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兵》作者:最后一名    【内容简介】:   一部贯穿抗战、内战、朝战及台海战的故事,一个辛酸而又悲怆的老兵经历,一段那个无情岁月里却有情的传奇。   我们不是英雄,却胜似英雄,炮火再猛,也要往前冲。   硝烟的战场,只有血雨腥风!逝去了脆弱的生命,换取渴望,你可曾懂?   本书完全为杜撰,并非历史,请各位看官切莫对号入座。      【前言】   前言      写这部小说完全是我的一个意外,那些天一直在研读中国现代史,其中在凤凰网看到过一篇关于战俘的文章,与美国相比,中国的战俘实在是太可怜了。从战俘着手,看了一部分朝战时的中国战俘,然后又往回倒到解放战争,忽然发现解放军里原来有如此多的国军战俘,于是又开始研究起国军来,抱着客观的态度,我从抗日战争看到了败逃台湾,也在探究国军失败的原因。   在抗战这段历史中,我忽然发现自己被欺骗了。   作为一个客观的现代人,我们有权了解七十年前的抗战真相,给我们的英雄正名。诚然,我们是生活在红旗下的一代人,但我们从小在课本上学到的那段抗战史竟然是残缺的。请看看如下的一堆数据,这是日本人的数据,这个数据肯定是不准确的,但是毕竟能代表些什么:1937年7月7日—1945年8月14日,日本陆军在中国大陆地区(不含满洲、台湾、缅甸和印度),共被击毙385,200多人;一说为44万人(日本厚生省公布,1964年)   其中被国民政府军击毙的约为310,000人;美国及其它盟国炸死的约为66,700人;八路军、新四军歼灭的8,000余人,其中包含在上述时期(不含1945年8月15日以后),八路军、新四军俘虏日军746人。   这只是日军的伤亡。再看看我方:   抗日战争中,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和地方游击队在敌后战场“收复”国土100余万平方公里,“解放”人口1.2亿人。抗日战争后,八路军、新四军从10万不到发展到120余万人,抗日战争中损失师级以上军官1人。   抗日战争中,国民政府领导下的国民革命军陆军伤亡、失踪约321万人,空军阵亡4321人、损失战机2468架,海军几乎全灭。抗日战争后,国军从大约500万减至100万左右,抗日战争中损失师级以上军官73人。   我举出这些数字可能是不准确的,但是在我们所学到的历史中,并没有给出更加权威的数字来,那我也就姑且将之信以为真。   我列举以上的数据,并不是为了贬低谁褒扬谁,历史自有定论。许多人都能说出那个抗战中牺牲的八路军师级以上的干部,他是左权;却又有几个人能说出国民党那牺牲的73名师以上英雄的哪怕是十分之一呢?   其实,国军也是抗战的中流砥柱,虽然我们曾是那样地宣传他的腐败无能,虽然我们也痛心疾首地恨之败溃如水,虽然还有花园口、重庆隧道、长沙大火三大悲剧,虽然还有50多万国军失节投敌,但这些终还是不能抹杀他们应有的功绩。胡主席在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会上,提到国民党在正面战场,共产党在敌后战场,都为抗战的胜利作出了贡献。这应该是迄今为止,我们党的领导人第一次对国民党抗战的肯定,也是对历史的尊重。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下一代们能够学到一个客观而又真实的抗战史。   中华民族是不屈的民族,是英雄辈出的民族,但我们的英雄却经常被我们忘记。我看到新一军广州墓地因市区规划而面临推倒,又看到十一师石牌保卫战在宜昌的墓地也因三峡而成了小学校区,还有近期发现在巴新的抗战战俘墓,那些遗骨还流落异国,总是不由得泪流满面。   是呵,生活在祖父那个年代的人是不幸的,他们赶上了中国最后的那几场战争;而我们的父辈也赶上了动乱的年代,作为一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我们应该是第一批的幸福后辈,就是这样,也已经让我们忘记了太多太多优良的传统。历史走得还不是太远,真实终将显现。   ※※※   在这部小说中,我试图以一个国军的角度来看待那几场战争,以一个俘虏的态度来诠释生命之意。可能观点有些偏颇之处,还请观者见谅,当然,我还是力求客观。   这世上最脆弱的其实是人,最坚强的其实也是人,而作为一个兵,正好把这种脆弱与坚强合二为一,所以我的这部小说里,主人公终不会成为大将,也不会YY得偏离史实,他也有大起大落,但始终不过一个兵而已。   兵   我们不是英雄,   却胜似英雄;   炮火再猛,   也要向前冲;   硝烟的战场,   只有血雨腥风!   刀光闪,枪声隆,   不过是霜雪天里任从容。   乡关漫漫无觅处,   铁马金戈一梦中;   残夜尽,   旭日东   军歌嘹亮贯长虹!   征南征北驱东虏,   鸭绿江外看碧空。   逝去了脆弱的生命,   换取渴望,   你可曾懂?      【第一卷 抗日风云】      “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负出一切,只要是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   “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大概所有军人都会死的。”      第一章 枪王(一)      当兵的理由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国仇与家恨。   张贤本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但是抗日战争爆发后,一切都变了。而对于张贤来说,一九三七年十二月是他永远也忘记不了的,那个月里,首都南京陷落了,在接下来的两三个多月里,南京成了人间的地狱,日本鬼子到处杀人,强奸、掠夺,将人类最丑恶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屠杀的人尸横遍野,整个南京城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与尸臭。   十二月十三日,日本军队攻入南京。而这一天张贤正在女同学刘曼丽的家里,曼丽的父亲刘亦农是南京城有名的大商人,抗战之初就把自己大部分的家财转到了美国,而此时更是当机立断,抛下家业,带着自己的老婆与三个孩子和两个仆人跑到美国大使馆里寻求庇护,他是那里的常客,与那里的一个美国外交官是同学。张贤本来想回家去与自己父母和两个弟弟在一起的,可是刘亦农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告诉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只怕自己也将遭厄运。对于一个当时才十五岁的张贤来说,哪有什么主意,于是听从了刘亦农的劝告,跟着他们一家也住进了美国大使馆。   看来,刘亦农是对的,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张贤度日如年,期待着局势赶快稳定下来,可是外面的屠杀还在进行着,而美国大使馆也被日军包围监视了起来,直到六个星期之后,一切才慢慢平静下来。在刘亦农的陪同之下,张贤回到了家中,可是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了被烧焦的断壁残垣,他的父母与兄弟早已不知去向,而连边上的邻居也没一个。刘亦农又带着张贤在南京各个教会的难民营里四处寻找,依然一无所获,而最后,张贤看到了他的一位邻居大爷,那个大爷告诉张贤,他的父亲带着他的母亲与两个弟弟逃难,在一个德国教堂里,他的母亲被日本兵强奸了,他的父亲杀了那个日本兵,而他父亲也被一群日本兵开枪打死了,那群丧心病狂的日本兵还开枪扫射了同在这个教堂里避难的其它百姓,至于他那两个弟弟的下落就不知道了。当时这位大爷也在那个教堂,然后又逃到了这里,这才免于了一死。   转眼间,一个美好的家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张贤怀着悲愤的心情离开了南京,而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书生,他要报仇,他要去打日本鬼子。信念一旦确立,就再无回头的余地。   刘亦农很喜欢张贤,他没有儿子,所以一直以来都将张贤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对待,因为在他所见过的少年里,没有哪个男孩子有张贤这般聪明,这般英俊,又这般懂事。他希望带着张贤去美国,但是被张贤一口回绝了,张贤告诉他,当此国破家亡之际,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能把自己置之度外,何况他还有如此血海深仇。他要当兵参军,他要去报仇。看到张贤如此坚定的意志,刘亦农知道这个孩子的决心,不过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又有哪个部队会要呢?   南京陷落的时候,刘亦农救了一个叫郭玉民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官,此时的陆军军官学校已经搬到了成都,郭教官当时是留守南京的负责人。刘亦农通过美国大使馆这层关系,费了番周折终于带着大家逃离了南京,来到了上海,又在上海坐船到了香港,在这里他要坐上横渡太平洋的船去美国,而与张贤和郭教官分道扬镳,在临走之前,他把张贤拖付给了郭教官,郭教官也一口答应。   就这样,郭教官带着张贤从香港绕道河内,再从河内坐火车来到昆明,然后辗转着到了成都。在郭教官的安排之下,张贤虚报了两岁,报考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并以十分优异的成绩一举考中。   接下来的三年军校生活是在紧张而又有序中度过的,时不时地还会拌有日军的空袭,但信念一直支撑着张贤走下来,他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甘愿视死如归。而这三年里,他也从一个一脸稚气的男孩子,成长为一名英挺魁伟的军人,现在需要的只是历练,成为一名真正的鬼子杀手。   ※※※   本来是半年的见习官,可是因为战时的部队下级军官人员紧张,所以张贤也只见习了三个月,在郭教官的努力之下,张贤被分到了国军的主力第十一师,同时分到那个师的还有他的同学王江。   宜昌保卫战中,十一师在当阳与日军激战很凶,死伤很大,许多编制已经不全,所以此时已从湖北撤回到万县休整,同时也在招兵之中。   一大早,张贤和王江就一起来到了重庆的军政部门口,他们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去万县十一师师部的顺路车,如果自己从重庆搭车或船去万县,那就太麻烦,而且不方便,还要花钱。果然不负他们所望,卫兵告诉他们有去那的军车,只是可能人家不愿意带他们。这两个毛头小子却不管这么多,只要有车,他们就想试一试。   果然,一辆吉普车从里面开出来,这吉普车之后,还带着两辆全副武装的运兵卡车,张贤和王江马上冲了上去,拦住了这三辆军车。   “你们找死呀!”那个吉普车的司机打开车门,怒气冲冲地对着两个人吼着,却听到车里有人在说着:“小李子,说话客气点,别这么大呼小叫的,问问他们有什么事。”   “是!长官!”这个司机答应着,语气和蔼了许多,问着他们:“你们两个干什么?”   “你们是十一师的吧?”张贤问着。   这司机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张贤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证件和委派书递了过去,向他解释着:“我们是分到十一师去的学生兵,能不能搭你们的车去万县?”   这个司机接过他的这些证件,递给了车内坐着的人,不一会儿,又将证件递还给了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长官同意了。”   “太谢谢了!”两人连声道谢,收起自己的包裹就往后面那个卡车跑去。   “回来回来!”那司机又叫住了他们:“你们到哪去?”   两个人都停住了,回身诧异地道:“我们去坐后面的卡车呀!”   “不用了!长官叫你们跟他坐我这辆车。”这司机告诉他们。   两个人大喜过望,打来车门,坐了上去。   车队开了起来,张贤和王江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让他们坐车的长官,这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一脸慈祥的校官,看他军服的星花,竟然是个上校,而张贤与王江也不过一个少尉而已。   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拘束,老老实实地坐着,不敢有丝毫的言笑,这位上校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好笑,为了活跃气氛,他先问着身边的张贤:“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张贤!”张贤响亮地答道。   “你呢?”他又问王江。   “报告长官,我叫王江!”王江也回以响亮。   这个上校笑了,示意他们不要如此紧绷着脸,看了看两个人,这才问着张贤:“这个帅小伙儿,你多大了?”   “报告长官,我二十一岁了。”张贤道。   上校却摇了摇头,笑道:“我看你没有吧,嘴上连毛都没有长出来,你也就十七八岁。”   “报告长官,我是二十一了。”张贤坚持着。   他还是不信地摇了摇头。   那边的王江却接过了话去:“报告长官,他今年其实只有十九岁。”张贤恨恨地瞪了王江一眼,但王江却假装没有看到,告诉这个长官:“他当时为了考军校,才虚报了两岁的。”   “是这样!”上校点了点头,又问道:“张贤,你为什么要虚报岁数呢?”   张贤只得实话以告:“我只是想当兵,考军校要满十八岁,那年我只有十六岁。”   “哦?你又为什么想当兵呢?”   “我要报仇,杀日本鬼子!”张贤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如许时日过去了,他心中的仇恨没有一丝得减轻,反而是成倍地增长着。   看着张贤稚嫩的脸上所露出的憎恶与坚定,上校仿佛感觉到了他内心的伤痛,没有再问下去。   但是王江又接过了话来,告诉他道:“他父母都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南京屠杀中。”   上校点着头,话锋一转,又问着王江:“你又为什么来当兵呢?”   “报告长官,我是为了精忠报国!”   上校笑了,夸道:“答得好!答得好!”      第一章 枪王(二)      车子在路上颠颇着,早已出了重庆市区,向东北方向行驶,正行之间,却听得刚刚甩到身后的重庆拉响了刺耳的防空警报声。   “该死的鬼子!”上校恶狠狠地骂一了句:“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见习时,张贤与王江在重庆呆了一个多月,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日本人对重庆进行的轰炸就是一场屠杀,不分军民,哪里人多就会把炸弹投到哪里,只要飞机一过,一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受难,哭声经常是一片连着一片,鬼子用的是燃烧弹,许多的街道与民房都会被大火吞噬掉。而作为见习官,张贤与王江就是负责维护重庆的治安,在防空警报到来之时,疏导民众躲入防空洞中;而在空袭之后,却要处理那些不幸遇难的同胞尸体,从废墟中抢救伤员与财物,扑灭熊熊而起的大火。   对于那种肝肠寸断的哭喊,对于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对于那种烈焰奔腾的景象,张贤都已经见得多了,也已经麻木了。一个不到二十的青年,在短短的这几年的日子里,经过许多的悲惨,早已让他长大成人了,如今却能有如此的冷静,面对国仇家恨,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这是他打南京逃离后就明确过的,所有的这些仇恨已经深深地植根在了他的心中,随着面前的惨剧不断得发生,他的仇恨也就一天天的加强,这也加速了他想要赶快加入到抗日队伍中去的主要原因。   “警报已经拉响了,我们也要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张贤向着面前的这位长官建议着。   “你也太怕死了吧!”王江却不以为然:“鬼子的飞机怎么会这么巧炸我们的车队呢,再说了,他们也不见得看得到我们。”   张贤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向东去,这是大白天,敌人的飞机肯定是从东面来的,肯定会看到我们的。”   上校也点了点头,对司机命令着:“前面有一个树林,开到那里面去。”   吉普车在前,后面两辆军车在后,进入了树林中,也就在这时,敌人的飞机轰然而过,他们飞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山脊过来的,不一会儿,从重庆的方向就传来了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车队再一次上路了,这位长官再一次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张贤,问道:“你是真得怕死吗?”   张贤愣了一下,看着他那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我并不怕死。”   “那你好象很怕被飞机炸死呀!”   “这不一样。”张贤解释着道:“人都是要死的,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被敌人炸死,是不是太无谓了?哪不如留下这个肉躯,去战场上与敌人拼搏?长官,您说呢?”   “哈哈!”这位上校大笑了起来,赞道:“小伙子,你说得好,有头脑也有勇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长官过奖了。”   王江却有些脸红,甚至于对自己的同学有些妒忌。   “我想考一考你们两个。”上校又道。   “好!,请长官出题!”王江抢先应着。   上校问道:“我想问一问你们,如果你们当了一名将官,你会怎样领导自己的部属去战斗?”   这是一个很通俗的问句,在张贤与王江上学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答过许多遍了。所以王江首先响亮地回答着:“作为一个为军之将,当然必须以服从为天职,伟座指到哪里,我就带兵打到哪里,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直至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上校点着头,这个回答他一定也听得多了,他扭过头,又问着张贤:“你呢?”   张贤想了想,道:“其实这个问题您是在问怎样领导自己的部属,我觉得领兵的人应该有仁爱的一面,服从上级这是没错的,但也不能用士兵的生命去冒险。牺牲是难免的,重要的是怎么样用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所以说,作为这个领兵之将,应该想的是怎样在避免最大伤亡的情况下,来完成上级的任务。”   “你说得很好!”上校赞许地点着头,又问着他:“小伙子,你老家是南京的吗?”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我祖籍在南京对面的江都。”   “哈哈,我们是老乡呀,我就是江都的。”这个上校笑道。   张贤也笑了,告诉他:“刚才我听得你的说话口音就有点像我们那边的人,只是没敢问。”   “你们在学校里的成绩怎么样?”上校又问。   张贤道:“成绩单都在档案里,档案在军部。”   上校道:“我记得当时我看到一个学员的成绩单是全优的,当时七十四师也想要那个小子,最后被我要来了。”   王江道:“我们这期成绩全优的就只有张贤一个人,你说的就是他吧。”   “是你吗?”上校问。   张贤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嗯!不错不错!”上校道,同时问着王江:“你的成绩呢?”   王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的成绩没有他好,就是射击这一项差了一点,其它的科目都还不错。”   “哦!看来你的射击一定不错!”上校问着张贤:“你是神枪手吗?”   “不是!”张贤谦虚地道:“就是打得比他们稍微准一点。”   “呵呵,打得比他们都准,这还不行吗?你小子会吹牛呀。”上校说着,忽然叫着司机:“小李子,停车!”   吉普车停了下来,后面的两辆军车也停了下了,上面的司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跳下车跑过来问着:“小李子,怎么停车了?”   不等小李子回答,车中的上校先推门走下了车来,笑着道:“没什么,是我让停的,我想让大家见识一下打枪打得比别人准一点的小子。”说着,对着车里的张贤道:“张贤,你下来,我要看一看你的枪法。”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长官还真要试他的枪法,当下只得走下车来,因为胸有成竹,所以并不在意,倒是王江,生怕他有个闪失而丢了面子,手里捏了一把汗。   后面的军车上过来了好几个兵士,大家都围过来,想要看一看这个在长官面前吹牛的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   “你喜欢用什么枪?”上校问着张贤。   “学校里练得最多的是汉式七九步枪。”张贤老实地告诉他。   “好!”上校道,对着过来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喊道:“张连长,去找一把汉阳造的七九步枪来。”   “是!”那个张连长答应着,飞跑到后面的卡车中,取过一把步枪来,又跑回来,双手递给了这个上校。   上校把枪交给了张贤,问道:“你是打移动靶还是不动靶?”   张贤接过来,在手中熟练地摆弄着,随口道:“随便。”   上校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好吧,看你这么镇定,想来手上一定有些家伙,给你一个难的吧,打移动靶。”说着对张连长道:“你去五十米外,拣石头往天上丢,我倒要看看他能打中几个。”   张贤一笑,问道:“是五十米吗?”   “怎么,太远了吗?”   “不!太近了,一百米吧!”张贤告诉他。   他愣了愣,有些不相信地告诉张贤:“小子,你别吹牛,十一师近万人中,还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   “长官,他真得很能打的。”王江在边上帮着腔道:“在学校里,他从来就没有失过靶,靶靶中准心,最远的时候是两百米。”   上校没有理会,对着张贤道:“我让张连长丢十次,你要是能打中五次,就算你赢。”   张贤点了点头。   张连长小跑着到了百米之外,示意了一下,向空中丢起了石头。   开始的时候,张连长丢得还是比较大的石头,有一个大人的拳头大小,那石头飞快地奔向苍穹,又迅即地落下,不容人有眨眼之功,可是就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张贤飞快地端起了枪,瞄都未瞄就是一枪,嘣地一声,只见那块飞起的石头冒起一阵白烟,已然碎成无数块,飞散而下。“好!”所有的人都齐声欢呼,张贤却不为所动,在欢呼声中从容地拉动枪栓,退出了刚才打出的弹壳。   又一块石头飞上了天,枪声再起,这块石头要比刚才那一块小了许多,所以飞得更高了,但同样是变成一道白烟,消散在半空中。   “好!”欢呼声再起,这个上校也喝出采来,对他来说,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准的神枪手了。   后面的枪声依然清脆,呼喝声也依然高昂,十枪转眼间就打了过去,而张连长所抛出的十块石头,从大到小,最小的只有乒乓球大,都被张贤准确无误的击中,竟无一枪虚发。   “枪王!这真是一个枪王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然后大家都齐声呼喝着:“枪王!枪王!枪王!”   张贤把抢交还给了上校,上校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过了枪,由衷地跟着大家叫着:“枪王!你真是一个枪王!”   张贤笑了笑,淡淡地告诉他:“其实我不是枪王,我只是手和眼比较谐调,比别人准一点。嘿嘿,其实只要努力,谁都可以做得到。”   “你是怎么努力的?”他问着。   张贤没有回答,王江却替他回答了:“他是一个痴子,为了练瞄准,他可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呆上二十个小时,水米不进,连蚊子咬苍蝇叮都没有感觉。”   上校看着他,一双深沉眸子在闪动着,长叹了一声,道:“你的这种努力不是平常人可以做得到的,既然你做到了,你就无愧于枪王的这个称号,所以你就应该习惯被别人这么叫。”   “报告师长!十发全部命中!”张连长喘着气跑了过来,向这个上校敬礼报告。   “师长?”张贤和王江都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这位长官,难道他就是十一师的师长方青吗?   “是呀,他是我们的师长!昨天刚刚升任了少将。”张连长笑着告诉他们,此时,他对面前的这个学员兵也佩服到了极点。   “方师长!”张贤和王江同时向他立正敬礼,他们也没有想到,搭的竟然会是师长的车。   “免了免了!”方师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别拘束。   “我们……我们不知道您就是师长!”王江说起话来有些胆怯了,毕竟他们的职位太低,还没有见过大官。   “行了,师长也是一个普通人!”方青笑着道:“走吧,我们接着上路。小鬼,你们还是跟我坐一辆车吧!”   “是!”两人齐声答应。      第一章 枪王(三)      经过八九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张贤与王江终于来到了万县。   万县是川东门户,位于长江西北岸,三峡西口,为长江上的十大港口之一,扼川江的咽喉,水路上距陪都重庆三百二十七公里,下距宜昌三百二十一公里,历来是江汉入川的必经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抗战爆发以来,国都从南京迁至重庆,于是万县更成了军事要塞,政府在这里部置了重兵,国军主力之一的十一师如今就奉命驻守此地。而让张贤记忆犹新的还是两年前的那次万县空战,援助中国的苏联空军大队长库里申科就是在这里,驾机与日军长空搏杀,在一对三的情况下还能击落敌人一架飞机,然后迫降长江中,保住了飞机和他的战友,而他却被奔腾的江水卷走了。当时,张贤还在成都就读陆军军官学校,报纸上通篇都在报道,也就是在那一刻起,让张贤记下了万县这个英雄之城。   十一师的师部就在万县的市中心,是原来的宪兵司令部所在地。   车队刚到师部门口,就已经有人在这里迎接了,当然,迎接的并不是张贤与王江,而是师长方青。   张贤和王江提着自己的东西,也就是一个简单的包裹在车子的后面远远望着方师长与迎接他的人寒暄着,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到哪里。   那个带队的张连长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张贤的肩膀,问着张贤:“枪王,到我们连来,好不好?”   张贤愣了愣,道:“我听从长官的安排!”   张连长笑了,道:“好,我这就去与师长说去,让他把你放在我们连。”说着,快步跟了上去。   王江羡慕地看着张贤,道:“枪王!哎,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我没有练成枪王,看他们这么喜欢你,你小子肯定前程似锦了。”   张贤却皱了下眉头,不快地道:“我当兵来一直想着去打鬼子,从没有想过要当官。你要是有这种想法,我劝你还是回重庆吧,别到部队来。”   王江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在他与张贤同学三年,已经习惯了被他抢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就是一个呆子,我来当然也是为了打仗,如果又能打仗,又能带兵,呵呵,那不是更好吗?你难道甘心一辈子给别人当炮灰呀!”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张贤当然知道这句名言,但另外他也知道,如果有丝毫功利之思,那这个兵不当也罢。   那边的张连长显然是与方师长说了些什么,方师长对着他们招着手,喊道:“小鬼,你们过来。”   张贤与王江连忙整了整军衣与军帽,以标准的跑姿跑到了方师长的面前,向着他和他边上的几个领导敬礼。   方直的旁边有一个三十四五岁的上校军官,此人个头并不太高,但是精神抖擞,面貌虽不及方师长长得端正,却也棱角分明,最让人一见就忘不掉的是他的那一对眉毛,并不浓厚,却并行一字,连一些弯度都没有,让人一见就觉得他应该是有城府的人。而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正如张贤所想的一样,这人确实有些谋略,而且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人将成为他这一生中成败的关键。这个人就是十一师现任的副师长胡从俊。   “这就是你所说的枪王?”胡从俊问着那个张连长。   “是!”张连长点着头。   “哦,那我倒想见识一下。”胡从俊道。   方师长笑着阻道:“算了吧,老胡,我已经见识过了,你要见识就以后再说吧,我们都跑了一天了,也累了。”   胡从俊这才尴尬地笑了笑,道:“对,我都忘记,属下已经为师长备下了接风的酒席,一来是为了迎接师长的回归,二来也是为了庆祝您晋升为少将。”   “呵呵,酒席等儿再说。”方师长说着,指着张贤和王江道:“这两小鬼是我带来的娃娃兵,这个叫张贤,他就是枪王,这个叫王江,他们是同学。”说着,又对他们介绍着:“这位是十一师的副师长胡从俊。”   “胡长官好!”张贤与王江同时向胡从俊敬礼。   “这位是参谋长罗达。”他又指着胡从俊身后的一位军官介绍着。   “罗长官好!”两人又向罗达敬礼。   罗达还了一个礼,笑道:“师长亲自带这两个学生兵来,想来对这两个学生兵很看重呀。”   方青摆了摆手,笑道:“这两个小鬼胆子不小呢,是他们自己搭上我的车的,可不是我去接来的。”   “是!”张贤也不好意思地道:“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这是师长的车。”   “好了好了,既然同车而来,说明我们大家还是有缘的,呵呵,希望你们两个能在十一师里好好干。”说着,对张连长道:“这样好了,张连长,师部决定你们三十二团负责新兵训练,这两个小鬼就暂时跟你去吧,不过我可要告诉你,训练完后,师部会统一调配的,不是你想要谁不想要谁的。”   “是!师长!”张连长连忙敬礼。   ※※※   张连长全名叫做张慕礼,是个湖南人,也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只是比张贤高了五界,当时他上学时,学校还在南京。张连长现年二十八岁,比张贤大了近十岁,在张贤和王江面前,他总是以大师哥自称,因为也是姓张,所以便把张贤认作自家小弟,照顾有佳。   张慕礼是十一师三十二团一营一连的连长,在他的上面还有营长,团长。一营的营长叫做王元灵,三十二团的团长叫做杨涛,这两位长官张贤与王江还没有见过,不过却闻名已久,知道这两个人都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都是淞沪战役中的英雄,同时也是他们所崇拜的对象。而此时,营长王元灵在当阳之战中受了伤,处在后方医院治疗中,副营长战死而空缺,实际上,一营如今是由张慕礼代行营长之职。   对于十一师来说,此时的战斗人员已经严重不足,就拿三十二团为例,按编制应该有三个营,每营辖四个连,每连再辖三到四个排,每个排又辖三个班,每班有十到十五名士兵,这个团满员最少也应该在两千人以上,这里面还不包括炊事班等后勤非战斗人员。在经过几次大战过来,尤其是近期的宜昌保卫战后,三十二团战斗人员急剧下降,伤亡人员去除,真正有战斗力的士兵不足一半。   一营满员时有五百多人,而现在,虽说还是四个连,其实所有的战斗人员加起来也就不到两百人。当然,还有一百多个是伤兵,还在医院里治疗,就算是他们恢复了健康,还不知道能有几个人可以回到队伍里,按照民国的战时征兵法,伤残士兵应该就地复员的。   为了尽快整合出一支能打仗的队伍,所以师长方青把十一师的骨干三十二团调出来训练新兵,而这个三十二团也不过七八百人,当然,在经过大战的洗礼之后,活下来的自然是一批军队中的骨干与精英。   一营负责的是对一千多名新兵的培训,这对于只有两百多人的一营来说,无疑任务过于巨大了。      第二章 壮丁(一)      张贤成了新兵营的一名排长,张连长给了他五名老兵,要他在三个月之内,带出五十名真正的士兵。而这些被训练的新兵们,都是些十八到二十五岁间的青年,在他们被分入兵营之前,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壮丁。   说到壮丁,不得不提到那个悲惨岁月里的征兵法。民国之初,国家实行的是募兵制,而因为抗战的爆发,兵源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于是国民政府将募兵法改成了征兵法。征兵法规定:凡年满十八岁的适龄青年,都称为“壮丁”,必须履行服兵役的义务,名曰“义务兵”。征兵法同时规定:一户家里有三个青壮年必须抽一名壮丁去当兵,有五个青壮年必须抽两个去当兵,当时叫做“抽壮丁”,简称“三丁抽一和五丁抽二”。征兵之前,先由师管区按全县人口核定名额,下达至县;县兵役科组织地方负责人成立“新兵征集委员会”,研究新兵名额的分配事项。征兵的运作程序一般先由镇长、保甲长在本乡、本保适龄“青年壮丁”中摸查造册,各保成立“抽签委员会”,按照户口册摸底情况核查适龄壮丁,定期进行“抽签”。凡是中签的壮丁,必须在三日内至乡镇公所报到,由乡镇队附带领赴县检查身体,当然这里的检查均属过场,合格后由县常备队转送至师管区或由部队直接接走。   乡镇的乡队附和镇队附,保里的保队附,都是具体承办征集壮丁工作的。县里则设兵役科,下辖“义勇常备队”,负责接收和输送壮丁工作。   征兵本意为抗日救国,无可非议,但在那个时期,官员却乘机徇私舞弊,“征兵”制度成了各级经办人员鱼肉百姓、发财致富或打击报复的平台。富豪子弟在抽签前先用钱买通关系,伪造独子证或篡改户籍册,逃避入征,有的富户甚至以公教人员学生的名义,将应征壮丁转为免役或缓役。如果万一“中签”,则买通乡镇长或保长,甚至买通县兵役科,只应名而不到差,即使应了差也只送往县部当兵。   而穷苦百姓因为没有金钱和物质贿赂,一旦中签,必须按期报到,若有迟缓,乡、镇、保队附就带兵前往捉拿。乡镇前来抓人,中签户家还须酒肉款待,不敢稍有怠慢。壮丁抓到后,为防止逃跑,一律捆绑关押,三五成群,绑成一串,前后由枪兵押护,犹如囚犯。农民为了躲避兵役,经常逃跑,形成了与“抓壮丁”相对应的“逃壮丁”。   乡、镇、保长又常以代买壮丁为名,向“中签户”敲诈勒索,少则几十银元,多则几百银元。有时为了弥补壮丁缺额,乡、镇、保队附就强抓乱捕过路行人,甚至抓船上的纤夫。抓得的人员,往往顶替富人子弟的名额。久而久之,有的经办员居然做起了“兵贩子”生意,得钱就放人。   壮丁们捆押途中,或用车或用船,如同押运生猪。   十一师所获得的这批壮丁,都是从附近的开县、云阳、忠县、梁平等地征集来的,有的竟是还没有到十八岁的孩子,而对于兵源紧缺的国军来说,也只能是萝卜多了不洗泥了。   张贤接手这五十名壮丁的第一天里,就有一名壮丁逃跑,但是又被警卫队抓了回来,张贤走进营房的时候,正见到带队的李文义班长将这名壮丁吊在营间的木桩之上,脱光了上衣,用浸了油的牛皮鞭狠抽着他的身体,在三月的乍暖还寒春的风中,这名壮丁在瑟瑟发抖,但是无情的皮鞭还是一次次落在他的身上,他那一身结实的肌肉暴突着,皮鞭抽下去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但是他却连哼都未哼一声。这个壮丁的边上,围着这个排里其它的几十名壮丁,他们都象是待宰的羔羊一样,同情而又畏惧地看着场中的这一切。   “住手!”张贤喝住了那个班长。   “排长,他逃跑!”那班长以为张贤不知道原因,向他做着解释。   张贤对他摆了摆手,道:“这些我都知道了。把他放下来!”   “排长!……”这个班长还要说些什么。   “李文义!我现在命令你,把他给我放下来!”张贤也怒了,一字一板地叫道。   李文义愣了愣,丢下鞭子,扭头就走。对于他来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连长把这么一个娃娃派来做他的上司,他是一名老兵,从枪林弹雨中滚过来的,根本就看不起这个新来的学生,依他的话来说,没有上过战场,在这里来教别人,纯粹就是扯蛋。   张贤让另外一个士兵把这个壮丁放了下来,并让人将他扶进营房里,通知卫生员过来为他敷药,然后自带着这批新人继续训练。   在训练结束之后,张贤来到了那个逃跑壮丁的宿舍中,其它人纷纷起立,向这个他们的第一位长官问好,而那个被打的壮丁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任他身边的战友拉他,他只无动于衷。   “他叫什么名字?”张贤问着拉他的那个新兵。   “他叫熊三娃!”那个新兵告诉他。   “你又叫什么名字?”张贤又问。   “我叫赵二狗。”这个新兵答道。   “你们两个是一块的?”   “是!”赵二狗答着。   “你们多大了?”   “我二十,他还不到十八。”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逃兵吗?”张贤又问道。   赵二狗愣了愣,随即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也许是张贤长得并没有李班长那么凶悍,也许是他的亲和力产生了作用,边上的一位壮丁忍不住说道:“这还用问吗?我们大多是被抓来的,谁喜欢在这里挨打呀。”   张贤沉默了,这些与他同龄的人并没有他那样的仇恨之心,当然也不会有他这样的高度觉悟,在这些人的心里,只希望能好好过过日子,哪怕是敌人就在眼前,他们并不清楚什么国破家亡的概念,人就是这样得现实,也是这样得无知。可是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作为一个人,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而如今,这种权力却被战争无情地剥夺了,虽然是借着中央政府手。张贤并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子,他也听说过壮丁之苦,他曾经遇到过一个被抓来当兵的人,那个小子告诉他,当初就是被抓壮丁的,他那个县当初抓到了七百余个壮丁,从广西押到贵州后,只剩下了七十多个人,并不是那六百多号都逃跑了,路上没有个人逃走,那失去的人大多不是在半路上病死、饿死、累死,就是被折磨得不行了,然后弃之于荒野,任其自生自灭了。许多的政策,在中央政府制订之初其意是良好的,可是在实施过程中,却被那些唯利是图的下级官员们给践踏了,这也就造成了老百姓对国民政府腐败无情的印象,那些蛀虫们其实才真得是祸国殃民。   相对于长途运转的壮丁来说,这些附近几县的壮丁要幸福得许多,最其马少了一路折腾之苦,也没有谁因为在路途转运中而夭折。   “听我说!”张贤终于定下了心来,这样理性地对大家道:“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是不愿意来当兵的,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们前面的路就只能有一条,那就是去打仗,你们必须要面对。我们是去打日本鬼子,大的道理我不说了,你们总见过他们的飞机轰炸吧?如果让他们打进来,那么你们根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说着,他扫视着这帮人一眼,见他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知道都在听他讲话,他又道:“其实我也和大家是一样的,我的家在南京,四年前日本鬼子攻陷了南京,我的父母都被他们屠杀了,所以我加入了这个队伍,就是为了要打鬼子,为我的爹娘报仇。”   “排长,你今年多大了?”赵二狗忽然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问道:“你看我有多大?”   赵二狗道:“我看你好象还没有我大。”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没有你大,我今年只有十九岁。”   此言一出,大家都露出了惊讶目光,就连那个在床上趴着不动的熊三娃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   “那你打了多少仗?”赵二狗又问道。   张贤老实地道:“我和你们大家一样,也是刚刚进到这个部队里来,还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我决心做一个杀敌的英雄,杀死最多的敌人。”   “你没有打过仗,又怎么教我们呢?”   张贤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肩章,道:“看见没有,我是少尉,我上过三年军校,战场上的东西都学过,所以我会把我所学到的东西全部教给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地跟着我学,一定会对你们有用,最少可以让你们在战场上学会自保,不要被敌人的流弹打中,不会死于无谓。”   “可是,我连杀猪都没有杀过呀!”其中的一个人叫道。   “所以你们现在就必须要努力,要训练,在战场上,你对敌人手软,那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排长,你是一个好人,比那个李班长好多了!”赵二狗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张贤怔了一下,笑了笑,道:“其实李班长也是一个好人,你们现在可能不明白,不过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他是真正打过仗的人,他对你们是比较严厉,但是战场外让你们多流汗,才能在战场上让你们少流血。”   “反正我还是觉得你比他厚道”赵二狗嘟囔着,依然对李文义持有偏见。   张贤没有再说些什么,又安慰大家了几句,这才离开。      第二章 壮丁(二)      熊三娃第二天就参加了训练,张贤并没有给他处分,就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如旧地带队操演。而那个李文义班长却大为不满,他觉得如果不对熊三娃进行必要的处理,将立不起威来。他说服不了张贤,张贤也说服不了他,于是他跑到连长那里去告了张贤一状。   张慕礼带着几个亲兵来到了张贤的新兵排里,把张贤叫到了一边,向他询问情况。   张贤把那日的情况如实相告。   “你为什么不对这个逃兵进行处理呢?”张连长也这样问着他。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连长,这些兄弟是新到的,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兵,我觉得不能用军人的要求来要求他们,为今之计,是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安下心来,做一名老老实实的兵,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行了,而不是在他们面前立什么威!”   张连长愣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道:“按着军规,逃兵抓回来是要被枪毙的,但是李班长也觉得枪毙有些过了,所以决定给他一些惩罚,既然你不给他惩罚,给他体罚,最少让他在外面站上一天一夜也是应该,不然会有其他的兵来效仿的,到时你就难办了。”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必须要罚呢?”张贤叫了起来:“其实他们更多需要的是关怀,他们大多是被抓来的壮丁。是的,人都怕死,你是可以用这种手段达到震摄其它人的目的,但是你能真的得到他们的拥护?你能真得成为他们的领导?他们会真得死心塌地跟着你拼命吗?就算是上了战场,尤其是在极端条件之下,你又能指挥得了他们吗?”   “那么你的方法又是什么呢?”张连长问。   “将心比心,我相信只要我能对他们以诚,他们也不会把我抛弃。”   张连长笑了,却是有一丝的嘲笑,指着他道:“张贤,我是觉得你是一个枪王,所以十分欣赏你,只是到现在才发现,你其实不过一个书呆子,这几年军校的生活把你过傻了,开始纸上谈兵了。”   “不!我不是纸上谈兵。”张贤一本正经地道:“我说得是事实。”   “好,那我问你,治军之道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   “严明军纪!”   “那好,有错不纠,这能算是严明军纪吗?”   张贤愣了一下,随即道:“连长,我刚才就说过了,他们现在还不是兵,不是军人,他们不过是被抓来的壮丁,要让他们成为兵,成为军人,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兵,真正的军人,那么对于逃兵,我肯定也不会手软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让他们成为兵?成为军人呢?”   张贤想了想,道:“快了,我向你保证,再过一个月,我会把这些壮丁给你变成真正勇往直前的士兵。”   张连长笑了,这一回是真心的笑了:“好,我就暂时相信你一回,也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呵呵,师长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来完成新兵的培训,你却只说要一个月,就算你不成功,我还有两个月可以调整。”   张贤也笑了,他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   “笑,你还好笑!”张连长却又道:“你可要当心了,有一部戏文里说我本将心托明月,到时别成了谁知明月照沟渠了。”   “不会的,连长!”张贤肯定地道。   “但愿不会这样。”张连长幽幽地说着,带着手下的兵走了。   ※※※   每天夜里睡觉前,张贤都要亲自去巡一遍逻,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象往常一样,张贤又出现在夜幕里,循着往常的路线来到了值岗前,忽然发现今夜值岗的竟然是那个熊三娃。   “排长好!”熊三娃也看到了张贤,立直身体向他敬着礼。   张贤也回了一个礼,与他并肩而站,发现这个比他只小一岁的小子个头原来和自己差不多高。对于大多数四川兵来说,个头普遍较矮,象张贤这般一米七八的个子已经有些鹤立鸡群了。   “有什么情况吗?”张贤随口问着这个愣头的小子。   “报告排长,一切正常。”熊三娃已经不是那个刚刚进来的壮丁了,姿势很是标准。   “好了好了,放松一下!”张贤向他做着手势,示意他不要紧张。他一直想和这个小子谈一谈,想了解下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为什么当初会有逃跑的举动。“我现在是和你聊天,你也别太拘束。”张贤告诉他。   “可是排长,你不是说站岗时不许交头接耳吗?”这个熊三娃不识好歹地问着。   张贤愣了一下,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小子,这时你记住我的话了呵,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我也就省得被连长骂了。”   熊三娃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又由衷地道:“排长,我知道你对我们好,那天连长训你,我们都知道的。都是我不好,让你被连长骂了。”   “哪有的事!”张贤笑道:“连长只是找我谈谈话,并没有骂我。”   “哦!”熊三娃点着头,但可以看出来,他并不相信。   “唉,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要跑路呢?”   熊三娃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唉!你还是不相信我呀!”张贤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说着又调侃地道:“其实我听你们私下里议论说你长得挺像我的,呵呵,我原先还没有发觉,现在看看,还真有些象,看你这个头只比我矮那么一指,看你的身材,也和我差不多,还有你的脸型,长得也和我一样,就是模样有些区别,如果从后面看,别人肯定是分不出来的。”   熊三娃也笑了,却又自嘲地道:“排长别笑话我了,我哪有排长长得好,他们都说你是人中的吕布,马中的赤兔,可不敢把你往家里头带的。”   “哦?这是为什么?”张贤莫名其妙地问。   熊三娃道:“他们说,要是把你带到家里头,家里的婆娘肯定会变了心的,喜欢上你,跟着你走,不和他们过了。”   “不许胡说!”张贤骂道,而此刻,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在这是在夜里,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变化。唉!这些山民,就是这么没有出息,没事就喜欢闲扯些这个,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心。   “好了,你站岗吧,我要走了。”张贤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排长!”熊三娃又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回过身来,问着他。   “其实……其实那天我……我只是想回一趟家,然后再回来的。”熊三娃这样结巴地说道。   张贤再一次走到他的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急,慢慢说。”   熊三娃低下了头,等他再抬起头时,张贤却看到他双眼中满噙着泪水,在灯火中闪烁着,他的声音些哽咽,但是表达得还算清晰:“我……我们家有三个娃,我是最小的一个。前年我大哥被抓丁去当了兵,保长说三丁抽一,我们家已经出了一丁了,应该轮不到我们家了。”   “那你怎么被抓来了呢?”张贤问。   “这一次,保长说只要出点钱,我们家就可以免兵役了,娘就去刘老财那里借了五十个银元,交给了保长。娘又怕保长骗人,就叫二哥跑到山里去躲着,她说我岁数小,应该不会有事的。后来娘病了,我去镇上为她抓药,可是还没有把药拿回去,就被那些狗日的抓来了,可怜我娘还不知道呢!”他说着,不由得悲从心生,哭了起来。   “你爹呢?”张贤又问。   “小的时候,我们那闹红匪,保长说我爹跟红匪跑了,可是娘说他死了。”   “是这样呀!”张贤已经动了恻隐之心,问着他:“你家在哪里呀?”   “在离这里不远的西北六十里的熊家镇。”熊三娃告诉他。   “你回去就是为了看你娘?”   “嗯!”熊三娃点着头,道:“我被抓来,娘还不知道呢,他一定以为我不听话,又跑到哪儿去玩了。她还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病好了没有。”说着,眼泪又不断地流了出来。   张贤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熊三娃,要是我准你一天假,让你回去看你娘,看完后你还能回来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立刻停止了涰泣,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相信似的再次问着:“排长,你说得是真的吗?”   “你先了回答我的问话。”   “一定回来!”熊三娃使劲地点着头。   “要是这样,我可以准你一天假,明天一早,你跑步回家,看完你娘后,马上跑步回营,你要是不回来,我可要带人去你家抓你回来,到时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张贤告诉他,同时也没有忘记要对他进行威胁。   “是!排长!”熊三娃的腰身挺得笔直。   张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笑了笑,诚恳地道:“其实,你要是也跑到山上去,我又到哪里去抓你呀,不过你要是真不回来了,我可就要倒霉。”   “哦!排长,你怎么倒霉?”   张贤眨了下眼睛,幽幽地道:“私放逃兵,呵呵,作为你的长官,这个罪名可以让连长把我枪毙掉。”   “啊!这么严重呀!”熊三娃惊得张大了嘴巴。   张贤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排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熊三娃向他做着保证。   张贤转身离开,他相信这个小子的话,从他这么认真稚气的脸上,他看不出这个三娃会有一丝的谎言。   “排长!”熊三娃在他的后面又喊了他一声。   他停下脚步,再次转身走回,却从衣袋中掏出自己积蓄的五块大洋,放在了熊三娃的手里:“我只有这点钱,就当是送与伯母的见面礼吧。”   熊三娃紧紧的攥着这几块大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道:“你知道吗?排长,上一次我逃跑,就没想着要回来。可是这一次你放我回去,我一定会回来的,排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熊三娃仿佛是怕他怀疑,又这样拍着自己的胸脯。   张贤笑了,这一刻,在熊三娃印象里,张贤和他的笑,成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第二章 壮丁(三)      三天都已经过去了,熊三娃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见踪迹。   而此时,张贤已经被关到了禁闭室里,坐在他面前的是连长张慕礼。   张贤把熊三娃放走之后,便被李文义班长告到了连长那里,连长再一次亲临到了这个新兵排。开始的时候,张贤还振振有词,他告诉连长,这个熊三娃一天之后肯定会回来的,他并不是私放逃兵。可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一天之后,熊三娃连个影子也没有看到。再次面对连长的质问,张贤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还是相信熊三娃不会骗他,而事实却又是如此,他只能告诉连长,或许这个熊三娃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可能会晚点再来。   张慕礼面对这个书呆子气十足的小弟,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他还是把张贤关进了禁闭室,对于私放逃兵,这个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他不愿意这个小弟就因此而被拒于十一师之外,这小子毕竟是一个难得的神枪手。   两天过去了,现是在第三天了,眼见着第三天也要过去了。   “说吧!你要我怎么处置你!”张连长有些可惜,但又不得不面对事实,因为不知道他的身后有多少人看着这件事呢。   张贤低下了头,已然无言以对,嗫嚅了半天,才道:“连长,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按军法处置我吧!”   “按军法处置你?”张连长冷笑了一声,道:“若按照军法,我就该把你枪毙掉。”   “你枪毙我,我也心甘情愿!”张贤只能这样回答,当然,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连长不会这样的,如果真要这样,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哼!你倒是豁了出去!”张连长苦笑着摇着头道:“好了,是我把你从师长那里要过来的,到时候师长问我,那个枪王哪里去了,那我就对他说,我把他给枪毙了,呵呵,你要是师长,你会对我怎么样?”他说着,又自嘲地道:“那时,师长一定会说,混蛋,那我也把你给枪毙掉!你看,你这一死,我也要跟着你去。”他说得有声有色,仿佛这是真的一样。   张贤看着他的表演,觉得十分滑稽,很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只能强忍着,板着脸,但终是没有板住,还是噗地一声,笑了一下。   “笑!你还敢笑!”张连长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那连长,你要我怎么办?”张贤问着。   “怎么办?”张连长道:“都三天了,那小子肯定不会回来了,我查过了,他是熊家镇的人,离这里并没有多远,你带几个兵过去,把那家伙抓住,就地枪毙。”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回来后,我也不让你在这里当新兵的教头了,先作我的通讯兵。”张连长道,他已经为这件事设计好了解决之法。   “可是……”   张贤还想说什么,张连长却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显然不想再听他的理由,就要迈步出去。   “报告!”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地喊着。   “进来!”张连长命令着。   从门外进来的是个新兵,张慕礼不认识,但张贤却认识,他正是熊三娃的同乡赵二狗。   “你有什么事?”张慕礼问着这个新兵。   “报告连长,熊三娃回来了。”   张贤不由得抬起头,愣在了那里。   张慕礼也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转过头来,问着赵二狗:“哦,那个逃兵?他人呢?”   “被李班长绑了,押到营外要枪毙!”   张贤稍一怔,飞身冲出了禁闭室,向营外奔去。张慕礼也跟了出去。   张贤跑得飞快,张慕礼也是一员虎将,却只能看着张贤的背影,追了追不上,他心中暗自嗟叹,看来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远不如这个初出的牛犊。   张贤在营外看到了押在树林边,用黑布蒙着双眼,正要被执行死刑的熊三娃,而在旁边指挥的正是那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班长李文义。   “住手!”他大喝着冲了过来。   “开枪!”李文义却仿佛没有听到,依然命令着这些刚刚会放枪的新兵们。但是没有哪个新兵听从他的话,而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枪,回头看着跑过来的张贤。   李文义有些急了,枪过一名新兵手中的步枪,举起来,瞄准熊三娃的头,就要扣动扳机。就在这时,张贤也奔到了面前,双手一托,已然将那枪托上了天空,“砰”地一声,那枪也放了出来,在半空中显得十分清脆悦耳。   李文义愤怒异常,挥起拳头向着张贤猛地打了一拳,正打在张贤的下巴之下,张贤一个踉跄,往后倒退一步,绊在了一块石头之上,仰面摔倒。李文义正在得意,却见到边上的新兵们怒不可遏,一齐拥了上来,还没等他反应,便将他按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张贤爬将起来,大喝着:“住手!”奋力地冲了上去,以身护住了李文义的身体。   新兵们都纷纷退到了一边,一个小子恨恨地骂道:“这个狗日的早就该打了”别人也都随声附和。还有一个小子不解地问着:“排长,他打你你还护着他,你怎么了?”   张贤没有理会这些,把李文义拉了起来,他已经被大家打得鼻青脸肿了,此刻见到是张贤拉起的他,更是火不打一处来,又是一拳挥来,好在这一次张贤已经有了准备,闪身躲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也就在这时,张连长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所有的人都放开了紧捏的拳头。   ※※※   参与打架的人员都受到了连长的处罚,包括张贤和李文义,他们都被关了三天的禁闭,而对于张贤来说,等于是被连续关了六天。事后,张连长把李文义调离了张贤的这个新兵排,却没有让张贤跟着自己去作通迅兵,而是接着让他作这里的教官,用他那句话来说,能够培养出心甘情愿为自己而打架的士兵,这也是一种本事。   对于那个晚了两天归队的熊三娃,张连长问清了情况。原来,这小子回到家后,又遇上了那个保长欺负自己的母亲,而当时他的二哥还没有回来,于是他把这个保长打了个半死,却被随后赶来的治安队抓到了镇上关了起来,过了两天他才抽空逃了回来,所以才晚了。张连长没有治这个熊三娃的晚归之罪,却把李班长大骂了一通,说他滥杀无辜,并撤了他的班长之职,让他从兵做起。这让许多新兵拍手称快,却也让张贤看到了连长人性的一面,由心底越发佩服这个自己的第一个长官。   张连长走了,但熊三娃的事还没有完,张贤决定好人做到底,帮他把家里的事情摆平,这样就可以让他安心地来当兵。于是,在张连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之下,他搞到了一辆军车,带着手下几十个弟兄气势汹汹地开车赶到了熊家镇,把那个保长和治安队的队长都抓了起来,地方官员又哪敢与部队的大兵们对着干,镇长亲自摆酒赔罪,好话说了一堆,保票也打了一堆,张贤也就见好就收。威风过后他又威胁了一番,让那个保长把讹诈熊三娃家的五十块银元吐了出来,还倒贴出五十块,这才罢休。走的时候,张贤同时警告镇长、保长和那个队长,如果他们敢再打熊三娃家的主意,当心他们的脑袋,十一师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战场上都玩命的人,别说在这个小小的熊家镇了。而这帮平日里在镇上耀武扬威的恶棍们,仿佛是刚刚从坟墓里走了一遭,对这群大兵只好唯唯喏喏,哪敢有丝毫的怠慢,自然不敢再将之惹来了。   张贤以为自己做得十分漂亮,刚一回营,却又见到张连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双臂环抱在胸前,正等着自己回来。大家一看到连长在这里,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同时又都知道自己的排长又要倒霉了,挤在门外偷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你这一天带着这帮新兵做什么去了?”张慕礼明知故问着。   张贤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胡闹!”听完张贤的叙述,张慕礼气得拍起了桌子。   “我以为你知道的。”张贤有些委屈地叫着。   “我知道?嘿嘿,我知道什么?”   “那我那时要辆车,你怎么就给了?”   “我……”张慕礼一时没有答上来,半天才指着他道:“我以为你要车是带他们去做野外训练。”   “那你就当我们是去野外训练了,不行吗?”张贤开始嘻皮笑脸了起来。   张慕礼被这个孩子气十足的表现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老实地告诉他:“你别把这事看得如此简单,这是在万县,离重庆很近,如果是湖北湖南那些远一点的地方也就无所谓了,可能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报纸捅出来,然后传到重庆去。就算没有报纸来捅,那个受气的镇长也一定会去找县长,县长还会去找行政督察专员,这个专员就在万县,和师长认识的,你想他会不来找师长吗?”   “这样呀!我当时没有想这么多。”张贤装作是恍然大悟地道,其实,在做这些动作之前,这些他都想到了,他认为只要不太出格,也不会闹到师长那里去,更何况以师长少将的身份,也不会过问这等小事。当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没事,连长,你放心,就算是师长怪罪下来,你就全推到我的身上,我去与师长解释。”   “你又有几张嘴,可以解释得清呀!”   “那你先把我绑了,去见师长!”张贤道。   “好,我真要绑了你,我把你要来,你就会为我闯祸。”张慕礼有些后悔地道。   门嗵地一声被打开来,熊三娃闯了进来:“报告连长,你还是绑我吧,排长是为了我才去熊家镇的。”   “连长,绑我吧,我也去了”“我也去了!”“我也去了!”……紧跟着熊三娃之后,十几个新兵闯了进来,这样喊着。   张慕礼愣住了。   “出去出去!你们在这里瞎吵什么!”张贤转身将这些士兵哄出了屋子,重新把门关上了。   “哟嗬!你小子人缘不错呀,有这么多人愿意给你陪绑。”张慕礼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感慨。   张贤也笑了,道:“连长,这些壮丁们其实都是好士兵,你只要真心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听你的话,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嘛!”   “哼!我要你来教导我吗?”张慕礼恨恨地骂了一句,又看了看他,这才道:“算了,你的事,你自己去解决吧,告诉你,三天后师长会来视察新兵的训练情况,你要是想将功赎罪呢,到时让你的新兵们表现好一点!”   “知道了!连长!”张贤保证地道:“到时我会让他看到最优秀的新兵。”   “好了!我先走了。”张慕礼说着,拿起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在临走之前,他还没有忘记警告一下这个小弟:“张贤,我跟你说,这个带兵可不是讲什么兄弟义气的,讲得是法纪,你可要把握好了!”   “谢谢连长教诲!”   张慕礼又看了一眼张贤,对这个帅小伙子又是喜欢又是恨,摇了摇头,打开门大踏步地走了。   “排长!你没事吧?”熊三娃和许多新兵拥了进来,关切地问着他。   “我会有什么事?”张贤自嘲地道:“大不了这个排长不做了,去给人端茶倒水,做一个勤务兵。”   “你要是不做我们的排长,那个李班长不会再回来吧?”赵二狗担心地道。   张贤笑道:“好了,你们要是不想让我走,那么听到没有,后天师长过来视察,我的去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我们一定给你争气!”熊三娃首先表白道。   “是,我们一定会争气的!”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第三章 军歌(一)      方青领着付师长、参谋长和一堆的团长、营长来到了新兵训练营,他要看一看,一个月过来了,这些新兵的训练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战斗力。因为上面也在不停地催促着,前线战事吃紧,可能到不了三个月,部队就要开拔去湖北了。   训练场上,所有的新兵排列整齐,先是听着师长的训话,然后齐唱国歌、军歌。十一师是第十八军的主力部队,十八军的军歌十分振奋人心,张贤从一进十一师就喜欢上了这首气志昂扬的军歌: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唱着军歌,豪气冲天,尽管对于这里大多数新兵来说,还不大明白歌词是什么意思,但为场面所感染,也唱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唱完军歌之后,便是最基本的队列行进,所有的新兵都以排为单位从师长的面前走过,师长可以从这些新兵的士气、步伐、以及军容上来判断这个排的训练成果如何。行进完后,师长会随机抽选三四个排进行实测,也不过是打打靶,练练搏杀、拼拼刺刀而已。对于才来一个月的新兵来说,能把队列走齐走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队列很快地走了过去,当张贤带着他的新兵十一排从师长面前走过时,师长鼓起了掌来,告诉着身边的杨涛团长:“这五十人的队走得最好,最齐整,一会儿就让这个排去参加拼刺刀,看看他们的战力如何。”   杨团长点着头,下去安排了。   在队列走完后,张贤就接到了连长的通知,要他的这个排参加拼刺刀比赛,对手是三连的第二排。   张贤知道,三连第二排是这批新兵里最优秀的团队,也是张慕礼连长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个新兵排,因为那个排是他的竞争对手三连长黄新远亲自带出来的。如今的三十二团一营,付营长是一个空缺,虽然营长不在暂时是由张慕礼代行营长之职,只是这到底不是正式的任命,只有提升为付营长,才可能是名正言顺。而这个付营长之位却迟迟没有落实,实在是师长和团长有所顾虑,因为在一营中,除了他张慕礼之外,还有一个就是这个三连长黄新远,也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他与张慕礼在能力与资历上不相上下,很难让两人做出取舍。   这里面的许多事,张慕礼当然不便与张贤说明,他也知道,团长这么安排,无非还是要看一看是他一连长适合做付营长,还是三连长适合提升。他只能这样告诉张贤:“我不管你怎么布置,我只要你把那个三连二排打败,不然,你就跟着我去作通讯兵吧!”   “你放心,连长,我们肯定能赢。”张贤胸有成竹。   训练中的拼刺刀,并不是真用刺刀,为了防止意外受伤,用的都是木头做成的,木头前端绑着个小石灰袋,这个石灰袋一沾上身,就会在身上留下一片白粉,这就代表着对方已经被击中,只能败下阵去。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双方各选出十个人,进行的是混战,各自找对手,先是一对一地进行,但只要有一方有一人先出局,那么另一方就会多出一个人,变成十对九,一直这样比拼下去,直到一方全军覆没为止。这个比赛,比的不仅是个人的拼刺能力,最主要比的还是团体的配合与默契。   开赛之前,张贤便选出了他的这个新兵排里最好的十名拼刺能手,他深知这项比赛的真谛是什么,向他们贯彻的并不是个人的勇力,而是团体的智慧与力量,并向他们布置了战术。   战斗一开始,十一排的新兵们便组成了两个梅花阵,五个人围成一圈,互相倚仗着,完全可以不顾旁边与身后,只用专心地面对面前的对手。而对手却凌乱得多了,分散开来,初时尚不觉如何,但只要有一个人出局,那么对方就会多出一个人来四处伏击,也就使自己四面都有可能受敌。而组成梅花阵的人中,就算是有一人失手出局了,其它四人马上缩小圆的半径,将缺口堵住,让对方多出来的人也无从下手。   场上的战果是显而易见的,局势一边倒地倒向十一排,先是十比九,然后是九比七,再下来是八比五,一直打到了五比二。   场下看着战斗的张连长喜不自禁,虽然也参加过不止一次的拼刺刀比赛,可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还可以运用一下战术。他来到张贤的面前,使劲地拳了他一拳,喜不自禁地道:“真有你小子的,这么会玩,老子这么多年怎么就想不到你这个办法!”   张贤被他打得身子一歪,看着他的第二拳又要打来,连忙躲到了一边,叫道:“连长,别打我。”   张慕礼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放下了拳头,一只胳膊搂住了张贤的肩膀,亲热地道:“我们赢定了,回头我请你去太白楼吃羊肉格格。”   “连长不要高兴太早了,你看他们那两个兵,很勇猛的。”张贤道。   张慕礼这才注意到场上的五比二现在成了四比二,三连二排只剩下了两个兵,这两个人也学会了战术,背对背地依靠在一起,直面对手四人。当然此时是以多打少,十一排的人也就无须再行梅花阵法,而是将两人困在当中,左突右冲着。   底下的人们都在为双方呼喝加油着,而场上更显精彩与凶险了。张慕礼偷眼看看边上的三连长黄新远,他正紧锁着眉头,紧握着双拳,恨不能自己上去拼命。   终于,在众人的齐声喝采之下,十一排以牺牲一个人的代价,又拼掉了对手一个人,场上一下子几成了定局,三对一。   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局势并没有向十一排倾斜,三连二排的那个最后一兵太勇猛了,他一下子变成了玩命的状态,孤注一掷地一冲,而他面前的那个十一排的新兵稍一畏惧,竟被他点中了胸口,败下了阵来。大好的局势眼见着付之东流,直恨得张慕礼直拍大腿。   场上变成了二打一,而十一排所剩最后的两个人正是熊三娃与赵二狗。局面胶着了下来,谁也不敢当先冲刺,三个人都大汗淋漓,呼呼带喘。而下面的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场上的变化,生怕有个不测让自己这方功亏于溃。整个训练场上一片寂静,只听到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   “三娃!二狗!加油!”张贤忍不住当先吼了出来。   场上的熊三娃与赵二狗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场下的排长,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只见熊三娃大喝一声,当先着挺起木枪直刺过去,仿佛猛虎下山一般。可是对手也并不弱,就在熊三娃的木枪刺到之前,他已经发现了熊三娃的破绽所在,后发先制,当先一枪正刺在了熊三娃的前胸。可是,几乎是与此同时,赵二狗的枪也到了,他留出的空当给了赵二狗可趁之机,一枪也刺中了他的身体。   战斗总算结束了,胜利还是属于团结一致的十一排。   “精彩!真是精彩!”方青师长鼓着掌,来到了众人中间,而此刻,刚才还在场上拼刺刀的新兵们,正在用毛巾擦着汗。   “师长!”张贤和众人连忙向他敬礼。   方师长径直走到了那个三连二排的最后勇士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兴。”这个小子回答道。   “嗯!你很不错,你是刚才表现最勇猛的一个。”方青赞道。   “谢谢师长夸奖。”陈大兴道。   “但愿你在战场上也能这样地去杀鬼子!”   “是!我一定能!”陈大兴大声道。   方青点了点头,又走到了熊三娃的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熊三娃!”熊三娃告诉他。   “呵呵,你刚才的表现也不错,能够牺牲自己为战友提供战机,很好,很不错,我们就是缺少象你这样敢于牺牲的人。”   “谢谢师长夸奖!”熊三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又不知深浅地问道:“师长,是不是我们赢了,我们的排长就不用去作勤务兵了?”   “你说什么?什么勤务兵的?”方青一脸不解。   “师长,没什么,他不知道胡说呢!”张慕礼连忙过来打着圆场。   看到张慕礼,方青脸上的笑容马上绽开了来,指着他道:“你小子今天表现不错呀,战术用得很好,值得嘉奖。”说着,又指了指边上过来的三连长黄新远,骂道:“今天你的表现可不怎么样哟,你有这么勇猛的兵,可是如果照你这么去打仗,再勇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去送死!”   “是!师长教训的是!”黄新远板着脸点着头,同时向方青打着包票:“回去后,我马上改正,请师长放心,以后打仗一定动脑筋!”   “这就对了!”方青这才笑了出来。   “报告师长,刚才那场比赛不是我指挥的。”张慕礼是一个坦荡的人,他这样告诉方青。   “哦?那是谁?”方青奇怪地看着他。   “是……是张贤!”张慕礼指着自己身后的张贤,告诉他:“这些新兵都是他带出来的,我……我其实只是坐享其成。”他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这样呀!”方青这才注意到张慕礼身后的张贤,他当然记起了这个同他一路来的学生兵,不由得叫道:“哦,这不是我们的枪王吗?”   “师长取笑了!”张贤不好意思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唉!你这个小鬼怎么还这么谦虚呀,我不是说过,你既然能够做到,就要习惯被别人这么叫。”说着,用欣赏地目光看着他,道:“这五十多号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吗?”   “是!”张贤点着头。   “呣,不错!”他说道:“小鬼,你很不错吗,难怪你会是全优生,果然不一般,好!我很喜欢,只是不知道到时你在战场上能不能象在这里表现这么好?”   “请师长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师长的厚望。”   “好!我看好你!”方青也相信地道。      第三章 军歌(二)      “不是说赢了就不走了吗?”熊三娃几乎是哭着拉着张贤的手,不愿意放开。   “听我说,三娃!”张贤只能好言安慰着:“我们还是在一个师里,还可以经常见面的。”   张慕礼也哭笑不得,向他们做着解释:“你们别难过,这回你们的张排长又不是去坐牢,他是升官了,是去真正的做排长,少尉排长。”   “难道他现在就不是排长吗?”熊三娃的问话也代表着下面几十号兄弟的疑问。   “是!他现在是排长,但这是新兵连的排长,是临时的,不是正式的!”张慕礼耐心地告诉大家:“他现在是去师部警卫营做真正的排长,是伴在师长身边的御林军,到时我去师部见师长还要通过他呢。”   听到连长这么说,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但还是有些不舍,熊三娃拉着张贤,道:“那排长,你一定经常回来看我们,我们都会想你的。”   “会的,一定会的!”张贤肯定地说着。   就这样,张贤总算是出了新兵营,坐上了张连长开着的吉普车。   张慕礼一边开着车,一边对着张贤道:“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走,真的,我觉得咱们两个人特别有缘,一看到你就愿意和你交朋友。唉,不过,你到警卫营去应该比在我这里要好得多。”   “为什么?”   “你想呀,你天天和师长、参谋长他们打交道,只要讨他们欢心,到时找个机会,别说连长,就是营长都可以做的;军职也升得快,你现在是少尉,我敢担保,用不了两年,你肯定可以做到少校。还有,就是上了战场,你是警卫营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师长他们的安全,也不会让你去冲锋陷阵,生存的机会最大!”   听到张慕礼如此一说,张贤却有些不愿意了,他道:“那我还是喜欢去第一线,我要去打仗,回头我就去找师长说去。”   “别!别!”张慕礼叫了起来:“你真是个呆子!你去找师长一说,师长准说是我说的,到头来他肯定找我的麻烦。我看得出来,师长很喜欢你,你们是老乡,他很照顾你的。”   “好,我暂时不说。”张贤道:“不过,以后我还是想去打仗,杀鬼子。”   “如果你真想回来的话,那你就听我的。”张慕礼道:“先在警卫营踏实地做你的排长,等到前线了,再找机会,说不定可以让你带兵的。”   “好吧,我听你的。”张贤点着头。   “你知道你的上司是谁吗?”张慕礼问道。   “不知道。”   “他就是我的上司王元灵营长。”张慕礼告诉他。   “怎么会是他?”张贤有点不明白,问道:“他难道不回一营了?”   张慕礼笑了笑,道:“他不回来了,他负了伤,腿有点毛病,本来是要复员的,但是他又不愿意,说要把鬼子赶出中国后再考虑退役的事,所以师长他们研究半天后决定让他来带警卫营,那意思就是照顾他。”   “那现在一营营长又是谁呢?”张贤又问。   张慕礼吹了一声口哨,有些得意地一笑,道:“就是区区在下!”   “原来是你呀!”张贤也笑了起来,恭贺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怎么恭喜你呢?”   “呵呵,我这还要感谢你呢!”张慕礼道:“团长最后还是决定让我做一营营长,让黄新远做付营长,呵呵,这都多亏那天你帮我搞定了他的三连。”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这才回忆起那天师长巡营的事,看那天张慕礼那猴急的模样,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情节。   “我说过要请你到太白楼吃羊肉格格,今天就带你过去吃,下午再送你到师部去报道。”张慕贤道。   “算了吧,连长!”张贤道,同时又想了起来,连忙改口:“不,是营长了。”   “不行!我一定要请你!”张慕礼道:“再说了,你去了就知道了,我还请了王营长,你一定要见一下你的这个上司。”   “是这样呀!”张贤只好答应。   ※※※   王元灵是一个标准的军人,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有一块很长的疤。虽然他的腿有些毛病,走起路来有一点跛,不过,如果不仔细看,也不容易看出来。用他的话来说,他为了走好路,也费尽了心血。这是一个三十多岁,面容有些憔悴的男人;他的个头并不高,但是身材却很魁伟。   王营长也是湖南人,和张慕礼非常熟悉,所以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拘束,还互相开着对方的玩笑,一个道:“我以为这一回你会死在医院里呢!”那个说:“怎么会呢?我去了一趟阎罗殿,可是阎王却说你还没有来,让我来做什么?呵呵,所以就让我回来找你了。”两个人说着,哈哈大笑着拥抱在了一起,却让张贤尴尬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半天之后,这两个人才分开,张慕礼这才想起了张贤来,指着他向王元灵介绍着:“来,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张贤!”   “王营长好!”张贤向他敬了个礼。   “呵呵,原来你就是张贤呀!”王元灵笑道:“师长说给我一个枪王让我带,原来就是你呀!”   “营长说笑了。”张贤不好意思地道。   “呵呵,他不仅是一个枪王,还是一个闯祸王呢!到时你可要当心了!”张慕礼也笑着说着,招呼大家坐下。   太白楼座落在长江之岸,是万县最有名的酒楼。而此刻,张慕礼三人就坐在太白楼二楼最好的雅间里,从窗户往外就可以看到万县的港口,以及港口上忙忙碌碌的人们。   他们刚刚坐定,却见三连长黄新远带着两个中尉军官也走了进来,张贤认得这个两军官,一个是二连长吴华,一个是四连长龙天涯,这两个连长张贤只是见过面,并没有打过交道。看来,今天张慕礼并不是专门请他和老上司,这应该是他的升任请客。   六个人中,数张贤年纪最少,官职也最小,所以他很是乖巧,只是听他们聊天,自己不去插嘴,免得与人家格格不入。   张贤一直不明白那个羊肉格格是个什么,让张慕礼这样惦记着。等到这道菜上上来之后,他才明白,不过是蒸羊肉之类的东西,原来在万县的方言中,格格就是蒸笼的意思,而非大家所熟识的满清的公主郡主。这个万县的小吃确实有一些特色,所有的蒸制食品都叫格格,并且味道也独具一格,从视觉、嗅觉以及味觉上都给人以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张贤也就不管他们这些连长营长的叙旧,自己动手,毫不客气地大吃特吃起来,好在这里的人除了王元灵外他都认识的,到这时也放得开了。   “唉唉!慢着点,别噎着!”张慕礼看着他的吃相,笑着提醒着张贤。   “噎不着!”张贤嘴里塞得满满地,手下的筷子依然不放慢。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都让你吃了,我们吃什么?”张慕礼开着玩笑。   张贤放下了筷子,咽下嘴中的食物,这才一笑,道:“你们说你们的,我吃我的。营长,你该不会是怕我把你吃穷了吧!”   大家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你也能把我吃穷?”张慕礼一脸得不屑,对着门外的喊道:“伙计,再给我上一份!”   大家的笑声更大了。   张贤也笑了,道:“营长,你别要了,我其实是看到你们都不怎么动筷子,怕你们吃不完,到时浪费了,所以才使劲地吃。”   “好了,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张慕礼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呀,炊事班的老洪告诉我说你就是一个饭桶,特别能吃,只是我这一直在奇怪,你吃了这么多东西,也不见你长多胖呀!”   “他呀,整天跟着那些新兵摸爬滚打的,吃下去多少就会消耗掉多少!”边上的黄新远接口道,确实,在训练场上,三连长与张贤是付出最多的人,他们两个也是在那里最早认识的。   “是呀!”张慕礼也点着头,举起手中的酒杯,对张贤道:“来,小弟,我敬你一杯,说真的,你到我的一连来,我是省了不少了心。”   “营长客气了!”张贤也端起了杯,两人一同饮尽。   “你什么时候收他做小弟了?”边上的王元灵笑着问道。   张慕礼一本正经地道:“这还用收吗?我们都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本来就是师兄弟呀。再说了,我们还是同姓同家,我叫他一声小弟难道错吗?”   “呵呵,不错不错!”   “我这个小弟为人比较直爽,不会拐弯抹角,说话办事有时比较呆,但是他做事很认真,也喜欢动脑子。老营长,这回师长把他拨到你的手下,我这个心痛呀,可是也没有办法。呵呵,到时你可要担待着点,好好照顾他哟!”张慕礼不失时机地为张贤说着情。   王元灵微微一笑,看了张贤一眼,幽幽地道:“老张,你这是向我说情吗?呵呵,你们也跟了我这么些年,你们也知道,在我手下,是金子我绝对不会当砖头用,是砖头我也不会把他当作金子使。是好是坏,就要看他自己的表现。”   “营长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张贤向他做着保证。      第三章 军歌(三)      黄新远也十分欣赏这个年青人,问着他道:“张贤,你家是哪里的?”   “南京!”   “哦!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张贤低下了头,等他抬起头来,满眼含满了泪水。   张慕礼在桌子底下忍不住的踢了黄新远一脚,而这时,黄新远也似乎有一些明白。   只见张贤又强忍着痛,笑了笑道:“我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父母都在日本鬼子攻陷南京时身亡了,还有两个兄弟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黄新远也觉出了自己问题唐突。   “没什么,三连长!”张贤客气地道。   一时间,气氛骤然凝固了,大家都默默地端着酒杯,谁也不说话。是呀,国难当前,有多少的家庭已经破碎零落,有多少同胞已经身处异界,而他们还活着,还在太白楼摆宴饮酒,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张贤低声唱了起来。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大家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这歌声初时还低沉浑厚,唱着唱着,已经变成了悲愤与激昂。   怒吼般的歌声穿过了紧闭的门窗,如涓涓地细流汇入到奔腾的长河中,路人闻者皆驻足,食客闻者皆停箸。   门被轻轻地推开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捧着笔记本,拿着钢笔的知识女性,这是一个也就二十多岁的少女,面容清秀,不,应该说是美丽。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齐眉短发,很是整齐,还戴着一个红色的塑料发夹;身着浅蓝色的旗袍,外罩一件白色的坎肩,脚上穿着的是一双黑色的平跟女式皮鞋,尽管不是高跟,她的个头也显得比同龄女性略高出了一头。从她的装束上,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大家的闺秀。   歌声停止时,这个少女也站在了大家的面前,而当张贤看到来人时,他不由得惊呆了,张大了嘴巴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少女并没有看以张贤,她首先看到的是正对门口的张慕礼营长,她笑着向大家做着解释:“你们好,我是美国《纽约时报》驻重庆的特派记者刘蔓丽,刚才在外面听到你们唱的军歌,很好听,所以就不请自来了。你们是十一师的吧?我想对大家做一个采访,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冒昩?”   “哦!没事没事!”张慕礼带头站了起来,连忙说着。   “蔓丽!”张贤喃喃地念着,站起了身来,猛然一步跨出,奔到了她的面前,也忘记了对方是一个少女,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兴奋地高叫着:“蔓丽,真的是你!”   刘蔓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明白面前的这个陆军军官为何如此激动,及至看清了这个军官的面容,她也兴奋地大叫了起来:“张贤!你是张贤!你真得是张贤吗?”   “是!我就是张贤!”张贤答着。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辛酸的泪水同时流了下来,谁也没有在意对方原来是一个异性。   张慕礼、黄新远、王元灵等众人面面想觑,愣愣地看着面前相拥的这对少男和少女。   ※※※   刘蔓丽实际上要比张贤大了两岁,而张贤上学是比较早的,因为他父亲就是一名教师。两人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同学,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自从香港一别,两人互相间便音讯阻隔,原以为永无相见之日,谁知却如此机缘巧合地在万县相遇了。而此时,他们也再不是天真无邪的孩童,而是情窦初开的少男与少女,所以很自然的便陷入了热恋之中。   原来,刘蔓丽在随着父亲到了美国之后,呆了两年,一直放不下故国家园,其实还是放不下张贤,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把张贤当成了自己的另一半了。就在这时,正好《纽约时报》招驻华记者,所以她便去应征并一举成功。刘亦农当然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不过女大也不由爷了,他支持女儿回国参加抗战事业,所以并没有阻拦,同时也让她去打听一下张贤的下落,他一直对这个被他救过的少年念念不忘。   刘蔓丽回到了祖国,以一名记者的身份活跃在抗战前线,一时之间也没有时间去成都寻找张贤的下落,而在这段时间里,她还去了延安,在那里呆了半年,当然,对这段经历她并没有向张贤提起。本来,她应该常驻在重庆的,之所以来到万县,是因为她有一个表哥在这里。   张贤却十分奇怪,和刘家认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刘家还有四川这边的亲戚。   “我们家的亲戚你又怎么会知道!”蔓丽抢白着他:“算了,我有件事想叫你帮忙,你看可以不?”   “什么事?”   “我这个表哥其实家在武汉,因为武汉沦陷,所以才逃难到了这里,前些时才和我们联系上。他比我还大两岁,比你大四岁,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可是一事无成,他想到你们师来当兵,又怕你们不要!”她说着,问道:“你看能不能帮我下忙,让他到你们师来当兵。”   张贤愣了愣,道:“这倒是不难,只是当兵要去打仗的,我是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了,就怕他到时有个意外。”   蔓丽笑了笑,道:“这个我也和他说了,他说反正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活着死了都是一个样子,呵呵,他和你一样,也想去杀鬼子。”   “是这样呀!”张贤想了想,道:“只要他不怕死那就好办。他为什么不去考军校呢?”   蔓丽苦笑了一声,道:“他本来是在同济大学学医的,抗战开始后也就没学上了。他哪有你这么聪明,考了两次军校都没有考上。”   “如今当兵也不是很难呀?”   “他想去当真正打鬼子的兵,不想去当那些祸害百姓的兵。”蔓丽道:“你们十一师就是去打鬼子的兵。”   “这好说,回头我去和营长说一下,叫他收一个兵也没有多难的。”   “还有一个,你要做好准备!”蔓丽同时道。   “还有什么?”   “他的视力不好,当年书读多了,要戴眼镜的。”   “呵呵!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张贤哭笑不得:“他连枪都打不好,又怎么去杀敌呢?”   “谁说戴眼镜的就不会打枪?”蔓丽愤愤地道:“他的枪法准着呢,不见得比你差。”   “他会打枪?”张贤问。   蔓丽愣了一下,“是这样的!”她解释着:“他曾经参加过义勇军,练过打枪。”   “原来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我去找下张营长,现在他正管着新兵的训练,让他加一个进去,应该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张贤找到了张慕礼,张慕礼一口应承了下来。   在蔓丽的安排之下,张贤见到了这位表哥,他叫尹剑,并非蔓丽所说得那样窝囊,虽然戴着一副眼镜,但也是鼻直口阔,相貌堂堂。他的个头比张贤略矮一点,身体也略显得单薄了些,但一看之下就应该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   ※※※   好日子总过得很快,已经快一个月过去了,蔓丽必须要回重庆了,她不能总呆在万县与张贤卿卿我我,而张贤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每天的训练还是高强度的。所以蔓丽把自己在重庆的住址告诉了张贤,希望以后他去重庆的时候,可以来找她,两人同时相约,经常书信往来。当然,蔓丽要比张贤自由得多,找一个理由就可以到万县来看他。   因为张贤的关系,蔓丽也认识了十一师师部里许多的人,就连师长付师长也接受了她的独家采访,她的一篇关于宜昌保卫战的通讯发到报社后,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十八军十一师的名头,这篇稿子也被国内多家的报纸电台转译,一时之间成了热点。   当然,利益是相互的,张贤也因为蔓丽的关系,成了师长付师长眼里的红人。《纽约时报》并非一家小报,而是在世界上来说都是很有影响力的报纸,这位记者当然不是偶然才会过来采访他们十一师,在国军里,还有许多与十一师并雄的部队,而能与这位记者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十一师的张贤。      第四章 空袭(一)      警卫营顾名思议,当然以警卫这主,这是保护师部长官的部队,需要的当然是最好的士兵,最负责任的统领。   原来的警卫营已经残缺不全了,不是说警卫营的人都战死了,而是这些老兵们都被补充到一线团队里去了,那里才需要真正经过战事的老兵。所以,当王元灵接手警卫营时,不得不面对一堆的新兵。   这些新兵都是王元灵和张贤去新兵营挑选的。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下来,其中的皎皎者都被选入了警卫营,这让张慕礼大为光火,但又无可奈何。这些皎皎者中,有许多张贤都认识,这里面包括了熊三娃、赵二狗,还有那个三连的陈大兴,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蔓丽的表哥尹剑竟然也在其中。   据张慕礼说,这个尹剑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别看他戴着个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可是手下确实有两把刷子,戴着眼镜,愣拿了一个射击的第一名;另外,他的搏击术也不同一般,两三个壮汉都近不了他的身。而尹剑说这一切都是参加抗日义勇军时练的,当初带他作战的那个义勇军首领是武汉最有名的武术大师凌天云,凌大师曾在武当山当过道士,可是在武汉保卫战不久,义勇军就被打散了,凌大师也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下。张贤并不知道凌天云是谁,可是王元灵与张慕礼都知道,提到这个名字,他们两个都肃然起敬。   警卫营满编有五百余人,而张贤成了一连一排的排长,手下管着三个班四十五名兄弟,熊三娃、赵二狗、陈大兴和尹剑都成了他的手下,因为尹剑的表现突出,又是一个读过书上过大学的文化人,所以王营长让他做了一个班长。   张贤的训练是卓有成效的,无论是刺杀、射击,还是对打、越野,一排在整个警卫营里都没有对手,真正地成了警卫营的王牌,就连平时里为人最为挑剔的胡副师长,也开始对张贤刮目相看。方师长更是对张贤喜爱至极,不管去哪里,开会也好,演练也好,都要把他带在身边,张贤俨然成了他的贴身保镳。   张贤的成就让他的同学王江羡慕不已,王江分在了张慕礼的一营,虽说也当了一个排长,他却觉得与张贤比起来,他这个排长的威风却差了许多,所以经常跑过来,要求张贤一有机会就像长官们为他美言,他也想调到警卫营来。张贤面对这个同学的死缠硬磨,也只好答应,抽空向王营长请求,但是王元灵却没有同意。尽管张贤向王江说了结果,但是他也看得出来,王江还是认为他没有卖力,对他有了一丝埋怨,好在他们两个同学了三年,张贤做事又光明磊落,并不放在心上。   方师长要到重庆去开会,这一去就是七天,他只带了三个警卫,其中为首的就是张贤。   ※※※   再次来到重庆,张贤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当然知道此时的重庆,其实是一个危险之地,日军的轰炸几乎是随时在进行着,说不定哪一发炮弹就会落在他的面前。可是这些,他都可以抛弃在脑后,一种幸福的冲动让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因为他就要见到自己的女友刘蔓丽了。   方师长早就看出张贤的蠢蠢欲动,他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这是一种少年的春心,也许他也曾经历过,所以笑着拿张贤开着玩笑,张贤还想极力掩饰这种欲望,谁知却是欲盖弥彰,更让大家取笑了。方青并非一个不讲情理之人,所以他给了三天的假,让他可以跟自己的女友独处三天,这对张贤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高兴地谢过了师长,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向蔓丽的住地奔去。   蔓丽的住处在校场口附近的一处小巷中,张贤按照她给的地址,还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这个门牌号,这是一座三层高的私家小楼,张贤知道蔓丽在这里租了间房,就在三楼。   开门的房东是一个五多岁的老头子,见到是一个陆军军官,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喜欢,告诉张贤,他的儿子也在国军里,是七十四师的,叫周城,问张贤认不认识。张贤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这老人也不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只以为是儿子托他带信回来了,管着张贤要儿子的信。张贤不管怎么解释,这老人只是不听。正在纠缠的时候,蔓丽从楼上下来了,看到张贤,喜不自禁的叫着他的名字。   刘蔓丽看来对付这个纠缠的老人很有办法,她不知在老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个老人马上安静了下来,又看了一眼张贤,然后黯然发转过身,走了。   张贤跟着蔓丽上了三楼,进入了她的房间,还在为刚才那个老人絮道而奇怪。   “他有些精神失常。”蔓丽告诉张贤。   “哦,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同时道:“他好象看到穿军装的人都很热情。”   蔓丽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的道:“你说得确实不错,他特别喜欢象你这样的年青军官,因为他儿子也和你一下,是一个少尉排长,你和他儿子的服装一模一样。”   “看来他很想念他的儿子。”   “是!”蔓丽道:“他儿子是七十四师的,在枣宜会战中战死了,是我替他收的阵亡通知书,老人家不信,说我骗他。不过打那以后,他就像现在这样痴痴呆呆,有时明白,有时糊涂,就这么天天守在这里等他儿子给他来信。”   “这样呀!”张贤忽然有一种如噎在喉的感觉。这个老人的儿子是幸福的,死了还有家人在惦念着,联想到自己,只怕到时战死战场之上,连个惦念的人都没有。“你刚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又问。   蔓丽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刚才跟他说,他儿子马上就有信来了,你就是带信来的,不过信没带在身上,一会儿再给他。”   张贤愣了,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能骗他呢?”   蔓丽苦笑一声,道:“他太苦了,需要一点好消息安尉一下,不然真的人要疯掉。其实有的时候,骗人也不是坏事。”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道:“可是我哪有他儿子的信呀?”   蔓丽微微一笑,从书案上取过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他,道:“这封信我早就写好了,还是模仿着他儿子的笔迹写的,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给他,现在你来了,是最合适的人了,一会儿你就去给他,他一定看不出假来了。”   张贤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来看了下,然后塞到了自己的上衣兜中。   “好了,我这里地方太小了,本来应该给你做顿饭,让你也来尝一尝我的手艺,现在还是算了,我们到外面随便吃一餐吧,就算是我请你,为你接风!”蔓丽这样以张贤道。   张贤点着头,他对蔓丽现在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他们挽着臂出了门,在清冷的大街上走着,头靠着头,肩并着肩,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张贤不知道蔓丽会把自己带以哪里去吃饭,在他的眼里,哪怕是蔓丽把他带到坟墓里,他都愿意。   “长官,买一朵栀子花吧!”一个提着竹篮的卖栀子花小女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花香扑鼻。   张贤一笑,毫不犹豫地掏出硬币来,挑了一束淡黄色的栀子花,然后双手献到了蔓丽的面前。   蔓丽拿着这束淡黄色的栀子花,在鼻子上闻了闻,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谢谢长官!”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接过钱,高兴得跑开了。   张贤忽然觉得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原来也是这般得美好!   他们一直走到储奇门的长江边,在附近找了家叫做东来顺的火锅店吃了顿重庆火锅,这才回转住所。   刚到住所的门口,房东周伯就已经把门打开来了,一双焦渴地眼睛紧盯着张贤,问着他:“我儿子的信呢?”原来,他一直就守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张贤默默地从衣兜中掏出了那封事先放好的信,递了过去。   老人颤抖着双手,把信接了过来,可是半天都拆不开来,还是蔓丽帮着拆开了信,他拿到手上,依然哆嗦成了一团,费了半天的劲,也看不出来上面写着什么,于是他恳求着:“小丽呀,帮老伯看一下上面写得什么,我的眼睛有些不好!”   “好!”蔓丽接过这封信,念着:“父亲大人,儿今随军转战鄂西,将与倭奴一决胜负,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记报国之雄心,望父亲大人莫念。儿只恨无报养育之恩,不能敬孝,见谅。父保重!儿顿首!”   老人听着一直点头,在蔓丽念完了半天后,还没有反应过来,足有三四分钟才回过味来,不相信似的问着:“完了?”   “完了!”蔓丽回答着,把这封信人折好又交给了他。   老人微颤的手接过信,忽然双眼泪流满面,举着信猛地冲出了门去,兴奋得如同是一个孩子,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看呀,我儿子给我写信了!我儿子给我写信了!”   不知为何,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了张贤的两腮,他擦了擦自己的泪眼,看向蔓丽,她也在笑着,可是和自己一样,眼中满是泪水。   他们回到了蔓丽的小屋中,张贤依然从窗子里看到那个周伯正在小巷里跑着,举着手中的信,一家家的敲着门,告诉他的邻居们,他的儿子给他来信了!他是如此得幸福,如此得开心,就仿佛这天下忽然间就只剩下了他和他儿子的这封信。   泪水再一次噙满了张贤的双眼。   “还在看他吗?”蔓丽来到他的身后,双手搭上了他的双肩。   张贤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我在想,将来我要是死在战场上了,还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嘘!”蔓丽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而在这一刻,张贤看到了蔓丽那双与他一样满盈着泪水的双眸,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俯下身去吻住了她那炽热的双唇,而蔓丽也垫起脚来,报以他同样疯狂的吻。   张贤明白了,就算是他真得战死在了沙场之上,最少还会有一位姑娘为他伤心。      第四章 空袭(二)      这一夜张贤和蔓丽疯狂了一夜,可是等他冷静下来,却又反悔了起来。   蔓丽趴在张贤赤裸而厚实的胸膛之上,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好象明白了他的心事,抚摸着他英俊的脸,柔声问着:“你叹什么气?”   张贤搂过蔓丽,有些疚意地道:“我觉得我是在犯错误!”   蔓丽愣了愣,皱起了眉来,不快地道:“怎么?你难道不是真和爱我吗?”   “是真的爱你。”张贤道:“可是我总觉得象我这样个当兵的人,其实是不应该有爱的,不应该成家的,这样我会害了你。”   “我不许你这么说。”蔓丽又捂住了他的嘴。   张贤推开了她捂住的手,道:“我说得是真的,战场上的枪炮可是不长眼的,万一我有一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害了你。”   “你个傻子!”蔓丽习惯性地骂道:“难道我就不是真的爱你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放心,就算你有一个好歹的,我也不会为你去殉情的,我可能还会和别人结婚,不过,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将永远把你埋在我心里面,一直陪我进坟墓。”   张贤笑了,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刘蔓丽,从美国回来的新女性到底与封建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千金不一样,她说得是这样得直白,虽然让人觉得有些寒心,不过却也让张贤忘记了他不自觉的那份歉意。   对于初尝禁果的这对少男少女来说,只恨春光太短,夏日过长。   一切的美好就在那刺耳的警报声中骤然蹦塌了。   ※※※   这是一个星期六,天空阴沉着,下了一天的小雨,直到傍晚时分,雨才停了下来。张贤与蔓丽相拥着从外面回来,蔓丽手里还拿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他们只要从街上走过,总能看到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张贤也总买一朵栀子花送给蔓丽。他们刚刚进入蔓丽的小屋,正在热吻之时,警报声便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刺耳。   “快,躲到防空洞里去!”张贤反应迅速,拉着蔓丽便冲下了楼,而蔓丽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记者,只抓出了一个她的照相机。   在楼下,他们遇到了站在院子中的周伯。   “周伯,快去防空洞!”张贤与蔓丽同时告诉这个老头子。   周伯抬头看了看这对恋人,摇了摇头,倔强地道:“不,我哪也不去,就呆在这里。”   “这里不安全!”张贤告诉他。   “没事,这么久了,鬼子也没有炸到这里。”老头子依然固执地道。   “还是走吧!”蔓丽也劝着。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以后我儿子回来了,会找不到我的。”老人这样告诉两个人。   两人愣住了,而这时,敌人的飞机已经由远而近轰响着飞近,那声音就如同十几万只苍蝇一起发作飞来一样,叫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来不及了,我们架着他走吧!”张贤当机立断,已经架起了这个老人,向门外飞奔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老人吼叫着:“我要回去拿我儿子的相片,还有我儿子的信。”   张贤放开了老人,看着老人又冲回了自己的屋里,是的,就算要去避难,也要把自己最紧要的东西带上,他知道,那封假信,已经成了老人最珍贵的财产。   可是,敌人的飞机来得太快了,警报之声响得太晚了。   当张贤和蔓丽看着老人手里拿着他儿子的照片和信冲出门来时,一颗炸弹也从天而降,呼啸着砸到这间三层的小楼。张贤娴熟地将蔓丽按到了自己的身下,扑到了一棵大树之后,趴倒在地。与此同时,只听到轰隆地一声巨响,那炸弹已经炸开了花,三层的小楼轰然倒塌,处处燃起了火来。   巨大的声音几乎把张贤的耳朵炸聋了,那一刻,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直响,仿佛天塌了下来,他已经身在了在天堂之中,一切又这样静得出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贤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将他推翻了过来,半天,他才睁开了眼,首先见到的是一片火红,然后慢慢清晰,他看到了蔓丽那张让他永远难忘的脸,正抱着他嚎哭着,只是自己一时也听不到她在哭嚎着什么。一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听力才渐渐恢复,隐约听到天空中飞机还在轰鸣,而爆炸声更是一声接着一声。   “我没事!”他向蔓丽笑了笑,爬了起来。   蔓丽刚才肯定是吓坏了,以为他怎么了呢,这时见到他果真是没有事了,这才破啼为笑,委屈生象一个孩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嘿嘿!”张贤也笑了笑,道:“你放心,我要是死的时候,总要拉几个鬼子去垫背,不然就太吃亏了。”   到这时,两人才想起了周伯。   他们再回望刚才跑出的小楼,已经成了废墟。   “他在那里!”张贤眼尖,看到了趴在废墟中的老人,只是他被一根屋梁砸中了身体,只露出个头在外面。   两人费了半天的力,才将这个老人挖了出来,可是他已经断了气,而在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封蔓丽伪造的书信。   哭声再一次响起,蔓丽扶在张贤的怀里,失声痛哭着,不知道是为这个可爱的父亲,还是为了那个悲壮的儿子。而这一回,张贤却没有流泪,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双拳,怒火再一次将他燃烧起来。   ※※※   轰炸还在进行着,而这时天早已黑了下来,张贤拉着蔓丽,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校场口的隧道防空洞跑去,那里是重庆最大的防空洞,可以容纳五千多人。可是等他们跑到那里时,已经太晚了,警察和护卫兵把栅门已经关上了,里面传出来的是一片片的哭喊声,外面还有不知多少的人想要进去,所有的人都挤在了防空洞的门口,想进去的又进不去,而里面想出来的又出不来。   张贤曾担当过重庆防卫见习生,知道每一次空袭中,总有人不是死在炸弹之下,而是死在人多拥挤的防空洞里,大多数是因为踩踏与挤压。所以看到这种情况,他马上找到那位看门的护卫兵,要求他打开隧道的栅栏门,可是这个护卫兵并不把眼前的少尉放在眼里,他也有他的命令,告诉张贤,在上级没有解除警报之前,谁敢随便出入就枪毙谁。张贤气得恨不能给这个护卫队两个耳光,还是蔓丽在旁边劝住了他。   张贤怒气冲冲地拉着蔓丽离开了防空洞,他想要找一个安全的所在,怎么也要带着自己的爱人度过这个空袭之夜。好在这是六月的季节,虽说雨过之后有些微凉,但也可以随遇而安。   远处传来了高炮发射的声音,张贤这才发现他来到了枇杷山,这是重庆市区一块较高的山岭,本来是一个公园,山上树木葱郁,但是现在却成了军事禁地,重庆防空部在这里设了个高炮连,当初张贤在重庆见习的时候,曾在这里打过飞机。其实,这里的高炮很少能打下飞机的,不过对到轰炸机来说,也是一种威胁,毕竟遇上了炮弹就只能掉下来。所以,这个区域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日军的飞行员飞得多了,也知道重庆哪里好过,哪里不好过。而对于那些用于护航的零式战斗机来说,高炮其实就是一个摆设,那种战机可以飞在七千米的高度,莫说炮弹不好打,就是雷达也不易探测。   在枇杷山的边上,已经有许多的市民躲在这里了,大家都躲在树林中,提心吊胆发度过这恐怖的夜晚。   空袭断断续续的一直持续了五个小时,直到子夜时分,飞机的轰鸣声、高炮的发炮声,以及炸弹的爆炸声才停止下来。   这一夜,重庆无人入睡;这一夜,不知又多少的家庭破碎!   天刚一亮,哭声便响彻了碧空,其实,这一夜,哭声又哪里止过?   刘蔓丽眯了会儿眼,她只觉得打了一个小盹,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天亮了,而她身边的张贤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一夜没睡?”她问着他。   张贤笑了笑,道:“我看着你睡,我也就睡了。”   “胡说!”蔓丽故作忖怒的样子。   “好了,我在你之前也打了个盹。”张贤老实发告她:“其实我们当兵的,经常这样的,在军校里集训的时候,为了赶路两天两夜不睡觉,回来后又睡了两天两夜。”   “那可要当心身体呀!”蔓丽关心发道。   “你看我这身体,够壮的吧!”张贤举着自己的胳膊,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发达的肌肉:“我一个人可以杀两个鬼子!”   “行了,别吹了!”蔓丽不耐烦地道:“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去找一下我的东西。”   张贤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回程里,本来并不长的路,两个人却觉得仿佛是走了一个世纪。并不是他们走的慢,而是他们被这路上的惨景震惊了。      第四章 空袭(三)      蔓丽的照相机一直在拍着,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一具具尸体从防空洞里被拖出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在大街上已经堆成了一片。活着人在嚎淘大哭,不知是为了自己的死里逃生,还是为了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没有血,但大部份尸体却赤裸着,仿佛是经历了一次上帝的洗礼。   “他们大部分是窒息而死去的,还有一部分是被踩踏挤死的!”张贤麻木的看着这些逝去的人,这样告诉蔓丽。   蔓丽开始呕吐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都跑到防空洞里的人,都已经处在安全地带的人们,为什么还会这样悲惨地死去。   “鬼子把通风口给炸了。”当张贤又见到那个不让他开门的护卫兵时,这个护卫兵向他做着解释。   “你为什么当时不放他们出来?”张贤已经无力呼喊了,他觉得这个和他一样,同样当兵的人,为什么没有他这般的爱心,却这般得冷酷。   这个护卫兵没有回答,他沉默着,一脸得苍白。是呀,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当时也只是按照长官的命令行事。   这个世上本来就如此得不公,有权有钱的人才不会往这里面挤,他们当然有自己的避难所,进入公用隧道避难的都是那些无权无钱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这些百姓在这个乱世之中,不过是荒野之草,就任其自生自灭,哪怕是被烈火烧烬了,也从不会有人问津。   蔓丽的照相机停住了,她盯着一副画面,人定格在了那里:在她的面前,是一个已经死去却睁大着双眼的母亲,她赤裸着上身,干瘪的双乳暴露在外,而就在这个已然逝去的身体之上,她的双手还紧抱着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婴儿,这婴儿趴在母亲的双乳之间,小嘴还叼着母亲的乳头。   这个场景震悍了所有路人,许多人都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张贤也被这个画面所感动,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呵,母亲已经不在了,他可以想象当年在南京,母亲一定也是这般地保护自己的那两个兄弟。在以后的许多年里,这个画面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终生也忘记不掉。   蔓丽再一次呕吐起来,她的整个人好象已经崩溃,若不是张贤及时把她扶住,她一定会摔倒在地。   张贤只想着早点把她带回住所,虽然那里也已经成了废墟。他扶着蔓丽,慢慢向前面走去,蔓丽倚着他的肩膀,依然在不停地抽泣着。   路上,随处可见断壁残垣,人们哭着在那些破碎的屋子里寻找着任何可以用的东西。火还在燃烧,救火车满街跑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火没有扑灭。   正走之间,却见前面有一群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张贤与蔓丽也不由得走上前去,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当张贤与蔓丽挤进人从,顺着人们的目光向那边看过去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看到了这两天来,一直卖给他们栀子花的那个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却是倒在一处被炸塌的房子下,一根木梁倒下来压在了她的双腿之上,使她爬不出来;而幸亏这根木梁,扛住了倒下来的一堵墙,没有把她砸成肉泥。   “你们大家怎么不快去救她呀!还在这里看着。”蔓丽有些气愤难当,这样的问着这些边上的看客们,在她看来,这些人是不是都过于麻木了。   “小姐,你没看到吗?”旁边的一个年青人告诉她:“那有一颗没爆的炸弹!”   张贤和蔓丽这才发现,在那堵压在木梁的墙中间,果然还有一颗未爆的炸弹,那炸弹埋在一堆乱砖里,不仔细看是看不到了。   小姑娘有初时一定是昏了过去,她的花篮和她的花洒了一地。而到这时,她才幽幽地醒转过来,哭着挣扎着向外爬着,可是那根木梁太重了,她的身体太娇弱了,根本就拉不出腿来,反倒是她刚才的挣扎,让上面的墙晃动了一下,那枚炸弹也摇了起来。   人们都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呼叫着四散跑开,生怕被炸弹炸到自己。   “怎么办呀!”蔓丽没有跑,她心急如焚地拉着张贤问着。   “小姑娘,你别动!”张贤来到小女孩的面前,抚摸着她的脸,这样安慰着她:“你千古不要动,听大哥哥的话,千万别动!”   这小姑娘一脸地泥水,睁开眼睛看清了张贤的脸,同时也认出了他来,于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有的人天生就能给人一种信任,张贤就是这样的人。   张贤这才回过头来,对蔓丽道:“这需要工兵来先拆除炸弹,才能把她救出来。”   “可是去哪找工兵呢?”蔓丽问道。   “只能去找警察!让警察局去找工兵来。”张贤告诉她。   “那要等到多久呀!她还能挺得住吗?”蔓丽担心地问着。   张贤看着躺在泥水里的这个小姑娘,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气息也十分微弱,别说让她挺上半天,就是一个小时可能都不行了。摆在他面前的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是救下这个小姑娘,有可能引爆那枚炸弹,这样还有可能是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到头来不但小姑娘救不下来,只怕自己也将命殒于此;另一个结果就是拆除炸弹,而要把工兵找来,这中间又不知有多少的曲折,这个小姑娘只怕到那时也一样得死掉。所以说,无论从哪方面想,这个小姑娘的命都很难保住。   虽然张贤没有说出来,但蔓丽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了他的犹豫,也明白了他的为难,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当她低头看到落于自己脚下的栀子花时,一股信念让她坚定了起来:“我不管这么多,我一定要把她救下来!”   直到此刻,张贤开始后悔当初在军校里为什么没有学一下爆破,其实,他们的课程里确实有爆破这个科目,只因为不是他的主科,他也只是做了一般的了解,因为不入成绩单的,所以当时谁也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   他又站起身仔细看了看情况,然后有了主意,对着蔓丽道:“我想有个办法,应该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蔓丽忙问。   张贤指着这个木梁道:“只要我们小心地将这个大梁顶起来,把这个小女孩双腿抽出来,不让上面的炸弹动,就应该不会有危险。”   “那要怎么顶起这个大梁呢?”   “千斤顶!”   是呀,这其实是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危险吓着了,没有人想起来。   蔓丽知道附近有一家汽车修理部,听到张贤说完,马上飞奔着向那家修理部跑去,也不似刚才的那个呕吐无力的弱女子了。   不一会儿,蔓丽已经从那里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油黑的千斤顶,全不在乎那上面满是油泥,会沾污自己的衣服。   张贤把周围的观众都赶出了老远,同时他也看好了地形,因为这是在一个缓坡之上,万一那枚炸弹要爆时,他可以顺着这个坡滚下去,他相信自己的反应能力,所以在他的一再要求之下,蔓丽也被他驱到了危险范围之外。   所有的人都相信这个当兵的,认为他一定能够救起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张贤在千斤顶之下垫了两块砖头,这才能够支起它来,一点点,慢慢地升了起来。大梁被顶了起来,上面的墙晃动了一下,然后又稳定了下来,那枚炸弹也跟着墙晃了一下,也跟着墙稳住了。   就这样,千斤顶一点点地升高,所有在后面远远观看的人都紧悬着一颗心,蔓丽更是把这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贤小心翼翼,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滚落,他却浑然不觉。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张贤觉得那个缝隙够大了,他把千斤顶停在了那里,俯身来抽小姑娘的腿。一条腿很顺利的拔了出来,而另一条腿可能是压得时间长了,肿得老高,又卡在了另一处的缝隙里。张贤只得小心地清理那个缝隙边上的瓦砾,慢慢地把洞掏大,这才将这小姑娘的另一条腿抽出。不他抱着这个小姑娘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蔓丽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原来,蔓丽最终还是忍之住,没有听从他的话,在他为小姑娘掏洞时,来到他的身边,想为他帮点忙。   当张贤转过身看到蔓丽时,还没有等他回过味来,那个顶起的千斤顶歪了下去,那个掏出的洞打破了废墟的平衡,让木梁垮塌了下来,那堵墙轰然倒了下来,那枚炸弹也跟着掉落下来。而这一切,张贤并没有看见,他背对着那边,可是蔓丽看到了。她惊呼了一声,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把将张贤推倒在地,张贤抱着这个小姑娘滚下了坡去,而与此同时的是轰隆隆地一声巨响,一瞬间,蔓丽鲜活的身影被撕得粉碎,只有一层血雾在空中飘散开去,随着爆炸声转眼不见……   “蔓丽!……”张贤爬起来,跪在地上嘶心裂腹地呼喊着。   良久,只有一只红色的塑料发夹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正落在张贤的面前。      第五章 狙击(一)      那一夜,是重庆永远也抚不平的伤痛,是国人永远也忘不了的苦难。   空袭时,其实直接炸死的并没有多少人,而被困在防空洞中倒置罹难的人却有两三千,据说当时拉尸体的卡车就拉了十多趟。这件惨案,虽说是记在了日本鬼子的头上,但是政府的救助不力以及官员的不作为和腐败,工程质量的不合格等问题,全部暴露出来。一个是面对一边倒的问责舆论,另一方面蒋委员长也十分震怒,于是派人彻查此事,最后也只能找几个替罪羊,撤掉了重庆的空防司令、重庆市市长等一批高官,算是给民众一个交待。   那几天,重庆的惨案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新闻报纸的头条,激起了无数中国人民抗日的决心。而在重庆的报纸上,张贤却成了国人唯一值得骄傲的新闻人物,那天他救一个陌路小姑娘的过程,被许多闻风而来拍摄隧道惨案的记者见到,于是纷纷报道,那一刻,张贤成了英雄。而正因为张贤当时又是一名国民党的现役军官,很能给人一种国军亲民的印象,所以他也得到了蒋委员长的认可,并亲自对他进行了嘉奖,从一名少尉连升了两级,直接提成了上尉,于是在军衔上,他竟然可以与张慕礼和黄新远那样的老家伙平起平坐了。   当然,对于这些情况,张贤当时并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醒来时只看到尹剑坐在自己的旁边,在照顾自己。其实,他身上并没而伤,他的伤在他的心里。   尹剑的双眼也是红红的,显然是哭了多次,见他醒来,这才告诉他,在他昏迷的这三天里,曾发生了很多的事。不知有多少的人过来探望过他,许多是他素眜平生的人,看到满病房的花束,张贤相信了尹剑的话。他转过脸,看到自己枕边放着那个粉红色的塑料发夹,尹剑告诉他,在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一直紧抓着这个发夹。泪水再一次默默滚出,他的爱人已经一去不返了,可是她的话还响在自己的耳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当初原以为自己会先她而去,不曾想蔓丽却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他生存。张贤闭上眼,心中默默地向苍冥祭奠着:这一世他将终无幸福,注定要孤独面对,只愿来世再与蔓丽续尽今生此缘。   尹剑告诉张贤,师长因为必须要回师部公干,所以把自己留下来照顾他,并让他在这里多住几日,等到身体复员之后再回部队。尹剑也已经知道了蔓丽的遇难,他哭过了几回,但是同时告诉张贤,他要为蔓丽报仇,要日本鬼子血债血偿。尹剑的话也提醒了张贤,不能因为这一点的挫折而使自己萎靡下去,他的敌人就是日本鬼子,是这帮侵略者先夺去了他的父母,现在又夺去了他的爱人。   蔓丽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张贤初遇的爱情。   ※※※   许多人知道张贤苏醒后,都来看他,尤其是那些记者,总是问这问那的一些无聊的问题,甚至于问他是不是和那个救他的女孩子上过床。张贤不胜其扰,所以在醒来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尹剑悄悄的回了万县。   张贤回到万县的师部后,被众人都当成了英雄,方师长说他成了国军中最年青的上尉军官,而在十一师,一个上尉军官才做到排长,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让王元灵提升他作了一连的连副,同时兼任一排的排长。   而此时,国际局势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苏德战争爆发了,日本人想着尽快结束在中国战场上的僵局,妄图早日结束中日战争,好对苏联做好战争准备,所以发起了第二次的长沙会战。战役是在鄂南和湘北进行的,那里是第九战区的辖地。为确保战役的胜利,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又命令第三、第五和第六战区对当面的日军发起攻击,以牵制日军的集中。十八军属于第六战区陈诚指挥,下辖十一、十八和第五十五三个师,而十一师又是十八军的主力。第六战区决定乘着日军宜昌附近空虚的时机,趁势出兵,一举夺下宜昌这个鄂西重城。   在宜昌附近,此时只有日本两个师团,一个第十三师团据守宜昌城区及周遭,另一个第三十九师团部署在其东部的当阳与荆门。其中第十三师团的二十六旅被抽走参加长沙会战去了,那时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战机,因为长沙会战也刚刚打响。而国军直到在长沙会战中发现了敌二十六旅,才知道宜昌敌人防卫的空虚,而此刻却晚了一个月。看来,日本人的情报工作要比国军的情报工作要强了许多。   作战计划很快制订了出来,作战部决定先将日军第三十九师团隔开,割断其与第十三师团的联系,然后再攻打宜昌城。   本来,作战总部在九月二十三日就已下达命令了,要求各参战部队勿必在二十七、二十八日前发起攻击。但因为战役准备有些仓促,各部队事先缺乏协调和沟通,调整部署的行动十分缓慢,直到三十日才发起了攻击。   ※※※   十八军并没有被要求参战,而十一师师长方青却主动请缨,要求参战,以报一年前十一师的当阳之仇。作战总部最终同意了方青的请求,让十一师参战,由第二军节制。   一年前的宜昌保卫战中,十一师被长途从第九战区调到当阳固守,顽强地顶住了敌人的数次进攻,伤亡惨重,但终因左右两翼友军被击溃,被迫放弃了当阳城。当阳失守后不久,宜昌也落入了日军之手。   这一次,十一师再一次被布置在了当阳城外,任务却与上一次不同,阻止敌人三十九师团对宜昌增援,阻隔敌人这两个师团的联系,切断汉阳到宜昌的公路,配合友军攻打宜昌,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夺下当阳城。   张贤这是第一次真正地面对战场,他有些紧张,但同时也有些兴奋。再看一看他手下的这些新兵,大家都摩拳擦掌,恨不能早些进入战场,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当然,大家也不免紧张起来,而他这个排里,唯一镇定自若的却是尹剑。尹剑曾经打过日本鬼子,他当然有可以骄傲的资本,所以也当然可以为大家传授经验。   部队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了川东到鄂西的调动,布置在了当阳与宜昌之间的王店附近。从当阳到宜昌间约有六十多公里,对于机动化很高的日军来说,不过两三个小时的事情。   方师长把师部就设在了前沿的王店,把三十一团布在了宜昌东面的熊家河,是为了防止日第十三师团的反扑,同时这个团也是一个机动和后补,一旦敌十三师团被歼,还可以趁势冲入宜昌城,夺得一等战功。十一师的另外两个团,三十二团与三十三团布置在了当阳城南,对当阳展出进攻态势,这里就是著名的三国古战场——长坂坡,当年常胜将军赵子龙就是在这里冲入曹营七出七入,最后安全背负刘备的儿子小阿斗脱困,从而一举成名。   战斗很快就打响了,日军三十九师团有两个联队拒守当阳城,还有一个骑兵联队在附近袭扰,而国军此次是出动了一个集团军的三个军来围攻当阳,势在必夺。但是等仗打起来后,大家才知道,日军早已作好了战斗的准备,挖好了壕沟,预设了阵地,抢占了最好的地型,并兴建了许多坚固的堡垒,根本不让国军有机会突入。日寇十分顽强,而国军只攻了一天,伤亡很大,好在作战总部的目的只要求困住敌人的这个师团,不让其去增援宜昌,所以从第二天开始,战斗便形成了对峙,再无大的进展。   相反,在宜昌方面,战斗打得异常得激烈,那里是江防军攻击的目标,第二军就属于江防司令部的。江防军的七个师主攻宜昌,但宜昌的守备日军第十三师团也异常顽强,战斗打了三天,双方都伤亡颇重,可是江防军还未攻入宜昌的城区。日军在空中占有很大的优势,飞机呼啸着把炸弹投入国军中,这对国军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同时,敌人又违反《日内瓦公约》的规定,对国军施放毒气,一时之间,国军损失很大。而此时,长沙会战也快要结束了,日军急调回驻武汉的第十一军派兵增援宜昌,十一军将原十三师团的二十六旅及一零三旅回防宜昌。战机一旦失去,将很难再有机会。所以作战总部马上又调集了三个师加入宜昌的攻夺战中,而十一师的三十一团,也被第二军调往去攻打宜昌,十一师就这样被肢解了,只剩下了两个战斗团。也就在此时,作战总部又给各军下了电令,为了尽早完成对宜昌的收复,早日结束战事,各部必须严格遵守总部的军令,向当面的日军奋力突击,务必攻克既定的目标。   方青师长毫不犹豫地遵照作战总部的命令,加紧了对当阳正面之敌的攻击。      第五章 狙击(二)      警卫营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无论何时,也不会第一个去接触战斗。不过,对于警卫营来说,倒是有可能最后结束战斗,而王元灵营长却不希望这样,因为如果真的要警卫营来结束战斗的话,那也就是意味着这个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开始的时候,听着前方的乒乒乓乓的打着仗,张贤和这些新兵们一样,都掂着脚从院子的墙头向声音出入张望。但是没多久,这个期望马上就变成了残酷,第一批伤员下来时,这些新兵就再也没有了那种想要去打仗的渴望。看着这些平时里曾与自己在一起的兄弟,此时不是变成了断臂残肢,就是变成了异域陌路人,大家都默默无语起来,为了这些鲜活的生命,也为了自己难测的前途,有人竟然忍不住哭了出来。悲愤也好,辛酸也好,恐惧也好,勇敢也好,真实也好,虚假也好,这些仿佛都不再是问题,其实摆在大家面前的不过是生与死,这就是战争。在这一刻,他们知道了生命的脆弱,同时也知道了生命的坚强。   “你怕吗?”王元灵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贤,这样得问着他。他们刚刚从离前线不远的战地医院里出来,张贤和他是受师长方青的委托,来看一位受伤的营长。   张贤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可是第一次上战场!”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我看到过比这里更加恐怖的景象,所以再面对这些时,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了。”   王元灵没有追问下去,他知道张贤所说的恐怖景象,从南京屠杀中走过,又从重庆隧道惨案中出来,在那里他面对的是那么多无助的孩子与妇女的尸体,那以多无辜的性命,真的,那应该比战场上更加可怕,因为他让人从心里往外滴血。   又一个受伤的士兵被飞快地抬了过来,一个医生在边上大叫着:“别哭,别哭,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张贤顺声看去,发现担架上抬着的那个伤兵,竟然就是自己带出来的,不由得快步赶了过去,可是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医生无奈的话语:“别抬了,他死了!”   那负担架放在了地上,张贤看到了这张还未长成熟的脸,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他为什么要哭呢?是痛吗?或许是为了自己还未体会的人生?或许是为了他将永无相见的家人?还或许……,最终他坚持不住了!哦,兵啊,这就是可怜的兵啊!   “他被敌人的子弹击穿了肺!”那个医生告诉他,为这个年青的兵拉上被单,盖住子他的脸,也盖住了他的眼泪。   “他是怎么被打中的?”王元灵问着抬他的士兵。   “他是被鬼子的狙击手打中的,当时他只是想转个身!那个鬼子太准了,已经打死了我们十多个兄弟!害得我们在壕沟里都头都不敢抬一下。”这个士兵告诉他。   就在这时,张贤听到了一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狗娘养的,打得这么准,险些要了老子的命!”   张贤与王元灵顺声看去,就见到了张慕礼正从战地医院里起出来,他的上身赤裸着,左胸处缠满了纱布。但是他还能自由地走路,没有让身边的兵来搀扶。   “营长,你也受伤了?”张贤连忙走过去。   张慕礼也看到了张贤,眼睛不由得一亮。   “呵呵,老张,你也挂彩了!”王元灵也走了过来。   张慕礼苦笑了笑,道:“没事,就差一点。”   “你伤到哪了?”张贤关切地问。   “离心只差一指!”张慕礼笑道:“不过我的命大,哎,只可惜了我的那块怀表,被那个狗日的鬼子打碎了,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取出了几个碎弹片。”   “这些鬼子的枪法好准呀!”王元灵经不住叹道。   “呵呵,对了老王,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好不好?”张慕礼忽然道。   “什么事?”王元灵问。   “把你的枪王借我用一用,好不?”他说。   “你要借张贤?”王元灵愣住了。   “哦,是这样的!”张慕礼向他做着解释:“我们一营的阵地前面有一个碉堡,那个碉堡锁住了我们的咽喉,如果不炸掉它,谁也过不去,后面堵着我们一个团。团长命令我去炸了它,可是我的人只要一出濠沟,就会被鬼子的狙击手放冷枪,那个狙击手就躲在碉堡边上的一个高地上,枪法太准了,我们根本就绕不过去,从哪个方向去炸碉堡,都会暴露在他的枪下。他已经打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你看,我也就是站起身来用望远镜看了看,还没有看清楚,就被他差点打死。”   “你是想让张贤去干掉那个狙击手?”王元灵问。   张慕礼点着头:“鬼子有狙击手,我们有枪王,我想我们的枪王,一定可以把他们的狙击手打掉。”   王元灵沉思着,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他。   “营长,你就让我去吧!”张贤有些迫不及待。   “我只是怕师长会怪罪我。”王元灵老实地道:“你也知道的,如今张贤可是师长的贴身警卫。”   “师长不会怪的。”张贤道:“而且我只要一完成任务马上就回来了。”   王元灵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你去吧,让陈大兴和熊三娃跟你去。”   “是!营长!”张贤向着王元灵敬了一个礼。   ※※※   张慕礼带着张贤三人回到三十二团团部时,正遇上副师长胡从俊过来督战,团长杨涛看着张贤,笑着问着张慕礼道:“这就是你请来的救兵?”   “是呀!”张慕礼道:“他是我们师的枪王,只要他把那个打黑枪的鬼子搞掉了,我就可以保证以最快的速度炸掉那个碉堡,攻下长坂坡。”   胡从俊走到张贤的面前,有些担心地问道:“张副连长,你有把握吗?”   “我可以试试!”张贤这样的回答,他从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道:“如今这是在战场上,不是让你来试着玩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试试一说的。”   “是!副师长,我一定行!”张贤挺直了腰身。   胡从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大家都说你是一个枪王,我也一直想见识见识。好,如果你今天把那个鬼子给我干掉了,我就升你为连长!”   “多谢副师长!”   “你先别谢,这还要看你的本事。”胡从俊这样告诉他。   ※※※   从团部出来,张慕礼带着张贤来到了他的营部中,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他,躲在远远一处小山坡上,用望远镜察看这里的地形。那个碉堡四周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而边上不远处被张慕礼所说的高地,不过是一个小土堆,估计是当初鬼子建碉堡或挖壕沟的时候,挖出来的土堆成了,并不太高,但却可以看到这片平地上发生的任何动静。   “怎么样,有把握吗?”张慕礼问着张贤。   张贤没有答话,他举着望远镜,在寻找着可以供他隐蔽狙击的地方。   “看到没有,我们的阵地离那个碉堡只有一百米,很近的。那个沟其实是鬼子挖的,被我们夺了过来,再爬上去一冲锋,就被碉堡打了回来,死伤了不少人。可就是这一百米,我们就是过不去。现在大家就这么僵持着,在沟里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被打了黑枪。”张慕礼还在说着,也不知道张贤是听还是没听。   张贤的目光盯在了那个土堆左前方一百米的三棵大柳树处,那是一个很好的隐蔽之所,又是碉堡打不到的死角,只是靠着一条小河岸,部队却过不去。   “我准备到树上去打鬼子!”张贤告诉张慕礼。   张慕礼接过望远镜,向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却又有些疑问:“那树上应该不错,居高临下,可以将高地上的鬼子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你怎么过去呢?”   是啊,要过去,还是要通过那片平地,只要一露头,就会被敌人发现而遭受狙击。   张贤却问着张慕礼:“营长,你为什么不晚上天黑了再打呢?”   “晚上也打不了!”张慕礼道:“鬼子碉堡上的探照灯把前面照得雪亮,就像是白天一样,谁敢过去呀!”   张贤一笑,道:“那我晚上过去。”   “这不行的!”张慕礼道:“你怎么过得了那片平地?”   “我要是能过那片平地,我还用去狙杀鬼子的狙击手吗?我不早就把那个碉堡炸了!”张贤笑着道:“我说的是晚上我从河里游过去,然后爬到树上藏起来,等到天亮再狙杀鬼子的狙击手,然后你们就可以放心地去炸他们的碉堡。”   “你晚上过去,还要从水里游,再等到天亮,那可是要好几钟头的呀!”张慕礼有些担忧地道。   “这没问题!”张贤不以为然地道。      第五章 狙击(三)      狙击计划很快便落实了下来,而这时,胡从俊副师长与杨涛团长也来到了一营,听完张贤的计划也只能如此,他们约定好,第二天清晨,只要一听到张贤那边的枪响,阵地这边就行动去炸碉堡。   张贤和他带来的两个兵一起吃饱喝足后,睡了一觉,午夜时分,在大家的祝福之下,三个人悄悄地沿着曲折的小河来到了战场之上,敌人的探照灯确实如张慕礼所说得那样,将整个战场照得如同白昼,而且还有一盏探照灯是可以转过的,时不时地会照到那三棵柳树及其附近的河岸,好在河里却是安全的,没有谁会想到河里也可以过人。   张贤带着陈大兴和熊三娃在河里游了有两公里,平日里这点距离对大家来说,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但此时却不敢弄出声响,大家都游得很慢,手里还推着个油布包,包里放着他们的衣物和枪支弹药,就这样用了近一个小时,才游到了终点。好在此时是秋天,鄂西一带的天气还不是太凉,尽管如此,水里的温度也已经明显得冷了起来,等他们爬上岸,带水的身体再被夜风一吹,都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敌人的探照灯向这边晃了过来,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躲在树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那灯从身上晃了过去又晃了回来,渐渐地远了。   他们不敢有片刻的休息,迅速地擦干自己身体,穿上衣服,这才觉得暖和了一些。然后整理自己的枪支,检查装备是不是可用,就怕进了水。好在大家当时都很小心,枪支与弹药都还可用,这才枪了一口气。   三个人分别爬上了这三棵树上,各自打寻着最佳的狙击位置。张贤庆幸着此时还未到深秋,因为再过十几天,柳树的叶子就掉光了,没有这么多的枝叶遮掩,他们一定会被敌人发现。他聚精会神地把枪架好,盯着那个探照灯从这边晃过来,又晃到那边去,当那一圈光束晃到碉堡前的土堆时,张贤惊讶发现,这么晚了,土堆上还趴着一名鬼子,正举着枪瞄准着我军的阵地,严阵以待,却又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块顽石。不用想,只要我军有任何一个人露头,他都不会放过。   灯光晃了过去,等它再晃回来时,张贤发现刚才那个隐伏的鬼子已经不在了,与此同时,另一个鬼子又爬上了土堆,也卧在了那里。   “原来鬼子也在换岗!”张贤听到耳边有人在轻轻地说了一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熊三娃也爬到了自己这棵树上,就伏在了自己的身边。   “你怎么过来了?回你那棵树上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自己行动!”张贤恼怒地低喝着。   “连长,我一个人有点怕!”熊三娃老实地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两个兵原来是第一次上战场。   “没事!”他只好这样地安慰着熊三娃,告诉他:“我也是第一次。”   “连长,你也怕吗?”   “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不会怕了。”   “可是我看你很稳呀,一点都不象是第一次。”熊三娃道。   张贤一笑,告诉他:“把心放下,就跟是平常一样,你就不怕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临下树的时候还说着:“连长,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看着他再一次爬回自己的那棵树,张贤叹了口气,是呀,也许是平时里对他照顾得太多了,熊三娃在他的面前,总跟一个孩子一样,真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他转头看了看另一棵树上的陈大兴,与熊三娃想比,这个家伙不仅成熟,而且稳重,能打能拼,天生就是一个当兵的料。此时,陈大兴正一动不动地瞄准着那个土堆,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抬头向张贤这边望来,探照灯正好晃过,于是他看到了张贤这张满意笑脸,他也笑了。   天终于亮了起来,秋天的早上,河边还有一些未散的雾气,露水打湿了张贤的身体,但他依然伏在枝头,一动不动。   远处国军的阵地上,已经有人影在晃动了,张慕礼就蹲在壕沟里,正焦急地等着这边的枪响。   鬼子又换了一个狙击手,张贤不知道这些鬼子到底有几个这样的狙击手,也许就那么两到三个人在不停地轮换。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一枪打不死敌人,那么自己也就会被暴露了出来,那样的话,他们这三个人将会变成活靶子,到时根本就没有生的希望。   狙击手对狙击手,就是这样得残酷,谁只要有一丝的松懈,那将注定会失败,而失败代价就是死亡。   鬼子的头上戴着钢盔,趴在地上唯一可以一枪毙命的地方就是打后心,可是第一个鬼子打死了,而另一个鬼子再上来的话,又有哪里可以打呢?就算是不能一枪毙命,那也要让他无法开枪,那就要打他的手。主意一定,张贤便准备起来。   他回身和陈大兴、熊三娃两人交换了眼色,看着两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才再度瞄准了那个还不知觉的鬼子狙击手。   “砰!”枪声清脆而且响亮,打破了这清晨一切的美好,随着枪响之后,那个卧俯的鬼子狙击手闷哼一声,从土堆上滚了下来。   张慕礼大喜过望,马上命令士兵从壕沟中一跃而起,夹着炸药包向碉堡冲去。敌人也被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碉堡中的机枪突突地打响了起来,而另外的一个狙击手连忙从碉堡中钻出,沿着壕沟奔向土堆,可是还未占好位置,又听得一声枪响,被张贤再次击中,倒在地上。   鬼子这才发现了边上柳树上有人,哇哇乱叫着想要冲出碉堡出射杀柳树上的狙击手,一颗子弹擦着张贤的耳朵呼啸着飞过,他才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所在的这棵树根本打不到碉堡口处的鬼子,而那个鬼子却可以打到自己。看来自己只好下树了,可是看看已经冲到战场中央的战友们,如果鬼子再回到土堆之上,这些人将成为跑不了的死人。他正犹豫之时,却听到旁边的陈大兴放了枪,那个举枪打自己的鬼子报销在了碉堡的门口。原来,自己这边打不到,陈大兴那边却可以打到。张贤感激地向陈大兴点了点头,他却仿佛没有看见,紧张地握着步枪,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碉堡的口处,不敢稍离。而另一棵树上的熊三娃,也如此紧张地紧握着枪,也不知是在瞄准着哪里,手一直在颤抖着,身子却一动不敢动,张贤隐约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心跳。   鬼子再也没有人敢从碉堡中露出头来,张贤的狙击,已经压制了敌人的张狂。   战场上有几个士兵不幸被敌人的机枪扫中,倒在了血泊里,但终有一个勇敢的人把炸药埋在了碉堡之下,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这个碉堡塌陷了一半,鬼子的枪声一下哑了,停了半天才再一次响起,可是已经无法阻止国军的冲锋了。   熊三娃一直愣愣地看着刚才那个激烈的场面,他清晰的看到那个炸掉碉堡的人是如何左闪右躲、机智勇敢地冲过去的,而这个人正是他原来的班长李文义,这一刻,他对这个他曾经讨厌、甚至于痛恨的人忽的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战斗还在打着,鬼子发疯了似的从塌陷的碉堡中冲出来,也不在乎会被树上的狙击手打中,与冲在前面的国家士兵们进行着近身的搏杀,熊三娃看到一个鬼子举起枪正要射向正在拼刺的李文义,他终于开了一枪,把那个鬼子撂倒在地,而这时,李文义也打倒了对面的敌人,回过头望向那三棵树,他知道是自己的狙击手救了他一命,而这个狙击手就是自己曾十分看不起的张贤他们。这一枪,也是熊三娃进入战斗以来所打的第一枪,同时,也是第一次杀人,遥看着那个鬼子倒在血泊之中,他的手开始软了下来,再也无力开第二枪了。   ※※※   战斗终于结束了,三十二团顺利地拿下了当阳城西的长坂要塞,同时,十一师师部也迁到了前线,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驻守了下来,与北面的五十五师和南面的七十六师共同形成了对当阳的合围。   张贤带着陈大兴与熊三娃回到了师部的警卫营,一回来,王营长就让他去见师长,说有任务给他。   他一走进作战室,就听到胡从俊副师长正在那里向师长与罗达参谋长和几个副官讲着那天的战况,见到张贤,胡从俊大声地称赞着,由衷佩服地对方青道:“方师长,我到现在才知道了什么是枪王,你说得真是没错,我们十一师真有这么一个枪王。”说着招呼着张贤道:“张贤,我那天说你要是完成任务,我就让你当连长,如今我已经向你们营长和师长说了,决定任命你为警卫营一连的连长,你原先的连长已调到三十三团二营任副职了。”   “谢谢副师长!”张贤笑道,当然也是心花怒放。   方青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表现真是不错,不过,你可别骄傲,以后的战斗还多着呢!”   “是!”张贤响声答道。   方青点了点头,同时道:“我把你叫过来,是有一个任务要你去做。”   “请师长放心,我一定做好!”   罗参谋长也走了过来,对他道:“这次你的狙击任务十分出色,以最少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胜利,同时也威慑了敌人,达到了很好的效果。而这次鬼子的狙击手,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压力,所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认为也不妨学一下敌人,先组织个狙击班,由你负责带领,对敌人以牙还牙。”   “这样很好呀!”张贤赞同地道。   “是好!”胡副师长接口道:“就是组织起来可能需要时间,毕竟我们十一师只有你一个枪王。”   张贤笑着道:“其实我们十一师枪打得准的人很多,象我们排的陈大兴、熊三娃还有尹剑,他们几个的枪法都很准,这次任务要是没有陈大兴在我的旁边,我可能都回不来了。”   “我们就是这个意思。”方青道:“我已经跟王营长说了,让他把警卫营里枪法最好的人都给你,你要给我做到:将来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就可以百步穿杨。然后,我们再把这些神枪手配备到各个营里去,如果可能的话,配到每一个连。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被敌人的狙击手压制,也不用张慕礼跑过来把你借走,也许这场争夺战早就该结束了,我们也不会被打死打伤这么多的兄弟。”   “师长想得真是长远。”张贤不由得佩服道。   方青又笑了笑,道:“当然,这个任务不是你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了,我只是希望从今天开始,你就能够对他们进行严格训练,用你的方法,把他们尽快培养出来。至于后继的人员,现在还是战时,等我们十一师休整的时候,所有的士兵,任由你来挑选。”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张贤响亮地回答。      第六章 敌后(一)      战场上的局势总是千变万化的,这就好象是两人在对弈搏杀,只要有一步走错或者慢了,就算是大好的局面,也有可能满盘皆输。   对于宜昌攻坚战来说,本来势在必夺,奈何各部队指挥缺乏协调,行动缓慢,再加上情报上的滞后,将大好的战机就此贻误,十个师攻打宜昌,从九月三十日打到十月十日,也只占领了宜昌北部和东部的部分城区。日军第十三师团的顽强,超出了国军的想象,就是在失去了半个城之后,司令长官内山依然没有放弃,将伤员与非战斗勤务人员都投入了战斗,并写好了遗书,一旦被国军攻下宜昌,他便准备随时剖腹。   而此时,日寇第十一军已经结束了长沙会战,迅速回防武汉,其增援宜昌的敌二十六旅早渊支队及敌一零三旅团已经顺着汉宜公路,兵锋西进到了当阳东北的荆门,先头部队与国军第五十五师交上了火。   十一日,风雨大作,作战总部不得不面对现实,无可奈何地电令各部停止攻击,撤出战区,控制要点,进行休整。   当十一师接到这个电令的时候,已是十一日的中午,可是此时却已是骑虎难下,四面受敌了。   十一师的一个团在攻打宜昌,随着第二军撤出了战场;而另两个团此时正配合五十五师与七十六师与敌三十九师团决战,敌人援军的快速出现,立刻让三个师都紧张起来,五十五师成了敌人当头攻击的对象,不久便溃败了下来,十一师的左翼立刻出现了空当,压力倍增,无奈之下,方青师长只得将师的预备团顶上去,同时把师部的警卫营也调去堵窟窿,只留下了张贤的一连守卫师部。也就是在这时,总部的电令到了,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   方师长安排胡副师长亲自到战前,带领一线的部队迅速西撤,脱离战场,同时又派人联系右翼的七十六师共同进退,哪知被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告诉方青,七十六师已经后撤,将十一师独自抛在了战场之上。方青气得大骂,恨不能将七十六师的师长枪毙掉,而如今,他只能孤军作战,如果一步走错,就可能全军覆没。   敌人的一个旅团已经出现在了十一师右翼,对十一师形成了包围之势。   方青一直在踱着步子沉思着,张贤站在门口,随时听从师长的命令,他已经命令下面的士兵协同各后勤及报务人员作好撤离的准备。   “师长,快下令撤吧,不然来不及了!”参谋长罗达在边上焦急地催促着。   方青猛地抬起了头来,命令着:“张连长,叫报务员不停地发报,电告胡副师长迅速带队西撤。你带着警卫一连到南面警戒,师部暂不动!”   “师长!……”参谋长愣住了。   方青解释着:“我这样是为了吸引南面包抄的敌人过来,好给前方的西撤部队赢得时间,等他们一脱离战场,我们马上撤离。”   “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有个不测,我们会被鬼子包了饺子。”罗参谋长担心地道。   方青一笑,道:“这样好了,你带着师部里的部分非战斗人员先撤,我守在这里。”   “师长,你和参谋长都撤吧!”张贤忽然道:“把报务员留在这里,敌人就会以为我们的师部还在这里,我带一连留下来,听你们的消息,只要大家都安全撤退了,再通报我们撤退。”   “只怕到时你们已经撤不出来了!”方师长道。   张贤也一笑,道:“用我们一个连换取整个十一师,合适!”   方青盯着张贤这张英俊的脸,沉默了,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取舍。   “师长,下命令吧,不然来不及了!”张贤依然这样可爱地笑着。   方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师长在临走的时候,给张贤留下了几箱好东西,那就是德国造的地雷。   ※※※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雨也停了下来,张贤估摸着师长和参谋长已经去得远了,可是报务员依然没有接到师长的电令,看来,他们可能也遇到了麻烦,不管怎样,没有命令就不能撤退。   如今,张贤成了师部里最高的长官,而他的手下,也只有一百五十多号人,包括那个奉命被留下来的机要班。   第一波敌人出现在了村子的南面,是一个骑兵小队,约有一百骑,向这里疾驰了过来。事先,张贤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两个排守在了村南,一个排守在了村北,并做好了防御的攻事,村前有壕沟与陷阱,同时在村口的大树与房寨之上埋伏下狙击手,准备给突进的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   那队骑兵迂回着靠近村庄,张贤伏在高处的屋顶之上,看到当中一个挥舞着战刀的人在吆五喝六,不用想,这应该是这队鬼子兵中的头目。他端起枪,看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射击范围,当先“砰”地一声打了一枪,那鬼子头目应声跌下马去。   “打!”张贤大声命令道,战士们纷纷从战壕里、大树上以及屋顶上露出头来,枪声齐鸣,未等这队鬼子兵冲到村口,便已经损失了一半。鬼子兵见势不好,纷纷拨马逃走,不一会儿,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战士们欣喜地冲上前去打扫着战场,捡着敌人遗留下来的物资,其中还有几匹高大的战马。   张贤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敌人先头的侦察分队,不用多想,敌人的大队人马很快就要到了。   “我们什么时候撤退?”尹剑跑过来,问着张贤。   “没有接到师长的命令,就不能撤!”张贤告诉他。   尹剑愣了一下,道:“这么久过去了,他们也应该转移出去了。”   “我们必须要等待军令!”张贤再一次重复地道。   尹剑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连长,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再不撤,就可能再也走不了了,这可是我们一百五十多号兄弟呀!”   “这个我清楚!”张贤冷静地告诉他:“但我们必须要掩护大部队的安全!”   尹剑这才明白过来,问道:“原来,师长是要让我们来吸引敌人!”   张贤点了点头。   “明白了!”尹剑没有再问下去,又跑开了。   熊三娃兴高采烈地牵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走了过来,远远看到张贤,大声叫着:“连长!连长!你看,我给你搞了一匹最好的马,看它,漂不漂亮?”   “漂亮!”张贤看着这匹马,点着头,这正是刚才那个鬼子头目的所骑。   “连长,你骑骑,看威不威风?”熊三娃道。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以后再说吧,”他说着,又道:“哦,对了,你让大家把这些马集中起来,它们就先交给你负责,以后可以为我们驮弹药。”   熊三娃高兴地走了,张贤收起了笑脸,心头却有些异样。此时此刻,这些士兵还可以笑得出来,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肉饵,一会儿就会被敌人吃掉,他们还笑得出来吗?可是该怎样才能又完成任务,又能保全这些可爱士兵的生命呢?他甚至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接下这个几乎是必死的任务。是的,他不怕死,甚至于现在就可以去死,可是这些无辜的士兵呢?这些可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赵二狗!”张贤大声叫着。   “到!”赵二狗跑了过来。   “你再到机要班看看,电令来了没有?”   “是!”   赵二狗答应着,飞快地跑去,但不一会儿,又飞快地跑了回来,结果依然令人失望,师长好象把他们遗忘掉了,没有一点的消息。   “陈大兴,你多带几个人,在村口、各个路口都埋上地雷!”张贤又大声命令着。   ※※※   鬼子很快从四面包围了这个村庄,张贤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战队,单单南面的敌人就足足有几千。   鬼子开始喊话了,那个喊话的是一个中国的翻译,无非就是劝降的话,还没有等张贤发令,那个陈大兴却恨得直咬牙,“砰”地一枪,把这个汉奸的头给打穿了。敌人大怒,一声令下,几十门炮一齐发作,整个村庄都被数不清的炮弹所吞没,变成了一片火海。那炮足足打了有半个小时,村庄中几乎已无一处完整的房屋,好在事先张贤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炮一响,大家都躲到壕沟或者地堡中,大部份人只是被掀起的土埋了身体,等炮火一过,又纷纷钻了出来。尽管如此,各排上报的人数里,还是死伤了十几人。   炮火过后,敌人的步兵便冲了上来,张贤一面组织火力猛烈扫射,一面集合分散的队伍集中起来,封锁入村的主要道路,同时也做好了近身巷战的准备,俨然就是一名熟练的军官。   轻重机枪一直在突突的响着,打枪的战士来回的换着,那枪烫得发红,敌人也一片片地倒下去。尽管战士们个个英勇杀敌,但终因力量相差悬殊,前沿阵地被鬼子突破了,张贤只得带着大家向村子中心的祠堂方向后撤。大批的鬼子一拥而上,可是刚刚到村口,就听到轰隆隆连环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一时间只见血肉横飞,哭喊一片,原来是张贤事先埋下的地雷起了作用。地雷的威力太巨大了,将抢入村中的几波鬼子炸得人仰马翻,纷纷后退,不敢再冒险闯入。   鬼子再一次架起了炮来,刚才那一波炮火打的是村里,而此时却要打村口,想着把地雷全部摧毁。也就在这时,刚刚放睛没多久的天空又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不久成了瓢泼之状,同时,夜色的来临,也不得不让鬼子暂时停止了进攻。   看到鬼子在村庄周围建起了营帐,势有不踏平此村不罢休之势,张贤的心中沉重异常,而就在此时,报务员告诉他,师长来电了。   显然,刚才的枪炮与地雷声,已经惊动了附近所有的部队,师长当然知道这个方向里还有哪个部队能与敌人交火,所以电文的第一句就是问候一连是否还在,十一师已经安全撤退,一连完成了任务,也可以撤退了。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如今他们已是处于四面包围之中,撤退!谈何容易。   “连长,我们怎么给师长回电?”报务员问着他。   他想了一下,道:“告诉师长,一连已被敌人重兵包围,就算不能突围,所有将士也必当为国尽忠!落款为一连全体将士!”   报务员愣了愣,大声答道:“是!”发起了报来。   看着报务员发出这最后一道电文,张贤这才命令他收起电台,准备随时突围。      第六章 敌后(二)      张贤把一连的三个排长以及几个班长找了来,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他不能不对大家有个交待,同时也想集众人所思,找出一个可以顺利突围的办法,否则就真得只能为国尽忠了。   副连长叫作甘良,是黄埔第十六期毕业生,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负了伤,又被大雨一浇,发起了烧来,不然以他的战斗经验,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好的对策。   一排的排长叫做白京生,是一个比张贤还大五岁的少尉,兵龄也有三年,若不是因为非科班军校出生,怎么也是一个连长或者营长了。二排的排长就是尹剑,这还是要托张贤的关系,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尹剑总让他想起了蔓丽,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他第一个提携的就是尹剑,当然这个尹剑确实有些本事,不然也不会服众。三排的排长叫做高伟,也是和张贤同一界的学生兵,只是毕业于昆明的一个军校。张贤还有一个警卫班,直接吏属于他领导,这个警卫班的班长就是陈大兴。   张贤当着几个人分析了一下如今的形式,如果大家想要有活路,那就必须要突围,而且还必须要在天亮以前,不然,等天一亮,敌人肯定会向他们猛攻,到时就根本没有机会了。   大家都同意张贤的分析,可是如今的要点是怎样来突围,突围的方向又是哪里。   白京生道:“我们应该向西突围,因为只要冲出了敌人的防线,西边就是国军的地盘,敌人就奈何不得了。”   而尹剑却认为:“我们应该向东突围。西边和南边是敌人兵力最为集中的地方,敌人也在防备他们向这两个方向跑;而北边和东面却相对要弱一些,北面因为有一条沮河挡路,又没有桥,而东面虽然也是这条沮河,可是却有一座桥可以过,过去后就可以把桥炸掉,暂时阻挡一下鬼子的追兵。”   “但是就算过了桥又怎么样呢?”白京生却反问着:“那边都是鬼子的地盘,我们根本没有立足之处。”   尹剑却道:“只要大家能够突出重围,我们就是胜利了一半。至于以后,我们可以打游击的,寻机会或者绕路回归。”   “我还是不同意尹剑的想法。”白京生道。   张贤问着别人:“其它人怎么看?”   高伟想了想,道:“我听连长的。”   陈大兴也道:“我也听连长的。”   白京生问道:“连长,你怎么看呢?”   张贤深思了一下,道:“我赞同尹剑的意见。”   “连长,你怎么也这以想?”白京生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张贤向他解释着:“今日我们已经看到了鬼子的实力,别说我们警卫一连,就算是整个十一师来了,也不见得能够突破敌人西面和南面的防线,我们向西突围,虽然说只要过去了就安全了,可是我们又怎么过去呢?如今以我们的状况,这样冲过去只能是送死。而东面大家也看到了,正因为是敌人来的方向,可能后继还有部队过来,所以敌人的布署并没有到位,这正好是一个机会。”   “就算我们突出了重围,那以后呢?”白京生还在纠缠这个问题。   张贤一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只能先管今天!”   正说之间,却听到东南汉宜公路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在这个凄冷的秋夜里,显得格外热闹。大家正在奇怪,却见一个哨兵跑了进来,向张贤报告:“连长,东面的鬼子往枪响的去了。”这个哨兵刚刚说完,立刻又有一个哨兵进来:“报告连长,南面的鬼子有一部分正向东面调动。”   “这真是一个难时的好机会!”张贤大喜,命令着:“大家快去集合!准备向东突围!”   “这是怎么回事呀!”各排长们一边奇怪地问着,一边跑了出去,各自带领自己的队伍。   很快,部队集合完毕,一百五十多号人,此时也只剩下了一百来人,还有部分伤兵被抬在担架之上。   “各排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人?”张贤紧张地命令着。   “一排清点完毕!”   “二排清点完毕!”   “三排清点完毕!”   “机要班到齐!”   “炊事班到齐!”   ……   “熊三娃!熊三娃!”陈大兴叫了起来:“报告连长,熊三娃不见了!”   张贤皱起了眉来,但还是果断地命令着:“一排二排在前,伤员、炊事班和机要班在中间,三排警卫班和其它人断后,向东突围。”   部队马上行动了起来,陈大兴却急得大叫:“连长,熊三娃怎么办?”   “你和我去找!”张贤道:“我们一定找到他。”   “连长,还是我去找吧!”陈大兴道:“你是连长,你带部队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你知道他到哪去了?”   “不知道。”   张贤的脑子里又出现了白天熊三娃牵着马的情景,他蓦然怔了一下,心中暗骂自己当时随口的命令。“那些马在哪呢?”他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愣了一下,也蓦然想了起来:“对了,连长,他对我说你让他看战马,我就把那十匹战马交给他了,可是后来敌人的大炮打来的时候,我看到许多的马在村子里乱跑,他一定是去抓马去了。”   “去马厩!”张贤马上到。   果然,熊三娃就在马厩里,这是村北面的一处牲口棚,此时也被炮弹炸得剩下了半边,而就是这半边的马棚中,齐整地站着六七匹战马,尤其是那匹白色的战马,在夜雨里显得异常神骏。而此时,他正俯在那匹白马的耳边,一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头,一边不知在跟它说着些什么。   “熊三娃,你是怎么回事?”陈大兴几乎是喊出了声来:“我们要突围了,你还在这里和马玩!”   熊三娃这才回过身来,看到了张贤:“连长,我们真的要突围了吗?”   “是!”张贤道:“快跟我们走,再迟就要来不及了。”   “可是这些马怎么办?”他有些不舍。   “不要了!”张贤坚决地道。   熊三娃愣住了,马上又反问着:“连长,今天不是你说的,要我负责这些马吗?原来这里有十多匹马的,刚才鬼子打炮,打死了两匹,又跑了几匹,我费了半天的劲才笼住了这么七匹,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张贤心里一阵烦乱,陈大兴也在旁边劝道:“连长,咱们就把这几匹马带上吧!”   东边的枪声忽然又密集起来,这一回去不是那个汉宜公路的方向,而就在村边。看来,前边的部队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   “来不及了!”张贤急忙道:“熊三娃,你要带就带一匹,我们马上走,不然真要出不去了。”   熊三娃这才破啼为笑,却将所有的马的缰绳都解了开,拉着这匹白马跟着张贤就走,而奇怪地是,这剩下的几匹马竟然也跟着白马之后,紧紧尾随。   “连长,我们骑马走吧,这样快!”陈大兴建议着。   张贤看看后面跟着的这几匹马,终于点了点头。   熊三娃将白马交给了张贤,这些马上的鞍辔都未解下,张贤跃身上马,他在军校中专门学过骑射,还担心陈大兴与熊三娃不会骑呢,哪料到两人早已飞身上了马,跟在他的后面驰骋了起来,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两个人都曾为人放过马。   三匹马后面还跟着四匹马如旋风一样赶上了先头的队伍,一排与二排顺利地攻破了敌人的防卫关卡,虽然又伤亡了几个人,但总算是突破了敌人的围困,赶到了沮河桥前。张贤看着身后的村庄着起了火来,想着敌人一定是攻进了那个空村,发现他们已经走脱,正气得哇哇直叫呢,当下不觉哑然失笑。他们跑过这座土桥,毫不犹豫地将之炸掉了。   在天亮之前,张贤带着他的一连已经走出了老远,也不知道此时到了哪里,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竟然忘记带地图了。   ※※※   在敌占区里,不是迫不得已,张贤知道是不能用电台的,因为他知道鬼子的情报系统也十分厉害,只要他一用电台,可能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让敌人找到目标。当初方青就是用电台来吸引敌人的注意的,才把敌人的援军吸引到了师部。   总算找到了一片树林,张贤让大家进入林中暂作休息,然后再次把几个排长找到了一起,商量着下一步行动。白京生认为要给师部发报,让师部为他们作出指令,可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张贤否决了。   还是尹剑提出了可行的主张:“如今我们也不知道身处何方,这里是敌占区,白天最好不要行动,到晚上大家再走。从当阳向东,一定是广阔的江汉平原,一无遮挡,敌人很快就可以发现我们。不如转向东北方向,过了汉水就是大洪山,在山区先找一个地方大家休养一下,养精畜锐之后再想办法回归部队。”   “好!”张贤点着头,他发现这个表哥的确有些过人之处,想得总是与他不谋而合。   “大洪山?”白京生却有些为难地道:“那边是新四军的地盘!”   “新四军总比日本鬼子好多了吧!”尹剑看着他,幽幽地道。   白京生再没有反对。   这片树林很大,生长在一条大河的河岸上,河边芦苇茂密,连接成片。这条河蜿蜒着从西北方向流向东南,也不知道流到哪里。张贤怀疑这条河就是汉水,只是没有向导,也不能去问。如果是汉水,那么过了河之后,他们也就应该安全了,可是这么宽的大河,又怎么能过去呢?而树林外,却是条宽阔的土道,虽不是柏油修筑,却也时不时能看到鬼子的军车颠簸而过。因为刚刚下过雨,土道上坑坑洼洼,到处积水,泥泞万分。   大家藏在树林深处,都知道已是险地,所以竟然比平时还守军纪,不敢有丝毫的说笑,就连吃饭与喝水,小解大解都是由排长安排,井井有条。张贤十分放心自己手下的兄弟们,相信这些他带出来的人不会暴露目标,而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却是熊三娃带来的这七匹马,生怕有一个会大声长嘶,让敌人发现。他让熊三娃把这几匹马放在了河边的林地里,让它们自由地吃草。直到担心了一天,张贤才发现,鬼子的马确实训练有素,不仅跑得快,而且和人一样得守纪律,从不嘶鸣,顶多是打一个嘟噜。   夜再一次悄悄降临,当张贤准备命令大家起程之时,却见到河岸之上奔来了一支队伍,竟然也和他们一样未点火把,这队伍也有百十号人,步伐齐整,沿着河向着西北方向跑了下去。而借着微弱的星光,张贤隐约看到这些人竟也是戴着国军一样的军帽,穿着国军一样的制服,绝非鬼子的装束,只是天黑,看不清军服的颜色。这敌后怎么还会有一支国军的部队呢?他为之一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不等他开口,伏在他身边的尹剑肯定地道:“是新四军!”   “这些新四军要去什么地方?”他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问着。   “不管他们了,我们怎么走?”尹剑问着。   张贤想了想,道:“跟着他们下去。”   “跟着他们?”尹剑愣了。   张贤点着头,道:“如今我们连个地图都没有,只好跟着他们走了,我想他们要么就是回驻地,要么就是有行动。他们要是回驻地的话,正好把我们带出鬼子的地盘;要是有行动的话,肯定是去伏击,新四军就是喜欢打伏击,我们也可以去捡个漏,补充一下物资。”   “嗯!”尹剑也赞同地道。      第六章 敌后(三)      新四军是一路小跑着向前奔去,他们肯定是走惯了夜路,所以速度很快。而警卫一连与新四军比起来却差了许多,开始的时候,张贤还可以看到前面的人影,但不久就没了踪迹。他也顾不得许多,带着队伍,顺着他们留下的痕迹向前追去。   过了一个小山坡,前面是一条大道,大道的左边是一座小山,山上满是树木;而大道的右边也是芦苇荡,紧靠着边上的这条大河,连绵不绝。   张贤停了下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隐约觉得好象有什么危险。   “怎么不走了?”尹剑在边上问着他。   张贤看了看前面黑幢幢的山和那片在夜风中起伏的苇荡,担心地道:“那队新四军一定是藏在了这里面,我们过去会不会被他们打了伏击?”   “那怎么办?”尹剑问。   张贤想了想,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不走了,就在附近隐蔽,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鬼子的地盘呢?”   “此时此刻,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张贤道:“别忘了,今年的皖南事件,新四军肯定对我们国军恨之入骨,我可不想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最后被他们吃掉。”   尹剑没有再说什么。   张贤看了看地形,就在这小山坡的背面宿营,同时吩咐大家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对于打了一天一夜的仗,又跑了两整夜的这些年青的士兵来说,虽说白天里已经休息了许久,可是此刻还是可以倒头就睡。张贤一直睡不着,脑子一直在转着,想着前面的路途,对于他来说,前面就是一个漆黑的夜,不知怎样才能走向黎明。他坐着靠在一棵树上,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贤忽然被人摇睡了,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尹剑和他那副大大的眼镜。而这时,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   尹剑拉着他走向山坡的高处,然后躲在一块大石头之后指着对面的山头。张贤也藏住身形,举起望远镜向那里看去。初时,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仔细地盯视了半天,忽地让他发现了那队夜里失踪的新四军,他看到了一个士兵趴在一从草后,架着一挺轻机枪,一动不动地瞄准着下面的公路。   “他们果然在打伏击!”张贤兴奋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要伏击什么?”尹剑有些好奇。   张贤冷哼了一声,道:“不用想,他们肯定是要伏击鬼子的辎重队。”   “你怎么知道?”尹剑不解地问。   张贤道:“新四军说是在敌后打鬼子,其实不过打游击而已。他们的枪炮弹药哪来的?国民政府又没有给过他们,都是从鬼子那抢来的。这些新四军从来不打没好处的大仗,打的目的无非也是为了抢些物资。”   尹剑却摇着头:“连长,你太偏执了。怎么说,他们也是中国人,也是打鬼子的。”   “算了,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张贤不耐烦地道。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尹剑问。   张贤一笑,道:“我们到时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尹剑愣了一下,不由地道:“这样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根本不会走在一起的,有什么仗不仗义的。”他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还在休息的一连士兵,幽幽地道:“我们也需要这些物资,不仅是武器与弹药,还需要药品和食物。”   “我不同意!”尹剑故执地道。   “我是连长,你要听我的!”   “但是连长,以后呢?我们要是抢了他们的东西,我们还能在他们的地盘里立足吗?就算是借道,他们同意吗?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不找我们的麻烦也就是好的了,我们还要去找他们的麻烦,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尹剑很是冲动,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   张贤愣了一下,觉得他说得也是有些道理,当即想了想,道:“这样吧,看他们的人数,和我们的人数相当,想来鬼子的辎重队应该好打的。我们绕到他们前面去埋伏,不等他们开火,我们先开火,在他们前面下手抢下这批物资,这个就叫做先下手为强,到时他们也不能说些什么。”他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妥,皱着眉头道:“就怕我们抢到手后,他们再来抢我们。”   “他们不会吧?”尹剑道:“他们的武器没有我们的好,就算他们来抢,我们也不怕。”   张贤点了点头,命令着:“马上集合!”   ※※※   张贤的队伍在那座小山之前,公路边上的一个山坡后刚刚隐蔽好,就看到鬼子的车队开了过来,当前的是几辆三轮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有七辆军车,其中前面和最后面的两辆军车上满是鬼子兵,而中间的五辆军车都被油布包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那上面装得是什么。每车之间,车距有个十几米,所以队伍拉得很长。   看着摩托车先开了过去,尹剑在张贤的耳边轻声地道:“我们打那个最后一辆军车,把那车上的鬼子报销掉,把前面的那辆兵车留给新四军。”   张贤点了点头,道:“就看谁先解决战斗,谁就可以抢到东西。”   尹剑暗自摇头,这个张贤平日里看着如此随和,可是真要事关自己利益的时候,却又是这般得小气。   鬼子的军车一辆辆地开过去,这些侵略者们大摇大摆地在公路上行驶着,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抢他们的物资。最后一辆军车开进了警卫一连的伏击圈,那车上装着二十多号敌人,张贤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开车的鬼子还叼着烟。他抬起手中的步枪,瞄了一下,“砰”地一声响,子弹已经穿过了车窗的玻璃,正打中了这司机的太阳穴。这个鬼子司机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趴在方向盘死了,那车也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埋伏在前面的陈大兴与白京生也把另三辆车的司机打死,四辆车都抛锚在了他们的伏击区。   鬼子知道中了埋伏,都哇哇乱叫着,从车上跳下来,躲在车后,向山坡上胡乱地射击,其中一个穿的军服与众不同,夹杂在众鬼子之中,发布着命令,组织着许多鬼子向山坡上冲锋。张贤知道这个应该是这队鬼子里的头目,他举起枪,也只是一枪,便结果了他的性命。这个头目一死,鬼子们便仿佛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而警卫一连的兵,在张贤的教导之下,枪法都格外的好,此时又居高临下,就有如平时训练一样,只把这些倒霉的敌人当作活靶子,争相射击。   也就在这边的枪刚刚响起,前面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显然,那边的新四军也与鬼子交上了火。   警卫一连很快就结束了战斗,听着前面的枪声依然作响,张贤暗自得意,吩咐着:“一排长,你带着一排在这里警戒!”   “是连长!”白京生大声答应着。   “二排和三排,跟我下去打扫战场!”他又吩咐着尹剑与高伟。   大家呼喊着纷纷冲下山坡,将那些还未死去尚在挣扎的鬼子们又补上一枪,让他们去见阎王。   “连长!这里有一个孩子!”在张贤旁边不远处的赵二狗忽然叫道。   张贤顺声看去,却见赵二狗正把那辆军车的车门打开,在那个死去司机的副驾上,一个十四五岁的日本孩子兵的脸映入他的眼帘,那孩子正恐惧万分地望着赵二狗端着枪走近,浑身不断地颤抖着,一双无助又害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他真是一个孩子!”赵二狗回头笑着,向张贤说着,手中举起的枪放了下来。   “小心!”张贤大喝一声,猛扑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赵二狗仰面摔倒,脸上还带着那份美好的笑。   张贤想也未想,飞快地用手枪对着那个日本孩子兵连开了两枪,那个孩子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是这个孩子兵开枪打中了赵二狗,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来,于是,他也为此负出了生命的代价。   哦,战争,这个残酷而又血腥的东西,他把仇恨带给本该平和的人间,他把罪恶带给本该安份的人们,他甚至连孩子的心都不放过,把天真变成了地狱,把同情变成了恶梦。   “卫生员!卫生员!”张贤狂喊着,俯身抱住了赵二狗带血的身体,就像是自己的身上被割去了一块肉,不由得又心痛,又悲伤地埋怨着:“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连长……我……我看到他,就想起了我的弟弟!”赵二狗这样微弱地告诉张贤,脸上还带着那份美好的笑。      第七章 兄弟(一)      那三辆装物资的日本军车的油布被打开来,张贤喜不自禁,第一辆车上装的竟然是十门轻型迫击炮,还有成箱的炮弹;第二辆车上装的枪械,有轻机枪、重机枪,当然最多的还是三八式步枪,就是俗话说的三八大盖,同时还有不少的子弹。而第三辆车上的也是军需品,不过是钢盔、水壶、服装之类士兵装备。   张贤很是奇怪,这些武器足可以武装一个营的,为什么鬼子只派了前后两辆车也就几十人的兵力来押运。如果他手里有一张地图,或许就不会有如此的疑问,因为他们此时还处在日军所统治的中心区里,日军的军营其实离这里并不远。   那一队新四军的战斗看来也打完了,前面已经没有了枪声。   张贤一面组织搬运这些枪炮子弹,一面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果然,从前面跑过来了四五个新四军的人来,为首的一个看来一定是个长官,他背着手枪盒,一脸的尘土,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但是很是稳重,看到警卫一连的人后,先是对正在搬运枪械的陈大兴问着:“你们的长官是谁,我要见他!”   陈大兴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张贤,张贤道:“我就是!”   这人愣愣地看了看张贤,不相信地问:“你?”   “是!”陈大兴道:“他是我们的连长。”   “哦?”这个人似乎还有些疑惑,可能是看到张贤太过年青了,又长着一付娃娃脸,有些不敢相信。   “你有什么事吗?”张贤直面对着他,满是警惕。   这个人笑了笑,道:“别紧张!我是来和你商量的。”   “商量什么?”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向张贤敬了一个礼,然后自我作着介绍:“我叫马文龙,是新四军第五师襄河支队二营营长,你呢?”   张贤也向他还了一个礼,告诉他:“我是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第十一师警卫营一连连长张贤。”   “哦!十一师的,你们前几天在当阳打得不错!”马文龙随口赞道。   “多谢夸奖!”   “好了,我们先别客气了,长话短说。”马文龙很是爽快,直接了当地道:“我们为了这批军需品很费了番心思,从收集情报,到潜入敌心,到今天伏击,呵呵,谁知半路上却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被你们捷足先登了。”   “马兄见笑了!”张贤也客套着,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张连长,我看你也用不了这么多的枪支与弹药,不如你拿不了的,就送与我吧。”   “好说!”张贤一笑,同时又问道:“那我有什么好处吗?”   马文龙也一笑,道:“你嘛,呵呵,好处当然有。”他说着,看了看张贤的队伍,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个连就是前天被鬼子围在沮河村的吧?那天你们打得很凶哟,从早打到了晚上,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带队在汉宜公路上烧了鬼子的运粮车,把鬼子吸引到汉宜公路上去,你只怕很难脱身吧?”   张贤愣住了,原来那天晚上,在汉宜公路上交火的是面前的这个家伙,虽说他说得没错,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应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过,这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是要向我示恩的吗?”   “不!”马文龙一本正经地道:“我们都是中国人,打鬼子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所以没有什么恩不恩的。”   这句话倒是让张贤觉得受听,问着他:“你说吧,给我什么好处?”   马文龙看了看已经被张贤卸下了半车的武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你点儿正,抢的这三车里有两车军械。我点背,抢的两车,一车是药,一车是饼干。我看你这个连里,伤员就有一大半,一定需要药的,我们换一换吧!”   张贤想了想,笑道:“也好,这些枪我也不可能全带走,正想着把他们破坏掉,既然你想要,就把剩下的给你吧!药品嘛,呵呵是一个好东西,你们也需要的,我只要够我这个连用的就行了。至于饼干嘛,给我们一点也行。”说实在了,这两天他们根本就没有填饱过肚子。说着他又看了看那个第三车,道:“诺,那一车上的东西都给你!”   马文龙笑了笑,道:“那车东西其实也不错的,只是我们拿不了,还是放火烧了吧!”他说着又道:“既然说定了,我们就快点动手,这里最近的敌人据点是齐镇,他们听到这边的枪声,半小时后准到!”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也出事态的严重性,忙大声地催促着:“大家都快点,鬼子马上就要到了!”   如此一说,众人果然加快了速度,都在跑了起来。   看着张贤的人从车下卸下迫击炮来,马文龙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恳求着:“张连长,鬼子的这个小钢炮能不能分点给我?”   张贤望着他,看他那如饥似渴的样子,心中好笑,却摇了摇头。   马文龙很是失望,道:“你们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问着他:“有地图吗?”   马文龙也摇了摇头,同时又十分自信地道:“我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还用什么地图?说吧,你想去哪里?”   张贤愣了愣,又想了想,还是老实地道:“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走才能回到国军的地盘吗?”   马文龙大笑了起来,摆着手,道:“你呀,别想了,鬼子好几个师团在宜昌到襄阳间摆开阵式,好象要报攻宜昌的一箭之仇,你这么一个小连队,除非从鬼子的头上飞过去,只要是撞上了,就肯定跑不了。”   张贤的心沉到了水底,如果确实如马文龙所说,那么他一时半会儿就别想回到十一师去。   好象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马文龙道:“你是不是没地方可去?看你刚刚突围出来,还有这么多的伤员,这样好了,跟我回我们的根据地休整一下吧,等以后看看情况再说了。”   张贤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相信他。   “放心!我不会吃掉你的。”马文龙道:“我们新四军可不是你们的老蒋,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   张贤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说实在话,对于年初的皖南事件,也认为伟座处理得的是有些过了头,但他是军人,军人必须要学会服从,更不能对自己的统帅产生怀疑。   正说之间,尹剑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马文龙,向张贤报告道:“连长,从山上看到前面好象有鬼子来了!”   “来得可真快呀!”不等张贤说话,马文龙先道:“齐镇的鬼子有一个中队,加上伪军有一千多号人,我们打不过的,快撤吧!”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马营长!”张贤叫住了他:“你有多少号人?”   马文龙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告诉他:“我有三百号人。”   “够了!”张贤十分把握地道。   “你是什么意思?”   “打!”   ※※※   马文龙怀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张贤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作着战前布置,先安排人在公路的区间埋设地雷,然后又安排人在山坡之后架设小钢炮,一边架一边在地上用树枝飞快地在演算着什么,不一会儿,那十门炮在他的指导之下就架设完毕了。而他交给马文龙的任务不过是一听到冲锋号响,就带着他的士兵冲下山坡去和敌人厮杀。   按照张贤的说法,等敌人一走进埋伏圈,先用地雷杀伤他五分之一;然后等敌人刚刚缓过神来时,再炮火齐发,十门大炮,怎么也可以杀他个人仰马翻,使他再去四分之一。这时就算是敌人剩个五六百人,只怕也被打得晕头转向了。而自己这方却是居高临下,先射杀一部分敌人,然后再由上而下突入其间,有如猛虎下山一般,一定可以使敌人大败。   可是对于大多数新四军的士兵来说,来听从这个国军军官的指挥,却又有些不甘心,就算是要指挥也应该由马营长来,怎么说营长也比连长大。但他们也知道,人家虽然人数没有自己人多,但武器先进,又有大炮,又有地雷,而自己的营长也没有说什么,也就只好先把这份不满埋在心里,等打完了仗再说了。毕竟,鬼子不在少数,单凭他们两个队伍中的任何一个,都很难吃掉敌人。   鬼子和伪军毫无防备地走进了埋伏圈里,面对着被打掠的辎重车队,停在了那里,一边扑着熊熊而起的火,一边恨得哇哇乱叫,显然,这些物资应该是他们的,而现在却送给了他们的敌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抢辎重的人并没有走。   第一声地雷炸响,紧根着一连串的地雷在鬼子中间炸开了花,德国的地雷威力巨大,尤其是它的杀伤能力,倾刻间,鬼子整齐的队伍乱成了一团。也就是在这时,张贤一声令下,十门大炮交替着向敌人喷出怒火,落在地上如同是惊雷一般,而这些平日里嚣张万分的侵略者,此时只剩下了一片鬼哭狼嚎。   那些新四军的士兵们,包括马文龙在内,都羡慕地看着山坡上的国军发着炮,这些钢管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梦想,平日里只见过鬼子用它来发威,今日总算见到了用他来打鬼子。其实,这种小钢炮马文龙也曾搞到过,可是当时就是不会用,没办法还是破坏掉,丢了;到后来会用了,却又打不准,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自己的队伍里能有这么几门炮,却一直没有搞到。今天看到张贤在用这种炮,还需要计算的,也不知道他刚才在算些什么,不过看这效果真是不错,又准又狠,真是过瘾。看来这个国军也并非是那么的废物,只会打败仗。他很是喜欢这个小连长,这个家伙虽然有一些傲慢,却真有些本事。   张贤在军校是一个优等生,当然也学过炮械,这种轻型迫击炮也是步兵常用的武器,不过用起来确实有一些麻烦,并非象陈大兴那样的二楞子能用的。好在警卫一连里有许多人是从高炮营里过来的,知道怎么用,不然张贤还真要发起愁来,就算是教,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教会这么多的人,何况还不是只一门炮。   鬼子被炮火打蒙了,在他们看来,小股的新四军不会有如此猛烈的炮火,看来他们是遇上了大规模的部队,而且还钻进了敌人的埋伏圈里。所以鬼子的指挥官当即下令,突围逃命。   看着鬼子狼狈逃走,张贤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命令司号吹响冲锋的号角,带着人直杀下山去。   马文龙的新四军也冲下了山,加入了混战之中。   鬼子丢下了四百多具尸体,抱头鼠蹿而去。      第七章 兄弟(二)      马文龙也把他的队伍拉过来一起打扫着战场,又来到张贤的身边,不由地佩服地道:“你很有指挥才能!”   “过奖了!”张贤客气地回道,觉得这个新四军的马营长其实也并非一个土匪。在他所经历的教育中,共产党和他所领导的队伍一直是以赤匪的形象存在着。他抬起头,正看到白京生正带着人在拆除那些小钢炮,而边上也围了一些好奇的新四军战士,他转头又看了看边上的马文龙,想了想,忽然叫道:“白排长,把那炮一分为二,给马营长五门!”   白京生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道:“连长,这是我们抢来的呀!”   尹剑也在他的旁边,这时却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多话,连长让你分你分就是了,连长自然有他的想法。”   “是!”白京生无奈地答应着。   马文龙看着张贤与他部下的一问一答,笑了起来,对张贤道:“张老弟,我真要谢谢你了,不过,我还想请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个忙。”   张贤看着他,问道:“什么忙?”   马文龙不好意思地道:“刚才看到你布置的炮阵真的很高明,想打哪就能打到哪,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想让你教教我。”   “数学会吗?”张贤问。   马文龙点了点头,道:“当然会!”   “知道抛物线吗?”   “抛物线?”马文龙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抛物线是数学上的一个术语,可以计算炮弹的起落,这里有一套公式可以算出来的,就可以调整炮的角度,你就可以想打哪就打哪了!”   “这么深奥呀!”马文龙有些沮丧,看来他的数学并不好。   张贤有些得意,这个马文龙看来也不过一个老粗,新四军里果真是一群土匪出身的。   “算了算了,等以后你还是去跟我的教导员谈这些东西吧!”马文龙又道,同时又警告着他:“咱们可要行动快一点,小鬼子虽说逃走了,但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把救兵搬来的,真要到那时,咱们可就麻烦了。”   张贤也点着头,带领着手下的兵士们快速地忙碌着。   一个小个子的新四军战士从远处跑了过来,到了马文龙的身边,用那还带着童稚的声音向他报告着:“营长,那些药品我们带不了这么多怎么办?”   “把带不了的全部扔河里去!”马文龙随口道。   张贤却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不由得顺声看去,却见马文龙的面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兵,虽然脸上满是黑泥,但那面容却让他过目难忘,他不由地激动起来,看着那个娃娃兵又跑开了,马上问着马文龙:“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张义!”马文龙随口道。   “张义!”张贤忽地高声喊了出来,一把将自己的军帽抓了下来。   张义蓦然回过了身,他看到了张贤那张激动万分的脸,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马文龙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会儿看看张义,一会儿又看看张贤,忽然发现这两个人长得竟然如此得相象,他马上明白了什么。   “大哥?”过了半晌,张义如梦方醒一般喃喃自语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呀!我是张贤!”张贤颤声告诉他。   “大哥!”泪水在瞬间滚出了张义的眼眶,他飞扑到了张贤的怀里,张贤紧紧的搂着他,泪水也同时滚落。   ※※※   马文龙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个国民党的小连长了,他想要什么,这个小连长就会给他什么。当他想要得到那份久已惦记的军火时,这个小连长就从自己的收获中给他留下了一大部分;当他想要那几门迫击炮以加强自己队伍的火力时,这个小连长就同意分给他一半;当他为获得如此多的军火正发愁不知道如何起运时,这个小连长就给他赶出来了七匹马,足可以拉上他所有的东西。呵呵,这个小连长对他竟然是有求必应,与他所打过交道的国军确实不一样。可能是这个小连长对自己有所求,才会这般对自己客气,但不管怎么来说,这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   而此时,这个小连长就跟在他的身边,带着他这一百多号的兄弟,跟着他向他的根据地而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这是不是引狼入室,不过想一想,对方也就这么一百多号人,而且伤者占了一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大家都是抗日的。如果把他留在敌占区,对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队伍来说,一旦被鬼子发现,其后果不可想象,一定是全军覆没。想到这一层,他安心了许多,也找到了一个回去后向教导员解释的理由。   马文龙的思想张贤哪里看得出来,但张贤又何尝不是怀着异样的心情。虽说打从心里看不起这帮赤匪出身的家伙们,但如今自己是有求人家,又寄人篱下,不得不暂敛锋芒,极力讨好,先得过且过,待机会成熟之后,再想办法回归国军。好在如今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虽说国共两党依然磨擦不断,但在大的环境之下,大家最少在表面上还能过得去,不会有明显的对抗。   张贤一直不明白,自己最小的弟弟怎么会出现在新四军的队伍里,而且又这么巧,让他遇上了。兄弟能够重逢,总算让他了却了一桩心事。   一路上,他都把自己的小弟带在身边,生怕他再一次丢失,父母已不在人世,作为长兄,他有义务承担起这份照顾弟弟的职责。通过张义断断续续的叙述,他才知道了他这几年来的经历。   原来,在南京攻陷之后,张贤的父母为鬼子所害,而此时的张义不过十一岁的儿童,与长他两岁的二哥张仁一起躲在难民营中熬过了那段悲惨的日子,二哥张仁也继承了张贤同样的冷静与睿智,带着这个小弟偷偷扒上了溯江而上的船,到了武汉。两个人在武汉以乞讨为生,可是不久,鬼子再一次打到了武汉。有过南京之痛的兄弟两人又随着难民西逃,然而却被纷乱的人群冲散了。时值武汉会战打得正酣,张义随着难民往山中躲避,可是不幸得很,被一队鬼子追了上来,也就是在这时,马文龙的游击队出现了,是他打退了日本兵,救了这些难民。于是,张义决定跟住这个打鬼子的人,就这样,他成了游击队的一员,也成了马文龙的通讯员,一直到后来,又跟着马文龙转成了新四军。   说来说去,原来这个马文龙是弟弟的救命恩人,这让张贤有些感激,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马文龙来到张贤兄弟的身边,向两人的相认道着贺,同时张贤也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把自己的弟弟带在身边,让他脱离新四军。可是,还没有等马文龙说话,张义却叫了起来:“大哥!我不当蒋匪兵,我只当新四军!”   张贤愣愣地看着自己刚刚认回来的这个小弟,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马文龙在边上却“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当初在军校中,一个教官曾经给他们讲过,这些共产党最会蛊惑人心,经常打着革命的旗帜,来欺骗那些还分不清是非的热血青年。看来,自己的小弟也被他们蛊惑了,只是此时不是一个说话的场所,也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哪天找到了一个机会,一定要好好的为这个小子洗洗头,让他清醒清醒。   ※※※   张贤一行跟着新四军走了一天,渡过了汉水,来到了一座山中,在一个叫做刘集的村子里停下了。   “这就是你们的根据地?”张贤问着马文龙。   “是!”马文龙道,同时告诉他:“我们这里是湖北的中心,呵呵,东到武汉也就两百余里,西到当阳也是两百余里。”   “这里离鬼子最近的据点有多远?”张贤不放心地问着。   “南边的雁口驻有鬼子一个大队,约有不到一千人,加上伪军的一个旅,离这里只有五十余里。”   “这么近呀!”张贤有些惊讶,在他觉得,这些新四军肯定是躲在深山老林里,就算鬼子想打也打不到的地方,抽个空才会下一次山,就和山大王一样,抢了就走,只会打游击。   马文龙以为他怕了,不愠不火地道:“你知道吗?那个伪军旅原来不过是一个团,也是你们国军里的,襄阳会战时被鬼子包围了,呵呵,那个团长没有你有骨气,没敢和鬼子打,率部投降了,被编到了那个汪伪的武汉行营主任扬揆一手下去了,到现在还升任了少将旅长。”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快地问道:“你说这些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马文龙幽幽地道:“我只是说国军只要投降,都会得到鬼子不错的优待。呵呵,我在想,你要是没遇上我,最终被鬼子吃了,会是什么要的结果。”   张贤紧盯着他,恨不能拉着他出去打一架。马文龙说这些话,完全是在嘲讽他的国民革命军,同时也是对他的旁敲侧击。他好不容易使自己冷静下来,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不是所有的国军都愿意当亡国奴,我要是怕吃掉,也就不会突围了。”   “是呀!”马文龙也道:“说实在话,我从来都看不起你们国民党人,呵呵,不过也是襄阳会战,让我佩服了一个人,就是你们的张治中将军,从那时起,我真得相信我们师长的话了,国民党里也有抗日的英雄。”他说着,又看了看张贤,同时真切地道:“其实,小兄弟,我也很佩服你的,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连,竟然能够从那么多的鬼子包围里冲出来,换成我,只怕也办不到。你这个国军与我见过的国军真的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呢?”   马文龙又笑了笑,道:“我们新四军有一个长项是你们远远不及的,那就是这两条腿!呵呵,我说的可不是逃跑,我说的是行军。我们跑了一夜,你竟然可以跟上,没有被掉队,这说明你的队伍也很强。这一路上我也观察了,你这个连的人很守纪律,而且手下的弟兄之间也十分默契,远不是败兵之相,呵呵,这是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   “那你以前都见到过什么样的国军呢?”   “说起了那就扯得有点远了!”马文龙道:“我和你们国民党打了五年的仗,要不是抗战,说不定我还在桐柏山和你们打游击呢!我所见的国军都是欺负老百姓有能耐,遇到我们红军就只知道跑!”   “你当过红军?”   “是!”马文龙点着头,忽然问着他:“我记得你跟我说,你是十八军十一师的,听说当年十一师也参加过对我们红军的围剿,不过差一点被我们吃掉了,你们那个师长若不是化妆术高超,呵呵,也会被我们擒获。”   张贤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第四次围剿时的黄柏岭战役,因为当时那个师长的好大喜功,孤军深入,才倒至了十一师几乎全军覆没,这也成了十一师战史上的一个最大的耻辱。当然,那次惨痛的教训也成了每一任十一师到任师长的必修课。如今马文龙又提起旧事,在张贤看来,无非是想向他炫耀。当下,也反唇相讥:“是呀,红军战术运用确实不错,不过我一直不明白,怎么到最后却要放弃自己的根据地,反而变成了石达开那样的流寇?”   马文龙愣了下,而后却又笑了起来,道:“你小子真是太敏感了,我只是想和你随便聊一聊。如今是抗战,打鬼子才是真的,其实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只是信仰不同,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的目标都是为了国家的复兴。这就好象是一对兄弟,有时候会吵吵打打的,不过,要是敌人来了,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是呀!”张贤也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兄弟!但愿我们真得能永远地做兄弟!”      第七章 兄弟(三)      让张贤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马文龙并非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出家,原来他上过黄埔军校,也学过自己所学的那些课程,是一个文武双全的领导。而那个马文龙所说的教导员也是一个文化人,是个大学生,叫做郝彬,他是从延安过来的,不过在张贤的眼里,这个教导员就是一个书呆子,在带兵打仗上与马文龙相比,就是一个小孩子。而这个教导员也并没有如马文龙所担心地一样,对张贤的国军队伍进行排斥,他只是觉得马文龙私作主张带这么一个国民党的队伍回来,有一些不妥当,于是马上向大悟山的师总部作了汇报。张贤一直在担心新四军会记恨皖南事件的事情,会为难自己,哪知从大悟山方面传来的电令却是让马文龙部作好统战工作,必要时护送这支离队的国军回归。看来,新四军也并非教官与师长他们所宣讲的那样,也许确实有一些土,但绝非蛮。   刘集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大的村寨,位于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岙之中,一条小河从山岙之中穿过向南流去,四周稻田参差错落,山上树木茂密,时值深秋,漫山的秋叶红的似火,黄得似金,揉碎在葱郁的松林间,就是一副美丽的江山图。   看来,新四军很会做群众的工作,刘集的居民们对新四军十分拥护,他们组织了严密的民兵组织,几乎家家都有民兵,几乎家家都在抗战;而且当地的百姓都十分自觉地为新四军做着各项服务,不仅为这些新四军提供军粮,村里的妇女们还为新四军做军鞋,而且把伤员们接回自己的家里,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地照顾有佳。当然,新四军对这些百姓们也是有求必应,主动地为大家收割稻子,打谷扬尘,抢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张贤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种部队,与百姓的关系如此融洽与和谐,就是自己所属的十一师,从不与民争,也从不会扰民的部队,也没有这样好的待遇。看到这些情景,他不由得对新四军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当这些老百姓看到一支国军的队伍也驻进来时,却是用那种异样得都让人压抑的眼光来看着他们。   马文龙的新四军有五百多人,这同张贤的警卫一连相比,占了绝对的优势。新四军驻扎在村东的一个山神庙里,而张贤的警卫一连则被郝彬安排在了村西早已不用的戏楼里。部队一驻扎好,张贤马上让机要班安好电台,联系师部,半天双方才接通。原来,十一师曾尝试联系张贤已经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回音,在所有人的心中,警卫一连已经被鬼子吃掉了。正当大家心情沉痛,准备放弃之时,却传来了警卫一连的消息,这让十一师所有的人都兴奋不已,方青给张贤发了一封激动万分的电报,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警卫一连万岁!   张贤向师部报告了他的方位,明确地告诉他们,警卫一连已经冲出了鬼子的包围圈,被新四军某部所策应,现在在共产党的地盘内,因为伤员过多,所以只能在此休整。师长方青同意张贤的主张,让他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带部回归,同时还向他打着保证,警卫一连的番号会留着,一直等到他们回来。张贤总算如释重负,有了师长的这个电令,就算将来有人追究他的责任,他也不怕了。   从机要班出来,张贤就看到了自己的许多士兵正在戏台之上向下望着,而同时耳边还传来了隐约的歌声。他奇怪地走过去,问着他们:“你们在看什么?”   熊三娃见他过来,告诉道:“连长,我们在看新四军割稻子。”   “哦?”张贤也站上了戏台,这个戏楼是建在村子西边的半山坡上,戏台又是戏楼的主要部分,站在这里,可以看清山下的整个村子及那些环村周遭的稻田,而此时,金黄的稻田里正人头攒动着,大家都热火朝天在收割着,边上的空地上,还有许多打谷粒的人。看着那些紧张忙碌的人们,张贤忽然觉得这才应该是大家所企盼的生活。   “连长,那些割稻子的都是新四军!”熊三娃告诉他:“真没想到,新四军不仅能打仗,还会干农活。”   “怎么?你们也想去吗?”张贤随口问。   “这个时候我们家也应该是收稻子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家里面我爹娘要收到什么时候?”一个士兵看着下面的人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来。听他如此一说,大家都默然了起来。是呀,他们大多是被抓来的壮丁,走了这么一个壮劳力,家里的农活又有谁能帮着做呢?还是要靠苦命的爹娘。   尹剑走了过来,向张贤建议着:“连长,我们也去帮他们收吧,听老乡说,每年这个时候,鬼子都会来抢粮的,要是收晚了,就会被鬼子抢去!”   “你们都会吗?”张贤问着大家。   “会!”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张贤却笑了笑,道:“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吧,我和你们一起去帮老乡收稻,不过你们可要教我!”   “是!连长!”大家齐声答应。   ※※※   “九月里来是重阳,稻呀么稻呀么稻谷香;挥起那个镰来汗刷刷哟,收呀么收呀么收秋忙。……”歌声齐整得就像他们的队伍,让张贤也为之欣喜与振奋。   “哟!张老弟也带队过来了?”马文龙老远看到张贤,直起身就这么喊了起来。   张贤笑道:“我们也过来帮下忙,省得到时被敌人抢去了。”   “是呀!”马文龙也点着头,告诉他:“据我们的内线情报,这几天敌人会下来清乡,所以这些稻谷也不能等了,必须在这两天抢收起来,然后藏到山上去,既然来了,就快快动手吧!”   “嗯!”张贤把自己的队伍也摊开来,铺在金色的稻田中,挥汗如雨地割了起来。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家伙喊了起来:“喂!我说国军的兄弟们,你们有没有胆量和我比一比,看谁割得快?”   这边马上有人附和着:“好呀,比就比,看谁怕谁!”   于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那两个小子真得比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就割了长长的一溜,而张贤再看看自己,才割了几步远,可是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看来,这个割稻谷的活也并不比打仗轻松。   他直起了腰来,看看都割在他前面的士兵,真有心不做了。这时,却见弟弟张义提着一罐水跑了过来,倒出一碗递给他,叫着:“大哥,你喝水,先歇一会儿,我来替你。”说着,也不等他答应,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镰刀,俯下身熟练地割了起来。张贤一边喝着水,一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弟,看来,生活已经把他磨砾得成熟了,想想当初在家里,大家都惯着他,别说是农活,就是家务活都做不来的。   那边两个比赛的家伙已经出去老远了,张贤在后面也看不出谁快谁慢。   马文龙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块毛巾,笑着问道:“没干过吧?”   “是!这是第一次。”张贤接过毛巾,擦着不断冒出的汗,老实地告诉他。   “第一次都这样!”马文龙笑道:“当初我也是和你一样,半天也割不了多远,却累得要死。”   “你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吗?”张贤有些奇怪。   马文龙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是商人,到我父亲时,在汉阳开了个钢厂,本来要我们兄弟继承他的衣钵,呵呵,我大哥最听话,我却最不听话,所以被他赶了出来,当了这个兵。”   “那你为什么不当国军的正规兵,却要做共产党的杂牌军呢?”   马文龙愣了一下,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来,依然是一脸的笑,对他道:“其实当初我也是怀着救国之心报考的黄埔军校,那还是十年前,当时我才刚刚十八岁,毕业后也在国民革命军中当一个排长。呵呵,我那个部队真得很差,打仗不行,欺负老百姓却很在行,当时我都想离开换一个行业,或者回家向老爹认错,也就是在这时,我那个连长留住了我,他是个共产党,是他介绍我也入了共产党。呵呵,那些大话我也不说了,我知道就是说了,你也会捂耳朵。后来,我们被派到大别山围剿红军,于是连长带着我们一个连在战场上起义,就这样我也成了红军的一员。再后来,我当过红军连长,营长,甚至团长,而这时红军内部出了点问题,被你们老蒋打败了,被迫长征,我跟着部队转战四川、甘肃,参加过西征,后来到了延安,抗战爆发后,又随着我的老首长回到这里创建根据地,来打鬼子。”   听着马文龙的经历,张贤暗自嗟叹,他的身世比自己要好多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教书匠的儿子,人家可是大资本家的儿子,可是所选的道路却是这样的不同,他隐隐感到这个马文龙有可能会成为自己以后的对手。   晚上,大家也没有闲着,因为时间紧迫,真说不好鬼子什么时候会来,说不定明日就到了,所以他们点灯夜战。张贤没有再去割稻谷,而是跟着马文龙一起踩着脱谷机打着谷粒,这个工作要比割稻谷舒服了许多,只是晚上虫子太多,有些咬罢了。   而在热闹的场面里,更热闹的是两个不同军队的军歌对阵,这些对阵却不是马文龙与张贤畅导的,而是这些可爱的士兵们自己烘托出来的。   先是,新四军士兵们一边干着农活,一边齐声唱着劳动号子,可是唱着唱着,就唱上了军歌,首先被唱的却是《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这首歌的曲调与十八军军歌一样,只是词不同,于是等他们一唱完,不知是谁就带头唱起了十八军的军歌:“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这一唱,警卫一连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同样齐整嘹亮:“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马文龙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着:“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仿佛是找到了什么共鸣,更或者是他自身的写照。   这边军歌一落,那边新四军的军歌又唱了起来:“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只是这首歌太长了,而且曲调又太多了,唱着唱着就有些乱了,不过,大家都十分认真,都十分卖力,都希望自己这方能把对方压下去。   然后又是《义勇军进行曲》,又是《大刀进行曲》,等等,恨不能把大家所有会唱的歌都唱出来。   张贤与马文龙互相看着,然后又都会心地一笑。   这真是一个最愉快而又最充实的晚上,在张贤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再也想不出会有哪一个夜晚能与这一夜相比。      第八章 清乡(一)      张贤并没有与士兵们住在一起,他被郝彬安排在了一位老乡的家中,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   这大娘姓李,本来也有一个儿子,但是在抗战之初被抓了壮丁,不知被抓到哪里去了,再也没有消息。剩下这个李大娘一人,眼睛哭出了毛病来,每到晚上总是看不清楚。那也是赶了一个巧,那天晚上,张贤的军服太脏了,被着熊三娃拿去洗了,而把自己的军服给他穿上。这个李大娘来到打谷场,看到张贤后第一眼就认作了自己的儿子,拉着他的手,死活不放。后来听村民们说她的儿子走的时候,也是穿着张贤这样的军服,年纪也相仿。呵呵,其实四五年过去了,他儿子早就大了不少。   看着这个老人如此地真情切切,张贤不忍让这个孤寡的老人伤心,于是便答应了郝彬的请求,暂时住进了李大娘家。郝彬又怕张贤难堪,于是把他的弟弟张义也安排了进来,李大娘蓦然间多出了两个儿子,哪有不高兴的。   张贤一直记得马文龙那天晚上跟他说的一句话:“我们当兵的其实是鱼,这些老百姓们其实是水,水里面可以没有鱼,而鱼却不能没有水。”这句话其实很真实地说明了兵与民的关系,就是鱼水之情。可惜这在国军的军校课本里,从来就没有提到过,以至于这些国军的军官们,从来也没有把百姓当成自己的父母,有的甚至于以欺压百姓为乐。这真是国军的悲哀,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们终会明白,没有水,鱼是没办法活下去的。不过,只怕真得到了那时,国军已经不是共产党的对手了。   “如果以后国民党还要与共产党打的话,你认为谁会赢?”当时张贤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马文龙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是我们共产党。”   在没到刘集以前,张贤一定会认为他在吹牛,可是,在刘集的这几天里,让他真实地感受到了军与民的真切感情,以及新四军严明而又强悍的军风,他不由得不信。   “也许,在冥冥之中,胜负早就可能有了定数。”他只能这样地回复着同样的问题。   马文龙笑了,告诉他:“我们共产党人不信这套的。呵呵,不过,老蒋有的作为实在是太残忍了,最终会惹得天怒人怨。还记得那个花园口的掘堤吗?虽然洪水将鬼子挡在了豫东,但是却造成了百万的百姓丧命,千万的人流离失所。你想,那些冤魂会放过他吗?郝彬到过黄泛区,他告诉我说,那里的百姓恨你们国军更甚于恨鬼子。”   张贤相信马文龙的话,但他同时也警惕地发觉,这个马文龙很会说词,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好险被他说服了。当下也坚定地告诉他:“也许你说得没错,但是现在是我们合作时期,我不会投靠共产党的。当然,也许等鬼子被打败了,我们有可能再度交锋,但是,我只希望这一天不要来得太早;就算它来了,我也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的对手,因为我怕将来会对你下不了手!”   马文龙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也对着张贤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对你下的了手!”   张贤沉默着,没有答话。   良久,他才听到马文龙幽幽地道:“但愿那一天永不到来!”   “是呵,但愿那一天永不到来!”   ※※※   李大娘把家里仅有的一只鸡给杀了,当那碗热气腾腾地鸡肉端到张贤的面前时,张贤却如噎在喉,怎么也吃不下去,为了让李大娘开心,他还是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吃了几块,直到李大娘笑着离开。张贤让张义端着这碗鸡肉送给了伤员,同时也决定认下这个干娘。   敌人的清乡来得很快,附近的几个村子已经有了战斗,马文龙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到刘集了,于是找来了张贤,想和他一起商量对策。   刘集的稻谷才刚刚收完,大部分还在老乡的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往山上转,所以这次的战斗一定是要打的。   派出去的侦察员带回来一个令大家很是奇怪的消息,这一次的清乡活动,鬼子并没有出动,而是派出了雁口的那个伪军旅。往刘集这方面而来的是其中的一个团,约有一千五百余人。不管鬼子在打什么主意,眼前的这一个团的伪军必须要搞定。   “有些难!”张贤皱着眉头。   马文龙却有些不解:“怎么,你怕了?那次面对齐镇的一千多敌人,你可是最坚决要打的,当时我还以为打不过呢。”   “这不一样。”张贤笑道:“那次敌人没有防备,我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这一次却不一样,敌人是有备而来,肯定是步步为营,你我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七百之众,只有他们的一半。”   马文龙沉思了片刻,告诉他:“我们新四军离这里最近的另一个营在平坝那边,离这里也有三十多里,他们那边也面临着我们同样的问题,所以这里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来解决。按我们的方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只是我不甘心,我们走了之后,老乡们可要遭殃了。”   “老乡们也可以到山上去躲一下。”边上的郝彬接口道,又有些无奈:“只是可惜了我们刚刚收回来的粮食,还没来得及入仓。”   “带不走的可以烧掉,也不能给敌人留下。”马文龙道。   张贤却道:“不过要打这些伪军,也不是说不能打。”   “哦,你有什么好的计策?”马文龙双臂环抱胸前,怀着十分欣赏的样子,听着张贤的计划。   “伪军的战斗力没有鬼子强,所以应该好打。”张贤道:“我们虽然人少,但是都很精干。我们可以分成两部,一部在前阻击他们,而另一部则迂回到他们的侧后,两面夹击,他们一定会乱起来。我们的目的是不让他们进犯,而非歼灭,所以这一仗应该可以取胜。”   “哈哈!”马文龙大笑了起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想的和我想的都到一块去了。”   “原来你早已想到了,是过来考我的!”张贤这才恍然大悟。   “也不是要考你,是想和你商量一下。”马文龙道:“我想请你带着你的人来阻击敌人,我带人从后面包抄,然后还有两部份人在两边埋伏,四面夹击。”   张贤愣住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怎么,难道你想吃掉这个团?”   马文龙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张贤担心地道:“到时就怕收不了网,自己反被包围了。”   “呵呵,你是没和这些伪军打过仗。”马文龙肯定地道:“虽说这些伪军们人多,其实最不经打的,打的时候他们都是乱放枪的。大家毕竟都是中国人,当官的想当汉奸,当兵的不见得愿意。”   “你既然想冒这个险,那就要有必胜的把握。”张贤道:“如果有一个万一,那么失败的不仅仅是我们两方面的队伍,到时只怕这里的老乡也会受累。”   “你放心就是了。”马文龙依然十分自信,同时又有些担忧地道:“我只是担心你,能不能阻击住敌人,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你要以一己之力面对上千之众,只有等我带人迂回到了敌人的后面,打起来后,你才可能减轻压力。”   “我没问题!”张贤一口应承。   “要不我还是再给你一个排,让你加强一下。”马文龙还是有些担心。   “不用了!”张贤又一口回绝。   “你知道吗?”马文龙最后道:“要是没有你这个部在这里,我是连想都不会想到要吃掉敌人一个团的。”   ※※※   张贤一回到自己的连里,副连长甘良已经和几个排长等在了那里。甘良经过这一段的休养,总算可以起身走动,但是身体还很虚弱。   张贤把马文龙的布置告诉了大家,他的话刚刚说完,白京生就首先反对,他道:“这很明显是他们想消耗掉我们,为什么他们不去阻击?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包抄呢?”   尹剑却道:“连长,我觉得马文龙的安排也未尝不对,以少量的人来阻击敌人,而争取战场上最有利的布局。再说了,也只有我们有这个实力可以办得到,换上他们新四军的任何一个连也不可能办到。他们的武器没有我们的好,他们的炮火也没有我们的强大。如果让我们去包抄敌人的话,首先我们对地形不如他们熟,其次,我们也没有打歼灭战的经验,相反,阻击战是我们连的强项。”   张贤点着头,他觉得这个尹剑真是上天给他送来的军师,这个表哥的观点与见解有时比自己都要高上一筹。他又看了看其它人,高伟和副连长甘良都表示,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他们都会全力支持。   “好,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就不要有什么党别派别之争了。”张贤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手下的这些骨干们,十分坚定地道:“我们既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一定要保证完成,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奋勇杀敌!”   “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第八章 清乡(二)      战斗就在中午时分打响了。   这是刘集前面的一处山口,那条流过刘集的小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圈,流向山外。而要到刘集,就要过这条小河,所以这条河成了张贤警卫一连的天然防线。河上有一座石桥,那里也成了这些清乡伪军的必经之路。   战斗打起了半天,张贤一直不明白这些伪军为什么这么傻,只想着从桥上过来,而没有想到要泅水过河呢?因为这条河并不宽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些所谓的军队根本是乌合之众,那个团长也不过拍马屁上去的无能之辈,根本没有打过仗。   警卫一连的炮火很猛,枪法又十分准,那些伪军冲了几阵,也只冲到桥头便因为伤亡过大,而退了下去,再也不敢轻易冲上,于是双方僵持在了河的两岸。   与鬼子的部队比起来,这些伪军的确是太好打了,难怪马文龙如此胸有成竹呢。看来,阻击敌人的任务并不难完成。张贤所以也不着急了,就等着马文龙侧面迂回成功,然后一齐进攻。   然而,敌人在冲锋未果之后,也调集了三门炮向警卫一连的阵地猛攻,而他们的炮是竟然是九二式步兵炮,都是用骡马拉来的,很显然,他们的目的就是刘集的新四军。   九二式步兵炮是日军中非常优秀的一种大炮,在东亚战场上,还没有出现欧洲战场上的那些火箭炮、重加农炮等先进和大型的大炮,因为受道路和技术的影响,这种九二式就显得尤其重要。这种炮非常适合象中国这样的复杂地形,任务的范围非常广,几乎能包干所有步兵营需要的火力支援种类。再加上结构简单,不但方便战时生产,相应的,使用和维护也都很容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运输的要求也很低,没有受过训练的畜力就可以拉拖了。这种炮几乎可以射击一切类型的目标:平射可以当加农炮用,足以对付土木工事和一般砖石工事;曲射可以当榴弹炮用,因为它本来就是榴弹炮;大仰角射击时可以当迫击炮用,很多迫击炮的最大射角也只有八十五度,由于九二式步兵炮是榴弹炮出身,弹道比迫击炮稳定的多,所以精度也比同口径级别的迫击炮(80~82毫米)要好的多。同时,借助高射角,在山地作战时,九二式步兵炮可以方便的配置在反斜面阵地上,这样,既可以为处于棱线或正面阵地上的己方部队提供及时的支援火力,又很好的隐蔽了自己。   虽然在当阳突围时,警卫一连也经历过敌人的万炮齐发,但那毕竟比较远,而且他们事先也做了工事,可以躲在村子的房前屋后先避风头。可是这一次不同,这条河并没有多宽,也就十几米,所以敌人的炮火太近。而己虽然也做了工事,但却没有挖壕沟,被敌人的炮火一打,竟然无处可藏,只能躲在树后土坡后,不敢现身。一时间只见炮弹呼啸,炸在地上泥土四溅,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好在这些发炮的伪军并不求精准,如果是鬼子来打,只怕警卫一连又要伤亡过半了。   也就在这时,一支队伍出现在了战场之上,这些人是清一色的百姓,他们拖着担架,训练有素地匍伏前进着来到警卫一连的身边,将那些被炮弹击伤的士兵抬上就走。张贤惊讶地看着这些乡民,知道这些都是村中的民兵,震悍之余,又激起心中的一份感动。共产党根据地的百姓素质是与众不同,这在他以前,想都不敢想过,战斗打响,百姓不跑也就是好的了。   炮声弱了下来,大家再一次爬出工事,却见许多伪军已经过了石桥。于是,机枪再一次响起,手榴弹再一次扔去,但已经不能阻挡敌人如潮的进攻了。张贤让大家作好了近身搏杀的准备,把刺刀按上了枪头。   敌人的后方忽然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张贤大喜,看着这些伪军纷纷后撤,知道马文龙已经就位了,完成了对敌人的包围。   这些伪军显然也知道被包围了,此时乱成了一团,好象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前面的人往后跑,后面的人又往前跑,撞在一起,乱轰轰的互相践踏着,还没有打就已经伤亡了许多。   张贤马上命令警卫一连架炮还击,这些刚才被敌人大炮轰得窝火的士兵们,此时一听到命令,哪还手软,五门炮一齐发作,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敌人中间,爆烈开来,一时间只见血肉横飞,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   战斗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这一仗是张贤自参战以来所打得最漂亮的一仗,就连参加战斗次数最多的白京生也这么认为。   尽管当初的作战计划里,是要全歼敌军,但最终还是让敌人跑了一个营。大家都在高兴地打扫着战场,捡着伪军们丢下来的武器。对于新四军来说,虽然人员较众,但其实还有很多人没有枪支,所以能在战场上夺到一支枪,是许多新四军士兵的愿望。而张贤的警卫一连却没有这么多的尴尬,他的武器比他的人数要多。   战场上,敌人死伤有四百余人,而被俘的也有五六百,这些人竟然与马文龙的新四军人数差不多。通常对于伪军俘虏,马文龙会按照新四军的规定,愿意留下的编入新四军中作战士,不愿意留下的,会教育一番,把武器留下,然后就地遣散。而这一次,他竟然得到了三门九二榴弹炮,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把俘虏里的炮兵留了下来,他要组建他的炮兵队。   同时打起俘虏主意的还有张贤,他的警卫一连人是越打越少,而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队,所以必须要补充人员,而他总不能在马文龙的地盘上来抓壮丁吧,更何况,就是可以,他也不会做这种事。于是,他来到俘虏中间,大声告诉大家:“我是国军十一师的,你们中间愿意留下来跟着我打鬼子的,我热烈欢迎,换上军装,配上枪支,你们就不是被人人骂的伪军了,而成了堂堂正正的国军;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加入新四军。不愿意留下来的,留下武器,自己回老家去,不许再给鬼子卖命。”   除去被马文龙挑走的炮兵外,在剩下的四五百号俘虏中,有一大半还是愿意回老家,留下来也只有两百多人。而这些伪军本来大部分是国军士兵,只因被困,无奈中被长官带着才投了敌,所以在新四军与国军的选择中,竟然有一百四五十多号人选择了国军,只有不到五十人愿意去当新四军。   马文龙看着这个结果,有一些无奈,开玩笑似的道:“张连长呀,我们以后还是各打各的吧,这样省得你跟我抢俘虏了。”   张贤也笑了,得意地道:“怎么样?还是国军的吸引力大吧!我看马兄也来我们国军吧?我在师长面前敢保你怎么也做上营长的。”   马文龙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这样对他道:“老弟也是一个人才呀,你如果能到我们新四军中来,我宁愿让你来作我的位置,我作你的副手,你看怎么样?”   张贤愣了愣,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下子补充了一百五十多号人,警卫一连原来也不过一百多号人,新来的人竟然比原来的人还要多,这已经不是一个连的编制了,应该是接近两个连的编制了。当然,这些俘虏兵还需要再训练,好在他现在有副连长甘良可以辅助,不用自己那么累了。   马文龙又找到他,告诉他:“我们打了这么一仗,鬼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一定会再一次卷土重来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是!”张贤也点着头。   ※※※   在训练这批俘虏时,张贤发现其中有一个叫常立强的家伙很是高傲,而这些俘虏兵又都很怕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有多强壮,相反,他的体格与自己差不了多少,个头也没有自己高,只是那些兵在他的面前时,连坐都不敢坐。这个家伙有三十岁左右,但十分敏捷,身手并不比二十几的小伙子差。   经过对其它人的旁敲侧击,张贤这才知道,这个常立强并不是一个普通一兵,他竟然是一个伪军营长,在那日想要穿上士兵的衣服逃跑,却不幸被抓住了。   知道这些后,张贤把这个伪军营长请到了自己的屋里,如果他是在国军中,应该比自己的官要大,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是自己手下的一兵。   “我知道你的身份,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呢?”张贤这样问着他。   常立强瞪着一双乌黑又大的眼睛望着张贤,也许在做着思想斗争,只是不开口。   张贤冷笑一声,道:“说吧,你是准备在我这里做卧底呢?还是有其它目的?”   “能给一只烟吗?”他忽然这样问道,神态泰然自若起来。   张贤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不抽烟,我也没有烟。”   “哦!”他低下了头,又抬起头,盯着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开始时,我真不明白,你这么年青就当上了连长,还是一个上尉,看你手下的兵也对你服服帖帖,忠心不二,今天看来,你确实有独道的眼光,确实很有长官的魅力,比我强。”   “我不是要你来听你拍马屁的。”张贤不耐烦地道。   常立强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   “好吧!我告诉你。”他懒懒地挺了一下身,这才道:“我只是想跟着你去打鬼子。”   “你?”张贤有些不信。   “你肯定不信。”他却还笑得出来,依然道:“本来,那天我并没有想留下来,准备跟那些俘虏一样,领上两块大洋回家的。可是你却出现了,还是一个国军,就是因为又能当国军了,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哦?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新四军呢?”张贤十分感兴趣。   “实不相瞒,我原来是五十九军的,跟着张自忠将军参加过台儿庄大捷,武汉会战,一直到枣宜会战。后来,我们团被鬼子围了,团长当了软骨头,就这样我也成了伪军。要不是舍不得我的那些弟兄,我早就离开了。”他这样地告诉张贤。   “原来如此!”张贤半信半疑,却又不无感慨地告诉他:“抗战以来,我最佩服的一位将军就是张自忠,他真是国之脊梁,相比之下,投靠鬼子的人真不配作中国人!”   这话本是张贤的感慨之言,但在常立强听来却有些羞愧难当,轻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海可枯,石可烂,誓死不忘南瓜店。张司令就是死在那里的,我虽苟活于世,却日夜不安,今日我虽然不做营长了,但总算心下平静了许多。”   “你真得甘心在我的手下做普通一兵吗?”张贤有些疑惑地问着。   常立强苦笑一声,幽幽地道:“我只当这是我的新生,当初早应该回归国军,却延至今日,给这一生留下污点,如今只能是重头开始,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呢!”   张贤默然了,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被鬼子逼到了绝路之上,到那时,他一定会选择自杀,坚决不为了活命而苟且偷生。      第八章 清乡(三)      人员是补充得够了,可是同样的问题又出来了,他们的武器也不够分了,警卫一连还有五十多号人没有武器。张贤开始后悔起来,当时不应该那么大方地把战场上缴获的枪支全给了马文龙,而如今再想去要,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等着再一次战斗时,重新缴获吧。   轻松了没有几天,新四军的情报员从雁口的敌人那里递出了消息,鬼子对上一次的伪军清乡时被歼,大为震怒,连武汉方面也知道了,所以已经调派了一个联队,准备消灭驻守在刘集的新四军和国军,鬼子的部队正在向雁口方向集结,只怕这一次真的要打大仗了。   马文龙马上把这个消息上报了自己上级,请求给予指示。在等了一天之后,上面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第五师决定派三个纵队联合行动,消灭来犯之敌,打掉鬼子的嚣张气焰,保护根据地军民的安全。而马文龙也接到了命令,要他部会同另一部的新四军在刘集附近对来犯之敌进行阻击,吸引敌人的主力过来,其它部队会迂回敌人两侧,一旦完成了对敌的包围,将对敌人予以毁灭性的打击。其实,这不过是前几天马文龙与张贤消灭敌伪军时所用战术的翻版,只不过规模更大,参战的人员更多,同时对战局的把握也更加莫测。   马文龙并没有把新四军的作战计划告诉张贤,到底张贤与自己不一样,是国军的。所以他交给张贤的任务只是最简单不过的,那就是守住刘集,不让敌人攻进来。张贤也知道新四军可能要去打大仗了,很是知趣地没有深问,同时也一口保证不会让鬼子攻入刘集。   看着马文龙带着他的新四军队伍离开了刘集,张贤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孤单。当然,他也不会干等着敌人到来,他也派出了自己的侦察员,一是查看鬼子的动静,二来也想知道这些新四军到底想干什么。所有的情报汇集在了一起,张贤得出了一个结论:新四军准备在刘集附近打一场歼灭战,将来犯的鬼子包饺子,就像上一次他和马文龙所作的一样。当然,他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同时也就说明,刘集看着是一个危险的被攻击目标,其实是最安全的所在,他的部队在这场战役中根本无事可做。   马文龙的部队已经出去一天了,远处只是零星地传来了几声枪炮声,附近并没有其它的战斗。就这样,平静的一天过去了,而在第二天一早,张贤派到雁口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雁口的鬼子几乎是全部出动,不知道往哪里去了,而留守雁口的只有一个伪军营和一个只有几十人的鬼子小队。   张贤马上找来了他的几位属下,同时没忘记叫来那个原伪军的营长常立强。因为人员的增多,他不得不临时任命这个常立强作了一名新兵排的排长,虽然对这个投降来的伪军并不信任,但还是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老家伙。无论是对士兵的训练,还是对自己的要求,这个常立强都十分严格,并且很有办法。而这些新入进警卫一连的士兵们,也非常愿意服从这个新排长的命令。   张贤先向大家介绍了此时刘集周围的局势,然后对大家说出了他的一个想法:“我想带队去打一下雁口。”   “连长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尹剑皱着眉头,不明白地问着。   张贤一笑,道:“我打雁口的目的有三,其一,是为了夺些武器,我们连现在有五个排,呵呵,这已经是一个加强连了,但是却有一个排没有武器;我知道雁口有个鬼子的一个军械库,抢点枪应该不成问题的。其二,此时雁口的兵力空虚,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敌人肯定是出动清乡扫荡去了,肯定会与新四军交锋的,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其三,如果我们攻打雁口,这也就等于是在抄鬼子的老家,你想他能不急吗?一定会回撤救援,这样一来也就没办法去清乡扫荡了,同时我们也等于帮新四军减轻了部分压力。”   “我同意张连长的意见。”副连长甘良第一个赞成,后面的白京生、高伟等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我不同意!”尹剑却第一次反对起来。   “为什么?”张贤问道。   尹剑道:“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应该慎重,就算是雁口兵力空虚,可是那一个营也不见得我们就能对付得了;另外,我觉得人手一支枪确实必要,但是这不能是这次行动的理由。马文龙走的时候,把刘集交给我们防守,我们对这里都有感情,万一这里有一个闪失的话,别说我们对不起新四军的兄弟,就是这里的老乡们,我们又怎么能对得起。还有,就算我们想去攻打雁口,我认为也应该与新四军协调一下,如果我们冒然行动,可能会影响他们的计划,我们毕竟是在他们的地盘里,别等以后见面不好说。”   张贤扫了他一眼,还没有答话,白京生便不愿意听了,反驳道:“尹排长,你怎么动必新四军?才在这里住了几日,你怎么就连自己是国军都忘记了?”   “白排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尹剑也怒了起来。   “好了!别吵了!”张贤打断了两个人的争论,又看了看众人,大家都不再说话,他这才道:“尹剑刚才的担扰也是对的,现在我来解释一下。”他说着,又看了看尹剑,而尹剑正气哼哼地把头别了过去。他接着道:“首先,攻打雁口我们是有把握的,事前我同常立强排长商量了一下,他也认为一定可以攻下。那里的伪军他都认识的,他可以先过去给我们做下内应。”   “可是!……”尹剑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常立强,却又把话停住了。   常立强站了起来,望着大家,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知道,你们大家可能还信不过我,我也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毕竟你们觉得我当过汉奸。但我想说的是,我也是中国人,我也想要抗日,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到你们的身边。如果你们信不过我,我还是可以去做个兵,你们可以在战场上看我的表现!”   他说得如此诚恳,以至于连尹剑都有些被打动了。   “我相信常排长。”张贤道:“这一次行动的成功与否,我们就要看常排长的表现了。”   “谢谢连长!”常立强使劲地点着头,眼中却满含着泪水。   “攻打雁口的方案我来安排,我相信应该可以达到即定的目标。”张贤又接着道:“至于尹排长刚才所担心的第二件事,我认为鬼子根本打不到刘集来,因为新四军已经在这附近布置了许多伏兵,他们的目的肯定就是要消灭这只清乡的鬼子部队。但为了确保万一,我决定留下尹剑的二排在这里巡逻,如果真有鬼子过来,尹剑就组织这里的老乡们到山上躲一躲,好在我们的粮食已经转移走了,顶多让鬼子把房子烧掉,只要人还在,就可以重建家园。呵呵,其实,我们也就是去个一天一夜,明天晚些时候也就回来了,我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是!连长!”尹剑只得无奈地答应着。   “关于尹排长所说的最后一个问题,确实,我们是在这里借住,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必须事事要向新四军汇报,何况他们的行动也没有知会我们,我们各打各的,互不干涉。大家都是以打鬼子为目的,我们又不是去做别的事了,就算以后马文龙追究起来,又能说什么呢?”   ※※※   因为开始的计划想得周到,所以张贤的战斗十分顺利。   从刘集急行军到雁口,并没有用多久,趁着夜色的掩护,他们很快就到了雁口镇之外,这里是武汉、襄阳和宜昌三城之间的交通路口,鬼子当然会驻有重兵,只是因为急于剿灭刘集附近的新四军,才会行险全部出动,会同东边西进的鬼子兵攻打新四军。当然,鬼子也有他的情报系统,他们把附近的所有军队都算了进去,认为新四军应该抽不出部队来打雁口,打雁口最少要一个团的,所以只留下一个伪军营,便放心地清乡扫荡去了。   常立强按计划提前进了雁口镇,他说是只身从新四军里逃出来的,那些伪军并没有对他起疑心,看来他在这个伪军队伍里,还算是一个人物。到得半夜,他联络了一批士兵,闯入了营长的房中,逼迫这个营长就范,谁知这个营长却是铁杆的汉奸,被他击毙在当场。然后在营中放起火来,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惹眼,三十里外都可以看到。   张贤一听到枪声,立刻带着队伍冲入了敌营里,先把那一小队鬼子兵干掉,而此时的伪军营已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战,以为被新四军突击了,四散而逃。   战斗一直打到了天亮,张贤带着警卫一连很干脆地取得了胜利,打开了军械库,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大批的枪支与弹药。而与此同时,常立强又给他带回来一百多号的士兵,他的队伍再次强大了起来,已经有近五百号人,都可以与马文龙一决高下了。   张贤知道,昨夜的大火与枪声肯定惊动了去清乡的鬼子兵,他们一定会赶回雁口,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必须马上撤离。当下,吩咐将带不走的锱重物资一把火烧掉或者破坏掉,决不给鬼子留下,然后带着队伍绕回刘集。   他之所以没敢直接回刘集,就是怕在半路上遇到返回的鬼子兵,所以五十里路却走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了刘集。   可是,当他再一次看到刘集时,他的心沉到了海底:这里到处是残垣断壁,许多地方还在袅袅地冒着清烟,而河里漂浮着村民的尸体,有妇女,有老人,还有孩子,血已经将河水染成了红色……   张贤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只觉得头嗡地一声炸开,一口血不由得涌上喉咙,哇地吐了出来,人也当即晕了过去。      第九章 回归(一)      鬼子是在张贤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凌晨时分攻到刘集的,尽管尹剑布置了哨兵,这个哨兵却在凌晨时打了盹,直到鬼子到了村前才发现。   哨兵来不及报告,鸣枪惊醒睡梦中的人。尹剑连忙组织二排的士兵在村口阻击,一面通知民兵紧集带着乡亲向后山撤退。二排四十多号人在村前阻住了鬼子近一个时辰,但终还是寡不敌众,被鬼子全部消灭,尹剑也被鬼子的炮火震飞,昏死在了当场。鬼子冲入了村里,而刘集是一个大村,这一个时辰里还有许多的老乡没有跑了,全被鬼子抓住带到了村前的河边,然后直接用机枪扫射。有的人机灵,在敌人扫射的同时跳到河里,才逃得一命,而大部分人却成了机枪下的冤魂。   刘集的枪声,惊动了在附近准备设伏阻击鬼子的新四军,但等他们赶来时,鬼子已经逃走了。   这一队鬼子只有五百多号人,他们应该是一个营,阴差阳错地绕过了新四军的阻击圈,直接到了刘集。如果张贤的警卫一连就在村里的话,对付这一个营的鬼子兵虽不敢说将之歼灭,最其马不可能让他们进村;就算不能阻止敌人的进攻,但也可以支撑到援军的到来。   在刘集被鬼子屠杀的百姓有两百多口,还多是些老幼妇孺,而整个刘集也不过一千人左右。   尹剑并没有死,他被后来赶到的马文龙救活了,只是伤得不轻,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被弹片划得全是伤口。而二排其它的勇士们,却再也没有醒来。   马文龙的新四军却是白忙了一场,本来眼看着敌人的大队就要撞入大家预设的战场,还没有等到战斗打响,鬼子便已得知雁口出事了,连忙回奔雁口,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咽喉。新四军随后掩杀过去,虽说也有一些收获,但却未伤及敌人的根本,鬼子堂而惶之地又回到了雁口。   这一切的过错却是因为张贤,马文龙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张贤会破坏掉整个计划,而张贤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那么几条枪!   看着依然昏迷的这个国军的小连长,马文龙又是气,又是恨,同时又是可惜。看来,这个小子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然也不会这样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否则,他真恨不得打他一顿方解自己的心头之怒。   他把张义安排在了张贤的身边,作为兄弟照顾大哥,本是应该的,同时他也告诉张义,一旦张贤醒过来,就马上通知他,他想好好与这个骄傲的小子理论一番。   可是,张贤是醒了,发觉自己还在刘集李大娘的家里,而李大娘却已不在,他清晰的记得那天在河里看到了李大娘的尸体,他让弟弟把那日发生在刘集的事讲出来,可是没等到张义讲完,他又昏了过去。   他是内疚呀!   马文龙不好再去责备张贤,只得如实向上报告了情况,同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早些将这个小子和他的部队送走,不然看他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大有与自己一争高下之态,别到时他来一个鹊占鸠巢,那就真是让人后悔莫及了。   ※※※   张贤自然不会象马文龙这样地想,但是他手下确实有人这么想了。   先是白京生找到了副连长,他认为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回十一师无望了,还不如就和马文龙学一学,以刘集为根据地,向四周发展,占据山头,以待长远之计;或许还可以把马文龙挤走,自己独占刘集。而向副连长表达这种思想的,还有那个新兵排的排长常立强。副连长甘良私下里和三排长高伟商量,都认为这种事事关重大,此时不宜与马文龙部闹矛盾,要等到连长张贤病好之后,再从长计议。   张贤这一病就是十多天,在村里人为罹难的村人举葬的时候,他爬了起来,以李大娘干儿子的身份为这个孤苦的老人送终,那一日,他泪流满面,就算是真的儿子也未必有他哭得伤心。   鬼子在那一次行动之后,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了下来,也不见再有清乡扫荡之举。   转眼间,冬天来了,而这时,也传来了一个令人又惊讶又兴奋的消息:鬼子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在珍珠港袭击了美国的舰队,美国正式参战,成为了中国的盟国,同时英国也对日宣战,成了中英美苏的同盟,战争形势马上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但是鬼子的张狂也更加变本加厉了,兵锋直指香港、东南亚及印尼等地,势如破竹。为了攻下香港,日军又发动了第三次长沙会战,目的无非是不让中国军队救援香港。这一次的长沙会战与前一次基本差不多,也是由驻守武汉的日第十一军发起,从鄂南调集了十二万人向长沙进攻。也就是在这时,鬼子在武汉的兵力空虚起来,于是给了新四军第五师以可乘之机。   马文龙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要求他这部向南向东发展,突入到武汉以西的湖港地区,建立新的抗日根据地,对武汉形成合围之势。   十二月,也就是在珍珠港事件之后不久,马文龙的部队出发了。   马文龙走了,这一回走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告诉张贤,张贤还是从自己弟弟的口中知道的这一信息,张义也是来向张贤告别的。   如今,热闹的刘集只剩下了张贤的一支部队,也无需白京生和常立强来出主意,马文龙主动地退出了这个村庄。但是,张贤却没有感到一点的轻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再次呼通了十一师的师部,这一回,方师长还是让他就地待命。   他又把大家找来,把师长的电令告诉了大家,但同时,也说也了自己的主张。   “如今的形势不比以前,鬼子在鄂中的部队已经抽空,他们又去打长沙了,所以这正是我们的一个很好机会,可以穿过敌战区,回归部队了。”他这样地告诉大家。   “可是师长让我们原地待命呀!”甘良有一些担心。   “那是师长怕我们再有伤亡。”张贤肯定地道:“只要我们计划得当,我可以再给师长发电,他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决定。”   “我同意连长的意见!”这一回白京生难得地附和了张贤。   “我也同意!”“我也同意。”高伟和常立强也点着头。   张贤转头看向尹剑,他的伤已渐好转,但身体还没有复员。因为眼镜也被炸飞,他只能虚眯着眼才能看清面前的人,所以当他如此看着张贤时,大家都觉得他的表情十分滑稽,想笑又都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见尹剑想了想,道:“我们要是走了,刘集怎么办?”   他对刘集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毕竟他的四十多个兄弟葬身于此。   “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方。”张贤道:“我已经联络新四军第五师,告诉他们我们要撤出刘集,向南行动,转回第六战区。他们已经同意,对这片抗日根据地已经有了安排,不用我们再操心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听你的。”尹剑也同意了,随即又问道:“连长,你准备怎样转战呢?”   张贤道:“事先,我已经想好了,鬼子在武汉方向兵力空虚,而新四军正在侏儒山附近与伪军交战,把我们最怕遇到的对手伪军新一师粘在了那里,这正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我们直接向东南方向行进,也只会遇到小股的伪军,不会再有大的敌人。而现在马文龙他们也是向那个方向发展的,那里湖港众多,不适合鬼子大兵团作战,所以兵力很弱。马文龙他们要在那里再建根据地的,我们过去也可以帮他们消灭一部分敌人。然后只要我们再向南过了东荆河,那就是我们国军第五战区的地盘了,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过了东荆河,就算是回到家了。”   听到终于要回家了,大家都兴奋了起来,毕竟这两个多月的敌后生活,总是让人不安的。   “大家先别高兴,我们的路还很远,路上的危险还很多,所以我希望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带着自己兄弟们平安过江,争取能够回师过年!”张贤最后道。   “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会后,张贤又给师长发了一次电报,告诉他,他们准备回师过年,并开玩笑似的让师长为他们这帮离散的兄弟准备好酒席。不久,便传来了师长的回电,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张贤的计划,并告诉他们,他已经派人买了十头肥猪,就等着他们回来宰呢!   ※※※   从刘集走的时候,乡亲们都自发地出来为他们送行,这让张贤和他的士兵们激动不已,常立强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军,他说百姓从来就没有过对他们这样的热情,看到他们的到来,往往是回避还来不及呢。   其实,这些俘虏兵也并非一无视处的,他们之所以会被俘,并不是他们本身的缘故,而是他们的长官过于废物了。这些兵在张贤的手下,被严格地训练着,已经不再是那些纪律涣散兵痞,而成了真正勇士。为此,张贤还真费了些心思。曾经有一个兵偷了老乡一只鸡,却没有人敢出来承认,张贤按两倍的价格赔了那位老乡,但为了教育大家,他将全连的人都集合在了戏台之上罚站,当然,他自己也在其中。那一天足足站了两个钟头,连午饭都没有吃。大家恨那个偷鸡贼恨得要死,直到最后,张贤才告诉大家,他其实是知道谁偷了老乡的鸡,因为那个人在抓鸡时,手背上被鸡爪子划了几道口子。他之所以没有把这个人纠出来,是希望这个人能主动认错。而让大家跟着罚站,也是希望大家能记住一句话:兵为鱼,民为水,无水即无鱼!他认为兵没有带好,主要还是他的错,所以自己也要罚站。那个偷鸡的士兵,最终自觉地站了出来,自认军罚,本来是要打上二十鞭的,但张贤认为他最终还是勇敢地承认了错误,减为了十鞭。其实,张贤也知道,他订的这些军纪,其实就是他从新四军的《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的改编出来的。而也就是这么几条军纪,使他的军队更象是新四军,而非真正的国军。   张贤不知道把支队伍带回十一师后,师长会怎么安排。警卫一连的编制是一百五十人,而此时,他这个连已经有五百多人了,其实是一个营的编制了,他安排了五个排,一个排有九十多人,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炮兵班,让陈大兴兼任,还有骑兵班,暂时由熊三娃带队,其实也就七匹马,说是骑兵,实际上只是一个运输队。这五个排除了一、二、三排仍然由白京生、尹剑和高伟任排长外,四排他提了常立强作排长,而五排长由他自己兼任。      第九章 回归(二)      一路上,虽然有一些零星的战斗,但此时的鄂中地区已经没有敌人可以阻挡这五百人,他们很顺利地渡过了汉水,来到了沔阳境内,此时,前面是一马平川,再也没有了山,只要再向南插,过了沔阳南面的东荆河,那里是国军第五战区一二八师的防地,然后沿江上行,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到达第六战区十一师的防区。此时的十一师,已被派到宜昌的对岸西部石牌及平善坝附近布防。   在沔阳境内正行之间,远远地听到了前面枪声作响,此起彼伏,肯定那里在发生着一场战斗。   张贤紧张起来,马上派出侦察员前去侦察,不久,侦察员回来了,告诉他,前面有支新四军的部队正在与伪军的地方保安团交火,听到这个消息,张贤笑了,对着副连长道:“我们也去插上一脚吧!”   甘良也笑了,他当然知道张贤在打什么主意,当下道:“好,我们一起去把那个保安团包了,顺便也补充一下物资。”   当下,张贤带人迅速地进入战场,出其不意地从后面包抄过来,那保安团本就是杂牌军,人数虽多,但哪里经得起两面夹击,很快就溃败下来,丢抢卸甲逃命而去。   那队新四军部队也出现在了张贤的面前,还未等他细看,对方已经认出了骑在白马之上的他,有人大叫了起来:“那不是十一师的张连长吗?”   张贤和众人这才发现,这队新四军正是马文龙部。呵呵,一时之间,大家欢呼雀跃起来,就仿佛是久别重逢的兄弟。   张贤跳下了马来,看着马文龙飞快地跑了过来。   再一次看到张贤,马文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忽然一把将他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张贤也双臂张开,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已然是一对日久情深的兄弟了。   ※※※   过去的已然过去,   不管是快乐还是忧郁,   而明天还要继续,   摆在面前的,其实是今天应该如何面对。   所以,   把一切的不美好忘记吧,   就像现在这样,   我们本来就是   一对经历了无数磨难的   ——兄弟!   ※※※   热情终于渐渐冷却了下来,两个部队又合二为一,在马文龙的带领下,走进了一个湖滨小镇,这里已经成为了他最新的根据地。   在小镇最大的一座酒楼里,二楼紧靠湖岸的客房中,点燃的烘炉刚刚暖和。马文龙、郝彬与张贤、甘良坐在了一起,这一次是马文龙请客,他说,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次相聚了,因为第二天,张贤部就要离此而去,渡江回家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大家都来了感情,马文龙不无伤感地道:“张连长,虽然我们不属于同一个部队,信仰不同,但是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特别投缘,我们共产党人不兴结义拜把子,不然我真想和你拜把子。”   “呵呵,其实那只是形式,我们互相做个朋友也不错的。”张贤道。   “是呀!”马文龙点着头道:“你知道吗,从第一次和你打交道,我就有这个感觉,我们两个会成为朋友的。”   “哦!真要谢谢马兄看得起我了。”张贤看得出他是真诚了,也有些感动,当下举起杯来,敬道:“我这杯酒就敬马大哥了。”   “好!”马文龙也端起了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马大哥救过我弟弟的命,也承蒙你的胸怀,把我们这个落难的连带出了虎口,要不是当初遇到了马大哥,说不定我们早就让鬼子灭了。”张贤也十分感慨。   “哪里!”马文龙道:“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中国人,所以,任何一个敢于打鬼子的中国人,都是我的朋友!”   “呵呵!你现在不恨他了?”旁边的郝彬开着玩笑道:“张贤,你不知道,那次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他当时真恨不能杀了你,要不是你卧病在床,他可能真要这么办了。”   张贤低下了头,惭愧地道:“对不起,马大哥,那日都是我的错,害了那么多的人。”   “算了算了,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只能怪鬼子太凶残!”马文龙摆了摆手,又老实地对张贤道:“不过,当时我真是想要和你理论的。咱们俩也认识了这么久,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沉稳与明断,真不象是一个才二十岁的人,当初我和你这样大的时候,还在军校里受训。我想你这么年青就能当上上尉连长,就一定有过人之处,谁知道你却会因为那么一点的蝇头小利,而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就好象一个被人用糖果就可以骗走的孩子一样,你知道吗?我当时那个气呀!真恨不能打你一顿才好。”   “我确实是该打!”直到此时,张贤还在为那次的错而内疚着,乡亲们就不说了,单说那些跟了他许久的兄弟。那四十多个英勇的士兵,是他带着他们冲出重围,却又把他们永远的留在了刘集。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吧!”甘良接口道:“我们记住这个教训,还是为以后怎么打鬼子努力吧!”   “是呀!”郝彬也随声附和。   四个人再次举杯,共同饮尽。   张贤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了扇小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凛冽。酒楼外不知什么时候,飘飘地下起了雨来,冬天的雨在这里一般都下不大的,只是有些凄冷,随着寒风的在空中静静地洒落,无声无息,仿佛蹑影潜踪。远处的湖边,几只鹭鸟在湖面上点过,然后又飞向了湖的那岸。看不见湖的岸,只看到苍茫的云和水,几只渔船在湖面上缓缓而过,披着蓑衣的渔夫辛勤地忙碌着,不知能打到多少渔货。这一切美好又似遥远,而眼前的烟雨江山图却不能永远,张贤知道,在湖的那边,会有敌人的炮楼,会有敌人的机场,也会有敌人的屠杀。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他忍不住开口唱了起来,他的歌声马上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大家都同声而唱:“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悲壮而又高昂,随着这清冷的冬雨四处漫溢,就如醇香的酒,久久不能散去。   ※※※   张贤刚刚回到住处,马文龙就赶了过来,他们才在酒楼前分的手。   “马营长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张兄弟呀?”甘良开着玩笑。   “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却看不出马文龙有一丝的玩笑,问道。   马文龙点了点头,对张贤道:“我想和你们再最后合作一回,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哦!这要看有没有好处!”不等张贤回答,甘良先笑着接了口。   马文龙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这个任务,我们得不到任务好处,但他的战略意义很大。”   “好!马大哥,你讲。”张贤也认真起来。   甘良看到两个人都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也就闭上了嘴,竖耳听着。   “是这样的,在离这里五十里外,鬼子前些日子征了五千亩地,把那里的老乡全部赶走,把所有的房子都扒了,变成了一大块的平地”马文龙告诉张贤。   “鬼子肯定是要建机场。”张贤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你猜的对!”马文龙点着头又接着道:“我们的情报员刚刚从那里搞来了情报,鬼子押了我们一万的战俘,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建起这座机场。这些战俘有你们国军的,也有我们新四军的,现在就押在那里,由两个伪军团和一队日本兵看守,那队日本兵已经在那里,约有五百人左右,而两个团现在只到位了一个,还有一个要到明天才能就位。”   “是不是要我们和你们一起去解救那批战俘?”张贤直截了当地问。   “是!”马文龙点着头,同时道:“我还想炸掉鬼子用来建机场的设备。”   “说吧,你的计划!”   马文龙笑了,他没有猜错,张贤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地图,指着上面说了起来:“武汉东、北、西三面都有我们的部队,到时,他们会做出要攻取武汉的架式,鬼子的主力十一军和大部分部队还在湘北,无法回防,而敌伪军新一师又被牵制在侏儒山附近,所以武汉的卫戍部队绝对不敢过来救援。本来以我部的实力,也无法发起这次行动,但是有你们的到来,我们就有一千多人,也算是一个团了,枪炮尽有,对敌人进行夜袭,就算不能把战俘全部救出,也可以救出一部分。这是我的想法,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向上级通报,我们今夜就动手。”   张贤点着头,痛快地答道:“好!”   马文龙兴冲冲地走了,甘良却有些担心地道:“连长,我们参加他们的行动,是不是要向师部报告一下?”   “来不及了!”张贤道:“等师部再指示下来,恐怕要到半夜了。反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已经自由行动过很多回了,难道还在乎这最后一次吗?”   “好吧!那听你的吧!”甘良只好点了点头。      第九章 回归(三)      这一夜因为刚刚下过了雨,寒风刺骨地冷,但是让大家感到寒意的不仅是天气,还有紧张的心。是呀,参加战斗这么久,这一次的行动应该说是他们最大的行动,也是张贤原来想都不敢想的,那可是要解救一万的人呀,这相当于是一个师的兵力。   在黑夜里急行军,连火把也不能点,一千人的队伍竟然悄无声息,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已经走完这五十里的路程,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路过的村庄中,没有人知道曾过去了一支队伍。   来到这片广阔空地的边缘,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敌人睡得正浓。张贤和马文龙来到一处土坡之下,向下俯瞰着这片待建的机场,在这片空地的四边,拉着长长的铁丝网,并在各边建了几座鬼子的炮楼,他们数了数,一共有八座,那五百的鬼子就鬼缩在炮楼之中,这八座炮楼合在一起,正好可以封锁住整个机场。那个伪军团驻扎在机场的东北方向,他们建的是营帐,并非固定设施,看来这个团也不过是临时调来的。而在这个团的边上,还有一个很大的营地,也是用军用帐篷搭建,面积却要比那个团的驻地还大了两倍。两边的营帐处都不时地有列队的兵士在巡着逻,而在几座炮楼间,更有巡逻的日本兵来回的穿梭,尽管是凌晨,但依然如故。   “那个大营就是战俘营。”马文龙告诉张贤:“这片地方太大了,看来我们也只能先救俘虏了,破坏设施的事还是等以后再说了。”   张贤也点着头,担忧地道:“我们可以冲过去干掉巡逻的鬼子,然后打乱那个伪军团,只是我们的行动不知道那些俘虏知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配合。我们如果冒然行动,就算是冲开了俘虏营的防守,但如此多的人,要是不能协调行动,那将是乱糟糟的一片,根本冲不过鬼子的炮楼。”   “你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马文龙笑道:“我们的人已经混进了俘虏营,这些俘虏们会配合我们一起行动的。还有,那个驻守的伪军团里也有我们的人,他们会首先行动的,他们一旦得手,就会打出信号弹,我们立刻冲过去,你带队去端掉东北角处的三个鬼子炮楼,剪断铁丝网,给大家开出一条路来;我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分由郝彬带领,去营救那些俘虏。一部分由我带领,看住那个伪军团,打乱他们,防止他们妄动。”   张贤笑了,开玩笑地道:“你们新四军真是很奸诈,处处都想到了,做什么都几乎是滴水不漏。呵呵,我如果能跟着你打仗,真的就是享清福了。”   马文龙随即劝道:“既然如此,那就带着你的弟兄到我们新四军里来吧!”   张贤愣了愣,也笑了,幽幽地道:“马大哥怎么总想着策反我呀,呵呵,我不信你们共产党的那一套,你我虽说是性情相投,但终究是道不同的。”   “呵呵,虽说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过我们还是在一起合作多时了。”马文龙打趣地道。   “还有别的安排吗?”张贤把他拉回了正题。   “当然有!”马文龙道:“你的任务比较艰巨,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在看到信号弹之后,你必须要在十五分钟之内干掉那三个炮楼,我怕时间长了,他们会支撑不住,被敌人缓过劲来。”   张贤想了下,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没问题。”   “然后,你的任务还没有完,你还要密切注意另外的五个炮楼,别让那里的鬼子过来增援,如果他们出来,你要负责把他们打回去,不能让他们靠近俘虏营。”   “这个也没问题。”   “还有最后一项任务。”马文龙道:“你还要掩护我们撤退,也就是说你要等这些俘虏们都撤离了战场,你才能撤。那时候可能敌人已经反应过来,会大批出动来追击的,所以压力会很大。”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   张贤把白京生、高伟和常立强找了来,交给他们同样的任务,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排摸到鬼子的炮楼底下,一看到信号弹就冲入炮楼中,把鬼子干掉,夺下炮楼。因为尹剑的视力不好,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眼镜,所以张贤就让甘良和他这个排负责掩护任务,同时剪断三个炮楼之间的铁丝网。然后,自己带着最后一个排作为后补,做好随时支援。   三个排已然摸向了敌人的炮楼,马文龙带着他的队伍也来到了张贤的身边,一边和他剪着铁丝网,一边密切地注意着俘虏营的动静。   大约是在凌晨两点钟左右,俘虏营那边喧闹起来,然后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里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马文龙一马当先,冲过剪断的铁丝网,向俘虏营那边冲去,可是只冲了几步远,又不得不带着人趴了下来。原来,那三个炮楼一直有人值夜,听到动静,探照灯雪亮地照了过来,看到了马文龙的队伍,当然毫不客气地开起了火。而此时,张贤的三个排就在炮楼底下,战斗才刚刚打响,他们还没有得手。   鬼子的机枪猛烈地扫射着,枪口突突的吐着火舌,打得马文龙根本起不了身,回头看向张贤。   张贤也焦急万分,抬头看到了那三盏明亮的探照灯,从身边的一个士兵手中抢过一支步枪,对准其中的一盏灯砰地打去,那灯应声而灭。张贤并没有停顿,接着又是两枪,剩下的两盏探照灯也被打落,前面马上一片漆黑,敌人的机枪还在乱响,但已经找不到了目标。   马文龙爬起来,回身向张贤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确实,在三百米如此远的距离能打中三盏灯,这份功力不是普通神枪手可以办得到的,他自信自己肯定做不到。   看着马文龙带着人又冲了出去,张贤一颗心狂跳起来,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弟弟张义就跟在马文龙的身后。   敌人第一个炮楼的机枪停止了扫射,不用想,那个炮楼一定已经被他的人得手了。不久,第二个炮楼的机枪也哑了,还没有到十五分钟,第三个炮楼的机枪也跟着停止了突叫,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第一批俘虏们跑了过来,前面带队的是郝彬,他把这批人送到张贤的面前,又转回了身去。而就在此时,张贤听到了侧面响起了突突的机枪声。不好,一定是那边炮楼的鬼子过来支援了,他马上想到,立刻带着人向那边奔去。果然,在第四个炮楼的探照灯之下,他看到了十几个鬼子正躲在一堆水泥之后,架着枪机对冲出俘虏营的人进行着扫射,他连忙挥枪将那个机枪手撂倒。这边的鬼子看来是被搞迷糊了,而失去了智商,第四个炮楼的灯根本打不到俘虏营门口,却停在了那十几个鬼子的身上,于是,这十几个鬼子成了张贤这个排的靶子,没用多久,便陈尸于此了。   俘虏们潮水一样地从俘虏营里冲出,又如洪流一样向张贤部队的方向涌来,张贤却无心顾及这些破衣烂衫的同胞,带着手下的人拼命地指挥着他们从旁边撤退,以免冲散了自己的队伍。可是人太多了,大家都为了逃命,又哪有人听命于他,无奈之下,他只能鸣枪示警,对于不听从指挥的人毫不客气,就地正法。在打死了两名俘虏之后,这些人流总算有了一些秩序,从他的阵地边上绕过。   可是,这却被转回来的郝彬看到,他不由得破口大骂:“张贤,你小子疯了,自己人你也打?”   “我也不愿意!”张贤也大喊起来:“我不能让我的布防被冲垮,不然后面的敌人来了,我们怎么办?”   郝彬也知道张贤说得不错,但他还是忍不住骂道:“你们国民党就是这样,从来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放你娘的狗屁!”张贤也恼了,在这种紧张的场合之下,他也冲动起来。   郝彬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又一次投入了苍茫的夜里。   ※※※   人流还在源源不断地通过,已经快一个小时过去了,敌人伪军团也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他们冲出营来,从当中截断了狂奔的洪流,将那些还没有跑出来的俘虏们又堵了回去,而另一部份却尾随着那些跑过来了人冲了过来。幸亏张贤的防御阵地没有被冲垮,有效地将这些伪军们挡在了面前。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污泥的战俘从他们身边跑过,但随即又跑了回来,问着张贤:“你是这里的长官吗?”   “是!”张贤告诉他。   “我叫刘小虎,是七十七军的,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打?”他问。   张贤愣了下,又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喊道:“高排长,给他一枝枪,让他先跟你们排”   “是!”边上的高伟答应着。   “谢谢长官!”刘小虎给张贤敬了一个礼。   那些伪军们又试图冲锋了两次,但都被张贤的警卫一连猛烈的火力打退,再也不敢进前一步。   看看后面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甘良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建议着他:“连长,我们也撤吧,后面没人了。如果等到天亮让敌人看到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他们一定会反扑的。”   张贤何尝不清楚他的话,但还是坚定地道:“不!再等等,我还没有看到马文龙和郝彬出来。”   “是呀!”甘良这才想起来,这两个人确实还没有过来。   正说之间,却见敌人中间一阵骚动,随之的是枪声作响,然后更多的是传来的喊杀声。   “不好,他们一定是被包围了!”张贤马上想道,叫着:“甘良,你带着一排二排在这里守护,高伟,你带三排,常立强,你带四排,跟我冲过去,把他们救出来!”   “是!”甘良和几个排长同声回答。   三个排的人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了出去,这些伪军本来就没有多少战斗力,而又在黑夜里,听着四面的喊杀声,不明所以,以为来了很多的部队,早就没有了心思来抵抗,纷纷后退。   张贤带着三个排的人如入了无人之境,他忽然发现身边一个小子近身拼刺很厉害,一个人对付三个人如同吃饭一样容易,转眼间就将三个对手刺穿了身体。旁边的敌人看到了都如同丧了胆一样,唯恐躲之不及。他再定睛看时,这才发现这家伙原来就是刚才的那个要求加入的刘小虎。   一条血路被杀开来,阵中的果然是被敌人围困住的马文龙等人,只是他的身上还背着个人,一手拿着手枪,自己弟弟张义就在他的前面,如疯了一般地在与一个敌人拼着刺刀,为他开路;在他们的身边,还有几个新四军的兄弟,正努力地向前冲着。   张贤只一枪就解决了弟弟面前的敌人,大声喊着:“往这边来!”带头向他们冲去。   “后面还有人吗?”来到了马文龙的身边,张贤大声地问着他。   “没了!”马文龙也大声地告诉他。   “你背的是谁?”   “郝彬,他中枪了!”   张贤没有再问,带着大家转回了身,那个刘小虎就是一条下山的猛虎,在前开着道,竟然没有哪个伪军能够靠近他们。   一行人很快冲出了重围,冲过了铁丝网,甘良组织着机枪手将跟过来的敌人再一次打退。   天已经朦朦亮了,而此时,他们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井然有序地撤退了下来,直到安全区后,张贤清点了一下,除了有几个受伤的人员,自己这边竟然奇迹般地没有死人。而马文龙的部队,看来伤亡不轻。   正当张贤自行得意的时候,却听到了远处弟弟如丧考妣的大哭声,他不由地走了过去,却见马文龙的新四军部人人悲伤,马文龙也摘下了帽子,木讷地望着地上担架上的郝彬。张贤蓦然明了,也不由自主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是我!是我害了教导员!”弟弟张义在嚎啕痛哭着:“他是为了我才被敌人打中的!”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不用考虑是怎么了回事,战场上总是风云莫测的,肯定是郝彬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弟弟张义的生命。   他忽然有一种深深的内疚,清晰地记得,他对郝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对他的污辱。      第十章 石牌(一)      经过后来的统计,那一次的行动,马文龙和张贤共救出了约五千名战俘,还有三千名战俘没有冲出来,而另外两千余人却不幸丧身在敌人的子弹与混乱的践踏之下。   马文龙和张贤花了两天的时间收容这些逃出来的战俘,将之一分为二,新四军的战俘归马文龙带走,而国军的战俘则由张贤带走。这些战俘之中,只有不到一千人是新四军,其它基本是国军部队的,他们大部分是武汉会战和长沙会战期间被俘的。   鬼子和武汉的伪军并没有过来追击这些逃走的战俘,因为此时,新四军在武汉郊外打响的侏儒山战役正紧,而鬼子主力也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还未脱出身来,倒是武汉全市拉起了警报声,戒严了三天。   马文龙和张贤依依惜别,真到分手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马文龙把张贤送上了渡船,在船开的时候,才蹦出了那么一句话:“兄弟!保重!”   “马大哥!保重!”张贤也强忍着心头的悲伤,向他道别。   张义站在马文龙的身边,一脸的泪水,他舍不得自己大哥,更舍不得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新四军兄弟们,所以他选择了跟着马文龙,跟着新四军。张贤也知道无法说服自己的这个弟弟离开,但他知道,无论是马文龙,还是新四军的其它长官,都会为自己的这个小弟付出的,因为他们也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就像郝彬一样,他根本就无需担心。   过了东荆河,是第五战区一二八师的防区,也就是在此时,张贤听到了第三次长沙会战全线告胜的消息,敌人伤亡五万余人,怆惶北逃,又逃回了武汉。大家欢呼雀跃着,为国军的这一次大捷而高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么好的消息了,所以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而更让张贤感到庆幸的是,幸亏他带着警卫一连回到了国占区,如果还在刘集的话,等鬼子回防到武汉,他就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穿过江汉平原,安全地渡过汉水与东荆河。   一二八师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十一师的警卫连有些诧异,好在经与十一师联络后,才得知这个部队原来是宜昌攻坚战中,为掩护大部队撤退时才流落敌后的。一二八师的王师长对张贤不由得刮目相看,能在两个多月里,从敌战区安全返回,还带回来四千多的战俘,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连长可以做得到的,只怕就是蒋委员长手下的八大金刚也无法办到。王师长对张贤部进行了好生的款待,然后将他们送出了自己的防区,进入了第六战区的地盘。   张贤所带的四千战俘被第六战区总部直接编入了第十八军中,而张贤却事先鬼精灵地从中挑出了几十名尤为优秀的士兵,编入了自己的队伍,这些人都是由那个刘小虎挑出来的,正好编成一个排,于是张贤干脆就认命他为排长。到后来,张贤才知道,这个刘小虎并非等闲之辈,很小的时候就在武当山当过道士,习得一身十分精湛的拳脚,后来参加了抗战,在七十七军当了兵,不久被提升为了排长,却不幸在宜昌防御战中受伤被俘,算算从被俘到获救已经有近一年了。   方师长和罗参谋长亲自来到长江岸边迎接张贤和他的部队回归,同来的还有杨团长、王元灵和张慕礼,他的同学王江也在里面。   张贤正步跑到师长的面前,立正敬礼,标准得如同雕像。   看着张贤和这帮兄弟们衣衫褴褛的样子,方青又是喜悦又是痛惜,不知道这支部队曾吃了多少的苦,也忘记自己是少将的身份,一把将张贤搂在了怀里,感慨万千,半天才松开来,眼中含着泪水,许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半天才伸手拍了拍张贤的头,笑道:“小鬼,好样的!”   “师长过奖了!”张贤谦虚地道。   罗参谋长走了过来,也拍了拍张贤的肩膀,赞赏地道:“你确实是好样的,警卫一连当初是一百五十人,被鬼子包围又突围,两个多月后回来,人不仅没有少,反而还要多了,都可以组一个营了。”   “是呀!”边上的杨涛团长也开着玩笑,道:“要是再让他晚回来两个月,呵呵,可能会给我们带回来一个团!”   众人都笑了起来。   但张贤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等大家笑过之后,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我们连从那日突围到现在,前后已经牺牲了一百六十三位好兄弟,还有许多都是在中途参加进来了,他们都是好样的。”   听他如此一说,大家也笑不出来了,一百六十三,这个数字张贤记得如此准确,比他整个警卫一连的标准配制人还要多,可想而知,这个连队是何等得艰辛。   王营长和张慕礼也过来和张贤握手说话,尤其是张慕礼,扒在张贤的耳边,悄悄地对他道:“你知道吗?当初我以为你们全连被消灭了,我还为你哭了一场!”   “真的呀?”张贤笑着问。   “嘘!”张慕礼连忙按住了他的嘴:“小声点!”他道。看来,在他看来,象他这样的一个营长要是让别人看到哭,那是丢人的事。   王江也过来拥抱张贤,对他道:“呆子,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还给好多同学写了信,说你为国捐躯了,你这回活着回来,他们一定会骂我胡说八道。”   “你还诅咒我死呀!”张贤很不满意。   “哪能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王江道:“说真的,没有你,我一个人在十一师真觉得孤单。这一回我是真的服了你了,回头你能不能和师长说一说,把我也调到你这里来,我们两个在一起多好呀!”   “嗯!”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又道:“我可不敢担保成功哟。”   “一定可以的。”王江肯定地道:“现在师长不知道有多喜欢你了,只要你提出来,他一定会答应的。”   ※※※   张贤和他的部队被众星捧月一样地接回了十一师的驻地,胡付师长此时已升任少将,调去另一个师当正师长去了,所以张贤一开始时并没有见到他,但在听说他回来后,胡从俊专门驱车赶过来看他,同时还给他们带来了一车泸州老窑,说是犒牢兄弟们的,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张贤当着方师长、胡师长和罗参谋长的面,将这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方师长和罗参谋长倒没想许多,但胡从俊却紧锁着眉头,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等张贤讲完了,胡从俊问着方青:“方师长,你准备怎么跟上面写这个报告呢?”   方青愣了一下,道:“实话实说呀,张贤和他的警卫一连劳苦功高,先是为掩护全师安全撤退而险些遇难,后来又解救出了我们这么多的战俘,怎么也要给他请一个一级勋章戴一戴。”   胡从俊却一声苦笑,问道:“张贤这点功劳与卫立煌将军相比,如何呢?”   方青愣住了,罗达参谋长马上明白了过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只听胡师长接着道:“卫将军主政河南,受命为第一战区的司令长官,挡住日寇西进的步伐,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但就因为与共产党八路军走得过密,被委座不喜,明升暗降调任为西安西北行营办公厅主任。要知道,只要是与共产党有瓜葛的人,委座都不会重用的。”   “我明白了。”方青点着头,却又道:“别的都好说,可以不提,只是这几千的俘虏可不是一件小事,就算咱们不提,上头也要问的。还有那些记者,更是追根究底的,到时不好打发。”   胡从俊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好了,上报的时候,就说张贤率部救这些战俘时,正巧遇上新四军某部也在行动,这只是一场巧合。呵呵,那个什么勋章的,就算了吧。”   方青点着头,走到张贤的面前,对他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如果我把你的事如实上报的话,可能不但你什么也得不到,只怕到时你和你的那些兄弟都会被隔离审查,那些军统的特务们不搞出个名堂来是不会罢休的。”   张贤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他的所指,点着头道:“我知道方师长和胡师长都是为我好,我一切听从师长的安排。”   “嗯!”方青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地道:“只是委屈你和你的弟兄们了。”   “没事,我会跟他们讲明白的。”张贤笑道:“我们出来是打鬼子的,不是为了得奖赏的。”   “说的好!”胡从俊赞许地道:“现在的年青军官里,象你这样出众的是越来越少了,不过你要相信,只要是明珠,终不会被尘土埋没的。”   “多谢胡师长夸奖!”张贤依然一脸笑意,话题却一转,问着方青:“师长,你不是说买了十头肥猪等着我们回来宰的吗?那十头肥猪呢?”   方青等人愣了一下,相视了片刻,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第十章 石牌(二)      尽管方青十分淡化了张贤部在敌战区与新四军的合作,但上面还是觉察到了什么,派了一个特派员过来查实了一番。这个特派员叫做韩奇,是个军统的高级特务。好在张贤事先已经对手下的人做了交待,副连长和几个排长虽说也满是牢骚,但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众口一词,这个特派员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也许是张贤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也许是他为人比较随和,对这个特务的调查也十分配合;还有可能是他本来就是一个英俊潇洒而又活泼开朗的年轻人,这个特派员竟然也喜欢上了他,还要和他交朋友。当然,张贤的问题是没有,韩奇却在报告里得出了另外的一个结论:张贤这个年青的军官,是一个意志坚强,对党国忠贞不二的人,他的指挥才能尤为出色,应该成为国军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就这样,虽然张贤和他的属下们过了一个十分郁闷的新年,但在这个特派员走后不久,张贤还是被破格提升为了少校营长,又升了职,又升了官。这一年他周岁才二十,于是他也成了国军中年纪最小的营长,在十一师里,大家都不叫他做张营长,而管他叫做小营长。   张贤的营,其实就是在他带回来的这五百多人为基础上,重新组编的,可以说基本是他的旧部。方师长把警卫一连抽出来,组建了这个独立营,直接隶属十一师的师部,看来,师长对张贤还是十分照顾的。张贤原来的副连长甘良成了独立营一连的连长,一连的副职由原先一排的排长白京生担任。二连的连长由张贤提名的尹剑担当,而三排长高伟当了他的副手。三连的连长是他的同学王江,这对王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提升,他原来在张慕礼的手下当的是一名排长。四连的连长张贤提名了那个当过伪军营长的常立强,虽然官职没有在伪军中大,但常立强也十分高兴;另外,他的军衔也在张贤的帮助下得到了恢复,他是一个上尉军官,可以说在独立营里,除了张贤之外,如今就数他的军衔最高。陈大兴升任了独立营警卫排的排长,那个身手很不错的刘小虎做了他的副手,就连大字不识几个的熊三娃也当了一名班长。   还有一个重要的职位,就是张贤的副营长。师长方青告诉张贤,这个人名字叫做徐海波,是由十八军直接任命过来的。徐海波曾是一个少校团长,因为在长沙会战中犯了严重的错误,按理说应该被枪毙,据说他是中统徐局长的亲戚,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得以幸免。后来他从第九战区调到了第六战区,但被连降三级,在十八军的十八师中当了一名连长,后又因为表现突出,被送到昆明的陆军党校培训处培训,为期三个月,不久就应该可以回到独立营任职。同时,师长也告诉张贤,在这个徐副营长回来之际,也就是他去昆明之时,因为他已经是下一批被培训的军官人选。   ※※※   张贤从敌占区带回来了七匹战马,这让张慕礼羡慕不已,一直想让他送给自己一匹,张贤当然不会白送,于是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让他用三门轻型迫击炮来换。张贤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能为每一个连配制上三门小钢炮,也就是每个排一门。于是,两人私下里进行了交换,哪知警卫营的王元灵知道了,也要来换,于是这件事被捅到了师长那里。方师长大为恼火,亲自来到了他的营里,命令张贤把所换的炮退还给原部队,把他的七匹战马上交。   张贤这一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无奈之下,又玩起了自己当初在张慕礼手下时腆脸软磨硬泡的本事,哪知方青却不吃这一套,对他笑道:“小营长呀,我知道他们都这么叫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小呀,再小也不是个孩子了,你现在是军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模样,别跟我刷厚脸皮!”   听师长如此一说,张贤也不好再装下去,只好无可奈何地道:“好吧,那就随师长的安排吧,不过能不能给我留下一匹呢?”   “不行!”方青严肃地道:“一匹也不能留,全部上交到军部去。”   “师长!”张贤叹了口气:“这几匹马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回来的,尤其是那匹白马,跟我了这么长时间,特别有灵性,我真得有点舍不得呀!”   方青看他如此伤心的样子,有些心动了,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个去收马的军需官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一边摸着自己的手臂,一对对他告着状:“师长,你去看看,张营长手下的那个小子是疯了,不让我们收他的马,还咬我!”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方青和张贤都看到了他和臂一两排整齐的牙印,还渗着血。   方青不由得骂道:“张贤,你是怎么带兵的,怎么带出来的都属狗?”   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只得对这个军需官道:“我们去看看。”说着当先冲了出去,方青等人也跟了出去。   马棚就建在长江边上,此时,只见熊三娃正插着腰神气十现地堵在马棚的门口,指着面前的几个跟着军需官来收马的士兵,气势汹汹地骂着什么。   “熊三娃,你在干什么?”张贤怒喝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营长,他们要来收我们的马!”熊三娃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生怕张贤不知道,这样地告诉他。   “我知道!”张贤告诉他:“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   “可是……”熊三娃还要说些什么。   “你不要说了!”张贤打断了他的话,命令着他:“你走开,让他们把马带走。”   熊三娃愣住了,猛然火往上撞,大声吼着:“不!我不!”   张贤也怔住了,这个小子从来就最听自己的话,今天是抽什么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自己,当下他也火了起来。“好你一个熊三娃,你个混蛋,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当下又对身边的陈大兴和刘小虎命令道:“你们两个把他拉走!”   “是!”陈大兴和刘小虎齐声答应着,上前去架住熊三娃就往外拖,熊三娃双手无法动弹,却又回头一口咬在了刘小虎的胳膊上,痛的刘小虎大叫了一声,骂道:“靠,你怎么连我也咬!”说着瓣开了他的头,把他的手拧到了背后,和陈大兴一起将之拖出了马棚。   看着马儿一匹匹地被牵出了马棚,熊三娃心如刀绞,如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着,一边哭,一边说着:“营长!你怎么这么狠心呀!我们的马呀!这是我们的马呀!二狗哥已经不在了,当初是他帮着我把这些马赶到一起的,他还被炮火震飞了,二狗哥!二狗哥!我们的马被人抢走了,连长他升官了,他也不要这些马了……”   张贤听到他提到了往事,依稀记起了那日突围时的情景,那一天赵二狗是受了伤,头上缠着绷带被尹剑搀扶着,但依然顽强地向前冲去,他原以为赵二狗是在战斗中负的伤,却原来那天是他跟熊三娃笼络马的时候伤的。想到赵二狗,他的眼泪也不由得流了出来,哦,那是一个多少善良而又勇敢的战士,他至今依然记得他那美好的笑容,那是他这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笑容,那笑容是那样得无邪,那样得真切,又是那样得无奈!难怪熊三娃会这样爱护这些战马,却原来,他在守护这些战马的时候,就当做是在守护自己的战友。   陈大兴的泪水也爬满了两腮,他再也忍不住,松开了熊三娃的手,也和他一样抱头痛哭起来。   刘小虎有些莫名其妙,他是后来的,但也曾经历过与战友的生离死别,看这情形,当然知道他们战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一定是一段非常难忘的记忆。他也不由得松开了手。   熊三娃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看着那一匹匹战马被牵过,跪在地上俯头痛哭。   最后一匹白马被牵了出来,这匹马好象觉出今天气氛的异常,长嘶着挣脱了那个牵着它的士兵的手,哒哒地来到了熊三娃的面前,低头在他头上嗅了嗅,又哒哒地跑到了张贤的面前,伸着头凑到他的面前,仿佛是要听他说一说话。张贤抱住了马头,将自己的脸贴在马的脸上,只能任由泪水不停地滚落。   方青看着面前三个哭泣的人,有些心软了,问着旁边刚刚赶过来的甘良:“二狗是谁?”   “是赵二狗。”甘良告诉他:“他在我们突围后,被鬼子打死了。”   “是这样呀!”方青道,他也记起了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在新兵比武中夺得过冠军,而当时作战的三个人中还包括面前的这个熊三娃和陈大兴。   那匹白马又被军需官牵走,但它却嘶鸣着不愿意离去。   “军需官,把这匹马给他们留下!”方青命令着。   张贤、熊三娃与陈大兴都不由得抬起了头,三双泪眼一齐望着方青。   “可是师长,我们向上面报过的是七匹马呀!”军需官有些为难地道。   “回头我去和他们解释!”方青说着,看了张贤一眼,转身离去。      第十章 石牌(三)      石牌要塞位于长江三峡西陵峡的南岸,东南距宜昌只有五十多里,邻近西陵峡东口的南津关,与之隔江可以相望。长江从四川一路流过,由西向东劈开高耸的巫山,形成举世闻名的三峡,河水从峡谷中奔涌而出,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到达在三斗坪后转向东北方,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来到石牌村,然后在这里突然来了一个一百三十度的转弯,转向了东去,在南津关附近,再次折向东南奔向富饶的江汉平原。正因为石牌村这特殊的地理位置,长江上行驶的所有船只都要在这里的山脚下转弯,也正因为这个弯和两岸兀立的石壁,自古以为,也成就了它就是据守长江的天险,这个不足一百户的小村庄,注定会在抗战史上留下它浓重的一笔。   宜昌的失守,将进入重庆的第一个门户洞开来。在宜昌与重庆间并不通公路,唯一可过的就是这千古以来东西之间命脉的川江航线。鬼子要想进攻重庆,不外乎两条线路,一个是从襄阳走达县由北攻入,不过那里是更加险恶的大巴山区,几百里的山路并不适合机动相对较高的鬼子大规模作战。而如果沿江而上,这条线路不仅距离短,而且还可以用军舰辅助,比由襄阳进攻要省力了许多。也正是担心日本人沿江而上,所以国民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长江上游江防司令部,司令是吴奇伟将军,吏属于第六战区陈诚指挥,而十八军十一师就属于江防军编内的。而此时,石牌要塞也就成了拱卫陪都重庆的第一道门户。   早在三年前,武汉会战后,海军就在石牌设置了第一个炮台,其左右又有第一、第二分炮台,并安装大炮十门,把这里变成了长江三峡要塞炮台群的最前沿,并与之配套地建立了漂雷队,烟幕队等,不让敌人的军舰能够顺利溯江而上。要塞的主炮台建在那个弯角之上,可以一炮打到南津关,将南津关以上的江面全部封锁住,可以说是一炮封喉,极具威慑力。所以,敌人要想进犯重庆,首先就要拿下石牌要塞。守炮台的是海军,但守要塞的现在却是十一师。   十八军总部在三斗坪,位于石牌以西三十里的长江岸边,那里也是以后长江三峡大坝的所在地。十一师被配制在石牌要塞后,方师长将三十一团排布在了石牌东面八里外的平善坝附近,将三十二团排布在了石牌南面十里外的朱家坪附近,三十三团留为机动,主要是构筑工事。要塞的北面是长江,西面是三斗坪,四面将这个弹丸大的要塞包围了起来,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了。   日本驻宜昌的十三师团曾经想偷袭石牌,但是刚刚过了江就被国军发现,双方在平善坝附近进行了一场激战,三十一团阻击得十分惨烈,若不是三十三团迂回到了敌人的后面,鬼子怕两面受敌,先行撤退,只怕平善坝的阵地都会丢失。当然,那一次的阻击战发生在张贤未归的时期,他只是听说而已。那次交战后,十一师对防御阵地重新做了布署,由简单的一字形防御改变成多层次纵深防御,第一道防线就算被突破,还有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线,层层推进,沟濠纵横,连一只耗子也跑不过去。   在与东洋鬼子的第一次近身交锋中,张慕礼告诉张贤,鬼子的拼刺能力很强,他的一个连在与鬼子几乎是同样的一个连的拼刺中,能胜的不过三分之一,也就是仗着人多,才将那个鬼子连击退。而在防御战中,不可能只打阵地战的,近身肉搏将是打到最后肯定是要进行的,到时真要拼起刺刀来,国军肯定是要吃亏的。   也正是基与此原因,十一师从上到下都练起了拼刺刀来,而在这方面,张贤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有一个几乎是无敌的拼刺英雄——刘小虎。   刘小虎确实是拼刺的好手,开始时,陈大兴还不服气,但是在较量了几回,他总是被刘小虎刺得浑身上下都是石灰粉,知道自己真得差了好远,也就只好听从张贤的安排,让刘小虎作了独立营的拼刺教头。   刘小虎毕竟是有武艺在身的,从小就练就了很好的武功基础,拼起刺刀来无论是从身法还是从脚步与力量上来说,都是普通人难以相比的。刘小虎教了几天,并不见大家有什么进步,于是张贤与他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在一招一式的拆解过程中,终于找到了几个要点,然后张贤又把张慕礼找来印证了一回,招招针对鬼子兵的破绽。张慕礼看了大喜过望,要求张贤和刘小虎在教完独立营后,也要去教他的营连,张贤当然痛快的答应了。   这一次的训练很有成效,独立营在全师的拼刺大赛上很轻易地便拿到了冠军,这让方青也意想不到,这个新成立的营果然不负众望,而且都是些伪军改编和新兵而来,张贤的训练方法卓有成效,于是要他将之推广到全师来,张贤也欣然领命。   独立营不仅是拼刺第一,射击项目也是全师无人能及的。张贤记得方师长当初给他的任务,要他培养狙击人才,所以,他专门组织了一个狙击排,由尹剑那个连负责,以身传教,刻苦训练,如今的狙击排也小有成效,虽然人人还到不了张贤那种弹无虚发的地步,但人人也可以做到百步穿杨。   正因为张贤能够以身做责,同时又倾囊相授,所以也带动着独立营其它的士兵也积极训练,大家整体的作战能力也大符提高。   张贤的训练方法很不一般,在拼刺与射击之外,他还特别来训练全营的体能。在独立营驻守地旁有一座很高的石头山,落差虽说没有上千米,也有几百米,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顶,平常人来回一趟也要三四个时辰。而独立营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负重爬山,跑到山顶再跑下山来,才能吃饭。每人开始时负重十斤,渐次加到三十斤,最后是五十斤。开始时,士兵们都叫苦不迭,就连几个连长也觉得这个小营长有些过了,但是看到张贤自己也如此地行军,也只好把苦与累咽在心里,想看着他能支持多久。哪知这个小营长就像一个小牛犊一样不知疲倦,总是第一个冲到山顶,又第一个奔回营里,等他们回到营,小营长的早饭已经吃完了。如此三个月下来,他们才发现,平时跑上山还要中间歇一歇,再回到营帐,来回快的也要一两个小时,而此时,却只要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完成,而且中间根本不用停顿。   训练的结果是明显的,但同时也使大家的饭量大增,就连军需官也向方师长反应,十一团这么多的营连,就属独立营的人能吃,个个是饭桶。方青也笑了,对他来说,多吃点饭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到时打仗时不是饭桶就行了。好在江防军因为是拱卫陪都的重军,粮饷方面倒是十分充足,不用他这个师长来操心。   有时候,张慕礼会带着黄新远和他的几个连长来看张贤的训练,无非是取经,同时也是互相学习。   就在张贤和张慕礼两个营比着训练的时候,十八军的另一个师,五十五师发生了一件让大家都为之心悸的事情。五十五师军纪向来松弛,新年过完之后,与东洋鬼子隔江对峙,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再发生战事,一些士兵与下级军官闲着无事,便聚在一起赌博起来。赌博的恶习一直是国军中比较令人头痛的问题,从前清兵营到军阀各部,再到国民革命军中,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够杜绝,严重影响士兵的士气。为此,从陈诚经营土木系十一师到十八军开始,便立下了四大纪律,分别为:一、奉命迟疑者,杀!二、临阵退缩者,杀!三、官兵同赌者,杀!四、奸淫妇女者,杀!可以看到,他把赌博问题也列入到了军法军纪中。其实,从深层次来讲,官兵聚赌,其实是部队的业余生活过于单调的一个反映,如果能将大家的业余生活充实起来,赌博问题也就无从发生了。   那一日,那些官兵们正在屋里赌得天晕地暗,却不料军长正来视察,见之大怒,也不多说,命人在门口架起了一把重机枪,将门打开来便往里扫射。屋里的人情急之下,竟然将后面的墙撞倒,四散而逃,但也当场打死了二十余人。而那些逃走的官兵们,再也不敢归队,也便开了小差,亡命而去。   这件事给十八军的三个师都造成了极大的反响,一时间大家人人自危,虽然不敢再去赌博,但是业余之时又不免四处闲逛,在营外营内招惹是非。十八军便接到了周围老乡的哭诉,有士兵偷鸡的,还有摸狗的,更有甚者还有调戏妇女的,对于这些,军部都作出了严肃的处理。   而让军部感到诧异却是除了这些不好的事,还有不少老乡专门跑来向他们送表扬书,而表扬的对象都是十一师的独立营。原来,张贤也怕自己的手下闲着时出外闹事,所以把从新四军那里学来的一套用在了这里。在训练之余,他总是带着大家去给附近的老乡们担柴挑水,铺桥修路,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帮老人们做农活,和周围的乡亲打成了一片。老乡们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部队,当然对他们喜之不尽,也爱之不尽,自然会跑到他的长官处为他说话。   独立营的一枝独秀,给方青带来了无上的荣誉,同时也让军长也有所耳闻,也不打声招呼,径直地带着其它几个师的长官们一起来看,等方师长知道消息,军长等人已经进了独立营的营地。   警卫没有能拦住军长的队伍,当军长带着众人来到营长的指挥部时,此时也是训练结束而晚饭还未开始的阶段,张贤正在教两百多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们认字呢。见到军长驾到,张贤连忙上前去立正敬礼,不明白这些高级将领们怎么会来到自己的营盘。   军长却是一脸的笑意,全不是私底下士兵们所骂的屠夫模样,他看了看张贤,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那些他带来的师长和团长们道:“看来所言非虚呀,你们中还有人不信,这回看到了吧?看看我们的这个小营长怎么带的兵?再看看你们怎么带的兵?人家有闲功夫会教他的兵认字学礼,再看看你们呢?”   那些师长团长们都一言不发。   “军座过奖了!”张贤笑了一下,他不想成为别人妒忌的目标,当下幽幽地道:“其实各位长官都是军中的核心,自然比我懂得多了,他们能带兵打仗,运筹帏幄才是真正的本事。我只不过一个黄毛小子,仗没打过几次,怎么敢和各位长官来比。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尽我职责而已,这是我的本份,让我的弟兄们有事可做,不至于去触犯军规罢了。”   “呵呵,说得好!”军长满意地点着头,对大家道:“听到没有,大家只要能尽到自己的职责,我相信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东洋鬼子也迟早会被我们打败!”   “是!”众人齐声回答。   方青到这时才急匆匆地赶了来,他的身后还带着参谋长和几个团长,看到军长十分满意地样子,他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军长自然又在众人面前夸奖了方师长几句,方青心里自然受听,嘴里还要客套地谦让一番,然后带着军长离开了独立营,在走之前,他还不忘记回身来向张贤点头微笑。看来,这一次,张贤给他露足了脸。      第十一章 昆明(一)      方青升任了中将,被调到另一个新组建的军里去任军长,他走的时候,推荐原先的副师长胡从俊为十一师的新任师长,这个推荐也很快被上头批准了。胡从俊也是十一师的老人了,虽然中间有几个月调任到别的部队任职,但此时回来,对师里的情况还是一清二楚的。张贤对这个新任的长官倒也知根知底,知道胡师长比方师长更为严厉,却也更为护犊。   方青走的时候,在师部里举行了一个告别宴会,因为这是前线,不能喝酒,所以大家都是以茶代酒。张贤与方青是老乡,来到十一师后又倍受他的照顾,当他看着方青走的时候,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就仿佛一个小孩子一样恋恋不舍。方青笑着看着张贤,依然叫他做小鬼,仿佛他真是他的孩子,然后摘下自己手中的那块瑞士欧米加表,送给了他。   方青走了,去了防区并不远的一个军,这是升任,是好事,但他却宁愿留在土木系里,哪怕只做一个小师长。这是他心里的话,但作为军人,他只能服从,国家危难之期,也不容他有如许的私情杂虑。张贤和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别,等再见之时,却是在七年后,那已是物是人非,另一番景象了。   张贤到末了也没有见到他的那个副手,而他又不得不离开自己刚刚组建不久的独立营,去昆明受训,他这一期是五月开班,要到八月才能回来,为时三个多月。   于是,在油菜花开得正浓时候,张贤也离开了十一师。   ※※※   张贤先是逆江而上,到达重庆,会同一部分同期其它部队的受训人员,乘车过宜宾,过昭通,用了五天的时间才到达昆明。   昆明对张贤来说,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当初从南京出来之时,就是绕了一个圈,由那个郭教官带着他,从河内坐火车到的昆明,然后才从这里去的成都。只是那一次走得匆忙,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在这座城市里转过。   陆军党校培训处位于昆明市郊的西山,这里林木茂盛,虽然此时昆明时不时的总有日机过来轰炸,却波及不到此处。而与培训处为邻的一个单位却是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也就是著名的陈纳德将军所率领飞虎队。飞虎队与日军的空战在昆明家喻户晓,张贤没到昆明之前就已经听说,尽管与这些美国小伙子们住得很近,他这期的许多同学都想去看看美国人的飞机,想和这些美国人交朋友,但张贤却心有旁鸷。他在关心着另外的一场战役,而那场战役却是如此得悲壮,以至于他直想哭出声来,这就是国军入缅作战的失败。   入缅作战中有一个第五军,而张贤与王江的同学里,有二十个人分在那里,也就是说这二十个曾经与自己同窗三年的伙伴,有可能已经魂断异国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美、英不得不站在了一起,面对东洋人步步的紧逼,英美等国家在东南亚的殖民地纷纷陷落,很快日本人就打到了缅甸。缅甸作这英国人印度东面的屏障,一旦失去,那也就意味着英国在亚洲势力地颠覆,印度这颗大英帝国的明珠将成为前沿战场。而同时,如果缅甸丢失,对中国来说那也就意味着已陷入鬼子的四面包围之中,国军统治区也变成了孤岛,与外界联络的唯一通道滇缅公路将被切断。正是各国的利益相关,于是中、美、英三国组成了三方军事联盟,准备开辟缅甸战区。   虽然在缅甸防卫上,中、英两国利益一致,但是,英国这个当时最大的末日帝国却被利己主意所左右,在战争初期根本不愿意中国军队染指缅甸。国军入缅远征军早已集结完毕,却迟迟无法布置到缅甸的战场之上。从年初开始,日本人猛烈地攻下了缅甸首府仰光,英军一路溃败下来,不得已连忙请中国军队入缅,而此时,已经失去了战机,进入缅甸的中国远征军成了英军的掩护,英国人一路败退,却让中国军队来接防。初期,远征军确实打了几个十分漂亮的仗,这让妄自尊大的英国人刮目相看。但随着日本人大队人马的赶到,败局已经无法挽回,这也注定了中国远征军的悲壮。   张贤到达昆明之时,缅甸的战局基本已定,此时的中国军队被鬼子追击着,一直追到了滇西的怒江之岸,工兵炸掉了怒江大桥,这才阻住了鬼子追击的步伐,形成了两军隔江对峙的局面。   入缅作战,出去的有十万将士,不知道回归的又能有多少?张贤那二十多个同班的同学里,又会有几个能够生还?   ※※※   在培训处附近,有一个陆军的军官俱乐部,每天晚上总有许多在昆明的部队军官会来到这里,一个是为了打发时光,一个是为了放松自己,还有的人来是为了打探消息。这个军官俱乐部并非人人能进的,警卫十分严格,出入都要凭证件,只有校官以上可以进入,上尉都不行。当然,那些美国飞虎队的飞行员们却是除外,他们可以随时出入,而不分官阶。   这些与张贤一起来培训的军官们,都是各部队精选的营级干部,也算是军中的中坚力量,除了少数几个是上尉,大部分是少校,还有几个中校。无疑,张贤在这一批人中,又是年岁最小的,因为善于处人,所以他也是人缘最好的。培训虽然说有一定的目的,但在张贤看来,真正让他收获颇丰的却是又教了不少的朋友,而这些人中,在以后一定会有人成为团长、师长,甚至军长、司令的。   晚上没事的时候,张贤也会跟大家一起去那个军官俱乐部,别人去是为了消谴,他去却是为了打听消息。   门口的卫兵已经认识了张贤,知道这是个年轻的少校。刚来时,这个卫兵还着实为难了他一把,要他出示证件,又不相信他如此年青就能当上少校,还跑到培训处的长官那里求证了一番,在知道这些证件并非伪造的后,才放他进去。当时,张贤是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这个卫兵的负责也太过了。   与往常一样,张贤要了一盘花生和一杯葡萄酒,坐在舞厅偏僻的一角,默默的剥着花生,饮着葡萄酒,这里的点心和酒水都是免费的,但要了之后就必须用完,不然如有浪费,就会被服务员上告。他的同伴们都找那些女服务员跳舞去了,他的交际舞其实也跳得非常好,不过在刘曼丽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跳过了。每当看着舞池里欢乐的人群,就让张贤又想起了曼丽来。   培训处的长官叫做郑青山,是一个少将,但他从来就没有带过兵,因为他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里的人,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军统的特务头子。年初到十一师调查张贤的那个特派员韩奇,就是此人的手下。此刻,郑青山也在这个舞厅内,他来到了张贤的面前,拉出张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张贤站起身,习惯性地向这位长官敬礼,却被他示意坐下。郑青山看着张贤,笑了笑,对他道:“别拘束,现在不是在上课,呵呵,放松一下!”   张贤也笑了,点着头:“是!”   郑青山问着他:“小张呀,我见你来过好几回了,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去跳舞呢?我可听人家说你的舞跳得很不错的哟!”   张贤愣了一下,他会跳舞那是他的私事,自从到昆明后,他还从来没有跳过,而与他的同学们也没有提起过,这个郑老头怎么就知道呢?但随即又一想,此人是个特务头子,他们这些人的履历和情况自然都已经掌握在手,只怕自己也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当下见问,只能答些冠冕堂皇的话:“处长,学生总觉得值此国难之际,忘国忧而享娱乐总有些不好,所以学生很是自律。”他总不能告诉这个老头子,说自己是因为忘记不了原来的女友,才不愿意再去陪别的女人来跳舞,如果真是要自律的话,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   郑青山却信以为真,点着头赞道:“小张呀,难怪当初韩奇如此对你推荐,说你为人忠勇,呵呵,今日看来,你确实与这些家伙们不一样呀!”   张贤心下暗自惭愧,嘴里却谦虚着:“处长过奖了。”   郑青山却又道:“年青人其情可嘉,不过就算是国难当前,人总是还要喘口气的,不然总是崩紧神精,总有一天会崩溃的,又哪谈得上报国尽忠呢?”   “处长教训得是!”   两人正说之间,却见舞厅门口处走进来了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这女子年约二十多岁,身材中等,烫着发披在肩上,头上戴着平顶军帽,脸型微圆,眼睛很大很黑也很迷人,皮肤白晰,面容娇好,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她穿着军装,更显得英姿飒爽。若是在以前,张贤或许会留意一下这个少女,最少也会多看她两眼,而自从失去了曼丽,张贤便失去了对其它女人的兴趣,在他觉得,如果自己看别的女人,哪怕是稍有专注,都是对曼丽的忘情,他不能移情别恋,毕竟曼丽是为他而牺牲的。   舞曲也刚好终了,人们正各归其位,等待着下一曲的开始。俱乐部里,多的是女服务员,而象门口的戎装女子却少之又少。其实,每个部队里都会有一些女兵的,主要从事的是报务、医护之类的工作,但由于行军打仗,那些女兵们都磨砾得风尘满面,哪有这个女子这般得清丽。而这个女子明显得不是女兵,从她的制服可以看出来,她应该是一个女军官,只怕官阶还不小。所以这个女子出现在门口之时,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投以钦慕。      第十一章 昆明(二)      这个女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向着舞厅内张望着,好象在找什么人。郑青山转回了身来,也看到了这个女兵,笑着喊了起来:“娜娜,我在这里!”   门口的女子这才笑了起来,仿佛是一朵盛开的太阳花,穿过人群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看了张贤一眼,对他笑了笑,又面对着郑青山,客气地叫道:“世伯!”   “呵呵,别客气!坐!”郑青山招呼着她。   这个叫娜娜的女军官坐了下来,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之边,张贤叫来服务员再取些饮料来。   “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她叫王金娜!”郑青山向张贤介绍着。   “原来是王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张贤礼貌地向王金娜点着头,并且自我介绍着:“我叫张贤,十一师的。”   “你好!”王金娜也礼貌地向张贤点着头。   “呵呵,我们娜娜可是美国哈佛医学院的硕士研究生,要不是为了回来报效祖国,她现在肯定在攻读博士了。”郑青山告诉张贤。   张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子,竟然会是一个硕士。在当时的这个年代里,别说是一个哈佛的硕士了,就是一个留洋回来的普通大学生,也是十分了不起的,可以说是凤毛麟爪,少之又少,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的。   “世伯别为我吹嘘了。”王金娜有些不好意思。   “唉,这哪叫吹呀!这本来就是真的嘛!”郑青山接着道:“她回国还没有多久,在这里学习一些军队的知识。我本来打算让她去重庆进大医院做主治医师,呵呵,她不愿意,非要上前线去当军医。”   “世伯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的前线部队里要是多一些军医,可能我们的士兵就会少死少伤许多人。”王金娜痛心地道:“当初我在滇西的保山远征军后方医院,看到送到那里的伤兵们,其实他们当时要是处理得当的话,根本就可以保住自己的手和脚,也不会被感染。可是等他们送到后方医院,就不得不截肢保命,有的连命都保不住了,这对大家来说都是痛苦的,对我来说更是痛苦的事。看着那些年青的士兵们,从此就要成为残废,你知道吗?每一次的手术之后,我都要大哭一场。所以我要当军医,一定要去前方的部队里。”   张贤不由得肃然起敬,没有想到这个娇小的女人,却是如此悲天悯人。   “好好!你说得不错!”郑青山点着头,又问着她:“你想好没有,学习完了,你准备去哪支部队呢?”   “我还不知道!”王金娜老实的道:“到时我服从上面的安排吧!”   张贤不由得一动,一个医学硕士,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医,放在哪里都应该是一块发光的明珠,当下接道:“王小姐要是没有想好去哪,我看不如到我们十八军十一师来吧!”   王金娜却看着郑青山,她对于这些部队哪里知道深浅,所以是在询问这位世伯。   郑青山也看着王金娜,点了点头,道:“十八军也不错,是国军中的精锐。”   “好!那世伯就帮我进十八军吧!”王金娜点着头。   “没问题!”郑青山答应了。   王金娜看着张贤,见他十分地年轻,不由得问道:“张贤,你今年多大了?”   “呵呵,你问人家岁数做什么?”不等张贤回答,郑青山却在旁边开玩笑似的问着:“他可是十一师的宝贝,你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张贤的脸红成了一块布,但王金娜却不以为然,坦然笑道:“世伯又瞎说了,我是看他长得象个大孩子,所以才这么问的。”   “我今年二十一了!”张贤有意将自己的岁数多报了一岁。   “呵呵,比我小了四岁”王金娜道。   这当然瞒不过郑青山,他并没有揭穿张贤的谎言,笑着道:“别看他岁数不大,如今可是一个少校营长,可以说是国军里最年轻的少校营长了。”   “呵呵,原来是一个少校呀!”王金娜依然不以为然地道:“我刚刚入伍,也是少校,和他差不多嘛!”   “这不一样!”郑青山向他解释着:“你是一个医学硕士,一入军队最少也要给你个少校的,这是医官,因为军队里没有这么多硕士的,所以你是特例。而他就不同了。”   “他怎么不同?”王金娜又问。   郑青山看了看张贤,张贤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他这才告诉王金娜:“张贤应该是陆军学校出来的吧,应该是黄埔第十七期吧?一般刚刚从军校出来都是少尉,要有大的军功才能晋升为中尉,若没有军功的话,可能要一两年才能升到中尉。然后还要升为上尉,再到少校,也要三四年。”   “看来张营长一定是立了军功了,才升得这么快!”王金娜羡慕地道。   郑青山点了点头,道:“他从少尉升到上尉可是委座亲自提拔的,连中尉都没有经过。然后又因为营救了四千多的战俘,所以又升任了少校。”   “原来张营长这么风光呀!”王金娜都有些仰慕了,又追问着:“委座为什么会连升他两级呢?”   郑青山微笑了一下,道:“你要是有时间,就去图书馆看一下去年六月份重庆的报纸,呵呵,那上面通篇是他的事迹。”显然,他也不想沟起张贤不快的记忆。   王金娜也算乖巧,没有再问下去。   一曲又完,一曲又起。   郑青山对张贤道:“小张,你不请我们的娜娜跳一段舞吗?”   王金娜也笑着望着他。   张贤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邀请这个军医女硕士。   在欢快而轻佻的舞曲声中,张贤带着王金娜翩翩起舞起来。张贤个头高大,体型魁伟,姿态优雅,步履轻盈;而王金娜更不同于这个舞池里的那些女服务员们,此时,她已摘下了自己的军帽放在座上,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飘散开来,娴熟而又放松地随着张贤的带动,快乐地旋转着。这两人就好象是一对飞起的蝴蝶,在百花丛中穿梭流连,让舞池内其它的舞者都相形见拙起来。也许是过于招摇了,舞池里的众人都纷纷停下舞步,来欣赏这一对舞者的舞姿。   人都有虚荣的一面,张贤也是一样,他注意到边上的同伴们都在停步看他,当然有一种兴奋,越发地起劲了,直到事后,他才后悔,在那一刻,他把刘曼丽忘记了。而王金娜更是如此,她没有想到这个初识的少校营长,还没有自己的小弟大,却有如此好的舞姿,而当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这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时,她又不由得心里搔痒难当,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她甚至想永远就这样旋转着,永远躺在这有力的臂膀之下。   但是这种快乐随着乐曲的结束也结束了,大家给了他们热烈的掌声,到这一刻,张贤才觉出有些出了头,他想起了刘曼丽来。   虽然后面乐曲又响,但他没有再跳一支,这让王金娜有些失望。   ※※※   他们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之处,却发现郑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而坐在他位置上的是一个红发碧眼的美国小伙子。   这个美国小伙子也在拍着手掌,向他们表示祝贺。但张贤明显得感到王金娜有些不快,看来,她是认识这个美国人的。   这个美国人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向张贤介绍着自己,张贤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懂,还是王金娜告诉他:“他叫迈克·金,是飞虎队的一个小队长。”然后,王金娜又把张贤介绍给了迈克。   张贤在南京上中学时也学过英语,教他的是一个美国的传教士,他的英语水平在当时来说并不低,但与这个迈克交流起来还是有一些费劲,除非这个迈克说得特别慢,不然他根本也听不懂。好在有这个王金娜作翻译,王金娜是在美国读的硕士,英语水平就如同迈克一样纯熟。   那一夜,遇到迈克后,张贤就觉得过得莫名其妙起来。   迈克与王金娜两人好象很熟悉,先是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人便越说声音越大,好象是吵了起来,这个迈克还时不时不怀好意地盯视着自己,终于忍无可忍了,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张贤的鼻子,气哼哼地用中文一字一句地道:“你——敢——跟——我——比吗?”   张贤有些奇怪,但从刚才这两人的只言片语中,也听出来他们说话是涉及到了自己,当下笑了笑,问着迈克:“你要我跟你比什么?”   迈克从身后拔出一只左轮手枪来,往桌子上一拍。   “他要和你比射击!”王金娜回身告诉张贤,刚才与这个迈克也惹了一肚子的气,但当着张贤又平静了下来。   张贤依然一脸地笑意,摇了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比呢?”   迈克好象没有听懂,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他的声音更大了,以至于把整个舞厅里的人都惊动了,大家都停下舞步,看着他们。   张贤也恼了起来,但脸上的笑意却没有收敛,点了点头,抓起了桌子上的左轮手枪。   就这样三个人出了舞厅,来到了射击室,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堆要看热闹的家伙们。   迈克哪里知道张贤是一个枪王,如果他知道的话,当然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要求。   迈克的这把左轮手枪可以装六发子弹,两个人用同一把手枪打一轮,以五十米为距,看谁击中的分数最多。迈克先打,六发子弹打出了五十五分,相当于发发中九环以上,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了。张贤接过他的枪,也是六发子弹,却打出了六十分,发发正中,打出十环。   迈克惊讶地看着张贤,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回头又看了王金娜一眼,转身走了。      第十一章 昆明(三)      王金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抱歉地对张贤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张贤到此时还不明所以,问着她:“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非要拉着我和他比射击?”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这才告诉他:“这个迈克很高傲的,其实人还是很不错的。他喜欢我。”   张贤一笑,道:“这我看得出来。”   “可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他很看不起中国人!”王金娜道。   “是这样呀!”张贤听她如此说,也觉得这个迈克有些不招人喜欢了。   “他要我嫁给他,说等他帮着我们把东洋鬼子打败时,我必须要嫁给他。我告诉他,他帮我们打鬼子我感谢他,但是我并不喜欢他,也不会嫁给他。他就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你怎么答的?”张贤问。   “我说是!”王金娜没有隐瞒,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盯着张贤。   张贤尴尬地躲避着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笑着,同时口里还有埋怨着:“你……你怎么能够乱说呢?”   王金娜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接着又道:“然后他就说要和你决斗,我就取笑他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中世纪的完意儿,并且告诉他,你不会用剑的。然后他就拿出了枪,说你也是一个军人,要和你比比射击,看看到底谁才是真男人。”   张贤大笑了起来,原来这两个人是这么回事。   “真要谢谢你!”王金娜最后道:“当时我还真怕你输给他,我知道他的枪法很准的,没想到你的枪法比他还要准。”   “他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可能会吧!”王金娜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他那个人很倔强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张贤很感兴趣。   王金娜笑了笑,道:“我救了他一个兄弟的命。”   “哦,给我讲一讲吧!”   王金娜道:“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与他同组的一个飞行员被鬼子的飞机击中了,但他还是把那架飞机开回了昆明,等大家送到医院,那个勇敢的小子已经不行了,有颗弹片打进了他的大脑里,堵塞了血管,造成颅内出血。在昆明没有哪个医生敢做这个开颅手术,那时我也是刚刚过来,所以我接了下来,就这样把那个小子救活了。所以从那时起,迈克就缠上了我。”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这个王金娜说得是如此轻松,如果没有高超的医术,没有人敢做开颅术的,这个女军医看来真是不简单的。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也以为是你是个飞行员呢。”王金娜又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   “呵呵,飞虎队和航校的飞行员们总在一起,其中有一个据说很牛的飞行员跟你长得很象,一开始时我就把你当成了他。”王金娜告诉他。   “是吗?”张贤笑道:“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人第一眼看上去都很象,不过看多了就不是了。”   “嗯!”王金娜点着头,同时告诉他:“确实如此,现在看来,你和那个人差了好多。”   ※※※   没有过多久,张贤就见到了王金娜所说的那个长得和他很象的飞行员,而让他大大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是自己的二弟——张仁。   那是认识王金娜没多久的一个星期天,培训处休息一天,本来张贤准备和几个同学一起上街去转一转,看一看昆明的风土人情,可是还没等他出去,王金娜却找了来,要他陪着一起去逛昆明城。那些同学见状,都笑着跑开了。看来,在他们的眼里,那天的邀舞就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昆明最热闹的地方是南屏街附近,那也是昆明的中心区。由于地近热带,又位于海拔较高的云贵高原上,昆明气候十分宜人,四季如春,花儿长年不败,所以昆明的花店也很多,路边时不时的总有卖花的小姑娘出没。一个穿着彝族筒裙的漂亮小女孩提着个花蓝跑到了张贤和王金娜的面前,问着张贤:“长官,买支花吧?”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年前与刘曼丽在重庆的街头,他看了看这个小女孩的花蓝里,问道:“你这里有栀子花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却又告诉他:“长官,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说着跑开了。   “你喜欢栀子花?”王金娜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   “呵呵,昆明有四大名花,山茶、报春、杜鹃和兰花,可没有栀子花。”王金娜告诉他。   “现在是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喜欢那种香味。”张贤也这样告诉她。   那个小女孩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朵,而是一束。   张贤付了钱,抱着这一束洁白的栀子花,闭上眼睛深深地嗅着,恼海里却出现了敌机的轰炸,曼丽的哭泣,卖花的女孩,还有那只红色的发夹……,他想起了许多,那些曾经是痛苦,也曾是美好,而如今已成了遥远的记忆。   “你怎么了?”王金娜看着张贤奇怪的表情,问着他。   张贤睁开了眼睛,向她笑了笑,将这束花递到她的面前:“送给你!”他道。   王金娜接过了这束花,礼貌地道:“谢谢!”   一时间两人再无话可话,就这么默默地走着,看着街边忙忙碌碌地的人们。一个戴着大草帽的男子,背着一个娃娃,提着几串稻草盘结在一起的鸡蛋在街边叫卖着,这引起了王金娜的好奇,走过去看着那一串鸡蛋,觉得很有意思。   “这是云南的八大怪!”张贤笑着告诉她。   “八大怪?”王金娜回头看着他,问道:“我也听说过,你给我讲讲吧。”   张贤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是刚刚听说的。这八大怪第一怪就是鸡蛋串起来买,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子。还有一个是你也看到了,就是草帽可以当锅盖,你看他带的这个草帽没有,就是这样的。第三个是娃娃男人带,呵呵,这里好象很维护你们女权呀!”   王金娜也笑了,也开着玩笑道:“将来谁要是娶了我,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要把他带过来看一看,让他跟这里的男人学一学,让他来带孩子。”   张贤也笑了,对他来说,娶妻生子好象是很遥远的事。   “别的还有什么怪?”王金娜又问。   张贤想了想,道:“还有什么三个蚊子一盘菜,呵呵,这里的蚊子好大的哟;还有竹筒当烟袋,六十老太爬树比猴快,火车没有汽车快,最后一个是鲜花论斤卖。”   “他们这里确实有些意思。”王金娜道。   张贤点着头,也道:“其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中国有这么大,哪里都有自己的特点。”   “你老家是哪的?”王金娜问道。   “南京!”   “哦!”她告诉张贤:“听父亲说,我原籍是江西的,我出生在香港,抗战开始的时候我们又去了美国。我还从来没有回老家去看过,等抗战胜利了,我一定要回去看一看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张贤道。   两人又聊了许多话,然后张贤请她在一家小店里吃了份过桥米线,已经到了下午。他们正往回走的时候,却见到对面迈克正和几个同伴也在逛街,两人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迈克老远就看到他们,他们两个一身军服混在百姓之中太过显眼了,藏也无处可藏。   迈克丢下了他的同伴,又怒气冲冲地追着他们过来。   王金娜看他满脸恶意,挡在了张贤的面前,用英语怒问着:“迈克,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再和他比一回!”迈克的固执就像他的人一样梭角分明。   “不行!”王金娜就像是护着自己的弟弟一样,护着张贤。   张贤却听出了迈克的话意,越过了王金娜的护卫,用他那蹩脚的英语告诉他:“你还要比什么?我奉陪到底。”   迈克愣了下,他没有想到张贤也会一点他的语言,当下慢慢地道:“我们打一架,看谁能把谁打倒!”   “好!”张贤答应了,同时又提出了条件:“如果你打不过我,就不允许你再纠缠王小姐;如果我输了,我自然会躲开!”   “好!”迈克也十分爽快。   王金娜却有些担忧,张贤的个头虽然说在中国人中是高的,但与这个迈克想比,还差了半个头;身体虽然也算魁梧,但与迈克相比,还是略显单薄。“你行吗?”她问。   张贤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却已经脱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解下了武装带,脱下了上衣,让王金娜帮拿着,卷起袖子,与迈克来到一块空地,摆好了防御的架式。   迈克就像一头疯狂的牛,猛得冲了过来,挥拳击向张贤的头。张贤敏捷地闪过,转身到了迈克的后面。迈克回身很快,张贤刚刚站稳,他的第二拳又已打到。张贤再一次避开,让他的拳头扑空。   见到有人打架,人们马上围了过来,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很快就围成了一个圈,将两个人包在了里面。   张贤在军校之时,曾经也跟教官习过拳脚,但真正让他明白个中绝窍的却是在遇到刘小虎之后。独立营里经常会有拳脚比赛,不用多想,自然是那个武当山道士出身的刘小虎常拿冠军;而排在第二的是尹剑,那个家伙曾跟武术家练过。除了这两个人外,第三的就应该数上张贤了。在独立营中,张贤也与许多人交过手,从刘小虎那里学到了不少实用的内家拳法和腿法,尤其是在过招中的身体反应能力。张贤的反应能力比别人都快,敏捷程度让刘小虎也咋舌,几个月练就下来,虽然他可以将张贤击败,但每一次都要费上半天的劲,所以刘小虎总是不愿意和张贤交手,称他太过狡猾了。   在经过几轮的试探之后,张贤发现这个迈克除了力沉拳快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能,他的下盘根本很虚。打到了对手的弱点,张贤在迈克再一拳袭来,闪身的同时,脚下使绊,一下子将他放倒在地。围观的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迈克爬起身来,更是恼羞成怒,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着什么,肯定是一万个不服,又挥拳打来。这一回张贤并没有躲,而是迎着他的拳而上,一把抓住了他的拳头,却是一招内家拳的顺手牵羊,将之往自己身后一带,同时脚下再一次使绊,迈克来了一个狗啃屎,再一次扑倒在地,抱住了一块石头。   众人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回连边上的王金娜也笑了起来。   迈克更加愤恨了,爬起来还要再来,王金娜却横在了他的面前,笑着对他道:“迈克,你已经被人家打倒两回了,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迈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的同伴们围了上来,他们也认识王金娜,已经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大家把迈克拉到一边解劝着,张贤也向他笑着,陪了几句客气的话,他这才罢休。   张贤接过王金娜递过的衣物,将围观的群众赶开,再一次回到迈克的身边,想着和他说些什么,与他和解。   可是当张贤抬起头时,却发现在迈克的同伴里,竟然有一个中国小子,穿着空军的衣服,正惊讶地看着自己。他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中国的空军,当看清这个小子的脸,他的整个人也怔在了那里,睁大了双眼,尤如人在梦中。   “你是大哥张贤吗?”那个小子首先开口问着他,与他同样得惊讶。   “嗯!”张贤使劲地点着头。   “大哥,我是张仁呀!”这小子欢呼着泪水奔流而下,向他飞扑过来。   张贤也跑了过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张贤的泪水也奔涌而出。      第十二章 空战(一)      张仁的经历竟然也是如此得曲折,他所承受过的痛苦与磨难一点不比张贤与张义少,反而更多。   那年在武汉与弟弟张义失散后,他又爬上了一艘逆江而上的船,可是那艘船刚刚出汉口便被鬼子的飞机炸沉了。他在长江中漂游着正要沉下去之时,被路过的一艘军舰的水兵救了起来。那是一艘小炮艇,舰上最大的官是一个少校,在张义再三的恳求之下,那个少校答应让他做了一名水兵,那一年他才刚刚十五岁。可是,后来这只军舰在重庆被炸沉了,不过它也击落了敌人的一架轰炸机。军舰上的那些英勇的水兵们,都随着他们的军舰沉入了江底,而唯一获救的就是张仁。   那又是赶上了一次机遇,委员长的夫人宋美龄到医院慰问伤兵,正见到了张仁,被这个机灵又勇敢的小水兵所感动,于是当即决定要给他深造的机会。那时,正是蒋夫人请美国顾问陈纳德在昆明组建航空学校不久,就这样,张仁成了这个航空学校的头一批学员。陈纳德的训练极其严格,甚至可以用残酷来形容,许多学员在中途就被淘汰了下来,但张仁凭着和张贤一样的毅力,以及刻苦的努力,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国军飞行员。在他十八岁成人那天,他参加了昆明的空战,开着美国产的P-40型战斗机第一次击落了一架鬼子的轰炸机。   听着弟弟的自述,张贤的心里却是震颤,他作为大哥,本来应该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照顾兄弟的责任,但是他这个大哥当得太不称职了,让自己的兄弟受了这般的苦难。   张仁却和张义一样得乐观,告诉自己的大哥,他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不需要他的担心,他会努力地杀敌,以报国仇与家恨。   张贤也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知道小弟张义也还活在人世,张仁也激动了起来,虽说这个小弟与自己和大哥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但是都在为抗日而奋斗,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很想去见到自己的小弟,但也知道此时已非彼时,大家都是要服从命令的军人,必须要以团队利益为重,只能盼望着以后再找机会三兄弟团聚了。   张仁和迈克那伙人很熟悉,当知道这个打败自己的家伙原来是好友的大哥之后,迈克也只好认头,虽说他还是将张贤当作自己的情敌。   王金娜也在为张贤兄弟的团聚而高兴,在她的倡议之下,几个人专门来到官渡一家酒楼里聚餐,由她作东。当然,她也是有目的,一个是为了张贤兄弟的意外团聚,另一个目的主要还是想让张贤与这些飞虎队的队员们解除芥蒂。其实,她也是多此一举,以张仁与迈克等人的关系而言,迈克也不可能再去找张贤的麻烦。   酒桌前,张贤与张仁坐在一起,看着王金娜出去张罗,张仁悄悄地问着张贤:“大哥,你真得和王小姐好呀?”   张贤却觉得有些脸红,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只是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认识多久了?”张仁显然十分感兴趣。   “没多久!”张贤随口答着。   张仁诡秘地一笑,道:“大哥,你真行!”   “什么真行?”张贤莫名其妙。   张仁看了看对面而坐的迈克,低声告诉他:“你知道吗?王小姐可是这些飞虎队员的梦中情人,他们都想向她示好,只是迈克这个人太张扬了,一点事恨不能马上解决,所以王小姐并不喜欢他。呵呵,这下好,你一下子把他们的梦全打碎了。”   “这样呀!”张贤恍然大悟,看着这些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美国小伙子们,觉得他们原来也是这般得可爱。当下悄声告诉张仁:“其实王小姐只是要我帮她的忙,我们两个也只是朋友而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一回轮到张仁奇怪了,不解地问:“大哥,王小姐人很不错的,而且医术又如此高超,你可不要丢掉这个机会。”   “我和她之间差得太多了。”张贤告诉他:“我们岁数也不相当,还有她的学历和家境又如此之高,这种事情我是不会想的。何况在没有打败东洋鬼子之前,我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张仁愣了愣,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大哥,你该不是还记挂着曼丽姐吧?我知道你们两个原来是最要好的。”   听他提起了刘曼丽,张贤刚刚扶平的伤痛又瘾瘾发作,淡淡地告诉他:“你的曼丽姐再也回不来了,她在重庆为救我,被鬼子的炸弹炸死了!”   张仁沉默了,这才知道自己已然揭起了大哥心中的疤。   ※※※   从张仁的嘴里,张贤知道了许多远征军的事,因为张仁经常驾机往返于缅甸战场,张仁告诉张贤,他的那些同学们恐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了,他看到鬼子的部队已经穿插到了远征军的后面,将他们的归路切断。同时,他也看到很多国军溃败的部队在穿越缅北的深山老林,向西撤退,那里是印度的方向。他还负责为这些部队空投物资,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够越过那些险恶的高山。   在后来的几日里,张贤却看不到弟弟出现,连那些经常出现在陆军俱乐部的飞虎队的队员们也看不到了,他隐约感到战事的紧张,联想到昆明的驻军在往西调,肯定是滇西出了问题,难道是鬼子突破了缅甸,打到了云南来了吗?   他的这个疑问不久就被王金娜证实了,王金娜也来向张贤告别,她也准备再去滇西,因为鬼子已经打到了怒江的江边。   张贤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他找到了培训处的处长郑青山,希望能够让自己也参加滇西的战事,但被这个老头子回绝了,明确地告诉他,他此时的责任不是去滇西打仗,而是在这里培训,将来会需要他为党国献身的。   无奈之下,张贤来到了巫家坝机场的国军航空队,想看一看自己的弟弟在做什么,或许能够在他这里听到些什么。   真是巧得很,他来到这里时,张仁正要出航,他告诉哥哥,这两天他一直在连续出航,由于国军的优秀飞行员太少,所以一个人要顶两到三个人来用。在这次出航之前,张仁刚刚驾驶一架战斗机回来,因为上面接到情报,说鬼子准备强渡怒江,正在架桥,需要轰炸机过去轰炸。而此时基地只有一架轰炸机,而那个轰炸机的飞行员还在上次的战斗中被击伤了,再也找不到替补,所以张仁不顾劳累,自告奋勇地来担任这次的轰炸任务,而这个机组也是临时组建的。   这是一架美国生产的B-17型重型轰炸机,机组人员就需要十名,其中一名是飞行员,一名副手,一名为机械师,一名投弹员,一名导航员,剩下的五名为机枪手。它拥用十三挺重机枪,火力十足,就像是一个空中的堡垒。   看到张贤,张仁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告诉大哥,他这个机组只有九个人,还缺少一名机枪手,问他会不会打重机枪?愿不愿意跟他去完成任务?来回也就四五个小时的事。   张贤闻言马上兴奋了起来,一口答应着,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坐过飞机呢。   ※※※   但是坐上飞机的感觉并非张贤所想象的轻松,刚开始时,那是一种昏天黑地的眩晕,他的五脏六腑都颠倒了过来,不由自主便哇哇地吐了起来,幸好旁边的机械师用自己的帽子为他接住了呕吐物,不然一定会把整个机仓弄脏。一直到张贤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了,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帽子也丢下了飞机。   “张仁!你怎么搞了这么一个家伙来呀?”这个叫潘飞的机械师不满地埋怨着驾机的张仁:“就算他是一个少校,连站都站不稳,顶个屁用!”   “我没事!我没事!”张贤连忙摆手为自己的弟弟开脱着:“现在好了,舒服多了。”   “他是我哥!”张贤毫不隐晦,一边驾驶着飞机,一边道:“他第一次坐飞机,难免不适应。哥,一会儿就好了。”   “原来是你哥呀!”潘飞笑了起来:“我说他长得怎么和你这么象呢?”言语之间已经客气了许多。   “第一次坐飞机都这个样子!”旁边一个被叫做小于的机枪手安慰着张贤:“我第一次的时候,比你还要厉害,你看,现在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老潘,我看还是把他先挂上了,不然等会儿飞机侧翻的时候,他肯定会滚的。”另一个叫小冯的机枪手提议着。   “嗯!”潘飞点着头,不容分说,将一根绳索从张贤的飞行服后穿过,麻利地扣在了机仓里从头通到尾的一根铁管之上。张贤老实地随他们摆布着,知道他们对自己是好意。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就算飞机翻个筋头,他因为有绳索栓着,也不会滚到地上。   飞机平稳了许多,已经在一定的高度了,张贤也觉得好受了许多,也有工夫去看机舱外的风景,只见白云朵朵,就在身边象棉花一样柔弱可爱,而下面的山川也一纵纵得青翠巍峨,仿佛是一片沙盘。一架绘着鲨鱼图案的美式P-40战斗机张牙舞爪地从身旁掠过,张贤不由得紧张地喊了起来:“我看到一架战斗机!”   “呵呵,没事!”张仁回头笑着告诉张贤:“那是迈克开的飞机,左边还有一架,是杰西开的,他们是为我们护航的。”   “原来是他们呀!”张贤长出了一口气。   “来,我教你一会儿怎么打鬼子!”机枪手小于热情地走了过来。   “嗯!”张贤点着头,又兴奋了起来。      第十二章 空战(二)      飞机飞了一个多小时,张贤听到由远而近的炮击声,往下望去,只见一条长河象玉带一样穿过两边高耸的山脉,奔向南方,潘飞告诉他,那就是滇西怒江。   怒江是与金沙江、澜沧江一起发源于青藏高原腹地的唐古拉山,由北向南与另外两河并切横断山脉,形成著名的三江并流奇观,金沙江最终转向东流成为长江;澜沧江流向东南,成为湄公河;怒江却固执地向南而去,成为了萨尔温江。怒江从青藏高原下来,便奔腾于高黎贡山与碧罗雪山之间,两岸山岭海拔多在三千米以上,形成了世界第三大的怒江大峡谷。怒江在保山附近已处于峡谷之末,这里是滇缅公路的要冲,怒江上建有一座惠通桥,是东西交通的咽喉。此时的惠通桥已被炸掉了,桥架的钢索还挂在那里掉在江中,国军在东岸建防,想借怒江的天险挡住鬼子东进的步伐。   那枪炮之声就是从怒江岸边传来的。   飞机在向下俯冲着,张贤从窗外向下看去,只见怒江两岸炮火齐发,西岸的日军如同蚂蝗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河滩之上,向东岸架着三座浮桥,其中有一座已经快要到了东岸,在湍急的河水里,这些鬼子兵奋不顾身地划着船向前冲着,完全没有将东岸国军和他们的炮火放在眼里。而东岸的炮火虽猛,却无法阻止敌人前时的速度。   “准备了!”张仁在前面高喝了一声。   大家马上各就各位起来,虽说参加过许多的战斗,但此时的张贤依然紧张万分,紧紧抱住重机枪,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下方,就等着一声令下。   轰炸机呼啸着从高空俯冲了下来,直冲进了狭窄的山谷里。这山谷中巨石与大树、野藤四处横漫着,空间很小,只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撞在哪里,哪怕是稍微的偏离,都有可能造成机毁人亡的惨剧。看着两边突兀的岩石,仿佛近在咫尺,张贤是惊出了一声冷汗,但终是有惊无险地冲出了颈口,掠到了怒江的江面之上。张贤长出了一口气,为自己弟弟这高超的驾驶技术而喝采。   “到了,投弹!”张仁命令着。   投弹手答应着,打开了弹仓的门,炸弹径直落到江面上,落到了那个架起的浮桥之上,只听得轰隆隆的爆炸声在后面响起,江面上升起了一股股的突起的水柱,那座马上要到对岸的浮桥从中而断,江水一下子就将散开的小船连同木板冲走,转眼就到了下游。   “哦!”机舱里一阵欢呼,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   “别高兴得太早了!”张仁警告着他们:“鬼子还在架桥呢!”   正说之间,大家忽觉得机身一抖,一颗炮弹从机翼边上擦了过去。   “不好!鬼子有高射炮!”潘飞叫了出来。   张仁也紧张起来,拉起了操纵杆,飞机向上爬高起来,来回晃着,一边还要闪躲着敌人的炮弹。   张贤又开始翻江蹈海起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吐出来。好在事先,他被栓在了上面的横管之上,身体就算无法保持平衡,也不会摔倒。   飞机总算爬升到了上三千米的高度,脱离了高射炮的威胁,正准备第二次俯冲投弹,而这时,机枪手小于忽然叫了起来:“张仁,鬼子的飞机!”   张贤不由得也向后望去,从他所看到的左后方,只见两架日本零式战斗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视野。   “有五架!”小冯也紧张地叫了起来。   “这个死迈克,哪去了?”潘飞恨恨地骂了一句,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张贤也知道了危险,他虽说是陆军,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轰炸机如果没有战斗机护航,遇上了敌人的战斗机,那只有等死,更何况敌人开的是零式战斗机。无论是从速度、还是从灵活性,或者是高度上来说,B-17型重型轰炸机都不是零式战斗机的对手,再过几分钟,敌人一定可以超越他们,并将他们击落。而他们唯一可以反抗对手的,不过是那几部重机枪。   “鲨鱼,鲨鱼,听到没有?敌人出现在我机的后方,请求支援!”张仁在用英语呼叫着迈克,那边也传来了迈克的回答:“我在你的上方,你爬高!”   轰炸机又向上飞去,机身成了四十五度的角,轰鸣着,爬向五千米的高空。   “敌人也跟上来了!”小于在叫着。   到得四千米左右时,却见前面两架P-40型战斗机正迎面而来,张贤依然看到那张牙舞爪的鲨鱼标志。   “是迈克,这个家伙总算出现了!”潘飞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向鬼子的机群冲过去了!”小于告诉大家,他的机枪位在机尾,看得当然比别人清楚。   “鬼子有五架,我们才三架,行吗?”张贤担心地道。   “行不行的也要拼死一搏了”张仁在前面斩钉截铁地道。   大家都点了点头,他说得何尝不对呀,其实整个抗日战争就是全民族的拼死一搏。   “好!”小于高声大叫着:“他们干掉了敌人一架飞机!”   张贤也不由得回头去看,只见鬼子一架战斗机冒着黑烟滚向了地面,而迈克那两架飞机得手后并不恋战,依然向下高速俯冲并滚转着,轻易就摆脱鬼子的机群。有两架鬼子的战机转了个弯,追了过去。不一会儿,那四架飞机就没了影踪。   “后面还有两架跟着我们!”小于告诉张仁。   “好!我们到六千米高空和他们对阵!”张仁满有把握地道。   “你疯了不成?”潘飞叫了起来:“六千米,我们都要受不了了!”   张仁一笑,道:“不会的!鬼子的飞机在那个高度反应会变慢的,一会儿我调头从这两个鬼子的边上穿过去,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飞机从左面转了个弯,但是显然鬼子的零式战斗机要快得多,这个弯还没有转过来的时候,鬼子的一架飞机已经跟了上来,机炮已经打了起来,张贤清晰地听到哒哒的枪声,同时也感到了飞机舱壁被子弹击中的声音。   “打!”小于首先开火,对着后面跟上来的敌机一阵猛扫。其它的机枪手也各就各位,向着侧面过来的敌机开火。   张贤此时也忘记了自己的不适,跟着众人抱起得机枪向袭来的敌机扫射着。   “我靠过去了!”张仁大声提醒着大家,猛然向那架跟上来的敌机撞去。   敌机的速度极快,一边开着火,一边向上攀升,想要躲避这个比自己大上不少的庞然大物。的确,B-17型轰炸机长有近二十三米,翼展也有近三十二米,而零式战斗机长只有九米,翼展只有十二米,只有B-17轰炸机的一半。B-17轰炸机外部装甲极厚,不是一般子弹可以打穿的;零式战斗机却不同,因为采用的是轻型铝合金材料,为了保证速度和灵活性,装甲并不厚,对飞行员和油箱根本没有装甲,所以这两处是他的致命弱点,而油箱连灭火装置都没有,可以说只要是打中了,基本就会烧起来。如果两机相撞的话,那就像是重卡与小轿车的亲吻,谁受到的损伤更大就不言而喻了。   张仁所驾驶的这架轰炸机里,其实是有六个机枪位,一个在机鼻,那个位置同时也是投弹口,如果不投弹的话,是由轰炸员兼职的;一个在机顶,那里有一个机枪塔,张贤却看不到;一个在机尾,就是小于的那个位置;一个是主机枪位,位于球形机枪塔中;还有两个是机腹机枪手,一左一右,而此时张贤就是担任的左边机腹的机枪手,右边的就是小冯。   眼见着敌人的飞机从身边擦肩而来,在闪躲着轰炸机的撞击,张贤不知所措地只管乱放枪,突突声不绝于耳。   “打它的油箱!”潘飞在张贤的身后大声地喊叫着。   张贤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转动着机枪,不停地扣动着扳机,耳边除了机枪声,他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了。   那架擦身而过的飞机蓦然着起了火来,显然是被张贤的机枪打中了油箱,向地面降了下去。   “好呀!”潘飞欢呼了起来,大家也吹呼了起来,而张贤却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是汗,到这时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刻,他分明看清了那个鬼子战斗机的飞行员惊恐而绝望的脸。   大家正在兴奋之时,却听到后面传来了激烈的机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架鬼子的战斗机已经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而机尾的机枪手小于已经无声无息地趴在了他岗位之上,依然怀抱着他心爱的机枪,头靠在上面,血流了一地。一颗子弹打穿了机体,打中了他的头,他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样在大家刚才的欢呼声中死去。   “小于!”潘飞几近在哀嚎,飞奔了过去,也不顾他浑身的血污,将他抱在了怀里。   “我甩不掉他了!”张仁在前面大叫着。   后面的机炮声依然哒哒作响,敌人开着零式战斗机死死地咬住了他们,同时向他们疯狂地扫射。   潘飞将小于放倒在了地上,抱起了那个重机枪,代替了小于的位置,对着后面的敌机也同样抱以疯狂地复仇。可是,还没有打上几梭子弹,他的腿猛地一痛,敌人的子弹已经击中了他。他强咬着牙关,又打起枪来。   “鲨鱼!鲨鱼!你在哪里,我们被敌机咬尾了!”张仁大声呼叫着迈克。   “向下俯冲,进山谷!”迈克传来了回话。   张仁推下了操纵杆,飞机向下俯冲了下去。而敌人的战机也跟着俯冲下来,依然紧紧咬住了他们。   “迈克他们在前面!”小冯叫了起来,显然刚才迈克和杰西已经将那两个追击的敌人搞掉了,此时正迎着他们往回飞来。   而那个鬼子战斗机也发现了对面而来的战机,可能是害怕了,因为他的同伴们并没有回来,他停止了追击,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个弯,逃走了。   看到援军到来,敌机逃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潘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到这时,他才觉出自己的腿剧痛,不由得大吼了起来。   ※※※   看着小冯为潘飞包扎着伤口,张贤只觉得刚才好象过了很长一段的时间,再看一看自己的手表,从轰炸敌人的浮桥开始,到现在也只不过几分钟的事。可是就是这几分钟里,却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刚才还活泼可爱的小于,已经魂归长空,而潘飞也伤得不轻,就是自己这个刚才还晕头晕脑的初上飞机之人,也成了一个真正的飞机机枪手,还打下了一架鬼子的战斗机。   “继续轰炸!”这是张仁的命令,怒江上还有敌人搭建的两座浮桥正在向东岸沿伸。   于是,轰炸机再一次出现在河谷的上空,再一次贴着怒江的江面而过,再一次丢下一连串的炸弹,也再一次准确无误地炸毁了正在搭建的两座浮桥,江面上再一次升起蹿天的水柱,也只是眨眼之间,敌人的浮桥被奔腾的江水冲得无影无踪了。   敌人的防空高射炮不停地在摆转着角度,也不停地在向天空发射,但是始终没有一发炮弹再击中机身,相反,张贤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目力和快捷的动作,在飞机从河谷边擦过之时,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敌人的发炮手,那发炮手惨叫着跌落在江中,不等别人反应,已然被冲得不见。   飞机又做了第三次的俯冲,这一次却不是炸桥,投弹手把炸弹丢进了在河滩上聚集的鬼子兵里,张贤看着那些炸弹在鬼子兵的中间炸开,虽说是血肉横飞得残酷,他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得快意,就仿佛是堵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也被这炸弹炸得成了碎屑,说不出得舒畅与通气。   张仁终于决定返航了,是因为机上的炸弹已经全部放完,他必须回去了,他的任务早已完成,而且完成得非常漂亮,这一次轰炸,最少可以为国军赢得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鬼子不可能再筹集到这么多的船只与物资,也就不可能再一次组织如此规模的强渡行动。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飞机平稳地又飞了一个小时,顺利地回到了昆明的巫家坝机场,当他们走下飞机时,迎接他们的是航空队里最高的领导,但是张贤却看不出弟弟有一丝得高兴,当小于的尸体被抬下飞机时,他看到弟弟张仁伤心的哭泣!      第十二章 空战(三)      六月份的时候,飞虎队去了桂林,而弟弟张仁也被派到了湘西的芷江机场,那里已经成了国军最大的航空队驻地。   张贤不得不回到培训处,踏踏实实完成他的培训课程。可是,与弟弟张仁并肩战斗的时刻虽然如此得短暂,但却长久地留在了张贤的记忆里,这一生也难以抹杀掉了。那几个小时,虽然惊险,却让勇气与机智战胜了所有的畏惧,留给了他敢于面对一切的财富。同时,也让张贤对自己的弟弟放下了心来,看来,弟弟张仁也已经成熟了,是国军里一个真正的空中勇士,在某些方面,他比自己都强了许多,自己对他的担心也显得多余起来。   与弟弟张仁的相遇,让张贤总算得到了一份尉籍,他可以明确的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弟都还在人世,而且都在为报父母之仇,都在为报国家之仇而努力着。当然,他也必须用更加的努力来为弟弟们树立榜样,他毕竟是大哥。   王金娜从滇西回来了,滇西的战事基本趋于平稳,鬼子在怒江西岸与国军对峙,战线拉得过于长了些,已没有力量再行突破怒江了。   此时,远征军的消息也基本反馈回来,一部分在被鬼子打散之后去了印度,一部分转回了国内,还有一部分至今仍然跋涉在缅北的莽莽丛林中,找寻着回归的路。   他的第一个同学出现在昆明,那已经是七月份的事了。   七月十五日那一天,张贤与所有的同学都去迎接远征归来的国军第五军的第二百师,这个师是国军的第一个机械化师,与其它的师不同,他是五团制,有两万人之众,出征缅甸时也有九千余人,回归祖国的只有区区两千五百余人。   所有的人都带着崇敬围在街道两边,准备欢迎勇士归来。张贤和培训处的其它学员被安排在碧鸡关口,排着整齐的队列站立在城门外,可是首先映入大家眼帘的并不是威武的军士,而是被军士们抬着的一口楠木棺材,棺材两侧挂着四件血衣。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位民族的英雄,二百师的师长——戴安澜将军。   戴安澜是安徽省无为县人,家境清贫,十九岁考入陶行知先生创办的安徽公学高中部学习。二十岁时,投笔从戎,参加北伐军。二十一岁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步兵科学习,翌年参加了北伐战争。二十九岁时,戴安澜在国军第十七军二十五师一四五团任团长,参加了古北口战役。七七事变爆发,戴安澜已升任第七十三旅旅长,先后参加了保定、漕河、台儿庄、中条山诸役,三十四岁时,因战功晋升为第八十五军八十九师副师长。后又升任第二百师师长,并被授予少将军衔,奉命参加昆仑关战役。一月苦战,毙敌六千,缴获甚多,写下了抗战史上辉煌的一页。   这一年(一九四二年)的三月一日,戴安澜奉命率二百师为第五军的先头部队入缅作战。同固一役,戴师抗击五倍于己之敌,以伤亡八百勇士的代价,歼敌五千有余,连日寇也不得不承认,同固之战是缅战中最艰苦的战斗之一。同固之役刚刚完成后,二百师转移至叶新。喘息未定,因西路英军被围,又奉命驰援。刚解围,东路棠吉又告失守,四月二十一日,遂又奉命收复棠吉。二十四日拂晓,二百师发起攻击,先后攻占西南北三面高地,并突入市区与敌巷战。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戴将军亲临前线指挥争夺至午夜,棠吉被攻克,捷报飞传,国人无不欢欣鼓舞。由于日军迂回包抄,戴安澜所部陷入日军重围。五月十六日在奉命撤退的途中,突遭日军重兵伏击,戴安澜亲临前线指挥。激战几天后,全师伤亡惨重,戴安澜胸腹两处中弹,还是突出重围。在多雨的山林中。戴安澜的伤口感染恶化,五月二十六日行至孟关时,以身殉国,终年三十八岁。   二百师所余人众在戴安澜去世后,悲恸万分,坚决要将自己师长的遗体抬回国。在郑庭芨的带领下,该部于六月二日冲破日军最后一道防线,于六月二十七日到达滇西腾冲。在滇缅边界,一位老华侨得知戴安澜将军去世的噩耗后,专程赶到部队,将一口为自己准备的楠木棺材献出,以供戴将军成殓。   当这口楠木棺材出现在面前,所有的人都掇泣而哭,有的人竟长跪不起。   张贤和七个与他个头差不多的校级军官正步走了上去,来到了这些抬棺军士的面前,对着灵柩与这些回归的军人们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接过他们的杠头,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大家交接完成,迈着沉重的步子,抬着这口棺材,缓缓地走进昆明城。   被张贤接过杠头的是一个上尉,他与张贤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已经是满目泪光。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在交接之后,他轻轻地在张贤的肩膀上拍了拍,伴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走进城来。张贤很想和他说话,但在这庄严悲伤的时候,任何的交头接耳都将被视为不尊重,他只好把心头那份急切压住,等这个严肃的过程结束之后再与他来叙旧。而与他同行的这个上尉何尝不是如他这样的心思,因为他也认出了张贤,他们本来是同一个班毕业的同学。   这个上尉叫做莫云天,是张贤的班长,张贤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同学,而莫云天却是班中岁数最大的。   张贤一行抬着英雄灵柩在昆明街头走过,最终抬到了专门为戴将军搭建的灵堂中,将棺木平稳地放在高台之上。昆明所有的官员和名流士绅都来了,参加对英雄的祭奠活动,直到这时,张贤才有机会和莫云天单独相处。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无声的泪水悄悄地滚落。   张贤一直不敢问,他有二十个同学参加了远征军,在二百师里,也有十名同学。可是如今,只见到了莫云天,而其他同学却没有出现。   “我们好几百人被鬼子包围了,仗打了七天七夜,我们死了很多的兄弟,打到最后只剩下了十八个人。”莫云天这样平静地告诉张贤,但张贤却从他那通红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我和师长、参谋长突围出来,又遇到近在咫尺的一队鬼子兵,那是个夜晚,师子中了枪,负了伤,是我背着他的。参谋长在日本士官学校读过书,会鬼子话,他和那队鬼子喊话,鬼子以为我们是自己人,就没有再追,我们才得以逃脱。”   “后来呢?”张贤问道。   “我们十几个人轮流背着师长翻越野人山,想着回国来,可是师长已经不行了,我们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更没有药,两天后,师长就牺牲了。”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又涌出了泪花:“师长总是能够身先士卒,吃苦在前,冲锋在前,他就是我们的军魂,是我们的英雄!所以在那一刻,我们便作出了这个决定,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到祖国去。”   “你们做到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我们遇到了五九八团,在郑团长的带领下,我们冲破了敌人最后一道封锁,回到了腾冲。那时师长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大家都把自己的军装脱下来裹在他的身上,那些军装什么军衔的都有,有士兵的,有尉官的,还有校官的。直到后来,一位当地的老人家把他准备寿寝的棺材送给了我们。”   张贤沉默了,他眼中的泪水也在悄然而落。   “在和师长踏上祖国的那一刻,我们所有的人都放声痛哭,大喊着,我们回来了!”莫云天还在说着:“在过腾冲的时候,县长带着全县的父老乡亲沿街而跪,他们是在那里迎接我们的回归呀!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负出一切,只要是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   “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负出一切,只要是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张贤也在喃喃地叨念着莫云天的这句话,同时也有了共鸣,是呀,这也是他心里要说的话。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许多的话哽咽在喉,却又无法说出。   “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莫云天忽然用他那沙哑的声音低沉地唱了起来,张贤知道,这首《义勇军进行曲》正是他们二百师的军歌。   ※※※   莫云天也走了,抬着他们师长的灵柩向东而去,他们要把自己的师长送回到广西全州,埋葬在那里,那里是他们二百师的发祥地。      第十三章 车行(一)      八月到来了,缅北的战事基本结束,国军的这次远征,以悲壮的失败而告终,走出国门的有十万将士,而真正活下来的不过区区四万!但这种悲壮,已经汇入到了中华民族沉重的历史中,成为国人永不磨灭的记忆!   三个月的培训也终于到了头,在这三个月里,张贤主要培训的不过是在以下的三个方面上:首先是在思想上,国军需要的是对国民党、对国民政府、对蒋委员长忠诚军官,而这种忠诚就是要他们做汉末的诸葛亮、宋末的文天祥、明末的史可法。其次,是在军事指挥上,以抗战以来的许多战役为研究重点,对日军与国军的成败进行分析,找出中间的差距与解决之法,重点还是研究日军的作战之法,试着从中找到规律,从而可以找到敌人的软肋。最后,是在技术、武器装备上的培训,因为美式武器正在渐渐成为装备国军的主流,而许多的国军士兵和军官对这些武器与装备还不了解,有的甚至连美国的机枪都不会用,所以每个国军的军队中,必须要有一些军官学会使用这些武器,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武器就会被装备到他们的部队里去,到时再现学,显然有些来不及。   对于第一方面的培训,张贤虽然不喜欢,但也知道这是每一次培训的必修课,好在只要照本宣科,就应该不会出错。而对于后两方面的培训,却是有着实战用处,所以张贤比谁学得都努力。在三个月培训过后的结业考试上,他依然是以最优异地成绩,成为他这一期两百多人中的皎皎者。   毕业典礼一过,他就要回十一师继续做他的独立营营长。   在走的时候,处长郑青山找到张贤,要他将王金娜也一并带到十八军去,因为上面已经发下了调令,任命王金娜少校为十八军的医官。   ※※※   从昆明再坐车往回走,先要去重庆,然后再从重庆坐船沿江而下,就可以回到十八军的防区。可是,张贤却想趁此机会去一趟芷江,看望自己的弟弟张仁。所以他准备先去贵阳,然后从贵阳过镇远和玉屏到芷江,看过弟弟之后,再沿沅江而下,到常德上岸,向北过澧县和宜都,去看望一下方青方师长,最后回到三斗坪附近的十八军防区。他的计划本来很好,时间上与走重庆也差不了多少,如果是他一个人走的话,怎么都好说,只是这一次还要带上这个医科女硕士,听说贵州和湘西的地面并不清净,时常有土匪出没,就怕会出一个万一。   看到张贤为难的样子,王金娜问清楚了他的原因,听完他的担忧,果断地道:“我还是随你走贵阳吧,陪你去看一看你弟弟,顺便我也想去探望一下那些美国小子们。你放心,就算有土匪出没,我也是经过军事训练的,虽然枪打得没有你准,但自保总是可以的。更何况,我们只走大路,又不去钻山林,有什么好怕的?”   见她如此说,张贤倒显得多虑了,也不好再犹豫,也只能按计划而行。   他们一起去向培训处的处长郑青山告别,当听说他们两个准备先去芷江时,郑青山笑了起来,告诉他们,要是早半天的话,他们就可以搭一架运输机过去,那样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而如今只好坐汽车了,正好有一个车队要从昆明去芷江。   原来,自从滇缅、中印公路被鬼子截断以后,无奈之中,中美航空队开辟了一条驼蜂航线,从空中穿过喜玛拉雅山脉的南麓,将印度与中国联系起来。这条并不长的航线,却是世界战争空运史上持续时间最长、条件最艰苦、付出代价最大的一次悲壮的空运。途径高山雪峰、峡谷冰川和热带丛林、寒带原始森林、以及日军占领区;加之这一地区气候十分恶劣,强气流、低气压和冰雹、霜冻,使飞机在飞行中随时面临坠毁和撞山的危险,在长达三年的艰苦飞行中,中国航空公司共飞行了八万架次,美军先后投入运输机两千一百多架,双方总共参加人数有八万四千多人,共运送了八十五万吨的战略物资、战斗人员有三万三千多人。单是美军一个拥有六百二十九架运输机的第十航空联队,就损失了五百六十三架飞机。而总在这条航线上,美军共损失飞机一千五百架以上,牺牲优秀飞行员近三千人,损失率超过百分之八十!而前前后后总共拥有一百架运输机的中国航空公司,竟然先后损失飞机四十八架,牺牲飞行员一百六十八人,损失率超过一半。   如今的昆明是驼峰航线的终点,被从印度运过来的物资大部分会在这里集结,然后再通过汽车、骡马或者船只等运到抗日的前线。   张贤与王金娜就搭上了这么一个运输的车队,这个车队有十辆军车组成,前面由一辆军用吉普车开道,运输的是芷江机场十分需要的一些导航设备和战机的配件。为了押运这些物资,国防战备处还专门委派了一个连跟随,同时向沿线的各级地方进行通报,并要求他们在车队过境时进行保护,不允许有半点的差错。而这个车队的领导却是由军统直接委派过来的,竟然是一个上校,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批物资的重要性。   当见到这个押运官,张贤却是惊讶万分,这个上校他竟然认识,原来就是年初来十一师调查他的那个韩奇。   虽然没有坐上飞机,但却能够坐上汽车,并搭上如此庞大的车队,对于张贤与王金娜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最其马不用担心会有土匪的袭扰,也没有哪个土匪敢如此胆大妄为,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抢夺国家抗日的物资。   ※※※   这个运输队里,若按军衔来说,除了押运官韩奇是个上校之外,应该就属张贤和王金娜了,只不过王金娜是一个文职,当然不能与张贤的这个少校相比。而实际上,这两个人不过是搭伴走的,并不属于运输队里的人。那个带兵的连长叫做陶旺,只是一个中尉,手下一百多号人都听他指挥。所以,这个押运队里,第二号人物其实是陶旺。   车队开了一天的时间进入了贵州境内,沿途各县也都知道关系重大,都派出保安团随队护送,直到送出自己的地界,看看没有出事,才大松了口气。就这样一程一程下来,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而每到一个地方,地方上都会摆上最好的酒席来款待他们,大家都觉得甚是威风,而韩奇却只准大家吃饭吃肉,却不准大家喝酒,这让那些押运的士兵们大为不满,却又不敢造次。虽然,张贤和王金娜并不在韩奇的管辖范围之内,但他们也知道如果自己享受特权,更会引来士兵们的不满,所以也控制着没有喝酒。   本来,这应该是一次十分好完成的任务,可是在过了贵阳之后,一切却变得难以琢磨起来。   先是,刚刚出贵阳不久,还没有到贵定,车队就遭到了鬼子飞机的轰炸,幸亏贵州山区山高林密,车队躲到树林深处,倒也没有什么损失。韩奇原以为这只是敌机偶然路过,发现他们的,才会对他们进行攻击。可是在接下来的路程里,鬼子的飞机一直是咬着他们而来,时不时地给他们丢下炸弹,为此,押运连还损失了三名士兵,一辆军车也在躲避轰炸时翻进了沟里。好在车上的东西还完好无损,于是韩奇又从地方上要了一辆车,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个翻进沟里的东西转到这辆车上,这才再次上路。   张贤觉得有些奇怪,从贵阳一出来,麻烦就不断,看来他们这个车队已经引起了鬼子的注意。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韩奇。韩奇也点着头,不用多想,贵阳是贵州的首府和最大城市,敌人肯定在那里有情报站的,他们这个车队太招摇了,敌人肯定也探知了这个车队运输的是什么,如今,他们已经成了敌人攻击的目标。   在分析了情况之后,韩奇试探性在问张贤有什么好的方法来避开敌机的轰炸,张贤想了想,只好告诉他,只有打乱计划,不走原订的路线,改走另一条路才可能摆脱敌机的追踪。   韩奇也点着头,看来,他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那个陶旺连长却坚决不同意,他告诉韩奇和张贤,另一条路很难走,大部分是土道,而且穿山越岭,比这条路远了许多;更有一点,那条路上并没有城镇,只有几个小村子,是当年马帮为运私盐,躲避官府盘查而开劈出来的,听说还有土匪劫道。   韩奇和张贤打开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另一条道并没有陶旺所说得那么远,中间是要翻过有两座山,但是翻过去后,就可以到达玉屏城,那是一座兵家必争的古城,国军在那里有驻军,也就是说只要是到了玉屏城,他们就可以要求当地的驻军高炮护送,不用再害怕鬼子的飞机了。而这一段路就是再难走,最多也就是两天的事;而对于土匪,韩奇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主意一定,韩奇便不再管陶旺的不满,命令车队开上了另一条路。      第十三章 车行(二)      果然,这一条路比那条公路难走了许多,虽说路是足够宽,但是路上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车子根本就开不起来,路的两边森林连绵,一片一片,风景倒是十分迷人。好在天上不再有鬼子飞机的骚扰,张贤和王金娜倒是可以不急不慌地看风景。韩奇和陶旺虽说心里着急,面对如此路况,也只能无可奈何。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还是接踵而来了。他们行到一个山口之时,却发现被一棵倒在地上的树挡住了去路,于是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士兵们也下车来搬这棵挡住去路的障碍物,也就是在这时,两边的林中响起了枪声,那几个搬树的士兵中当场就被打死了一个。大家连忙在车后躲避,却只见林中冷枪不断,却不见有人出现。这个地方不可能会有鬼子出没,不用多想,他们是遇上了土匪。   土匪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找不到这些放冷枪的人,两边的林子很密,谁也不敢轻易钻进去寻敌,而前面的路又走不通,无法闯过去。道路狭窄,也只能容一辆车过,所以短时间内也别想掉头。而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这些在暗中的匪徒,然后再上路。   这个韩奇如果出个主意,或者做个调查什么的,可能是一大长项,他到底是军统的一个特务,哪里领兵打过仗,这时一遇敌便慌了起来,不知所措了。而那个陶旺,虽说是个连长,也带着兵,但他带的兵一直是在后方跑跑运输,搞搞押运,走走大路,很少会有歹徒敢动他们的主意,所以也没打过仗,真遇上了战事,却发起毛来。而那些士兵们,更是如此,有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甚至于尿了裤子。王金娜也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情况,如同第一次上战场,虽说她一直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害怕,但还是禁不住躲在车轮之后,坐在地上,想迈起脚来,却如何也迈不开。   只有张贤,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所以很是镇定,于是,他马上成了这场战斗的指挥官。   首先,张贤从这些稀疏的枪声中判断出这帮强盗的人数并没有多少,不会有他们人多,最多也就是四五十人;然后,从他们的武器可以看得出来,杀伤力并不高,大多不过是猎枪土铳;最后是判断敌人的方位,因为用的是猎枪,他们的距离不会太远,应该是在两百米的范围内,可惜这些匪徒人不多,还要分成两组,火力越发得分散,怎么可能吃掉他们这一个连呢?   当下他将韩奇与陶旺叫到一起,让陶旺带三十人从车子的左面,下到的沟里,然后绕到那些埋伏的土匪身后,应该几枚手榴弹就能结束战斗;然后,他再带三十多人,从车队的右面,爬上山去,绕到另一面伏兵的身后;韩奇只需带着人在此坚守,莫让这些亡命之徒们冲出来抢了他们的物资。   安排完毕,大家分头行事,结果正如张贤所料,陶旺那边也只丢了三枚手榴弹,炸死了四五个土匪,那些人便四散而逃。而张贤也边也异常得轻松,也是几枚手榴弹的事,炸死了十多个匪徒,这些匪徒也四散逃开了。   陶旺和韩奇还想带人去追,却被张贤拦住了,这里的地形他们并不了解,而这些土匪们却是了如指掌,去追一定会吃亏的。他们的任务也不是过来剿匪,而是想办法安全地运送物资。   于是从这时起,无形中张贤成了车队的领导人。   大家搬开了挡路的大树,车队再一次行进起来,一直到天黑,他们再没有遇到那群土匪的袭扰。   宿营的时候,张贤找了一处林间的空地,将车子整齐地停在一起,然后把大家招集在过来,告诉他们,晚上土匪肯定还会来,他要定下一个空城计,要将这群匪徒一网打尽。陶旺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张贤有些杞人忧天,白天那些土匪们已经领教了他们的实力,哪还敢再过来。而韩奇却觉得谨慎不是坏事,坚决支持张贤的计划。于是,在张贤的布置之下,众人设下了圈套,只等那些匪徒上钩。   这一夜十分闷热,而就在这闷热之中,一队黑影约有二三十人摸进了车队的营帐,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所有的车灯亮了起来,将这些人围在当中,机枪与步枪、手枪一齐瞄准了场上的众人。“不许动!”张贤当先喝出了这一声,明确地告诉这些人:“再动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放下武器!”韩奇也大声警告着。   被包围的人们马上慌了手脚,有个人还想要冲出去,被韩奇一枪打中了腿,一时间没有人再敢妄动,放下了手中的枪。   按照陶旺的想法,用机枪把这些人突突掉也就是了,但张贤却不同意,他很耐心地告诉这些土匪们,这些物资对于他们根本没有用的,都是些机器和设备,并且打开了一辆车的篷布给他们看。然后又和他们讲了一些抗日救国的道理,大家都是中国人,当此国难之际,不应该再与国家作对,应该同舟共济,一致对外。他说的道理很浅显,这些没上过学的泥腿子也能够听懂。   韩奇在旁边听着,一直点着头,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张贤下一步会将这些土匪放掉。确实,抓匪并不是他们的事。放掉这些人对他们这个车队来说,有很多的好处。首先可以通过这些被放掉的匪徒们,在山林间传递信息,让其它的土匪们不要再打他们的主意。其次,也给这些山民们一次爱国教育,虽说此时鬼子还没有打到这里来,但战事千变万化,说不定就会打过来。最后,他也看得出来,这些匪徒们其实多是些普通的山民,如果有半分的活路,也不会铤而走险,真正需要敲打的应该是当地的政府。如果带着这些土匪,一是不方便,二是就算是交给了当地的政府,只怕最后这些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张贤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其中的一个小个子匪徒悄悄地移到了王金娜的身边,一个箭步已经蹿到了她的身侧,等大家明白过来,一把短刀已经架在了王金娜的项间。   看来,这个匪徒应该是这些人中的首领,他劫持着王金娜,只要求张贤将他的同伴们放掉。   王金娜十分慌张,她可不想还没有上前线,先死在了后方土匪的刀下。   一时间车队投鼠忌器起来,张贤和韩奇商量了一下,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   看到自己的人都已经隐入了密林深处,这个小个子才长出了一口气,拖着王金娜向林边退去,他也想逃。   退到了林边,小个子的匪首猛地将王金娜推到了地上,转身投入了黑暗的林间。可是他的速度还不够快,张贤的速度比他还要快,他早已猜到了这个匪首的意图,所以在那人蹿逃之前,已经抢到了他的身前。这个匪首短刀直挥张贤的面门,而张贤伶俐地躲过,顺手抓住了他挥刀的手腕,这手腕却细小滑腻,宛如处子。可是不容张贤多想,这匪首的身手也极快,显然是练过武的,只一拧,已经从他的手中挣脱。张贤当下不敢大意,凝神而战,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势夺下了那把短刀。这匪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闪身要逃,张贤再一次突入,短刀前刺,一挥之间已然挑下了这匪首裹头的黑布,一头长长的发飘散下来,他这才发现这个匪首原来是个女的。   这个女匪首显然也被张贤的发现而恼羞成怒,挥拳而上,想要让张贤闪避后再行逃过。而张贤只是稍一迟疑,身形一闪,还未等她侧身,已将刀横在了她的项间。   女匪首愣愣地看着张贤,双眸喷着火辣辣的光,也不知是对他的怨恨,还是对他的无奈。张贤也盯视着她,忽然发现这个女匪长得不仅非常年青,而且还非常漂亮,她那种看他的眼神,好象是对他的钦慕,他连忙摇了摇头,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但是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赶紧闪避着这个女匪的目光。   陶连长上前来绑缚了这个被捉住的女匪,将她推走,而这个女匪在离去的片刻,还投给张贤深深的一撇,没有说话,长叹了一口气。   韩奇过来向张贤称赞着,确实,刚才看到他那麻利的身手,作为一个特工人员,他自认为自己也做不到。张贤这才来到王金娜面前,向她作着安慰。第一次经历生死之关,王金娜也吓坏了,不由得抱住张贤呜呜地哭了起来。   女人就是如此,遇到什么事都要抹眼泪,张贤心里好笑,嘴里还要不停地劝导着。   “这个女匪怎么处理?”陶旺问着韩奇。   “杀了她!”韩奇这一回毫不客气,也为刚才那一幕而后怕,王金娜毕竟是他的上司拖负给他的,万一有一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的仕途也将就此了断。   王金娜听到此话,不由得停止了哭泣,转身愣愣地看着那个被绑的女匪。   “不要杀她!”张贤叫道:“先留着,把她当个人质吧,等我们出了这些土匪的地盘再处置她也不迟。”   韩奇点了点头,认为张贤说得有理,让两个士兵看管这个女匪,招呼着大家重新安睡,毕竟第二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贤也是困极了,但是刚刚闭上眼,就被低声的闷哼惊醒,他站起身来,顺着声音悄声过去,却见到那两个看守的士兵正在猥亵那个女匪,这个女匪被绑了手脚,还堵上了嘴,上衣已经被两个士兵扯开,时值仲夏,她里面竟然未穿内衣,露出了肌肤,只是在夜晚看得并不真切,但张贤却可以看到她狂怒而又奋力的挣扎。张贤不由得怒从心头而起,他最恨得就是这种欺压妇女的兵痞,当下真恨不能掏出手枪将这两人毙掉,但还是理智战胜了他的冲动,这两个兵毕竟不是他的兵,要处置也轮不上他。   他两脚将这两个士兵踢倒在地,又跟上去狠狠地搧了两人一通耳光。这两个士兵惊恐万状,他们当然看到了张贤的手段,知道就算是两人联合起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此时是心中有鬼。两个人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们当然知道若按军纪,他们会被处死的,所以不停地恳请张贤饶命。张贤心软了下来,向他们挥了挥手,告诉他们趁着他还没想好是不是向韩奇报告之时,把武器留下来,赶紧逃命去,不要等他想好了,再想逃命就来不及了。两人连声称是,放下了枪支,转身跑进了苍茫的林中。   张贤回头看了看这个惊恐万状的女匪,过去为她将衣服扣好,告诉她:“放心吧,不会再有事!”说完,在她对面的车边坐下,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着车的轱辘打起了盹来。   张贤并不知道,他对面的这个女匪却一夜未睡,一直在注视着他这张年青而英俊的脸。      第十三章 车行(三)      下面的路程要轻松了许多,又经过了一天的奔波,虽然路上有些劳累,但总算到了安全地带,马上要进玉屏城了,不用想,只要是进了城,以后的路程肯定是平坦的。   “这个女匪怎么处理?”王金娜问着。   “把她交给当地的治安所吧!”韩奇道,这不是他所管的事,他本就应该这么处理。   “那地方上会怎么处置她呢?”王金娜又问,好象很关心这个女匪的未来。   “那会怎么处理,肯定是砍头了!”韩奇面无表情的回答,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所以从来就没有怀过恻隐之心。   “真是可怜!”王金娜却道:“看她这么年青,岁数也不大,怎么会做土匪呢?”   “她是个苗人!”韩奇道:“这里的乱民很多,尤其是这苗蛮们。”   张贤没有说话,他不喜欢韩奇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知道他的做法不错。   “不行!”边上的陶旺却有些不甘:“这些匪徒着实可恶,比鬼子还可恶,让我损失了十几个兄弟,我不能把她交给地方,我要亲自毙了她!”说着,跳下吉普车,气势汹汹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押着那个五花大绑的女匪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韩奇并没有阻拦,反正是个死,由陶连长执行与地方上执行没有什么区别。   张贤也跳下了车去,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来到了陶旺的面前:“陶连长,她是我抓住的,还是由我来执行吧!”   陶旺看了看他,此时,他有点害怕这个张少校,只好点了点头。原来,昨夜少了两个士兵,陶旺正在发火,张贤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在国军的军纪中有明文的一条,就是调戏妇女者杀,还会追究上司管束不严之责。所以如果这件事让韩奇知道,只怕他这个连长也会受牵连。陶旺很感谢张贤放那两个士兵跑了,没有捅到韩奇那里去,如今也只能说是那两个士兵开了小差,不会追究他什么责任。   张贤押着这个女匪向路边的林中走去,他总不能在大道上枪毙人的。   看看已经远离了大路,看不到车队了,张贤取出那把短刀,麻利地砍断了绑住这个女匪的绳索,同时把这把刀递给她,告诉她:“你可以走了。”   这个年青的女匪接过了短刀,愣愣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我奉命要枪毙你的,只是看你还年青,也不象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大胆放你一条生路。”张贤向她解释着,同时也告诫着她:“你一个女的,还是回去嫁个人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做土匪了!”   这个女匪也不知道听没有听清楚,张贤举枪朝天放了两枪,然后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树林。   回到车队里,坐在韩奇的身边,车队再一次行进了起来,这时韩奇转头看了张贤一眼,有意无意地问着:“解决了?”   “嗯!”张贤点了点头。   韩奇笑了笑,幽幽地道:“小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有时自己的立场都拿不住。面对东洋鬼子你也许可以做到一屠到底,呵呵,只是呀,你面对自己的国人时,哪怕是要杀你的人,你都迟疑不决!”   “哪能呢?”明知道他说得不错,张贤还是不肯承认,笑了笑道:“我是党国培养出来的,自然要站在党国的立场之上,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韩奇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当心呀!当心呀!”   “是!”张贤答应着,心中却一片明镜似的,韩奇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这些话,看来,刚才他的举动早已在韩奇的意料之中了。   ※※※   车队顺利地到达了芷江,韩奇长出了一口气,与张贤和王金娜话别而去。   在等了一天后,张贤与王金娜也顺利地见到了张仁和那些飞虎队员们,如今的飞虎队已经编入了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大队,而张仁则成了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的王牌飞行员,军衔从少尉升到了中尉。张贤知道,空军的军衔在待遇上要比陆军的高上两级,也就是空军的中尉可以相当于陆军的少校了。   芷江机场此时是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军用机场,自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建成以后,先后有苏联志愿空军中队、美空军第十四航空队战斗机队、运输机队、国民党空军第四大队、第五大队(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第一大队等空军部队进驻过这里。最多时达三、四百架飞机,仅美军空地勤人员就多达六千余人。如今的芷江,其实就是国军的空军枢纽。   国军里飞行员还是太少,而在空战中还时常有损失,所以对于象张仁这么优秀的飞行员来说,任务几乎是排满的,张贤也只与弟弟呆了一天,张仁便又要执行任务离开芷江去重庆,要三四天后才能回来。张贤只得和弟弟告别,两个人互道着珍重,都知道战场上的危险,而对于张仁来说,危险比张贤还要多,但兄弟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所以相约着努力杀敌,同时也都希望能活着看到鬼子的灭亡。   在分别的那一刻,兄弟两人都笑脸相别,两个人都不希望让对方记住自己的悲伤。直到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了,泪水才悄然滚落!   张贤和王金娜准备回部队了,从芷江到石牌的路并不好走,走陆路要从武陵山区穿过,而路途上很不平静,土匪很多。所以最平坦的一条路是走水路,从洪江古城去搭船,顺着沅江而下,走上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常德,从常德上岸后再转回石牌。   洪江古城是湘西的工商业中心,为湖南第十行政都察区的专员公署所在地,自古以来便是湘黔间的驿站和商埠,有七省通衢之称,因为这里是洪油、木材、鸦片、白腊的最大集散地,所以又有小南京之说。洪江码头位于沅江与其支流巫水交汇之处,所以这里也成了湘西最大的水运中心。   张贤和王金娜也是第一次到洪江,被这座美丽的古城所吸引。其实张贤没有闲心去看风景,无奈王金娜却不一样,这个出过国留过洋的大小姐,当然不会错过这里的大好景色和风土人情,用她那句话说,离开之后,今生也许再不会有机缘来到这个小城,所以要用一天的时间来逛街,张贤也只好做个护花使者,伴在她的身边。   洪江城里倒也热闹,张贤喜欢看的是这座小城里各民族不同的服饰。这城里主体当然还是汉人,但附近还有苗、侗、土家等几个少数民族,装扮也不一样,与大城市里见到的长袍马褂、对襟旗袍等汉人装束截然不同,别有一种异域色彩。   沿着青石板的河街,他们来到一座叫做芙蓉酒楼的吊脚楼前,看看也到了中午,便步入其中,上了二层,在窗边坐下。这楼正下俯巫水,远远可以望到巫沅相汇的三条水路,水面上船只穿梭,很是繁忙;而对岸民居的黑瓦白墙掩映在河边的芭蕉林间,就是一副明清的上河图!这个窗口真是绝佳的观景台。   酒楼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姓田的汉子,听说他们是初来此地,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洪江的名菜。这一回自然又是王金娜请客,张贤倒也大方起来,并不客气。   田老板用半生不熟的国语向他们介绍了好几道洪江菜,但两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所以王金娜只点了三份菜。第一份是洪江鸭,老板说这是用洪江出的甜酱和嫩姜炒的;第二份叫做柴火腊肉,是冬天里用柴火薰烤出来的;第三份叫做万菜扣肉,与梅菜扣肉不同,是用许多的蔬菜拌在一起做的。全是肉食,张贤听着就流口水,他的胃口一直不错,这年头油水又不足,可以看得出来,王金娜全是为他点的。   老板下去做菜了,张贤看着王金娜,不由得笑了。这一笑却让王金娜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张贤笑道:“又可以打牙祭了,我当然高兴!”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嘴馋!而且还特别能吃!”王金娜由衷地道。   “那是呀,我怎么能比得上你们这些富人呢?我是个穷小子,能把肚子填饱就很不错了!”   “呵呵,别说得这么惨!你现在怎么也是一个堂堂的国军少校,如果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去打鬼子?”   张贤听着她的话,又笑了。   王金娜看着这真诚得近乎烂漫的大男孩的笑容,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条渡船从河对岸摇过来,猛得想起了什么,回转头,问着张贤:“你读过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吗?”   张贤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听说过,没有读过。”   “呵呵,沈先生就是湘西人,他前几年写的一部小说名字就叫做《边城》,那小说写得很美,也应该是这里的景象。真的,就像是梦一样!”王金娜告诉他。   “是吗?你给我讲讲吧!”张贤恳求着她道。   “好!”王金娜答应了,娓娓地道:“那故事说的就是湘西与四川边上的一个小镇,那有一个摆渡人家,有个老人,有一条黄狗,还有一个女孩子叫做翠翠,长得特别好看,船总家的两个儿子都看上了她。这两个儿子都十分出类拔萃,尤其是那个老二,和翠翠尤其匹配。有一个有钱人也看上了老二,要把女儿嫁给老二,并赔上一个新磨坊,但是老二却甘愿与翠翠去摆渡。老大和老二最后决定对歌比赛,谁赢了谁娶翠翠。老大让老二先唱,老二一开口,老大就知道自己唱不过弟弟了,失望地离开了,然后去外面做生意,想忘记这一切,却不幸翻船淹死了。老大的死讯传来,老二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哥哥,便离开了翠翠,也顺水出走,离开了边城。”   “后来呢?”张贤禁不住的问。   “后来,翠翠的爷爷也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在摆渡,她一直在等着那个老二回来。”   “那个老二回来了吗?”   “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张贤沉默了,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辛酸,依稀记起了自己的初恋。是呀,曼丽,她这一去就仿佛是永远不回来,却又似明天就能回来,哪怕是在梦里。   看到张贤不再答话,也收住了笑容,王金娜知道他又想起了过去,很想开导一下他,自己毕竟比他大,可以做他的姐姐。当下想了想,道:“你知道吗?我曾经翻看了去年的重庆日报,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那个救你的女孩子是你的女友吗?”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这年月里,有许多的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恨是这样,爱也是这样!”王金娜意味深长地道:“还是想开点吧!毕竟她还有人在怀念,毕竟你还可以为她报仇。”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她:“你爱过吗?”   王金娜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又甩了甩头,苦笑了一声,道:“出国前,我有一个男友,他向我求婚。呵呵,当时我并不想结婚,所以没有答应。我原以为他会娶别的女人,可他一直在等我,就这样等了我三年。后来淞沪会战时,他被鬼子炮弹的碎片击中了头,死在了我的怀里!”   “他也是军人?”张贤问。   王金娜点了点头,看着他,告诉他:“他当时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少校营长!他的优秀不亚于你。”   张贤再一次沉默了,看来这天下不幸的人还有很多。   “我当时那个后悔!在失去他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如此地爱他。”王金娜平静地说着,幽幽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很显然,这几年的时光,她也是在痛苦里度过的。   只听她又接着说着:“我是学医的,同时也为自己不能救他一命而内责,所以下定决心去美国读了这个医学硕士。”   “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又回来,还救了这么多战士的命,他一定会笑的!”张贤安慰着她。   王金娜点了点头,道:“是呀!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们活着的人只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沉迷于悲伤中,这样才可以告慰亡灵。”   张贤点着头,知道她这也是在劝慰自己。      第十四章 逼婚(一)      洪江菜确实味道不错,只不过这里还是没有脱离湘菜的辣,好在张贤在四川也呆了这些年,对辣味还可以忍受。王金娜却承受不了,只尝了几口,就要了份糖拌米豆腐来清口,倒是便宜了张贤,可以大饱口福。   这个田老板很是热情,整个酒楼里只有他们两个食客,所以照顾得非常周到,总是跑过来问长问短,想着找他们聊天。   “你们两个是夫妻吗?”田老板看了他们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贤和王金娜相对着一笑,这个问题一路上已经有很多人在问了。没等张贤回答,王金娜却点了点头,戏谑似的道:“怎么?要是我们不是夫妻又怎么样呢?”   田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却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女人家还是呆在家里好,少跟男人出门。”   王金娜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军服和佩在身上的手枪,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都是当兵的,还怕别人不成?”   “是!是!”这个田老板很会见机行事,忙连声称道:“是呀,你们两个都是国军的长官,当然不是别人敢动的。”   张贤也笑了一下,又问着他:“有好菜没好酒吃着不好!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吗?”   “有!有!有!”田老板连声答着:“我们这里的桂花酒很有名的,你准备要来多少?”   张贤看了看王金娜,转头对他道:“给我来个半斤。”   “好!”田老板答应着,下去打酒了。   王金娜也笑了,道:“你这样把他打发走,他一会儿还要来的。”   “我只嫌他太多嘴了。”张贤老实地告诉她。   王金娜却道:“我正对着楼口,刚才看到一个女的上来送菜,她看到我就下去了,我也觉得那个女的好象在哪见过似的,就是想不起来,正想之间,这个老板就上来了,问这问那的,我也嫌他烦。”   “等会儿多支他几回,他就不会来烦了。”张贤这样告诉她,两人相视而笑。   桂花酒送了上来,酒还未下肚,张贤就闻到了一凛冽的清香,显然,这是自家酿的,而非南京、上海等地所喝到的那种勾兑的酒,当然味道也少了几份烈度,多了几份柔软。   张贤喝了一杯下肚,觉得口感不错,而且并不辛辣,反而有些甜味,于是也邀王金娜喝了起来。两人当窗对景,闲聊着湘西的趣闻,倒也一派优雅。   可是,几杯酒下肚之后,他们的眼皮便沉了起来,仿佛是不胜酒力,不久便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过去。   ※※※   等张贤酒后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条篷船之上,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上,身上的武器也被缴去,只有自己的随身包裹还在身边,但明显得看出被人翻动过了。而在对面,他看到王金娜也被绑在那里,还未醒来。他的脑子在飞快地回忆着,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多想了,他们是进了一家贼店,一定是被蒙汗药蒙倒了,不然,以那一点的酒量,也不会叫他喝醉。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很早就知道湘西的匪事,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呢?是呀,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的洪江城里会有贼店。看这情形,他和王金娜已经被拉到了船上,这船正在向前划去,也不知道要把他们送到哪里。那个芙蓉酒楼之下就是条河,这船也许早停在那里了,从楼里顺出两个人到船上,便如同从这个门口到那个门口一样简单,即使他们身为国军长官,又有哪个会来注意到呢?   这船不急不缓地在水中走着,也不知道它的方向。他听到船头和船尾都有人在说话,只是当地的土语,让他听不太明,不过,他还是可以听出来,这船上除了他和王金娜之外,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声音分明是个女人。   王金娜也醒了过来,当然也发现了自己的情况,她看着张贤,两人嘴里都堵着布,只能焦急的对视着,却毫无办法。张贤看到了王金娜眼中的泪水,知道她很害怕,却又不能安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到现在还不知道绑他们的匪人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后面摇橹的是个男子,他的声音有些稚嫩,还带着孩子的腔调,显然正在变声期,也许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而船头的女子声音尖刺,说起话来如连珠的机炮,不容有半分的插嘴。听了半天,张贤也只隐隐猜出他们的谈话内容,肯定是涉及到了自己,而那个男孩子看来是前面那个女子的弟弟,他一直在叫那女子作姊。   张贤挣扎着,想将双手挣脱出来,可是费了半天的劲,还是枉然,他被麻绳捆得太紧,双手与双脚都不能动。好在利用舌头的不懈努力,张贤总算把那块堵嘴的布吐了出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别急,见机行事!”张贤这样轻声的告诉王金娜。   王金娜点了点头。   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已经停息,张贤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想来想去,不如早些见见这个绑他们的人,看看情况再做打算。想好之后,他大声地向外面喊着:“外面的,进来一个,我有话要说。”   “姐,他醒了!”后面摇橹的少年叫着。   篷帘一挑,一个身穿黑布衣裤,头缠着布巾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当看清这个人的面容时,张贤吃惊地愣在了那里,她竟然就是他曾经捉住又私放走的那个女匪。   王金娜也看清了来人,怔在了那里,同时用一种狐疑看着张贤,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女匪应该是被他枪毙掉了。   “怎么会是你?”张贤半天才明白过来,愣愣地问着。   这女匪却莞尔一笑,也不似当初的那种惊恐,坦然地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国语,还很纯正。   张贤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其实一直在跟踪你们。”女匪告诉他:“当你们走进芙蓉酒楼,我心里那个兴奋,你大概不知道,那个老板是我的三叔。”   张贤苦笑了一声,当初看来他是走错了一步,因为自己的慈心,反而害了自己。如果当初听韩奇的话,一枪毙了这个女人,也就少了现在的这份苦难。   这个女匪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如今是不是非常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其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女匪接着道:“真的,我到现在还特别想要感谢你。”   张贤眨了下眼睛,看着她,不信地冷笑着,嘲讽地道:“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吗?”   “我没办法,你的身手这么好,不这样我是请不到你的。”女匪老实地道。   “说吧,你绑了我们想要做什么?”张贤直截了当了起来,不想再和她多费话。   “在我们这里,土匪绑人不外乎三种情况。”女匪告诉他:“第一种肯定是为了要赎金,第二种是为了报仇,第三种是为了要这个人。”   “那我们是哪一种?”   女匪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王金娜,笑道:“第一种,我还不知道应该去管谁要赎金,再说了,你们是长官,我们老百姓去与你们的部队要赎金,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所以你们肯定不是第一种。到于第二种吗,呵呵,我觉得虽然我们有一点过节,但是最后你还是放了我,所以这点过节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所以这一种也不是。”   “那就只有第三种了。”   “是!”女匪点了点头。   “你要我们的人做什么?”张贤有些不解。   女匪笑了起来:“一般来说,绑到女的,要这个人肯定是为了做押寨夫人,呵呵,你的老婆虽然漂亮,不过我的弟弟还小,这就算了。”她显然是将王金娜当成了张贤的妻子。   “那要是绑到男的呢?”张贤问。   “绑到男的,一般是要让他来入伙!”   “哈哈!”张贤大笑了起来,笑罢,不屑地道:“我堂堂的国军少校,怎么会跟你入伙进山林呢?我的职责是去前线杀鬼子,把东洋人赶出中国。”   女匪咬了咬嘴唇,显然是受到了抢白,很是不快,想要冲口说些什么,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忍住了。   “你把我们放了吧,我们也不会追究你的。我的部队在宜昌边上,正与鬼子对峙呢!”张贤见她不作声,这样真切地对她道:“那里早晚会有一场大战,我们宁愿与鬼子战死在沙场中,也不想被自己的国人害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山林。”   “谁说要害死你们了?”这个女匪叫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不可能入你们的伙,你抓我们又有什么用?”   这个女匪愣了半晌,忽然又爽朗地笑了起来,蹲到了张贤的对面,却用手捧住了他这张黝黑而英俊的脸,与他对面而视,几乎是面对着面,鼻贴了贴,幽幽地道:“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所以我要的是你这个人,我要你做我的男人!做我的押寨郎君!”   张贤和王金娜都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匪太大胆,太轻狂,也太直白了,以至于话说出来后,她自己还没什么,却将张贤与王金娜臊红了脸。      第十四章 逼婚(二)      船终于靠岸了,但此时已经到了晚上,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   岸边,有举着火把的喽啰在接船,张贤与王金娜的双腿被解放出来,但是双臂还被捆着,一上岸,双眼就被蒙上了黑布,然后又让两人坐上了两人抬的躺椅中,这回倒是舒服,就这样被抬上了山。   张贤并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在漫长的旅途中,他倒是豁将了出去,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已然是天光大亮。看来,这条路好远,他们走了一夜。   当蒙眼的黑布被摘下时,张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了一个半山的寨子里,这个寨子很大,里面屋宇错落着,外面建有栅墙,站在寨子的最高点上,可以看到下面的稻田、竹林、小河以及漫山的树木,这真是一个世外的桃源。   女匪果然是一个头领,她的住处是全寨子里最高点,也是全寨子最好最大的建筑,是用石头磊的。   张贤看到的第一个人依然是那个女匪,这个二十多岁的匪首看来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这里就是你的据点?”张贤问着她。   她点了点头,告诉他:“要找到我们这里很难的,这里没有欺压我们的政府,也没有杀我们头的官兵。”   “既然你们可以好好生活,为什么还要去做土匪呢?”张贤很不明白。   女匪一笑,道:“这些都是我父亲给我留下来的。这里原先是一片荒山,是他带着他的弟兄们经营出来的这个寨子,最多的时候,他手下有八百多弟兄,他们还去攻打过县城。”   “看来,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山大王呀!”张贤由衷地道。   女匪点了点头,告诉他:“他很能干,在湘西和黔东都很有名,他一直是这里的王中王,附近的许多山头都听他的。”   “他叫什么名字?”   “田大龙。”   张贤点了点头,道:“这个名字我好象听说过,好象是三年前被国军抓了,毙了!因为他抢了我们的军用物资。”   “是,父亲当时太张狂了。”女匪并没有在意张贤的轻蔑,反而承认着道:“他不应该去抢那些东西的,可是他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毕竟大家都要活下去。”   “他既然这么厉害,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去做强盗呢?”   提起这件事来,女匪却倒立起了双眉,愤怒地道:“如果你的族人被人无缘由地拉出去砍头,你的村寨被杀了近千人,只因为他们交不起苛绢杂税,还被贯以刁民、赤匪的称号,你会怎么做?难道就等着他们把你抓走,再在大厅广众之下被拉去砍头吗?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刁民,只有恶官,官逼民反,民也就不得不反。”   张贤不再多言了,毕竟与自己这个在城里出生的人相比,也许这僻远的乡村里,世道就是这样,百姓就是这样。他也读过《水浒》,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不愿意去想。对他来说,原来是小说里的事情,可是从他接触社会以后,又是这般得真真切切。他甚至一直在怀疑,这是不是政府的错?是不是委座的错?但他是一个军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埋在心里,他必须要服从。更何况,民生的事有政府在做,并非他这样的军人所能插手的。他记起了帮助熊三娃时,曾带兵大闹熊家镇,那时好是冲动,现在想想,确实不应该的。如果还有这样的事发生在他的身边,他真不知道还会不会去出头,去摆平。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在不知不觉中,那些在昆明的培训真地对他起了影响。   女匪亲自为张贤解开了绳索,张贤四处张望着,却没有看到王金娜。   好象看出来张贤的疑惑,女匪一声轻笑:“你是不是在找你的那位呢?你放心,我已经把她安置好了,要不然我也不敢解开你的绳子。我想,你不会拋下她的吧?呵呵,只要你答应我,我自然会让你们见面的。”   张贤皱起了眉来,不解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可能娶你的,我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更何况你也知道我有老婆的。”他已经和王金娜悄悄说过了,让她也承认与他是夫妻,就是想要打消这个多情女匪的幻想。   “你有老婆我都不嫌你,你反而嫌我了不成?”女匪也怒了起来。   张贤愣了一下,气得笑出了声,却又无可奈何,一条条地对她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首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对你一无所知。第二,我也是从军校出来的新青年,喜欢进步的思想,不愿意再娶二房。第三,我是现役军官,军队里有规定的,不让临阵收妻的。第四,我们在文化上肯定有隔阂,就算是勉强生活在一起,到时只怕连共同的语言都没有。最后一点,当今正值国难当前,在东洋鬼子被打败之前,我也不会考虑这些事情。真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战场上枪炮无眼,说不定哪一天我会战死在那里,所以……”他说到最后,已然有些伤感,是呀,既然选择了行武从军,就要把生死置之度外,什么儿女情长,什么缠绵悱恻,什么英雄气短,那些都不应该他去想的。   听完张贤的警告,这个女匪很是平静,显然她也用了很长时间来做决定,此时才会这般得从容。只听她也一条条地言道:“那好,我也老实告诉你,首先,我叫田秀秀,你现在对我一无所知,以后就会知道的。第二,你上过军校,我也上过长沙的女校,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没有见识的村姑,我也喜欢进步。”   “你上过女校?”张贤很是惊讶,但随即又想到她能有这么好的国语,肯定是在哪里学过的。   “嗯!”田秀秀点着头,不无伤心地道:“若不是东洋人打到了长沙,我也不会回来继承父业。我的弟弟还小,父亲不在,所以我必须要撑起这片天来,不能让别人来欺负我们。其实,当初父亲送我出去读书,就是想让我离开这个土匪窝,去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我也没有想到,东洋人来了,女校解散了,我回到家乡后父亲又没了,而我却不得已成了女强盗。”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   “我所见过的男人也有千千万,但你是我遇见的最好一个,真的!”田秀秀这样地道:“从你放我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你是这个世上很难再找到的一个男人,如果错过了,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名份那东西也就不重要了。至于你说的第三点,我觉得那并不是问题。我认识一个你们国军的连长,他就有四房太太,他还想收我作他的第五房呢。哼!就他那样的人渣,我恨不能敲死他。你比他的官还大,怎么不可以再娶一个呢?就算我们在这里成婚,你的长官又怎么会知道?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当兵的就不是人了?难道当兵的就不能要个二房了?”   张贤只能苦笑。   “你说的第四个问题,那也叫问题吗?就算我们会在文化上有隔阂,但我们都还年青,我可以跟着你去学,可以改变我自己,达到你的要求,这还不行吗?”她说得如此恳切,以至于张贤真得要被她打动。   “最后一个问题,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田秀秀道:“如果放着活着的人不去爱,再让我去思念一个逝去的人,对我来说那才是最痛苦的事。”   张贤忽然想到了王金娜,依稀记起了她的那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当初王金娜要有这个田秀秀这般得果决,也许就不会象如今这样得后悔莫及。   “可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张贤也觉得自己有些理屈词穷了,只能这样倔强地道。   “那好,我不着急。”田秀秀倒是镇静,这样地告诉他:“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心转意。也许你可以从我这里逃走,但是你的那一位可就不会了。”   “你难道要把她一直关着吗?”张贤有些气愤了。   “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土匪,我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的。”田秀秀道。   张贤恨得直咬牙,却毫无办法。   ※※※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了,张贤一直没有王金娜的消息,这让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田秀秀并没有限制张贤的自由,但是整天却陪在他的身边,看来,她真是想培养自己与张贤的感情,并努力地在向他看齐。这两天里,张贤也查清了这个寨子的基本情况,这里有一百多户,多是苗人,他们都是以种田为生,有时会上山打打猎,出山换点物品。而真正被田秀秀编入武装的人员也不过一百多人,都是些年青力壮的小伙子,而奇怪的是这些小伙子们也十分听从这个女子的领导,从不敢有丝毫的妄想。可以看出来,这些小伙子们中间,不知有多少人把田秀秀当成了自己梦中的情人,但也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放肆。   原来以为这个秀秀必定是个轻浮的女子,在细细观察之下,却并非如此,她应该是一个非常懂得自重的人,这一点张贤可以从那些小伙子们在她面前的表现看出来。这些平时里有些近乎流氓成性的土匪们,一到了秀秀的面前,无不装出庄重而老实的样子,没有人敢逾越半步。到后来,张贤才知道,在秀秀掌权之初,曾经毫不手软地砍死了一个与她父亲出生入死的家伙。那家伙一直是这支队伍的第二把手,以为她的父亲一死,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归他掌握,甚至于这个原来大哥的女儿,想要强娶她做自己的押寨夫人。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子,却凭着自己强硬的功夫,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秀秀与张贤竟然是同龄,而在湘西地面,二十多岁还没有嫁出去的姑娘,基本是找不到的,这里的女孩子到了十四岁,就会去找婆家。正因为秀秀成了女匪首,她又十分挑剔,为人又如此霸道,自然不是一般人敢言娶的。邻近也有一个山头,那里有一个叫邓天赐的匪首,年纪也有二十七八的样子,一直是秀秀的追求者,只有他向秀秀提过亲,但秀秀却嫌他是一个土包子,大字都不认得一个,当然没有答应。于是,这个邓天赐便带着他的那近一百号人过来抢亲,却被田秀秀打了个落花流水,再也不敢提及此事。也因为这件事后,田秀秀成了附近的名人,再也没有哪个山头敢打她的主意,毕竟一百多号人,在土匪中已经是一个很强大的队伍了。   田秀秀的弟弟叫做田壮壮,是个嘴上毛都没有长出来的小伙子,年纪刚刚到十七岁,在辰州念过书,却天生的好武用强,秀秀一直对他放心不下,所以并没有把这支队伍交给他。      第十四章 逼婚(三)      当问起当初为什么想到要去劫韩奇的车队时,这个田秀秀恨得直咬牙。原来是那个邓天赐在被打败后,亲自过来向他赔罪,两家这才言归于好。邓天赐有眼线在贵州的镇远,韩奇的车队被他盯上了,但碍于对方护送的人过多,他一个山头很难搞定,这才请求秀秀能与他合作。邓天赐说那车队里押运的都是枪支弹药,而对于田秀秀来说,这真是个天大的诱惑。因为实际上对于她来说,有枪就会有人,而她也想让自己的队伍壮大一下,自己毕竟不会造枪和子弹,这些还需要去抢去偷。当时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把自己的队伍全带去,只是带上了一半五十人。条件讲好之后,邓天赐便带着他们到了伏击区,本来,以两边一百多号近两百人,与韩奇和陶旺的那个连有得一拼,但是在仗打起来后,邓天赐却率部偷偷地溜走了,战场上只剩下了他们那四五十人,结果可想而知。田秀秀虽然损兵折将,但对这批军火还是耿耿耿于怀,于是横下了一条心,就算没有邓天赐的合作,她也想去偷上一把。按田秀秀的想法,这些押运的国军都是些懒散的家伙,晚上一定会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们可以乘机去扒窃一车,抢到手就走,神不知鬼不觉的还不会有什么损伤。虽然计划得不错,但她没有想到这支车队里还有一个张贤,就这样让她成了俘虏。   当被张贤释放之后,田秀秀这才知道被邓天赐耍了,她带出来的那几十号人,都被邓天赐收服了,成了别人的手下。当下,她也在不敢在那里久留,而此时,她的芳心已被张贤所动,便尾随着他们一直到了洪江。在洪江,田秀秀也有自己的眼线,那就是芙蓉酒楼,而张贤与王金娜却又阴差阳错地走进了她的圈套里。   听到田秀秀以实相告,张贤却是紧锁起了眉头,凭他多年的军事素养,以及天生的聪明,隐隐觉出了什么,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这个女匪首。当下灵机一动,这正是与她讨价还价的机会。于是严肃地告诉田秀秀和她身边的田壮壮:“你们的麻烦马上要来了,你们难道还没有觉察出来吗?”   “麻烦?”田氏姐弟都为之一愣,不明白他的话意。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们:“你们已经中了邓天赐的借刀杀人之计。我们那个车队里根本就没有军火,全是设备和配件,他肯定是知道的。他把你们引来,无非是想借这个车队,把你们消灭掉,就算不能消灭,也可以削弱你们的力量,然后再把你们一网打尽,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说,田氏姐弟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田秀秀本打算过两天再带人去找邓天赐要回自己的人,要真是如张贤所料,那自己去了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姐,那我们怎么办呀?”田壮壮有些慌乱了。   田秀秀想了想,无奈地道:“如今我们的人不如他们的人多,而且我们的武器也不如他们的多,假如他们真要过来夺我们的寨子,我们只怕也打不过他们。”   “他要是吞掉了你们,他是不是就成了这附近最大的土匪?”张贤问道。   田秀秀与田壮壮都点了点头。   “他们那里到你这里路程有多久?”张贤又问。   “要走一天路。”田秀秀告诉他。   “只怕来不及了。”张贤道,为他们分析着:“你回来已经有两天了,他们得到消息,一定会过来收拾你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可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应该到了。呵呵,这一回,他一定是要连你这个人,和你这支队伍一并吞下,让你做他的押寨夫人。真要等他把你们寨子围了,就不由得你不答应了。”   “呸!他想的美!”不等田秀秀答话,田壮壮已经怒不可遏了。   “那你有退敌之法吗?”张贤问着他。   田壮壮摇了摇头。   田秀秀望着张贤,越发觉得他的可爱,恳求地道:“你既然想到了,那一定有办法对付,不要跟我们绕了,把你的办法告诉我们吧。”   “我可以帮你们,不过我要和你讲个条件。”张贤理所当然的道。   “不行!”田秀秀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想,她就知道张贤要讲的是什么条件,她也毫不容情地告诉张贤:“你别用这个来换我的决心,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想嫁给你,除非你和我拜堂成亲,别的条件都不行,我不会放你们走的。”   张贤这才知道一个陷入狂恋中的女人是多么的不理智,但田秀秀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绝,根本不容他有半分的商量。   “你可以不帮我们,但是我与邓天赐拼个玉石俱焚,你们也不会好到哪去。”田秀秀这样告诉张贤:“你们现在是这个寨子的客人,但是如果我不在了,你想会有人把你当作客人吗?只怕到时作押寨夫人的不是我,是你的那位。”   张贤沉默了,田秀秀说得何尝不对,其实此刻,他们已经是坐在了一条船上。   正说之间,有个喽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声向他们报告着:“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那个邓天赐又带了好几百人过来了,把我们的寨子都围上了,他指名要你出去和他答话。”   田秀秀回望了张贤一眼,这个男人真是太神了,说到什么果真就来了什么。   “走,我们去看看!”田壮壮首先起身,引着那个喽啰当先跑了出去。   “当真让你说中了!”田秀秀长叹了口气,也准备跟在弟弟的后面出去看看。   “慢着!”张贤也觉得此时不应该是他小气的时候,当下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一支步枪。”   “你要怎么样?”   “擒贼先擒王,这是古训!”张贤这样告诉她:“我可以在三百米内一枪打爆他的头,要是他死了,他手下的那些人也就成了乌合之众。”   “你真有这么准?”田秀秀有些不信。   张贤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一个枪王!”   ※※※   那一枪果不其然,三百米的距离,在邓天赐正与田秀秀答话之时,砰然而响,还没有等大家明白过来,邓天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颅。   在邓天赐倒下的片刻,田秀秀与田壮壮大造声势,将这些邓天赐带来的匪徒们吓住,这些人中本来就有田家寨的人,所以没用多说,上百人便投了降。这个邓天赐真是偷鸡不成又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倒是成全了田秀秀和田壮壮,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个人,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条枪,又一下子俨然成了湘西和黔东最大的匪帮。   当然,这一枪,也将田秀秀对张贤的痴情越发打实了。   田秀秀终于同意让张贤见一面王金娜,可是当张贤再次见到王金娜时,这个王金娜竟然也在帮田秀秀做说客,不知道什么时候,田秀秀征得了王金娜的同情,并博得了她的好感,原来她真的把王金娜当成了以后自己要面对的大夫人。   虽然觉得好笑,王金娜还是答应了田秀秀的请求,当然也没有说穿她与张贤的假戏。   “如今肯定是要你与她成亲才会放我们走的。”王金娜这样对劝着张贤道:“其实你就与她拜个堂,成个亲又能如何呢?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权当游戏一下风尘,等她放我们走了,也就是了。到时你愿意回来找她就回来,不愿意回来找她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难不成她还会找到你那里去?”   张贤却皱起了眉头来,不满地道:“娜娜姐,你我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知道许多的人对这种事都很看得开,就像我们营的那个常立强,他就跟我说过这种事,他和四十多个女人好过,不过那又能怎么样?标榜吗?但我永远做不了他,他也永远做不了我,而我有一个就够了。我觉得人这一生既然如此短暂,就不能当个游戏,如果没有真情实意,那与去嫖娼宿妓又有什么区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是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王金娜幽幽地道:“看来,你还是忘记不了那位为你而去的爱人。可是你总不能因为她而打一辈子光棍吧?”   张贤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我看得出来,这个田秀秀也是一个好姑娘,可能她的表达方式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你可能更喜欢含畜一点的。”   张贤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对于这个田秀秀,他并无厌恶,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感,如果是做一个朋友,或许他可以接受,但是作为爱人,却与他自己想象中的有了太多的距离。   “那你看应该怎么办吧?”王金娜也很无奈:“我们总不能在这个田家寨呆上一辈子吧?我们已经来这里三天了,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十八军去呀?”   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张贤长出了一口气,叹了一声,心里却暗道:“我倒是好说,一个人也可以摸出山去,就是你呀,让我为难。”当然,他也知道这句话如果说出来,肯定会伤到王金娜的心。   ※※※   又一天过去了,张贤再也坐不住了,因为田秀秀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张报纸,上面说到这些日子武汉的东洋鬼子正在进攻鄂中南第五战区的防地,那里有一个一二八师,当初张贤从敌后回归之时,就曾与这个师接触过,他还认识这个师的王师长。如果鄂中南的这些地方一丢,鬼子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一心一意的攻打石牌了。   战事就是命令,不容他再在此地担搁了。      第十五章 营副(一)      田秀秀终于如愿以偿地和张贤拜了堂成了亲,那一日,整个田家寨就如同过年一样,就连王金娜也第一回喝多了酒,她不知道是自己过于兴奋了,还是有了一丝惆怅。不知怎么的,在不知不觉中,她总会将这个张贤当成自己当初的男友。岁月已经无情了,如今她已经有些想不起男友的面容,可是再一次在梦里相见之时,那张面容竟然会是张贤。当然,这些她都埋在心里,从未与别人提起。   张贤也喝多了酒,这一回,他并不是因为回心转意,更多的是权宜之计。原本拜完堂成了亲之后,糊弄一下就算了,谁知这酒一多却又糊里糊涂地入了洞房,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了。   只当了三天的新郎官,张贤便提出了归队的事,田秀秀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不可能永远留住这个男人,还不如大方一点,放他离去。就这样,在秀秀的亲自护送之下,张贤和王金娜出了田家寨,一路上张贤毫无表情,也不愿意多说些什么,倒是王金娜与秀秀有说有笑,仿佛认识好久了一样。   出了田家寨的地盘,田壮壮便带着人回寨了,可是秀秀还是要坚持着送他们到辰州。到了辰州,秀秀又坚持要送他们到常德去。张贤哭笑不得,这个女匪首果然是对自己动了真心,真得不想离开自己,只怕这样送将下去,她一定会跟着自己回到部队。无奈之下,张贤只得好言相劝,向她保证一旦打败了东洋鬼子,就会回来接她,当然前提是自己只要活着。尽管还是不舍,田秀秀也看出了张贤的决心,只得在此分手。分手时,张贤把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一件东西送给了她,那是当初方青师长离开之时,送与他的瑞士欧米加的手表。   在最终与田秀秀分手之时,张贤也没有说破与王金娜的假夫妻关系。他原来以为与这个秀秀之间是在逢场作戏,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还是被这个女匪的真诚所感动了。   从辰州到常德的水路很是通畅,竟然有了小火轮,所以速度很快,只两天多功夫便到了岸。   常德古称武陵,是湘西北最大的城市,也是洞庭湖区的物质集散与转运中心,建城于战国时代,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从这里可以溯沅水与澧水上至贵州与四川,故而有黔川咽喉、西楚唇齿之称。这里最繁华的所在自然还是河街,其中一个下南门的码头最是热闹,这条河街与洪江比起来要长了许多,店铺与人流也多了不少。   从昆明出来到常德已经二十多天了,眼见着到了常德就离十八军的驻地不远,以下的路程都很平坦,也就三五日可以回到队伍中。真要回到了十一师,张贤知道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的自由,更没有如今这样得悠闲,所以不免准备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放纵一回。他别的嗜好没有,只是好吃,所以这一回自然又是要大吃一顿,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能享美味呢!   因为上次洪江的缘故,这一回,张贤与王金娜是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上街,而是叫了几份好菜,躲到了陆军招待所里吃了起来。陆军招待所里肯定不会再有匪徒,这里毕竟是国军的地方。当然,有了好菜,还要有好酒,而常德本地产的德山大曲也算是湖南名产,张贤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德山大曲却与桂花酒不同,到底是蒸馏过的,酒精含量更高,酒味更为辛辣。而实际上张贤的酒量并不怎么样的,最多五两酒,可是这一斤酒下去后,就再也找不到方向了,人也稀里糊涂起来。   直到第二天酒醒之时,张贤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他竟然和王金娜赤身相拥,依稀回忆起昨夜的激情,迷朦中他将王金娜当成了田秀秀。   那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时刻,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按他的行为,如果在队伍里,肯定是触犯了军规,就应该拉出去枪毙掉。就算是在这个远离部队的地方,只要王金娜一上告,师长不把他行军法,他在十一师中也再无容身之处。   看着张贤这惊恐万状的样子,王金娜却笑了起来,不以为然的告诉他,反正假夫妻都做了这么久,做这一次真的又有何妨?   张贤沮丧万分,而面对王金娜的得意,聪明的他马上意识到,昨晚上的那一切其实都是王金娜一手安排的,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入了圈套。   “你知道吗?其实你真是一个让人着迷的男人!”王金娜坦白地对他道:“在昆明的时候,我就有些喜欢你,只是看着你总把我当作姐姐,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对你有非份之想。直到这个田秀秀的出现,我觉得她说得真对,象你这样的男人失去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所以不想再后悔一生。”   张贤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自己前世是得了什么功?还是犯了什么错?这一世面对的是桃花运呢?还是桃花劫?女人就是这么麻烦,无论是跟这个王金娜也好,还是跟着那个田秀秀也好,总让他没有跟着刘曼丽有那种幸福与甜蜜的感觉。   “你应该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张贤无奈地告诉她:“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成家的,但是如今却是这个样子,我都有些莫名其妙了。虽说我们在田秀秀那里装成是夫妻,其实并不是。对那个秀秀我已经无法交待了,又怎能对你有所交待呢?更何况,在没把鬼子打败之前,我原来就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成家的事,你们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看着张贤这抓耳挠腮、垂头丧气的样子,王金娜笑了笑,劝道:“就这点事你还放不下来吗?你原本该怎么做还是去怎么做,就当和从前一个样子。我只希望能和你好,并没有其它的要求。至于结婚吗,我也可以等你,等到你愿意跟我结过婚为止。”   张贤无言以对,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了,而此时,他也只能随遇而安了。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常立强来,那家伙和四十多个女人好过,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而自己,只这单单的这么两三个,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不管怎么样,张贤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和女人在一起喝酒了。   ※※※   从常德往北过了澧县,是老师长方青军的驻防地,他现在是六十军的军长,下面管着三个作战师。可是等张贤来到六十军的军部,却被人告之方军长被第六战区总司令陈长官召见,去了恩施,那是第六战区司令部所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张贤和王金娜等了一天,看看没有什么消息,只好失望的离开了。他如果再多等半天,也许就不会这么失望。他要先送王金娜,所以当先转回了宜昌附近的三斗坪,这里驻着十八军的军部。   从十八军出去了四个多月,回到三斗坪,张贤才知道原来的十八军在人事上也做了很大的调整。十八军的原军长,就是那个被人称作屠夫的将军被调走,而新提上来的这个军长却是原十八师的师长彭天广,如果方青师长当初没有被调走,那么这个军长肯定是他,不会是这个十八师的师长彭天广的。   让张贤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新任的彭军长听到他的名字,竟然亲自接见了他。   彭军长先将王金娜安排在了十八军的后方医院,在他们来到之前,彭军长已经接到了那个郑青山的招呼,而这个郑处长,是军统里第二号的人物,所以彭军长定然不会让这个医学硕士受委屈。   只剩下张贤之后,彭天广先是很赞赏他能够为十八军带来一个医学硕士,然后问他是不是与王金娜关系非同一般?张贤红着脸,只得敷衍一下。这没有逃出这位新任军长的慧眼,他笑着点着头,告诉他,他不会阻止他们之间的恋爱,只是在军营里,希望大家不要做出太越轨的事。闲聊完毕,话题蓦然一转,问着他:“你觉得你们胡师长为人怎么样?”   张贤愣了一下,不明白军长这个时候怎么突然问他这种问题,当下想了想,老实地道:“胡师长人不错呀!对我们很好的,总是事事为我们都想到了,而且也能以身做责,是一个好长官。”   “嗯!”彭军长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又问道:“我听说他很护短的,也很贪财!”   张贤忽然意识到这个中将的军长要亲自接见他这个少校营长,问题并不简单,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事吗?正如张慕礼曾经告诉过他的一样,军队里也与官场之上一样,此时自己的某句话也许可能会成为别人的铁证。想到这一层,他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当下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但表面却很平静,依然是那副浅浅的笑:“军座,我不知道您说得是哪个方面。胡师长确实对下属很是照顾,但是有一个前题,那就是不能违反军规,一旦有人违反军规,他的惩罚也非常严厉的。至于您刚才说的贪财,我就不知道你所指是什么了。”   “你很会说话。”彭军长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也是十一师的骨干,当初不仅是你们走的方师长看重你,就是原来的老军长也对你很看重,呵呵,我也对你寄予厚望。有人告诉我说,你是胡师长的心腹,所以我才会这样地来问你。”   “报告军座,军规里明文规定不许拉帮结派,属下虽然不才,但也不敢违背军规!”   “哼!”彭天广显然不喜欢他的回答,但还是不打算就此放过,又说道:“有人向我报告,说你们十一师在万县后备仓库的军服、衬衣被人盗卖,你可知道?”   张贤更是一怔,这种事情这个一军之长怎么会来问自己呢?当下马上回道:“报告军座,这件事我并不知情。如果真有其事,也应该由上面委派特派员来彻查!”   彭军长微微一笑,又道:“可是有人怀疑说,那个在后面被指派去做这事的就是你!”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在这里发火,当下却反问着:“那么军座相信吗?”   彭军长道:“我只信事实。”   “如果有人这么说,我可以和这个人当面对质。”张贤一本正经地道:“我从五月离开十一师,军座应该知道,我是去了昆明培训,根本没有回到过万县,直到今日方回,连十一师都未去,便送王小姐来了军部,如果军座有所怀疑的话,可以找人来调查我。”   彭军长笑了,点着头,道:“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个谣言,也相信你的清白。你这个人是大家的焦点,提到小营长,就连我们旁边的七十四军和六十军都知道的。呵呵,就算是有人要找人去做这件事,也不会让你去的。”   “军座明鉴!”   “好了,你可以走了!”彭军长总算不再问下去了,可是在放张贤离开的时候,他还不忘记叮嘱了他一句:“张贤,今天我和你所说的话,不要对你们师长提起!”   “是!”张贤答应着,退了出去。      第十五章 营副(二)      从三斗坪回到石牌,路程并不远,可是走这一路,张贤却觉得走了好长。他的大脑里一直在回味着刚才彭军长的会见,这个彭军长看来并非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们十一师的胡师长。十八军里,共辖十一师、十八师和五十五师三个师,除了五十五师是个二流师外,十一师与十八师都是主力,而论资力及能力来说,十一师的胡从俊并不比十八师的彭天广差,胡从俊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是黄埔四期毕业的委座嫡系,而彭天广却是云南讲武堂的学员。彭天广唯一比胡从俊强的地方,就是他上过陆军大学,军职是中将,比胡从俊高一阶。如今上面提了彭天广来做十八军的军长,他要是想在这个位置上坐得长久,就必须要压制住十一师,也就是要压制住胡从俊。   张贤越是想就越是乱,彭军长对他这个十一师的小营长如此感兴趣,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只怕真得事关胡师长的命运。忽然想到,自己不过中下级军官,最多是被人利用,上面再怎么换再怎么折腾,对他的影响也不会有多大,他只管带好他的兵,打好他的仗就是了。想到这一层,他马上释然了。   沿着长江的高岸,他依稀看到了矗立在最高处的那座石牌要塞,心下高兴起来,这么些日子过去,终于可以回到十一师,也就终于到家了。   转过一道山弯,张贤看到了一片甜瓜地,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之声,顺着望去,却见瓜地里,正有两个士兵在与那个看瓜的老汉拉扯,那两个年青力壮的士兵一把将那个老汉推倒在地,依稀听到那个老汉在哭天喊地的骂着:“你们怎么摘我的瓜不给钱呢?你们怎么这样不讲道理?”那两个士兵充耳不闻,一人拿着一只瓜一边啃一边吐着子,摇大摆地从瓜地里起出来,就是两个地痞。   张贤看到这里,不由得一阵恼火,大步走到前面,拦住了这两个兵痞的去路,大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这两个兵痞见对面来了一个少校长官,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看到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他们也不认得,肯定不是自己部队的,多半是个过路的。想到这一点,两个人的胆子当下壮了起来,其中一个个头很高,身体魁梧,而脸上有一道疤的家伙地站了出来,不耐烦地道:“你又是哪来的,敢管我们的闲事?”   张贤一笑,道:“我是个过路的,这里是十一师的防区,你们是十一师的吗?”   “当然是!”那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家伙自豪地点着头。   “哦,既然你们是十一师的,又是哪个团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大个子有些警惕。   “我也许认识你们的长官。”张贤这样告诉他们。   “我们不说。”   “呵呵,既然是十一师的,应该知道,十一师的兵从来不扰民的。你们既然做了为什么就不敢说呢?这样也太不是好汉了。”   这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那个大个子道:“好吧,就是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十一师独立营的,我们营长现在在昆明,你可以去那里告我们的状去!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吧?”   张贤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出来,这让这两个兵莫名其妙,两人互相对视着,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少校长官在笑什么。“你笑什么?”其中一个问着。   张贤看了看这两个小子,摇了摇头,道:“独立营五百八十号人,虽说我并非人人认得,但多少有些脸熟,你们两个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见过?再说了,如果你们真要是独立营的,就算是我不认得你们,你们也应该认得我的。”   这两个兵面面相觑,好象想到了什么。   那个看瓜的老汉从瓜田里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张贤,这附近的村民们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不由地叫了起来:“你是张营长吗?”   张贤回过了身,看着这个老汉,笑着点着头:“老伯,是我。”   “哎哟!张营长,你可回来了!”这个老汉如见了亲人一样,紧跑几步,一把拉住了张贤的手。   那两个兵见状,丢下了手中的瓜,背着枪转身飞快地跑了,那速度就宛如身后有一只老虎在追。   ※※※   虽然那个看瓜的老汉死活不要张贤的赔钱,但张贤还是丢下了两倍的瓜钱,这才离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信那两个兵是独立营的,但是这个老汉却十分肯定,因为他在给独立营送瓜的时候看到过。张贤心中暗自生气,自己才走了这么几个月,独立营的军纪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回营后他一定要把这些连长、排长和班长们叫过来,好好地教训教训,问问他们这几个月来是怎么带的兵。   但是在没有回到营房之前,张贤还必须要先去师部报道。   听说张贤回来了,师长胡从俊,参谋长罗达亲自迎了出来。此时的十一师高层也有部分变动,三十二团团长杨涛被提升为了副师长,张贤的老上级王元灵成了三十二团的团长,张慕礼也被提升为了三十二团的副团长,而那个副营长的黄新远成了正营长,张慕礼手下的二连长吴华成了黄新远的副手,四连长龙天涯顶了王元灵的缺,成了警卫营的营长。这些人都是张贤的熟人,都曾在一个锅里吃过饭。   把张贤接到师部里,大家有说有笑,问长问短,好不亲热。而对于张贤来说,这就如同是离家日久的孩子,终于回归了家乡一般,感动不已。   在大家寒暄了完毕之后,张贤问起了独立营的情况,师长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老实地告诉他:“张贤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能就会把你的独立营拆了,并到三个团里去。”   “为什么?”张贤不明所以。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营副!”提起这件事,胡从俊恨得真咬牙,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参谋长罗达比较冷静,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在张贤走后不久,那个从十八师过来的营副徐海波接掌了独立营的领导,这个人原是做过团长的,为人很是桀骜,当然他有他的那一套治军之法,与张贤的根本是两种模样。他又哪里知道,这个独立营真是藏龙卧虎之所,什么人都有,又有谁会服从他的那一套。徐副营长震怒之余,便想着拿一个人来开刀,他死活看不上当过伪军的常立强,所以找了个理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狠打了一顿。哪知他这次威没有立起来,却把那几个连长打成了一团,几个人合在一起与他对着干。于是他又找了一个最老实的高伟下手,这一下几乎是引起了全营的哗变,还是师长胡从俊亲自出面,才得以摆平。胡从俊对这个徐海波很不高兴,几次想把他调出十一师,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但是却被新任的十八军军长彭天广否决。按理说,一个小小的副营长的调动,根本不用这么费劲的,问题就出在这个徐海波有中统的徐局长做靠山,谁也不想得罪那个特务头子,回头他随便找个理由说你通敌,就算是捕风捉影,那也是够人一呛的。无奈之下,胡从俊让王元灵去暂管独立营,这支队伍的前身毕竟是王元灵的警卫营一连。徐海波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从此后干脆不再过问独立营的事,做了个甩手掌柜,自享清福。   但是,王元灵也毕竟是一个人,还有警卫营的一堆事,他还略有残疾,在独立营也只是委派甘良来代管。甘良到底还不是营长,虽然又恢复了张贤时期的旧制,但也只能做到各连管各连的事,各排管各排的事,已经不是一个整体。   “你回来就好了!”罗达最后道:“王团长可以一心一意地去管他的团,你也好好管一管你的营,我还想看一看你的独立营还能不能拿全师的第一呢!”   “是!”张贤答应着,底下已是心急如焚了。   在离开师部的时候,张贤犹豫了一下,他很想把彭军长与他讲的话告诉胡师长,但是自己这样是不是在挑拨是非呢?而看到胡师长面沉似水的样子,平日里待自己也不薄,还是提醒他一下为妙。   当下看了看除了参谋长和师长外再没他人了,这才问道:“师长,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想知道咱们师是不是有人偷偷把万县的军服卖了?”   胡从俊与罗达都为之一愣,胡从俊紧锁起了眉头,不快的问道:“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可是有人造谣说这件事是我去做的。”张贤这样告诉他们。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胡从俊紧追着问。   张贤老实地对他道:“我送一个军医硕士到军部去,彭军长就问到了我这个问题。”   “他还问你什么了?”   张贤摇了摇头,道:“他还问了一些事,但我不能跟你说。不过师长,你放心,你也认识我这么久了,我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也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是这样呀!”胡从俊声音缓和了下来,平静地对张贤道:“张贤,这种事你还是不要插进来。就算天塌了,在十一师,只要我在一天,就由我顶着,如果我不在了,还有参谋长!副师长!你只管去练你的兵,到时在战场上杀你的敌!”   “嗯!”张贤点着头,心中很是感动。   罗达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张贤的肩膀,告诫着他:“做人就要顶天立地,只要问心无愧,就不要在乎别人的谣言中伤。就算是小人暂时能得志,但也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知道了!”张贤向两人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胡从俊与罗达两人相视了片刻,又一齐将目光投向张贤的背影。      第十五章 营副(三)      回到自己的营地,张贤也顾不得休息,准备着立刻集合全营,要进行整训。可是还没等他出屋,许多人已经闻风而来,兴奋地把他堵在了屋里。   张贤举目一看,他手下的所有排长以上官长全部到齐,仿佛是事先约好了一样。首先当然是一番亲切的问好,有打听昆明风情的,有打听他路上见闻的,还有张嘴问他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给大伙的。等大家不再发问了,张贤崩住了脸,询问着在他走后的这几个月里,营里所发生的事。一听到营长问到了这个,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无人答应。过了一会儿,还是王江说了出来。这些人里,除了张贤的同学王江,所有的人都对他怀着一种畏惧的崇敬,所以那些人不敢在他面前说出来的话,全由王江的嘴说了出来。   王江的话,与张贤从师部那里听到的差不了多少,只是大家对这个徐副营长更为痛恨。甘良卷起了高伟的衬衣,张贤看到他后背上一条又长又宽的疤痕,甘良告诉他,这是那个徐副营长的手下用鞭子抽的,只是因为高伟迟到了一分钟。张贤皱起了眉头,虽说军法无情,这是治军之本,但是这种无情也要看情况而定的。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个徐副营长,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快,同时也知道,在这些下属面前还是要维护一下团结,当下只能安慰了大家几句,告诉大家,徐副营长可能方法上有些欠妥,但他治军的严厉是对的,希望大家以后都注意一下。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着其它的事情,张贤只好耐心地听下去。正说之间,却见熊三娃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到张贤,就仿佛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扑到他的面前,大喊了起来:“营长!你可回来了,快去救一下陈排长。”   “陈排长?”张贤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些人中还没有看到陈大兴的影子。“他怎么了?”他忙问。   “陈排长被徐副营长绑了,往营里来了,说要让你来处置他。”熊三娃告诉张贤。   “他犯了什么错?”张贤愣了一下,问道。   熊三娃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边上的常立强却笑了笑,解释着:“不用想,他肯定又是与那个摆渡的姑娘幽会去了,被徐皮鞭抓住了。”原来,他们给徐海波起了个外号,叫做徐皮鞭,到后来张贤才知道,因为这个徐海波总喜欢用皮鞭抽人,所以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叫他。   张贤霍然站了起来,恨恨地道:“军规里有一条,调戏妇女者杀,他难道不知道吗?”   “这怎么能是调戏呢?”尹剑叫了起来:“这事我知道的。他们两个是真心的好,还是那个江姑娘先追的陈大兴。当时他还问我行不行呢,我觉得这和军规并不冲突,还鼓励他去约会。”   “胡闹!”张贤气得大声骂了一句。   “当兵的难道就不能谈情说爱吗?”尹剑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当兵的就算是要谈情说爱,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张贤也大声地告诉他:“这里是前线!过了江就是鬼子的兵营,不是在后方!”   尹剑不再说了,却鼓起了嘴,显然还是很不服气。   ※※※   大家忽然都安静了下来,目光一致地投向了门口。张贤也顺着看去,在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了一位三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军人,他的个头中等,一身军服笔挺条直,很是威武;他的模样还算端正,只是面容有些憔悴,而让所有人一见就印象深刻的是,在他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   这个人站在门口,也在不停地打量着张贤,他肯定也听说过这个小营长,想到他很年青,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时,还是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少校营长竟然这么年青。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正步走到了张贤的面前,立正,敬礼,一气呵成,很是漂亮。   张贤也向他回了一个礼,不等他开口,张贤先开了口:“你就是徐海波徐副营长吧?”   “是!”徐海波响亮地回答着。   “我是张贤!”张贤也告诉他,同时礼貌地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客气地道:“很高兴认识你,今后我们要在一起战斗了。”   徐海波与他握了下手,笑了笑,点着头,也道:“是!”   “你是一个老前辈,今日独立营的事还要你多费点心的。”   徐海波自嘲地苦笑着:“张营长客气了,我不过一个被贬之人,初来这里难免有些不识好歹。前些时营长不在,我便自作主张,可能是做错了一些事来,让大家都对我心生怨意。”他说着,看了看周围的这些人,又道:“呵呵,如今好了,张营长回来了,我也就可以退到一边了。军队里讲得不是年纪和资历,而是职务。所以,你是正,我是副,我应该听你的,还望营长不吝赐教!”   看他如此从容不迫,张贤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当下也只能客气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应付一下。   “营长新回,我们本应该先为你接风洗尘的,只是我正好遇上了几件事,抓到了几个违反军规的兵,若在往日,我便自行处理了。呵呵,今天营长才是全营之首,所以便不敢越苴代庖了,还是由营长亲自来处理好了。”徐海波这样对张贤道。   “好,我跟你去看看。”明知他在为难自己,张贤还是答应着。   众人跟着徐海波出了营长室,来到了门外,在这里已经有四个人被绑在了这里,还没有等张贤细看,就听到了陈大兴熟悉的声音在喊着:“营长!”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的他正被双手反绑,一脸得沮丧。   徐海波在旁边说着:“陈大兴身为警卫排长,不以身做责,反而跟当地的妇女亲亲热热,勾勾搭搭,严重违反了军规,被我当场抓住,营长,你看怎么办?”   张贤却没有答话,转头再看看陈大兴旁边,被绑着的是刘小虎,他问道:“他又犯什么错了?”   徐海波道:“刘小虎为陈大兴把风,在我抓捕陈大兴的时候,他把我带去的两个士兵打了,还拒不受法。”   “营长,他胡说!”刘小虎叫了起来:“我要是不受法,他哪能绑得了我?”   “你还不是听说营长回来了,你才受法的吗?”徐海波反问着他。   刘小虎把头一转,气哼哼地不再答话。   张贤再看向另两个被绑来的兵,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两个人他才刚刚认识,正是上午那个在路上遇上的想吃白瓜的兵。   “这两个人去老百姓的田里摘人家的瓜,不给钱不说,还把人家打了,所以我一并绑了来。”徐海波告诉张贤。   张贤点着头,却又问道:“独立营里的兵我就算不认得全部,最少也看个眼熟,这两个兵我怎么没见过?”   徐海波忙道:“这两个兵是我带来的,我只带过来了五个兵,这五个人你可能还不认得,但是他们跟了我很长时间。”   “哦,是这样呀!”张贤应着,心下有些明白了。   “营长,你看这些人怎么处理呢?”徐海波追问着。   张贤想了想,又对着他笑了笑,道:“我看今天有些晚了,我也是刚刚回营,也累了,回头我自会处理。”说着,转身对熊三娃道:“三娃,你带这四个人去关禁闭,今天他们就由你们班来看守,出了问题我会找你的!”   “是!营长!”熊三娃大声地答应着,带着人走了。   徐海波愣了愣,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看张贤确实有些疲惫,也就没有再说。      第十六章 喝酒(一)      听说张贤回来了,王元灵和张慕礼带着好酒好菜过来看他,面对这两个新升官的老上级,张贤自然欢喜不尽,同时也将自己从昆明和湘西带来的土产拿出来,给两人享用。王元灵与张慕礼都是湖南人,对这些家乡的特产当然高兴,三个人开怀而谈。讲到这一路上的见闻,尤其是湖南的风情,这两个湖南人自然越说越来了精神。   张贤提到了湘西的匪事,张慕礼长叹了一声,他就是湘西麻阳人,深知这其中的部分缘由,告诉张贤:“湘西匪患由来已久,在清朝的时候就很多,到了民国初年开始,土匪更是猖獗,有的土匪发展到了上千上万人,还攻打县城和道府,有一个道台就是被这么打死的。后来,省府里进行招安,并派军队进山剿匪,屠杀山民,这些土匪才有所收敛,不过,地方上的驻防兵从此也有增无减,也成了半匪状。呵呵!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呀!”   “你莫不是也遇上土匪了?”王元灵见张贤对土匪感兴趣,忽然这么问道。   张贤尴尬了一下,他总不能告诉这两位大哥,他曾经作过一个女匪的押寨郎君。当下也只是打马虎眼地道:“只是跟随韩奇的车队遇到过,不过最后被我们打跑了。”   土匪说完,又说起了这四个月以来的独立营,王元灵拍着张贤的肩膀,不无感慨地道:“你总算是回来了,你知道吗?你这个独立营真是乱成了一锅粥,我被师长派来整顿,把我的头都搞大了。”   张贤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当下向他道了声谢,却又请教着问道:“你们说说,如今我应该怎么来带这个营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张慕礼一边吃着一边不以为然地道:“你原来怎么带的队,如今还怎么带就是了。”   “我是说现在我的身边有一个营副,这个营副我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不过看这情形,全营的人都不喜欢他。而他的背景好象很深,昨日初次见面时,我觉得他也很沉着,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能耐的人。”张贤老实地道。   “别管他那么多!”张慕礼道:“你是这个营的营长,这里一切你说了算,他如果识趣配合你的话,你也可以给他点面子;他要是不识趣,你就也没必要给他面子,把他挤走就是了。”   王元灵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张呀,不是你说得这么简单的事!”   “有什么不简单的?”张慕礼依然不以为然:“十一师里,我们大家都是从下面的班长、排长开始,一步步爬上来的,是从真刀真枪里拼出来的,是从白骨堆里捡了条命才回来的。他一个败军之将,本来该枪毙的人,过来就想吆五喝六,他以为他是谁呀。这里是战场,不是官场!”   “你不懂!”王元灵道:“这个人其实并不简单。一个人被连降三级,从团长打到连长,从头做起,还能立战功,爬起来,这说明他的确是有坚强的意志力,并不见得是靠关系上来的。我和他有过几回接触,他除了有些傲慢之外,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的治军之道可能更为严厉,而大家又对他存有偏见,所以他不能服众。张贤,你听我的,和他谈一谈,也许你们可以做一个朋友。”   张贤却苦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和他交个朋友,呵呵,可是我刚刚回来,他就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哦,是什么难题?”   张贤便把昨日回营后发生的事讲了出来,最后他道:“我知道他的目的。呵呵,昨天回来时,我抓到了他带过来的两名亲兵在扰民;然后,等我一回营,他就抓到了陈大兴和刘小虎。其实陈大兴的事他肯定早就知道,他之所以赶在昨天,不外乎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保护他带过来的兵,这叫做围魏救赵之法,我如果要处罚他的兵,就必须要先处罚陈大兴和刘小虎,而他那两个兵的罪过显然要比这两个人小了许多;他另一个目的,无非想考验我,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王元灵和张慕礼都点着头,张慕礼停下了筷子,问道:“你准备怎么来处理呢?”   张贤却反问着他:“大哥,要是你是我,你怎么处理?”   张慕礼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这个家伙,想让我帮你出主意呀!呵呵,我要是你,就公事公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一是一,二是二,这最简单不过。”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公事公办,他那两个兵顶多是杖罚四十,扣除当月兵饷。刘小虎也好说,打一顿也就是了;只是这个陈大兴却不好办,我只能按调戏妇女给他定罪,这是要杀头的。”   “呵呵,是不是调戏妇女,还是两情相悦,你可以去调查一番呀!”王元灵却在一旁笑着道,他肯定也是听说了陈大兴的事。   “就算是两情相悦,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不允许的。”张贤无奈地道:“我可以不用调戏妇女之罪来论处,那就只能定他违犯军规、作风不良了,这样就只好撤掉他的排长之职了。”   “至于吗?”张慕礼道:“虽说军规里有那么多的东西,可是这么多的大小伙子,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活着,为人之道,人家谈个情说个爱的,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双方都愿意,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们做长官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何妨?”   张贤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彭军长的眼里,他与王金娜之间就属于这种情况,虽说可能是加入了那个郑处长的原因,但是一军之长尚能对自己容忍,而自己怎么就不能容忍一下手下的兵呢?想到这一层,他已经有了主意。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向张贤报告着,有两个百姓在营门口哭着叫着要见他,张贤愣了一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向两个老上级告了声退,跟着这个士兵来到了营门口。   在营门口处,已经有一些人在这里围观了。一位老汉带着一位留着一根长辫子的年青姑娘正在那里,徐副营长也在此处,而那个老汉不知正与徐海波交涉着什么,那个姑娘眼泪汪汪地在一旁哭着。见到张贤出来,大家自动地闪在了一边,把他让到了中间。   “怎么回事?”张贤走上前来问着。   这个老汉丢下了徐海波,一把拉住了张贤的手,张贤认出这是那个小溪口长江渡口的老船工,他姓江,据说是这一带最好的船把式,而那个他带来的姑娘正是他的孙女。只听江老汉气愤地道:“张营长呀,你可回来了,大兴可是一个好孩子呀,你们不能把他枪毙呀!”   “谁说要枪毙他了?”张贤莫名其妙。   江老汉的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管张贤的问讯,自顾自不停地说着:“大兴帮我们做了好多事,真的是个好孩子呀,是我老汉喜欢上他的,要让他做我的孙女婿,我家的小莲和他之间可是清白的,是他不同意,说是要等你张营长回来再说的。他和小莲也就是说说话,撑撑船,什么也没有做,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呀……”   张贤转头看向徐海波,此时,徐海波的脸也是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他再一转脸,却见到熊三娃往人群中躲去,显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当下马上明白了,一定是熊三娃跑去向这位老汉说了什么,才将这个老汉惹了来。当下,他一边安慰着这个老汉,一边向江老汉解释着:“江师傅,陈大兴的事我们还在调查中,你放心吧,我不会枪毙他的。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带着他去看你!”   听到张贤如此说了,这个江老汉和江小莲这才放下心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这才离去。   张贤在回营时看了徐海波一眼,徐海波有些气馁,仿佛觉出自己昨日的所为有些过分,所以只低着头,并没有去看张贤。   “徐副营长,晚上你空吗?”张贤问着他。   徐海波抬起了头,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扬了扬眉,道:“有空!”   “好!晚上我请你喝酒!”张贤道。   徐海波愣了一下,不明白地问道:“你不是正和王团长他们在喝酒吗?”   张贤一笑,道:“他们难道晚上也会来陪我吗?”   徐海波也笑了。   ※※※   回到屋里,张贤简单地把营门口发生的事向两位老上级讲了一下,听到还是为了陈大兴的事,王元灵与张慕礼互相看了一眼,张慕礼道:“我看,你不如好人做到底,既然人家也愿意,那就干脆让陈大兴娶了那个江家的姑娘,也省得让人说三道四了。”   “这样好吗?”张贤却有些不放心。   “军规里可没有讲士兵不可以结婚的!”张慕礼笑道:“你可以给他几天假,让他去办喜事。这个陈大兴如今也是一个少尉了吧?也算是一个军官了,符合规定的,就当是他请假回乡了一样。”   张贤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其它的事,最后,张贤还是禁不住问起了十一师的那件万县偷卖军服的事。但是两人都摇了摇头,都说没有听到过。不过,王元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对两人道:“我们十一师在宜昌之战中,战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但抚恤金一直没有拨下来,为此,方师长在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地去催讨,可是上面总是以种种理由推拖,听说为此方师长还告到了军政部。后来又听说那笔抚恤金是被人挪用了,好象说是孔家的人用那笔钱,通过滇缅公路倒腾什么去了,并说不久就会挪回来的,可是方师长到走了,这笔钱还是没有下来。不过,胡师长接任师长以后,这笔抚恤金总算是发到了那些家属的手中,难道是……”他没有再讲下去,但是却不容张慕礼与张贤去想。   张慕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忿忿不已地骂道:“这帮王八羔子们,还要打阵亡兄弟们的主意,真是他妈的猪狗不如!”   张贤却沉默了,他忽然想起了胡师长与罗参谋长那语重心长的话。      第十六章 喝酒(二)      晚上,张贤出钱让伙夫烧了几个菜,送到了自己的营房中,徐海波如约而至,张贤关起了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这是第一次对饮,所以开始时都有些拘束,几杯酒下肚之后,还是张贤首先开了口,和这个副营长说些闲话,并没有谈及军营中的事,无非是家庭情况,自我介绍性质而已。张贤首先把自己的经历介绍了一番,他的履历很是简单,所以几句话就讲完了,然后便又询问徐海波的情况。   开始的时候,徐海波并不愿意多说,也只是随问随答。张贤还是知道了这个高傲的家伙原来也是黄埔毕业生,曾和自己一样,历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一直做到了团长,只是因为第二次长沙会战的时候,他的这个团被鬼子全歼了,而他却侥幸逃脱,这才被连降了三级,调到了十八军来。   当提到那次的长沙会战,徐海波便开始激动起来。原来,在战役后期,他已经判断出了鬼子准备撤退,所以给师部打报告要求沿途堵截,但是上面并不这么认为,依然让他只做防御,不许进攻。眼见战机稍纵即逝,他终于还是忍之不住,没有服从师部的命令,率团尾追逃跑的敌人,收获颇丰,并成功地将鬼子一个旅团近万人截在了一条河边,无法渡河,然后发报上级要求全速增援,把这股敌人消灭在河对岸。可是上面的回电却是让他撤出,同时严厉地指责他不听军令。而鬼子也近乎发疯了,肯定不愿意近万人被歼,便利用国军没有跟进的机会,挥师回攻,杀了一个回马枪。于是,徐海波的团还没有来得及撤出阻截阵地,就被鬼子两面夹击了。无论是在武器上,还是在人数上,鬼子都占着天大的优势,其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你知道吗?这让我想起了三国里的曹操。”徐海波最后道:“联军攻打董卓,董卓火烧洛阳,带军西逃,只有曹操力主西追董卓,却被众诸候所阻。曹操自己带兵去追,最后却一败涂地。如果当时大家都一齐去追,只怕败得不会是曹操,而是董卓,那时三国的历史也一定会被改写。”   “可你不是曹操!”张贤这样道。曹操经得起那次失败,所以还可以回去组织青州兵,最终成就了三国的曹魏。   “是呀!我不是曹操!”徐海波叹了一口气,伤心地道:“但是他们都象那些诸侯一样,来看我的笑话。本来,我是要被他们枪决的,原因就是我没有听从军令。后来在战役结束的作战总结会上,长官部认为我当时的判断与行动是对的,如果真要是按我的建议作战,肯定会大获全胜。尽管如此,我还是要为断送了一个团来负责。所以我才没有被处决,而是降级留用。我那个师从师长到团长,都被牵连降了职,大家都十分恨我,所以我也呆不住了,这才会来到十八军。”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点着头,看来,真如王元灵所说的一样,这个徐海波并不简单,如果他说得属实,那么这个人确实是一个人才。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张贤也可以看到,这个人做人还是很失败的,所谓墙倒众人推,如果他在军中的人缘不错的话,应该混得比现在要好,最其它也不会只是一个营副。想来,这个人的骄傲,一定让他得罪了不少的人。   徐海波的酒喝得有点多了,可能这些日子以来,还没有人跟他这般推心置腑地在一起坐过,更没有人会这样安安静静地听他把牢骚说完。此刻,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他老实地告诉张贤:“我这个人其实自己就看透了,天生就是一个倒霉蛋,总以为比别人强。呵呵,却处处不比别人强。”   张贤也笑了,道:“我看你确实是比别人强的,只是可能因为你为人太过争强好胜,又不注意收敛锋芒,所以才会这样。”   徐海波愣愣地看着张贤,不由得点了点头,由衷地道:“你说得没错,真是一针见血。”   “哪里,徐大哥见笑了。”张贤道:“如今我们能在一个营里共事,说明这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缘份,你比我岁数大,我还是叫你大哥吧!”   听到张贤这么说,徐海波有些尴尬了,忙道:“你还是别这么叫了,职务上你是长官,我们这里是军队,不是山寨,还是按规矩来吧!”   张贤也笑了笑,道:“就算是军队,叫声大哥也不违规吧?”   徐海波也笑了。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几声大哥一叫,又不会缺少点什么,但是却让对方心里舒服了许多,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你知道吗?”徐海波老实地告诉张贤:“当听说让我来给你这个小毛孩子做副手时,我那个不愿意,总以为你不过是靠关系才当上营长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你真是个不简单家伙,能在重兵包围之下,率一个连全身而退,还转战几百里回来,并解救了那么多的战俘。呵呵,你知道吗?你编到这个营里的战俘兵,其中就有两个就是我原来那个团的。我自认为没有你这种本事。”   “徐大哥见笑了。”张贤接着他的话,开着玩笑:“所以你还是有些不信我的能力,于是昨天一见面就给我发难,看看我怎么来解决,是吗?”   徐海波愣了愣,狡猾地笑了起来,但又无可奈何地道:“你说得也不错,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件事放下,不去理会,然后再来今天晚上又找我喝酒。”   张贤也哈哈笑了起来,告诉他:“是呀,我不想我的副手不给我帮衬,反而还给我拆台,所以只好先请你喝酒。这个营里,到时还要请你来唱白脸,我来唱红脸。呵呵,好事都让我占,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不介意?”徐海波瞪了他一眼:“我可是要你到时给我补偿的。”   “好,你说怎么补偿吧!”   “你要多请我喝酒才好!”   “这没有问题!”张贤一口答应了。   ※※※   一大早,张贤便集合了全营,开始了他回来后的第一次集训。对于这些老兵们来说,自然知道这项内容,不过是负重五十斤去爬山,然后谁回来谁吃早饭。   张贤象往常一样,跑在了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五百多号兵丁。也许是许久没有进行这项训练,许多士兵有些吃不消了,但看到营长亲自带队跑在前面,也只好咬了咬牙,紧紧跟在后面,生怕掉队。   其实,张贤也有些吃不消,这种运动必须天天坚持,一旦停下来就会停顿。好在他有基础,身体条件也十分出色。回头看看众人,肯定是在自己走后,没有进行这项训练,都有些迟滞。他尤其去注意了一下那个徐副营长。这个徐海波明显没有经过这种训练,已经爬不动了,但还在拼命地努力着。在操练之初,张贤怕他完成不了,还明确地告诉他,不用他负重,只要跟着大家爬上山再下来就行,但这个徐海波很是倔强,别人背几块砖,他也要背几块砖,丝毫不愿意享受特权。   许多人从徐海波的身边跑过,他已经变成了最后一名,正在呼哧带喘着懊丧之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张贤关切的眼神。   “还是先空着来吧!”张贤告诉他,不等他多作分辩,已经替他御掉了身上的重物,拉着他的手向山上登去:“这要一点点来的,不是一口能吃成胖子的。”他这样告诉副营长:“这些士兵们都已经被我训练过好几个月,他们当然行的。你比不了他们,你没有训练过,要赶上他们还要一定的时间。”   “你为什么要训练他们爬山呢?”徐海波很是不解,说出话来已经吁吁带喘。   张贤老实地告诉他:“这边都是山区,不是平原。如果没有爬山的本事,到时只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得是老实话,徐海波当然知道,张贤训练这些士兵爬山不是为了逃命,他明白这个营长的苦心,于是再不多言,咬紧牙关,紧紧跟随在张贤之后。   ※※※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在三天的禁闭之后,张贤对四个犯错的士兵做出了处理,却不似大家所想象得那样严厉。那两个扰民的士兵并没被罚军饷,也没有被鞭打,而是被张贤判罚给那个种瓜老汉挑一个月的水;刘小虎殴打战友,被罚为那两个被他打的士兵做一个月的内务,包括洗衣、叠被,甚至打洗脚水;而陈大兴却以证据不足为由,无罪释放。在将陈大兴放出来不久,张贤便准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自行安排去了。   徐海波并没有对张贤的处罚提出异议,一时间,独立营看似风雨满楼的景象,一下子变成了阳光灿烂。   不久,大家便接到了陈大兴的请柬,高高兴兴地到小溪口去参加了他的婚礼,他真得成了江老汉的孙女婿,娶了江小莲。那次,徐副营长也去了。      第十六章 喝酒(三)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王金娜忽然来到了十一师,当她出现在张贤的面前时,张贤这才想起了这个军医硕士。   独立营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营门口来观看这个据说是留过洋的女军医,都为这个漂亮的硕士而惊叹不已,同时也在为自己的营长而自豪。不知是谁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这个军花是因为张贤才来到十八军的,是张贤从昆明把她带回到这里来的。在他们看来,全军里最耀眼的军花已然被他们的营长摘了下来。   张贤在众众目睽睽之下,将王金娜接进了自己的营房,门口许多嘻笑的脑袋都被他毫不客气地关在了门外。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去看我?”这是王金娜所问的第一句话,言语中已满是委屈。   张贤递给他一杯水,无言以对,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根本就没有想起过这个女军医,但真话说出来是要伤人的,他只能随机敷衍着:“想去的,只是事太多,走不开。”   王金娜这才转怒为笑,喝了口水,道:“我也这么想,所以就跑过来看你了。”   张贤笑了笑,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要是知道其实我们就这么近,我一定会自己过来的。”王金娜告诉他:“我是跟着郑世伯一起来的。”   “郑处长?”张贤愣了一个,这个郑青山跑过来做什么?   “是!”王金娜告诉他:“他是到这里来查案子,昨天在十八军里查了一天,今天到你们十一师来,现在在你们师部,和你们师长、参谋长谈话呢!”   “哦?”张贤的心不由得一紧,马上想起了那件盗卖军服之事。“他查得什么案子?”他问。   王金娜摇了摇头。   张贤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   郑青山也专门过来看张贤,这让张贤有点受宠若惊。以郑青山少将和军统第二号人物的身份,他这个小小的营长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等见了面谈起话来,张贤才知道,说看他是好听的,其实他不过来调查自己的。   当然,这个郑处长给足了张贤的面子,没有带他到审讯室里,而是要求张贤陪着他到长江边上走上一走,顺便看一看风景。王金娜开始时也跟在边上,三个人随便聊着天南地北的事,到后来,郑青山还是把这个侄女支开了,与张贤独自上了一座江边的小山。   “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你们这里吗?”郑青山这样地问着。   张贤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此时还是摇了摇头。   “呵呵,你听说过你们师有人盗卖军服吗?”他问。   张贤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听过,还是彭军长跟我说的。”   “他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郑青山锁住了眉头。   “不知道。”张贤道:“他说有人向他通报,说那个盗卖军服的人就是我。”   郑青山摆了摆手,道:“无稽之谈,这个他也相信?”   “他说他也不相信,所以来问我。”   “知道你为什么被怀疑吗?”郑青山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   “是因为那个盗卖军服的是一名少校,而十一师当时没在营中的少校只有你一个。”郑青山告诉他:“听到这个指控后,我当然明白,那时你和我都在昆明,不可能会是你的。”   “处长明鉴!”   “你仔细想一想,在十八军里,你得罪过什么人吗?”郑青山问道。   张贤努力地回忆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真得想不起来我会得罪谁,只是有一次,老军长带着好多长官来我的营里,把我夸了一通,把他们骂了一通,我想是不是因为这个?”   “枪打出头鸟,好鼓万人锤呀!”郑青山叹了口气,告诫着道:“做人要当心呀,这就当是个教训吧,以后不要太惹人妒忌了。”   “是!”   看来,郑青山不准备再问下去了,张贤却有些好奇起来,问道:“处长,我们师真有人盗卖了军服?”   “是!”郑青山点了点头。   “是谁?”   郑青山看了他一眼,道:“不关自己事,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那这件事你查清了吗?跟我们师长有关系吗?”他还是问道。   “大致是明白了。”郑青山告诉他,又不无为难地幽幽而道:“这件事其实稀里糊涂地过去最好,大家都省得麻烦了,真要追到底,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丢官,多少人要杀头。”   “这就要看处长的了。”张贤精明的道:“处长要想把事搞大就会搞大,要小将这化了,自然可以化了!”   郑青山看着他笑了起来,半天才道:“你知道吗?张贤,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好的一个,要是哪一天你不愿意在军队里干了,跟我说一声,我把你调到我们调查统计局来。”   “多谢处长,我记下了。”张贤答着,心里却不屑一顾,他可不愿意去做特务。他忽然想到了一点,又不解地问:“处长,这件事是怎么到了您这里的呢?”   “还不是你们那个彭军长。”郑青山不满的道:“这个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找人上报的。这事自然要核实一番,所以落在了我的头上。哎!面对的又是中将又是少将,都是军中的精英呀,我这个老头子不亲自出马,也不行呀!”   “哦,是这样呀!”张贤明白了过来,看来,彭天广是想用这件事把胡师长搞下去,上面的勾心斗角可想而知。“您要是把这事化了了,彭军长那里会过得去吗?”张贤担心地问。   郑青山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他有什么过不去的!”说着,有些讨厌地道:“那个人很不厚道,上一次把他的参谋长都弄死了,这回难道还要再弄死他的师长?”   张贤并不明白他说得是哪一件事,到后来经过打听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彭天广为人悭吝,很是贪财,在他身边的下属基本没有油水可捞。他有个参谋长,比他的资历还要老,所以为他所忌讳,总想着把那个人挤走。也是该着那个参谋长倒霉,他有两个老婆,一堆子女,家庭负担很重,而他那个少将的官衔一月只有一百六十多元,哪能养活家口。   在国军里,抗战前军官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基本待遇是:上将八百元,中将五百元,少将三百二十元,上校二百四十元,中校一百七十元,少校一百三十五元,上尉八十元,中尉六十元,少尉四十元,准尉三十二元。而到了抗战后,军政部规定发国难薪,上将至上校减半,中校少校六折,尉官只能拿七折。而此时国内的通货膨胀严重,抗战前一两黄金只要四十元,而到了此时,一两黄金却要近千元,物价奇贵,军队里除了能把饭吃饱外,那点饷银根本就买不了多少东西。所以军中的许多官员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来养家,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那个参谋长利用管下的十八军骡马,从重庆驮盐运到川东等地,再从川东运土产回重庆,两地贩运,以赚取利润,这不知要比那些克扣军饷、以虚充实的家伙们强了多少。但彭天广便抓住这件事,将之捅到了军政部。而当时,重庆盛传有人利用滇缅公路、利用军车为己谋私,一查之下,原来是孔宋两家的人做的。中央一些要员元老们一致要求蒋委员长严办,委员长盛怒之下,又不敢得罪孔宋两家,自然以这个参谋长开刀,判了一个斩立决,于是这个参谋长因这些点大的过便丢了命。军中自然没人敢说委座的不对,但背地里都骂彭天广的阴毒。   郑青山提到的自然是这一件事,他幽幽地告诉张贤:“其实,在军中和官场上是一样的,为人也要厚道一些,不然到时真是墙倒众人推,连个为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学生记下了!”张贤谦恭地回答着。   “好了!不说这些了!”郑青山长出了一口气,又问着张贤:“你和娜娜的事怎么样了?”   张贤脸红了起来,嘟囔着道:“什么事呀?”   “别不好意思了!”郑青山哈哈笑了起来:“我是问什么时候请我这个媒人喝喜酒?”   “我……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张贤有些结巴起来。   郑青山皱起了眉来,不快地道:“小张呀,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对我们娜娜始乱终弃,看我到时怎么收拾你!”   张贤更是局促不安起来,听他的话意,王金娜好象把他们两个的关系全告诉了这个老头子,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问话,当下保证地道:“处长,倭奴不灭,学生不以为家。待到倭奴败亡之时,也就是学生请您喝酒之时。”   “说得好呀!”郑青山有些感慨,同时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可要保重你自己哟,到时别让我失望了!”   “是!学生一定会的!”张贤响亮地回答着。   ※※※   郑青山在十八军呆了十几天就离开了,在他走后的很长时间里,十八军并没有什么变化,十一师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件盗卖军服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看来,这个郑处长果然有些手段,轻飘飘地便把这件事压住了,连彭军长也封住了嘴。但张贤却已经知道,在彭军长与胡师长间,已然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过节,若当真有这么一天,这两个人从表面上就开始破裂的话,他就必须在两者间做出选择,不然就只能离开。   自从郑青山调查之后,胡师长更加器重张贤,胡从俊是个明白人,郑青山临走的时候,曾经当着张贤的面告诉他,要是哪一天他不用张贤了,郑青山会将张贤调回军统里去。也许在胡从俊看来,张贤其实就是军统插到十一师的一个间谍。   倒是王金娜来得更勤快了,自从知道了路程后,她总是隔三差五地到独立营来找张贤,不久便与独立营的班长以上的人认识了个遍,就连十一师的几个团长和营长也熟识了起来。她很有社交经验,将这些营长团长们搞得团团转,到最后,连那个张慕礼看到她都知趣地远远得躲开。   而张贤却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王金娜。      第十七章 军令(一)      转眼又到了秋天,中秋节之后,天气一天天的冷了下来,但是张贤的训练一天也没有停息。一年前,这个时候,他还记得他们是在鄂中的刘集,在那里,他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秋天。   军长彭天广忽然来到了十一师,所有营级以上的干部都来到师部报道,可是还没有见到军长之时,大家就听到了师长胡从俊在屋里大声的责问声:“军座,你这是让我的人去送死!既然你想领这个功,为什么不让十八师去做?”   里面的彭军长却是慢条斯理:“这是上头陈长官的意思,不是我说了算的!”   “嘿嘿!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吧!”胡从俊并不惧怕这个军长,相反,彭军长有些畏惧他。确实,在十八军里,胡从俊的资历要比彭军长老了许多,正因为一直不能驭御十一师这匹劣马,彭天广不得不想些歪招来挤兑胡从俊。看来,此次彭天广又带来了什么不好的军令,才会让胡从俊如此恼怒。   显然,胡从俊的态度也激起了彭天广的怒火,他不由得拍案而骂:“胡从俊,老子还是你的军长,今天这个军令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我不会为这么一个洋鬼子而送出一个团!”胡从俊依然对抗着。   两人在里面僵持着,参谋长罗达摇了摇头,从屋中走了出来。   张贤和众人围了上去,纷纷询问着这是个什么军令,让师长不敢接下来。   原来,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队有一个队长驾机轰炸宜昌时,飞机被击落了,这个队长跳伞逃生,被鬼子生擒,就押在宜昌。陈纳德将军对这名飞行员很是在意,请求委员长帮助解救,当时陈诚正在边上,而宜昌也正属于第六战区,一是为了拍马屁,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这个陈长官一口答应了下来,并责令十八军来完成这个任务。可是要想解救这个美国飞行员,又谈何容易呀,当初国军十个师也没有攻下宜昌城,为这么一个美国兵再发动一场战役,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如今只能智取。其实,这应该是军统和中统的那些特务们做的事,只是因为陈长官的一时冲动,那些特务们巴不得地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这可愁坏了军长彭天广。情报部门从宜昌送出情报,说鬼子准备将这个飞行队长押到武汉去,所以这个军长就想到了用一个团,在半路去劫囚的计划。   胡从俊认为这个计划根本就是在冒险,敌人不会不防范的,而且一个团这么大的目标,只要一过江,鬼子肯定就会知道,还没有等到汉宜公路,就会被围歼。这种事用脚想也可以想到的,彭天广肯定也会想到,他就是要清除异己,等行动失败,将罪责推到自己的身上,所以死活也不愿意接这个军令。   “那个美国队长叫什么名字?”张贤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于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队的队员,他也认识几个。   “好象叫什么迈克什么金的!”罗达告诉他。   “是迈克?”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就想起了在昆明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个红发小伙子,他是自己弟弟张仁的最好朋友,虽然自己并不喜欢他,但还是十分佩服他的勇敢和直率。   “你认识这个美国佬?”罗达问道。   “是!”张贤点着头,急步走向屋中,他决定去救这个小子,为了自己的弟弟,也为了这个曾经的情敌。   屋门被推开了,军长彭天广和师长胡从俊都怒目而视着,也都不说话了,一张军令书就摊在师长的桌上,师长肯定没有签字盖章。   “报告!”张贤响亮地喊了一声,屋里紧张的气氛骤然舒缓。   彭天广缓缓坐了下来,胡从俊也慢慢转过了身,一双倒立的一字眉渐渐打开,他看了一眼张贤,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事,快说!”   “报告师长,这个任务就让我来做吧!”   胡从俊和彭天广都为之一愣,胡从俊刚刚舒展的眉毛又立了起来,而彭天广刚刚坐下去的身体又站了起来。   “我想,我应该可以完成!”张贤幽幽地道。   “张贤,这种事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做的!”胡从俊提醒着他。   “师长!我不想你们为难!”张贤老实地道:“何况这个迈克我也认识,他是我弟弟的朋友,既然知道了他被俘,我也应该救他出来。”   “说得好!”彭天广赞道,又对着胡从俊道:“好了,老胡,你就签了吧,你看,你手下的人都这么向着你。”   胡从俊咬了咬牙,心中有气,却又说不出来,恨恨地盯着张贤,如果不是军长在这里,他一定会把这个臭小子打一顿,方解心头的恶怒。   “军座,我能不能越权一下?”张贤问着彭天广。   “你什么意思呢?”彭天广有些不明白。   张贤看了胡从俊一眼,解释着:“既然我来接这个任务,这个军令就由军座直接下发给我吧,我想师长不会怪罪吧?”   彭天广看了看胡从俊,胡从俊并不答话,他也知道,以胡从俊的性格,这个军令他是如何也不会签的。张贤怎么说也是胡从俊直属的独立营营长,任务委派给张贤也等于是委派给十一师了,倒不如就坡下驴,当下点头:“好!这个军令状就由你来立!”   胡从俊想要阻拦,也知道无法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贤在那张军令状上签上了字。   ※※※   彭天广满意地拿着军令书离开了十一师,胡从俊对张贤却是又急又恨又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张贤呀,我的身家性命就这么全交给你了,你可要好自为之了!”   张贤道:“师长,是我签的字,不是你,就是我完不成,也不应该牵连上你呀?”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幽幽地道:“你就是十一师的,你签与我签又有何区别?”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如果张贤真得完不成任务,他这个师长的罪过肯定不会有他亲自签字的大。   张贤一笑,没有答话。   罗达也走进来,他看到了张贤的笑,摇了摇头,对他道:“张贤,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的笑,最怕看到的也是你的笑。”   “为什么?”张贤问道。   罗达苦笑了一声,道:“你让我又想起了一年前你掩护师部撤退的情景,那天你也是这么笑的,我当时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到后来听到你那边如此猛烈的炮火,我那个心揪的生痛痛的。在没听到你消息的那些日子里,一合眼我就看到你的笑,真的,整夜整夜地失眠,整夜整夜的心惊肉跳,那种感觉我从军二十年就从来没曾有过的。”   张贤有些感动,原来他曾让这么人牵挂过。   “你有什么计划,说吧?”胡从俊此时也平静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问着他。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还没有想好呢。”   “你跟我来!”胡从俊带着张贤来到了作战地图前,这里有一张湖北的省图,他指着其中的一块地方道:“从沔阳往西往南一直到长江,这一片地方原来是第五战区的辖地,是一二八师的防区,这块地方离汉宜公路很近,可惜如今已经被鬼子压在了峰口以南;一二八师西面是第六战区第八军防区,基本是布防在长江边上,控制水路的,所以离汉宜公路很远。而这里,汉宜公路的北面,是新四军第五师的活动区,他们离那里最近,要是他们在汉宜公路设伏,成功率会大得很多。”   张贤沉思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接这个任务了吧?”胡从俊道。   “明白!”张贤点着头。   胡从俊接着又道:“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带着你的营到这里设伏。”他指着地图上的那片新四军第五师控制区的地域告诉道:“只是,你还有一个最困难的事,此时不是那次你带队回来的时候,那时是打长沙会战,鬼子的布防空虚。而这次他们在这一条线上都有重兵,你根本穿不过去。”   张贤想了想,笑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有了主意。   胡从俊和罗达看着他笑得如此神秘,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胡从俊忍不住地问:“怎么?难道你有好的方法?”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那片区域,告诉他们:“这块新四军的地方我曾经呆过,那里的长官叫做马文龙,我和他是朋友。这一回我去找他,让他帮忙就是了。”   胡从俊和罗达当然知道张贤的那段经历,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这件事他会帮你吗?就算他帮了你,将来只怕上面查下来,又要和上次一样把你审查一番。”   “他肯定会帮我的!我不用带兵去,一定可以完成任务。”张贤肯定地道,同时又说:“呵呵,只要是完成了任务,还管那些小节做什么?谁要来审便由他来审好了!”   胡从俊只好点了点头。   ※※※   张贤回到营里,简单地和大家讲了这个任务,他要求刘海波在他不在时依然按照他在时督导大家训练,同时也要求大家配合这个副营长的工作。知道营长又要去冒险,大家都十分担心,看到他这样叮嘱,当然不会再让他放心不下家里,就是与这个副营长有隔阂,也要隐忍下来。   张贤只带了三个人,组成一个小分队。这三个人,一个是刘小虎,一个是熊三娃,这两个人等于是他的贴身警卫,一直带在身边的。另一个人是连长常立强,之所有带上他,是因为他当过伪军,对鄂中汉宜公路附近伪军和鬼子的布防比较了解。   这一次,他没有带上陈大兴,是因为陈大兴结婚没多久,他不想让那个江小莲过于惦念,这让陈大兴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张贤并没有去告诉王金娜,但不知怎么她就知道了,在他们出发前,王金娜还是赶过来为他送行,在她看来,这个任务就是一个团去也仿佛是不可能完成的,何况张贤只有那么四个人的小分队,这等于是去送死。张贤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这个女友,不过他所表现出来的胸有成竹,还是让王金娜有些安心。   四个人化了妆,扮成行路客商的样子出发了,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他们从小溪口渡口出发,架着一艘小船,成功摆渡到了长江对岸,将这只船藏在芦苇丛中。刚刚藏好船,却见在岸边的大树下,一个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走近一看,正是陈大兴。   张贤皱起了眉来,这个家伙到底还是跟来了。原来,陈大兴让他媳妇将他送到了江对岸来,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营长,每一次行动你都带着我的,这一回你也要带着我!”陈大兴这样倔强地不容张贤有一丝的推辞。   无奈之下,张贤只得道:“如今我也只能答应你了,不过你可要记住,以后不能叫我营长,要叫少掌柜的。”   “是!少掌柜的!”陈大兴笑了出来。      第十七章 军令(二)      按照上面给的地址和暗号,张贤先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宜昌城,独自一人去找了那个军统的间谍,那个间谍在日本的宪兵队做翻译官,被人骂作汉奸。从这个间谍的嘴里,他得到了十分确切的消息,鬼子为了押运这个美国的飞行员,从武汉专门来了一个押运队,有二十多个鬼子,还有一个叫佐佐木的大佐亲自出马。看来,鬼子们对美国航空队和芷江机场都很感兴趣。   张贤在宜昌呆了两天,那个间谍才搞到了详细的押运计划。押运的路线只有一条,肯定是走汉宜公路,但起程的日期是最关键的。因为汉宜公路被国军的飞机与新四军的游机队不断破坏,路上并不平坦,所以三百多公里,从宜昌到武汉也要走上两整天。而这个间谍搞出来的计划却让张贤犯了难,因为鬼子有三天连续从宜昌出发的车队,每天都有三辆军车二十多人,编制是一模一样,不知道哪一天才是真正的押运队。也就是说,鬼子设了一个迷魂阵,如果没有打劫对,那么鬼子的计划肯定会变,到时再找机会也肯定会更难。鬼子第一天会行进到沙洋的雁口镇,那里正好是汉宜公路的中间点,在那里停宿一夜后,第二天再开拔进武汉。而第一批车队会在两天后出发。   不管怎么样,这消息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张贤非常感谢这个军统的间谍,两人互道珍重后,告别分手。   张贤庆幸着带出了常立强,雁口镇正是常立强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为今之计只能从那里下手,让常立强先在雁口找关系搞卧底,探出哪只车队才是真正押运迈克的队伍,然后在后半程从雁口到武汉间设伏打劫。   五个人出了宜昌城,知道时间紧迫,张贤还没有把握可以在两天内找到那个马文龙,新四军的部队四出游击,谁知道此刻他会在哪里。在宜昌的时候,那个军统间谍帮他们办好了良民证,所以一路上虽然过了不少关卡,倒也相安无事。跑了一天,从沙洋过了汉水,这条长江第一支流,在湖北省的本名叫做襄河,但是张贤还是喜欢汉水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更加古老,也更加能够代表它的真意,这条河本来就是汉文化的发祥地之一。马文龙就属于新四军第五师的襄河支队,那其实应该是个地方武装,不言而喻,他的活动地域当然是这条汉水的上下。张贤还记得最后遇到马文龙的时候,他们是在汉川附近,那是在汉宜公路的南侧。所以在过了雁口镇后,他把常立强和陈大兴留在了那里,交待了任务,自己带着刘小虎和熊三娃直奔汉川的汈汊湖而来。   ※※※   张贤三人连夜赶路,这里离刘集很近,若不是因为时间急迫,张贤真想去那里看看,毕竟在一年前他带着他的连队在那里生活过,那里给他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虽然到最后,那份美好由于他,而变得有些残破。   从雁口镇下来,一直奔向东南方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中,走得有些累了,张贤便和刘小虎与熊三娃在村口的一处廊亭里坐下歇脚,顺便吃点干粮喝点水。张贤取出一块怀表,看了看上面的夜光指针,此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钟。自从方青送他的表又被他送给田秀秀之后,为了看时间,他又托人从重庆带回了这块怀表。   原来想歇一会儿继续赶路,却听到前面有些嘈杂之声,在月光下,正有一支队伍从村里走了出来。   张贤示意刘小虎与熊三娃掩藏在了树木之后,他不想在这么个安静的晚上,让对方看到他们这三个赶路的人,惹来无谓的麻烦。   这一行人有二十个左右,前面四五个当先的脚步轻盈,中间跟着六个挑夫,每人挑着一担两个箩筐,那箩筐里的东西看来应该很沉,这几个挑夫一边走,一边颠着担子,张贤老远就听到他们呼哧带喘的声音。在这挑夫中间还夹着几个看来象是押运的人,挑夫的后面还有五六个断后的人。   张贤觉得奇怪,这队人怎么白天不走,晚上赶路呢?看他们的方向,正与自己相向而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那六个箩筐中,肯定是比较重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有这近一个班的人来护卫。而看他们的模样,只是普通百姓装扮,肯定是带着武器的,只是因为天黑,暂时看不出来。   张贤正在纳闷之时,却听到走在最后的两个人在说着话,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问着:“张义,你跟马文龙多久了?”   “有五年多了!”另一个依然稚嫩的声音在回答着。   这两人一问一答着,已经走远。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激动起来,这不明明是自己弟弟的声音吗?   熊三娃好象也听到了,看着张贤,轻声道:“他们在说张义还有马文龙!”   “等一下!”张贤忍不住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对着前面的人叫着,追了上去。   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显然被张贤的呼叫吓了一跳,走在后面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拔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   “别开枪,是自己人!”张贤生怕误,连忙喊着,跑到了那最后面两人的面前,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张贤首先看到了那个个子略矮少年黑黝黝的眼睛,虽然一年不见,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弟弟张义又是谁?   此时张义也认出来了张贤,惊讶万分,不由得叫出了声来:“哥,怎么会是你呀?”   “他是你哥?”张义旁边的女子也走了过来,黑夜里,张贤并看不清她的脸,但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十分年青的女人。   “是!”张义向她肯定着。   “你们是要到哪去?”不等张义开口,张贤首先发问。   “回部队呀!”张义告诉他。   “怎么,你们不在汉川吗?”张贤愣愣地问道。   张义笑了起来:“那是一年前了,我们部队现在又回到刘集了。”   “马营长也以那里吗?”   “当然!”张义肯定地道,同时告诉他:“现在他不是营长了,他现在是我们襄河支队独立团的团长了。”   “好险错过了!”张贤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他真得赶到汉川去,肯定是扑了一个空的,那么他的任务真得要完不成了。   “哥,你要去找他吗?”张义问道。   “嗯!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张贤告诉弟弟,同时道:“走,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就这样,张贤带着刘小虎和熊三娃也加入了这支队伍。   ※※※   经过张义的介绍,张贤才知道,这支队伍领头的原来是汉川那边的一个年青的女游击队长,叫做冯玉兰。他们带着一个班十一个人,再加上八个挑夫,为的是运送那六担箩筐的货物安全进入大洪山的根据地,张义就是被马文龙派来接这批货的。   当问这六担箩筐是什么是,张义一笑,告诉张贤是子弹。但是张贤却觉得奇怪,就算是马文龙缺枪少弹,这六担子弹对于他这一个团来说,能够用多久呢?就算是子弹,也不至于要从汉川方向运过来,马文龙善于伏击打劫鬼子的辎重队,只要搞到情报,随便打劫一次,怎么也比这六担子弹要多,用个一两月肯定没问题的。他知道,既然马文龙能派出自己的亲信来接这批货物,就说明这批货物的重要性,自己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打听别人的秘密为好。   张义已经在路在走了两天,前一天是游击区,倒是可以放心,但是进入敌占区后,就只能昼伏夜出,路上又换了一批挑夫,再过了汉宜公路,就可以平安到达目的地了。   但是越近汉宜公路,危险也就越大。因为汉宜公路是鬼子重要的交通通道,派有重兵把守,几乎是一路每个镇子上都有驻兵。而这条公路通过的是人口稠密的江汉平原,每隔十几里就会有个集镇,鬼子的兵力并不多,但是伪军尤其得多。在白天时,公路上会有鬼子的马队来回得巡逻,晚上还有装甲车巡逻,这些装甲车上装着很明亮的探照灯,可以看清楚周围两百米的范围。   终于到了汉宜公路的边上,远远就看到鬼子一辆装甲车从东向西开了过来,大家躲在一个小山岗之后,看着这辆车从面前开过,大灯向这边晃过,所有的人都连忙低下了头,因为人的眼睛是反光的,直视探照灯是很危险的事。看着那辆车渐渐远去,女游击队长命令张义带着六个挑夫先过去,她和半个班押后。但是张义却坚持自己押后,虽然冯玉兰是游击队长,但他觉得毕竟是女的,两人推让了片刻,冯玉兰知道犟不过个小子,只好自己带头,带着那几个挑夫当先冲过了公路。   当队伍过去了一半之时,那辆刚刚离去的装甲车好象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忽然调头转了回来。张义正要冲上公路,被张贤一把拖了下来,躲在路边三百米外的一处草丛后。没过去的包括张贤三个人在内,还有六人个,看看跑过去的人都藏匿住了身形,张贤和张义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那辆装甲车开到了他们藏身附近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鬼子会下车来搜查。探照灯晃着转了过来,大家又都低下头去。公路对面忽然蹿出了一条野狗,快速地穿过公路,跑进了他们藏身几米外的草丛中。鬼子显然被个这响声惊动了,机枪向这边扫射了过来,一排排的子弹从大家的头上嗖嗖地飞过去,所有的人都冷汗淋漓。打了几梭子之后,鬼子没有听到响动,可能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车来,又缓缓地开走了。其实,这些鬼子也怕死,他们也怕被游击队打。   看着装甲车又渐渐地远了,张贤身边的张义发出了一声闷哼,翻了个身,倒在了他的身上。张贤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身体,手却湿漉漉地摸到了什么,提到自己的鼻前,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你受伤了!”他几乎是在低吼着。   “快……快过去!”张义还咬着牙坚持着,这样提醒着他。显然,他这个伤是刚才被鬼子那几梭子弹打中的,他却一声未吭,直到那辆装甲车开走。   “先忍一下!”张贤轻声告诉他,只觉得是自己的身体也痛了起来,背起弟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公路,又冲进了对面的树林中,后面的人也跟着冲了过来。   到达安全地点后,冯玉兰也围了上来,她也听说张义受了伤。可是,他们却不敢点起火来,张贤问着张义的伤处,摸索着为他包扎伤口,不能让血流得过多。张义伤的是左肩头,他的手垂了下来,已经抬不起来了。   “哥,又要让你背我了!”张义忍不住地道,脸上露出了一种报歉的笑,月光下,却是这样得天真,而对张贤来说又是这样得甜蜜。   “嗯!”张贤点着头,背起了自己的弟弟,走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这个小弟弟从三四岁开始,只要是出门走远路,他就一心想要大哥背,耍着赖皮地缠住张贤,不然不走路。   “少掌柜,还是我来背吧!”“我来吧!”熊三娃和刘小虎都争着对张贤道。   张贤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他是我弟弟,还是我自己来吧,这本来就是我欠他的!”   “哥,你怎么会欠我呢?”张义不解地轻声问着。   张贤动情地苦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总要我背你,我总不愿意背你,总是把你连哄带骗,有时许你一粒糖,就让你走上半天,可是到了后,我又没有糖给你。”   “嗬嗬!”张义也笑了,却对他道:“哥,我怎么记得,我总是在你的背上睡着了呢?”   是呀,那时的弟弟还小,而现在的弟弟已经长大了,是一个懂事而又坚强的少年!   泪水忽然在不知不觉中挂满了张贤的两腮。      第十七章 军令(三)      见到马文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这一年来,刘集的变化并不大,那条曾经被血水染红的小河如今又是如此得清澈,缓缓徜徉着奔向山外。稻田里已经没有了稻谷,只剩下许多矮矮的、还未干透的桩荐,成片地立在那里。秋收刚刚过去,看到打谷场上那堆积如山的稻草,张贤便想起了曾在刘集如此美妙的日日夜夜,那种生活虽然紧张,但是却很美好,让人身心都得到娱悦。想来,马文龙在这种环境之下,不知比自己滋润了多少。   马文龙的变化并不大,依然如此黝黑,还是那样不修边幅,粗黑的胡子布满了他的下半边脸。而在马文龙看来,张贤的变化却不少,首先是个头好象又长了一截,然后面色也变得和他一样的黝黑起来,身体也比原来要强壮了许多,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那个一年前他让觉得还很嫩的家伙了。   张贤与马文龙拥抱在了一起,久久才分开来。到这时,张贤才看到马文龙的身边又多出了一个戴着眼睛的书呆子,马文龙向他介绍着,这个是他的政委林宣。张贤礼貌地向林宣打着招呼,这让他想起了马文龙原来的指导员郝彬来,他一直对郝彬怀着一种抱歉的心,所以在他看林宣之时,怎么看都不如郝彬那么顺眼。   马文龙看了看张义,立刻让人抬着他去随军医院做手术。而当见到这个女游击队长时,张贤发现马文龙马上局促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得难堪。第二天,当张贤再看到马文龙时,却发现他的脸已经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洗了,衣服也换了,人也变得年青了许多。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马文龙和冯玉兰是一对恋人。   直到最后,张贤才知道,冯玉兰和张义负责转运的并不是子弹,而是三万银元。   张贤向马文龙谈到了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出兵,帮助自己解救美国飞行员。   听完张贤的叙述,马文龙没有说话,但那个林宣却皱起了眉头来。他们让张贤先去休息一下,张贤知趣地离开,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要商量商量的,所以并没有走远。不久,他便听到了马文龙与林宣大声的争吵之声,他开始感到不安起来,他想,如果是郝彬要在,那么这一切会好说得很多。   马文龙还是答应了张贤的请求,在他看来,解救美国飞行员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任务。直到几年以后,张贤才知道,当时马文龙与林宣的争论有多么激烈,在林宣看来,马文龙无组织无纪律,与一个国民党的军官交好,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更不要说还要替这个国民党的军官去打仗。而在马文龙来说,这里根本就没有替谁打仗一说,大家共同抗日的目标是一致的,解救美国飞行员也是为了更好的打击东洋鬼子。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报请了在此附近并不远的第五师总部。却原来,第六战区陈长官也向第五师拍了份请求协助的电报,于是第五师也就很自然地把这个任务下达给了马文龙部。不用多想,张贤就知道一定是胡师长担心自己完不成任务,这才请求陈长官以第六战区总司令的名义向新四军求援的。   张贤马上派出刘小虎去雁口镇联络常立强与陈大兴,不久,陈大兴回了来,报告张贤,那边很是顺利。常立强已经利用了一个伪军营长,通过给鬼子车队送饭,很便捷地就可以摸清鬼子车队里的人员情况。第一天的车队已经入住,却没有那个美国的飞行员。第二天,陈大兴又回了雁口,刘小虎回来向他报告,第二天的车队也已经入住,还是没有那个美国飞行员。不用多想了,迈克肯定是随着最后一批车队了。   马文龙是一个打伏击的好手,他的队伍很快集结完毕。要在汉宜公路上抢劫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他将他的团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阻击东面来增援的敌人,一部分阻击西面来增援的敌人,他亲自带队在中间设伏打劫,必须要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任务,然后迅速撤离,不然,两边阻击的部队很难长时间地顶住敌人的猛攻。   宜昌那个军统间谍的情报很准确,而雁口常立强的情报也同样准确。正是因为情报的准确,才为这个任务达成了胜利的条件。   伏击进行得非常顺利,马文龙只用了四十分钟便结束了战斗,张贤果然在一辆翻倒的军车里救出了被捆缚的迈克。当看到张贤时,这个美国红发小伙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当然认得这个和他较量过两回的国军少校,虽然当时对之恨之入骨,而此刻再见到他时,却觉得他可爱无比。张贤也顾得不和他多作解释,松开了他的绑绳,拉着他跳出了军车,飞快地向公路北面撤去。看看任务达成,马文龙发出命令,迅速带部撤出了战场。   这次任务完成得很漂亮,马文龙得到了第五师的嘉奖,同时他也得到了第六战区总司令的嘉奖令。   张贤把常立强等人从雁口撤回了刘集,同时应马文龙的请求,为他联络了那个伪军的营长,把他的人安插到了雁口的驻防军中,这样,马文龙就可以组织起一个地下的情报网络,随时知道往来于汉宜公路上的军事动向。这也算是他对于马文龙帮助自己的一个回报。   迈克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尤其是此时,张贤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虽然曾经有过芥蒂,而现在,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他也只能一切听从张贤的安排,他的汉语说得并不很好,张贤英语虽然也不是太好,但此时也只有他能成为迈克交流的翻译。   在休息了几天之后,张贤决定带着迈克离开刘集,转回石牌。   可是,回去的时候,就远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方便了,因为迈克的长相明显有异于亚洲人,走到哪里注定都会引来别人的观注,所以在大白天里行走,肯定有些困难。马文龙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套神父的衣服,这给张贤帮了一个很大的忙,于是他把迈克伪装成了一个外国的传教士。在当时,外国传教士也是很常见的,就连许多偏僻的山区里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走之前,张贤去看望自己的弟弟张义,他已经转入了第五师总部的医院里,手术比较成功,取出了一粒子弹,但是在他的肩上也留下了一处深深的伤疤,那条左臂在短时期内看来是抬不起来了的。马文龙告诉张贤,他正好准备让张义留在共产党办在第五师的抗大分校来学习,张贤却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只怕弟弟真得上了共产党的学校,将来脑袋里肯定真得是一堆赤化了的东西,只怕他想洗也洗掉了。但此时,也只能将这个担忧放在心里,毕竟能够接受教肓而不用上战场,才是弟弟此时应该得到的。   在一个路口,又一次与马文龙面临分手,还是那样,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来。张贤记得上一次分手是在冬天,那天天上还下着小雪。   “又要分手了!”张贤笑了一声,幽幽地道:“不知道下回见面时,又是什么时候!”   马文龙也笑了,告诉他:“只要是你我还能活着,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是呀,只要大家都能活下来,那么一定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张贤重复着他的话,又不无伤感地道:“再见面时,不知道我们又是在什么情况下!”   “呵呵,以后的事,不要去想它了!”   “嗯!”张贤点着头,道:“马大哥,保重!”   “你也保重!”马文龙回道。   两个人这才依依而别。   回去的路确实困难了许多,虽然让迈克化装成了传教士,张贤依然害怕出了什么毗漏,在敌战区里,尽量还是昼伏夜出,所以走得很慢,四天后才回到宜昌。大家当然不敢进城,在城外的一个小庙里呆了一个白天,天黑后,绕城而过,来到那个藏船的芦苇丛中。因为是军事禁区,敌人不许人员靠近江岸,所以这些日子过去了,那只木船还在那里,没有丢失。   五个人将船推下了水,只有两个桨,大家轮流着划向对岸。   可是,当船已经离开江岸一段距离的时候,鬼子的一艘巡逻艇忽然出现了,几个人马上紧张起来,拼命地向对岸划去。显然,这边的响动已经惊动了那只巡逻艇,探照灯打了过来,一下子将他们圈定了起来。   鬼子的巡逻艇并不敢过于靠近江心,一直在沿岸活动,而在沿岸也有他们修筑的堡垒,一旦离了那些堡垒的支援,来到了江心,这只巡逻艇就会被成为对岸高处国军大炮的靶子。   但鬼子还是追了上来,同时艇上的机枪也向这边扫射着。大家都俯下身去,趴在船舱里,虽然头顶上子弹在嗖嗖飞过,手却不敢有半分的停顿,使劲地划着桨,这种姿势真是难过。两船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张贤和陈大兴趴在船尾,手持着手枪,只要是敌人敢靠近,那就只能跟他们拼命。张贤何尝不知道,既使敌人不开枪,光拿巡逻艇来撞,也可以将他们撞翻。   船只已经过了江心,这里的枪声显然已经惊动了山上炮台的守军,探照灯也打了过来,轰地一炮发出,打向江心的这个有灯光的巡逻艇,可惜并没有打中,远远地落在了江中,炸出一片水花。   这一炮显然对敌人起了震摄,没有再追过来,调转了船头,向北岸而去。大家长出了一口气,迈克当先着直起了身来,他个头太高,弯着腰自然也比别人来得痛苦。   “当心!”陈大兴回头喊了一声,起身要他按下头去,也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呼啸着而来,在大家还没有反应之计,已经击中了他的胸口。   陈大兴仰面摔倒,正倒在迈克的身上,鲜血喷出来,溅了张贤一身。      第十八章 急救(一)      张贤象是疯了一样,抱着陈大兴跑下了船,直奔十一师的随军医院,陈大兴绝望地看着他,大声地喘着气,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熊三娃也在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叫着:“大兴哥,你要坚持呀,你要坚持呀!”   迈克却是不知所措,这种千钧一发,生死关头,他也曾经历过,那也是为了他的战友,他当然知道张贤的悲痛以及焦急。还是常立强头脑较为清醒,将船栓好,带着迈克向营里跑去。   平时里从小溪口到军医处要半个多小时的路,张贤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便跑到了,他也不顾此时已经是深更半夜,闯入院中,大声叫着:“陆军医!陆军医在哪里?”   熊三娃也跟着叫着:“陆军医,陆军医快出来!……”   平静的医院里被这突然而至的喊声惊动了,灯也亮了,陆军医匆匆地穿着衣服从一间土房里出来。张贤不由分说,抱着陈大兴闯了进去,将他平放在了床上,血立刻染红了洁白的床被。   “他怎么了?”陆军医连忙走过来问着。   “他中弹了!”张贤急急地告诉他:“在胸口!”   陆军医连忙过来,用剪刀剪开了陈大兴胸前的衣服。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医药和器械也快步进来。他们先为陈大兴止了血,清理了那个伤口,陆军医却摇了摇头,让护士继续为陈大兴止血,熊三娃在边上握住陈大兴的手,眼泪还在不停地留着,与张贤一样巴巴地看着陆军医。   陆军医却将张贤拉出了屋外,声音有些颤抖,还是低沉地告诉他:“他不行了,张营长,你还是准备给他做后事吧!”   “他行的!”张贤几乎要哭着恳求了:“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一定行的,他挺得住!”   陆军医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但还是摇着头:“那颗子弹打中的是他的心脏,就算是他这一时还能支撑,但是那子弹取不出来,他还是会死掉的!”   “你行的!”张贤哭出了声来,他当营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哭:“你一定能行的,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吗?”   尽管如此殷切,陆军医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他:“张营长,这种动心脏的手术,只怕全中国也没有几个医生敢做。就算敢做,也没有几个人能有把握。就算有把握,你看看我们这里的条件,如此简陋,也不可能做得了!”   张贤看着这个陆军医,听着他句句的真言,就仿佛巨锤,锤锤重重地敲在自己的心上,他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陈大兴这么痛苦地死去,这要比他自己去死还要残酷。   “要是娜娜小姐在就好了!”不知什么,迈克也来到这里,他肯定也是听到了这个军医的话,就算听不太懂,但看着周围的情形,看着张贤通红的眼睛,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这样用夹生的汉语,发出这么一声叹息。   张贤脑子猛地灵光闪现,是呀,放着那个医学硕士,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幸许她会有办法来救活陈大兴。   想到这里,他更不答话,大声对陆军医吼着:“我去找人来救他,你快把他抬到救护室去!”说着,人向旋风一样奔出了医院。   张贤直奔江边的马棚,看马的兵已经睡了,他一脚踢开了马棚的门,不容分说冲进去,那匹白马显然是闻到了他的味道,抬起头向他嘶叫了一声。他想也未想,解开马的缰绳,也不顾没有鞍辔,跃身而上,骑着裸马飞驰出去。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响亮,分外清脆。   三十里的路程,张贤用了十多钟就到了,可是在他自己看来,还是觉得漫长。这个军部医院他还是第一次来,他并不知道王金娜住在哪里,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王金娜!出来!娜娜,你快出来呀!……”   医院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大家都打开门来,想看看是谁在这个夜里发了疯,吵得人不能入睡。有人认出了马上的他来,大声道:“咦,那不是我们的小营长吗?这么晚了还找我们的娜娜小姐?这么痴情呀!”   大家哈哈而笑。   但是张贤却仿佛没有听到,还在大声喊着:“娜娜,你快出来呀,你快出来呀!……”   王金娜披着衣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也看到了张贤,心头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禁不住奔了过去,一边问着:“张贤,你回来了!这么晚还要找我呀!”   张贤并不搭腔,纵马而过,一腑身,已经将她整个地抱了起来,提到了马前,搂在怀里,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驾”地大喝着,那马又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外。   ※※※   王金娜紧紧地搂住了张贤的脖子,耳听着风在呼呼地从身边刮过,这马如飞起了一般,虽然让她害怕,但是同时也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是一个十分强壮的男人,她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粗粗的呼吸,甚至于是他剧烈的心跳;她可以如此近距离地闻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男人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是一种汗液与狐腋的混合,但是在张贤身上,还惨杂着有一种血的浓腥。她抬起头,张贤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但他用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她会跳下马去。她有些感动,忍不住在他的汗淋淋的下巴上吻了一口。而张贤却恍若无觉,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有些懊恼,经不住问着:“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要来找我!”   “娜娜,我要你去帮我救一个人!”张贤快速地告诉她:“我们今晚回来的时候,陈大兴被鬼子打中了心脏,陆大夫救不了他,你一定可以!”   王金娜有些失望,她原本充满了幻想,甚至以为这是张贤的浪漫,却原来,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个浪漫的人。   白马奔进了十一师的随军医院中,张贤也顾不得多说,先跳下马,再将王金娜抱下了马来,拉着她一路小跑,跑进了救护室。   陈大兴已经被抬到了这里,王金娜来到他的身边,一边仔细地检查着他的伤口,一边告诉边上的陆军医:“先验下他的血!”   “验过了,是O型!”陆军医告诉她。   “好,准备血浆,我来为他做手术!”王金娜此时显得异常冷静。   陆军医犹豫了一下,问道:“行吗?”   王金娜微微一笑,道:“子弹并没有击中他的心脏,要是打中心脏的话,他流的血根本就止不住,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陆军医点着头,同时又道:“我也这么想,只是就算没击中心脏,只怕离心脏也很近的。”   “你说得不错。”王金娜告诉他:“看这位置,他应该被打中了胸腔里的心脏边缘,很可能是在心包上!”   “那地方也不好动吧?”陆军医担心地道。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就看这个陈大兴的造化了!”   ※※※   手术总算进行了,王金娜却将张贤和熊三娃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陆军医和一个护士做她的助手,她告诉张贤,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就静不下来,就做不好手术。   张贤和熊三娃都靠着门口的墙边,昏昏而睡,一觉惊醒,却发现天已经亮了。但救护室依然紧闭着门,半天才有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张贤连忙问着:“怎么样了?”   这个护士摇了摇头,却问着他道:“血浆不够了,陆医生让你去找几个O型血的人过来抽点血!”   “我就是O型!抽我的!”张贤告诉她。   这护士愣了愣,点了点头,告诉他:“好,你跟我来,只是不知道你一个人的血够不,最好你多找几个人来!”   “熊三娃!”张贤大声喊道。   “到!”熊三娃从梦中惊醒,飞快地站起了身来。   “你快步跑回营去,叫副营长集合全营士兵,把血型是O型的全部带来!”   “是!”熊三娃答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常立强与迈克也被惊醒了过来,原来他们也靠在另一面的墙边睡了过去。这几日的生死与共,已然将大家在不知不觉中拧在了一起。   “我也是O型!”迈克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告诉护士。   张贤与迈克被这个护士带到了抽血室,每个人都抽了四百毫升左右的血,足足两大瓶,那护士让两人在此休息,拿着血又回了救护室。   张贤与迈克互相对望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外响起了一片喧哗与嘈杂,张贤皱起眉来,拖着疲倦的身体走了出来,他看到的是他全营的士兵。独立营所有的士兵都来到了这里,这些兵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什么,可是,他们都愿意来到这里,让护士检查挑选。   张贤被大家感动了,他忽然觉得,他所有的兵才是最可爱的,才是最值得自己与之同舟共济、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没有理由带着他们冲向死亡,他只有理由带着他们冲向胜利!   那个护士用铁盘捧着一个带血的子弹头走了出来,虽然带着口罩,但大家从她的眼神上可以看出她的喜悦,她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举着这颗子弹,告诉他:“张营长,子弹取出来了,王医师正在为他缝合伤口!”   “陈大兴得救了?”张贤有此激动地问道。   护士点着头,告诉他:“要是伤口不被感染,应该是这样!”   仿佛是一座大山忽然间崩塌了下来,张贤只觉得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却是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的眼前忽然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营长!”大家都围了上来。   张贤太累了,他是睡着了!他确实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第十八章 急救(二)      陈大兴的确是得救了,那一夜,王金娜花了八个多小时,细心地从他的心包里取出了那枚差点致命的子弹,然后又细心地为他缝合伤口,不过没有一两个月,他的伤口只怕也长不好,若要痊愈时间倒不会太长,只是要恢复体力,却是要半年时间以后了。   陈大兴的新婚不久的老婆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情况,哭着过来看他,那时他还没有醒过来。   那一夜,张贤也确实累坏了,一倒下来,便睡了两天两夜,这中间师长和参谋长来了三四次,他都没有醒过来。王金娜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所以等他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王金娜。两个人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是别人却不给他们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那个熊三娃就是一个没头脑,一见张贤醒过来,便高兴地四处宣扬,一时间,张贤的营长宿舍络绎不绝,从上到下,师长、参谋长、副师长,以及王元灵、张慕礼、黄新远,还有下面的几个连长,连副、排长、班长们,大家都非常关心他,都想知道他是怎么救出的那个美国佬。其实,这些在张贤没醒之前,常立强、熊三娃和刘小虎早已跟大家讲了多次,但是大家还是想听张贤亲自讲出来。   胡师长告诉张贤,十一师得到了委座的嘉奖。那个迈克被送到了重庆,陈纳德亲自向委座表示感谢,委座一高兴,便给了十一师一个嘉奖令,还发给张贤一枚四等云麾勋章。   但张贤却觉得这枚军功章,自己受得有些欠亏,真正的英雄应该是马文龙,而不是他。他当然也知道,委座说什么也不会给一个新四军的团长授勋的。   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也来了一次,他是亲自来为张贤颁发勋章的,虽然他与十一师的师长有些隔阂,但是在这个中下级军官面前,还是表现出一付十分大度的样子,并赏了张贤三百的大洋,这几近张贤四个月的饷银。这三百大洋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怎么也能买上一两年吃的盐了;可是对于张贤来说,在军营中有生活所需的一切供给,他自己每个月还有八十多元的收入,所以便将这三百元全数分给了手下的兄弟。陈大兴因为受伤缘故,需要静养,所以张贤给了他一百元。跟他去执行任务的常立强、刘小虎和熊三娃三人,每人给了五十元。剩下的五十元张贤也没有自己留下,反而是又倒贴出五十元,凑了一百元,让伙夫到乡里去采购了些肉类,给全营士兵们改善了下伙食,全营的人都很高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生活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情景,对于张贤和独立营来说,还是不停的训练,不停地加固工事,不停地进行防范。而江对面的鬼子也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对石牌进行破坏和偷袭,这种宁静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大家隐隐感到敌人仿佛在酝酿什么阴谋。   有时,张贤也会带人悄悄过江去,在敌人的后面做些破坏、搔扰之类的工作。而这些任务,往往是上面布置下来的。张贤知道,在宜昌城里有自己的情报人员,肯定也会有相应的传递渠道,这些情报传过来时,最终会形成一个任务,而他和他的独立营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些任务的终极执行者。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张贤所接的任务都是些冒险的游击活动,他打劫过鬼子的辎重车队,烧了十多辆车鬼子的军粮;率兵对土门桠军用机场进行过突击,炸了二十多架鬼子的飞机;引诱在宜昌附近江面上游弋的鬼子巡逻艇,使之最终被国军的大炮击沉,将整个江防提升了一个台阶;夜袭了宜昌江岸的五座堡垒,保证从洞庭湖来的运粮船顺利上行进入四川;协助海军在宜昌江面布设水雷,使鬼子的军舰不敢轻易出港。   这些任务,虽然危险,但是对敌人的打击却很大。每一次,张贤都能胜利地完成,以至于他都成了十一师、乃至于十八军最耀眼的锋芒,就连远在恩施的战区司令部都可以频繁地听到了这个名字。只有胡师长和罗参谋长这些十一师的长官们才知道,张贤这些荣誉的背后,其实是怎样得惊心动魄,是怎样得命悬一丝!   ※※※   又一年过去了,但民国三十二年(公元一九四三年)的春节并不平静。   在前一年的夏天,由于美国盟军对日本本土进行了轰炸,所以日本人发动了浙赣战役,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浙江沿海的机场,直到九月,战役才告结束。这次战役以日本鬼子的胜利,国军的失败而告终,鬼子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而中美空军不得不将机场再一次向后转移,移到陆地中部的湖南与广西等地。也就是从这时起,芷江机场成了中国战区里最大的空军基地。   浙赣战役的爆发,也使得这一年里,湖北湖南的战场暂时平静了下来。   但是,平静只是暂时。春节刚刚到,鬼子就开始了又一轮的攻击,这一次的目标是整个江汉平原,打通从武汉通往宜昌的长江水道。   在江汉平原汉水以南,长江洪湖以北,沙洋以西,武汉以东,有国军的两个师驻防,东边几个县是第五战区所属的一二八师驻地,而西边靠近江陵沙市的是第六战区一一八师驻地。这个一二八师的师长姓王,因为作战勇敢,人都称为王老虎,有意思的是这个师并非国军嫡系,而是杨虎城的西北军的部队。王老虎率部转战河南山东,最后在武汉会战后,驻守鄂南的咸宁,因担心被第九战区汤恩伯将其肢解,所以杀了派来的副师长,率众西渡长江,收编武汉会战后的各方溃军及土匪、地方武装,组成了九旅十八团近三万人的一支劲旅,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无奈之下,重庆方面只得将其部划为第五战区李宗仁属下。尽管这个王老虎与重庆方面关系紧张,却与北面的新四军第五师能够和穆相处,互相配合,倒也与鬼子打过几回硬仗,歼灭几千的敌寇,令鬼子不敢小觑。不过,王老虎在抗日方面却是从不含糊的,也从未手软过,因为他控制着江汉平原这块战略要地,又对华中重镇的武汉虎视眈眈,所以他也成了鬼子的心腹之患。   这个王老虎张贤是见过的,当年他带部从敌后转回石牌时,曾经过他的防区,和这个王师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这个王师长还想留下张贤在他的部队里,并以团长一职相许,但还是被张贤婉言谢绝。   鬼子的作战计划早已拟定好,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准备用一周时间击溃国军一一八师,占领江陵到石首的长江左岸地区;第二时期,再用一周时间,对洪湖附近的国军一二八师,也就是王老虎的师进行围剿,彻底消除武汉的威胁,将整个江汉平原拿下来。第三个时期,再用两周的时间,用一部分兵力,占领长江南岸的要地,一举打通从武汉到沙市的黄金水道。   二月十三日,日军集结完毕,十万兵力汇集长江两岸。第一仗从监利开始,那一天正是二月十五日,农历的正月初一,六战区四十四军的一个团正在附近过年,被鬼子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仓促败走,第二天,日本鬼子便开进了监利城。到十八日,鬼子已经逼退了江北的国军一一八师,完成了第一期的计划。一一八师突围后,渡江南下,被回归编入了八十七军。   鬼子在进攻的同时,南昌、岳阳、枝江等地的日军又向当面的中国军队佯攻,以对国军进行牵制。   在完成第一期计划之后,鬼子马上进行第二期的计划。由于一二八师中一个旅长做了内奸,战斗从十八日战至二十五日,一二八师师长王老虎受伤被俘,许多士兵被迫缴械投降。直得一提的是,在一二八师被围攻之时,第五战区和第九战区相邻国军却拒不相助,而是以之为诱饵,集中了第二十二集团军、第二十集团军、第六集团军等大批部队,对日伪军进行反包围,取得了打死打伤日伪军一万三千多人,俘虏五千余人,击毙日军第五十八师团长下野一霍的重大胜利。战役结束后在王老虎的司令部里发现一具面目皆非的尸体,国军以为王老虎已为国捐躯,为了宣传上的需要,便追封他为陆军二级上将,并授一级青天白日勋章一枚。   在顺利完成第二期的计划之后,鬼子马上准备第三期的计划。三月二日开始,抢占了长江南岸的华容、石首及公安等滩头阵地,虽然国军方面也争夺数次,交火激烈,反击作战虽有进展,但终因日军的顽强抵抗而放弃。到三月底,国军停止了攻击,采为了守势,江北之役也就告结束。   但这并不是一次战役的结束,而是更大一次战役的开始!      第十八章 急救(三)      在三月洞庭湖区激战正紧之时,江防军被重庆方面固定在了三峡之前,委座不允许这处拱卫陪都的最后防线被突破,他宁愿调集湘南和豫南的部队,也不让江防军的重兵有稍离。十八军就属于第六战区江防司令部所辖。   但是,小规模的骚扰还是有的,张贤便多次率领独立营,绕道江左,侵扰宜昌日军的守备部队。   那一次任务回来,在南津关附近,张贤伏击了一个五十多人的鬼子巡逻队,意外地从这个巡逻队中解救了一个刚刚被抓捕的国民,当徐副营长押着这个人来到张贤的面前时,张贤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这个被解救的人也愣在了那里。   这个被解救的人正是军统的特务——韩奇!   张贤带着韩奇回到十一师,奇怪着这个家伙怎么又出现在了宜昌附近。原来,自从芷江一别后,韩奇又回到了昆明,没多久便被调到了重庆军统总部的行动组,当了一名组长,负责执行任务。这一次,在一二八师被鬼子歼灭后,对于失败,大家也能够接受,毕竟抗战至今,大家经历了太多的失败与痛苦;只是各种舆论对那个投敌卖主的内奸旅长尤其深恶痛绝,口诛笔伐者大有人在,迫于这种压力,军统不得不做出清理汉奸的部署,于是,韩奇成了这个任务的执行者。   按照军统内部的计划,韩奇带着一名手下先往宜昌,在这里与一个情报员接头,得到此任务的部分情报,然后再去武汉,会同武汉军统的秘密分部,制定详细的暗杀计划,将那个汉奸旅长就地正法。   可是,当韩奇带着人来到宜昌郊外的一座小庙里,与那个情报员接头之后,却被鬼子包围,他的手下被当场击毙,而他自己也成了鬼子的俘虏。显然,那个情报员已经叛变,是他出卖了他们。   被张贤救下来后,韩奇马上向上面报告了情况,并通报了宜昌情报员叛变的消息。   “你还准备去完成你的任务吗?”张贤忍不住问着他。   韩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其实这一次,我也可以选择放弃,回到重庆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上面还会派别的人来执行这个任务。”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完成这个任务呢?”张贤不明白地问。   韩奇苦笑了一声,幽幽地道:“作为军人,放弃就等于败退,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败退,我不愿意当一个逃兵!”   张贤沉默了,虽然他对这个特务一直心存疑惑,但此时听到这句话,对他的触动却也是如此深刻。是呀,自从东洋人发动侵略战争以来,战役是越打越大,也越打越久,可是国军却一直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已经将半壁河山丢掉,却苟活西南一禺,只求偏安,不求复土,只有防御,却无进攻。当然,他也知道以此时的国力,与日本相比差距不少,国家的政策不过是以持久战,来拖跨侵略者。   “你准备一个人去武汉吗?”张贤问着韩奇。   韩奇点了点头,道:“惩治判国贼,是我的责任。即使我不是军统的,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我也会去杀掉那个汉奸!”   张贤点了点头,想了想,忽道:“韩大哥,这样好不好?我陪你走一遭!”   韩奇愣了愣,又想了想,道:“这样当然最好,你不是我们军统内部的人,就算是你到了武汉,也没有人能认出你来,比我还要隐蔽。你的身手虽然不错,只是这个任务太过危险,只怕会有一个万一!”   张贤一笑,道:“如今的中国,处处都是危险,如果我害怕的话,呵呵,早就跟着别人去了美国,还会在这里当少校营长吗?”   韩奇笑了,却又道:“我是很想带你去,只怕你们师长不同意!”   “韩大哥,你去跟胡师长说,就说这是郑处长的主意,我们师长肯定同意的!”   韩奇怔了一下,指着他骂道:“你小子怎么总想让我伪造军令呀,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这就去与郑处长打声招呼,叫他让胡师长放你跟我走!”说着,忙忙地去打电话了。   ※※※   张贤总算如愿以偿地随着韩奇出发了,在出发前,他没有忘记去向王金娜打一声招呼,自从那一夜他骑马大闹军部医院之后,关于他和女医官的蜚闻便在十八军传开了,所以张贤干脆也大方起来,再不避讳什么,便承认王金娜是自己的爱人,如此一来,闲言碎语反而少了。他对王金娜的感情里,倒是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几份爱恋,而另外的,其实还有一份感激!   一路上,韩奇也开玩笑地问着张贤与王金娜的进展,同样是也要来讨一杯喜酒的。张贤却是长叹一声,他想到了那个田秀秀。到这时,他还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面对这两个女人。如果让他从二者选其一的话,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王金娜。可是自己与田秀秀的事实夫妻,又让他总是觉得背负了一个道德的枷锁。想到最后,他也只能一声叹息,随他而去吧,大不了和别的军官一样,娶两个老婆。   韩奇比张贤大了一轮还要多,这一年也有三十三岁了,据他说,在军统还没有成立的时候,他就加入了戴局长领导的蓝衣社特务处,若从那时算起,他在军统这个系统里也有十多年了,系统里的上层人物也认得十之七八,如今也是一个中校长官,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卷入局里的派系之争,两边不讨好,才不被重用。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落得一个舒畅,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必费力劳神地去巴结。   在张贤的眼里,对军统和中统的特务们一直看不上眼,不过经过解救迈克以及与韩奇的接触之后,他发现这些特务中其实也有人之精英,最其马这个韩奇就是一个。   与韩奇并不是第一次同行,上一次是从昆明往芷江,那一次还带着王金娜,那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想一想,就仿佛是昨天。   回忆起那次黔东遇匪,韩奇还心有余悸,他告诉张贤:“你知道吗?那一次若是车队真得出了什么问题,我就只好把我的脑袋交出去了。”   张贤笑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带队呀?其实那一次的匪徒并不多。”   韩奇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虽说我在特务里混了这么多年,总是在暗处里算计别人,从来没有被人在暗处里算计过,又没有领过兵打过仗,所以就有些慌张。呵呵,幸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现在想想看,当时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的。”   张贤也笑了,点着头。   韩奇看着他,眼中露出了一种闪烁的光,忽然问道:“小张,还记得我提醒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张贤愣愣地问。   韩奇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你真得是忘记了。呵呵,我当时说你很善良,就怕你没有立场。”   张贤怔了一下,他马上回忆起了那日的情形,当下尴尬地笑了笑,道:“对,你说过!”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他道:“你比我看起来有主见得多,而且你也会不择手段来达到你的目的。”   张贤沉默了,这个韩奇看人真得是一针见血,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被他一语道破。仔细想一想,有时自己确实如他所说得一样,有些卑劣。   “你当时怎么会对我说这些话呢?”他也很奇怪,这样地问着韩奇。   韩奇看着他,笑了一下,幽幽地道:“你当你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韩奇毫不客气了揭着他的底:“你要是对那个女匪没有想法,会亲自出马解决她吗?陶连长杀她与你杀她又有什么区别?你根本就是看她太过年青,起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到树林里放了!”   张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个韩奇当真什么都知道,想来,当时自己的表现肯定是太不成熟了,被人一眼就看穿了。韩奇看来也是有成人之美的,到如今才将此事说破,确实是值得他相交的一位朋友。想到此后又发生的事,这一切其实就是在那一刻埋下了伏笔。   “你说得没错,当时是我错了!”张贤只得这样承认。   “呵呵,已经过去了的就没有什么错不错的了,何况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在为自己修德造福呢,不象我,杀过这么多的人,下一世注定要受苦了!”韩奇这样的说着,想来,他对佛学有些信仰。   “我也不知道是在修德还是在败德!”张贤老实地告诉他:“你知道后来我遇到了什么吗?我说出来,你绝对想都起不到的。”   “你遇到了什么?”韩奇果然被他提起了兴趣。   张贤苦笑了一声,看着他,告诉他:“后来,这个女匪成了我的老婆!”   韩奇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张贤便细细把那以后的事讲了出来,当他讲完,韩奇不由得哈哈大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人家是前世修得今生缘,小张呀,你是今世修今生呀!真让我佩服到顶了!”   这真得如他所说的是今世修来的缘吗?张贤却表示怀疑。如果要如韩奇所说,田秀秀是今世修来的缘分,那么王金娜呢?难道她才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吗?而刘曼丽,看来,只能等来世再续缘了!      第十九章 惩奸(一)      张贤跟着韩奇终于来到了武汉,这已经是到了三月中旬了。   那个当汉奸的旅长叫做古顶新,如今成了汪伪武汉卫戍司令部的副司令,主管武汉的防务工作,看来,汪伪湖北省主席杨揆一对他还很信任。   韩奇与张贤是从南边岳阳坐火车进入的武昌,在还没有到站之时,韩奇便告诉张贤,两人到武汉后分头走,因为韩奇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敌人的特务知晓,会被跟踪,他毕竟是个老军统,而张贤则不然。按照韩奇的安排,到武昌站后,韩奇先出站,去联系武汉地下分站的人员,而张贤只能单线与他联系,不接触第三个人。到武昌后,韩奇让张贤去汉阳的鹦鹉大街十八号找一个叫刘之杰的人,刘之杰会安排他住在刘家的。这个刘之杰是汉阳的一位大儒名商,被汪伪的杨揆一聘为了政府顾问。   张贤看着韩奇走出了武昌火车站,等了半天后,他才出了火车站,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汉阳门渡口过江到汉阳,很容易地便找到了刘之杰的公馆,此时他的身份是刘之杰的侄子刘贤。刘之杰并没有对他多问,看了看他拿出来的信物,便安排他在家里住了下来。   三天之后,张贤来到龟山脚下的晴川茶楼,他和韩奇约好在这里见面,如果过了正午韩奇不到,就说明他出了事,韩奇要求张贤马上离开武汉,回去后帮他向重庆方面报告。   张贤坐在二楼一处靠门的窗边,从这里可以将茶楼外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可以注意进出茶楼的人。这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他穿在身上的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已经脱了下来,和戴在头上的一顶黑色礼帽、围在项间的一条红色的围巾一起放在边上的椅子上。此时,他穿着一身蓝灰色的西服,雪白的衬衣外打着一条黑条格的领带,显得很是精神,让人一见就会以为这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他要了一壶君山银针,不急不慢地品着茶。但是,外表的悠闲下,却是心中无限得忐忑,生怕韩奇会有什么不测。   离正午十二点还有一段时间,茶楼里的茶客并不多,在正对楼梯的一个墙角处,有一对年青人也在那里喝茶,看这个样子仿佛一对情人般,很是亲热。可是并没有多久,那个男的先走了,留下那个女的在独自品茶。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二胡和女子卖唱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对卖唱的父女走上了楼来。这对父女衣服补丁撂着补丁,但还算干净,父亲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胡子巴渣的,拉着胡琴;唱歌的女儿也有十七八岁,长得并不好看,满脸的麻子,但是嗓音很好。这对父女走到了张贤的面前,那父亲可怜巴巴地恳求着:“这位先生,点一支歌吧!”   张贤愣了愣,正要说话,却听到那个墙角的年青女子转过头来,叫着:“卖唱的,过来!”   这对卖唱向张贤鞠了一躬,连忙向那个女子走去。   在那个女子转头的瞬间,张贤看到了她的脸,猛然一震,忽然觉得这张脸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会唱汉调吗?”这个女子问着那个卖唱的父女。   “小姐要听哪一出呢?”这个卖唱的父亲答着。   “《战长沙》这出会吗?”   “这是武戏,小姐还是来听一段别的吧!”   “那你们会唱什么?”   “要不我们给小姐唱一段《宇宙锋》吧!”   “好,你们唱吧!”这个女子点着头。   那个父亲拉起了胡琴,那个女儿咦咦呀呀地唱了起来。这一段很长,张贤却不喜欢听,而那个女子似乎很是欣赏,一边听着,一边打着拍子。   张贤蓦然想了起来,这个女子不正是和弟弟张义运送银元去刘集的那个女游击队长吗?她叫做冯玉兰,记得她与马文龙是相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刚才那个男人如此亲热?难道……?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盯住了冯玉兰。   “好了!”冯玉兰并没有听这对父女唱完,她打断了他们的演唱,从手提包中取出两张纸币,交到了那个父亲的手里。张贤却看到那个父亲一边点着头道着谢,一边迅速地将其中的一张纸条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张贤微微一笑,看来,他没有猜错,这是新四军的情报员在传递情报,也许可以瞒得过这楼上其它的茶客,但很难逃脱他的法眼。   那两个卖唱的父女离开了冯玉兰,向楼梯走去,而这时,在楼梯处又跑上来了四个打手样子的小混混,其中一个为首的拦住了这个卖唱父女的去路,张嘴骂着:“老东西,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吗?这是老子的地盘,你连保护费都没有交,就敢来这里卖唱,你胆也太大了!”   原来,这几个人是这边的地头蛇,张贤皱起了眉头来。   这对卖唱的父女连忙低声下气地向这几个小混混讨着饶,但这几个小子显然就是想打他们来的,所以并不领情,抓住这个父亲便打了起来,楼上的所有茶客就仿佛没有看到,充耳不闻,也许这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了。那个冯玉兰却不安了,站起身来看向这边,却又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出面。   卖唱的父亲被一个小混混扯烂了裤子,张贤看到那张刚才被他收入兜中的纸条从里面蹦了出来,正落在了自己的脚底下。他俯身捡起那张纸条,一抬头,正看到冯玉兰一双诧异而又惊恐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她愣在了那里,显然已经认出了他来。他朝她一笑,转身面对这四个小痞子。   “你们四个人闹够没有?”他将那张纸条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声音洪亮而又威严。   这四个小混混停下了手来,都面对着张贤,那个为首的头目对着张贤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他穿着如此整洁,没敢放肆,壮着胆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中国人!”张贤凛然地道。   “你要干什么?”   “把这两个人放了!不是保护费吗?我替他们出。”张贤说着,从身上取出了两块大洋来,放在手中递过去,问道:“这么多够不够?”   这个为首的愣了一下,伸手便抓住了张贤手里的大洋,可是正要抽回手来,却被张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张贤使劲地拧住了他的手,这头目呲牙咧嘴地喊了起来:“哎哟哎哟……”   旁边的三个混混想要上前来帮忙,却又不敢进前。这帮小子,一直是欺软怕硬,看到张贤不是善茬,自然不敢乱来。   张贤将这个头目一把推了出去,同时放开了手。这个头目一个趔趄,显些摔倒。   “走吧,别再为难这两个卖唱的了!”张贤道。   这四个小混混愣了愣,没有再纠缠,转头奔下了楼去。   张贤过去将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卖唱父亲扶了起来,这对父女连声道着谢。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纸条,又放在了这个父亲的手心中,同时幽幽地道:“快离开这里吧,别再唱了,以后重要的东西一定要看好了,别丢了!”   这对卖唱的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冯玉兰一眼,互相搀扶着,也下了楼去。   冯玉兰如释重负一样地又坐回了座位,但是已经有些不安了,终于没多久便汇了账,也下楼离去了。在她下楼的时候,还意味深长了看了张贤一眼,却也没有逃过张贤的目光。   ※※※   韩奇总算准时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张贤一颗久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情况搞清楚了!”韩奇坐在张贤的对面,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告诉张贤:“他住在汉口那边,在桥口的双墩附近,每日往返于六渡桥的远东饭店,那里是杨揆一的办公地方。”   “是不是要去踩下点?”张贤问。   韩奇点着头,同时道:“远东饭店周围警卫森严,那里我们不可能下手;从双墩到六渡桥要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我们只能想办法在他上下班的路上下手。”   “好,明天去看一看,你来订计划,我来执行。”张贤笑道,又想起了什么,问着:“武器你有吗?”   韩奇点着头,问道:“都说你是神枪手,多远的距离你才有把握?”   张贤想了想,老实地告诉他:“我用的最好的一把枪可以打中五百米的目标,再远的距离就没有试过了。”   “德国毛瑟九八型步枪,翻译叫做卡宾步枪,装有六倍的瞄准镜,可以看到一公里的目标,应该是当今最好用的步枪。”韩奇告诉张贤。   张贤有些兴奋起来,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你是说给我这么一把枪吗?”   韩奇点了点头。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明天一早!”   “我有试用的时间吗?”   韩奇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他:“虽然这把枪与中正式的口径一样,子弹也可以互用,但是我没有时间让你练习,因为后天,这个家伙会坐飞机去南京述职。下午我们就要过去察看环境,明天就要动手,最晚也要在后天他上飞机之前,而且必须一举成功,不然再找机会可能就要等许多日子了。”   “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张贤差一点叫了起来。   韩奇也无奈了叹了口气:“所以,我只能看你的了,你还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所以这一次我也这么希望!”   “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张贤无可奈何地答应着。      第十九章 惩奸(二)      下午,韩奇与张贤分别徘徊于汉口六渡桥与双墩之间,两人都来回走了两遍,最后又在双墩附近的一家茶楼里坐了下来,韩奇对着张贤摇了摇头,张贤也对着韩奇摇了摇头,这说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找到一个好的下手之处。这一路上商铺很多,人也很多,正是汉口的繁华之所,很容易发生意外。   两个人都在思量着暗杀的计划,张贤的目光不由得盯住了茶楼对面的一幢七层高的洋楼,见他看得如此沉浸,韩奇也看了过去,同时也想到了什么。   这幢楼叫做汉江饭店,也算是汉口的一家有名的大饭店,与古顶新的公馆只隔着一条小街。   汉江饭店里住了不少的日本商人,还有些日本的军官,这里几乎成了日本人的包租点,门口还有卫兵在站岗。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开饭店的都是为了赚钱,张贤只说自己是从上海过来和日本人谈生意的商人,想看一看汉江的风景,又塞给那个经理一些好处费,所以很顺利地便住进了那个七层的客房。从这个客房的窗户向外望去,竟然可以将古顶新的公馆尽收眼底。   韩奇也来到了这间客房里,两个人关起了门来,将窗帘拉起一条缝,监视着古宅里的动静。   不久,便见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了古宅,在那幢小楼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服的尉官,他走到轿车另一边,打开了后面的门,一个头有些秃顶的军官走下车来。   “这个人就是古顶新!”韩奇告诉张贤。   古顶新还未走进楼去,张贤便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了出来,扑到了他的怀里,接着又一个穿旗袍的妇女出现在门口。   “那是他的老婆和儿子。”韩奇又告诉他。   古顶新抱着儿子,带着老婆走进了小楼中,那辆黑色的轿车开走了。   “从这里到那里有六百米吧?”直到这时,张贤才开口问着韩奇。   韩奇愣了愣,马上明白了过来:“你难道想在这里射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这里真是最好的射击点,只是这么远的距离,我还没有试过。”   “那把枪打这个距离没有问题!”韩奇肯定地道。   “我真想马上得到那把枪!”   “好,今天晚上我就想办法把枪给你送过来!”韩奇想了想,这样地道。看来,那把枪也并不好搞到。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他:“要是报纸上登出来,卖国的汉奸被击毙在家里,你想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韩奇愣了一下,道:“到那时,这些汉奸走狗们就是呆在家里,也会害怕的!”   两人对视着,会心而笑。   ※※※   韩奇如约地在晚上将那支枪送了来,这把枪他别在身体的一侧,外面套着宽大的风衣,从外表一丝也没有看出来,所以也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韩奇熟练地将这把枪调好,校正了瞄准镜,递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这把枪,发现这与中正式有些相似,只是制作更加精良。所不同的是这把枪装有瞄准镜,在国内战场上,带着瞄准镜的步枪并不多见。而这个瞄准镜的先进之处还在于,这是一组由小潜望镜和附加托架所组成了潜望瞄准装置,不仅适合隐蔽狙击,还非常适合战场上的堑壕战。   本来,这种枪全长应该也有一米一的样子,但张贤现在所拿到的这把枪显然要短了许多,长度不到一米,枪管长度并没有变化,倒是木制枪托短了不少。韩奇告诉张贤,这是为了方便携带,便于隐藏,无奈之下他锯去了部分枪托。虽然张贤拿着这把枪有些别扭,但它并不影响使用,以后若再将那块锯下的枪托加上,就可以恢复原状,肯定更加顺手。   张贤拿着这把枪,有些爱不释手,端起来对着窗外瞄着,韩奇看着外面的灯火和黑暗的夜空,也不知道他在瞄些什么。   ※※※   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刚刚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具一样,韩奇刚刚睁开眼,就看到张贤端着那把狙击步枪,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瞄准着楼下的古宅。看来,他很兴奋,很早就醒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韩奇打了个哈欠,看着张贤如此认真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早呢,他要出来最少还要一个小时!”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话,依然一动不动的端着枪,瞄准着下面,整个人仿佛是定住了一样。   韩奇也来到窗前,看了看古宅,那个院子里没有一丝的生气,古顶新可能还没有起床。   “你还是歇一歇吧!”韩奇拍着张贤的肩膀,这样对他道。   张贤这才收起了枪来,有些喜不自禁地道:“这把枪真得不错,从这瞄准镜里面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任务要是完成了,你这把枪还要收回去吗?”   “当然!”韩奇道:“这是我从武汉分站站长那里借来的,他还有些舍不得,我说要是他不借给我,我就要他自己找人去完成这个任务,我只督察。呵呵,这个家伙一害怕,就答应了。”   “你知道吗?我拿到这把枪就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军校时,那时我刚刚练射击,拿着个老式的汉阳造还当个宝贝,天天天不亮就跑到训练场上去练瞄准,那破枪跟这个比起来真得差了许多,要是当年我也有这样的枪,我想我也不会付于那么多的辛苦!”   韩奇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呵呵,要是当初你就用这把枪,说不定你也不会成为我们国军中的枪王了!”   张贤愣了愣,想了又想,也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是真得喜欢这把枪,等任务圆满完成了,这把枪就归你了。”韩奇道。   “真得?”张贤兴奋得象个孩子,同时又有些不安地道:“可是这把枪是你借来的呀!”   “呵呵,那有什么!”韩奇不以为然地道:“那个站长到时找我要,我就说为了快速逃离现场,枪也丢在现场了。呵呵,他也只能干瞪眼。”   “你真是老奸巨滑呀!”张贤也开着玩笑。   ※※※   洗漱完毕,两人随便吃了些早点,又一次盯在了窗口。   张贤举着枪,一直在瞄准着下面的古宅。   古顶新终于从宅子中走了出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他的孩子,在门口和他的老婆说着什么,然后放下孩子,一头钻进了停在门口的轿车中,那车开出了院门,上了街道,不久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人群中。   “你怎么不打呢?”刚才,韩奇一直没有言声,但心却跳成了一团,不明白这个过程里,张贤为什么不开枪,难道真的这段时间里,他没有找到机会?还是没有把握?   张贤没有说话,收起了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韩奇看到他的额角已然渗出了汗来。他所枪放下,韩奇又看到刚才他握枪的地方一片湿漉,显然他的手中也是汗水。他的紧张并不亚于自己。   “是没有机会?还是没有把握?”韩奇还是忍不住问道。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从边上取过一块毛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这才道:“有三次机会,只有一次有把握。”   “哦?”   “他刚刚出来的时候,那是第一次的机会,不过很短;第二次机会是他站在门口跟他老婆说话,这个时间比较长;第三次机会是他放下孩子,转身钻进车的那点时间,也很短。第二次机会,我应该有把握把他打中!”张贤告诉韩奇。   “那你为什么不开枪?”韩奇问着。   “他抱着一个孩子!”张贤叫道!   韩奇猛地跺了一下脚,恨恨地骂道:“小张呀小张,你是真糊涂呀!作我们这一行的,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妇人之仁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张贤低下了头,他知道韩奇说得何尝不对,这虽然不是在短兵交接战场之上,却也是生死一线之间,哪能容他有丝毫的心软!他忽然想起了赵二狗来,赵二狗的死对他来说是永生也忘记不了的,可是此时此刻,却与赵二狗那时那刻到底不一样,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能行凶的少年,而是一个怎么说也算是中国人的无辜孩子!   他抬起了头,抱歉对韩奇道:“我知道错了,韩大哥,我会抓住后面机会的!”   韩奇看着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   后面的机会是在傍晚,古顶新下班的时候。   可是,当看着古顶新从车中下来,那个孩子扑上去,张贤还是没有开枪,就这么看着他走进了宅子里。   “你还是下不了手?”韩奇有些绝望了。   张贤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战场上成千上万的鬼子都没有怕过,怎么今天面对这么一个小孩子却这般犹豫?   韩奇摇了摇头,没在再骂他,而是悠悠地道:“小张呀,你真让我看错了!你还是原来的你,没有一点儿的变化,哎!只怕你这点的仁慈将来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我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次的机会?”张贤问道。   韩奇点了点头,告诉他:“明天早上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再不开枪,我们就白来一趟了!”   “我知道!”张贤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还是和前一天一样,韩奇一睁眼就看到了张贤瞄准的姿势,他没有打扰这个心无旁鸷的年青人,起来洗漱,心中还在一直怀疑着,他们还能不能完成任务。   当他刚刚洗漱完毕,却听到“嘣”的一声枪响,是那么得近,又是那么得清脆,在这个还很寂寥的清晨,传出了老远。他愣了一下,飞快地跑到了窗口,却见到张贤长出了一口气,那根枪管处还袅袅地冒着一股清烟。他连忙看向下面的古宅,只见那辆黑色的轿车旁,古顶新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也不知被张贤击中了哪里。这一次,这个古顶新起得比往常要早,他的老婆和孩子没有跟出来。   韩奇马上明白了过来,他的反应奇快:“快走!这里不能呆了!”从窗户里,他看到了那个开车的尉官正向这边看来,不用多想,要不了多久,这个汉江饭店就会被包围的。   张贤点着头,迅速地收拾着起自己的物品,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这把枪,他什么也没有。他把枪挂在自己身侧的腰带之上,披上米黄色的风衣,围上红色的围巾,戴上了黑色的礼帽,竖起了风衣的领子,这样可以挡住自己的半边脸。   韩奇也如张贤一样的装扮,不过他的风衣却是黑色。   两人飞速地下了楼,来到了一楼的大厅中。显然,刚才的那声枪响惊动了所有的人,古顶新的家宅附近就有一个保护他的宪兵组,大厅中已经有宪兵冲了进来,里面乱成了一团。那些宪兵一部分向楼上冲去,一部分把住了电梯口,肯定是为了防备狙击手逃跑。张贤不由得佩服韩奇的反应能力,要是他们晚下来一步,肯定会被这些宪兵堵在楼上。   “我们分头走,你从后门离开,我走前面,两天后老时间老地方见!”韩奇低低地告诉张贤,把自己的帽子压低,当先从大门走了出去。   张贤明白,要想知道这次的惩奸任务完没有完成,还要看那个古顶新死没有死,虽然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是自信,但还是要看最后的结果。当下他也压低了自己的帽子,转到了汉江饭店的后门,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汉江饭店里此时乱成了一片,宪兵们又跑了下来,询问着大堂上的那个住顶楼的人哪去了,有人告诉他们,一个往前面走了,一个往后面走了。当下,这些宪兵也兵分两路,向两边追了出来。      第十九章 惩奸(三)      张贤一路飞快地走着,听着身后警笛呜呜地叫着,心里跳得厉害,却不敢回头。   迎面一队伪警向出事地点奔去,张贤抬起头,目光正与那个带队的警官碰在了一起,他连忙低下了头,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那警官诧异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却没有停下脚步,还是跑了过去。   来到了沿河大道,这是条沿着汉水北岸而建的街道,从汉口到汉阳要在这里过一个渡口,可是那艘渡船刚刚离开,对面的渡船还没有过来,渡口上只剩下了他一个过客。他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在这里等渡船,却听到后面一阵枪声,转头看时,那队刚刚遇见的警察又转了回来,正向渡口而来,那枪就是警察向天打的,为的是警告在大街上众多行走的路人,不要挡了他们的路。   张贤不敢再在这里等待,沿着沿河大道,顺着汉水向下面走去,既然过不了汉水,那就去过长江。长江边上的渡口很多,总有一个可以让他赶上。   “前面的那个人站住!”后面传来了警察的呼喝之声,张贤走得更快了,近乎到了小跑。   一辆黄包车横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很壮的车夫低低地道:“快上车!”   张贤连想也未想,便坐上了车,这个车夫撒开腿来,速度奇快,在人从中穿过,拐进了一个小巷内,将那些警察丢在了身后。   张贤心中忐忑不安,当时他只看了这个车夫一眼,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替自己解围,想一想,他可能就是韩奇为他安排的接应,也就放下心来。   这车夫拉着张贤在汉口的小巷中穿行,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地跑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一所私宅之前停下了脚步。那私宅的门开了,车夫回身对张贤道:“先生,到地方了!”   张贤走下了车,正在奇怪,却又听到这个车夫道:“你快进去吧!里面有人等你呢!对了,下回出门的时候,你的枪一定要收好了,不然,这么长的枪肯定会被人看到的!”   张贤这才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那把狙击步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枪管露出了风衣的下摆,这也难怪那个警官在看到他时觉得奇怪,可能是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才想到了,这才回身追赶。要是没有这个车夫,自己真得会被那帮警察抓到。   “真要谢谢你呀!”张贤真诚地对这个车夫说着。   这个车夫却微微一笑,转身拉着黄包车走了。   ※※※   张贤走进门内,里面已经出来了一个女人,张贤看到这个女人,更是惊讶了,她正是那天他在晴川茶楼见到的冯玉兰。   冯玉兰没有马上解释,探头向外面望了望,回身关上了门。   “你一直在跟踪我?”张贤这才明白了过来,跟着冯玉兰走进院子里,这样问着她。   冯玉兰回身来对他一笑,没有多作解释,却把他引进了里面的一间屋里。张贤走进来时,他便看到了两个人,虽然这两个人此时都穿着宽松的棉布衣褂,不是军服,他还是不由得叫了起来:“马大哥?小弟?”便仿佛是做梦一样,愣在了那里!   “大哥!”一个少年在兴奋地低喊着,扑到了他的怀里。不错,他正是张义,而在张义身后的不是马文龙又是谁呢?   冯玉兰看着他们三个人如此兴奋,自己也笑了,却又悄悄退了出去,跑到外面放风。   张贤搂住了自己的弟弟,抚摸着他的头,笑道:“呵呵,你又长个子了!”   “你好象也长了嘛!”马文龙也笑着来到了张贤的面前。   张贤放开了弟弟,激动万分,叫着:“马大哥,咱们又见面了!”说着,也不管许多,就像张义见到他一样,扑上去拥抱马文龙。   马文龙也张开了手臂和他拥抱,却又不由得“哎哟!”地叫了一声。   张贤连忙松开了他,关切地问着:“怎么,马大哥,你受伤了?”   “呵呵!”马文龙点着头,同时又笑道:“我要是没有受伤,也不会和你在汉口相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张贤如坠云雾之中。   “还是我来说吧!”张义自告奋勇地道。   马文龙点着头,玩笑着:“要是再不告诉你,你真要以为这是做梦了!”   张贤笑了,马文龙猜得确实不错,他的确这么想的。   原来,那一次马文龙帮助张贤解救了美国飞行员后,日本鬼子便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再一次对刘集进行扫荡,那是一场很残酷的硬仗,但马文龙还是带着他的团成功地将鬼子的扫荡粉碎,但是在最后胜利的时候,他却不幸被鬼子的一颗流弹击中胸口,那情形与陈大兴差不多,虽然没有陈大兴那么严重,但在新四军的根据地里,没有哪个军医有王金娜那样高超的医术来救他的命,再加上根据地的医疗条件和药品不足的限制,马文龙奄奄一息。无奈之下,师部最后决定送他到武汉来就医。   就这样,昏迷不醒的马文龙被装上了一只船,由冯玉兰和张义陪着,从汉水顺流而下,沿途经过千难万险,终于进入了武汉。在武汉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安排之下,马文龙接受了同济医院最有名的一位专家的手术,终于被救活了过来。因为需要复查和休养,马文龙已经在武汉呆了近五个月,正准备近日离开这里回转刘集,冯玉兰却看到了张贤。   张贤和韩奇在那日出了晴川茶楼,就被共产党的眼线跟踪了,马文龙他们也很想知道,重庆方面专门派出一个军统特务带着一个国军的少校神枪手,千里迢迢跑到武汉来做什么。当看到张贤住进了汉江饭店,马文龙就猜出了他们的目的。   听完张义的讲述,张贤却是一身的冷汗,共产党的地下谍报组织太可怕了,可以把受伤的马文龙拉到敌人的心脏武汉来治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上了自己,自己却全然不晓,自己幸亏不是他们的敌人,不然只怕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到底还不是真正的谍报人员,如果他把那日遇到冯玉兰这一节告诉韩奇的话,凭着韩奇的特务经验,又怎么可能会被人跟踪。   “是不是把你们那个叛徒解决了?”马文龙这样问着张贤。   张贤睁大了眼睛,却又苦笑着点了点头,道:“看来我什么也瞒不过你马大哥呀!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任务?”   马文龙一笑,道:“你住进了汉江饭店,那里离古顶新的住处这么近,你们还会有什么目的?”   是呀,这么明显,还用人猜吗?张贤告诉他:“我打中了他的头,他应该不会活了,要看看明天的报纸,就知道这个任务成没有成功。”   “那个距离不近呀!”马文龙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神枪手,那次解救俘虏的时候,我见你露过一手,呵呵,有机会我真想和你比试比试!”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问着:“马大哥的枪法也不错吗?”确实,认识马文龙以来,他还没有见过马文龙的枪法。   “当然!”不等马文龙开口,张义接过了话去,自豪的道:“我们团长的枪法是全师最准的,有一次他拿着三八大盖,一颗子弹打死三个鬼子,把鬼子穿成了串!都是从喉咙进去,从喉咙出来的。”   张贤不相信地看着马文龙,他知道鬼子的三八大盖的穿透力确实很强,再强也不可能穿过三个人,不过,他真得没有见过马文龙用过步枪,他用的最多的是手枪。   “别听他吹牛!”马文龙笑道:“三个没打过,两个是确实打到过的。对了,下面你还有什么计划吗?”   张贤摇了摇头,却又告诉他:“我后天还要去与带我来的人见面,确定任务的完成情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应该会离开武汉,回部队了。”   “哦,是这样呀!”马文龙有些遗憾地道:“我也准备这两天离开这里,本来可以和你一起走的,路上我们还能一起聊一聊,呵呵,要是时间可以的话,我还想请你再到刘集去作客呢!”   “谢谢马大哥的热情了!”张贤只能这样道,他知道,有韩奇在,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与共产党的人接触过,不然,虽然韩奇跟他是很好的朋友,却也会对他产生怀疑的。   仿佛是猜透了张贤的心思,马文龙又道:“你放心,我知道你跟着一个特务来的,不会让他知道我们曾见过面。”   张贤笑了,他觉得与马文龙在一起,真是有着一种异样舒服的情愫,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这个大哥,就像他能看透张义的心思一样。   ※※※   张贤与马文龙呆了一整天,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但还是没有把话题扯到政治信仰的层面来。马文龙曾试过了几回,可是刚刚一触及,张贤便十分敏感地回避掉了,明确无误而正色地告诉他:“我不信共产党所宣讲的那些东西,同时也不愿意听你的宣讲。如果你还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这些。我是一个国军的军人,对政治并不感兴趣。”   马文龙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告诫着他:“你说得没错,你是一个军人,呵呵,但是你如果不懂政治,你的这个军人也是悲哀的。要知道,所有的军事目的,都只是为政治服务的!”   张贤不愿意再和马文龙说下去,当下告辞而去,走的时候,还有些不快。   送走了张贤,马文龙回到了屋里,冯玉兰走过来,问着他:“你和他谈得怎么样?”   马文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个家伙真得太拧了,思想也太顽固不化了,我说服不了他。”   冯玉兰道:“上面可是说要你把他争取过来的,这小子在十八军里影响不小,如果他能成为我们的人,那么蒋介石的这个的主力土木系部队,我们也能做到了如指掌了,他比另外那个我们安插的人要有前途。”   马文龙点了点头,却又无可奈何地道:“这个我当然清楚,只是这个任务我怕是完不成了。”   “你要是觉得这个任务不好完成,那就要准备另一个备用的任务,把张义送到他身边去,慢慢地去影响他!”冯玉兰道。   “看来也只好这么办了!”马文龙回过头来,看了看把张贤送走正回到院中张义,当下下定了决心:“回去后,我马上送他去抗大,一年后,他正好十八岁,可以让他进十八军!”      第二十章 双杀(一)      张贤又回到了汉阳,在路上,他买了一份报纸,报纸的头条就是古顶新遇刺身亡的消息。看到这条消息,张贤自然高兴,看来,他的任务是真得成功了。这个古顶新判变不过一个月,就去见了阎王,而且是被击毙在家中,在当时,这条消息无疑是对那些卖国求荣汉奸们的最大震慑,同时也是对广大抗日军民们无形的鼓舞。   那个很少与张贤说话的刘之杰,这一天也格外高兴,他并没有过问张贤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当天晚上,刘之杰在家里为张贤举行了一个丰盛的酒宴,在宴席上,张贤看到他的身边放着一张报纸,两人都心照不宣,也只谈谈山南海北的故事,并不涉及政治,倒也十分融洽。在吃完饭后,刘之杰把张贤带进了自己的卧室,准备和他簇膝而谈,他说看到张贤,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告诉张贤,他原本有两个儿子的,大儿子开始时跟他在武汉经商的,国难之时被人邀请加入了复兴社特务处,那也是军统的前身,他与韩奇很要好,却不幸在武汉会战时阵亡了;而他的小儿子,提起来,他却不愿意多说,只是告诉张贤,这个小儿子是最没出息的,也很不听话,十多年前就被他赶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张贤在他的卧室里看到了两张照片,那是两个穿着军服的年青人,一张照片还比较新,时间不会太久,上面一个年青人很是英武;而另一张却有些发黄了,上面的人根本就是一个少年,也穿着军服,所不同的是那身军服却有些古老,是中原大战时期黄埔的校服。不过,从这两张照片上可以看出,这两个人虽然很象,却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我的大儿子!”刘之杰指着那张略新一点的照片告诉张贤,又指着那张发黄的老照片对他道:“这是我的小儿子!”   张贤注视着这个小儿子,却觉得仿佛很熟,尤其是那种得意而自信的眼神,让他马上联想起了马文龙来,这么一想,就越看越觉得象,不由得开口问道:“刘伯,你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刘之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我的大儿子叫做玉龙,小儿子叫做文龙!”   “刘文龙?马文龙?”张贤喃喃地念着,转头对这位老人道:“刘伯,我认识一个叫马文龙的人,他长得很象你的小儿子!”   刘之杰愣住了,脸上忽地闪过一丝激动,却又乍现而隐,恢复了他的常态,转过身去,懒懒地道:“哦!”也没有追问。   张贤见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个小儿子,也就不再多说,但从这一刻,他心中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   ※※※   张贤再一次来到晴川茶楼,依然坐在二楼那个靠门又靠窗的位置,依然可以看到楼外面的一切,可以看清每一位进出茶楼和上楼来的人。   可是这一次,韩奇并没有准时出现,张贤不安起来,难道韩奇出了什么事?   他不敢再在这里坐等,连忙穿上风衣,围上围巾,戴上礼帽,会了帐正要离去。这时,却听到楼外传来了一声枪响,然后是一片喧哗之声,他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在江堤大道上,只见五六个插着枪的便衣模样的家伙,押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正从楼下走过,那个被抓的人经过时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正与张贤相视。看到这个人,张贤的头嗡地一声,一下子大了!这正是韩奇!   韩奇没有多看他,只是点了下头,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就当没有看到他一样被押了过去,路边的人们指指点点地看着,仿佛他们看到的是场热闹!   “怎么办?怎么办?”张贤脑子在飞快的转着,难怪韩奇没有进这个茶楼,很显然他是觉察到了危险,准备示警时被抓获的,要是他进来和自己接头,那么只怕此时自己也会被捕!想到这一层,张贤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不行,要把他救出来!”张贤暗自对自己说着,他明白,韩贤只要被带回伪警署,那肯定是死路一条,就是日本人放过他,只怕那些胆小的汉奸们也不会放过他,古顶新之死,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打击,他们肯定会认出韩奇的身份。韩奇是一个老军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的目标才会这么大,才会被人认出来。   张贤走出了茶楼,警觉地发现这座茶楼已经被人监视了,门口有几个卖东西的人很是可疑,也许此时自己也已经被人注意到了。   张贤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紧张的时候,这与战场的拼杀完全不同。战场上他可以把生命豁将出去,可是在这里,他所想到的却是如何不能让自己被捕,如何能够摆脱敌人的罗网,如何在最艰苦的情况下生存下去。他隐隐感到有个人已经在后面跟踪了他,再看看已经走远的韩奇那一行人,蓦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不用多想,这些便衣一定是要将韩奇押上警车,警车一定不会停在茶楼前那么明显的位置,一定是停在了什么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那里应该是敌人的一个盲点。伪军的特务们肯定全部布置了出去,警车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警力的,这也许正是一个机会,所谓最保险的地方反而最容易被疏忽。   看到前面有一个很小的巷子,张贤一头钻了进去,却躲在了巷子的口处,右手已经从风衣的兜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个跟踪的汪伪特务快步跑了过来,他以为张贤会从小巷子溜走,根本没有防备他会对自己下手。所以,当这个小特务刚刚跑进巷子,就被张贤左臂卡住了脖子,匕首横在了他的项间。   “为什么要跟踪我?”张贤将他拖进了巷子里面,低声问着。   这个小特务却不愿意多说,张贤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肉里,他这才惊叫着:“我说我说!”   张贤略微放开了勒住他的左臂,让他喘得出气来。   “我们在抓军统的人!你从茶楼里出来,他们怀疑你是,就叫我跟踪你,看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们怎么抓得刚才那个人?”   “那个人也是军统的,三天前就被我们认出来了,只是让他跑了。这些天我们一直布置在那里,就等着抓他。”   张贤总算明白了过来,还是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等一等再抓呢?”   “老大也这么想,说等他和同伙接头时一网打尽,可是后来被他发现了,他先开的枪,我们就把他抓了。”   “你们要把他押到哪去?”   “老大叫我们几个在门口再守一守,看有没有可疑的人,他们先押着那个人走了,从鹦鹉洲码头过汽渡去武昌了!”   张贤猛然勒紧了左臂,这个小特务挣扎着却喊不出声来,只片刻之功,便已经没有了气息。张贤放开了这个小特务的尸体,心中暗自惭愧,这也算是一种谋杀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战场外杀人,他只能自己为自己找着理由,谁让这个小特务要当走狗的!   张贤从小巷中出来,心跳成了一团,但表面上却象个没事人一样,叫了一辆黄包车,穿小巷抄近路往鹦鹉洲码头而来,这个码头是个汽车渡口,对面就是武昌的鲇鱼套码头,轮船往返一次就要半个多小时。车渡与人渡又不一样,总要排得整齐了,排得满了才会开船,所以往往是等的时间多,而真正过江时用的时间并不多,一辆车过一次江快的也要一个小时。   鹦鹉洲的码头上,只有孤零零的一辆美国福特牌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张贤望向江面,那艘渡轮刚刚开走,显然,这辆轿车来晚了一步,只好在这里等着下一班的船。   张贤两只手插在风衣的兜里,若无其事地走向码头。那辆轿车的边上有两个一身便服的家伙正倚在车门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什么。张贤却已经认出来,这正是押着韩奇的那一行人。他稍微愣了一下,原以为会是辆警车,谁知却是这么一辆轿车,这辆轿车最多也就坐五个人,除了韩奇外,也就是说他的对手最多不过四个人。想到这一层,他放心了许多,刚才还狂跳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看着有人走了过来,那两个聊天的家伙警惕起来,其中一个问道:“喂,那小子,你做什么的?”   “过渡的!”张贤随口答着。车渡也可以搭人,而且费用比人渡要低,如果没有那么多车的时候,渡轮管理员经常也放人上的,收钱的事谁都愿意做。   “你还是去晴川阁码头吧,这里的船刚刚开走。”另一个特务热心地告诉他。晴川阁码头是专门的人渡码头,与武昌的汉阳门码头对开,是汉阳到武昌间最便利的渡口。   “那还要走好远的路,算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张贤笑着,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车前。   “你这个年青人,看着衣冠楚楚的,象个少爷。你只叫一辆黄包车,也就十个铜板的事,又不用你走路!”这个热心的特务又道。   “呵呵,那不是还要花钱吗?”张贤道,看了看车中,他的目光与坐在车后的韩奇碰在了一起。韩奇此时被反缚着双手,身边有一个特务坐在旁边看管着。这一辆车上原来只有三个特务,比他预想的又少了一个。   “别离这么近!”前一个特务警告着他。   “呵呵,你这车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张贤却开着玩笑,故意把头要伸进车中。   那个特务急了,甩手丢下了烟头,一把抓住了张贤的衣领,将他薅到了面前,可是也就在这时,一只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了他的心口,他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那把匕首已经拔出,鲜血便喷涌而出,他也俯身摔倒在地。另一个正在惊讶,手上的烟头还没有来得及丢下,张贤的匕首已挥到了他的咽喉,他冷不丁地还没有做出反应,悴不及防便被割断了喉咙,尸体砰然摔倒,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车里的特务显然觉出了什么,推门而出,等他看到两具尸体再想拔出枪时,已经晚了,张贤的手枪先响了,子弹击穿了他的前额,他也仰面摔倒。   前后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张贤便解决了三个人,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心里暗自叫着侥幸,也顾不得许多了,取出匕首飞快地割断了绑住韩奇的绳索。   “快离开这里!”韩奇异常得清醒,来不及多说,已经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发动了汽车。   张贤一头钻进了汽车里,顺手将车门关好。   这辆黑色的轿车倒退了几步,调转身来,丢下三具尸体,驶离了码头,飞一样的沿着长江的鹦鹉堤开了出去。   直到这时,张贤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沾满了血。      第二十章 双杀(二)      “你现在越来越象是一个老特务了!杀人也不眨眼了!”韩奇从车上下来,一边帮着张贤清理着脸上的血迹,一边这么开着玩笑。   张贤将自己的带血的风衣脱下来,在水边擦干净了身上的血迹,这件崭新的风衣也只能丢到草丛里,他还有些可惜。“下一步我们做什么?”他问着韩奇。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你可以先回去了。”韩奇这样的告诉他。   “那你呢?我们不一起走吗?”   “我又接了一个新任务!”韩奇老实地告诉他:“这个任务没有完成,我是不能走的。”   “是什么任务?重庆那边布置的吗?”张贤不由得问道。   韩奇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应该问的,你不能问的。”   张贤笑了笑:“对,你跟我说过很多次了,可是我总是忘记,我太好奇了。”   韩奇也笑了,但还是告诉了他:“如今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便是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任务不是重庆布置下来的,是我自己找的。”   “哦?”张贤有些不明白。   “我接到情报,鬼子驻武汉的第十一军又在大规模调动,不用想,他们肯定又要打大仗了。我想搞到这份军事情报,看看这回鬼子的目标是哪里,让国军提前做好准备,别再象上次这样,被鬼子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抢走了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区的江岸阵地。”   “这份情报好搞到吗?”张贤担心地问着:“可是你已经报露了呀!”   “我已经有了眉目,正在进展之中,我不想这就么半途而废!”韩奇这样地告诉他。   “你何必要冒这个险呢?”张贤还是不放心。   韩奇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小张呀,干我们这一行的,就要随时随地做好牺牲的准备,而且有时死的时候可能都没有人知道。但我还是愿意来做这些,因为我知道,我这是在为了我的国家而战斗。我们的目标是崇高的,就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所以,我并不怕,反而十分骄傲!”   张贤听着他的话,心中莫名地涌起一种敬服。   “你一定要当心呀!”他还是这样叮嘱着他。   韩奇点了点头,又爽朗地笑道:“你救过我两次的命,你放心,我这个人很知道报恩的,恩没有报完之前,也不会让自己死的!”   张贤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虽然还是担心,但脸上也装出了一种笑意。   他们重新坐回车里,在夜幕中开进了汉阳,韩奇将张贤放在了刘之杰公馆的门口,道了声珍重,然后驾着车走远,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张贤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此行的任务已经结束,可是韩奇的任务还在进行,他就这么离开?难道真得就这么离开吗?   ※※※   看来,只好自己一个人上路了,张贤忽然想起了马文龙和弟弟张义来,那个马文龙不是邀请他一起走的吗?当时他担心韩奇会误会,如今韩奇不走了,自己正好去找他,此时的时间是都属于自己,正可以去刘集看一看,就是晚回去两天也属于正常。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张贤告别了刘之杰,走出了刘府。此时,他一身轻松,风衣已经换了一件,这是件黑色的风衣,他的狙击步枪就挂在风衣里,为了防止象那天枪头掉落,被人看出来,他专门找人在这件衣服里面做了番加工,在衣服里面做了袋子用来将枪。   到了汉口,找到了那间马文龙的住所,开门的是冯玉兰,当看到他时,大家都有些诧异。张贤讲明了自己的来意,马文龙笑了起来,告诉他:“我们刚才还在谈你呢!”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张贤问道。   冯玉兰笑道:“刚才我们还在商量呢,我的组织要我留在武汉,我正愁没人把他送回去呢!你来就好了。”   马文龙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来送呀?我自己不能走呀?”   冯玉兰一本正经地道:“你此时并非原先,你的身体刚刚复员,体力还没有恢复呢,这路上要是万一遇上了鬼子,你连跑都跑不动,我怎么能放心?”   “还有我呢!”张义在旁边不高兴地道。   冯玉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你呀,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我根本就不指望你来照顾我们的老马!”   马文龙看着张贤,对他笑着,又无可奈何地道:“你看到没有,还没有过门,他就开始管起我来了!”   张贤也笑了,向着冯玉兰打着包票:“嫂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把他平安无事地送到刘集的。”   ※※※   就这样,张贤和张义兄弟两人陪着马文龙,连夜坐上了去汉川的船。   到了汉川,那里是新四军的游击区,也就是说他们大体上算是安全了。同样,对于张贤来说,到了汉川也有两种选择,一个是陪着马文龙越过汉宜公路,去大洪山的新四军根据地,然后就像上次营救迈克一样,沿着汉宜公路到宜昌,转回石牌;另一个选择就是在那里与马文龙告别,继续坐船沿着汉水而上,在沙洋上岸,过当阳依然是到宜昌。他当然准备选择第一种,陪弟弟和马文龙去刘集。   从汉口到汉川其实并不远,也就五六十公里的样子,但是水道曲折,坐的又是船工划的小篷船,因为还要帮游击队带上两大包药品,所以这个船工还要躲避盘查,直走了一个晚上,总算在天亮之前平安地到达了汈汊湖区。张义和马文龙对这片区域也相当熟悉,没费多大功夫,他们便找到了湖区的游击队。在转交了两大包药品后,三个人离开游击队,只能走陆路转回大洪山。在离开之前,那个游击队长见张义没有武器,便给了他一把老式汉阳造步枪,并把所剩的近三百多发子弹都给了他。原来,几天前,这个游击队端了个附近鬼子的一个小型弹药库,得到一大批鬼子的步枪和子弹,如今也是鸟枪换炮,用的是清一色的鬼子造三八大盖。而这个三八大盖所用的子弹却与汉阳造、中正式这类国产枪支不能通用,所以也就很大方地送与了他们。这一路去根据地并不太平,说不定就会遇上鬼子,所以马文龙也乐得接受了。   此时已到了四月初,农历也在三月,九九过去不长时间,正是春风怡人的好时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田野里的油菜花正开当时,一片一片得仿佛黄金铺成了地毯,白色的蝴蝶在花间飞舞着,时不时的还有几只蜜蜂来回穿梭。远处小河边一架风力水车在慢慢地转着,吱吜吱吜的声音老远就可以听到。路边的柳梢新绿,也在妩媚的摆弄着腰肢,几只燕子滑翔着从半空飞过,往湖区那边而去,也许这正是这些小精灵们衔泥筑巢的时候,她们也在为新生命的诞生而辛勤地做着准备。   这是多么好的一幅春天的田园景色,三个人都沉迷在这美好的景色里,心里说不出得畅快与舒服。   可是,好的景色、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前面山坡前有一个小村,三人正要进村去歇一歇脚,喝些茶水,却听到村里忽然响起了枪声,接着浓烟滚滚而上,伴随着火苗蹿上了天空,里面传来了嘶心裂腑的哭喊和鸡飞狗跳的声音,那些混乱里,有孩子哭声,有妇人的尖叫,有牲畜的哀豪。枪声越来越密集,而伴随着那些杂乱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等三个人靠近了村庄,那些哭喊声已经停止了,同时停止的还有那激烈的枪声。   “是鬼子进了村!”马文龙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们在屠杀村民!”张贤也想到了,心却不由得一阵搅痛。   村口处,有几个东洋鬼子在来回走着,巡着逻,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马文龙带着张贤兄弟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住身形,看着村口的那几个徘徊的鬼子,告诉张贤:“这是小李村,有五十来户,三百多口人,也不知道这村里的老百姓怎么样了!我想进去看一看!”   张义道:“我跟你去!”   张贤却道:“算了,你们两个都在这里等着,还是我进去吧!”   马文龙笑了,道:“看你们两个,好象我真得走不动了,这样吧,我们一起进去,怎么也要找一个机会把这些村民救出来。”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   当下,三个人蹑手蹑脚,绕过村口的鬼子,从村边的一所房后进入村中。马文龙和张义肯定是来过这个村庄,张贤跟着他们左拐右转着,很快就到了村中心的场子里,躲在一处墙角向场子望去,三个人都不由得捂住了嘴,闭上了眼睛,面部抽搐着,让悲愤的泪水狂奔而下。若不是鬼子就在面前,他们肯定会经不住失声痛哭。   那场子中,堆满了死尸,有老人的,有孩子的,还有大腹的孕妇,仿佛一座小山。血就如水一样,填满了边上的洼地。而鬼子正从各处拖着尸体放到这里,同时还抱来了大捆的柴禾,他们正准备放火烧尸,毁灭罪证。显然,这个村庄已经被鬼子屠灭了。   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了几声女人的哭喊,三个人强忍着泪水,趴在土墙上向内张望,却又是另一番的气涌心头。这个院子中,鬼子将这个村庄十多个年青女人,扒光了下衣,正轮留着发泄着他们原始的兽欲,一个姑娘拼死反抗,那个正在兴头之上的鬼子恼羞成怒,操起边上的枪,一枪打中了她的头,另一个鬼子将这具尸体又拖了出去。   三个人已经通红了眼,绕到了房后,马文龙激动起来,低声怒吼着:“这些狗日的东洋鬼子!不行,我一定要灭了他们。”   “我们冲过去,把他们都打死!”张义也在旁愤怒地道。   张贤却摇了摇头,冷静地道:“不行,我们还不知道这村里有多少鬼子,这样冲出去等于送死!”   “哥,你怎么这么怕死!”张义很是不满。   张贤的话显然对马文龙起了作用,他点了点头,也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必须要弄清楚情况,这个村里还有几个妇女活着,我们必须尽快把她们救出来。”   三个人正在商量着救人的对策,却听到墙边有人哼着楚剧走了过来,三个人马上警觉了起来,能哼楚剧的人当然不会是鬼子,肯定是中国人,而能在鬼子中间大摇大摆走着的中国人就只能是翻译官。那个翻译官并没有发现墙后有人,来到墙边脱下裤子小解了起来。马文龙与张贤对视了一眼,悄身而上,乘着这个翻译正低头提裤子之机,一个捂住他的嘴,抬着他的头,一个抬着他的腿,将之拖到了房后,按倒在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当看到是三个便衣的国人时,这个翻译官连忙低声求着饶。   马文龙与张贤互望了一眼,马文龙警告着他道:“我们问你话,你要老实说,不然,我首先崩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翻译官很是配合,同时又哭了出来:“好汉!我也不愿意,他们杀了这么多人,我害怕呀,我害怕呀!”说着,哆嗦成了一团。   看来,这个翻译官也并非没有良心,还有一些自责。   “好,我问你,进这个村的有多少鬼子?”张贤首先发问。   “这是一个中队,三个小队,共有一百八十五人!”翻译官告诉他们。   “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游击队抢了弹药库,皇军发怒了,才过来扫荡的。这个村里的村长没有配合皇军,还聚众要反抗,所以少佐便下令把这个村全杀了。”   “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哪?”   “宋家湾!”   马文龙与张贤相视着点了点头,马文龙告诫着他道:“你要是个中国人,就不要再跟着鬼子造孽。没办法,我要先把你捆起来,你就先委屈一下了!”说着示意着张义,张义抽出他的裤腰带,将他连手带脚如同个棕子一样捆绑了起来,又用布头堵住了他的嘴,将他塞进了一堆稻草堆中。这个翻译官倒也老实,一直动都未敢多动。      第二十章 双杀(三)      “一百八十五个人,嗯,不少!”马文龙锁了下眉头,却又对张贤道:“怎么样,张贤,我一直想跟你比试一下枪法,现在我们就比一比,看谁打得准,看谁打死的鬼子多!”   “马大哥有什么想法,直管说吧!”张贤道。   马文龙面色虽很严肃,但也不失风趣地道:“我想,我们和这些鬼子来玩一个捉迷藏。此时我们是在暗,鬼子是在明,我们只要耐下心来,就可以一枪一枪地把他们全部解决掉。”   “好呀!”张贤也兴奋起来,没想到这个马文龙的胃口这么得大,如果让他自己,想都不会想要两三个人来解决这一个鬼子的中队。   “我从左边过去,那边的祠堂上是全村的最高点,我躲在骑马墙后,正好可以放枪;你从右边过去,在祠堂对面的房上藏住身形。我开枪后,鬼子肯定会集中火力来对付我,那时他们就会全部暴露在你的枪下!”马文龙这样地道。   “还是我到祠堂上去吧,你来打!”张贤不放心地道,他当然知道,那个在最高点的狙击手,实际上是最危险的诱饵。   “这一次你要听我的!”马文龙的话不容人有半分置疑,但看看张贤很不高兴的样子,又解释着道:“我如今的身体没有你灵活,只要蹲在那里不动了。呵呵,你在我对面,要经常换位置的,我怕我没有那样的体力!”   张贤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没错,当下点头答应了。   “我的命可就交给你了!”最后,马文龙又开玩笑似的道:“那个骑马墙很高,应该可以躲避鬼子的枪,但是就怕鬼子打炮,他要是架炮的话,只能在那个场子里,所以,你要把那个炮手先打死,别让他把我炸了!”   “明白,马大哥放心就是了!”张贤一口答应。   “那我做什么呢?”张义在一旁问道。   马文龙看了他一眼,道:“你呀,比我们都重要,等一会儿,我们把鬼子引开,你去把那几个妇女救出来,把她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张义也沉声答应着。   当下,马文龙用自己的手枪换过了张义的那支步枪,张义身上还有两条斜挎的子弹袋和两个围在腰间的子弹袋,此时正好一分为二,他和张贤每人一条斜袋,一条腰带,约合一百五十多发子弹。如此一来,倒是张义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许多,他腰里还别着两枚手榴弹,便干脆给了马文龙和张贤一人一枚。   ※※※   马文龙很快就爬到了祠堂的屋顶之上,这里果然是全村的最高点,可以看清这个小村内几乎所有街道和院落的情况。   张贤也在祠堂对面的一所房子的屋顶趴下,同样隐藏在上面的骑马墙后。   在祠堂与张贤之间的就是全村的中心场子,这里的鬼子最多,正在焚烧着村民的尸体。马文龙粗略地数了数,这里有二十多个人。他抬起头向着张贤点了下头,此时两人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准备好,要将这二十多人以最快的速度报销掉。   马文龙首先开火,“呯”的一声,枪声再一次将沉寂的村庄打破,伴随着熊熊的烈火,一个鬼子仰面摔倒。马文龙飞快地拉动着枪栓,又放出一枪去,第二个人应声毙命,真是弹无虚发,将张贤也看得发愣。下面的鬼子混乱了起来,他们纷纷拿起枪,向枪声的出处胡乱的射击着,却没有章法。马文龙一连开了五枪,这把汉阳造的步枪,弹仓里只能装上五发子弹,所以五发子弹一打完,就必须要重新装弹,就是再快的手法,也要有几十秒的间隔。但是,鬼子并没有得到这几十秒间隔的喘息,在马文龙装弹的时候,张贤的枪也响了,与马文龙同样得精准,甚至于比他还要残酷,张贤的子弹发发命中的是鬼子的头部,几乎是穿头而入,子弹在脑中炸开,鬼子死相极其恐怖。   场子中的鬼子还在往祠堂方向射击着,这时又被从后面射击,两方面的夹击很快就把他们打蒙了,不知道对手到底隐身何处,又仿佛四面都是敌人。   张贤的五发子弹也很快打完,地上多出了五个鬼子,他也需要装填子弹。在张贤装填子弹的时候,马文龙那边又响了起来。两把步枪交替地开着枪,两个神枪手也在互拼着本事,都是无一发虚放,他们同时也在默默地记下自己打死鬼子的人数,要在此战后比一比胜利的果实,看一看到底是谁比谁厉害。   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场子中二十多个鬼子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别处的鬼子听到这边的枪声,都纷纷跑了过来,这也为马文龙和张贤再一次提供了猎杀的对象,他们就仿佛是隐藏在森林中的猎手,将所有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猎物都控制在了他们的枪下。   枪声还在响着,鬼子还有倒下,场子中已经没有活着的人,活着的鬼子们出现在村子的各条街道,他们也有不怕死的精神,奋不顾身地向场子中奔来,有的一边跑还一边穿着衣服,提着裤子。可是也正因为这种无组织的义无反顾,才加深了他们的死亡比例。转眼间,又有数十人倒了下去,鬼子的那个少佐终于发现了不妙,呜哩哇啦地吼叫着什么,却也起了作用,活靶子越来越少,不久,所以的鬼子都掩藏住了身形,不敢再冒然露面。   看看再也找不到了目标,马文龙与张贤远远对视了一下,马文龙举起手来,向张贤比划了两上数字,一个是三,一个是八。张贤对他一笑,他明白马文龙的意思,那是说他已经击毙了三十八个鬼子,他也向马文龙比划了两个数字,一个是四,一个是二,也就是说他比马文龙多打死了四个鬼子。两个人同时也明白,已经有八十个鬼子被打死了,还有一百零五个鬼子还活着。   一个鬼子悄悄地爬上了祠堂的房顶,而马文龙正举枪注视着前面的场子,大火还在燃烧,浓烟滚滚,他担心鬼子会从这烟火中现身向他们发动攻击,从而忽略了身后。但是张贤却看到了,他看到那个鬼子直起了身来,举起手中的枪正瞄向马文龙,当即冷静地抬起枪来,在那个鬼子还没有开枪之前,他先扣动了扳机,又是一枪穿头,那个鬼子叫都未来得及叫一声,从房上翻滚了下去。可是,第二个鬼子又出现在了那个房顶,张贤果断地再次射击,那个鬼子刚刚露出了一个头来,就跌落了下去。   马文龙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已经看到了第三个鬼子爬上来,他迅速的开枪,将这个还未站稳的鬼子打死在房上。想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他暗自后怕,幸亏有张贤在远处看到,不然,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下伸出大拇指向张贤竖了一下,那意思是对他的赞赏。张贤只是一笑,同时也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邻近的院落中,张义翻墙而入,向屋中摸了进去,他知道,刚才这里面有几个妇女被鬼子强奸。他并没有看到,在门边的角落里还躲着一个鬼子,因为被狙击手所压制,没有来得及冲出去,他还是经验不足,太大意了。那个鬼子端起了枪,不声不响地瞄向张义。张贤在房顶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同时也看到了那只伸出来的枪,但是并看不到人,再喊话提醒,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举起枪,对着那个鬼子的枪管打了一枪。那个鬼子正要开枪,却被这突然而至的子弹吓了一跳,那把枪的枪管显然被子弹打中,劲力强大,他的手不由得一歪,虽说打出了一枪,但是子弹却走偏了,射到了墙上。张义却不容他有拉枪栓的机会,反应过来,抬手举起手枪打了一枪,这个鬼子扑身倒地。张义抬起头,看到哥哥冷峻的面孔,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在张贤旁边的房顶上,爬上来了一个鬼子,目标很显然是对着张贤而来的,但是这个鬼子被马文龙看到了,所以并没有站住脚,就被马文龙一枪击毙。张贤回过身来,对着马文龙也竖起了大拇指。这一回,两人又扯平了,一报还了一报,谁也不欠谁。   张义带着几名妇女从那个破屋中跑了出来,冲出门来,拐进了另一个稍大一些的房屋里。看着弟弟躲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张贤一颗高悬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鬼子果然要架炮了,张贤从这部步枪的六倍瞄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那是离他六百米的距离,而在马文龙那个方向根本就打不到。他凭着经验将枪口稍向上抬了一下,砰然打出了子弹,那个架炮的鬼子兵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又一个鬼子兵冲了上来,张贤再一次将其撂倒,如此反复了四五次,张贤共击毙了六个鬼子,鬼子将那个炮丢在了场子的一角,不敢再冒险抢出。   一阵机关枪哒哒地扫向张贤,张贤敏捷地躲在了骑马墙之后,机枪的子弹在墙上打出了一串的弹孔。可是这部机枪只响了一阵,那个机枪手便被马文龙发现,也只是一枪,那个抱机枪的鬼子便倒了下来,马文龙这一枪出奇准地打中了他的脑门。   枪声响了又哑,哑了又响,所有的人都出奇得紧张着,崩住了自己本就拉紧的神经。对于张贤与马文龙来说,他们要时刻准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备鬼子袭击;而对这些鬼子来说,更是胆战心惊,自从来到中国以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场,自己成了猎物,而猎手却又如此得狡猾与冷酷,根本不给他们一丝反击的机会,只要听到枪响,必定会有人倒下,他们都害怕那个倒下的人会是自己。   马文龙又与张贤对视了一眼,马文龙再次作出手势,一个六,一个三;而张贤也同样向他做出手势,一个六,一个五;呵呵,还是张贤技高一畴,比马文龙多杀了两个鬼子。此时,已经有半天过去了,他们已经打死了一百二十八名鬼子,应该还有五十七个鬼子活着。这已经是一个不少的战绩了,对于马文龙和张贤来说,自从抗战以来,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快与兴奋过,他们还不敢庆祝,因为毕竟还有几十人鬼子不知道躲在哪里。这个不起眼的小李村,此时已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狩猎场。   但,就算是再温柔的猎物也会有反击的时候,何况这些猎物是群杀人不眨眼的东洋鬼子。      第二一章 蒋干(一)      战斗还在小李村进行着,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了,鬼子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一个人的影踪。   张贤只觉得周围静得出奇,只听到场子里火焰烧着柴禾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他看了看马文龙,马文龙正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他也侧耳倾听起来,忽地听到身下传来了轻微的响声,他脑子转得飞快,马上想到,自己的屋下有人,鬼子肯定悄悄地钻到了自己身下的屋里。   他向马文龙指了指身下,马文龙也马上明白了过来,动手轻轻地揭下房顶的黑瓦。张贤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揭开身下的瓦片,从透过的缝隙往下看去,不由得心中一紧,屋里正有三个鬼子在悄悄地靠近他,可是也就是那片瓦被揭开,一束阳光直射下来,将那三个鬼子惊动,当先的一个鬼子举枪对着那道光孔便打了一枪,张贤幸亏没有将头靠着那个洞去看,不然一定会被击穿脑袋。便是这样,那颗子弹还是贴着他的鼻尖擦过,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但另外两个鬼子的枪也向上射击过来,让他在房上却无从下手。他顺手从身后摸出了一枚手榴弹,这正是刚才张义给他的,当时他还觉得没什么用,此时却正好用上。他拧开盖子,拉出引信,看着手榴弹冒出清烟,一把从房顶的洞中丢了下去。同时,他跃过骑马墙,向紧邻的另一间屋顶跳去。随着手榴弹的落地,“轰”一声炸开,那三个鬼子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便被炸死在当场。   也就在手榴弹爆炸的瞬间,张贤已经跳到了另一个屋顶,刚才的屋子已经被炸塌了半边。张贤刚刚立定身形,瞥眼间,正看到一个墙角处两个鬼子正举枪向自己射击,他忙俯下身形,只听着两声枪响,两颗子弹打飞了,若不是自己反应迅捷,如今肯定不亡亦伤。当下,手上毫不留情,先一枪结果了其中的一人,另一个吓坏了,没敢再举枪打他,却先想着逃跑,这样一来,反而被张贤抓住了机会,拉动枪栓,又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相对于张贤来说,马文龙却鬼了许多,他并没有将整个瓦片取出,所以也就没有阳光射入屋中,他同样看到了三个鬼子兵在祠堂里向他这边摸来,他却是先下手为强,将枪口对下,连续三枪,将这三个想要偷袭的鬼子打倒。这三个鬼子也曾放了三枪,却因为没有找到位置,都打到了瓦上。   当马文龙解决了身下的敌人,再看张贤,已经跳到了另一个屋顶。   显然,刚才的手榴弹声也提醒了鬼子,一个鬼子躲在墙角后,甩过来了一枚冒烟的手榴弹,不过,那个鬼子在甩手榴弹的时候,也被马文龙纳入了有效的猎杀范围,他的手榴弹刚刚甩出,马文龙的枪便响了,他一头裁倒在地。但是,这枚手榴弹却也奔向了张贤。张贤的反应极快,知道这个屋顶不能再呆了,翻身滚下房来,那手榴弹便在上面爆炸开来,就在张贤落地的时候,一块碎片划过他的手臂,血立刻流了出来。   在尘土飞扬之际,张贤滚到了一个墙角,这才感觉到左臂的疼痛,连忙扯下自己的衣服,包扎起自己伤口,不能让血流得太多,他还不知道这场战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又有几个鬼子被马文龙击中,鬼子害怕了,眼见着面对两个弹无虚发的狙击手,自己的伤亡越来越大,于是想到了逃走。   而此时,马文龙控制着整个村庄的街道,只要出现在街道之上,必定会被击中,有几个鬼子试着冲出去,根本就是白白送命。于是,他们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再现身形。这却为张贤提供了机会。   这个村落总共也就五十多间房,张贤灵活的在其间穿行搜寻着,尽管还有鬼子在反抗,但是已无斗志的敌人早已失去了早先的明睿,变得迟钝起来,就算是拼死一搏,也没有了冷静与思索,所以很多鬼子被张贤如同靶子一样击中,而一旦两个在一起的鬼子中有一个死了,另一个必定疯狂起来,一现身又立刻成了马文龙的枪下之鬼。这真是一场屠杀,就连马文龙与张贤自己都觉得仿佛是置身在了屠宰场里,可是当看看村中场子上还没有完全的熄灭的火焰,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便根本不容他们于心不忍。而在张贤的潜意识深处,还埋藏着南京的惨境,还留着重庆的悲愤,在此时此刻,在不知不觉中,他把这几年来埋压了许久的积怨,全部发泄了出来,于是在下手的同时,更是毫无顾虑,肆无忌惮了。他就是一个疯狂的屠夫,就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   剩下的不到五十多个的鬼子,转眼间便被张贤与马文龙扫了个干净。   张贤再一次回过头,他先向马文龙作出了手势,一个是九,另一个也是九,那意思是说他杀了九十九个鬼子。而马文龙也向他回着手势,一个是八,一个是五,那意思是说他杀了八十五个鬼子。张贤愣了一下,九十九个加上八十五个,还差一个鬼子才到一百八十五,那最后一个鬼子跑到哪去了呢?   正在他搜寻之时,却听到刚才弟弟带着那些妇女隐藏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枪响,他和马文龙都愣了一下,他飞快地跑向枪响之处,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却看到弟弟张义喜滋滋的笑脸,兴奋地告诉他:“大哥,我打死了这个鬼子,他好象还是个官。”   张贤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门背后,趴着一个鬼子的尸体,看那身鬼子的军服,这个人还是一个少佐,正是这个中队最高的长官。   游击队总算出现在了小李村,当他们面对着这一百八十五具鬼子的尸体,以及那个被缚的鬼子翻译官之时,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的战果只是由三个人完成的。他们检查了所有鬼子的尸体,绝大部分是一枪至命,而在这一枪至命里,又有一半左右是被子弹击中的头。   ※※※   早春的傍晚,夕阳同样如血。马文龙与张贤坐在山坡之上,默默地远眺着山下片片金黄的油菜地,忽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刚才的紧张搏杀,生死一线,就仿佛是过去了好远。清风徐徐吹来,将张贤破碎的风衣拂动起来,马文龙转头看着这张凝目远望的面孔,又想起了他刚才曾见到有一刻,这张英俊的脸是如此得扭曲;他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之感,在那一刻,这个被他当成兄弟的张贤,就是一头发疯的野兽,让他都觉得害怕。   山下的小李村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大火早已停熄,但还有股股的清烟升起,那片村子里这一日死了太多的人,在晚上的时候,不知还会有多少的亡灵出没。可能在以后的几年甚至于几十年里,这个地方也终将成为当地人不敢靠近的坟墓。   身后的树林里,游击队员正在休整,他们凭空地又得到了一大批的武器与弹药,当然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但是此时,谁也高兴不起来。在他们的队伍里,还有那十几个小李村幸存下来的妇女,这一日对于这些妇女们来说,也成了这一生中最悲痛的记忆,这种伤害肯定会伴随她们到老,直到死去。   夜终于悄悄地降临了,树林外燃起了三堆篝火,大家围坐在火堆边上,一边烤着食物,一边用鬼子的钢盔烧着水。但是气氛依然沉闷,那个游击队长喊了起来:“今天怎么也算是给小李村的乡亲们报了仇,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呀,别这么蔫头耷脑的,来!大家一起唱支歌吧!”说着,他当先起了头,唱得是《游击队之歌》,张贤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在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他这一带动,大家也都跟着唱了起来,声音低沉而舒缓,旋律优美而振奋,不知不觉中,已然抓住了张贤的心。   这首歌很长,很齐整,也很好唱,第二段里,最后几句词,写得尤其的好:“……不分穷,不分富,四万万同胞齐武装;不分派,不分党,大家都来抵抗!我们越打越坚强,日本强盗正在走向灭亡;待到最后胜利日,世界的和平见曙光!”   张义拿着两个烤熟的糍粑过来,给张贤与马文龙一人来了一个,这糍粑是老百姓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刚才在离开小李村之前,大家从那里找出来的。   吃完糍粑,马文龙转头看了看张贤,这个小子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他也只好陪着他坐在这里。他看到张贤那支受伤的左臂,此时已经被卫生员包扎过了,当下找破了这份沉寂,问道:“疼吗?”   “嗯?”张贤听到他的问话,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笑了笑,道:“刚才还疼,现在忘记了。”   “哦,你在想什么呢?”马文龙问道。   “不分党,不分派,大家都来抵抗,这歌唱得好呀!”张贤由衷地告诉他。   “是呀!不分党派,共同抗日,这是我党一贯的主张和方针,只是可惜……”   马文龙的话还没有说完,张贤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马大哥,你能不能别和我说这些?我讨厌你们共产党人的这种说教!”   马文龙笑了出来,退让地道:“好,我不说了!那你找点话来说吧。”   张贤转头看着马文龙这张笑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知道我在武汉的时候住在哪里吗?”他问。   “你住哪?”马文龙随着他的话问着。   张贤一笑,道:“我住在汉阳鹦鹉大街十八号。”   马文龙愣了一下,张贤却见到他的眼光忽地一闪,又转向了远方,平静地道:“那地方还好吗?”   张贤点了点头,有意的道:“那里的主人叫做刘之杰,他有两个儿子,不过,大儿子在武汉会战的时候战死了!”   马文龙浑身不由得一震,却没有转头看张贤一眼,也没有开口。   张贤继续道:“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老人告诉我,他那个小儿子是最没有出息的,十几年前被他赶出门,再也没有回去过。不过,我可以看得出来,其实这个老人十分想念他的小儿子,把他的照片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天天的看。”   马文龙一言不发,就像刚才的张贤一样,依然望着远方的星空,沉默不语。   张贤也沉默了半天,见马文龙并不答话,不由得有些遗憾,劝解地道:“马大哥,你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吧,老人家已经很憔悴了,他非常想见到你。”   马文龙蓦然回过头来,张贤却看到他眼中有泪光闪动,却又装作十分无所谓的态度,洒然一笑,又看向了夜空,悠悠地道:“是吗?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是他的儿子?呵呵,当初是他赶我走的,并不是我想要离开他的!”   张贤愣了愣,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劝解这个马大哥,看这样子,他们父子之间肯定曾经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话,不由得念了出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转头看了看在那边和游击队员们说笑的弟弟张义,忽得多出了许多的感慨:“知道吗?马大哥,我们兄弟三人如今虽然还活在人世,可是想一想当年父母在时,那时还小,不懂事,并不觉得如何。那时我们是那般得淘气,父母是那般得辛苦。可是如今,我们三兄弟想要再与父母同堂而乐,这已经成了奢望!”说着,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马文龙依然一声不吭,也许他正在琢磨着张贤的话意。   张义又捧着水壶跑了过来,先给马文龙递过去,马文龙却摆了摆手,让他递给张贤,张贤喝了一口,将水壶还给了弟弟。   看着张义连蹦带跳地走了,马文龙却发出了一声叹息:“张贤,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弟弟!”   张贤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其实马大哥,我也羡慕你,有那么好的一个父亲!”   马文龙刚刚舒展的面孔又一次崩紧,他怕张贤看到他的难堪,将头扭向了另一边。不过,张贤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心灵深处,一直在犹豫与挣扎着!      第二一章 蒋干(二)      张贤陪着马文龙终于回到了刘集的根据地,而在马文龙的一再邀请之下,张贤参观了离刘集并不远处的新四军第五师师部驻地,并有幸见到了师长李先念,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过了四十年后,这位李师长会成为共和国的国家主席。   第五师在头一年年底前与鬼子有过一次很大的交锋,日伪军几万铁壁合围,最终无功而返,他们成功地冲出了敌人的包围,转到了安全地带。   张贤不是第一次来到新四军根据地,对于这种军民之间、官兵之间的和谐的氛围,他早已感受过,这与国军相比,确实有着天壤之别。在国军中,先不说军民之间如何,便是官兵之间,森严的等级制度便使之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而此时,马文龙正通过张贤的亲身感受,旁敲侧击地向他推销着共产党的信条。在不知不觉中,张贤也接受了马文龙的某些观点,比如共产党人所提出的关于抗日的某些主张,尤其是毛泽东的那篇《论持久战》,这种东西,在他的军队里根本就看不到的,也是不允许出现的。可是当马文龙表示希望他能与自己在一起战斗时,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马文龙布下的局,本能地将刚刚接受的理念又吐了出来。毕竟,张贤这些年来,一直在党国的培养中成长起来的,那种在军校里就已经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不可能就在这么几天内抛弃,是马文龙操之过急了。张贤也毕竟是一个军人,他也曾思索过马文龙所提出的问题,但他认为,国家的事还是由那些政治家们去搞好了,他只要带好自己的兵,打好自己的仗。如果让他背叛曾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些战友,那些同学,那些长辈;如果真如马文龙所担心的那样,到时国共真得再打起来,他怎么可能将枪口对准方师长、胡师长、罗参谋长以及杨涛、王元灵、张慕礼、黄新远甚至于自己的二弟张仁呢?毕竟,在共产党这边,他只有马文龙这一个朋友,也只有张义这一个弟弟,这边的份量与那边的份量相比,差得何止是万千呀!   张贤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如果再这么呆下去,他真要怀疑,总有那么一天,自己真要被马文龙和张义给赤化掉了。   当听说张贤准备离开刘集回转石牌之时,马文龙竟然有些不舍,他想了一想,还是告诉张贤:“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这么多天吗?”   张贤笑了笑,道:“其实也不多,只有五天,与上一次比起来,差了许多!”   是呀,上一次,他在马文龙这里呆了三个多月。   马文龙也笑了,是呀,如果上次他的领导给他布置这个任务,别说让他策反这一个张贤,就是策反他那一个整连都没有问题,而今却是今非昔比,张贤在国军里的地位更加巩固,同时,他的思想也更加顽固。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会只想着把我赤化吧?”张贤开着玩笑,但这个玩笑却又如此得认真。   马文龙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是呀,我一直想把你赤化掉,你说你这个小脑瓜怎么就转不过这根筋来呢?我当初和你这般大的时候,我那个连长只和我讲了一次道理,给了我一本《共产党宣言》,我就被彻底征服了。”   “也许马大哥要比我这个人更灵活,更聪明吧!我这个人就是古板,就是怀旧,就是比不了马大哥。所以,我觉得我还是选择我的生活,不想去比那些新潮的革命青年,我也不会喊口号,只会做事。”   “呵呵,你这是在损我呢!”马文龙当然听得出他的话音,但他并不为意,还是肯定地道:“其实张老弟呀,我就是喜欢你的这种重情重义,就是看重你的这种实实在在!”   “多谢马大哥夸奖了!”张贤客气地道。   “好吧,我也不多跟你说废话了,我本来还想让你再在这里多呆几天的。”   “为什么?”张贤有些不高兴。   “你先别急,我是想给你提供一个重要情报,如今看来,这个情报也不知道我们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搞到。”   “是吗?”张贤有些不相信。   见他如此怀疑,马文龙便以实相告:“老实对你说,我知道跟你同来的那个军统特务为什么会留在武汉,他是不是为了搞到一份鬼子的作战情报?”   张贤瞪大了眼睛,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马文龙道,同时问着张贤:“知道三国的赤壁之战吗?”   “当然知道!”   “曹操被火烧连营,虽然是他咎由自取,但是有一个人在中间起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作用,如果没有他在中间穿针引线,曹操也不会中了周瑜的计谋,你说那个人是谁?”   “呵呵,你还考我呀,你说的不会是那个献出连环之计的庞统吧?”   马文龙摇了摇头。   张贤愣了愣,又道:“是为黄盖送降书的阚泽吗?”   马文龙又摇了摇头。   “你不会也相信那个能呼风换雨的诸葛亮吧?”   马文龙哈哈大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提醒着他:“这个人其实是曹操的人,他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张贤蓦然想到,叫了出来:“难道你说的是那个蒋干?”   马文龙这才点了点头,笑道:“蒋干一过江东,回来后曹操中了离间计杀了自己的水军都督;蒋干二过江东,带回来个献连环的庞统,将八十多万曹兵化为了灰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跟我提蒋干做什么?”张贤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你们小看了鬼子的智慧,那你们必败无疑。”马文龙幽幽地道。   “你是说……”张贤好象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解。   马文龙点了点头,道:“我一直不明白,鬼子的十一军驻守武汉,三次长沙战役都是由这支部队发起的,两湖的战事,包括进攻重庆都跟这支部队有关,为什么你们国军怎么不在这支部队里安插眼线,最少也要了解这支部队的调动情况呀?”   “这个?”张贤无法回答,只得道:“这不是我所知道的事,我想军统肯定会有安排的,不然韩奇也不可能会知道鬼子会有新的作战计划。”   “要是有的话,那可能也是在近期才有的。”马文龙道:“我们新四军早就对这支部队注意了,早就安排人监视他们的行动。最近传出来,这支部队的几支主力,正在秘密往外调出,具体往哪去,我们也正在调查之中。”   “难道鬼子又要进攻了吗?”张贤担忧地道。   马文龙点着头,同时告诉他:“而我们的人也在汪伪的特工总部内得到消息,为了迷惑你们国军的军事部署,他们和鬼子共同精心布置了一个‘赤壁’计划,我们并没有得到这个计划的内容,只是知道,鬼子会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声东击西之法来迷惑国军,让你们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可能还会给你们一个误导。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和三国赤壁之战那样,一战定乾坤,快快结束在中国的战事。呵呵,再联想到你那个军统的朋友,所以就让我想起了那个蒋干来!”   听完马文龙的话,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如马文龙所说的这样,敌人把韩奇当成了蒋干,那么韩奇手里得到的情报必定是假的,国军若真按照这个情报进行部署,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看到张贤紧张的面孔,马文龙又笑了起来,同时道:“其实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见得是对的,所以我一直在等武汉那边的情报,想知道鬼子的十一军到底要往哪里去,我们只有知道了他的真实目标,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你说得不错!”张贤点着头:“鬼子过完年后,发动了江北之役,把整个江汉平原都拿了下来,还打通了从武汉到沙市之间的长江水道,你说,他们下一步的目标会是哪里呢?”   “这个很不好说。”马文龙道:“不过我也试着分析过,我觉得他们的下面的目标不外乎三个方向。”   “哦!你快说说看!”   “第一个,还是长沙!”马文龙道:“打通粤汉铁路一直是鬼子的一个重要目标,这样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将物资南下广州、香港,支援他们的南洋战场。”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常德,我觉得这个目标是鬼子最可行也是最实际的”马文龙道:“过完年之后,鬼子所有的动作,都让人觉得他们是在为打常德做准备,打常德的目的有三,其一是武汉与宜昌失守后,常德成了重庆东面唯一的补给地;其二,这里是洞庭湖的粮仓,夺下后也可以达到鬼子以战养战的目的;其三,你们第六战区抽调了三个精锐的军去了云南,这么大的动作谁都看得出来,肯定是要与盟军准备做第二次的缅甸之战,鬼子这一招也是围魏救赵之计,来减轻鬼子缅甸战场的压力。”   张贤点着头,马文龙分析得很对,方青的那个军如今就被调到云南去了。   “那么最后一个呢?”他又问。   “最后一个,我是瞎猜的,我想我要是鬼子的话,可能不会犯这个傻。”马文龙道。   “你快说吧!”张贤有些急不可耐。   马文龙道:“那就是入川!”   “入川?”张贤怔住了。   马文龙点着头,告诉他:“其实鬼子最直截了当结束中国战事就是攻下重庆,但这几乎又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们委座把重兵布置在三峡,只有一条川江可入。但并不是说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就像当初谁也没有想到鬼子打上海会从金山卫登陆一样。”   “他们要入川的话,必须要先拿下石牌要塞来!”张贤不由得叫了出来,忽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把这种担心平复:“呵呵,石牌不是那么好拿的。”   “要是鬼子用声东击西之计将附近的驻军调开,你想结果会是怎么样呢?”马文龙问。   张贤愣愣地望着他,刚刚平复的一颗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眼里。      第二一章 蒋干(三)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张贤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石牌,这里依然如故,与他走之前没有两样,但他一颗高悬的心并没有放下来。   一回到石牌,大家都来为他道贺。原来,在他还没有回来之前,重庆的嘉奖令就到了十一师。武汉击毙那个卖国的汉奸,对于张贤来说不过一次小小的军事行动,却没有想到,带来的是非常巨大的政治影响。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大报小报连篇刊载,可笑的是许多记者都不知道是谁怎么惩治的这个卖国贼,只能臆想乱造,还是重庆军统方面出面澄清,这一下,大家对特务的感觉又好上了许多,相对来说,舆论的压力也缓和了下来。   为了表彰除害的功臣,张贤与韩奇都得到了升迁。韩奇由中校升为了上校,而张贤也由少校升为了中校,同时,他们两个还都得到了一枚三等宝鼎勋章。   但张贤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他一直在担心着马文龙的话会变成现实,如今最害怕的就是韩奇的情报,若果真韩奇成了被人利用的蒋干,那么将来丢官事小,只怕影响的是整个国家的战局。   张贤急切地想要联系上韩奇,可是电话打到了重庆,就连郑处长也不知道此时韩奇到了哪里。韩奇应该不会出事,按照马文龙的话来说,敌人不可能会让送假书的蒋干没有把书送到之前先送了他的命,当然,为了让大家相信这份情报的价值,敌人肯定会让他历经一些危险,让他觉得这是死里逃生之后,才获得到的。   虽然不希望马文龙的话是真的,但是张贤还是为韩奇的生命安全放下了心来。汪伪特工总部的特务,以及鬼子的特务并不是吃素的,张贤杀了他们那几个兄弟,他们肯定会把这笔帐记在韩奇的头上,既然知道韩奇在武汉,他们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要他的命。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计划存在,倒是为韩奇保住了一条命。   两天后,在张贤正焦急不安的时候,韩奇却出现在了石牌,果然是狼狈不堪,九死一生的样子,据他说,他是被敌人的特务追杀了三天三夜,跑了上百公里,才从宜昌跑过江来的。   张贤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个韩奇在没有向上级汇报之前,先来找了他,看来,对他的信任非比一般。但张贤也知道韩奇来找他的另一层含义,那就是要看一看他是不是已经平安回来,这也是对他的一种关心。   ※※※   张贤将韩奇请进了自己的住所里,让熊三娃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一个人进来打扰。   韩奇奇怪地看着张贤,不明白这个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必须要看一看你得到的情报!”张贤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韩奇。   韩奇愣了愣,很不高兴地道:“这份情报不是你可以看的!”   “我这是为了我们国家的利益,同时也是为了你好!”张贤诚恳地告诉他,心中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韩奇明白,他不能将自己与马文龙的关系和盘托出,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情报是从新四军那边得到的。他知道韩奇的为人,就算是自己与他成了生死的朋友,真要是调查起来,他也会毫不讲情面的。如果让别人得出了一个他与共产党亲近的结论,那么对他的仕途与发展,将是十分不利的。此一时已经不同于他刚刚从军校里出来的彼一时了,在不知不觉之中,虽然害怕自己堕落,但还是有了功名利禄之心。   韩奇不解地看着他,愣了半晌,才问道:“你说这是为我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得到这份情报一定不容易,只是,这情报到底准不准?到底是真是假?你知道吗?”   “这不是我所考虑的事!”韩奇道:“我的任务只是获得情报,然后把这个情报交给有关方,至于情报的真伪,那自然会有人进行鉴定,不用你我来操心。呵呵,就算是我让你看了,你又怎么会知道是真是假呢?”   韩奇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张贤一时之间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是呀,以自己这种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权力来先睹情报的。当下,他使自己努力地平静下来,压了压心头的那份焦虑,这才道:“好吧,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也得到了一个情报,这是从汪伪特工总部那里传出来的。你先等一等,不要问我我的消息是怎么来的,听我说完。”他见到韩奇要插嘴来问,这样的打断了他,接着道:“你肯定不知道敌人有一个赤壁计划,这个计划的一个内容就是要找一个蒋干,把他们的假情报传递给我们国军,还要让我们相信这份情报,按照这份情报进行部署,他们就可以用暗渡陈仓的手法,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目标。你仔细想一想,你能够顺利地把这份情报带回来,难道真得是你的运气比较好吗?”   韩奇愣住了,细细地思索起来,可能是想到了什么,有一些疑惑,不由得点着头,悠悠地道:“是呀,有两次我是差一点就被他们抓住,其实他们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只好束手就擒,当时我还以为那些特务太笨呢!难道真如你说得这样?他们让我当了这个蒋干?”   看着韩奇疑惑的眼神,张贤点了点头。   “不行,你必须要跟我说清楚,你又是怎么知道敌人的这个计划的?”韩奇坚持地道:“不然,我不会相信你。”   张贤看他这样坚决,当下想了想,只得道:“好吧,我就如实说了。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鬼子的特务在追杀一个新四军的情报员,我救了那个情报员,并向他透露了身份,他在临死的时候,把他的情报托给了我,让我帮他传递出去。我在帮他传递之前,偷看了他们的情报,就是这样。刚才我是怕你不相信我,所以才没敢告诉你。”   听着张贤这合情合理的解释,韩奇笑了起来,埋怨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早就应该跟我说明才是。”   张贤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韩大哥,我怕你又把我跟共产党扯上关系,回头再来调查我一番,我可受不了那种折腾。”   韩奇却一本正经地道:“作人就要堂堂正正,只要你对党国确实是忠心不二,又怕什么别人来调查的!”   “是!韩大哥教训的是!”张贤连忙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确实,韩奇说得也没有错,只是这一段时间里,张贤看多了军中的勾心斗角,看多了那些尔虞我诈,要是个个真如韩奇这样大公无私倒也罢了,怕只怕其中会有某些利益使然,让人作出有违公正的评判。   韩奇想了又想,犹豫了半天,这才道:“好吧,小张,我们也曾一起同生共死过,我不相信你又能去相信谁呢?我对军事方面并不太懂,这是一份鬼子的作战计划图,你就来看一看,他们的这个计划是真的还是假的吧!”   张贤马上兴奋起来。   韩奇从身上取出一卷微缩的菲林,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摊在了桌子上,用书压住。然后又取出了一个放大镜,交给了张贤。张贤接过放大镜,对着这一卷菲林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卷菲林里包括了十张图片,很显然是同一张大的地图分区分片拍出来的,看起来还有一些费劲。幸亏张贤的地理还学得不错,看地图的水平也不是一般。从这些分散的图片中,他可以看出这是湘西北鄂西南方向的地图,虽然上面标着许多的日文,但是从夹杂在其间的汉字,他也可以看出那些较大城市的名字。他仔细研究了许久,又仔细地看了半天,总算明白了过来。   “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来了吗?”韩奇见他放下了放大镜,连忙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道:“这是鬼子的一张作战图,鬼子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张作战图的,这只是先期的图。不过,可以从这上面清楚地看到鬼子的作战目标。”   “是哪里?”韩奇连忙问。   “常德!”   “这是真的吗?”韩奇又问。   “我不知道!”张贤无奈地告诉他:“这张作战图太小,又不是一个整体,我还看不出毛病来,也许把它接起来,会好看得多。”   “那你认为鬼子这一次是真的要进攻常德吗?”   “不知道!”张贤只得道:“照常理来说,鬼子进攻常德是顺水推舟的事,我要是鬼子,也会选择进攻常德。”   韩奇笑了起来,收起这卷菲林片,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份情报的真假,那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蒋干!”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道:“如果鬼子真得要进攻常德,那么这张作战图就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如果鬼子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常德呢?”   韩奇愣住了,是呀,要是鬼子的目标不是常德,而国军因为自己的情报,把兵力全部布置去守常德,这不正中了鬼子的声东击西之计吗?这么一来,自己可真是要成了那个被人取笑的蒋干了。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自己手中的这份情报就不上交吗?   “你真让我为难了!”韩奇道:“我现在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份情报递上去了。”   张贤想了想,道:“这样好了,你还是把这份情报递上去吧,同时也把我的担扰报告给他们,让那帮长官们去费脑子吧。其实只要我们知道了鬼子的十一军调到了哪里,就可以确定他们的攻击目标。”   韩奇的眼睛一亮,却又有些沮丧,道:“只怕这样也不行吧,东洋人的十一军下属几个师团,旅团,你又怎么知道他的主攻部队是哪一支呢?”   “那么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那就是先下手为强,我们先采取攻势,可以把鬼子的江南阵地夺回来,这样就可以打破他原订的计划;要是可能的话,再来打一次宜昌!”张贤雄心勃勃。   韩奇摇了摇头,道:“对于军事,我并不了解许多,不过,你说的打宜昌,根本是不可能的。如今美国盟友和英国盟友一直在督促我们协同收复缅甸,打通中印公路,委座的心思都在滇西了。没看到你们第六战区的陈长官都去昆明了吗,你们第六战区也有三个精锐军调了过去。这边根本就没有力量再打一次宜昌的。”   张贤知道他说得不错,当下笑了笑,道:“我只是这么想,呵呵,这种大事,当然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左右的,我只是希望咱们别中了鬼子的奸计。”   韩奇点了点头,忽道:“我这份情报肯定还是要先给你们第六战区长官们看的,如今陈长官不在恩施,新上任的孙副长官坐镇在那里,我这就过去见他,你护送我过去,好不?”   “当然可以,不过,这要让我们师长同意!”张贤点着头。   “好,我这就去找你的胡师长说去!”韩奇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二章 副官(一)      张贤带了陈大兴的一个排,开着一辆吉普车和一辆运兵卡车,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护送着韩奇和他的情报来到了恩施。   恩施,位于鄂西南长江支流清江上游,北面是长江三峡,高山耸立;是重庆通往湖南方向陆路的必经之城,历来是川、黔与湘、鄂之间陆路交通的要冲。抗战爆发后,中央政府迁都重庆,武汉与宜昌相继失守,恩施已成为了重庆东面的第一座桥头堡,从这里有一条便捷的古道沿清江越过方斗山可达川东的万县、忠县等地。所以,第六战区自从建立以来,就把指挥所设在了这里,这里也是湖北省政府及各机构的临时驻地。   第六战区的总司令是蒋委员长的爱将陈诚,但是一个多月以前,为了准备第二次出征缅甸,陈诚被派往了昆明,出任中国远征军的总司令,而第六战区司令长官一职由副司令孙仲将军代理,这个代理的司令长官是在几个月前从第五战区新调来的,所以许多情况还不太熟悉,而真正掌权的人是原第六战区的参谋长郭万。   韩奇带着那份绝密的情报会见了孙长官,这位孙长官看过情报之后,立即觉得事态严重,一边向重庆军委会汇报,一边马上组织六战区的高参们开会研究对策。   本来,张贤以中校营长的身份,根本没有与会的资格,但是在韩奇一再的坚持之下,孙长官还是同意了这位十八军里有名的小营长也来列会。   会议开始之初,韩奇简要地向大家介绍了这份情报的来之不易,他没有居功,而是把张贤也拉了进来,然后要张贤给大家讲解这份敌人的作战计划的详情。确实,对于军事作战计划上,他和张贤根本无法同日而语,这毕竟不是他的专业。   第一次面对十数位战区的高参们,张贤不免有一些紧张,但他还是大方地站在了战区地图之前,开始时,声音还有一些胆怯,讲着讲着,竟然也忘记了这些,把自己融入了其中,当真的成了一位作战参谋。   在用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讲完后,张贤最后又道:“大家可以看到,鬼子这次的布署表面上来看,针对的是常德,他们要是真得攻打常德,倒也有很明确的目的,我们便可以针对他们的目标作出相应的布署。可是我在这里也要向孙长官,向各位在座的长官们提一个醒。”他说着,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身边的代理司令和下面十多个高参,清晰地道:“如果鬼子的这个作战计划是假的,我们如此布置下去后,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众人都为之一愣,孙长官便有些不快地道:“张贤,你怎么还会有这么想法?”   张贤悠悠地道:“总座,鬼子向来狡猾奸诈,极善用计,我们国军为此也吃了他们不少得亏,远得不说,便说这近的。上个月江汉的王老虎一二八师被灭,表面上看是由古顶新做内奸而引起,但实际上也是鬼子事先使用了离间计,让王老虎与古顶新之间产生矛盾,所以才会导致此种结果。而这一次,属下只是担心,怕这又是鬼子声东击西之计。”   听他如此一说,孙长官马上来了兴趣,问道:“好,那你说说,如果鬼子目标不是攻打常德,那又是哪里呢?”   张贤指着地图,道:“属下认为,如果鬼子不攻打常德的话,有可能还会去攻打长沙,不过属下以为,鬼子撞了三回墙,不太可能再去撞第四次。鬼子另外的一个可能,就是去攻打……”他说着停顿了下来,又看了看众人,在地图上用教棍在一个点上划了一个圈。   孙仲愣愣地看着张贤所划的那个圈,半天才不相信地说了出来:“石牌?”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孙长官也在默默沉思着,也许他觉察出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张贤:“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张贤笑了一下,道:“总座,其实只要细细一想,你就也会得出这个结论。”   “我想听你说。”   “好!”张贤道:“在如今这种国际局势之下,鬼子在中国战场拖得越久,就越是不能自拔,更何况他们还在南洋等地开辟了战场。所以他们非常想早些结束对中国的作战。而要结束中国之战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攻占重庆,要想攻占重庆,就必须要攻战石牌要塞。这两三年来,鬼子为了这个要塞也费劲了心机,但从未得逞,他们之所以攻不下来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有三四个军守卫在这里,他们要想攻克的话,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今,在鬼子兵力紧张的情况之下,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将我们的重兵调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石牌,然后趁机打通长江水道,让他们的战舰可以逆江而上,同时也直接威胁恩施,这样一举便打开了重庆的门户!”   众人都点起了头来,觉得张贤说得很有道理。而张贤却暗自惭愧,其实这些都是马文龙想到的,他只不过是在马文龙的基础之上,又加深了认识而已。   “你说得不错!”孙仲称赞着,却又问道:“那如果鬼子这次的目的不是石牌,而真是常德呢?”   “正因为属下也不敢确认,所以属下才会斗胆来提醒总座。或者这一次鬼子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就要看总座如何运筹帷幄了!”张贤老实而又不失恭敬地道。   孙仲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诸葛亮可以坐在成都不动声色地平定五路大军,呵呵,我孙某人哪有这般本事呀!你们各位也都想一想,看看有什么好的对策?”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孙长官也在冥思苦想着。   听着大家的杂七杂八的建议,张贤眼睛忽地一亮,连忙道:“总座,属下有些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哦!你快讲讲!”孙仲带着欣赏的眼光,连忙吩咐着。   张贤点了点头,又来到了战区的地图之前,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对众人道:“其实,鬼子在湖北湖南地区不过一个十一军,这十一军下辖第三、第十三、第三十九师团三个师团以及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再加上周边的一些杂部和伪军,总兵力也就十万人左右。而我们第六战区虽然被抽走了三个军,但江南还有江防司令部的一个军,第十集团军的两个军和第二十九集团军的两个军,共五个军可以调动。为了安全起见,属下建议总座不妨去向委座再要三个军来加强,川东的第三十二军,益阳的第七十九军这两个军最近,可以马上补入到战区内,同时让第九战区和第五战区协同作战。鬼子的十万人不管如何调动,肯定会有动静的,我们只需以静制动。如果属下猜得不错的话,鬼子要想发动大规模的作战,只能是先集中优势兵力一站一站的进行,我们时刻注意他们的军事动向,就可以识破他们的诡计。如果我们能抓住他们的运动方向,不让他们能够把兵力集中,那么我们就胜利了一大半。”   张贤一气呵成,涛涛不绝,他一边讲,大家一边点着头,直到他讲完,孙长官带头鼓起了掌来,大家也都拍起了巴掌。掌声歇后,他才不由得地叹道:“呵呵,张贤,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一句古话:后生可畏呀!”   张贤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是心里却是无比得畅快,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破解鬼子的谋略而绞尽脑汁,正是害怕在常德与石牌间做错了选择,没想到今日忽地就有了这个破解之法,仿佛是灵光一闪,又仿佛是命中注定。   他再一次抬起了头,正与坐在门口处的韩奇目光相遇,韩奇也向他露出了钦佩的笑容,同时举起右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张贤愣了一下,看到那个竖起的大拇指,忽然让他想起了马文龙来,那天在小李村与鬼子搏杀之时,马文龙也是这样地向他竖着大拇指。      第二二章 副官(二)      韩奇回了重庆,张贤也回了石牌,但大家都知道,一场大的战役又要开始了,而这一场大战与以往有些不同,到现在为止,国军还不知道敌人进攻的终极目标。不过,对于张贤来说,这个难题并不是他所要操心的,就留给长官部的那些高参们去想吧。   一回到石牌,胡从俊便将张贤叫了过去,在师部里,胡师长和罗参谋长就如同审问犯人一样,将张贤围在了当中,当然,他们的面孔却没有那么得严肃,而是带着一丝笑意。   “好你一个张贤,你快告诉我们,昨天你跑到长官部里都说了些什么?”胡师长用命令的语气问着他。   “没……没说什么呀?”张贤耍着赖皮,在走的时候,孙长官曾经叮嘱过他,关于长官部的那次全议不允许他随便透露,这毕竟是国军的军事机密。   “你没有说什么?那为什么孙司令刚才打电话来,要借调你去长官部当作战副官?”胡从俊当然不相信。   张贤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叫了起来:“什么?他要我去当副官?”   “哼!看把你美的!”胡从俊道,又自嘲地着:“我们十一师这座庙太小,装不下你这个菩萨了!”   张贤听到这话,却有些刺耳,当下一本正经地道:“师长,我张贤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我不去长官部,我就留在十一师!”   胡从俊和罗达互相看了一眼,看张贤这么坚决的样子,胡从俊有些后悔,刚才的话肯定是刺激了这个小营长,如果这个张贤真得犯起浑来,不去长官部,他又如何去向孙司令交待呢。当下向罗达使了一个眼色,罗达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走到张贤的身边,笑着道:“张贤,你不要耍孩子脾气了,军人嘛,就要以服从为天职。师长刚才是舍不得你走,所以才会那么说的。”   “我真得不想去当副官!”张贤也十分坚定:“我这个人只适合去打仗,不适合替人出谋划策!”   “你不适合,那为什么孙长官会看上了你?”胡从俊忍不住问道。   “这个……”张贤却有苦难言,踌躇半晌,才老实地告诉他们道:“我哪里知道呀!唉,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昨天我陪着韩奇去长官部送情报,鬼子可能要发动大的作战了,当时韩大哥非要求我也去听他们的讨论,我就在孙长官面前随便说了一下我的分析,他就觉得有理,就是这样一个经过!”   “哦?他们在讨论什么?你当时又说了些什么?”胡从俊看来很感兴趣。   张贤看了看他,又望了望罗达,道:“是关于韩大哥的那份情报,那是鬼子的一份作战计划,我看过的。只是孙长官不让我乱说。”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和罗达倒不好再问,虽然作为一个主力师的长官,他们都急迫的想要知道这份作战计划的内容,但也知道此刻并不是他们应该问的。上面要想让他们知道的话,肯定就会直接告诉他们了。   “是这样呀!”胡从俊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看来你小子肯定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要不然孙长官也不会如此重视你。”   罗达也点着头,对着胡从俊笑道:“我们的小营长本来就是个智多星,要不然,你怎么这么喜欢把那些难以完成的任务交给他?”   “是呀!”胡从俊叹了口气,同时又劝道:“张贤呀,其实你去长官部任职,这正是一个高升的机会,虽说是借调,但以你的聪明和本事,肯定会被留下来。那里虽说是人才济济,但没有谁有你这么年青,你只要和大家把关系处好,将来肯定会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   张贤愣愣地看着胡从俊,有一些动心了,可是马上想到,真要是被留在长官部,那么他的独立营怎么办?是呀,独立营还会有别人来当营长,不用他来操心,可是他舍不得他的那些兄弟呀,那些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摸爬滚打着过来的,他怎么可能把这些兄弟丢下来去交给别人呢?他就是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喊了出来:“不!我不去长官部!”   胡从俊与罗达面面相觑,罗达和蔼地问着:“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张贤抬头看着胡从俊和罗达,眼睛有些红了,也湿润起来,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落下,半天才平静下来,低低的、略有些哽咽地道:“其实……其实我是舍不得我的独立营,舍不得师长、参谋长还有副师长,也舍不得王团长、张大哥!”   胡从俊和罗达都愣住了,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鼻子都有些发酸,眼睛都有些发红。   “听我说!”罗达与张贤并肩而坐,搂着他的肩膀,就仿佛是一个早已知心的朋友:“你这一次去长官部只是借调,也不见得是回不来,等这次作战结束后,我和师长一定再把你要回来!”   张贤眼睛一亮,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胡从俊也接口道:“你放心吧,独立营营长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张贤这才破涕为笑,就像是一个孩子。   ※※※   在离开石牌之前,张贤去找了王金娜,这么大的消息如果他不去告诉王金娜,将来肯定会被她骂死。   不知怎么的,每一次出去做任务,在出去之前,他会去找王金娜和她告别;而每一次任务完成回来,他依然会去找王金娜,告诉她自己回来了。每一次,在准备去见王金娜的时候,他都会在路上想上一堆柔情蜜意的话;可是每一次,在真正见面之后,这些话又说不出口,除了一声问候,再无别的话头;每一次,总是王金娜首先打破他沉默的尴尬,让气氛骤然舒畅;依然是每一次,他总能感到离别时,她那内心的担忧,表面却装出的静宓,那是一种带泪的微笑,让他想起来便倍受温暖。   是呀,对于王金娜来说,面对自己爱人去完成那凶险难测的任务,而每一次的离去都是生死未卜,她的内心又该是如何得提心吊胆、如何地痛苦呢?   这一次,张贤在路边老乡的篱笆下采了几枝含苞欲放的栀子花,他记得当初他送给王金娜的第一束花就是栀子花,没想到这边的农家也喜欢在房前屋后种上这种美丽的花,倒是处处可见。可是,当他拿着这些栀子花的时候,又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刘曼丽,想到了重庆街头那个卖花的小女孩,想到了那让他悲痛欲绝的一天!   直到见到了王金娜,张贤才从那些痛苦的回忆里转了回来,他想,今天一定要给王金娜一个惊喜!   王金娜没在医院里,正和院里的护士们在一条小溪边洗着床单与衣物,一个护士老远就看到了捧着花束而来的张贤,嘻笑着大声喊道:“喂,那个小营长,你给谁送花来了?”   这真是明知故问,张贤也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一个小护士从张贤的身边突然患了出来,其中一个伸手就去夺他手中的花,张贤敏捷地一闪,让她扑了一个空,这小护士笑道:“你这个小营长呀,怎么这么小气,一朵花都不给我!”   “我是小营长,当然小气了,要不怎么叫小营长呢?”张贤打趣地道。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金娜也笑着擦干了手,来到张贤的身边,接过了张贤递过来的花束,心中温暖如春,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又有任务,又要走了?”话语中带着一丝是倦恋。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我被调到长官部去当作战副官了。”   王金娜愣了一下,马上有了惊喜。在她看来,调到长官部,那等于是在后方了,便是与死亡远离了一层,心头豁然开朗起来。“这太好了!”她禁不住地兴奋地叫了出来。   张贤也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王金娜兴奋的缘故,心下却是一片得惶惶。却原来,在王金娜这里,每一次在和他离别的时候,那种表面上温柔与平静之后,是对他始终的纠心!   他们离开了众人视野,来到长江边上的一块高耸的岩石边坐下,这里风景奇佳,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王金娜倚在张贤的肩头,张贤搂着他的腰肢,一种无比的甜蜜在他们的心中滋生着。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王金娜忽然对张贤道。   “什么事?”张贤问着。   “我可能是有了!”王金娜有些羞涩地道。   张贤愣了愣,不解地问:“有什么?”   王金娜有些忖怨地道:“你是真不知道呀!都是你做的好事!”   “你到底有什么了?”张贤更是莫名其妙了,一脸得茫然。   “我是说我怀孕了!”   “啊?”张贤就仿佛是听到了一声惊雷,整个人怔在了那里,脸上露出了一份喜悦,但随即又紧锁起了眉头。   “怎么?你不高兴吗?”王金娜很是失望。   张贤摇了摇头,却道:“不是,我高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是呀,每一次和王金娜亲热的时候,他都非常小心,生怕这种事发生,但看来还是发生了。有时候,人在激情之中,所有的冷静都会被丢在了脑后。   “我一定要这个孩子!”王金娜坚决地告诉他。   张贤沉默了片刻,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只得点了点头,答应着:“那好吧,我们只好先结婚吧!不然,郑处长也不会放过我的。”   王金娜这才露出了笑容。   “只是又一场大战马上要来了!”张贤告诉她:“这一次的战场可能就是石牌!”   王金娜怔了一下,却又急切地道:“那我们马上结婚!”   张贤苦笑了一声,他知道王金娜的焦虑,是呀,如果这场大战真得发生在石牌,那么对大家来说,都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也许会有什么不测,那样对于两个人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将是终生的遗憾。      第二二章 副官(三)      婚礼以最快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张贤只请了十一师的几位长官与好友,以及军部医院王金娜的几位好友到场。他又拿出三百大洋,这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为独立营的全部官兵们改善了一次伙食。   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不知道从谁那听到的消息,也跑到独立营来了,不但没有责怪张贤阵前结婚,反而要讨酒喝。这个彭军长虽说与胡师长不和,但也知道拉拢下属,他很理解这对新人为什么如此着急地办婚事,作为军长,他显然比胡师长了解更多的军情。虽说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婚礼,可是这一天,独立营里却聚集了十八军十一师全部的精英。   胡从俊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从彭军长对举行婚礼的态度上,他显然是嗅到了什么,把张贤拉到了一边,问道:“张贤,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里要打大仗了?”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师长,我不知道。可能是马上要打大仗了,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鬼子到底要打哪里!”   “呵呵,你不要瞒我了,是不是你怕这一回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才急迫地和王金娜结婚?要不然你早先做什么去了?”胡从俊猜测地道。   张贤却无言以对,他总不能告诉师长,王金娜已经怀孕了吧!   张贤与王金娜之间,本来就是公开的恋人,这一结婚,也在大家的情理之中,大家只是觉得有些仓促罢了。   婚礼后的第二天,张贤便离开了石牌,前往恩施的第六战区长官部报道。同时,王金娜也为他安排了一项特殊的任务,要他到那里后,拿到湖北省民政厅下发的结婚证书。   ※※※   张贤带着熊三娃和刘小虎来到了恩施,这两个人与陈大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他难以丢下的兄弟。他怎么也是一个中校,作为长官部的作战副官,带两个勤务兵过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来,陈大兴也想跟他过来,他却觉得带多了人来并不好,何况恩施与石牌之间并不近,陈大兴是有老婆的人,还是把他放在石牌的家门口吧。   张贤先来到副官处报道,副官长也姓张,叫做张志,原是西北军里冯玉详手下的一员战将,虽说也是少将军衔,如今却是有高位而无实权,只因孙仲也是西北军出生,所以请来做了他的副官长。   在副官处里,张贤见到了第六战区的参谋长郭万将军。这个郭将军是国军中最有意思的一个人物,本来早就身为中将,只因当初宜昌防卫战中的失误,把宜昌丢掉,而被委座连降了四级,只拿少校的饷银,若不是因为陈诚说情,还险些被委座杀掉了。在第六战区建立之时,这位郭将军便被陈诚请来做了参谋长。不做战将,而当谋士,倒是很适合这位郭将军的口味,他总是自嘲着自己好比清初的年羹尧,一夜间被连降十三级,成了守城门的卫兵。   第六战区还有十几个高级参谋,有些张贤曾见过,有些也只是闻名,不过此时,他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与这些差不多都可以当他父亲的人们呆在一起,张贤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这些人太过于保守,而少了一份进取之心。   张贤只用了一天就已经熟悉了情况,在长官部里,原来,象他这样的作战副官还有几个,虽然从年纪上来说属他最为年轻,但在军衔上却不是最低的,还有的人是少校,比他还要低一级。其实,所谓的副官,不过相当于秘书而已。   在来到恩施的第三天,张贤便遇到了一件事情。   刘小虎刚刚到这里就遇见了故人,这里警卫营的少校营长,曾是他最早那个部队里的排长。这个营长叫做苏正涛,是一个东北人,参加过枣随会战、襄宜会战,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刘小虎与苏营长久别重逢,自然倍觉亲切,张贤便留他下来与老上司叙旧,自己带着熊三娃回到住处休息。可是第二天一早,刘小虎便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要张贤帮忙去救这个苏营长。   原来,中央派来了一位湖北省的政府大员,这个大员因为新到,并不熟悉环境,晚上独自闲步时,误闯入了苏营长负责看护的军事禁区,被他手下的一名士兵抓住,那士兵并不听这位大员的解释,将之捆了起来,准备着第二天送交上锋处理。那大员的属下见这位大员一夜未归,一早起来便四处寻找,警卫营这才知道闯了大祸。这位大员被放出来后,怒火冲天,去找孙仲理论,孙长官亦不敢得罪这位大员,为平息此人的怒气,只好下令将那个当值的兵和苏营长抓了起来,准备枪毙掉。   张贤听完刘小虎的叙述,不由得皱起眉来,这个孙长官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为了这点事就要人命,太说不过去了。当下,连早饭也未吃,匆匆来到长官部里,正见苏营长与一个兵被五花大绑着,押了出来。他叫住了那个押解的尉官,自己喊了声报告,闯入了屋里。屋里除了孙仲之外,还有四个人,一个是郭参谋长,一个张副官长,还有一个副官他也见过,最后一个却不认识,这是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子,一脸的怒气,张贤一想,这就应该是那位被抓的大员了。   “总座,我不知道苏营长因为什么错,您要枪毙他?”张贤不动声色地询问着孙仲。   郭万与张志连连向张贤使着眼色,但他却仿佛没有看见。   孙仲看了他一眼,皱了一下眉,淡淡地道:“张贤,不是你管的事,你就不要过问。”   张贤却微微一笑,道:“总座,虽说不关我的事,但是作为您的属下,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   “总座无来由得杀人,我很害怕,有一天我们这些属下也会被您无来由得杀掉!”   孙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边上的张志不由得故意大声骂道:“张贤,你怎么敢如此放肆?你这是以下犯上!还不给我退出去!”   张贤却并无惧色,依然道:“总座如今是战区代长官,掌着生杀大权,您真得让我畏惧!”   孙仲的脸色越发难看,渐渐有了怒色。   “张贤,你还不知道,苏营长不问缘由,纵容下属拘押政府要员,罪不容赦!”郭万走到了他的身边,这样地告诉他。   “请问这位政府要员是在哪里被拘押的?”张贤问着他,又把头转向了那个还有些不高兴的老头子。   这老头子正转头询问着身边的那个副官,显然在打听张贤的身份。这个副官轻声地告诉他:“他叫张贤,是作战副官,有军统的背景!”也许正是这最后一句话,让这个老头子有些不安。毕竟,与军统的人作对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让他们来查起来,一准得能查出事来。这年月,谁没有个作奸犯科的,谁又敢说自己是清白无辜呢?   郭万还在回答着张贤的话:“在机要处!”   “机要处?”张贤假装愣了一下,又道:“那可是军事禁地,没有长官的手喻,不是相关的人员,任何外人闯入都应该就地处决!总座,您说是吗?”   “沙老新到,对地方不熟悉,所以不知道。”郭万又解释着。   “那地方难道没有标识吗?”   “有是有,可能沙老没有注意吧!”郭万道,说着回头看了那个老头子一眼。   这个叫沙老的大员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怒气,代之的却是惶恐的不安。   张贤也看了这个沙老一眼,却对孙仲道:“总座,属下认为,若照参谋长所言,苏营长两人不但不应该处决,您还应该鼓励。试想,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做到恪尽职守,我们国家也不至于被鬼子打成这样,只存半壁河山。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正需要全国上下团结一致,尽职尽责,若因私而废公,因一己之颜面而置法度于外,怎可服众?怎可治军?抗日救国何时方能胜利呢?”他慷慨陈辞,越说越是激动,一口气但说了这么多,中间也未停顿。   听他说完,孙仲并没有说话,却是转头看着这个沙老。   这个沙老也是一阵尴尬,此时见孙仲看着自己,便也见好就收,劝道:“孙司令,这位张副官说得不错,是老朽的错,不是他们的错,你还是把他们放了吧,不然,老朽真要被人骂死了!”   孙仲点了点头,随即道:“好吧,既然沙老求情,那我就把这两人放了,让他们给您赔礼道歉!”说着,吩咐张志出去安排。   “赔罪就算了!”这个沙老倒也识趣,摆了摆手,带着那个副官,告辞而去。   看看这位大员已经走远,郭万却不由得“噗哧”一声,大笑出声来。见他笑了,孙仲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却将张贤笑得莫名其妙。   半天,郭万才停止了大笑,指着张贤道:“你呀,来得真是时候,这个沙老是我们国民党的三朝元老,连委座都让他几分的。呵呵,我们这也是作作样子给他看的,你还真得当真呀!”   孙仲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张贤的肩膀,带着欣赏笑道:“好呀,你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比我当年强多了,当年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别说在司令面前,就是在师长的面前说句话都胆怯呢!”   张贤愣愣地挠了挠头,不由得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才明白,刚才大家都在配合他演戏,只有他自己其实是个傻子。      第二三章 疑兵(一)      五月,又是油菜花遍野的时候,一场大战却使这美好的春天变得血腥起来。   第六战区此时所辖有四个集团军和一个江防军,共十一个军,三十个师,三个挺进纵队和两个独立旅。而防守江南的只有第二十九集团军、第十集团军和江防军,第二十六、三十三集团军则守于江北南津关至汉水一线。实际上,从三月末鬼子完成江北作战之后,第六战区只得重新布署,形成以石牌要塞为顶点的江南江北“V”字形防御。第六战区的主要任务就是屏蔽川东,保证重庆的安全。   在四月底的军事会议上,孙仲按照重庆方面的意见,对第六战区作出了军事布署。为保证巩固陪都重庆的目的,必须确保常德、恩施、巴东、兴山、歇马河、南漳几个要点,把兵力的重点放在江南各地。分作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的兵团依纵深据点,行韧强抵抗,用以消耗敌之战力,最后于郑家驿、慈利、五峰、招徕河、秭归、兴山之线以东,马良坪、安家集、宜城以南山地,依第二线兵团之机动,与第一兵团,适时将深入之敌歼灭。   江南防线的三个军团,共约十二万人。以第二十九集团军排布在洞庭湖西的万林河口至茅草街一线,约为四万人。以第十集团军布防茅草街经百弓嘴、公安、松滋、枝江至宜都一线,也有四万多人。江防军则布防在宜都以西的茶店子、黄家坝至石牌一线,也是四万多人。   从四月中旬,鬼子的部队便开始陆续调动,国军的情报员也在不断地发来日军调动的消息,这些消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叫人很难琢磨,有时同一个军团,一会情报说去了东边,又一会儿说去了西边,这些就需要大家来细心的甄别了。不过,有些大的军团的调动,肯定是比较准确的,因为目标太多,所以不容易隐蔽。到五月初,鬼子的部队基本布置到位,大家面对着张贤画出来的作战地图,都在思索着鬼子的攻击目标。   鬼子十一军里,第三师团与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以及三四个小支队,约有五万多人,被布置在了石首及华容附近,直接面对南县与安乡;第十三师团还在荆门附近未见动作,但有消息说这个师团已经处于了随时行军的状态;第三十九师团把守着宜昌,这里与石牌间也只隔着一条长江。   五月三日,敌人的作战指挥部进驻到了长江北岸的沙市。   ※※※   长官部的作战指挥部里,烟气缭绕着,许多的高参都有抽烟的习惯,这个孙仲也是个烟鬼,所以尽管张贤觉得很不舒服,但也只好强忍着这种怆人的味道,置身其间。   “这次鬼子的兵锋,从表面上看,确实是指向常德!”张贤在介绍完情况之后,最后只能这样地得出结论道。从鬼子的部署上看来,这与韩奇所得来的情报基本相同,难道那个赤壁计划根本就是个虚言?难道韩奇得到的是真正的情报?这些疑惑在此时似乎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战役的布置只能先看表向。他作为一个新任的作战副官,想要准确分析出来鬼子的真实意图,实在是太难了。   孙仲点着头,掐灭了烟头,清了清嗓子,来到作战地图前,这才开口道:“诸位,针对鬼子的进攻,我和郭参谋长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首先,第二十九集团军应着第一线守备部队固守现阵地;其后方控置兵团,除以一部固守津市、澧县外,其余应适时进出澧水南岸,连系第十集团军部队,击灭窜入该方面之敌。第二,第十集团军对松滋、宜都间之敌,应以有力之一部,依江岸既设阵地拒止之,尽量抽集兵力适时向澧水以北地区进出,联系第二十九集团军,对窜入该方面之敌击灭之。第三,从江防军抽出一部,适时向宜都方向的聂家河方面进出,实施机动作战。最后,以第二十六集团军为主力向宜昌东北的龙泉铺、当阳西南的双莲寺方向进攻;以第三十三集团军的四个师之兵力向当阳攻击,以策应江南方面主力之作战。江南江北共同出击,粉碎鬼子的这次进攻!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都在讨论着,张贤也在思考着,孙长官的排布倒是很有规在矩,有张有弛,可进可退,只是他总觉得好象有哪地方不大妥当,只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总座,委座可是不让动江防军的!”张志站了起来,提醒着孙仲。   孙仲点了点头,却又笑着道:“委座的意思是要巩固陪都安全,但这领军之将必须要会随机应变,以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出发,若敌变我不变,那只能是等死!我们这样布置,目的也是针对鬼子的情况来的,只要把鬼子打退,就是巩固了重庆安全!”   大家都连连点头,张志也点了点头,却又道:“我看,我们是不是给军委会说明一下,这样会稳妥一些。”   “嗯!”孙仲点着头。张志提醒得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得到军委会的首肯,那么就算是打败了仗,他的责任也会小一些。   张贤站了起来,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总座,您抽走了江防军一部,那么石牌一线出现空当怎么办?”他还在担心着那个赤壁计划,生怕鬼子真得在玩声东击西之计。   “你的当心不无道理!”孙仲向大家解释着:“我已经向军委会恳请,调其直辖的川东第三十二军过来。呵呵,就算是没有后续补位,鬼子的兵力所限,要想再去攻打石牌,也需要几日来进行集结的,有这几日,呵呵,我们也不会坐等着他来攻。”   张贤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总座,以如今的情报看来,敌人的十三师团和三十九师团都在沙市以西,只要是渡过江来,就会直接面对宜都,我们不能不防!”   “你说得确实不错,不过,我们在北岸两个集团军发动进攻,就是为了牵制敌人的两个师团,我想他们不会不保宜昌的。”郭万这时插嘴向他解释着。   张贤沉思了起来,忽地想到了什么,又道:“总座,您刚才的布置确实不错,但我总觉得过于保守了。”   “哦?”孙仲与郭万互相看了一眼,孙仲道:“那你来说说看!”   张贤却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从来没有排过兵,布过阵,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等着敌人来攻,过于被动了。鬼子的兵力与我们的兵力相当,他们要是想打赢这场仗,肯定是要在局部形成优势,先取得局部的胜利。”   大家都点着头,孙仲也来了兴趣,笑着问道:“你要是鬼子,这场仗你会怎么打?”   张贤愣了愣,走到了地图前,沉思了一会儿,拿起了教棍,指着地图道:“前几日我还在担心鬼子的真正意图,但现在看了他们的布局,觉得他们如今是虚实难测。这里,他们的一个师团和一个旅团已经布在了安乡、南县对面,从兵力上来看,在这个区域,他们的兵力占优,而我方在这里只有三个师,很明显兵力不够。我如果是鬼子的话,我会用两三天结束这里的战斗,夺下南县与安乡,然后就有两种选择。”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郭万与张志也崩紧了面孔,那些抽烟的人也掐掉了烟头,屋里的空气不知不觉中清新了许多。   “哪两种选择?”孙仲不由得问道。   张贤用教棍指着地图接着道:“如果我是鬼子,我要打常德,我肯定会把十三师团调过江,会同新胜之师,攻打津市与澧县,这里是常德北方的门户,而此时,在兵力上,我依然占优。攻下津市和澧县之后,再西进石门、慈利,也就阻断了常德的北面和西面的援军,将常德城变成孤城。这是一种可行的选择。”   大家都点着头,郭万问道:“那么第二种选择又是什么?”   “打这里!”张贤指着宜都与津市之间的松滋与公安地区,道:“同样,在打完南县和安乡之后,我也可以把兵力再次集结,又一次形成优势兵力,沿着长江而上,清理江岸。打下这一块地区的目的有二,其一是可以打通长江水道,其二,是为下一步真正的目的,打石牌做好准备,因为清理了这块区域之后,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把所有的兵力集中起来,攻打石牌这个重庆的第一门户!”   “打石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贤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也就是说鬼子真正的目的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来,他可能会打常德,也可能会打石牌,关键是要看他们的第二步棋!”   听完张贤的分析,大家又都讨论了起来,孙仲这时又问着张贤:“张副官,你认为怎么布置最好呢?”   张贤却苦笑了一声,道:“总座,我没有您这样会排兵布阵,只是我知道,不管鬼子怎么打,第一步的计划肯定是要扫清长江与洞庭湖间的国军,所以我们要想不让他们得逞,第一仗就必须要打好!我只是担心,安乡与南县的兵力不够,与鬼子相差太多,我建议将第二线上的两个师调过去,这样或许可以支持一下,寻得战机。”   孙仲却摇了摇头,郭万也摇着头,道:“这样太冒险了,如果敌人一旦突破防线,我们后面就根本没得可守。”   张志也道:“我看,我们还是按你刚才的安排进行吧,把江防军抽出一部调往宜都,再把那边的部队调去补充。”   “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孙仲和郭万都点了点头。   张贤也只得点了点头,确实,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孙仲的方案是最保守的,但同时也是最实际的。      第二三章 疑兵(二)      南县与安乡的战斗在大家开会的当天晚上便打了起来,孙仲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这一日正是五月四号。   这天晚上,日军第三师团的步兵第六联队首先向第十集团军第八十七军的新编第二十三师防守阵地发起了攻击,历时一个多月的鄂西会战拉开了序幕。   早上,张贤来到作战指挥部,发现孙仲与郭万已经早在这里了,见到孙仲时,看他如此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一晚上他肯定没有睡好觉。   “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张贤没敢打搅孙长官的沉思,轻声地问着门口处的郭参谋长。   郭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看着他们凝重的表情,张贤知道,要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心头不由得一阵乱撞,这是抗战的生死关头,这一仗也将可能成为国军的生死之战!   电报、电话在这时起忽然就繁忙了起来,那些报务员与接线员如同穿梭一样,在连奔带跑着地忙碌着,前方战场上的消息在不断地传来:二十九集团军七十三军第十五师与日军接火;暂编第五师与日军接火;日军的飞机大规模出动,正在轰炸我军阵地;日军针谷支队从城陵矶正走水路沿洞庭湖南下,要切断我军退路;我军顽强抵抗,先后与敌激战于碑湾、茅草街、徐家铺、囊山寺、官等处;……等等,这些战况虽然远隔千里,但却让长官部的人感到仿佛就在眼前,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是胆战心惊。   孙仲的电令也下达了下去,以王缵绪第二十九集团军固守安乡至公安之线,以王敬久第十集团军固守公安至枝江之线,以吴奇伟江防军固守宜都至石牌之间阵地,以周岩第二十六集团军之七十五军和冯治安第三十三集团军之七十七军、五十九军固守三游洞亘转斗湾之间阵地,并令各部队以坚强之抵抗予敌不断消耗,然后转移攻势,压迫敌人于长江西岸而聚歼之。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重庆那边发上一份,同时也征询一下军委会的意见。   五日的战斗想来一定是十分激烈的,可是这个战斗真得打了起来,张贤却无事可做了,虽然心中急如火焚,但却一丝也帮不上忙,只能跟在孙长官与郭参谋长身边当个勤务兵,跑跑腿,接个电话,发发电报。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   六日一早,张贤早早便来到了指挥部里,可是发现自己还是晚了,孙长官和郭参谋长早就在这里了,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回住处。他走进来的时候,孙仲正靠在椅子上打着盹。   张志也走了进来,也许是他的脚步不够轻,孙仲蓦然惊醒,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问道:“怎么样?军委会的电报发过去了吗?”   张志点了点头,告诉他:“已经发过去了,但是委座不在,白副总长正在组织人员研讨!”   “研讨!研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研讨!这些人都是只知道争权夺位,就是不办人事!”孙仲忽然火冒三丈起来,忍不住大声骂了起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官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个报务员拿着一份电报正急匆匆地走来,见到孙长官发这么大的火,他拿着这份电报站在那里,没敢送进去。张贤来到他的面前,接过了这份电报,示意这个报务员离开。   张贤看了看电文,觉得确实事关重大,想了想,还是走到了孙仲的面前,轻声道:“总座,前方战报!”   孙仲看了他一眼,对这个年青人很有好感,要不然也不会把他搞来作自己的作战副官。当下声音和蔼了许多,道:“你念!”   张贤展开了这份电报,念了起来:“敌十三师团主力及十九旅团自藕池口攻夺安乡,我十五师虽顽强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丢失长岭嘴、紫金渡等阵地,吾部已抽七十七师会同十五师誓夺所失,但兵力不济,望长官部速援!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王缵绪。”   孙仲猛地一拍桌子,已然下定了决心,叫道:“张贤,你给我发报,电令第十、第二十九集团军坚守,并组织反击,同时电令江防军的八十六军的第六十七师,第十八军的暂编三十四师两个团下调宜都,策应第十、第二十九集团军作战。”   张贤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记着,记完后愣了一下,提醒着他道:“总座,现在抽调江防军是不是早了些?三十二军还未就位呢!”   “等不了了!就按我的命令去发报吧!”孙仲不容质疑的道。   张贤还想说些什么,见他如此坚决,也只得照办。   尽管按照孙长官的指示,将这份电令发往了各部,但是张贤总觉得有些不妥。把江防军抽调出来,他最担心的结果就是怕鬼子生东击西,但此时,还是没有看出鬼子十三和三十九师团的意图。   回到指挥部,他觉得有一件事应该要告诉孙仲,看到孙长官有些空闲,于是来到他的身边,道:“总座,我一直在担心鬼子会声东而击西,但此时看来,鬼子的兵力也是有限的,他们要是有所动作,一定要集结兵力。我想,我们应该求助于芷江的航空队,让他们派出飞机来支援我们,一是可以在空中侦察敌人的动向,另外也可以对抗鬼子对我们的空中打击,不让他们占有空中优势!”   孙仲愣了愣,忽然明白了过来,笑了起来,赞道:“呵呵,这么重要的事我都给忘记了,是呀,每一回战役,鬼子都占着空中绝对的优势,这一回我们有美国空军支援,一定不让他们得逞。张贤,你给我接通芷江的电话!”   “是!”张贤响亮地回答着,蓦然回想起在昆明时与弟弟张仁一起空战的情景。   ※※※   六日,前方的激战十分残酷,第十五师的一个团长和一个营长就在反击的战斗中英勇牺牲,第十五师的伤亡已经达四分之三,而第七十七师的死伤也达到了一半,安乡、南县已经处于了鬼子半包围的状态,形势十分严峻。张贤这才知道孙仲调下江防军,其实也是一个无奈之举,他不能看着前方的战士被鬼子包围、覆灭!   一整日,张贤都呆在指挥部,既然长官们这样以身做责,他当然也不能独享清闲。   晚上九点钟,指挥部终于接到了军委会的电令,这一电令竟然是蒋委员长以委座的身份发出来的,可是当接到这份电令时,大家都愣在了那里。这份电令具体如下:其一,因三峡要塞为川东门户,是国军作战的枢轴,无论战况如何变化,都必须用充分的兵力坚守。其二,江防军不得向宜都以下使用。其三,南县、津市、公安、松滋方面,应以现有兵力与敌周旋,并掩护产米区的安全。其四,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必须保护左翼松滋、宜都方面,以获得机动的自由。   接到委座的电令,孙仲是目瞪口呆,心中说不出得一种苦涩。而在张贤看来,他的一种担忧也随之打消,看来,委座与他想到了一处去,也在担心三峡失守,所以才以不变应万变,他不由得对委座的决定素然起敬,佩服之至。不过,在后来战役结束之后,再回顾这段历史时,张贤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得幼稚与无知,与孙仲和郭万这些老将比起来,他确实太嫩了。   “掩护产米区?”郭万喃喃自语着,摇着头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不集中兵力去消灭突入的敌人,还要我们去守粮,只怕这一回不但粮食保不住,连军队也要被打垮!”   旁边的张志也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这是上方的命令,我们只好照着做就是了!”   孙仲愣了半晌,也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白天刚刚发出去的电令又以十万火急之势追了回来,作战重新布署,本来就被动万分的战场,变得更加被动起来。   后面的战局可想而知,尽管前方几个师在拼命血战,但是终因伤亡过重,而无力遏制鬼子的进攻,混战到七日晚,安乡被攻陷,第七十三军失去了联系。到八日,长官部曾组织第十和第二十九集团军实施反击,但终因通信不畅,许多部队失去联系,而没有成功。这时,鬼子的主力已经攻到了南县,守卫的暂编第五师处在了两面夹击之中,无奈之下,当夜突围而出,伤亡极大,到达了洞庭湖南的沅江地区收容。九日,日军占领了南县,而至此,第二十九集团军的主力,七十三军已然失去了战斗力,不得不转移到了常德附近收容整顿。      第二三章 疑兵(三)      湘北的枪炮声,惊动了重庆,蒋委员长再也坐不住了,准备亲自到第六战区总部恩施来坐镇。而同时被惊动的还有远在昆明筹备远征军的陈诚,此刻,他还是第六战区名义上的司令长官。陈长官马上与委座沟通,当听说蒋委员长准备亲自出马时,他极力的劝阻了。在陈诚认为,委员长要是打赢了这一仗,倒是好说,但是战场不是官场,万一有个不测,此次大战国军失败,那么委员长将会得到国内外的指责。委员长权衡利弊之后,也认为陈诚说得不错,于是一道急电,将陈诚又调回第六战区来督战。   此时,鬼子在攻下安乡与南县后,顺利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期作战计划,正在实施第二期的进攻计划。   五月十日,长官部接到驻守津市、澧县的第四十四军报告,日军有两支部队正在向这个方向进攻。一拿到这份电报,孙仲、郭万、张志以及张贤都将目光投向了常德,难道这一次,鬼子真正的进攻目标就是常德吗?   几乎是与此同时,国军的侦察机却发现,敌人有重兵在向公安附近的东港一带集结,同时,驻守荆门附近的敌人第十三师团也在迅速向南运动,已经到达了宜都对岸的技江附近。   当得到侦察机侦察的消息之后,大家再一次来到了作战地图之前,孙仲、郭万与张志都向张贤投以钦佩的目光。果然,这一次是被张贤说中了,大家好险上了鬼子的当。鬼子真正的目的并非常德,而是石牌!往津市方向进攻,不过是佯攻而已,目的无非是牵制第二十九集团军,不让其北上。   但是张贤却一点了兴奋不起来,虽说不幸被自己言中,但鬼子的这一局棋还是很高明的,又一次集中了优势兵力,而在公安与松滋之间,那些狭小之地,却压着国军的两个军六个战斗师,四万余人。   “张贤,你说说鬼子这一次意图是什么?”孙仲鼓励地问着张贤。   张贤紧皱着眉头,盯着地图,良久,忽然冷汗淋漓。他抬头看了眼孙仲,见他很是沉稳,显然这个代司令长官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想要考问他。当下道:“我在想,鬼子一部从公安南面的安乡直扑过来,一部借佯攻津市,堵住公安、松滋西南方向,同时又阻隔我军由此方向进援;如果敌十三师团再渡江南下,直插松滋河西岸,其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我方的两个军便处于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北面和东面是长江,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孙仲点着头,郭万叹道:“张副官也看出了鬼子的这一招棋,真是险恶。你可有破解之法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鬼子这一招的目的无非是想消灭我们的战力,要想破解,最好的办法是不等他们渡江,我们先行撤出,然后把部队重新布置在渔洋河一线,争取最多的时间来构筑工事,不让鬼子西进。”   郭万却摇了摇头,沉声道:“年青人还是太幼稚,欠考虑呀。寸土未争便先行退却,必定会引来国人的痛骂。呵呵,先不说我们主动撤退,这会引来政治上什么样的后果,就说这军事上,让敌人全身渡河,得之轻松,必定会使之从容西进,到那时,只怕我们已经拦不住他们的脚步了。”   张贤仔细思量着他的话,明白了过来,道:“依参座的意思,是要我军力阻敌人快速前进的步伐,使其夺一城也倍觉艰难,过长江也要损兵折将。”   郭万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两个军六个师却有些危险!”张贤担忧地道。   “确实如此!”孙仲接口着,同时道:“所以,如果能阻止住鬼子渡江,那么我们就算是胜利了一半,我们从南面来的援军必定可以赶到,突破鬼子津市方向的阻击部队,会同第十集团军一起,将蹿入此地之敌全数歼灭。如果没有阻住鬼子渡江,那么,第十集团军只能全部西撤,在鬼子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包围之际,冲出包围圈。”   张贤又想了想,不由得道:“要是我们能下调江防军,将敌人聚歼于松滋、公安之地,那也不失为一上策!”   郭万与孙仲互看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张贤也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这一招根本是不会通过的。   ※※※   公安、松滋方向的战斗在十二日便打响了,那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战斗。当天早上,日寇第三师团首先由东港向八十七军第十一师发动了进攻,双方激烈地交起火来。当天傍晚,江对岸的鬼子第十三师团果真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渡江,第九十四军两个师奋力阻截,但敌人来势汹汹,阻击得并不成功。敌人选择夜里渡江,目的也是为了躲避国军空军的轰炸。也是在当天晚上,十一师的防守阵地被突破,敌人第三师团乘势向西急进。与此同时,敌人其它的部队也围拢了过来,准备合围公安。   激战到十三日晚,日军第三师团基本控制了第十集团军的右翼,八十七军受到严重打击,当然,鬼子也同样遭受了重创。不得已,八十七军只能西撤。第十集团军左翼的九十四军也在敌第十三师团与野沟支队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五十五师竟然与军部和集团军都失去了联系,第十集团军已经处于了南北交迫的危境之中,形势非常不妙。   长官部就在此时,及时下达了全面撤出的命令。   十四日,第四十三师放弃公安城,第八十七军为避免四面受敌,逐次向西面转移。十五日,鬼子占领公安。而此时,在西线我防守刘家场至长阳右岸之九十四军第五十五师、第一二一师和暂编第三十五师,由于受到日军第十三师团和东线部队的包抄,与敌激战终日,处境十分险恶,亦逐次撤向五峰渔洋关至长阳资丘一线。   五月十六日,日军第三师团主力转向松滋,十八日,松滋陷落。   ※※※   五月十七日,陈诚终于回到了第六战区总部恩施。   对于张贤,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十一师的蒂造者,陈长官去过十一师几回,并跟他们训过话,但那时他只能在底下瞻仰,从未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过。这位陈长官个头不高,足足比张贤矮了近一个头,他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虽说已经年近半百,但是却显得很是年青,同时也让人一见便觉得他很是精明。跟着他一同过来的还有军委会的白副总长。   陈长官当然对原先自己的属下十分熟悉,看了看到场的所有长官部的官佐,走到了张贤的面前,这张面孔他还有些陌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总……报告老总,我叫张贤!”第一次直面陈长官,张贤不免有些紧张,但还是响亮地回答着。本来他是要张嘴喊总座的,忽然想到自己喊孙仲也是总座,这个陈长官才是第六战区的真正司令长官,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便急中生智,这么喊了出来。   “你叫我老总?”陈诚愣了一下,这个称呼有些让他意外。   “是呀!”张贤解释着:“陈老总是第十一师的蒂造人,是最早的师长,属下从军校出来就一直在十一师里,近日才调到长官部,您不是我的老总又是什么?”   陈长官笑了起来,的确,这个称呼少了许多的官腔,却又不失尊敬,同时也倍觉亲切。当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猛然笑道:“张贤,呵呵,这个名字我听说过,你们彭军长和胡师长都向我提到过,好象你是一个枪王!去年那个美国飞行员就是你救回来的吧?”   “老总过奖了!”张贤有些不好意思。   “他呀,脑子很好用的!”旁边的郭参谋长打趣地道:“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没有转过弯来的时候,这小子就已经想到了。当初我们还以为鬼子的目标是打常德,就是这个小子却认为是打石牌。”   “哦?”陈长官有些不信。   张贤却憨憨地道:“参座太高抬我了,其实这是大家一起想到了,我一个人哪有这么聪明呀,我又不是诸葛亮!”   闻言,大家都笑了起来。   孙仲走过来,笑着向陈长官解释着:“我看他思想很是活跃,而我们这里都是一些老头子了,呵呵,所以才把这个年青人借调来,或许可以补充我们这帮老家伙的不足!”   陈长官点了点头,道:“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呵呵,只要我们大家集思广益,同舟共济,誓死卫国,就一定可以打赢这场仗!”   “是!”大家异口同声地道。   在听取了前期的战况和鬼子的动向之后,大家一致认为,敌人肯定会集结重兵向西进犯,夺占石牌。当下,陈诚作出新的作战部署,即以石牌为轴,先确保主决战,并指令第十集团军和江防军决战线确定为渔洋关、津洋口、石牌要塞之线。江防军以第十八军固守石牌要塞为主,八十六军守备宜都聂家河、安春垴、红花池、长岭岗一线作持久战,以确保石牌主决战线。至此,战场逐渐西移。日军进入鄂西山岳地带作战,困难重重;而我军凭险据守,这里便成了埋葬敌人之大坟墓。   会后,当陈长官问及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时,张贤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但这并没有逃过陈长官的视力,点着名问道:“张贤,你是不是还有问题?”   张贤只得站了起来,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这才道:“属下有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哦,你说说看!”陈长官鼓励着道。   张贤道:“鬼子发动这次战役,为了鼓舞士气,将作战指挥部移到了他们前线的沙市,我们是不是也不应该示弱?”   陈诚愣了愣,却又笑了起来,道:“好,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我陈某人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明日起,我们的作战指挥部也移到前线,嗯,就到十八军的军部三斗坪去!在那里与鬼子血拼一场!”   “长官英明!”大家异口同声地道。      第二四章 激战(一)      从恩施一出来,张贤就遇上了两个要搭他车去前线的战地女记者,一个是重庆《中央日报》的记者,一个是美国《华盛顿邮报》驻华特派记者。张贤看了看自己的这辆军用吉普,倒是正好可以坐满,也就同意了。本来,他对记者也怀有一种敬佩,尤其是对女记者,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女友刘曼丽来。   陈长官和郭参谋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恩施,孙仲留在了这里,张贤因为去民政厅办理与王金娜的结婚证书,所以晚了半天。   一路上,张贤亲自开着车,边上坐着熊三娃,而后面坐的着刘小虎与那两个记者。   从恩施往三斗坪,军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巅颇着,虽然沿路的风景十分宜人,但是张贤却没有心情来看风景。路上的难民络绎不绝,三五成群、携家带口往恩施方向逃难。   那个美国的记者几次请求张贤停车,用她的照相机拍摄着沿途这些可怜的难民,并走到这些难民中间进行采访。   路边有一家五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显然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正坐在那里休息,那两个记者再一次请求张贤停下了车子,来到了这一家人的中间。张贤坐在车上,看着这一家五口,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两个孩子一个有八九岁,一个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有一个看来是这一家之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看着这一家五口人疲惫不堪的样子,张贤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若不是他们这些军人屡战屡败,丢失国土,又怎么会让老百姓如此苦难地四处奔波呢?   从那个记者与这一家人的问答,张贤知道,这家人是从公安县逃难过来的,原本先去了长阳,又觉得长阳不安全,便随着大批的难民也奔往恩施。在采访结束之后,那个一家之主的妇女,忽地来到了张贤的车前,问着张贤:“长官,你们是去前线的吗?”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妇女露出了笑脸来,恳求着他道:“长官,我丈夫是八十七军一一八师三五二团的营长,他叫顾守军,鬼子打公安的时候我们就和他失散了,你知道现在一一八师在哪里吗?”   张贤愣了一下,一一八师从公安那边撤退后如今已经布防在了渔洋河岸,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只是那个三五二团,对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清晰得记得十四日曾接到的前方战报,三五二团在与敌第三师团激战杉木铺时,战况惨烈,一个姓薛的团长与一个姓顾的营长战死,该团所剩不到三分之一。顾姓并不是常见的姓氏,三五二团的营长就那么几个,不用想,如果面前这一家五口就是那顾营长的家属,那么,他们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阵亡了。   “长官,您知道吗?”这个妇女见张贤良久不答话,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张贤抬起头看着她,从这张布满尘土而憔悴的脸上,他看到的是无比殷切的期待,他再看看路边坐在行李上的两个孩子和已经羸弱的老人,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那里;不,他不能面对这一家五口的眼泪,就算他们迟早要悲伤,那就让那些报丧的人去面对吧。想到这里,当下点了点头,告诉这位妇女:“一一八师已经平安地撤退下来了,具体位置不好说。”   “真的?”这位妇女有些激动地又问了一声。   张贤点了点头。   “谢谢!”这妇女说着,回转到路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们虽然也是一样得疲惫,但都兴奋地露出了笑容。那个小一点的孩子还在天真地问着:“是不是爸爸要回来了?”那个妇女点着头。   而张贤,却觉得心里在滴血。   两个记者回到了车上,催促着张贤开车,张贤却犹豫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了所有的大洋,不过五块。他转头问着刘小虎和熊三娃:“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   刘小虎和熊三娃都愣了一下,刘小虎道:“我有三块大洋。”熊三娃道:“我只有两块!”   “好,都给我,回头我还你们!”   刘小虎和熊三娃掏出了自己身上的银元给了他。张贤拿着钱,跳下了车,径直地走到路边这个妇女面前,叫道:“大嫂,我这里只有十块大洋,你们先拿着去用吧,到恩施应该是安全的,你们可以在那里等消息。”   “这怎么能行呢?”这个妇女推脱着,不愿意收下。   张贤撒着谎:“我认识顾营长,曾和他在一起共事过,你就不要客气了。”   再三谦让之下,这位妇女这才收下了十块大洋。张贤并不多言,跳上车开起来,也不顾这道路的起伏,加大了油门,使劲开了出去。身后却传来了那位妇女的呼叫,她还在问着:“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可是,张贤却当做没有听见。   车子跑出了一段路,那两个记者都快被颠得散了架,见张贤慢了下来,其中的一个这才问道:“张副官,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她们钱呀?”   张贤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趴在方向盘上,喘着粗气,眼睛有些湿润,并变得通红,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这两位记者的问话,良久,忽然想起了一首唐诗来,不由地念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两个高文化的女记者一下子愣住了,那个美国记者经不住问道:“你是说……你是说那孩子的父亲、那两个老人的儿子、那个女人的丈夫,他已经战死了吗?”   张贤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刘小虎接替了张贤,当了司机,重新开了起来。而这一道上,大家再也没有了那种闲情逸致,只感觉到战争得残酷无情。   直到车子到了三斗坪,张贤放下了这两位女记者,她们在感谢张贤的同时,又对他进行了采访。那个美国的记者问道:“张副官,你认为这场战役我们能赢吗?”   张贤坚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肯定能赢!”   “你觉得日本鬼子能被打败吗?”   张贤同样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们:“我们有四万万的兄弟姐妹,我们只要团结一致,就一定可以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   看到他如此得自信,这两个记者笑了起来,那个美国记者最后问道:“如果抗战胜利了,你想做什么呢?”   张贤苦笑了一声,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又回过脸来,对着她们悠悠地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大概所有军人都会死的。”   这两个记者愣在了那里。   ※※※   五月十九日,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于从公安附近出发,占领大堰西南方高地一带,大有进攻常德之势。   而几乎与此同时,也是在五月十九日凌晨,日军分兵两路向渔洋关进犯。其一部为十三师团主力的第一一六联队担任,从暖水街经风相坪攻向渔洋关;另一部从刘家场经仁和坪、全福寺攻向渔洋关,形成夹攻渔洋关之态势。   也是在这一日,在渔洋关之东北,渔洋河下游,日军第三师团正向宜都南部的茶园寺附近集结。在下午的时候,中美空军第一次四架飞机,第二次六架飞机来到这里,向这些罪恶的日军投弹袭击。这令日本第十一军的司令长官横山勇哀叹:“敌机今后的活动可能猖獗起来。”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在西陵峡南岸的三斗坪,此时第六战区前线作战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陈长官面部严肃地望着江防军的所有师长以上人员,这些人都是军中的精英,此次战役胜利与否,与这些在座的人不无关系。   面对纷乱复杂的作战情报与敌人兵力分配的情况,自然还是先由张贤这个长官部的作战副官来讲解了一番。   张贤站在了前面的作战地图前,面对下面江防军的司令、军长、师长以及参谋长们,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曾是他的上级,是他的长官,而此时,这些人都如此聚精会神地来听自己讲解,虽说有一些紧张,但同样更多的是兴奋。   “鬼子进攻常德的这支部队就是独立混成第十七旅,这一次肯定又是佯攻,不过,他们这样部署,却可以用这支部队来担任后方掩护。”张贤指着地图,朗声说着,同时又指向渔洋河附近,道:“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他们两个师团,一部攻打上游的渔洋关,一部攻打下游的偏岩,形成两路并行之势。若攻下渔洋关,这一部必定会直指清江,威胁恩施,所以渔洋关我们不能丢,不然恩施门户洞开,而石牌也将处于他们兵团的包围之中。”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又继续指着宜都方向,道:“偏岩,处于长阳与宜昌间,这里一旦丢失,那么石牌要塞便整个暴露在敌人的正面,敌人必定会全力夺取。大家可以看到,在江对面,敌三十九师团等部已经集结待命,这一师团一旦过江,敌人将形成六到七万人的局部优势,那么后果可想而知。”说着,他回头看了看陈长官,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又道:“不过,各位长官先不要担心,军委会已经急调了湘北第九战区的七十九军和七十四军驰援过来,同时从第五战区的河南新野调过三十军协同江北各部攻打敌人后方,直属军委会的川东第三十二军已经划规江防军下辖,正在东调途中,不日可达战场。”张贤说完,扫视了下面的众位长官,目光正与胡从俊相对,胡师长向他报以赞赏的微笑。确实,看到张贤在这么多的师长军长面前讲解,对于他这个十一师的师长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因为这个作战副官毕竟还是借调,他毕竟还是十一师的人。   听到张贤说完,陈长官站了起来,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在座的众人,问道:“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委座指示!”陈长官首先立正,大声道。众人一齐起身,全部立正,恭听委员长的指令,只听陈长官朗声道:“当此紧要关头,望各位共赴国难,英勇战斗,痛击敌军,坚决保卫石牌要塞。”   “是!”众人再一次齐声回答。   陈长官这才示意大家坐下来,又说了一番激励的话,这才开始进行战役布署。      第二四章 激战(二)      五月二十日,敌第十三师团进驻到了全福冲与渔洋关附近一线,同时,敌第三师团,也已经完成了在茶园寺附近的集结。第三十九师团在长江北岸宜昌东南的云池附近集结;野地支队也集结在了宜昌。日军各师团集结后迅速进行作战准备。   五月二十一日,鬼子开始了大规模的进攻。   当天早晨,日军第十三师团主力经界牌、城墙口向渔洋关推进,与把守此关的九十四军第一二一师相遇,双方激烈攻防,互有伤亡。   同时,在渔洋河下游,日军第三师团也从茶园寺出发,对王家畈展开了进攻,这里是偏岩阵地的前哨。日军第三师团是十一军里的主力,从这次战役的东线的安乡、南县作战,到公安、松滋作战,都是由这一部抢先发起。不久,王家畈便被攻陷,第三师团三千余人转兵向北,会同枝江过来的一部日军,分两路向国军八十六军第六十七师之黄家铺、响水洞、麒麟山阵地进行夹击。国军与敌激战三个多小时后,师主力转向长阳磨市,一部向峰山附近转进,敌尾随而至,双方再一次在磨市对阵,死伤无数。   二十一日夜,敌人集结于长江对岸云池附近的第三十九师团,在炮火的掩护下,强行渡江,并分向对八十六军第十三师茶店子、红花套阵地及沙套子海军要塞炮台发起攻击。第十三师及要塞的海军官兵奋起抵抗,与渡江之敌激战,一直到天明。   依然是在二十一日夜,在久攻不下渔洋关后,敌两千余人绕过正面关口,从东北方向侧面迂回,妄图包围一二一师,但被守军发现,当即予以阻击,但是敌人后续援军却源源不断而来,双方在渔洋关前一场血战,从夜里打到了第二天中午,一二一师终因寡不敌众,在严重伤亡的情况下,不得不撤离渔洋关,转守于长阳川心店、龙潭坪之线。   二十二日,当陈长官听到渔洋关失守的消息之后,不由得焦虑万分,与郭万等众参谋急商对策,生怕敌人会向五峰、恩施方向进攻,急调两个部队赶往建始与野三关布防。但是鬼子并没有向西进攻,只是留一部据守渔洋关,主力北上,指向清江边上的都镇湾。至此,敌人的作战意图彻底地暴露了出来,那就只能是夺取石牌!   还是二十二日,委座从重庆再一次发来紧急电令,电文中,对渔洋关的失守并没有过多责备,却有一道不容质疑的命令:“石牌要塞应指定一师死守!”。   这真是一道死命令。到这时大家都看了出来,石牌才是这场大战的核心,而这个核心又是如此得沉重,如此得关键,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同样,没有商量余地的还有十一师,十一师守卫石牌近两年,这个国军的劲旅此时才真正到了被考验的时刻,只能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个即光荣又悲壮的任务。   依然还是二十二日,敌人第三师团突破了六十七师磨市的防线,渡过渔洋河,占领了聂家河镇,进逼清江长阳城。第六十七师与敌几经交战,伤亡过半,不得不逐次向西转移,于都镇湾北渡清江。   几乎是与此同时,驻枝江的日军野沟支队与汪精卫伪军的第二十九师协同,攻占了宜都城。   至此,石牌的第一道渔洋河防线被敌人突破,国军不得不撤退到第二道清江防线。   ※※※   五月二十三日,敌人三十九师团渡江成功,进至汪家棚地区。由于宜都的江防已被日军突破,威胁着十三师右翼与后方,十三师遂向后转移,固守浪子口、西流溪之线。   也是在这一日拂晓起,除占领宜都的日军野沟支队及伪军仍留原地警备外,日军第三十九师团、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均集中全力,分由汪家棚、磨市、渔洋关附近地区向国军第十集团军及江防军正面展开全线攻击。战况极其激烈,国军减员甚多,战斗力严重下降,虽经奋力阻击,终因力不从心,被迫逐次转移。   五月二十四日,日军第三十九师团进抵西流溪,第三师团攻占长阳,第十三师团攻占都镇湾。各部均到达清江南北两岸地区时,日军控制于宜昌地区的野地大队也由宜昌长江南岸桥头堡地区向西进攻,企图切断国军北撤的退路。   此时战场的中心已移至清江、石牌间地区,江防军成为整个会战的焦点。   而在江南激战的同时,第六战区江北三个军对宜昌与当阳发动了进攻,以策应江南国军的防御。但敌人早已做了准备,以坚固的据点据守,辅以壕沟、铁丝网、碉堡以及地雷阵阻挡国军的进攻,同时还派出飞机在空中进行支援,国军虽然英勇,但终不能攻破敌之防线,只能与敌相距数百米长期对峙。   ※※※   防卫于石牌周围的国军十八军终于被迫进入了战场中。   五月二十四日,为了防备那支从宜昌过江的日军切断前面偏岩附近的国军退路,十八军十八师奉命在冬青树、枣子树设防,与野地大队发生激战。   此时,从宜都方向退下来的第十三师正防守于偏岩之前的地区,面对着的是跟踪追击而来的敌三十九师团一部吉武联队,双方正激战之时,敌三十九师团另一部滨田联队从长阳方向折返,两部汇合后夹击国军第十三师,十三师奋勇反抗,与之激战。但由于该师连日转战,伤亡亦重,其中营连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就这样一直支撑到了二十五日,不得不向偏岩溃败下来。   偏岩,是石牌要塞的门户,也是江防军的战略要冲,一旦丢失,那么整个石牌便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里。身在重庆的蒋委员长当然也知道偏岩的重要性,上午十时许,电话便打到了前敌指挥部,通知陈长官,必须要死守偏岩。而此刻,前线作战指挥部里的人又何尝不急呢?   虽然指挥部强令十三师师长,要他死守偏岩,但此时的十三师,已然是溃败如水,师长也失去了对这支部队的撑握能力,这些败兵们根本就不听指挥,仓惶向三斗坪撤退。也就是在这紧要关头,从川东调过来的三十二军的先锋第五师赶到,当下,第五师接过了偏岩的防务,同时掩护十三师安全通过。很快,第五师便与追过来的鬼子接上了火,在偏岩到馒头嘴这二十八里长的山冲里,展开了攻防战,一个师独挡住了敌人两个联队。   ※※※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式,陈长官招集众位高参们及江防军长官再一次商量对策。   依然是张贤首先发言:“鬼子的目标已经十分明确了,他们有三个师团,从三个方向齐聚石牌,大约有六到七万人,而江防军不过六个师而已,同时第十集团军此时基本被打残,尚待收容整理,无法与敌决战。”他说着,又看了看众人,又道:“如今我军与敌军战力不能相匹,若硬性决战,很难取胜。”   郭万听他说完,也站起了身来,走到作战地图之前,接着张贤的话,说道:“所以介于此种情况,我和陈长官认为可以起用当年宜昌失守后的战术,即待敌深入至山岳地带后,再行截击敌之归路,而求歼灭之。”   大家都纷纷点头,十八军军长彭天广却问道:“不知长官怎样安排?”   陈长官并没有回答,却向张贤点了点头,张贤又一次来到了作战地图之前,对众人道:“长官部已经急调了湘北的第七十四军和七十九军赶了过来,还有第三十二军的二十七师也在赶往这里,根据路程,这几支部队会在三十一日后到达清江附近,等援军一到,我们就可以南北夹击,将敌人聚歼在资丘、木桥溪、曹家畈、石牌之线。决战日期应该在三十一日到六月二日间。”   “可是从今天到三十一日还有六天呀!”彭天广几乎是叫了起来。   “所以江防军必须要坚守住这六天,甚至于七到八天!”陈长官接过话去,这样威严而又冷峻地告诉大家,不容有人半分的迟疑。   彭天广与江防军的各位长官都沉默了,个个面无表情。张贤却知道,这六到八天,才是这场大战最后也是最艰难的时刻,鬼子从二十一日开始攻击,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已经突破了国军渔洋河和清江两道防线,向上北推进了近百余里,如今敌人已经压在了偏岩、月亮岩、雨台山周遭,那里离着石牌最远也不过三十多里。   “如果石牌丢了,那么,那些援军我看也不用来了!我和你们大家就一起等着军事审判吧!”陈长官这样地告诉大家,话音已然柔和了许多,但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强大的压力。见大家不再作声,阵长官这才接着道:“委座又发来了电令,说道此间作战,军事第一,第六战区第一,石牌第一!所以我希望大家一起坚持到底,争取最后的胜利,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张贤第一个喊了出来,众人都看了看他,也跟着齐声喊道:“有!”   陈长官这才点了点头,对战区作出布署。其一,令第七十四军辖第五十一、五十八师,在太浮山、石门附近集结待命。其二,令第七十九军即由石门向渔洋关、五峰间地区前进,驱逐渔洋关以南之敌,向长阳之敌攻击。其三,令第二十九集团军之第一六一师原出击部队转向西奈、刘家场方面攻击,第七十三军已整编完毕之部队开石门固守。其四,令第十集团军应确保五峰、资丘两要点,并侧击、尾击清江南岸之敌。不必拘于作战地境,对于第七十九军之攻击,务努力策应之。其五,令江防军应确保木桥溪、曹家畈、平善坝之线,并指定第十一师固守石牌。其六,令江北的第二十六集团军应向龙泉铺、双莲寺及其以南之敌攻击,设法袭占宜昌,并速以一部控置于南沱。其七,令第三十三集团军仍应积极攻击当阳,并以有力一部钻隙突入,袭扰鸦雀岭、古老背、白洋,策应江防军之战斗。   会议完毕,大家鱼贯而出,分头去准备。   张贤和郭万留在了最后,郭参谋长有些心绪不宁,张贤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当下建议道:“老总,参座,此处马上要成为战场,属下建议长官还是回恩施为妥。”   陈长官愣了愣,皱了下眉头,问道:“张贤,当初是你建议把指挥部设在前线,这才几日,怎么你又要回恩施呢?”   张贤答道:“此一时,彼一时。老总,那时战斗才刚刚开始,为了鼓舞士气,属下才有此建议;而此时,此地已成险地,长官离开虽说会对军心有所影响,但若真有一个万一,那么只怕失去的不仅是军心,还会是整个战局以及令全民为之悲痛,到时属下却也无脱干系。权衡之下,所以属下还是建议老总回转恩施总部。”   陈长官笑了笑,道:“我倒是很想效仿宋真宗,亲临澶州,大败辽军。”   张贤皱了下眉,悠悠地道:“虽说有宋真宗之例,但是老总也莫忘了土木堡之变。”   陈长官愣了愣,他当然知道土木堡之变,那是明朝的事,当时北面瓦剌进攻到了沙城,明英宗在太监王振的怂恿之下御架亲征,却被敌人所擒。   郭万在边上也点着头,力劝着:“辞公还是回恩施好些,那里一样可以指挥众军!”   陈长官思忖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四章 激战(三)      陈长官和郭参谋长悄然回了恩施,但是张贤却被留了下来。这件事,除了江防军总司令等几位高官外,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家还是不想影响到部队的士气。   谁都知道,张贤是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副官,把他留在这里,当然有一个原因是掩人耳目,但对于张贤来说,更多的却是自愿。张贤并没有忘记,自己同时也是十一师的一个营长,所以当陈长官要回去的时候,他主动要求留在了三斗坪的前线作战指挥部。   在分手的时候,郭参谋长对张贤有些不舍,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这位精明而又能干的小伙子很是赞赏,更何况张贤这个小子又十分乖巧,便是拍马屁也拍得人不知不觉,很是舒服。当下郭万对张贤道:“此一战,结果如何,很难预料,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我不用多说,你肯定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我对你有一个劝告。”   “参座请讲!”   郭万道:“此战之激烈必当是血遮日月的,到时你也要看看战况,若真得无回天之力时,也不必做无谓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时你还是速回恩施总部,我自会为你开脱!”   张贤有些感动,这个郭参谋长早已对形势看透了,正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会说出此言,这也是对他的一种爱惜。可是同时,这也让张贤想起了当初郭万指挥宜昌之战时的情景,很显然,当年的宜昌之战,郭万肯定也是存在着这种想法,所以才会弃城求生。但此时已非彼时,这一战已成了国军的生死之战,如果所有的人再存有这种想法,那么也就根本不会拼命,这一仗不打也罢了。虽然很感激这个参谋长,但他还是道:“谢谢参座的关照,属下记住了!不过,若能为之,属下必定努力为之,不敢先有丝毫怯意,更不敢未战而去求退。”   郭万愣愣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如今在国军中的年青军官里,象你这种敢想敢做,敢打敢冲的已经不多见了。好吧,我就实话与你说了吧,其实此一仗关键还是在石牌,若我猜测不错的话,雨台山那边可能支持不过明天,偏岩那边可能支持得久些,估计能到二十七日,也就是说最晚在二十八日开始,鬼子就会攻到石牌一线,十一师要想保住石牌不丢,最少要支持三天,甚至于到五天才能盼到援军过来。以十八军区区两万之众,对抗鬼子三个师团四五万众的两倍之敌,而在武器与炮火上更是难以相抗,唉!难呀!”   张贤知道他说得确实是真情,同时问道:“陈长官知道这情况吗?”   郭万点了点头,告诉他:“陈长官心里如何不清楚呀,他也急呀,虽说事在人为,此时他也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张贤笑了一下,却是充满了自信。“我相信人定胜天!”他这样告诉郭万:“我们一定可以赢!”   郭万没有答话,看了他良久,见他的军帽有些歪了,忍不住抬起双手来为他正了正军帽。   ※※※   三斗坪到石牌不过三十里路,张贤一直没有机会回自己的独立营去看一看,别说是独立营,便是近在咫尺的十八军后方医院他都没有空过去。送走了陈长官与郭参谋长,正从医院附近走过,张贤这才想起了王金娜来,和刘小虎与熊三娃步入其间,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最为繁忙的场所,不仅有十八军下来的伤员,还有别的部队下来的伤员。里面虽然看似乱糟糟一团,其实也有一定之规。   原先来到这里时,张贤还觉得这个医院过于空旷,而直到此时,却又显得过于狭小了。整个医院里,充满了伤兵,便是平日里见得最多的护士也难得一见了。好不容易,张贤看到了一位认识的护士,询问着王金娜的位置。这个小护士只是告诉他王医生一直在作手术,这一日已经为三十多个兵做了手术,便飞快地跑开,忙她的事去了。   看看这满目的伤员,虽然担心王金娜的身体会吃不消,但张贤也知道此是非常时期,只要是王金娜能救下更多的士兵,那么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快慰。他来到手术室外,见到有人抬着一个做完手术的兵出来,而马上又有另一个伤者被抬了进去。他知道,今天自己的妻子不会有空余的时间来和他说话了,自己在这里耽误她一分钟,可能就会让她少救活一个人。当下,只在外面站了片刻,便又带着刘小虎和熊三娃离开了。   一回到前线作战指挥部,张贤就拿到了一份紧急的战报,果然不出郭参谋长所料,阻击从宜昌渡江鬼子野地大队的十八军十八师的阵地被撕破,月亮岩失守,敌人已经攻到了雨台山附近。雨台山是由十八军暂编第三十四师防守,这个师是一个二流师,刚刚组建不久,其战力在十八军里最差。   张贤紧锁着双眉,如果此时陈长官坐镇在这里,他又回怎么排兵呢?可是如今,作战指挥部里只剩下了他和江防军的吴总司令,以及几个参谋。   张贤来到了地图之前,看着地图,听着那几个参谋在叽叽喳喳地争论着什么。他回过头,对吴司令道:“此时,雨台山必须要暂三十四师守住,把退下来的十八师调到偏岩北面峡当口附近埋伏,然后再令偏岩阻击的第五师连夜后撤到馒头嘴至夹龙口一线。鬼子必定会追击而至,从偏岩到馒头嘴是一条狭小的山冲,冲里有一条小河穿过,那里的地形我十分熟悉。所以只要等他们一进入我们的伏击圈,便跑不了了,我们就把他们消灭在这条小河里!”   吴司令看着地图,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委座可是要我们死守偏岩的,我们此时能守而不守,弃下偏岩不顾,只怕将来委座追究起来,大家承担不起。”   “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一程不变呢?”张贤道:“司令,死守偏岩如今只能是徒增第五师的伤亡。偏岩左翼的月亮岩失守,第五师再在那里,只会被吃掉。如果将来委座追究下来,司令全可推给长官部。”   张贤虽说是十一师的人,面前的这位吴司令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是此时,他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代表的是长官部。而陈长官一走,长官部派驻在江防军前线指挥部的人只有张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贤此时代表的就是陈长官。   吴司令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   张贤的计划很成功,二十六日晨,追击第五师的日军第三十九师团的长野部队,这部敌军乘着得胜之师,十分骄横,竟然以密集的纵队向馒头嘴行进,正被第五师与十八师团团包围。当下,两师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将敌军打得在小河两岸挤成了一团,展开、疏散都无法施展。其中,日军广濑大队被国军孤立于西北一高地之上,陷于绝境。战至夜间,长野部队向正在攻击雨台山的野地支队长发出电告:“决定焚烧军旗,全员玉碎。”野地支队长命桥木部队驰援,同样遭到中国军队痛击。   这一仗打得很是漂亮,毙敌三千余人,并打死敌人一个校级的少佐。   同时,第五师也损失惨重,此战以后,已然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在同一天,处于雨台山阵地的暂编第三十四师也与来犯的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日军屡攻雨台山不下,恼羞成怒,下午三时以后,调来飞机对雨台山我军阵地进行两次轰炸,步兵在飞机掩护下向暂三十四师猛攻,黄昏时分,雨台山阵地终于被敌攻破。   在偏岩右翼的鸭子口、都镇湾方向,攻下渔洋关的敌第十三师团主力一路攻来,与退守于此的八十六军的六十七师,及川东调来的三十二军一三九师等部发生激烈的战斗。战斗极其惨烈,守军顽强抵抗,敌人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才推进了几十米。但是,在随后日军强大的炮火及频繁的空中打击之下,守军阵地多被摧毁,人员伤亡极大。在几番抗击之后,这两部不得不退至木桥溪、贺家坪一带再组织布防。   雨台山阵地一丢,偏岩基本被日军控制,同时也使在馒头嘴附近的第五师与十八师敞开了口子,使之腹背受敌。不得已,张贤所在的前线作战指挥部作出决定,放弃馒头嘴阵地,将第五师、十八师撤到石牌外围的高家堰至木桥溪一线。   于是,由于偏岩的丢失,使石牌彻底地暴露了出来。敌人各路大军逐渐向石牌外围国军阵地步步逼近。第三十九师团向朱家坪逼近;渡过清江的第三师团经牵牛岭西麓向泡桐树附近逼进;唯有第十三师团由于第五师等部的阻挡,迟滞在后。   同样是在二十六日,远在重庆的委座终于知道偏岩已丢,虽说万分恼火,却也知道战事凶险,在战斗还未结束之时,也不便先究其原因,当下,只剩石牌这核心的要塞,保住石牌,也就是保住了川东的第一门户。于是,委座又一次电令到了前线指挥部里,吴司令拿着这份电令交到了张贤的手里,上道:“石牌乃中国的斯大林格勒,是关系陪都安危之要地。江防军诸将领,必须死守石牌,确保石牌,英勇杀敌,坚守要塞,勿失聚歼敌军之良机。”   张贤一脸木然,此时才二十六日,到陈长官所说的援军赶到时的三十一日,尚有五天,这将是多么艰难的一场生死之战呀!   “司令,我带着委座的这份电令这就去十一师!”张贤忽然平静了起来,这样不急不慢,却又以令人不容置疑的声音同时道:“但是,司令,我还要请您坐镇在三斗坪,只要十一师还在,只要十一师还没有被打垮,就请您一定不要先行放弃,更不要下令撤退!”   吴司令怔了怔,心中虽然很不快,被这个原来是手下的一个小营长来嘱咐,但如今这个小营长毕竟代表的是长官部,当下也只得点了点头。   张贤还有些不放心,又郑重地道:“司令,我此去必当助胡师长以死报国,还望司令不要为属下冲撞之言挂怀,一切以国事为重,以军事为重!”   “放心吧!”吴司令被张贤的话感动了,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点了点头。   张贤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向他微微一笑!      第二五章 誓师(一)      没想到在去石牌的途中,张贤又遇到了那两个曾搭过自己车的女记者,这两个女记者正在采访从前线下来的伤兵,当听说张贤要去石牌的时候,这两位女记者也要搭车前往,她们想要去采访十一师的胡师长,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想知道何谓军事第一,石牌第一。   当张贤来到石牌的时候,天已经近黄昏了,但远处的枪炮声还在不断的响着,便是山上的石牌炮台上,海军也在不断地向江面发着大炮,原来,一艘鬼子的军舰正要逆江而上,攻打南津关,却被老百姓投下的上百吨的杂草缠住了螺旋桨,动弹不得,又被江水冲进了海军所布的水雷区里,于是成了石牌炮台的一个活靶子。   那两个女记者立刻跳下车奔向山去,采访海军的士兵。   张贤让刘小虎将车开回独立营,带着熊三娃来到了江边,却见江面上布满了杂草,随着江水上下沉浮着漂向下游。而高岸之上,正有许多的老乡在往江里丢着从山上割下来的草。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草原来都是附近及上游的老乡们丢下来的,因为大家听说草可以缠住鬼子的军舰,不让他们上来,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成千上万的百姓自觉地上山割草,丢到长江里,于是也就有了张贤看到的这么壮观的江面水草。   那艘鬼子的军舰终于被海军的大炮击中,燃起了熊熊的火,冒起了浓浓的烟来。想象着船上的鬼子垂死的挣扎,张贤的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张贤正要赶往师部,去见胡从俊师长与罗达参谋长,却看到龙天涯正带着两个士兵从江岸处走了上来。龙天涯原本是张慕礼手下的一位连长,后来在王元灵升任三十二团团长之后,张慕礼也升了副团长,他被调到警卫营当了营长,成了胡师长的亲信。   龙天涯也看到了张贤,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却显得十分高兴,跑到他的面前,捶了他一下,笑着问道:“早就听说你到三斗坪来了,你小子怎么直到今天才来看我们呀?”   张贤苦笑了一声,道:“战斗马上要打到这里来了,所以我是回来打仗的。”   “呵呵,我看你是回来督战的吧!”龙天涯开着玩笑。在张贤的这些战友们看来,张贤已经高升到了长官部里,并听说已经成了长官部里最重要的作战副官,在这大战紧要的关头,他跑到十一师来,自然是上面派来督战的。   张贤笑了一下,并没有多作解释,看了看龙天涯,见他挽着裤脚,鞋也湿了,于是问道:“龙营长到江边来做什么?”   “哦,我去搞了两只小船。”龙天涯随口告诉他。   “你搞船做什么?”张贤不解地问道。   “是师长让我找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龙天涯老实地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紧锁上了眉头。   “有什么不对吗?”龙天涯看着他的表情,奇怪地问。   张贤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道:“那两只船在哪呢?”   “就在下面!”   “你带我去看看!”张贤要求着。   “那有什么好看的?”龙天涯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在张贤一再的要求之下,带着他来到了江边,在江边的一个小港汊里,果然停着两条小木船,虽说小,但是每一条船上坐三到四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贤并不多说,忽然解开了一条船的绳子,脚一蹬,将这条船蹬到了江里,那船随着滚滚的江水向下游漂了下去。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龙天涯大骂着:“你是疯了不成!”连忙跑到水里想要去牵回那只被张贤推走的船,可是那江水太快,那船已经漂远了。等他再回到江岸上来时,第二只船也被张贤推入了江中,顺水而去。   “张贤!你这是要干什么?”虽说平日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可是到这时,这个脾气一直很好的龙天涯也不由得被激怒了,忍不住就要拔出枪来。   张贤却一手压住了他的手,将他刚刚拔出的枪又按了回去,却对着他狡黠地一笑,解释着道:“龙大哥,你别急,我知道师长这是在为自己留退路,我就是要断了他的退路!”   龙天涯愣了一下,好象有点明白。   “你放心,我做的事,不会让你为难,我这就去见师长!”张贤说着,当先走上了江岸。   ※※※   听说张贤回来了,师长胡从俊、参谋长罗达以及副师长杨涛都迎了出来,他离开十一师还不到一个多月,但大家就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张贤向自己的三位长官敬了一个礼,这才跟着他们走进屋里。   龙天涯也跟着走了进来,刚要向师长报告,却见胡从俊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刚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这些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光,他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师长,刚才我在江边看到龙营长搞了两只小船,不过又被我放到了江里去了。”   胡从俊愣了愣,刚刚还喜笑颜开的笑脸一下子变成了拧目而视,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强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对龙天涯道:“龙营长,这里没有你事了,你先下去吧!”   龙天涯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师长,我知道你肯定要骂我,我已经准备好等你来骂了。”张贤很是坦然。   胡从俊望着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是气又是恨,同时又有些怜惜,又有些好笑,这就仿佛是对着自己犯错的孩子。他瞟了张贤一眼,却将脸转到了窗外,讽刺地道:“呵呵,如今你的翅膀硬了,成了长官部的红人,哪还把我们这些旧长官们放在眼里!”   “师长!”张贤几近哭了出来,大声动情地表白着:“师长,您和参谋长、副师长对我的栽培之恩,我张贤便是再过几辈子也不敢忘掉,但是,个人之恩与家国之责却无法相比。我敬佩师长,是因为师长也是一位忠肝义胆之士,值此大战的生死之刻,两军交锋,勇者胜,是以,属下认为只有至之死地才可后生,望师长明察!”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肃然起来,胡从俊渐渐平息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这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张贤呀,与你比起来,我真得是老了,未曾与敌交手便气馁下来,还是你锐气不减呀!”   “师长,此一战,我们必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有可能转败为胜,所以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名垂千史,师长,那就要看您的这一战了!”张贤此时见胡从俊已经不再记恨自己,于是又这样不无恭维地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对着罗参谋长和杨团长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听到没有,不是我胡某人不为大家着想,实在是这个小营长太过狡猾,把大家的后路都给断了。我本想,一旦我们十一师被敌人击溃,我们几个人还可以坐船脱离险地,从长江上逃生。呵呵,如今这条求生之路也没了,我们只好拼死向前,除此之外,别无活路了!”   “不仅要向前冲,还要取胜!不然,便是我们战死,也对不起我们那些牺牲的好兄弟!”张贤也一本正经地道。   罗达与杨涛也都点着头,大家一时间情绪也调动了起来,罗达道:“张贤呀,你来得正是时候,说实在的,我也和师长一样,正在犹豫其间,如今便也不用再去为了生死来费脑筋,大丈夫活着就要顶天立地,死了也要惊天动地!”   “只是这一战的确是难呀!我们只好来试一试了。”胡从俊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沉思着。   张贤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道:“师长,您还记得我第一次上战场吗?”   胡从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   “当时我的任务是去狙杀鬼子的狙击手,你还问我行不行的。”   “是!”胡从俊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那时我还说我要试一试,呵呵,是您告诉我,说军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试试一说。从那以后,我记下了师长的话。作为军人,即便是费尽心机,不能妄谈胜利,但是却必须要有必胜的信念,必死的决心!”   胡从俊怔在了那里,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兵,看来已经真正成为了一名勇敢的战士,可是自己今日在他的面前,所表现的令他自己都觉得汗颜。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忽然宁静了下来,有如秋水寒波。   ※※※   当张贤再一次回到独立营时,所有的士兵和官长们都欣喜万分,在他们看来,营长回来了,他们那颗飘悬的心也就终于可以放了下来,即使再一次去面对狰狞的死神,他们也不会害怕。   只有副营长徐海波闷闷不乐,等那些连长、排长们离开营长室,这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不免报怨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该回来的。”   “为什么?”张贤问着他。   徐海波一笑,他那脸上的伤疤挤在了一起,倒是很有彪悍的男人之味,这让张贤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原来的上司王元灵,王元灵的脸上也有一道伤疤,但在张贤的眼里,这道伤疤代表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只听徐海波开玩笑似的道:“你这一回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升为营长呀!”   张贤也笑了,同时告诉他:“你呀,就跟着我好好地干吧,到时让我升上去了,你自然也就升上来了。”   “呵呵,你升得还不快吗?现在都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了,还回来做什么?”   “那不是我想要的!”张贤道:“我喜欢带兵,不喜欢去耍嘴皮子。”   “哎!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徐海波道:“你难道真没有看出来吗?这场大战十一师生死未卜,只怕明后天这里就会成为必死的战场,我是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反正我是一个孤家寡人,也无所谓了。可是你不一样,你可是刚刚结婚呀!”   张贤这才明白,他原来是在替自己着想,不由得有些感动,但他也告诉徐海波:“我正是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才会回来的。”   “为什么?”   张贤也一笑,告诉他:“因为这里有我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便是死,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徐海波愣了愣,猛然紧紧抱住了张贤,就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兄弟,一滴泪水却悄然而落!   张贤也同样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二五章 誓师(二)      五月二十七日,日军依然连续发起猛攻。江防军方面战况激烈,第一三九师、第六十七师、第五师、第十八师阵地正面尤为剧烈。几乎是同时,由日军控制在宜昌无法下行的五十余艘、一万六千余吨的船舶驶离宜昌,顺利向武汉下行。   也是这一天的一早,张贤早早来到了十一师的师部,正要进去,却被警卫营长龙天涯拦住了,告诉他,师长一大早就起来了,一直在写信,不让人进去打扰。张贤正与龙天涯说话之时,显然他的声音被胡从俊听到了,胡师长在里面问道:“是我们的小营长来了吗?”   “是!”龙天涯笑着回答。   “让他进来吧!”胡师长在里面道。   张贤走进了里面,来到胡从俊的身后,此时,胡师长坐在桌前,右手握着毛笔,桌上放墨,铺着纸,正思潮起伏着挥笔而下,如行云流水一般,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而在他的旁边,已经有两封写好的信正在晾干。   张贤明知道看别人的家信不好,但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想看看师长在写些什么。还未看到信的内容,他便被胡从俊那一手漂亮而又钢劲的行楷所折服,再去看那信,第一封是写给他父亲的,第二封是写给他妻子的。   张贤本只想一扫而过,可是看到那信的内容,却不由得他从头到尾看完。   第一封信写道:“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唯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看完这封信,张贤不由得眼睛有些湿润,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来,胡师长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再看第二封信,这封信却长了许多,也缠绵了许多。信上道:“吾妻: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为宜战争胜利后,留赣抑回陕自择之。家中能节俭,当可温饱,穷而乐,古有明训,你当能体念及之。十余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兹留金表一只,自来水笔一支,日记本一册,聊作纪念。接读此信,亦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匆匆谨祝珍重!”   这是一篇诀别之文,虽然以抱必死之决心,但这字里行间里,流露出来的却有许多的深情与厚意。   看到师长的这封信,张贤不由得想起了王金娜来。是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给她留一封信呢?但是想了又想,还是算了。此生虽然短暂,用那一句古话来说却是得一知己足矣。何必再留下些物事,徒让人挂怀,徒让人感伤!罢了,罢了,便当风一样拂面而过,让她终有一天将之忘记!也好,也好!情到深处似无情!无情却似还有情!   张贤正胡思乱想之间,胡从俊已然停笔收墨,他一连写下了五封书信,除了给父亲、妻子,还有兄弟、叔伯以及好友。看来,他确实是将自己置于了可生之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才会立下遗嘱。   “张贤,你去招集师部直属各部,正午时分,我要在石牌要塞之下行祭天誓师大会!”胡从俊这样命令着他。   张贤愣了愣,不解地问道:“师长,你还相信鬼神呀?”   胡从俊淡淡一笑,道:“我胡某人从来不信鬼神,作为炎黄子孙,我只相信我们的祖宗,我相信我们的祖宗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不会让我们成为亡国之奴!”   张贤又愣了愣,答应着跑了出去。   ※※※   十一师除了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这三个战斗团之外,还有一些是师部直属的部队,第一个肯定是龙天涯的警卫营,这是担负保卫师部安全的作战营,当然排在第一;第二个就要算张贤的独立营了,其实独立营在十一师的位序中是相当于侦察营的,战斗力才是全师各营之最,这个营也成了十一师最机动的一支劲旅。师部直属里还有一些非战斗单位,比如师部医院、机要班、炊事班等。为了便于指挥,驻守石牌要塞的重炮团此时也划到了十一师的序列里。所以,十一师比其它的普通师要大一些,正常一个师满编人员也就八千左右,但十一师却近一万人。   正午时分,胡从俊带着师部直属各部爬上了张贤独立营天天要爬的那座附近最高的山峰,虽说是一座石头山,她却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凤凰山。   站在高山之巅,眼望着不远处奔腾于山脚下滚滚东去的长江,听着枪炮声还在此起彼伏,张贤忽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壮烈。   只见胡师长点燃了三支高香,插在最高的那处山石之侧,袅袅的清烟直上云天,这一刻似乎连山上的风都为之静止,整个山巅一片寂静。胡从俊当先对着苍天屈膝而跪,扑身下拜,五体投地,连叩了三个头。众人见师长行此大礼,也纷纷效行,向天行礼。   礼罢,只听胡从俊抬起了头,再一次仰望苍穹,用高亢而又清朗的声音诵着他的祭天誓词:“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从俊,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坚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听着师长的正义凛然,慷慨陈辞,张贤只觉得自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而熊三娃这样的士兵们,虽然听不懂师长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这种隆重而又严肃的仪式,自然也知道师长决非在他们面前跳大神,一定是为他们在鼓舞士气。   诵毕,大家都静默地看着师长高高地举起了一碗酒。   胡从俊手中高举着这一碗酒,目光扫视着下面这些可爱的十一师士兵们,他缓缓地端着这杯酒,绕着山巅转了一周,庄重而又激昂起来,再一次面对大家时,他这张方正的脸已经满是肃穆,那双让人一见就会留下极深印象的一字眉,在此时也拧成了倒八字,虎目圆睁着,仿佛浑身有一股力量在升腾。只听着他大声道:“这第一碗酒,我敬苍天!恳请苍天保佑我师旗开得胜!”说着,将手中高举酒杯里的酒拨上了天空,那酒在空中飘洒开来,纷纷而落。   罗参谋长站在胡师长的身边,又为他倒满了一杯酒,只听胡从俊接着道:“这第二碗酒,我敬山川河流,我们必须要用鲜血来保卫这片土地!”说着,这杯酒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罗达又为他倒满了第三碗酒,胡从俊端起这碗酒,把威严的目光再次投向众将士,而这目光却渐渐变得柔情起来,只听着他大声地道:“这第三碗酒,我敬十一师的众将士,请大家记住,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今日始,我十一师众将士必当以必死之决心,誓死保卫我们的要塞,保卫我们的国土,与倭寇决一死战!”说着,将那一大碗酒一口饮尽!   “我们一定要血战到底!誓死卫国!”罗参谋长不失时机地振臂高呼起来。   “血战到底!誓死卫国!”张贤当先握起拳头,挥起右臂呼喊起来。   众将士们也跟着振臂呼喊起来:“血战到底!誓死卫国!血战到底!誓死卫国!……”大家群情激奋,齐声呐喊,那声音穿过山巅,越过险峰,直向碧蓝的天空!   那两个赶来的记者就在这个现场中,被这振奋的口号感动异常,用她们那生花的笔和闪光的照相机,记录下了这难忘的瞬间。   ※※※   还是五月二十七日,长官部按照既定的计划,从江防军三斗坪的指挥部里发出了指令,决定以长阳、宜昌两县间之稻草坪、高家堰、余家坝、曹家畈、石牌之线为决战线。会战已经进入到了决战阶段,为保障决战胜利,长官部同时又命令第十集团军第九十四军主力转移到长阳资丘附近,掩护江防军右翼。同时调动空军战机协同地面陆军作战,并对日军后方实施轰炸,切断敌之增援和补给。在誓师大会结束之后,胡师长为了鼓舞士气,也将自己的十一师指挥部从保卫森严的石牌要塞,迁到了离火线很近的虫客蚂包,这是一座山岗,直接亲临指挥。   在现场指挥作战上,张贤最佩服的人就是胡从俊,虽然从勇敢与顽强上,胡师长与前任的方青师长相比,还差了不少,不过这个胡从俊却很善于打巧战,对战场上的判断能力要比方青师长还高一畴。而在山地作战方面,胡师长更是国军中的拔尖者,在张贤所认识的许多师长来说,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在守石牌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胡从俊十分重视利用石牌周围的地形,在山峦叠嶂、壁立千仞、千沟万壑、古木参天的有利地势之上,逐步构筑坚固工事,并在山隘要道层层设置鹿砦,凭险据守,将石牌要塞围在当中,当真是固若金汤。   而十一师的三个战斗团,三十一团布防在了要塞前沿的朱家坪、梁木棚一线往南,三十三团守备要塞的核心,三十二团则被布防在了三十三团的两侧,等于是将石牌要塞上了三道保险。   当天傍晚时分,十一师前面布防的十八师阵地被鬼子突破,十一师三十一团已然与鬼子交上了火。   日军三方面进攻石牌,以三十九师团为中央,从高家堰方向向北直指石牌要塞,此时与三十一团交火的正是敌人的三十九师团。这个师团对于十一师来说,也是一个老对手了,两年前的宜昌之战十一师攻打当阳,当时守卫当阳的就是这个三十九师团,一直让张贤记忆犹新,那一次,他的警卫一连奉命掩护师主力撤退,就是差一点被这个师团吃掉。而此次,敌人三十九师团的主攻方向正是朱家坪。   而三十九师团右翼的是敌人第三师团,这个师团是从会战以来,从安乡、南县一直打到了长阳,横扫千里,很是狂妄。这个敌师团在这次作战时的主攻方向是牵牛岭西麓的泡桐树附近,此时正与国军第十八军暂编第三十四师在天台观一线缠斗,离石牌阵地也不远。这个暂编第三十四师是个新建师,原来配于十八军下的第五十五师被调往了另一个军里,为了形成一个军的建制,十八军除了十一师和十八师外,只好再编入这个暂编师。   相对来说,敌三十九师团左翼的敌十三师团的进展就有些缓慢,敌十三师团攻下渔洋关之后,一路上被国军六十七师、一三九师等部以步步为营的防守,阻在清江北岸的,好不容易过了都镇湾,又被三十二军第五师阻在了高家堰附近。   日军第三十九师团是最先与十一师交火的老对手,十一师的最前防线在南林坡,这里驻守的是三十一团的第三营。敌人第三十九师团前锋已经逼进到了南林坡阵地前,但是冲锋了一次,便被第三营的三个连一同击退,看看天色已晚,这股敌人便没有再发动进攻,退到坡地以下,等待后继部队的到来。很显然,这只是敌人的试探性进攻,十一师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大家都知道,第二天以后,才会是真正艰难的。   当晚,胡从俊带着张贤来到了火线前沿的三十一团的团指挥部。      第二五章 誓师(三)      五月二十八日,这一天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一天对于十一师的将士们来说,代表的却是生与死、成功与失败、正义与邪恶之间搏奕的开始。   就是在这一天,敌人的两个师团开始向石牌推进了过来,战斗在石牌外围阵地各处打响,枪炮声从此后的三四天里再也没有断过。   张贤随着胡师长驻进到了三十一团的团部里,这里已经离火线很近了。十一师的三个战斗团都已经在处在自己的阵地严阵以待,基本上都被配制在了石牌要塞四周,真正的要塞里除了那一百多人的海军,边上只有一个独立营,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个独立营其实也是一个机动部队,如果真要让鬼子打到了要塞根前,凭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独立营,这个要塞根本就保不住。其实十一师除了独立营之外,还有一个警卫营可以调动,但张贤知道,这个警卫营要是真得被调出去补员,那也就是说十一师基本被打光了。   鄂西山地真是一个打防御战的好地方,在这里千沟万壑,溪谷山林众多,鬼子的坦克和重炮都失去了威力,因为坦克开不进来,而带着重炮又很难爬山,所以在武器上相比较而言,国军并不吃太大的亏。唯一让国军吃着亏的还是被鬼子空中打击。中美航空队虽然也参加了这次会战,但毕竟还没有形成空中的优势,无论是从飞机数量上,还是从飞行架次与密集程度上,与敌人的航空队还无法相比,但是,毕竟已然开了抗战以来的先河,虽说还有很大的差距,最其马此时这种差距正在大大的拉近。相对空中而言,敌人不再敢象先前的大会战那样肆无忌惮了,他们甚至为了躲避我方的轰炸,而选择夜战。   敌人的三十九师团已经齐聚到了南林坡阵地前,很显然,这里已经成了鬼子的主攻目标,一早,他们便开始了第一轮的攻击。   从高家堰向北往石牌要塞,有一条山路,顺着小河上行,由余家坝,经土城,可到曹家畈,曹家畈有一个玉泉寺,张贤和胡师长都去过。从曹家畈往石牌方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通往牛场坡,一条通往朱家坪。过了朱家坪再往北走十里路就是石牌了。   南林坡阵地,就位于土城附近,正守住那条往石牌的捷径。这里已经被三十一团经营了一年多,工事坚固,光碉堡就建了六个,其它还有铁丝网、地雷、堑壕纵横交错,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要冲。驻在此防区的是三十一团的第三营,三营将此阵地分为三段排布,中间为营的主力七连,左翼为八连,右翼为九连。   鬼子在攻击之前,先是一阵炮火,这里主要用的是迫击炮与山炮,因为这两种炮便于携带,可以拖到山区里来。迫击炮就是大家所说的小钢炮,这种轻型炮可以分解后由步兵背着走;而所谓的山炮,也就是鬼子最常用的九二式步兵炮。   听到南林坡传来的猛烈炮火声,张贤已经知道敌人要进攻了,虽说早已经过战火的考验,但是此时他不免还是有些紧张。其实无论对任何一个兵、任何一个军人来说,即使是经过了百战千回,而一旦又听到战场的炮火,再一次进入战场,这就意味着将又一次面临着生与死的洗礼,也许在这一次,生命便将终结,如果真有哪一个人在战场上泰然自若,那一定是装出来的。   此时,胡从俊便是泰然自若,听着前面的炮火,他反而要张贤来陪他下一盘象棋。   三十一团的团长叫做李家树,与张慕礼和王元灵都很熟,平时在十一师里,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经常为当主力而竞争,而每每是王元灵的三十二团略胜一筹。这个李家树与王元灵是同一界的黄埔毕业生,虽然有同学之谊,但是两人之间的暗中较量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当然,张贤也认得这位李团长,只是交往却没有和王元灵与张慕礼那样得深。   象棋很快就摆好了,胡从俊稳坐在指挥室里,一脸得常态。尽管张贤很没有心情来与师长对奕,但知道他这是在安定军心,要装一装诸葛亮稳坐钓鱼台,表现一下他的胸有成竹。张贤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下了两局棋,每一局也就几分钟便溃败下来。   指挥室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地堡,即使不幸被敌人的炮火打中,最多也只是会掉些砖头瓦块,而不会坍塌下来,所以应该是很安全的。可是,张贤却总也静不下心来。   外面的大炮终于停息了,随之而来的是双方机枪的对射声,不用想,敌我双方已经短兵相接了。   “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胡从俊在胜了第三局棋后,对张贤很是不满:“平日里和你下棋,你我是半斤八两,水平差不多,呵呵,今日怎么这般得臭呀?”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道:“师长,算了,我下不过你,咱们以后再下吧!”   胡从俊笑了,对着他摇了摇头,叹道:“你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呀?你还是长官部派来的督军,我这个先锋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张贤苦笑道:“师长,我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和你下棋呀!”   “怎么?你难道还对我们十一师的勇士们不放心吗?”胡从俊有意地问道。   “不!不是!”张贤连忙回答着,看了看身边的李团长,这个李团长也和他这般,有一些坐之不住。   “既然如此,那我们接着下,什么时候你赢了我再说!”胡从俊固执地道。   张贤无奈之下,只好摆好棋子,准备再次开局。   刚刚走了一步,胡从俊却皱起了眉头来,看了李团长一眼,道:“听到没有?敌人在问我们怕不怕呢?再听听我们是怎么回答的?怕!怕!怕!”   张贤和李家树都愣住了,侧耳倾听,原来,国军与鬼子在攻守之前,一般先是机关枪互相对射,鬼子的机关枪用的是点射,听那声音是“啪——扑——啪!啪——扑——啪!……”而我方士兵在开机关枪时用的却是连射,听那声音却是连成一片的“啪、啪、啪……”。张贤马上明白了师长的所指,李家树愣了半天,也没有明白师长的所指,张贤向他说明后,他才恍然大悟。   只听胡师长又开玩笑地接着又道:“李团长呀,你今后要让大家改一改,我们这样打不仅浪费子弹,而且还显得气馁了。以后我们要这样回答敌人:不怕!不怕!呵呵,然后再反问他们:怕不怕?怕不怕?”   听完师长的话,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整个作战室里的气氛骤然轻松了许多。   张贤终于可以与胡从俊在棋力个势均力敌了,他也终于踏下了心来,这一局棋费时却要比刚才那三盘棋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这一盘棋还没有下完,前方激烈的枪声却渐渐小了许多,不久,一个传令兵飞跑了进来,兴奋地向大家报告着:鬼子的两次进攻都被打退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一个没有注意,又一次被胡从俊将死。   李团长正准备将这个传令兵遣走,胡从俊却把他叫住了,问道:“我们的伤亡有多少?”   这个传令兵答道:“七连伤亡较小,八连和九连伤亡较大,共有一百多号受伤,五十多人阵亡!”   胡从俊的眉头一皱,又马上恢复了平静,对这个传令兵道:“好!你马上回去告诉大家,让大家坚守阵地,坚决将鬼子消灭在阵地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是!”这个传令兵大声答应着,跑了出去。   ※※※   中午,从三十一团团部回到十一师的指挥部里,胡从俊一直沉默不语,张贤很是奇怪,不由得问道:“师长,三十一团第三营打得很不错呀,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胡从俊摇了摇头,悠悠地道:“敌人两次进攻,我们就损失了一百五十多号人,这仗难打呀!”   张贤愣了一下,上午在三十一团的团部里,师长的表现却与此时是完全两样,那时他是如此得从容不迫,而此时又是如此得愁眉不展,就仿佛是两个人一般。   “不管这个仗如何难打,我们决不能后退半步!”张贤以这样坚定的话语告诉师长。   胡师长转身盯视着他,忽然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我的决心?”   “属下不敢!”虽然被胡从俊一下猜中,张贤还是没有承认。   胡从俊点了点头,同时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张贤,你放心,就算没有你在这里,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我也不会让鬼子从我的阵地上走过去,除非他们是踩着我的尸体!”   张贤愣愣地望着胡从俊,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   胡从俊却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青山。“听说过罗店之战吗?”他问。   “知道!”张贤点着头,回答着。罗店争夺战,是淞沪会战中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在那场战役中,敌我双方争夺这个小镇如同拉锯一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里成了抗战以来最为悲壮的战场,罗店这个默默无闻的小镇,一夜间闻名于世,这里被后人称为血肉磨坊,便如同一战时欧洲的凡尔登一样,是个绞肉机。而当年参加罗店争夺战的就有十一师,当时的对手,正是如今来攻打石牌的日军三个师团之一的第三师团。   只听胡从俊在缓缓地说着:“那时我还是十一师的一个团长,我手下也有一个和你一样又能打又能冲的营长,他姓姚,当初就是我和他第一个从鬼子的手里夺下了罗店,并击毙了七百多个鬼子,其中还包括一个大佐。后来,我们一起战斗,与鬼子在罗店来回争夺,十一师都打没了一半,我的团也被打没了一半,但是大家都没有退缩过。我们从八月打到十月,那是我曾经历过的最困难时期,但我们坚守住了阵地,要不是因为鬼子从金山卫登陆,对我们实行包抄,我们也不会放弃那块饮满十一师将士之血的土地!”他说着,声音已经沙哑了起来,忽地有些哽咽,沉了片刻,这才又接着道:“在撤退的时候,为了掩护大部队的转移,姚营长也和当初的你一样,自愿请缨留了下来,很快便陷入了敌人的重围。他带着那个营与鬼子激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弹药用尽了,只剩下六个人,便与敌人近身肉搏,六个人都死在了鬼子的刺刀之下。姚营长和他的营全部壮烈牺牲,而被他们打死的鬼子却是他们人数的三倍!”   张贤听着他的故事,不由得胸潮澎湃起来,有些激动地道:“姚营长和他的营,正是我们国军的楷模,我定当以他为榜样!”   胡从俊再一次转过了身来,张贤看到了他红通通的眼睛,还有他那双眼睛中闪动的泪光,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平日里冷静坚强的胡师长流泪。胡从俊对着他点了点头,却道:“知道吗?张贤,每一次当我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姚营长,你们都是十一师的脊梁,都是十一师的军胆,只要你们在,那么十一师就会在,无论换多少个师长,你们依然是不倒的十一师。所以这一次,是该报仇的时候了,我不会后退的,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再步姚营长的后尘,更不会让谁去孤军奋战,我会想办法带着大家冲向胜利,即使真得无法成功,那么,我也会陪着大家一起战死疆场,我们的牺牲,也要换取敌人最少两倍的代价!不然,我都无颜去见姚营长和那些战死在罗店的兄弟们!”   张贤望着胡从俊如此坚定而清澈的目光,再一次被他的师长感动了!在他的印象里,胡师长一直是一个长于心计的人,而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师长所展现的竟然也是一种血性、一种阳刚和一种只有对朋友才会有的真诚!      第二六章 孤军(一)      南林坡的战斗并没有张贤所想象得那样轻松,午后不久,三十一团的电话便打进了师指挥部,在南林坡阵地开战的同时,三十一团其它的几个阵地也打了起来,三十一团有些吃力了。而南林坡的战斗更加激烈起来,鬼子又进行了两次冲锋,直战到了黄昏,阵地前沿被鬼子突破,正中的七连予以敌军猛烈的还击,七连毕竟是三营的主力,配有重机枪排与迫击炮排,他们以密集的炮火和疯狂地射击将鬼子打退,使其留下了上百具尸体。当然,七连自身也负出了极大的代价,伤亡过半。而位于七连右翼的九连却没有七连那样幸运,最先被鬼子攻破,失去了阵地。紧接着,七连左翼的八连也被鬼子攻下,八连的连长战死。鬼子从三个方面向中间的七连夹击,但英勇的七连硬是生生将敌人击退,使之在南林坡止步。眼见着天色已黑,敌人停止了攻击,转入了阵地的休息。三十一团三营也得到了一个喘息之机。   “不行!南林坡绝对不能丢,就算你自己上去,也要把阵地给我夺回来!”胡师长对着电话大声地怒吼着,猛然放下了话筒。张贤可以想象得出电话的那一头,李团长是如何得绝望。   看着师长红通通的眼神,张贤明白他焦虑的心情,此时已到了关键时刻,他再也装不出白天那种平和之态了。   “师长!要不我带一个连去支援一下三十一团?”张贤在旁边建议道。   胡从俊愣了愣,正在思考,旁边的罗参谋长也建议着:“我看行!如今的三十一团是我们的第一防线,只要三十一团能守住阵地,就可以拖住敌人在大部分的兵力。而三十二团和三十三团我们是不能动的,以防鬼子另一个部队突入。守南林坡的三营已经打没了一个连,我们只能从独立营抽出一个连补上去,只要是守住了南林坡的阵地,就可以困住这支敌人的主力,以一个营来换取哪怕是两天的时间,对我们来说也是十分有利的!”   胡从俊又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张贤带着独立营的一连,趁着夜色来到了三十一团,此时,李团长正在与三营的营长商量着夺回阵地之策,见到张贤的到来,自然欣喜万分。   与李团长等人计划了一番,然后决定李团长亲自带着退下阵来的三营八连九连重新夺回阵地的右翼,由张贤带着独立营的一连,夺回阵地的左翼。   本来,按照李团长的想法,是要第二天一早发起攻击,但是张贤却认为,应该当夜就展开进攻,因为此时敌人刚刚夺下阵地,还未完全熟悉地形,黑夜中敌人也得不到炮火的支援,很容易晕头转向。而自己这边,对于这片地形早已了如指掌,即使是在黑夜里也可以如履平地,这样便占尽了天时与地利。更为主要的是,在夜里进攻,多的是智取,还可以尽量避免人员的过多伤亡。   李团长最终被张贤说服,同意了夜袭。   独立营一连的连长是甘良,副连长是白京生,这两个人都是与张贤从警卫一连里出来的干将,当初甘良曾经当过张贤副手,所以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   南林坡左翼阵地其实是正面阵地左边的一个小山岗,比正面阵地要矮一些,这个小山岗上建有两个碉堡,而此时均被鬼子炸掉,只有壕沟和掩体还在,鬼子有一个中队驻守在这里。   当张贤带着独立营一连来到左翼山岗之下时,右翼那个山包上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不用多想,李团长已经抢先攻了上去。正是由于右翼的机声,将左翼的敌人也惊动了起来,张贤和一连刚刚靠近鬼子的阵地,鬼子的重机枪便响了起来,大家连忙俯身卧倒。只是那支重机枪一直在响,压得大家都抬不起头来。   “我去把他解决掉!”副连长白京生在张贤的身边说了一声,带着两个战士从侧面绕了过去。   张贤命令一连的机枪手躲在一块大石后,也向敌人开枪射击,掩护着白京生绕向敌营。黑夜里,只见到白京生象一只精灵的猫,闪转腾移之间已经到了鬼子机枪手的侧面,躲在一棵大树之后,投下了一枚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一响,敌人的机枪马上哑了。   “冲啊!”张贤大喝一声,挥着手枪当先冲了出去。   按照张贤事先的部署,连长甘良已经率着一个排绕到了山岗的侧面,听到这边的枪声一起,那边也跟着冲了上来。   黑夜里,鬼子并不知道来了多少的国军,但他们也聚成一团,合而反击,其战力更非一般,所以,张贤尽管将这部敌人两面夹击,但是要想一口吃掉却也有一些费力。敌人的火力又一次交织起来,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将张贤与甘良都挡在了这张火力网的前面。两个刚刚冲过去的士兵不幸被子弹击中,倒在了血泊之中,所有的人不由得停住了冲锋,各自找着藏身之所,躲避敌人的扫射。而此时,这里的枪声显然已经惊动了山下的鬼子大部队,只是因为正中的三十一团三营七连还据守着要隘,那部鬼子不便快速大规模展开,但张贤已经听到了主阵地上也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很显然,鬼子又在加紧进攻主阵地,以此来减轻两边侧翼的压力。   张贤知道必须要早一些结束战斗,不然,这样拖将下来,于自己并不利。他回转头对着跟在身边的白京生道:“你去组织炮火,用炮打!”。独立营到底是十一师的精要,张贤手下的四个连里,每个连里都有个炮兵班,配有五门以上的迫击炮,这当然也是凭着张贤走后门,拍马屁努力出来的结果。   白京生愣了愣,不由得道:“营长,我们离敌人这么近,这又是在晚上,看不清楚,只怕炮火会误伤我们自己的兄弟!”   “我知道!”张贤命令着:“叫你去组织,你就去,十分钟后必须给我开炮!”   白京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跑开了。   张贤这才吩咐着身边的熊三娃:“你去通知甘连长,让他带人先退到半山后,等这边的炮一打完再冲上来!”   “是!”熊三娃也答应着,冒着被敌人子弹击中的危险,向敌人的侧面移去,不久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张贤听着对面的枪声熄了,只有鬼子还在突突的开着机枪,知道甘良已经带着人退了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连的炮打了起来,五门迫击炮喷着怒火,密集地将炮弹倾泄在敌人集聚的队伍中,随着轰轰的爆炸声响起,只听到鬼子悲惨的嚎叫,只看到巨大的火光中飞起的断臂残肢。   炮火过后,张贤再一次起身,呼喊声着带着众人当先冲进了敌人的壕沟。而此时,这些被炮火打蒙有鬼子们也没有刚才的嚣张,留下近百具尸体,仓惶而逃。   终于夺下了左翼的阵地,此时已到了凌晨时分,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张贤却并不感到轻松,知道天亮后的战斗还要继续,一面组织人员打扫战场,一面组织人员做好防御工事,同时也让大家抓紧时间进行休息,准备后面的战斗。   左翼的枪声也渐渐停息了,显然是李团长也已得手。这两翼的枪声一歇,中间的主阵地也就平静了下来。   但是好景并不长,张贤只是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的功夫,天就亮了,终于又一天开始了。这是五月二十九日的早晨,还未等战士们吃饭,鬼子便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冲锋。这一次,由于占据了有利的地形,而张贤的一连还配有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每个班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更让张贤意想不到的是昨天在攻下鬼子的阵地时,他们还缴获了两挺鬼子的歪把子轻机枪,也就是说他又多出了两挺这种强大的杀人武器,随便一挺就可以每分钟打出几百发以上的子弹。这一挺重机枪和那些轻机枪被张贤配制到了不同的位置,交织成了一道强大的火力网,所以,尽管鬼子奋不顾身地往上冲来,但到不了近前便会被强大的机枪的子弹击中,倒在血泊中,不久,就在他们的阵地前丢下了上百具的尸体。鬼子知道靠冲锋是很难攻下这个阵地的,于是又退了回去。   就这样,进攻左翼阵地的鬼子被击退了。而右翼与中间的主阵地依然激烈,张贤命令甘良在此防守,自己带了一个班,扛着那挺重机枪过去支援。这些独立营的士兵们,平日里被张贤训练着负重爬山,到这时方显出了真正的意义。这挺重机枪被张贤很快地分解开来,有人都扛着一个部件,有人扛着子弹飞快地爬上了中央的主阵地,前后也只花了十几分钟,大家在山上就像是一只只的岩羊一样快。   主阵地上,防守的三十一团三营七连打得正是艰苦,成群的鬼子向这里冲来,他们也有三挺重机枪,但还是有些不够,火力网覆盖不了整个冲锋面,眼见着有一部敌人冲了上来,大家正忙乱地用步枪射击着,张贤的及时赶到,正弥补上了这个窟窿。   张贤亲自动手,只用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已架好了这挺马克沁重机枪,这枪有十一个部件所组成,这让旁边三十一团三营的七连长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早就对独立营的小营长闻名了,但是今日见这个十一师最年青的长官身手如此敏捷,便是三十一团里最专业、最优秀的重机枪手也不过如此而已。不容他再去多想,独立营的机枪手已经开了火,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敌人成排地倒了下去。   四挺重机枪、外加几挺捷克式轻机枪将主阵地编织了一道火力墙,鬼子根本就无法近身,他们只能纷纷掉转头,往山下退去,那个指挥的鬼子少佐只得下令停止进攻,狼狈而去。   主阵地停止了战斗,右翼阵地也就随着枪声也停了下来。      第二六章 孤军(二)      大家终于可以喘口气吃点东西,早上的饭是炊事班的伙夫们冒着生命的危险送到阵地上来的,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家自带的压缩饼干和一些罐头,能喝上一碗热水已经很是不错了。   张贤这一次的援助,这让七连长感动不已。这个七连长很想借用下他带来的这挺重机枪,但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个稀罕物,全团也就那么一两挺,独立营被师长格外照顾,有两挺这种武器,如今张贤就拿过来了一挺,那么他自己就没得用了。哪知张贤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张贤主动地答应将这挺马克沁重机枪留给了他,不过告诉他这是借,以后他还是要还的。其实,张贤的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主阵地才是南林坡的关键所以,如果主阵地一丢,那么两边的侧翼也就失去了意义。   张贤回到自己左翼阵地,清点了一下伤亡情况,还算好,一连三个排一百八十多人,只有五人阵亡,但伤者却有二十余人。将这些伤者送出战场后,张贤重新布置了防御,准备着面对敌人再一次的进攻。   可是,这一次,鬼子并没有马上进攻,也就是在九点多钟的样子,张贤听到了天空中轰鸣的飞机声。“不好!鬼子要用飞机轰炸!”他马上想到,大声对命令着自己的士兵们躲进掩体里。大家沿着堑壕跑进掩体,张贤还在指挥着,忽见一个机枪手扛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过来,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而肩上的机枪也甩出了壕沟。张贤飞身跃起,从壕沟里冲出来,去捡回那挺机枪,在这个阵地上,多一把机枪也就意味着多了一份必胜的把握。   天空中,鬼子五架轰炸机在四架战斗机的护航之下已经来到了南林坡的阵地上空,这些飞机飞得很低,几乎是擦着山梁而来。轰炸机在经过南林坡阵地之时,炸弹也投了下来,张贤迅捷地卧倒在地,那炸弹就在他的身边爆炸,他耳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觉得大地在不停地抖动,整个身子也随着晃动起来,炸弹所掀起的土飞起老高,落下来几乎将他整个身体掩埋。他的耳朵在那一刻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睁开眼时,眼前也是一片得血红,根本看不到前面的东西。他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只觉得过了良久,张贤听到有人在身边大声地哭喊着:“营长!营长!你别死呀!……”这是熊三娃的声音,见鬼,他又没有死,这小子叫得什么丧呀!   张贤爬起身,跪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了面前一脸泪水的熊三娃,他皱着眉,愠恼地道:“哭什么你?我还没有死呢!”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心里却感到无比得温暖。   熊三娃愣了愣,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敌人的轰炸机还在对南林坡阵地进行着轰炸,不过,大部分的炸弹都丢到了正中的主阵地上去了,张贤看着建在对面高峰之上被炸毁的那座碉堡,心中却是无比得焦虑。   “快掩蔽!”甘连长从壕沟里露出了头,对着张贤与熊三娃大声喊着。天上的飞机还在盘旋,危险还没有过去。   熊三娃与张贤都站起身来,熊三娃当先快速地跳进了战壕里。张贤的动作却有一些迟缓,刚才被炸弹一震,确实太难过了,到这时还有一些不适。他抱着机关枪刚刚跑进战壕,却听得身后敌人的飞机呼啸着而来。“小心!”甘连长大喝一声,猛然扑到了张贤的身上,将他压倒在地,也就是与此同时,张贤耳听着敌机“突突突”所打出来的子弹声。   一架鬼子零式战斗机擦着战壕滑上了天空,这架飞机肯定是为他们的轰炸机护航的,肯定也看到了张贤的军服,这明显是与士兵不同的一个长官,说不定是这个阵地的最高首领,所以这个鬼子的飞行员毫不犹豫地飞过来向他开了枪。   张贤起身抱起了甘良,却摸了一手的血。“甘连长!甘连长!”他嘶声大叫着,但是甘良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刚才鬼子的那一梭子弹本来是要打中张贤的,却被甘良毫不犹豫地替他承受了,子弹从甘良的后背一直打到了头上,把他的身体穿透,几十个弹眼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个马蜂窝。甘良到死之前,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甘——连——长——!”张贤蓦然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疯狂了起来,如此怒吼着,只觉得这天与地已经不再重要,只觉得这生与死也已然没有差别。他浑不在意着自己满身的血水,也浑不觉得自己泪眼朦胧的景象,大喝着端起了那挺沉重的机关枪,猛然站了起来,冲着那架刚刚飞离又调转身而来的战机骂着:“来吧,我日你娘的小鬼子!朝着老子来吧!”   战壕里所有的士兵们都惊讶地望着自己的营长,在他们的记忆里,营长一直是最和蔼可亲、最温文尔雅的人,也是他们最敬重和最佩服的长官,他们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营长这样大声地骂娘。可是这一次,即便是听到了营长的骂娘,但在大家的眼里看来,却一样觉得营长得是伟大而勇猛的,并没有影响到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大家都被营长的举动所震悍了。   “营长!”熊三娃与白京生同时喊出了声来,一齐抢身而出,把张贤按倒在地。   “扑扑扑!”一串子弹打在了张贤的身边,若他刚才还站着,只怕此时已经和甘连长一样了。   张贤一骨碌身又站了起来,抱着那挺机枪对着近在眼前的敌机猛烈地扫射起来,子弹达达地打在飞机的外壳上,砰出一片火花。他记起了在滇西空战的经历,知道这种飞机的弱点在哪里。这架零式战斗机是如此清晰,他可以看清楚那个架机飞行员的面孔,而此时,这个鬼子飞行员在激射出一串子弹后,正在调整位置,准备着第二次的射击。这只是瞬间即逝的刹那,在看到这个鬼子飞行员的同时,他毫不手软地把子弹射向了那里。零式战斗机对飞行员的装甲很薄,机关枪的子弹轻易地便穿透了那层薄薄的铝皮,击中了那个自鸣金得意的鬼子飞行员的头。   这架鬼子零式战斗机一头向山下栽去,只听到“轰”的一声,正撞在一处山崖之上,发出了一声爆响,燃烧着被肢解掉落下去。   “好!”几乎阵地上所有的人都齐声欢呼,白京生与熊三娃愣愣地望着自己的营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自己是十一师第一个用轻机枪打下鬼子飞机的人。十一师原先也有人打下过鬼子的飞机,不过那都是用炮和重机枪。   ※※※   战斗还在继续着,没有时间让张贤和一连的战士们为甘连长悲哀。   炸弹还在山岗上炸裂开来,也只两个多小时的功夫,这座苍松翠柏林立的山头已经被削成了秃岭,中间的主阵地更加惨淡,唯一的一座碉堡也被炸平,许多的士兵被埋在土里。鬼子的飞机刚刚离去,就有一个联队又冲了上来。   所有的战士根本没有悲伤的空隙,便再一次投入了激烈的战斗中。   张贤将自己满身的愤怒寄托在了这挺捷克式轻机枪上,机枪吐着火舌突突作响,看着那些冲上来的鬼子一个个地倒下去,他心中却是说不出得畅快。在此刻,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营长,也不顾身边那个机枪手和熊三娃不停地抢夺,直到敌人再一次被打退,他被白京生架下了战场。   当张贤再一次看到甘良那已经被整理过的遗体,他忽然间便清醒了过来。是呀!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他是要带着这些兄弟们活着冲向胜利,而并不是带着他们去蛮干,即使是经历了再大的痛苦,他也必须要保持自己高度的清醒,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理智,那又怎么可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呢?   面对甘连长的遗体,张贤泪如雨下。而伴在他身边的众人,又有哪一个不掉泪的呢?   李团长来到了张贤的一连,他也听说张贤的一个连长阵亡,过来凭吊,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师长的命令。师长要求他将独立营一连留下来,由三十一团指挥,帮助防守南林坡阵地,同时要他立刻赶回师部去。   张贤只得任命白京生为一连的代连长,将这个连队交给了李团长。      第二六章 孤军(三)      还没有回到师部,张贤就听到了南林坡方向枪炮声又响了起来,不用想,敌人再一次发动了进攻,但他坚信自己的兄弟们,一定不会让敌人越过那道坚固的防线,这道防线是用大家的鲜血与信念所铸就的,所有的将士们必将把这些贪婪的侵略者再一次击退。   而也就是在这时,张贤却听到东北方向的牛场坡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他的心不由一紧,那边是三十二团的防区,牛场坡是朱家坪的屏障,朱家坪离着石牌要塞不过十余里地,一旦丢失,那么,鬼子就可以直捣石牌要塞的核心了。看来,鬼子肯定是用一部分兵力是绕过了南林坡,直接去进攻朱家坪了。   张贤的猜测在师长这里得到了证实,原来,鬼子久攻南林坡不下,这才另辟蹊径,遣出两支联队,经余家坝,绕过曹家畈,分两路,一路由响当口向牛场坡正面攻击,一路由彭家坡侧面迂回攻击牛场坡。三十二团的王元灵团长及时发现了鬼子的意图,已经调集一个连队阻击迂回之敌,免得牛场坡两面受敌。三十二团是十一师的精要,所以在张贤看来,牛场坡的战斗不会比三十一团南林坡打得差。   但是,胡师长同时也告诉了张贤一个不好的消息,敌人第三师团一直在与十八军的暂编第三十四师缠斗,先是在雨台山附近打,雨台山阵地失守后,暂编第三十四师撤到了雨台山西北方向十里外的天台观继续阻击,天台观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高山,扼住通往石牌的要道,这里离朱家坪也不过十五六里路。双方激战了两日,暂三十四师最终还是败退了下来,天台观阵地已然失守。   天台观阵地一失守,那么十一师将面临敌人第三师团的直接进攻,这个师团正是当年在淞沪会战时与十一师在罗店打拉锯战的敌寇,同时也是攻入南京制造南京惨案的直接元凶。   “敌人攻下天台观之后,一定会向朱家坪靠拢,那么最先受到攻击的肯定是八斗方。”张贤肯定地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八斗方也是三十二团的布防区,三十二团的兵力肯定不够,而三十三团此时也正在与敌人第三师团的另一部激战中,我只能抽你们独立营剩下的三个连去八斗方助阵,你们也是王团长的老部下,就由他统一调配吧!”   “是!”张贤响亮地回答着。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但你不要去与你的士兵们说。”胡从俊又道。   “什么事?”张贤问道。   胡从俊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地道:“这是长官部的决定,本来应该是由你来告诉我的,呵呵,现在你回到十一师里,那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张贤愣了愣,马上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他们要把所有的友军后撤,只留我们十一师孤军奋战?”   胡从俊睁大了眼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早就知道了?”   张贤苦笑了一声,老实地对他道:“师长,实不相瞒,这个主意原是我私下里跟郭参谋长提出来的,我觉得既然已经定下了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计,只须将敌人引入鄂西的崇山峻岭之中,使之补给不上,行动困难,然后我们就可以分而歼之。实在没必要把这么多的部队和这么多的士兵消耗掉,做做样子也就是了,这样我们可以保留下更多的有生力量,等后续的援军堵住敌人的退路,那时敌人肯定也已是强弩之末,只想夺路而逃,便没有了锐气,这时再出击,一定可以取胜。”   胡从俊和作战指挥部里的罗达、杨涛都愣在了那里,半天大家才明白过神来。胡从俊一把抓住了张贤的衣领,将眼珠瞪得老大,那样子仿佛象个街头打架的泼皮,恨恨地指着张贤道:“呵呵,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跑回来了,原来你是把我们大家都出卖了,你怕我们骂你,才回来装相的!”   “不是!”张贤大叫了起来,挣脱了师长的双手,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一个战略,石牌要塞是我军全线扇形阵地的旋转轴,这就好象是徐州会战里的台儿庄一样,只要坚守住这个旋转轴,顶住敌人正面的进攻,就可以让侧翼各军伺机对敌人包围,要是我军各部行动统一协调,彼此配合默契,一定可以叫鬼子这六七万的大军有来无回!即使不能全歼,也可以伤他一半!当时我向郭参谋长提出此建议之时,郭参谋长便说要与陈长官商量的,今日师长一说,我便猜出来了。”   听着张贤说完,胡从俊与罗达众人相视着看了看,蓦然间,大家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如此作势,不过是要张贤自己招供罢了。   ※※※   张贤顾不得休息,带着自己的独立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朱家坪,在三十二团的团部里,见到了团长王元灵和副团长张慕礼。对于张贤和独立营的到来,自然让王团长等人喜之不尽,因为谁都知道,独立营就是十一师的王牌。   面对巨大的压力,王元灵已然做出了十分聪明的决定,将三十二团一分为二,主力配制于朱家坪与牛场坡这间,这里是主阵地,坚决不能丢的。对于从东南方向过来的敌第三师团,只能用一个营加上张贤的独立营配制于八斗方阵地,以阻滞敌人合围为目的。因为是防御战,又有坚固的工事,所以兵在精而非多,只要阵地不丢,那么,敌人就难以逾越。   王团长最后决定,自己亲自在朱家坪指挥,派张慕礼带着张贤的独立营和黄新元的营一起守备八斗方。张慕礼原本是张贤与黄新元的上级,所以应该可以胜任。   黄新元的一营原本就守卫在八斗方,所以张慕礼带着张贤的独立营告别王团长,互道珍重之后,一路小跑着奔向八斗方的阵地。   八斗方离着朱家坪不过五六里路,转眼便到了。可是这路上,张贤和张慕礼都看到成群的国军,衣衫不整地从那个方向败退下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暂编第三十四师的人,这只部队在天台观被敌人击溃,只有师长带着几个连在沿途阻截,而大部分人已经被打散了。显然,鬼子在攻打天台观的时候,也受伤非轻,没有能力再行追击,只好在那里先行休整,不用想,等他们休整完毕,一定会猛烈地攻过来。   张慕礼看着这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往石牌方向败退的友军士兵,不由得打起了主意来。“我们可以把这些败兵收拢一下,为我们所用。”他这样狡黠地对张贤道。   张贤愣了愣,有些犹豫地道:“这样不好吧,他们也打了这么久,如今伤的伤,残的残,应该休整一下了。还有,要是他们师长知道我们在拦他们的人,到时只怕会来找麻烦。”   张慕礼却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当兵的就要向前冲,不能向后退。要是他们师长找麻烦,到时就让我们的师长去对付他们的师长去。”说着,命令独立营横在了道路的中间,把这些败退下来的士兵挡在了那里。   这些败兵们不由得大骂起来,有的人骂得还十分难听,张贤也不出头,倒是想看看自己的这个老上司如何应对。   只见张慕礼跳到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示意着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大声地对大家道:“大家听我说,我是十一师三十二团的副团长张慕礼,和大家都是十八军的。如今我们正要去八斗方阻截鬼子。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很累了,其实我也和大家一样,也很累了,但是我们的仗还必须要打,鬼子马上攻到了八斗方阵地来了,如果是条血性的汉子,就留下来跟着我们去打鬼子,如果是怕了,我就当你是个伤兵,放你们离开!”   他如此一说,又是激将,又是讽刺,一时间这些这些败兵们面面相觑,也停止了谩骂,只是却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看看这些士兵有些被说动,张慕礼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师打得很顽强,从雨台山打到天台观,把鬼子阻滞了三天,给我们十一师争取了宝贵的准备时间。我也知道,你们许多的兄弟血洒战场,但是,如果我们也被击退,那么,他们的血不就白流了吗?我们大家都对不起我们这些战死的兄弟呀!所以,我们不能退,我们一定要把敌人击败;所以,我们一定要冲上前去,与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为我们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他说得如此动情,如此激昂,以至于张贤自己认为自己要是一个败兵,明知上当,也会为之动容。   果然,这番话打动了人心,一个士兵当先回应道:“张团长,你说得好,我跟你们一起去打鬼子!”   这个士兵一带头,其它的士兵也纷纷表示愿意加入,不一会儿,已经有四百余人聚在了独立营的旁边。   其实,谁也不愿意当溃兵,谁都想成为英雄。而在战场之上,真正可以凝聚士兵勇气的是战将,这些战将可以是师长、团长、营长,甚至于连长、排长、班长。只要有人负起核心的组织任务,那么,即使再差的兵,也会聚而不散。战斗中,怕只怕这个为将的首先胆怯而退,那又如何能够指挥士兵取胜呢?其次,还怕战斗中群龙无首,一旦与那个领导者失去了联系,那么就算是再勇敢的兵,也会觉得失去依靠,自然会溃不成军。   又有陆续败下来的兵被收集了起来,没几何,张慕礼已经聚集了一个多营近千人的兵力,当然,那些伤兵们被放走了,留下来的都是已经经过考验、从战场上活着走过来的勇士。张贤不由得对这个老上司刮目相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地道:“大哥,真有你的,我们平白的就多出来了这么多的人,呵呵,回去师长肯定会大为表扬你的。”   张慕礼却苦笑一声,悠悠地道:“小弟呀,表扬的话,等着我们能活着看到胜利再说吧!”   张贤怔了怔,点了点头,如此险峻的形势,不知道即使以自己的热血和胸膛修筑成新的长城,能不能阻止敌人的铁蹄。      第二七章 拼刺(一)      张贤没有想到,胡师长会亲自来到了八斗方的阵地前。在黄新元的营部里,此时已经成了张慕礼的副团部。   胡从俊很是奇怪,张慕礼只有两个营,其中一个还少了一个连,怎么会有近两千的士兵,当张贤告诉他张副团长堵截了暂编三十四师的溃兵时,胡从俊笑了起来,悄悄地告诉张贤,这种事他曾经也做过。   当知道师长亲临了前线,所有的士兵们都欢呼雀跃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长官是和自己在一起的。胡从俊不失时机地向大家训话鼓励,将所有士兵的信心提了起来,到最后,他大声对大家道:“弟兄们,我们一定要积极报效祖国,死守阵地,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这鼓舞人心的话,让大家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回到指挥室里,胡师长这才对张慕礼道:“我对八斗方这边有一些担心,所以才会过来看一下。总是觉得两个营的兵力肯定挡不住鬼子的第三师团,因为我这对支敌人的部队太了解了。呵呵,没想到张副团长还可以动员这么多友军加入我们的防御阵地,等这次战斗胜利了,我一定给你记一大功!”   张贤不失时机地向师长道:“呵呵,师长可以考虑提我这个大哥作正团长了吧!”   胡从俊白了他一眼,却道:“这还要看他这一仗的表现了。”   “师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坚守住八斗方阵地,不让敌人夺走。”张慕礼斩钉截铁地回答着。   胡从俊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正说之间,被张贤派出去侦察敌情的陈大兴跑了回来,他很是兴奋,见到师长也在这里,立刻向他敬了一个礼。   看着陈大兴如此高兴的样子,张贤不由得问道:“陈排长,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呀?”   “报告营长,我们排刚才去侦察敌情,在前面的窄溪口遇上了鬼子的斥候骑兵。”陈大兴大声地报告着。   大家都转头看着他,张贤却皱着眉头,问道:“你们遇上鬼子的斥候,有什么可以高兴的?”   陈大兴笑了笑,有些喜不自禁地道:“报告营长,我们排把那队鬼子的骑兵打退了,还打死了他们三十多个人。”   “哦,快跟我们讲一讲!”胡从俊也来了兴趣,连忙问道。   原来,陈大兴带着他的排向天台观方向侦察的时候,正看到鬼子一队一百余骑斥候兵从那边过来,陈大兴当即带着大家在窄溪口上方埋伏。那窄溪口顾名思义,是一个小溪流出的小山口,只是因为两边的山势过于低矮平缓,构筑工事后很容易被攻陷,所以当初国军并没有在这里设卡,而将这道卡设在了这条山谷的末梢八斗方处。相比较而言,八斗方更加易守难攻。那队敌兵并没有发现埋伏的陈大兴排,所以被陈大兴这个排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本来,独立营里的士兵被张贤带得枪法极准,而陈大兴排中的士兵又都是独立营里上等上的射击好手,可以说个个是神枪,那队鬼子骑兵此时便成了个移动的活靶子,又冲不上来,只好丢下几十具尸体,落荒而逃。   听完陈大兴的叙述,胡师长和张慕礼都把他夸赞了一番,让他退了下去。   张贤依然皱着眉头,不由得担心地道:“鬼子看来要马上进攻了,我还以为他们要等明天早上呢。”   胡从俊和张慕礼也点了点头。   张贤接着道:“是呀,他们当然也想速战速决,早点儿拿下石牌要塞。一般来讲,鬼子的斥候之后肯定跟着步兵大队,我们要马上作好战斗的准备。”   张慕礼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道:“窄溪口离八斗方不过五里地,我们可以把我们的迫击炮集中起来,在那里摆一个炮阵,等敌人一走进来,我们就用炮轰他们,让他到八斗方跟前也要死个一批人。”   “嗯,这个主意不错。”旁边的黄新远道:“放完炮后,我们马上撤离,让鬼子找都找不到。”   张贤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不行,刚才陈大兴在那里打了一仗,鬼子肯定有所准备了,要摆炮阵也不能在窄溪口,只能在八斗方和窄溪口之间的龙家岩。”   大家都点着头,看着胡从俊,征求他的意见。胡从俊却道:“这里怎么打,你们几个人作决定,我只要看一个结果!呵呵,看着你们几个人能这般精诚合作,我作为师长真得替十一师感到高兴。”   “是!”张慕礼答应着,安排黄新远走赶快去布置了。   黄新远刚刚离去,大家便听到了前面传来了轰轰的炮声,一个侦察兵进来报告,那是鬼子在向窄溪口两边的土山上打炮呢。果然不出张贤的所料,鬼子对那里已经有了防范。   “呵呵,就让鬼子多浪费一点炮弹吧!”张慕礼幽默地说着,张贤与胡从俊都笑了出来。   ※※※   在鬼子的炮声结束不久,大家又听到了轰轰的爆炸声,张贤和张慕礼爬上八斗方的山顶,用望远镜看去,只见一大队鬼子的步兵正在龙家岩底下的山谷里被迫击炮打得人仰马翻,很显然,黄新远布置的炮阵已经得手。   “打得真他妈的痛快!”张慕礼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地喝起了采来。   但是张贤却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另一个场景,鬼子正拉着山炮从后面赶了过来。“快通知黄新远撤回来。”他连忙告诉张慕礼:“鬼子的山炮拉过来了!”   “嗯!”张慕礼应了一声,安排传令兵跑去。   到龙家岩不过两里地,那个传令兵很快就跑到了,黄新远连忙下令撤退,他们刚刚离开,鬼子的大炮就响了,炮弹齐齐地扑向已然空荡荡的龙家岩。   等鬼子打够了,大队再一次起动,直扑到了八斗方阵地之前,看着低下密密的人从,张慕礼不等鬼子的山炮打响,当先从山上放起了炮来。独立营有两门山炮,黄新远只有一门山炮,再加上撤回来的十门迫击炮,火力倒也十分厉害,一时间将山下的鬼子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法立足。鬼子的山炮也打了过来,却是从下往上,威力比这边从下往下要小了许多,根本无法伤到山上这些坚固的工事。鬼子试着冲锋了一次,但是终究还是丢下了上百具尸体,退了回去,这一退便退回了窄溪口。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看来鬼子不会再行冲锋,大家都暂时地喘了一口气。想来,第二天的战斗应该是最坚苦的了。   在张慕礼和张贤的力劝之下,胡从俊终于在当晚离开了八斗方,回了石牌师部。   ※※※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三十日,这一天注定会成为鄂西会战里,石牌保卫战中最壮烈、最可歌可泣的一天。   一早,战斗便打响了,从南林坡到牛场坡;从八斗方到朱家坪;从木桥溪到太史桥;这石牌附近近百里方圆的一片地区,都是枪声,都是炮声,同时,喊杀声也此起彼伏,血贯日月。   八斗方阵地上,鬼子并没有马上进攻,这让张贤想起了前一天南林坡的战斗。其实鬼子的战术一直很陈旧,一般都是先炮轰,再步兵上,只是鄂西山地重炮运输太费劲,而山炮又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所以只好把炮改成了飞机来轰炸。敌人肯定是要动用飞机来轰炸,他们这里的近两千人,挤在这方圆不足半平方公里的山头上,那真正是成了鬼子的投弹靶区,而他们的防空工事里,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的人,唯一可以用来自卫的武器只有马克沁重机枪。   “大哥,我们必须把兵力分散出去!”张贤急急地对张慕礼建议着:“阵地上只能留最多一个营。”   张慕礼愣了愣,不解地问道:“只一个营哪里挡得住鬼子的大队人马?”   “鬼子的大队人马不会马上上来的,他们肯定先出动飞机来轰炸的,昨天我在南林坡就已经领教过了。”张贤告诉他。   张慕礼想了想,点了点头。将黄新远的一个营留在了阵地上,阵地上建有防空工事,里面装一个营还是可以的,这些工事,都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三十二团自己建出来的,因为都知道这是要用来保命的,所以当初建的时候就十分坚固。而张贤和那些加入进来的一千多名士兵,则被分散安排在了后面半山间茂密的树林中,只等着张团长一声令下,再冲入阵地。   鬼子的战术果然是一陈不变的,大家刚刚胡乱地吃了些东西,敌人的飞机就出现了,对着八斗方的阵地狂轰乱炸起来,而此时,鬼子的山炮也在大家忙着对付空中的敌机时,布置到位,对着山上的阵地一阵猛轰。   事先,张贤和张慕礼做了准备,在阵地的最高处的地上挖了大洞,可以躲进去两三个人,这几个机枪手可以扛着重机枪隐藏在草丛中,向天空扫射,不让鬼子的飞机飞得过低,过于靠近我方的阵地,这样多少会减轻阵地受损害的程度。   敌人的五架轰炸机呼啸着盘旋而来,躲在山下树林中的张贤与张慕礼听着山头阵地处传来的巨大爆炸声,都在为黄新远捏了一把冷汗。同时,大家也都听到了自己这边的重机枪不断的射击声,尽管这声音被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炮弹与炸弹声时不时地淹没,但是,这声音在大家听来却是异常得亲切,也异常地欣喜,最少说明,阵地上的兄弟们还活着。   也许是过于狂妄了,一架鬼子的飞机竟然贴着山头飞过,正被重机枪击中了机翼,打中了机翼上的螺旋桨,那飞机马上失去了平衡,只得侧歪着摇摇晃晃地逃走,后面拖出了一条黑线。大家在山下看得不由得大声喝彩,虽然没有打落敌机,但是却给所有的士兵们以无限的鼓舞,同时也让敌机有所顾忌,不敢再肆无忌惮。   原本以为敌人飞机还要炸上一会儿,但是却没几合,这些轰炸机就跑了,直到张贤看到了中美航空队的飞机从天边出现,才恍然大悟起来。   “那是我们的飞机!”当大家还在躲避空袭的时候,张贤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果然,从南边飞过来了九架飞机,其中有五架是战斗机,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敌人的轰炸机,追着敌机而去。另外四架也是轰炸机,这些轰炸机在八斗方的前沿盘旋着,将炸弹丢进了鬼子的阵地里。轰隆隆的爆炸声还在响起,只是这一回却变了个位置,被炸的是鬼子。   “向空军的兄弟们致敬!”大家齐声地欢呼着,自从抗战以来,还从未有过自己占空中优势的时候。   “张贤,这里面是不是有你弟弟开的飞机呀?”张慕礼有些羡慕地问着他。   “嗯!”张贤肯定地回答着,他相信自己的弟弟就在这里面,正在和自己一起战斗!   毕竟此时的大战中,空军还只是辅助,真正的战斗还要看步兵的冲锋陷阵。   尽管一时国军占有了空中优势,但是不久后,鬼子的战斗机也出现了,中美空军的轰炸机不得不躲避。而赶走敌人轰炸机的中美战斗机也调转头来,在长空中,双方开始了生死之搏。张贤虽然十分关心弟弟的战况,但是此时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牵挂,因为鬼子步兵的进攻在这时也开始了!      第二七章 拼刺(二)      当张贤再一次带着独立营奔上八方斗的阵地,却被这阵地上狼藉的景象所震撼着。   敌人刚才那一轮的轰炸,将整个山头几乎炸平,土也翻了几层。山上有一棵冬荆树,这种树长得很慢,一般是农家插着当篱笆用的,而这棵树显然长了上千年,高有数丈,树冠可以遮住半个山头,树身也需两人合抱,可是此时,这棵巨树已经成了树桩,那翠绿的枝叶洒落一地,仿佛被风暴摧枯拉朽。若山有灵,那么,山会为之愤怒;若水有灵,那么,水会为之动容;若树有灵,那么,这棵古老的树呀,便只剩下了呜咽与悲凉!   八方斗之下,阻着鬼子两个联队,相当于国军的两个团,这是敌人第三师团的主力部队。第三师团属于日军的甲级师团,为四四编制,即由四个联队组成,每个联队又是由四个大队组成,每个大队又是由四个中队组成,每个中队是由四个小队组成。一个联队相当于是一个团,满员时总兵力在三千五百人左右。而这两个联队,他们一路打来,被国军零敲碎击,此时最多也就有四五千人,但这两个联队仍然作战顽强,锐不可挡,暂三十四师就是被这两个联队击败的。   对于张慕礼来说,他等于是要面对多出自己两倍还要多的敌人,更何况这个敌人无论是从武器,还是从士气上来说,都比他们高上一畴。这似乎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战斗,可是张慕礼、张贤以及黄新元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对于十一师的勇士们来说,又占着天时与地利,应当讲是旗鼓相当。   正因为主将的坚决,所以才会有士兵的拼命!   鬼子开始冲锋了,从山上看去,密密麻麻,就仿佛是一群全窝出动的蚂蚁。   独立营是十一师精兵,再加上张贤与师长的关系,所以这个营的武器配制是全师里最好的,全营除了有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外,每个班都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而相对来说,黄新远的营就没有张贤这个营这么好的待遇,他全营只有一挺重机枪,一个排才有一挺轻机枪。独立营有一挺重机枪被张贤带到了南林坡阵地上去了,此时留下来的重机枪是剩下的另一挺,与黄新远营的重机枪共同组成强大的火力网,再加上几十挺轻机枪的辅助,就只听到哒哒的机枪声不绝于耳,眼见着鬼子一片片地倒下去,根本近不了阵地的面前。   鬼子丢下了上百具尸体,败退了下去。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了张慕礼等人的意料之外。   原来以为鬼子会再一次组织火炮,然后再一次组织冲锋。但是这一次,鬼子并没有发炮,也许是刚才他们的炮被中美的空军炸坏了,哑了。   ※※※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当鬼子再一次冲锋之时,他们竟然在他们的队伍之前押上来了近百名当地的老百姓。本来,当地的这些百姓一知道这里要打仗了,都躲到了山里去了,但还是有一些人没有避开,这才被鬼子抓了来。不用多想,这些百姓就是没有跑了的,大多数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年青壮汉们都跑得快,鬼子一般也抓不到。   这是大家从来也没有面对过的情况,张慕礼、张贤与黄新远三个人跑着碰到了一起,张贤和黄新远急急地问着这个副团长:“鬼子用老乡来挡子弹,我们怎么办呀?”   张慕礼了紧锁起了眉头,看着山下那些哭成一团,又被鬼子刺刀逼迫着慢慢走过来的老乡们,他的一双眼睛都已经瞪得通红,仿佛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这真是一个很难决择的时候,所有的士兵们都把目光投向他,他是这里的最高官长,只要他一声令下,那么不管是开枪与不开枪,大家都会照着去做。如果不开枪,那么等鬼子到了阵地近前,他们再想反击,只怕根本不可能了,鬼子会一齐拥上来,他们的阵地就会不保,这些老百姓多半也是死路一条。如果开枪,那么这些老乡们肯定第一个倒下去,这些可都是自己的同胞呀!   张贤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提醒着这位大哥:“前几天第五师也遇到过这种情况,鬼子把老乡押在前面开路,他们的一个排没有开枪,鬼子到了近前便投出了手榴弹,那个排全部牺牲,那些老乡最后也没有活一个。”   “下令开枪吧!”黄新远也在旁边催促着,他不想步第五师那个排的后尘。   鬼子前锋已经到了阵前,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再走几步,就是有效投掷距离了。张贤已经可以看到有鬼子要拉手榴弹了。   “上刺刀!”张慕礼忽然大声命令着。   张贤蓦然明了,张大哥不愿意让自己的同胞死在自己的子弹之下,他是要以血肉之躯,与敌人短兵相接,这也算是当前这种情况之下最凶险、却又能最大保护老乡和自己的方法。   ※※※   一声令下,在张慕礼的带领之下,国军的士兵们象猛虎下山一样,从战壕里跳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冲下去,直捣敌人的阵营。鬼子还没有来得及布下火力,只有零星的几枚手榴弹甩了出来,在国军士兵的身后爆炸,也只是眨眼之间,两军便撞到了一起。   上千人的拼刺大战就在这片山岭中展开了,这应该也是二战史上规模最大的刺刀战了。   在两军交接的时候,那些只会哭泣的老乡们便趴在了地上,互相抱成了一团,这些老乡也只能用这种最无效也最笨拙的办法来保护自己。张贤正在冲锋之中,手里也举着一把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他的头脑还异常得清醒,大声对跑在自己身边的陈大兴和熊三娃道:“大兴、三娃,你们带几个人,负责把这些老乡安全带出战场!”   “是!”陈大兴和熊三娃大声答应着,领着几个手下的兵围住了这些无助的老乡们。   张贤一马当先,领着独立营冲进了鬼子的人群里,他的身后紧跟着刘小虎和副营长徐海波。   鬼子也上了刺刀,他们在上刺刀的同时,也卸下了子弹。鬼子用的是三八式步枪,这种枪的子弹比较小,但是穿透力极强,在混战的时候,如果放枪,经常会穿透对手的身体又打中自己的伙伴,所以上刺刀的同时卸子弹也成了鬼子的惯例。而十一师的士兵用的大多是中正式步枪,也被称为七九式步枪,这种枪比鬼子的三八大盖要短一些,为了在拼刺中不吃亏,所以刺刀比较长,装上刺刀后,与鬼子的三八大盖长度相当。不过,这种枪有一个好处,因为贯通性不高,所以白刃战时不用退出子弹。   三四千人混战在了山坡之上,这里只剩下了血肉和刺刀,甚至于丢失了天空,丢失了大地,丢失了所有刚才还存在过、以后也会存在的东西。人变成了疯狂的野兽,撕咬着、扭打着纠缠在了一起,有仇恨、有愤怒、有麻木,也有激昂。   张贤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第一个对手是谁了,他只知道那个鬼子在与自己拼刺的时候,稍微迟缓了一下,便被他抢先着用刺刀刺入了他的身体,那个鬼子倒在地上,在他拔出那把刺刀的时候,一个鬼子趁机向他偷袭,是徐海波在边上替他用枪挡了一下,他回过身来就势把刺刀捅入了这个鬼子的身体里。对于拼刺刀,独立营和三十二团的士兵们都有十分老道的经验,三五个人一群,互相配合,以防不测,这也是以少胜多的绝窍,这种战术在张贤军校刚刚毕业,刚刚进入十一师,还是排长的时候就曾经应用过,此时正在战场上起了很大的作用。而现在,张贤、徐海波与刘小虎三个人组成了一个铁三角,三个人一齐移动,一齐进退,互相倚重着,先把防御作到了位。不久,三个人便已经满脸是血,衣服也被血水浸透,也不知道杀了多少的人。   在八斗方阵地前,鬼子的数量比十一师的人要多一倍,可是突遭国军白刃袭击,仓促应战,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开始地时候他们伤亡极大,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反应了过来,也奋起反抗,一时间两军胶着在了一起,短时间内竟然分不出上下来。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样搏斗要到什么时候结束,但是十一师的勇士们却知道,必须要把、敌人赶下阵地,赶下八斗方。   也许是张贤的军服太过显眼,从他的领章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中校,相当于鬼子的一个中佐,也就是联队队长级的官员,所以众多的鬼子都拥到了这里,把他们三个人团团地围在了当中。其实,这些鬼子并不知道,这个战场上的指挥官是不远处那个穿着少校服的张慕礼。虽说张慕礼是张贤的老上级,但是军衔却没有张贤升得快,这让张慕礼忌妒非常,但同时也得意非常,因为张贤毕竟是他这里带出来的,他同时也是张贤公认的大哥。当然,张慕礼也非常清楚,张贤之所以升得这么快,除了他上面有人外,最主要的还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是拿着自己的命赚来的。      第二七章 拼刺(三)      张贤也不知道自己杀死了多少个鬼子,他的刺刀在又一次刺入一个鬼子的身体时,却没有能拔出来,那刺刀竟然从中间折断了,国产的东西虽然也可以杀敌,但是钢材的质量上毕竟不如小鬼子。正与张贤对面的一个鬼子大喜过望,毫不犹豫的挥着刺刀扑了上来,张贤根本不及细想,抬手“啪”地一声放了一枪,那鬼子应声而倒,到死还把眼睛挣得老大,不愿意相信对手怎么在拼刺的时候还能放枪。   旁边的两个鬼子同时冲上来,张贤倒提起枪杆,将这把步枪轮了起来,砸向最前面的敌人。虽说是一场拼刺大战,其实,没有刺刀,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当作武器;实在没有武器时,那么拳头就成了武器。张贤砸倒了对面的敌人,纵身而上,已经骑在了他的身上,举起枪托使劲地打着这个敌人的头。这个鬼子垂死挣扎起来,猛然将张贤翻倒在地,后面赶上来的鬼子顺手举起了刺刀,向着张贤的身体扎了下来。张贤暗叫不好,但也无从躲避,大叫着眼见这把刺刀扎向自己的胸膛,在这一刻,他感到了死神的光临。   “营长!”刘小虎大喝了一声,丢下与自己正拼着刺刀的敌人,飞快地移动着脚步,猛地冲出,挥着刺刀一把捅进了那个正要向张贤下手的鬼子的肚子,那个鬼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可是也就是在此时,本与刘小虎搏斗的鬼子也赶上了一步,一个刺杀将刺刀送入了刘小虎的肋骨。   “小虎!”张贤大叫着,顺手抓起了那个倒地鬼子的三八步枪,可是不等他站起身来,又一个鬼子向他刺来,他只好举枪招架,眼见着敌人从刘小虎的身体里拔出了刺刀,刘小虎嘴里吐着血摔倒在地。此时,张贤、刘小虎和徐海波的铁三角已经破碎,防卸尽数瓦解,大家都岌岌可危起来。徐海波也看到了刘小虎倒下,他拼尽全力将对面的敌人刺倒,回身扑向那个刺中刘小虎的敌人,只两三下便将这个鬼子解决。   张贤心如刀绞,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猛然大喝一声,以后发先至的速度,躺在地上抢先一刀刺中了正向自己行凶之人的手臂,这个鬼子一吃痛,枪也丢落在地,转身逃了。   陈大兴和熊三娃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他们显然早已将那些老乡转移出去,也拼了半天,每个人身上都血淋淋的,是因为他们听到了张贤痛苦而嘶声的呼叫,在如此嘈杂的战场里,也让他们能够清楚地分辩出自己长官如此熟悉的声音。大家都向营长靠拢过来,鬼子纷纷后退,陈大兴与熊三娃本就是拼刺的好手,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只有死路一条,不久,他们便看到了自己的营长,几个人马上围成了一个圈子,将张贤三个人围在了中间。   张贤这才有机会扑到了刘小虎的身边,此时,徐海波已经抱起了这个英雄,泪水也已流满这个向来让人觉得不通人情的铁汉。   “小虎!小虎!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呀!”张贤绝望地呼喊着,他看到了刘小虎的伤口,那把刺刀已经捅破了他的肺。   刘小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张贤泪流满面的脸,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张贤从徐海波的怀里接过他的身体,同时也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里,站起身来叫着:“小虎,你要挺住呀,你要挺住呀!”说着,飞快地向山头的阵地跑去,那边有自己医护人员,他想要挽留住这个跟了他许久的兵。   徐海波跟在他的身边,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枪,保护着张贤通过纷乱混战中的人从。有几个鬼子正要追来,却被陈大兴和能三娃勇敢地挡在后面。   张贤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此得疲倦与劳累,一路飞跑着奔向山头,途中又有个鬼子出来阻拦,却被徐海波毫不客气的刺倒在地。但是,途中的鬼子接二连三出现,徐海波只好且战且退,到后来,不得不独身迎战两个鬼子,被绊在了那里。   张贤终于抱着刘小虎跑回了自己的阵地,他这边的阵地上有他留下来的两个排,因为尹剑的视力不好,所以他命令由尹剑在此驻守,以防鬼子会从侧面偷袭。   “卫生员!卫生员!”他大喊着,将刘小虎平放在了地上,卫生员连忙跑了过来,看着刘小虎的样子,又检查了一番,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他娘的要是救不活他,我……我毙了你!”张贤不知道如何来了冲动,竟然犯起了浑来。   尹剑走过来,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要是王医生在就好了!”   张贤蓦然想起了王金娜,在战斗开始以后,他还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她。可是如今,他还能象上一次救陈大兴那样地去救刘小虎吗?这是战场,他是指挥官之一,在没有上峰的命令之前,他是不能擅离职守的,与刘小虎这条命相比,这里更加重要。   “尹剑,你找两个人马上用担架把他抬到三斗坪去!”他忽然想到,大声命令着。   尹剑连忙去安排,但是此时刘小虎却睁大了眼睛,泪水不知为何流了出来,他艰难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张贤连忙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断断续续地听到他最后的话:“营长……我……我要先走了,去……去找甘……甘大哥了!咳……咳……,我们……我们都舍不得……离开你呀!”   他的双目还大大的睁着,但是已经停止了咳嗽,停止了呼吸!   尹剑带着人抬着担架过来了,却已经没用了。   张贤缓缓地合上了刘小虎的眼睛,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初遇刘小虎的情景,那还是在他带警卫一连回归的时候,他和马文龙夜袭了鬼子的机场,救下了上千名的战俘,刘小虎就在其间,他却主动地要求战斗。那一刻,他是那么得勇敢,那么得灿烂。仿佛是转眼的时光,到这一刻,他已然魂归青山了。   泪水好象已经流干了,张贤已经没有泪水,呆呆地望着地上这个年青的士兵,就像是失落了自己一样最宝贵的东西,浑没有觉出卫生员正在替自己包扎受伤的手臂,当然,这条手手臂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   张贤准备再一次冲入战场,他要去杀鬼子,他要替他死去的兄弟报仇,可是尹剑却把他拦了下来,不等他命令,便自己冲下了阵地,尽管他戴着眼镜,他也要为刘小虎报仇。   阵地上必须要有个人来守,张贤还准备冲入敌阵,所以要指定某个排长负责时,传令兵却告诉他,师长的电话来了,张慕礼和黄新远都在厮杀,他只好去接。   电话的那一头是胡从俊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是张贤吗?你们那里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听到一点的枪炮声呀?这么安静?”   是呀,所有的人都在肉搏白刃,怎么会有枪炮声呢,他如实相告:“师长,我们正与敌人拼刺刀呢!”   “拼刺刀?”胡从俊愣了一下,怀疑地问道:“拼刺刀怎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张贤怔了怔,从怀里掏出了怀表来,这才发现,从刚才张慕礼下令开始,到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半小时,这在以往的战斗中是从未有过的。“四五千人的拼杀肯定要耗时间的!”他这样回答着。   “四五千人?”胡从俊呆了,他从未想过,在枪炮出现后的现代战争中,怎么还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古代冷兵器时的战场。他还是关切地问道:“战况如何?”   “报告师长,属下一定会把敌人赶下八斗方!”他这样坚决地道。   “好!我等着听你们胜利的消息!”   ※※※   从指挥室里出来,张贤却看到一条他熟悉的人影奔向了山后,他很是奇怪,那正是他的同学王江,此时,王江也应该带着他的连在前面冲杀,他怎么会跑到山后来了?   他顺着王江的身影跟踪而去,可是在一块巨岩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却见王江取出一根军刺,忍着疼痛扎入了自己的左臂,他痛得叫了一声,但还是拔出了那根军刺,军刺上满是鲜血。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这个同学的用意,不由怒声喝道:“王江!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江抬起了头,看到了张贤,他的脸变得煞白,刚才自己过于匆忙,竟然没有注意到张贤能从指挥室里出来,他原来以为那里面根本没有人了。   “你这是想装伤兵逃避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活下来吗?”张贤怒不可遏,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指到了他的头上。   “听……听我说,老同学!”王江哆嗦了起来,满脸是汗,这样地恳求着张贤。   张贤的手颤抖起来,是呀,同学三年,又分到同一个部队,在同一个营里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许久,彼此之间早已是无话不说,无隐可瞒,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这个同学时常忌妒自己,但是他也在努力地想要提携他,这一点王江也已经感觉得到。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同学竟然会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逃避死亡。   “好!好,我承认,我是害怕了!”王江忽然坦白了下来,同时又恳求着张贤:“老同学,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不敢再有下一次了!”   张贤缓缓地放下了举起的手枪,但是泪水却经不住地流了出来,他又想起了刚刚牺牲的刘小虎,以及甘连长,痛声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那些死难的袍泽兄弟吗?对得起我们那些战死在异国他乡的同学们吗?就算你这次能活着,但是,等到你老死的那一天,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大家?你不要忘了,你可以欺骗活着的人,但是却骗不过苍天,骗不过自己的良心!”   王江沉默不语,这一刻,他也后悔起来。   张贤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擦掉,前面的战斗正紧,他不能在这里与这个怕死鬼多言,当下沉声道:“我们怎么也是这么久的同学,算了!这件事我不会向别人提起,今天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你既然已经负了伤,这山头的阵地就交给你,你必须给我守住,不然,休怪我对你无情!”   说着,拖着他转回了阵地上,让卫生员替他包扎伤口,在这个同学的注视之下,挺着刺刀再一次奔入了战场中。   王江羞愧难当,他分明看到自己的这位同学手臂上也缠着纱布。      第二八章 苦战(一)      张贤又一次冲入了战场,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已逐渐明朗了起来,国军的士兵们勇猛如虎,又是自上而下的冲击,虽然在总人数上并不占优,却由于长官们的身先士卒,士气空前的高涨起来,所以经过了长时间的混战,已然占据了主动。敌人也十分顽强,但终于有所松动,正缓缓地向山下败退。虽说两军还是在混战中,但是从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移动,混战区已经离着山头阵地越来越远了。   整个战场上一片尸体,两军之间互相交错着,一时间也分不出彼此,只是这青青的山岗,已然被鲜腥的血染红。   张贤首先看到了徐海波,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他体力明显有些不支,正与一个鬼子搏斗,他的一条腿脆在地上,肯定是已经受了伤,但是他的身体还坚挺着,格挡着那个鬼子的刺杀。猛地,他手上一缓,右臂被对手的刺刀刺中,那把枪掉落在地。那个鬼子大喜,再一次举起刺刀捅向他的胸口。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贤抬手一枪,子弹呼啸着钻入了这个鬼子的心脏,这个鬼子仰面摔倒。   徐海波回过头,看到了张贤,如释重负一般倒了下去。   “卫生员!”张贤大叫着,奔到了徐副营长的身边,抱起了徐海波的身体,看到他浑身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个卫生员匍匐而来,动作熟练而迅速地为他包扎着大腿上的伤口,那里被敌人的刺刀扎透。“他只是昏过去了!”这个卫生员告诉张贤,张贤这才定下了一颗心来。   敌人已经退过了半山坡,张贤直起身来,奔着混战的人群冲去。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张慕礼正与敌人的一位指挥官在搏斗,那个日军指挥官举着倭刀,勇猛异常,将张慕礼几次的冲杀化解。正是因为这位敌人指挥官的凶悍,稳住了鬼子将败的阵仗。   张贤直奔这个鬼子的指挥官,他远远就看到了这个鬼子的领章,竟然是一个中佐,相当于和自己的中校一样的军衔,这肯定是鬼子这个联队的头目,不然也不会只有他拿着一把倭军战刀。   这个中佐也已然满面是血,他一定也杀了许多的国军的士兵,看他灵活的身手,应该没有受伤,那血不会是他的。此时,他正一刀劈向张慕礼的面门,张慕礼举枪相迎,那刀劈在了张慕礼握着的步枪木身上,猛然发力,逼得张慕礼连连后退,只退了两步,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子一歪,他仰面摔倒。这个鬼子中佐大喜过望,抽回刀来,再一次以雷霆之力砍向张慕礼的头颅。张慕礼已经失去了反击之力,本能地向边上滚去,堪堪避过那砍下来的一刀。但是这刀没有结束,却顺着张慕礼的方向划来,张慕礼无处可躲,“哧”地一声,锋利的刀刃已经割破了他的衣服,在他的侧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痛得他“啊”地大叫起来。这个鬼子并没有收手,再一次举起刀来,又迅速地劈向他的身体。   “当”的一声,那把刀并没有劈上张慕礼的身体,张贤疾身而来,刺刀正格开了这把细长的倭刀,救了这位大哥一命。   鬼子看清了面前的张贤,同时也看清了张贤的领章,这才是与他旗鼓相当的人物,他哇哇怪叫着,指着张贤比划着,那意思是说要和他一决高下。看来,这个鬼子中佐也把张贤当成了这个战场上的指挥官,他不想乘人之危,要与他明正言顺地大战一场,这也是他武士道精神所在。于是,中校对中佐的生死之战在惊心动魄之中开始了。   张贤并没有退缩,抢先发起了攻击,刺刀直刺对手的胸膛,这带着刺刀的枪怎么也要比倭刀长上一大截,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是也有一个弊病,那就是灵活性到底没有倭刀好。这个鬼子闪身躲过,就在张贤回枪之时,他的刀也挥了过来,紧跟着张贤回撤的枪接近他的身体。张贤急忙举枪相迎,哪知他却是虚晃一刀,劈到势老随之回手上撩,砍向张贤握枪的双手。张贤马上手忙脚乱起来,这个鬼子刀法精妙,非比寻常的对手,难怪刚才张慕礼会吃亏。他急忙后退着闪身躲过,却还是慢了一拍,那倭刀从他的双臂之上划过,将他的前胸的衣服划破,同时划出了一道斜斜由下往上的血痕,若不是因为衬衣的兜里揣着一块怀表,这块表隔了一下,将这把刀的劲力御去了一大半,只怕他的胸膛已经被切开了。这道血痕的去处却是张贤的头,张贤本能地转头躲过,但是左脸上还是被这刀尖划出了一道口子,从下巴处通到了耳垂。如火烧般的疼痛顷刻之间袭满全身,但是他强咬住牙关,愣没有吭上一声。   张慕礼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着枪正要冲上来帮忙,却激起了张贤好强的本性,他大叫着:“大哥,我自己来!”说着,抹了一下脸上的血,举枪再一次冲了上去。   这个鬼子中佐一招得手,很是得意,却没料到张贤忽然象是发了疯,那刺刀飞快地连刺过来,一时间逼得他连连后退,尽然无力还手。张贤左突右击,时上时下,已然忘记了自己的伤口,灵活得犹如游龙。鬼子中佐闪避之间稍有些滞塞,便被张贤抓住机会刺中了他的手臂,鬼子痛得大叫一声,手中的倭刀险些撒手。但是,这个中佐的反映也是极快,迅速地闪开,同时再一次出刀劈来。张贤举枪横挡,便和刚才与张慕礼的情况一样,刀砍入了步枪的木把中,一时之间也抽不出来。张贤并没有象张慕礼那样后退,他承受住了这个鬼子的压力,冷不丁地抬脚踢向他的下阴。鬼子猝不及防,被踢了一个正着,痛得哇哇乱叫着撒手后退。张贤却是得手不饶人,又跟上了一脚,正踹在了这个鬼子的胸口。鬼子本来是面向上山,背向下山,往后仰面摔倒,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正被一棵小树挡住,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爬起身,张慕礼已经冲了过去,一刺刀便准确无误地捅入了他的心口。   张贤取下了砍入自己步枪上的倭刀,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到这时才觉出心头在突突的直跳,浑身发软,哪里都在痛,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敌人见到自己的长官被击杀,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便也没有抵抗的能力,纷纷调转头逃下山去。   战场上只留下了成片的尸体和浓浓的血腥。   总算是击退了敌人,张慕礼也长出了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了张贤的身边,拿过了他手中的那把日本战刀,看了看,那上面有那个鬼子中佐的名字,他不由得念出了声来:“野地俊雄!”   张贤愣在了那里,他清楚的知道,这个野地俊雄正是日军第三师团的一个联队长,是一个身世显赫的名家子弟,这也是迄今为止,被他打败的最高日军头目。   ※※※   张贤和张慕礼根本没有想到,八斗方的战场上会留下这么多的尸体,他们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应该在两三千以上。这一场肉搏战,足足打了三个多小时,就是他们自己的士兵,便阵亡了近千人,而受伤的也有三百,这里面还不包括张贤和张慕礼这样的轻伤员。当然,沉重的代价换来的也是丰盛的果实,在第三天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清理出了两千多具鬼子的尸体。而张贤非常清楚,在当时的战斗结束后,本来不会有这么多的死尸,鬼子大部分是重伤倒地的伤兵,是张慕礼那残酷的命令断送了这些鬼子伤兵的命。张慕礼命令清理战场的国军士兵们,在抢救自己人的同时,如果看到没死的日本兵,就给他补上一刀,让他归西。   开始的时候,张贤还觉得张慕礼有些不人道,可是,当他看到那些死难的兄弟们的遗体时,他便把这话憋在了心里,再也没有说出口来。这些可爱的士兵们,与鬼子的尸体交错在一起,互相叠压着,有的临死前还紧抱着死鬼子的腿,有的嘴里还咬着鬼子的耳朵;有的双手紧紧掐住了鬼子的喉咙,而自己已经被敌人的刺刀从前胸捅入,从后背露出刀尖;更有许多惨不忍睹的场面,那些士兵的肠子流了出来,心与肺整个穿透……   直到一个月后,张贤才知道,八斗方的战斗才是鄂西会战中最惨烈、最血腥,同时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这次战斗前,张慕礼手下的士兵有一千六百余人,相当于一个团了。可是在这场战斗之后,除了那三百多个伤兵,真正能战斗的人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阵亡有八百人左右,阵亡率达一半。而鬼子的损失更加惨重,进攻的两个联队共有四千五百余人,此一役只剩下两千三百余人,伤亡亦高达近一半,其中战死的接近两千人。国军与日军伤亡之比为一比二,这与抗战以来五比一的比率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胜利!   这一仗之后,败退下去的日军没有再对八斗方发起冲锋,他们显然也已经大伤了元气。   ※※※   虽说胜利得来是这么的艰难,负出的代价是这么得高昂,但是有的时候,面对整个战局而言,便是这一场的大胜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却不能挽回致命的失败,这就像三国时期的常胜将军赵子龙那样,经常要面对如此的无奈。   胡师长的电话在第一时刻便打到了八斗方的作战指挥部,询问战况如何。当得知张慕礼率部击退敌人两个联队,以肉搏之战艰难赢取了这场胜利,而自己也只剩下不到半数之众后,他的眼泪悄然掉落,他不得不向张慕礼下达了一个对他来说都有些难以接受的命令,要张慕礼率部撤出八斗方阵地,将这些有限的兵力再一次集中到八斗方之北五里外的四方湾与三角岩一线,同时告诉他,十一师配制于石牌核心阵地左翼的三十三团已被敌第三师团另一部击破,三十三团团长和一个营长战死,若不撤出八斗方,那么他们将两面受敌,更重要的是石牌要塞到时根本无人来守。   张慕礼与张贤都知道,四方湾与三角岩防线已经成了石牌要塞的最后屏障,那里已经是核心区了,到要塞的主炮台不到十里路,一旦被鬼子突破,那也就意味着石牌要塞的失守。在这种援军还遥遥无期之时,对于十一师这支孤军来说,如今最佳之策只能是孤注一掷,将有生力量抽回,集中优势兵力,将敌人挡在四方湾与三角岩阵地之前,令其止步,只要再支持上一到两天,或许就会有转机。   当得知自己为之拼命才保住的阵地就要被主动放弃之时,这些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士兵们不由得泪流满面,张贤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还是耐心地向大家讲解了其中的原因,主动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回击。这些可爱的士兵们并不懂得这些战略战术,他们只是听从于自己官长的指挥,也许在战前,他们为了保命,很乐意地向后面撤退,但是此时,经过了生死的搏杀,亲眼看着自己袍泽兄弟魂归此处,他们又如何能够下咽这一口气,又如何愿意放弃誓死保卫过的阵地呢?   即使流着泪,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他们还是服从了官长的指挥,在下午两点钟前退到了三角岩。在离开八斗方的时候,张贤发现自己的同学王江也在流泪,只是不知道他是为自己的贪生怕死而悔恨,还是为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而悲伤。   与他们一同退下来的还有王元灵的部队,朱家坪失守,敌人压在了四方湾之下。而此时,更前方一些的三十一团,仍然在南林坡方向坚守,那个团阻滞着敌人的三十九师团大部,若一旦后撤,让敌三十九师团与敌第三师团合拢,那么对于十一师来说,就真得只有死路一条了,再无回天之力。   王元灵部的损失也很重,他两个营的兵力此时也只剩下了一个营的兵人,与张慕礼、张贤合兵一处,一个三十二团加一个独立营,还有那些从暂三十四师拉来的兄弟,合起来不过一千人,也就是这时,胡从俊把他的警卫营调了过来,拨给王团长使用。   师警卫营都上了阵地,可想而知,师部手上已经没有可以调出的兵了。   师长的电话又一次打到了刚刚布置完毕的三角岩三十二团的指挥部,却是让张贤和张慕礼把自己的兵交给王元灵,要他们两个马上赶回师部。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三十三团团长阵亡之后,三十三团团副也受了重伤,三十三团的许多士兵们败退回了师部所在的石牌,值此战斗正紧时刻,必须要有强有力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去组合他们,好歹也是一只上百人的队伍,所以胡从俊决定先任命张慕礼为这个团的代理团长,张贤辅助之。      第二八章 苦战(二)      张慕礼与张贤赶回了师部,师长胡从俊面无表情地正在看着作战地图,罗达参谋长在他的旁边说着什么,而此时的副师长杨涛却不在这里,他被胡从俊派去组织重炮团布置炮火了,鬼子的大部已经齐聚在四方湾之下,他希望能够利用猛烈的炮火阻住敌人前进的步伐。   “报告!”张慕礼和张贤齐声喊道。   胡师长回身看到两人,连忙招呼着他们进来,当看到张贤脸上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时,胡从俊和罗达都为之动容,这张十一师最英俊的脸,以后不再是少年书生模样了,而真正的成了彪悍的军人。   胡从俊并没有多向他们作解释,直截了当地让罗达带着两个人去三十三团整理残部,在离开作战指挥部的时候,张贤将带来的那把缴获的鬼子军刀取了出来,双手捧到了师长的面前:“师长,这把日本军刀送给您!”   胡从俊愣了愣,接过了这把战刀,缓缓拔出了刀身,随手挥出,一刀砍在了桌子的一角,那桌子的角齐刷刷而落。“好快的刀!”他不由得赞道。   张慕礼笑着道:“这是张贤从一个叫野地俊雄的鬼子中佐那里缴获来的,你看这刀上还有他的名字!”   胡从俊又是一愣,仔细地看了看刀身,果然有那个名字,他当然知道这个野地俊雄,将这把刀还于鞘内,睁大了眼睛看着张贤,让他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曾经跟张贤提到过的血战罗店的姚营长。“是你杀了这个鬼子中佐?”他问。   张贤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不是我,是张大哥杀的。”   “哦?”胡从俊将头转向了张慕礼。   张慕礼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其实……其实我只是检了一个漏,要不是张贤把那个鬼子打倒,我也杀不了他。张贤还为此救了我一命!”   “好呀!”边上的罗达走了过来,这几天来,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脸,只听他道:“不管是谁杀了这个鬼子,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   “谢谢参谋长夸奖!”两人齐声回答。   胡从俊摸了摸这把刀,虽然喜欢,但还是双手托起,送回到了张贤的面前。   张贤愣住了,不明白胡师长为什么不收。   只听胡从俊道:“这把刀是好,但是好刀应该配英雄。是你缴的刀,你才是他的主人,我虽说是你的师长,但是也不能夺人之功。我只要你们能跟我把石牌守住,那就是对我胡某人最大的支持!”   “是!”张贤接过了刀,与张慕礼同声回答。   正说之间,指挥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接线员跑了过来告诉师长,是恩施长官部陈长官打来的。   胡从俊来到了电话之前,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陈诚有些担忧的问话:“胡师长,十一师守住要塞有没有把握?”   胡从俊打了一个立正,斩钉截铁地道:“报告钧座,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   陈长官在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张慕礼与张贤也沉默了,此时,可以看出,师长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气魄和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   陈长官再一次告诉胡从俊:“只要十一师再坚持一到两日,我们的援军必定可以赶到。八十七军已经克复了渔洋关,截断了敌人十三师团的退路;七十四军也已经赶到了鄂西,与敌人警戒之部交上了火;七十九军正向渔洋关东北斜插至宜都,用来包抄敌人另外两部,一旦成功,你师会同江防军各部即刻由防守转入反击,一举将来犯之敌全数歼灭!”   “长官英明,胡从俊必当率十一师誓死保卫石牌,并伺机灭敌!”胡从俊大声保证着。   看着师长放下电话,一丝忧虑却从他的眼中闪过,这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观察。他深深地知道,师长虽然答应得如此痛快,但要做到又谈何容易呢?一到两天虽然不长,可是以如今十一师的战力,已经损失了一个作战团,战力也只有原来的一半,而敌人虽然也同样遭受沉重打击,但毕竟还有巨大的兵力优势,一旦四方湾与三角岩的阵地被突破,十一师也就到了土崩瓦解的地步。守住石牌已经实属不易了,哪还有力量再行反击!   ※※※   谁也没有想到,敌人会兵行险招,行狗急跳墙之举。   那部击溃三十三团的敌第三师团一个联队一千余人,并没有向朱家坪的敌第三十九师团一部靠拢,而是越过了梁家棚,迂回东进,翻过东城岭,沿江岸西行,在平善坝与退守该地的三十三团一个连遭遇,而平善坝往西距离着十一师的师部不过十里路。很显然,这部敌军是与朱家坪方向的敌三十九师团在抢功。   按照兵法上来讲,这支鬼子是孤军深入,犯了大忌。如果石牌附近再有一个师,那么就可以轻易地将这一股敌人包围并歼灭掉。可是对于十一师来说,连警卫营也上了战场,再想从四方湾与三角岩防线抽一部回防,已经来不及了。十一师师部附近还有一支步兵队伍,那就是被胡从俊刚刚任命张慕礼为代团长的三十三团,这个团也是刚刚败溃下来,只有不到五百人。   张慕礼和张贤再一次被师长招到了师部里,胡从俊表情严肃,将石牌及师部面临的如此险境告之了他们,这两个人马上明白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带着这批新败下来的士兵们,将那一队突入的敌人阻截。   “我不敢要求你们能把这些敌人消灭掉,只要求你们能阻住敌人到明日!”胡从俊长叹了一声道:“过了明日,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贤却有些不解,提意道:“师长,十八师已经撤退到了三斗坪附近,离我们不过三十里,我们可以请求彭军长,急调十八师驰援,我们可以将这股敌人阻击在黄狮岭,等十八师一到,便可以一鼓作气,将这股敌人歼灭掉。”   胡从俊冷哼了一声,愤愤地道:“十一师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以后你们随时都要想到自力更生,别总以为友军能够相助,便是战死,我们也无愧于天!”   张贤与张慕礼都愣愣的看着师长,不明白他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罗达走过来也叹了口气,告诉他们:“刚才胡师长已经向军座请求了,可是彭军长却以长官部未下达反攻命令为由予以拒绝!”   “他这是要我们去死!”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年青人再一次冲动起来,他当然知道彭军长与胡师长的矛盾,如果胡师长真得战死,对彭军长来说也就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对手,这正是一个借刀杀人的好时候。“不行!我要去找吴司令!”张贤果断地决定着,同时喊道:“接线员,给我接到三斗坪江防军指挥部!”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张贤,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想起来,这个年青人不仅是十一师的小营长,还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面传来了吴司令熟悉的声音:“是张副官吗?怎么样?十一师还顶得住吗?”他显然还记得张贤从他身边临走时对他的嘱咐,话语声中多的却是焦急,或许在他看来,张贤这一次电话打来,就是要向他报告不好的消息。   “十一师还可以顶住!”张贤这样肯定地告诉他。   吴司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着:“你那边现在战况如何呢?”   张贤毫不隐瞒:“十一师已经将来犯之敌一部堵在了南林坡附近,还有一部堵在了四方湾与三角岩一线,只是左翼三十三团被击溃,有一支敌军已经进到了石牌东十里的平善坝,十一师已抽不出兵力来防堵,急需救援。请吴司令下令调三斗坪休整的十八军十八师火速增援,消灭这一股突进之敌。”   吴司令愣了一下,此时三斗坪只有一个十八师在警卫着江防军的指挥部,而这个十八师也是从前线刚刚撤回,损失过半,兵力有限,若再调出去,三斗坪根本就没有护卫之军了。但是若是石牌一丢,只怕他的罪过会更大。   听到吴司令并没有马上答话,张贤耐心等待,静下心来,却又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有人争论的声音,很显然,在吴司令的指挥所里,那些高级参谋及高级将领们也在商量着对策,也许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就在其中。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吴司令的回答:“张副官,你应该知道我们必须要听从长官部的反攻命令,才可以出击;而一旦调走十八师,若敌人绕过石牌直接进攻三斗坪,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张贤恨恨地直咬牙,但还是强压着怒火,努力地说服着:“司令,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作战怎么可以拘泥于几日之前的战令呢?您是江防军总司令,您完全有权力随机应变呀!再说,若真得石牌要塞一丢,那么,我们前期所有的计划都将付之东流,所有将士们也将是白白牺牲,到时大家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吴司令在电话那头沉默着,肯定是在思索着张贤的话意。   张贤接着又道:“再有,石牌是三斗坪的前沿,鬼子怎么可能绕过石牌,去攻打三斗坪呢?就算他们能绕过石牌,能突破十一师的防线,只怕扑到三斗坪时,也不会有多少的兵力,用十八军的一个警卫团就应该可以解决掉!”   很显然,张贤后面的话起到了作用,吴司令当即点着头,答应了张贤的请求,只听他道:“张副官,你说得不错,好,我即刻命令十八师增援你们,不过,你还是要去跟长官部解释一下的好!”   “是!谢谢司令!”张贤长出了一口气。   放下了电话,张贤同时接通恩施方面,向郭万参谋长汇报了情况,他知道,郭参谋长了解后,也就是等于陈长官了解了。听完张贤的汇报,郭参谋长大大称赞了张贤一番,也认为他的处置十分得当,同时让他自己珍重,这让张贤感动不已。      第二八章 苦战(三)      五月三十日,真是惨烈的一天,从早到晚,空气里一直充斥着硝烟与浓腥之味,便是西天的残阳,也一样满是血色。   根本不容援军的到来,张慕礼与张贤不得不迎着鬼子的进攻而上。平善坝已经被敌人拿下,鬼子前锋已经行进到了黄狮岭,这里离着石牌的师部不过两里路。   石牌核心还有一个重炮团,猛烈的炮火袭向平善坝的敌人阵地,暂时压制住了敌人的进攻,但是炮弹却是有限的,还要支援四方湾与三角岩一线。在炮火过后,张慕礼与张贤便带着新成立的三十三团冲上了黄狮岭,将鬼子的先头部队赶下了山去,占领了有利的地形,准备着再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   夜幕在隆隆的炮声中降临,虽然经过一整天的拼杀,但是张贤与张慕礼都睡不着,他们和士兵们一起,坐在壕沟里,靠着土壁,望着满天的星空,听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炮声,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许多士兵倦缩成一团,怀里抱着枪,挤成一堆,就在阵地之上睡着了,好在这是初夏的晚上,天气不是太凉,所以并不伤人。   “你在想什么呢?”张慕礼见到张贤睁着大的眼睛望着天空,于是问道。   张贤转过头来,却问着他:“熊三娃也去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你原来在想这个!”张慕礼笑了,刚才张贤派熊三娃去与十八师联络,十八师应该在此时绕到了敌人的后面去了,只要等到他们一到位,就可以对当面的这股敌人实行两面夹击,一举消灭。   “我在想,刚才要不是我急着想夺下这个阵地,应该亲自去一趟!”张贤道:“我就怕那个十八师的师长不配合我们的行动,熊三娃办不成事,甚至连他们师长都见不到。”   “怎么会呢?”张慕礼笑道:“如今我们江防军的师长以上,有哪一个不认识你的,熊三娃一直跟在你身边,就是他们不认识,也有个脸熟的。”   张贤点了点头,张慕礼说得确实不错,但他还是道:“我只是担心呀,其实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张慕礼也点了点头,他明白他所说的那个原因。他们毕竟只是一个团,一个只有不到五百人的团,怎么可能去要求人家一个师呢?更何况,谁都清楚,十八师与十一师同为十八军的两只劲旅,其实这两个师长都在暗中较着劲,因为十八军的副军长一职一直空缺,按照上峰的意思本是要胡从俊来兼任的,只是因为军长彭天广不同意,才没有成形。彭军长想让十八师的师长来当副军长。   两人正在犯疑之时,却看到熊三娃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他只三跳两跳便到了张贤和张慕礼的面前。   “怎么样?”不等熊三娃开口,张贤首先问道。   熊三娃点了点头,告诉他:“已经和十八师的谭师长约定好了,明日一早七点钟,我们就对敌人发起进攻,消灭这股鬼子。只是……”   “只是什么?”张贤连忙问道。   “只是谭师长说要我们固守阵地,由十八师负责把这股敌人歼灭掉。他说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石牌,只要阻击住敌人就行了。”熊三娃告诉他。   张贤与张慕礼互相对望了一眼,两人互相笑了起来,张贤让熊三娃先去休息,这才对张慕礼道:“大哥,这个十八师的师长要争功呀,我们怎么办?”   张慕礼也道:“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要我们打阻击,他从后面来吃肉,想得倒是美!”   张贤也笑了笑道:“大哥,算了,就让他们吃肉去吧,这股鬼子虽说孤军深入是在找死,但是毕竟也有近千人,呵呵,要想一举歼灭,只怕也要负出点代价。我们已经负不起这个代价了,再打下去,兄弟们只怕真得剩不了几个人了。”   张慕礼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就是让他们来吃掉这股敌军,他们也只能是有这个心而没有这个力了。   ※※※   计划虽然很好,但是总与实际有所差别。   与十八师约定在一早七点钟发起进攻,可是敌人却在凌晨五点钟天刚刚亮的时候,就抢先下手,向昨天被三十三团夺走的阵地开炮。当第一颗炮弹落在地上,却腾起了一片的烟雾,但是炮声还是将许多人从梦中惊醒。   张贤也是在打盹中醒来,他在听到炮声的同时,就看到刺眼的白光,接着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咳嗽不止,并且剧烈地打起了喷嚏,整个人就仿佛是走进了地狱一样得难受。   “是毒气弹!”张慕礼毕竟久经沙场,马上认了出来,大叫了着:“大家快用毛巾沾上水堵住口鼻!”说着自己了不断地咳嗽起来。   每个士兵都有一条毛巾围在脖子上,毛巾的用处很大,不仅可以用来擦汗、擦脸,受伤时还可以用来裹伤、止血,更主要的是面对鬼子放毒时,没有防毒面具,毛巾也可以派上一定的用场。   “没有水呀!”有人在喊着。   “用尿!”张慕礼大声说着,自己带头将尿尿到毛巾之上,又用毛巾在土里滚了滚,沾满了泥巴,然后飞快地用它捂住了自己的口和鼻子。毕竟,与丢掉性命相比,闻自己的尿骚和尘土之味要好受的多。   看到团长如此行事,大家都纷纷效仿。但还是有人没有来得及防范,在睡梦中死去。   张贤也把带尿和土的毛巾捂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知道这只能是一个暂时之计,时间长了只怕还不管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带着这些弟兄们到一个通风之处,相对来说毒气会散得快些。可是,早上还有一些清冷,却没有风,敌人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间来放毐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这是催泪瓦斯!”张慕礼肯定地道,同时又担扰起来:“敌人马上就会攻上来了,到三四百米时他们会用掷弹筒射榴弹,到一百米以内时,他们会丢手雷和手榴弹,我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我们还是先撤出阵地吧,保证有生力量,等会儿再把它夺回来!”张贤建议着道。   张慕礼点着头,发出了命令,让大家陆续撤出阵地。   一直撤到了半山腰的树林中,大家才纷纷摘下捂脸的毛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早晨本来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光,早晨的空气本来就是无比得清新,只是因为侵略者的存在,只是因为战争的缘故,这些最美好的事物才变得如此残破,大好河山之下,已无一块净土。   树林中也并非安全的,敌人只要占领了山顶,就会看到藏于这里的国军士兵,他们肯定还会发起冲锋,那肯定是直向石牌而去了。这是一片近百亩的大树林,石牌要塞就在眼前,只要是再穿过了这一片树林,就到了要塞的跟前。   “大哥,这片林子我们要好好利用一下!”张贤环顾着四周,对张慕礼道。   张慕礼点了点头:“这块林地已经是石牌最后的一个保障了,我们就在这里设伏,敌人得胜心切,一定会蜂拥而来,我们正好把他们全部消灭!”   当下,两人急急地布置起来,占领有利地形,掩藏住身形,将重武器排布在林中必经的要道之处,两挺马克沁重机枪一前一后守住要冲,埋伏起来;四周又布上几十挺轻机枪,再将枪法比较好的射手隐蔽在树上、山石之后,只等着敌人闯将进来。   ※※※   张慕礼与张贤刚刚布置完毕,就听到了刚才阵地的前方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张贤的怀表已经坏了,张慕礼拿出表来看了看,正是七点钟,不用多想,一定是十八师对这股敌人发动了攻击。   山上的敌人也就是刚刚站住阵脚,就被后面的十八师包抄了过来,他们也知道陷入了死地,垂死挣扎起来,向着眼前的目标直冲下来。在他们看来,要想反败为胜,只能义无反顾地拿下近在咫尺的石牌要塞了。如果得下石牌要塞,再请求空中打击,同时让长江中的军舰上行,宜昌方面加以支援,一定可以打退进攻的国军,同时也就等于占据了长江三峡东口右岸的门户,已然立于了不败之地,直接就可以威胁到重庆与恩施的安全。   所以,敌人并不在意身后十八师的猛攻,如在沙漠里行走多日,总算看到了绿洲一样兴奋着向石牌要塞扑来。但是,沙漠里绿洲并不常有,经常有的却是海市蜃楼。   对于三十三团这些曾死战却又败退下来的残兵们来说,没有此时此刻看到鬼子冲入自己的埋伏圈,被自己强大的火力当作靶子来打来得痛快了,对于大家来说,终于可以报仇了。   是的,终于可以报仇了,这一刻,张贤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指挥官,他攀上了一根巨大的樟树,躲在茂密的树冠上,从上面可以把下面的敌人看得一清二楚,将这片树林尽收眼底。   两挺重机枪一前一后堵住了冲入的敌人,正前方更多的轻机枪一齐发作起来,伏于林间的射手们纷纷开枪射击着,鬼了一个个地倒下来,刹那间便被打死了一大片。但是,这毕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敌人,他们在慌乱中很快镇定下来,各自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用以藏身,然后开始疯狂地组织反击。他们还带着防毒面具,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首先要将对面的重机枪打掉,所以他们用掷弹筒向对面发射着一枚毒气弹,催泪瓦斯的毒气又弥漫在了树林中,许多人在大声不停地咳嗽起来,很快就被暴露了目标,那挺机枪也停了下来,这正是敌人想要的,他们的枪手枪法十分准,那个重机枪手首先倒在了血泊中。   张贤看到那个鬼子还要发射第二枚毒气弹,他举手抬枪打去,那个鬼子应声而倒。第二个鬼子去捡那个掷弹筒,又被张贤击毙在地;第三个鬼子去捡,依然被他打死,一时间,那个掷弹筒成了死亡诱惑,虽然明知道会死,还是有鬼子奋不顾身去捡那个东西,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个武器在这时已经成了他们保命的本钱。   重机枪又突突地响了起来,张贤瞥眼看去,却见到张慕礼捂着毛巾,亲自打了起来,那枪吐着火舌,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将刚刚爬起来冲到近前的鬼子又打倒了一大片,将之打了下去。   张贤终于被地上的鬼子发现,他们躲在大树之后向这棵大樟树射击,一时间张贤只能躲在树杆之后无法抬枪,可是他看到又一个鬼子去捡那个丢在地上的掷弹筒时,他再也忍之不住,冒着被击中的危险,砰然开了一枪,那个鬼子再一次被打倒,可是也就与此同时,他的左臂猛地一震,他不由得用另一只手去捂,这才发现血流了出来,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   “轰!”的一声,他顺眼望去,见到那几个向他开枪的鬼子被熊三娃甩出的手榴弹炸飞了。熊三娃转头向他得意地笑着,仿佛是要看到他的表扬。   张贤强忍着痛,微笑着伸出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着,蓦然间手臂失去了知觉,他的身体一栽,从高高的树上掉了下来。   “营长!”熊三娃惊得大声喊着,不顾敌人的子弹,扑到了树下……      第二九章 追令(一)      张贤觉得自己是睡了一个大觉,神志里还仿佛是在刚才的战场,可是耳边却传来了胡师长和陆军医的声音。   “他不会有事吧?”这是胡师长在担忧地问着。   “没事!”这是陆军医的声音:“这颗子弹只是打中了左臂,现在已经取出来了,他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这几天牢累过度,才昏过去的,让他好好休养一下就应该没事了。”   张贤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胡从俊那忧虑的眼神。   “师长!”张贤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胡从俊按在了床上。   “别动!”胡师长爱惜地告诉他道:“你受伤了,刚刚给你做完手术。”   张贤还要起身,可是这一挣,左臂的疼痛便传了过来,豆大的汗珠马上出现在他的额头。   “是不是很痛?”胡师长关切地问着,同时又有些抱歉地道:“刚才你昏过去了,所以没有给你打麻药。”   张贤当然清楚,麻药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既然当时他没有知觉,当然也就没有打麻药的必要。当下强忍着痛,笑了笑,问道:“师长,这是哪里呀?”   “这是师部!”胡从俊告诉他:“你是被熊三娃背回来的。”   外面的枪炮声更加密集起来,张贤马上想起了早上的战斗,急急地问着:“鬼子被打退了吗?”   胡从俊笑了,这个小营长躺在病床上还在想着战斗,当下道:“呵呵,有你在,能不把他们打退吗?张慕礼已经带着人把他们赶下了黄狮岭,夺回了阵地,那股鬼子正被十八师咬着向西乱蹿呢!”   “向西?”张贤愣了愣,忙问道:“师长,你是说他们绕过了石牌,向西去了?”   “嗯!”胡从俊点着头。   张贤蓦然坐了起来,也忘记了的伤痛,看到自己的衣服就在床边,抓起来便哆嗦着手臂穿了起来。   “唉,你这是怎么了?”胡从俊想要阻止,却又阻止不住。   张贤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急急地道:“师长,鬼子向西那是三斗坪呀,那里如今空虚得很,我向吴司令保证过鬼子不会越过石牌扑到三斗坪的,我们现在必须要阻止这鬼子向那里去。”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其实我刚才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我们这里已经无兵可派,根本不可能去阻止这股鬼子的,只要他们到不了石牌,我们就已经完成任务了。怎么说三斗坪还有十八军的一个警卫团,他们应该可以顶得住的。”   “虽说是有一个警卫团,可是三斗坪是我们的大后方,又是各军的粮草辎重库所在、又是江防司令部所在,还有更要命的是我们的后方野战医院也在那里,十几个重要单位,一个警卫团怎么能够看护得过来?鬼子哪怕是破坏了其中的任何一个,损失都无法可想;就算是以后我们把这股鬼子全部消灭,也无法追回这些损失,到时一定会有人捅将上去,上面一定会追究下来,吴司令肯定首当其冲,而我才是始作俑者,吴司令支持了我们,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害!”张贤一口气说了出来,他的思绪竟然在此刻还是这般得清醒。   胡从俊愣了愣,当然明白张贤所言,虽说吴司令是江防军的总司令,有调派各部打赢这次会战的职责,但也同样有保证三斗坪安全的职责,江防军经营三斗坪已经五年之久,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除非尽数全部搬走,才可能在鬼子的进攻下不受损失,但要想在一日之内全部搬走,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你想怎么阻止敌人呢?”胡从俊问着张贤。   张贤想也未想,开口道:“把我们的国旗插到伏牛山顶上去!”   胡从俊怔了一下,恍然大悟起来,笑道:“好你个小子,这真是一步妙招。”   张贤也笑了,解释道:“是呀,这股敌人是被十八师追的乱跑,他们肯定是不想再与国军打攻坚战,肯定会避开国军的阵地以免被我们两面夹击。他们的目的其实是要迂回南下,到三角岩和四方湾去与鬼子的大部会合。而伏牛山是他们往三斗坪的必经之所,只有翻过了那座山就到了三斗坪。而他们一看到山上插着我们的国旗,肯定以为那里已经是国军的阵地,肯定会折向西南而去。”   “呵呵,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张贤,你现在就可以来当这个师长了!”胡从俊称赞地道。   张贤却没有时间跟师长客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时间紧迫,师长你这里怎么也有一个警卫班吧?给我吧,我带着去!”   “你真要把我的老本掏干净了!”胡从俊苦笑了一声,同时道:“好,我这就去安排,不过,张贤,如今你是病号,插个旗子这种小事就不用你去了,我另派人去就是了。”   “可是如今在师部里的人,有谁爬山有我快呢?”张贤还是担忧地道:“伏牛山是这片山岭中最高的山峰,北坡山势陡峭,要是我们独立营的人我倒是放心,他们天天练习爬山,不会太慢的。警卫营的人我就不敢说了。敌人爬的那面是缓坡,要是让他们到了山顶,看到了三斗坪,就是他们没准备打到时也肯定要打了。”   胡从俊皱起了眉头来,张贤说得确实不错,看来当初他带着独立营训练爬山确实是有用的,不仅是为了逃命。   “报告!”门口忽然传来了熊三娃响亮的声音,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张贤和师长在屋中的说话,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张贤和胡从俊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相视而笑。   ※※※   熊三娃带着师部最后的警卫班走了,张贤却如何也躺不下来,看到师长离去之后,便不顾护士的阻拦,摆出自己中校的威风,硬是穿上了衣服,用纱布兜着这条受伤的左臂离开了病床,来到了师部的作战指挥部。   胡从俊和罗达见到张贤过来,都怔住了,但他们也知道此时若想还让张贤躺在平静的床上,是根本不可能的。罗达苦笑着,让卫兵搬来椅子让他坐在边上。   指挥部里大家都在忙碌着,电话不停地在响,电报也不停地传出传进,那些机要员与传令兵进进出出,一个个行色匆匆,时不时的还会有前线下来的士兵跑进来向师长报告战况,胡从俊和罗达围在作战地图前,指指点点着,不断地在说着什么,命令从这里一个个地发出去,又一个个的从十一师的各处阵地传回来。前方的枪炮声不绝于耳,便是在这个所谓的十一师的后方也并非安全,总有炸弹和炮弹在附近暴响,震得上面的尘土蔌蔌而下。指挥部其实是依山而挖的一个大洞,前面一排的洞口,这样是为了保证充足的光线射入,相对来说,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   中午时分,前线的枪炮声忽然奇异地都停了下来,这蓦然出现的寂静让指挥部里所有的人都有些不适,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诧异起来。电话铃响了起来,一个接线员当先叫着:“师座,三十二团王团长要求通话!”   胡从俊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笔,快步走到了电话之前,接过电话来,那边传来了王元灵有些兴奋的声音:“师座,我团当面之敌开始退却了!四方湾与三角岩阵地已经没有敌人,他们在向南方向移动,好象是在撤退,请求师长指示!”   胡从俊愣了一下,这些天一直紧崩的脸忽地闪过一丝喜悦,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只怕这是敌人的诡计,当下道:“你部坚守阵地,以不变应万变!”   “是!”王团长答应着。   胡从俊刚刚放下电话,其它的电话都响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指挥部里电话响成了一片,忙得接线员手忙脚乱起来。三十一团的李团长也打来了电话,进攻南林坡等国军阵地的敌人也在退却中;十一师其它阵地也纷纷打来电话或者传来战况,当面的鬼子都在撤退中。   张贤经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曾经如此渴望胜利,可是当胜利即将到来之时,这一刻,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   “不错!敌人肯定是要撤退了!”过了半天,胡从俊才从梦般的景象里惊醒过来,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一定是我们的援军赶到了!”罗参谋长也肯定的道:“上峰不是说要我们坚持到三十一日吗?今天就是三十一日了!”   “是呀!”张贤肯定地道:“七十九军、七十四军应该在切断敌人的归路,敌人怕被包围,所以肯定要撤退。师长,这是机会,快快打电话告之江防司令部,让他们赶快组织追击,不然敌人真得要溜了!”   胡师长和罗参谋长连连点头,命令接线员接通三斗坪的电话。   “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行对败逃之敌进行追击呢?”张贤提着建议。   胡从俊摇了摇头,道:“十一师的任务是守住石牌,这是委座下达的死令,我们不能因小失大,万一被敌人钻了空子就麻烦了。再说,十一师经过了这几日的苦战,各部已然损失惨重,便是要组织追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这么好的战机,只好便宜给友军了!”说着,不无遗憾。   张贤知道他说得不错,十一师在这一场石牌保卫战中,虽说是力挽狂澜,但是自伤非轻,若敌人再坚持攻上一日,谁也不能保本石牌不丢。   接线员接了半天,也没有接通三斗坪的指挥部,倒是远在几百里外的恩施被接通了,胡从俊向长官部报告了最新的战况,长官部当即向各路大军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熊三娃带着那个警卫班终于回来了,他们圆满地完成了那个插旗的。正如张贤所料的那样,那部被十八师追击的鬼子正在爬伏牛山,若是熊三娃再晚半个时辰,这股日军就可以爬到山顶。熊三娃是第一个爬到山顶的国军,他把国旗插在了最高峰,鬼子看到了中国国旗,以为此山已经有国军把守,爬到半截便退了下去。在鬼子退出伏牛山后,警卫班的其它人才爬了上来。   同时,能三娃也告诉了张贤和胡师长另一个消息,他在山顶上看到三斗坪那边乱糟糟的样子,成群的人蜂拥着在往西撤退。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难道说是三斗坪的江防司令部已经知道了鬼子将要攻到,正在组织撤退吗?这也难怪往那里的电话如何也接不通呢!   张贤的疑惑不幸真得被猜中了,就在十一师千方百计要接通江防司令部和十八军军部电话的时候,胡从俊收到了十八军军长彭天广的电令,那电令的内容却是司令部已经发现鬼子要进攻三斗坪,电令十一师进行掩护,要十八师回防三斗坪,而在三斗坪的机关总部及各单位正在沿江西撤当中。   不用多想了,难怪接线员接不通三斗坪的电话,原来这个时候,他们是在往后撤退,敌人还没有打来,便先行逃跑,更何况此时敌人已经被击退了。想到这时,直恨得胡从俊咬牙切齿。   “张贤!”胡从俊大叫着,他想让张贤利用长官部作战副官的身份去回一封电报,可是身后却没有听到张贤的回答,他回过身来,这才发现,张贤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他急问门口的警卫,这才知道,张贤带着熊三娃骑着两匹马向西北三斗坪方向去了。      第二九章 追令(二)      从石牌往三斗坪的路只有三十里,这条路张贤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够走到。   可是今天却有些与众不同,他的左臂受伤后并不灵便,骑在马上更是巅颇异常,他又唯恐时间不够,所以不停地催促着自己的坐骑,这匹白马狂跑起来,他只能右手紧抓缰绳,双腿夹紧马的肚子,而左臂却被巅得生痛,仿佛就要掉下来了一般。他强咬着牙,忍着痛,只恨这条路太长了。   熊三娃在他后面看出了他的痛苦,纵马追上来,问着:“营长,你这是何苦呢?让师长派一个人过去看看就是了,还要你亲自去跑这一趟。”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别人过来不见得能让这些头头们相信,耽误了战机可就功亏一篑了,我们这些天的浴血奋战都成了空!我能不着急吗?”   “怎么会呢?”熊三娃有些不解,问道:“鬼子败了,跑了,我们赢了,你怎么要说功亏一篑呢?”   “难道我们死了这么多的弟兄,就是只如此简单地要求敌人撤退吗?”张贤反问着他。   熊三娃愣了愣,不明白地问:“那你还想要求什么?”   张贤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伤痛,还是因为对敌人的仇恨,他愤然地道:“即使敌人要跑,我们也要让他们负出同等的代价!不!我想要他们负出双倍的代价!”   熊三娃看着张贤几乎是喷着火的双目,坚定而又冷酷地望着前方,他跟了张贤这么久,到这时才忽然发觉自己的营长,原来表面文静的面孔下掩藏着如此猛烈的复仇之焰。   ※※※   张贤和熊三娃赶到了三斗坪,这里已经是狼藉一片,敌人都没有出现,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的往西逃跑着,唯恐自己被落在后面。   三斗坪下有着峡江里此时被国军控制的最东的一个水运码头,那里如今也成了最拥挤的地方,码头上只泊着几艘船,此时不管是帆船还是轮船,都已经挤满了人,有的船想要开也开不起来。一艘火轮首先驶离码头,可是载了太多的人,缓慢地向上游爬行着,还有人向它游去,扒着船舷想要翻上船去,那船行到长江的中央,湍急的江水猛然将那船推着横了过来,那船往边个一侧,已经失去了平衡,整个翻了过来,缓缓地沉入江底。船上的幸存者在江水里上下起浮地挣扎着,转眼间便被滚滚的江水冲得老远,岸上的人也看得心惊胆战,一时间哭爹喊娘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其状惨不忍睹。   原来,三斗坪是宜昌西面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不过几千的人口,自从宜昌失守后,江防军驻进了这里,这里便成了难民以及军人汇集之地,小小的镇子变得爆满,一下子多出了上万的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十二万,小镇也就这样繁荣起来。也正是由于宜昌江段的断航,长江中上游水运联系也因此而中断,于是以三斗坪为中心的战时运输线应运而生,长江下游货物从陆路迂回经湖南的常德、津市转至三斗坪,再经长江入川;相反,从四川出来的船只也只能在这里上岸,这里一时成为了川、鄂、湘、豫、陕等省的物资集散地和转运站,此地也越发显得重要,这也是江防军刻意要经营这里的原因,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小城市。   江防司令部下达的撤退之令,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镇子,人们这才骚动起来,纷纷逃命。   张贤和熊三娃策马进入了三斗坪,路上看到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难民、成群结队的伤兵、车马潇潇的官员以及衣冠不整败退下来的残军,这些人夹杂在一起,将道路堵塞着,有的向码头移去,有的知道没有那么多的船,跟着司令部往西面的茅坪方面移动,整个镇子已经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就好象是被挖开的巨大蚁巢,哭喊声、叫骂声、车马声交响成一片,而唯一没有的却是枪炮声!   “大家不要跑!鬼子败退了!”张贤在马上大声的吆喝着,几乎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可是人们却不相信,依然我行我素,当官的没有了当官的矜持,当兵的没有当兵的纪律,所有的人都跟疯了一样,根本不听指挥。   张贤举起枪来,“砰”地朝天放了一枪,哪知,这不放还好,枪声一响,人们更加慌乱起来,刚才还缓缓而动的队伍整个地炸了锅一样燥动起来。   熊三娃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大喇叭筒,也跟着喊了起来:“大家别跑了,我们把敌人打败了,大家快回来呀!”他的声音比张贤大多了,后面的人听到,都不相信地回过头来看着这两个骑马而来的人。   一个伤兵不相信地问着:“你们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张贤肯定地道,同时大声告诉大家:“我叫张贤,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同时也是十一师独立营的营长,我刚刚从前方过来,敌人已经被我们打退了,正在往回败走之中。”   “是呀,我认识他,他就是十一师的小营长!”另一个走在后面的伤兵喊了起来。   “请大家听我的话,各回各家,鬼子已经被打退了!”张贤抢过熊三娃的喇叭筒,对着前面的人群大声地喊着。   人群总算从不安中静了下来,纷纷回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小营长。   “有谁知道吴司令在哪里?”张贤忙忙地问着,他知道,只有吴司令下令停止撤离,让军队回防,这些百姓和难民才会安心。   “吴司令早就跑到茅坪去了。”有人告诉张贤,茅坪在三斗坪的上游二十里外。   张贤心中暗骂,这个吴司令原来也这般地怕死,还没有见到鬼子的影,人就离开了三斗坪,难怪这里的人会这么想要逃命。   “那不是我们的小营长吗?”忽的后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叫唤,仿佛是见到救星一样欢呼起来:“娜娜姐,我们的小营长在这里!”   张贤转回身顺声望去,正见到几个女护士推着一辆板车踽踽而来,那车上躺着一个人,听到那护士的叫声,挣扎着被另一个护士扶起身来向这边张望着。   “是嫂子!”不等张贤回过神来,旁边的熊三娃首先叫了起来。   不错,那板车上躺着的正是王金娜。   张贤连忙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跑到了板车的旁边,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同样疲惫不堪的王金娜,自从离开三斗坪去恩施那一日开始,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就没有见过面,甚至于连电话和信都没有通过,上一次从恩施回到三斗坪,却又因为王金娜的过于忙碌而被张贤放弃。此时,两个人在这种逃难的时候遇到了一起,竟然一时无话可说,就这样互相彼此相望着,激动得泪流满面。   王金娜忽然号啕大哭起来,一把扑上来抱住了张贤,却碰到了他的伤口,痛得张贤呲牙咧嘴起来,整张脸拧在了一起,他却忍住痛,愣没有叫出声来。   “这些天你哪去了,怎么也不来个信呀,我怕死了!我怕死了!”王金娜哭着,心中曾憋了许久的怨言一齐发泄了出来。   张贤知道她怕什么,她并不是怕死,而是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是为他在担心,他笑着安慰着她道:“别怕别怕,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你知道吗?那天我听说你来看我,我找了你那么久,也没有看到你,我就去指挥部,吴司令说你去了石牌,我当时就想你怎么那么傻,人家都往后躲,你却往前冲,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王金娜一边哭着,一边叨叨着,哪象一个流过洋的女硕士,倒象是一个乡下没长过见识自私的村妇。   张贤的泪水也流了下来,他还是笑着,告诉他:“没事没事了,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不是没事了吗?哎哟!”却原来,王金娜一不小心又撞到了他的伤口,他这一回终于喊出了声来。   王金娜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了张贤原本是吊着一条胳膊的,当下忙撒开了双臂,抚摸着他的这条受伤的臂膀,关切地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张贤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同时不以为然地道:“小伤!”   王金娜却小心地解开了他的衣扣,看到血殷透了他的纱布和衬衣,又抬起头,看到了张贤的脸,不由得问道:“你的脸又怎么了?”   “是不是不帅了?”张贤却打着趣地问着。   王金娜却没有心思来与他玩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是经过了枪林弹雨,已经是伤痕累累,她心痛万分,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口,就仿佛那伤口是长在了自己身上般得一痛。   张贤想了起来,用另一只手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她:“看看这个!”   王金娜迟疑地接过来,小心地打开。这张纸上满是血污,已经被张贤的体汗浸湿。她首先看到的是她和张贤的两张小相片,然后看到了湖北民政厅的大印,这正是她要张贤必须办来的他们的结婚证。虽说在这个时代里,结婚只要有媒妁行娉就算正式了,但她总觉得需要用个更加正规的证明才放心,无疑,这张结婚证是最正规的证明了。   看到王金娜愣在这里,张贤以为有什么不对,忙道:“对不起呀,这张结婚证上沾上了我的血,字迹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不是!”王金娜又哭了出来,看着这张证书,伤心欲绝。   “你这是为了什么?”张贤莫名其妙。   王金娜只是哭,却答不上来一句话。   旁边的一个小护士忍不住了,接口向张贤解释着:“娜娜姐为救伤员,太过劳累了,刚才小产了!”   张贤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虽说心里也有一些惋惜,还是安慰着她:“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孩子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要!”   王金娜又一头扎到了张贤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张贤一边劝着自己的妻子,一边问着边上的护士:“你们也要撤退吗?”   那个护士点着头,告诉他:“我们医院都走的差不多了,轻伤的伤员自己跑了,重伤的走不了娜娜姐也不走。她刚才找军长去了,要军长安排重伤员转移,要不是这么来回的跑,她也不会小产,我们早就离开了这里。”   “哦?那些重伤员都走了吗?”张贤又问。   这个护士摇了摇头,道:“军长答应派人来帮助转移的,他让我们先架着娜娜姐离开这里。”   张贤有一些感动,彭军长看来也并不是一个不通情面的人。当下他告诉她们:“你们不用走了,那些重伤员也不用转移,鬼子根本就打不过来了,他们已经被我们击败了,正在败退之中,你们带着娜娜回医院吧!”   “真的?”边上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在问着。   “我就从前线回来的,怎么会骗你们?”张贤肯定地点着头,同时又问道:“彭军长现在在哪里?”   “他在警卫团!”王金娜告诉他。   “好,我马上去找他!”张贤道:“你们也快些回医院吧,别再折腾了。”   “你一定要当心呀!”王金娜却还是有一点不放心,叮嘱着。   张贤点着头,有些抱歉地道:“娜娜,军情紧急,等我们大获全胜后,我再回来找你!”   “嗯!”王金娜使劲地点着头。      第二九章 追令(三)      张贤带着熊三娃赶到了十八军的警卫团,这个团是这里唯一的部队,吴司令自然也知道没有打一仗就跑,到时上面追究的话,根本就说不过去,所以便派了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亲自断后。彭军长虽然十万个不愿意,但上命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来到这里布置战场。当看到受伤的张贤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这个胖胖的彭军长仿佛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对他亲切万分。在他看来,张贤虽说是自己的属下,不过不用多想,这小子这次被借调到长官部任作战副官,这其实就是试用,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的话,肯定会被留下来,看陈长官与孙长官都对这个小子如此刮目相看,到时还要倚仗他多在司令长官面前说些自己的好话。   张贤当然不会想到彭军长此时的想法,但是见到军长对自己这么客气,他也不能失礼。   当听到石牌前线的敌人已经全面败退之时,彭天广愣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张贤再一次催促他赶快联系吴司令时,他这才如梦方醒。   张贤第一次看到彭军长如此得麻利起来,他接连发了五封电报,第一封是给已经撤到茅坪去的江防军吴总司令,报告他战况,同时请求吴司令快速回镇三斗坪。第二封是给恩施长官部的,当然是吹牛说十八军如何在他的带领之下,英勇杀敌,奋不顾身,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于石牌之下,目前敌人正在溃败之中。他以同样的内容发出了第三封电报,却是给重庆的军委会,彭军长不愧为军中最善经营者,当然清楚如此成绩一定要让委座知道,不然到手的功劳也会飞走。第四封是给他所辖的各部,追回上午刚刚发出的撤退命令,要各部整顿军务,以最快的速度对敌人展开反扑,他也知道,追击逃跑的敌人远比阻击进攻的敌人轻松得多,他如今要的是扩大战果,最好能毙个什么中佐大佐之类的官,到时也好有吹牛的本钱,这个本钱越大当然也就越好。最后一封是发给十一师胡从俊的,作为胡从俊的顶头上司,虽说两人之间有些矛盾,但是面对如此战绩,他不能不发个贺电,同时命令十一师依然坚守石牌,不要放松。   “如今还有一个当务之急!”张贤告诉彭天广:“三斗坪现在一团混乱,军座应该马上派人安定民心,使之各规其位,维持好秩序。只怕过不了几天,上峰就会有人来慰问,如果看到三斗坪这么乱七八糟的样子,于大家都不利!”   彭天广点着头称是,命令警卫团撤出三斗坪前沿的防卫阵地,如今鬼子撤退了,那个阵地也就没有用了,他把这个团拉回来用以维护三斗坪的秩序,追回那些已然先行撤退的机关与单位。   可是,命令发出去后,再想追回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些还在前线浴血奋战的部队还好说,因为毕竟离得远,电令还没有马上传到,就算是传到了,撤退也需要时间准备的,所以,在这个准备时间里,江防司令部的第二封加急电报又传了来,第二封电报完全推翻了第一封电报。第一封电报是撤退,而第二封电报却是反击,大家自然会按照后一封电报来执行。   而那些在三斗坪附近休整的部队却不一样,因为离得太近,所以他们是最早就收到第一个电报的单位,在很快的时间内,便执行了下去,而当他们再接到第二封电报之时,行动已经开始了,便是部队的最高长官在此时也阻挡不住这些溃退的潮流。对于那些士兵们来说,既然上峰命令撤退,那也就是说前线已经败了,鬼子马上就会打过来,所有的人都只恨自己的腿短,齐齐往三斗坪方向涌来。   开始的时候,撤退的部队尚能够成队列地进入三斗坪,但是随着部队越来越多,而三斗坪前进的道路又被回流的人群挡住,两方面的队伍冲撞在一起,立时挤成了一片,把个小小的镇子堵得严严实实。   前面的部队还在往这边撤退,一时间也看不出有要停下来的样子,直将彭天广急得破口大骂,命令警卫团出一个营在进三斗坪的镇口一字排开,并架起了机关枪,将回撤的队伍挡在了镇外。那些只知道逃命的部队并不卖他的账,这些部队不仅有十八军的,还有别的集团军里的友军,依然我行我素地奔来。彭军长一声令下,机枪响了起来,那些跑在前面的士兵马上倒下了一大片,可怜这些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过来的士兵们,没有死在鬼子的刺刀之下,却死在了自己同袍的枪下。正是这血腥得过于残酷的命令,总算是阻止了奔来的洪流,这些洪流在停滞了良久之后,又转过了身去,缓缓向他们来的地方移走。   张贤站在一处高坡之下,看着彭军长在镇口处威武的样子,忽得感到一阵心痛,他的伤口也越发得疼痛起来。   ※※※   傍晚的时候,三斗坪终于平静了下来,只在街上留下了一片的狼藉。   张贤也终于见到了回归的吴司令,当吴司令看到张贤伤痕累累之时,这个江防军的最高长官,忽的有一种很少有过的歉疚之感。   警卫团的士兵在打扫着街道,刚才彭军长那一声令下,便打死了三十多个兄弟,这些人如果是死在对敌的战场之上,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呢?   “张副官!你辛苦了!”吴司令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   张贤看着警卫团的士兵拖走地上的尸体,心中说不出来的一种沉重,他抬起头,看了吴司令一眼,出于制度,他还是用那只还好的手向他敬了一个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司令也看了看那些地上的尸体,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自责地道:“张副官,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要是听了你的话,我们也不会如此得被动,如此得难堪!”   是呀,张贤当初曾一再地告诫过他,只要十一师还在,只要十一师没有被打垮,就不要下令撤退。可是他还是下令撤了,他还是对十一师不放心,还是对张贤不放心。   张贤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彭军长也走了过来,他来到张贤的身边,故做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又意味深长地道:“小张呀,怎么说你都是从我们十八军出来的,是从江防军里出来的。十八军也好,江防军也好,其实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如今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这次大战结束之后,陈长官也好,孙长官也好,他们肯定是先要你来拟写这个总结报告的,到时你还要为我们江防军、为我们十八军多着几笔墨呀!”   张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为江防军、为十八军多着几笔墨,那也就是在为吴司令和他彭军长多说几句好话。当下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请两位钧座放心,属下定当不会让两位钧座失望。”   彭天广转头与吴司令相视而笑,他又对张贤道:“其实这一次你也不要怪吴司令,是我没有看出来战场上的形势,这才建议吴司令把各部撤到第二防线,以备石牌丢失后能稳固后方。此时我也后悔莫及,好在并无多大的损失,大家只是空忙了一日罢了。还好,幸亏你回来得及时,我们能够追回电令,重新布置,不至于贻误掉了战机,不然我和吴司令都要受过了。呵呵,这件事我和吴司令也都作了反思,我看你就没必要写进报告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这个老家伙真是可恶,只想要人拣好的说。他也知道这份报告最后是要呈到委座的面前去的,生怕委座没记下他的成功,只记下了他的失败。当下,张贤沉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了。   彭军长只以为张贤这是心照不宣,也笑了起来。   “两位钧座,此时还不是讨论写报告的时候,敌人还没有完成击败,这正是这场大战的最后关键阶段,我们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协作,才可能一举获胜。只有我们得到了大胜利,到时再怎么写都行的,你们说呢?”张贤有礼貌地对着这两位高级将领道。   这两个人连连点头。   ※※※   五月三十一日,恩施第六战区长官部下达了全线反攻的命令,傍晚时分,进犯鄂西的所有日军都调头回撤,于是这场大会战的最后变成了国军的追击战。   石牌保卫战的胜利,奠定了鄂西会战的胜局,十一师孤军迎战敌人两个师团,最终将敌人的进攻瓦解。拖得日军被迫由进攻变为防守,急令第三师团、第三十九师团撤离石牌,由宜昌附近过江;同时命令敌第十三师团在后掩护。这个第十三师团从一开始时,便被国军各部层层阻截,到末了也未攻到石牌要塞之下,实现与另两部的合击。      第三十章 惨胜(一)      六月一日,敌第三师团与第三十九师团各一部从宜昌对岸准备渡江,被中美空军发现,炸沉渡船两艘,江面上到处是鬼子的尸体,几无生还者。这一日凌晨开始,国军各路大军迅速追击,而日军经过久战,早已疲惫不堪,又根据以往的经验,认为国军的追击行动肯定迟缓,而战力又不强,所以在撤退之初,许多部队警戒疏忽,其垫后的队伍多被国军追上,许多被多支国军包围。   六月二日,追击战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局势一边倒地倒向国军,日军第十三师团担任掩护与收容的后卫部队,约有三千余人,被国军追上,并围困在了长阳磨市附近。而此时的石牌阵地前,敌人全部败退下去,要塞附近已经完全脱离了战斗,十一师这才有空暇之机彻底地来打收战场。连日来的苦战,虽说歼敌无数,但是十一师也是伤亡惨重,全师九千余人,到这时清点时只剩下了四千不足,缺员五千余,其中战死三千多,伤残两千。而在十一师阵前,敌人的尸体也堆积如山,各个阵地合计也有三千余具。但被十一师击毙击伤之敌,是他自身伤亡的两倍还多。   六月三日,陈长官、孙副长官、郭参谋长等长官部的人再一次回到三斗坪,同时带来了还有大批的记者和中央的嘉奖令。   战斗在此时还在进行着,只是战场已经从石牌周围转向了南面的长阳、宜都的清江、渔阳河一线,这就好象是在转圈子,本来这场石牌保卫战是从这边开始,如今又回到这边来了。而此时的石牌战场却安静了下来,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当这些长官部的头目们再一次见到被他们遗留在三斗坪的张贤时,看着这个本来年青英俊的作战副官伤痕累累的样子,大家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毕竟大家也在一起呆了这么些日子,对这个活泼的年青人有了感情,尤其是郭参谋长,他老实地告诉张贤,他看到他就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郭万有一个比张贤还大几岁的儿子,只是在徐州会战时死在了战场之上,死的时候,正是张贤这般的年纪。   陈长官亲自下了调令,正式调张贤入长官部任作战副官。本来,一个中下级的参谋军官,以非战斗形式爬升,怎么也要先经过师部,再到军部,再到集团司令部,最后才会到长官部,这个过程快的也要一两年。便是直接从下面的部队中提到长官部里来作副官,也要经过最少半年的考核期。张贤这一次却是破格升拔,但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虽然明知道这是长官对自己的恩宠,但是张贤心里却不大愿意,因为调到长官部,也就是意味着远离了自己的弟兄们,远离了自己的队伍,这里有的只是勾心斗角,有的只是尔虞我诈。而他更加愿意去当个带兵的小军官,哪怕是去做连长。但是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知道,如果这时自己去找陈长官谈及这些,肯定会被认为不识好歹。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听之任之,同时还要向这些长官们表示感谢,或许以后会有机会再下部队。他却没有多想,若他真得还有去带兵的机会,长官部怎么也不会让他去当一个小营长了。   陈长官与郭参谋长向张贤询问石牌保卫战的细节,张贤却是泣不成声,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   张贤陪着陈长官一行来到了石牌,虽然此时战役还在进行之中,但是石牌已经迎来了她难得的平静,可是在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无限的悲情。   远远,他们便看到了十一师一对对的士兵挑着水往山上而去,大家都默不作声,排着长长的队伍蜿蜒而上,就仿佛是一条无声的长龙。   陈长官首先跳下了车来,郭参谋长和张贤跟在后面,而他们的后面又有许多的记者,那两个曾搭过张贤车的女记者也在其中。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陈长官回头问着张贤。   张贤快步走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陈大兴,他也在挑着水,于是叫道:“陈大兴,你过来,长官要问你话!”   陈大兴看到了张贤,放下了肩上的担子,跑到了众人的面前。   郭参谋长走上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小伙子,你们这么多人往山挑水做什么?”   陈大兴立正挺直,向着官长们敬了一个礼,他的眼睛红红地,强忍住泪水,这才道:“报告长官,我们在为我们的弟兄们挑水洗个澡!”   陈长官与郭参谋长互相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彭军长从后面走了上来,扳起了面孔,怒道:“战斗还没有结束,胜利还没有到来,你们师怎么就可以这么放纵,去把你们师长叫过来!”   陈大兴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求助的眼神望着张贤。张贤向他点了点头,他转身跑了。   不一会儿,胡从俊带着罗达和师部里的各们官长匆匆而来,他们并不知道今天陈长官会过来,为此,在事后,胡师长还埋怨张贤没有及时报信。   彭军长并没有对这个石牌保卫战中的大功臣客气,满面愠色,十一师也是他的属下,十一师如果丢了脸,那也就是他丢了脸。“胡师长,你是怎么带得兵?战斗还没有打完,你就让他们随欲而为,还在挑水到山上去洗澡?你身为师长,不图进取,而思安逸,便是失职!”他这样大声地教训着。   胡从俊怔了一下,脸上也有了怒容,但是随即却又平静了下来,抬头看了陈长官和郭参谋长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   罗达连忙站了出来,向大家陪着笑,一面解释着:“钧座,其实十一师并没有闲着,我们是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胡从俊打断了。胡师长微微一笑,眼睛却胀得通红,对着大家道:“既然长官们对我们十一师的士兵如此观注,那为何不跟着他们上山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怎么洗澡呢?”   彭军长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到陈长官点了点头,回头对大家说道:“好,我们就上山去看看十一师的士兵们怎么个洗澡!”说着,当先向山上走去。大家也都跟在他的后面。   此时的石牌,已经是满目疮痍,山上本来建有许多的钢筋混凝土的工事,在几日里的日军飞机狂轰乱炸和对岸炮火的密集倾泻之下,这些工事几乎被移平,便是山上的岩石泥土也被掀翻开来,树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本来连成一体的坑道也时有掩埋,鸟语花香的山头此时也成了一片废墟。   胡从俊在前引路,大家来到了要塞阵地边上一座平顶的小山,这座小山叫做四方山,那些挑水的士兵们便是把水挑到了这座山顶。   还未走到山顶,天便阴了下来,大家闻到了阵阵的血腥与股股的尸臭,这正是夏季之初,天气炎热,值此大战刚刚过去,所以初时众人并没有在意。可是当走进了山上的树林,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只见满地的尸体整齐地排列在那里,这些尸体都穿着国军的军服,虽然破烂,但是却很整洁干净。而这些尸体的脸孔又是如此得年青,他们有的已经失去了腿,有的已经失去了手,有的甚至于身体也剩下了半边,可是他们的脸却非常干净,肯定是有人专门为他们洗过;他们的衣服之所以看不到血污,也是因为被人洗过了。而他们,就是我们的英烈——这些战死在战场上无名的士兵!   直到此时,大家才看到,那队队挑水的士兵们正把挑上来了水倒入山顶中央一方丈余长宽的池子,这个池子是由水泥彻成,来到池边,便看到了池内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浴血池!   在这个浴血池的旁边,堆满了那些死去的生命,这些曾经活泼的青年们,此时已然失去了鲜艳,满身的血污,断臂残肢,面目全非。在池中,正有几个老兵,不顾那血腥与尸臭,抱着这些曾经的袍泽兄弟,细心而又悲痛地为他们擦洗着脸、擦洗着身体,就仿佛这些生命还没有逝去,而只是睡熟了。   那池中的水不一会儿便变得血红,他们将水放干净,又换上一池。那些挑水的士兵毫无怨言,将从远处山下挑上来的水全部倒入水池中,又再一次转下山去挑。而那些刚才还在为弟兄擦洗的老兵们却再也忍之不住,爬上池子,跪在边上抱头痛哭起来。于是,另外又几个老兵跳入了池中……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但是所有的人都仿佛不觉,整个山顶除了那几个老兵的号啕,就只听到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人们一片肃然,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窃窃私语,大家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些洗澡的士兵,连记者也忘记了拍照。   陈长官一言不发,彭军长也满面羞愧,他们看到的原来是这么个洗澡,这是活着的士兵们为他们死去的同袍们做最后的内务,哪怕是死,也要留下他们的美丽。   “我只想让我的士兵们走的时候干干净净!”胡从俊说出了这一句话,已然哽咽难言了。   在浴血池的对面不远处朝南的地方,还有许多士兵在挖着坑,不用多想,那是为那些树林里洗净的兄弟们安葬用的。夏天里,尸体腐烂得快,所以必须要早些入土为安。张贤想,这些兄弟,也许来自五湖四海,但他们终是走到了一起,并且一起战死,最后还要合葬在一起,一定不会寂寞了!如果哪一天,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不被孤独地值于某个荒山野岭,与兄弟们葬在一起,那一定也是一种幸福。   张贤突然看到了刘小虎,他被从浴血池里抬了出来,边上的两个兵正在费力地为他穿上那件洗净的军服。他快步走了上去,不由得泪流满面,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中校军服,单腿跪倒在地,将那件已经破烂的军服换下,把自己的衣服亲手穿了上去,穿完了衣服,他又想起了什么,快步来到了胡从俊的面前,问道:“师长,您身上带钱了吗?”   胡从俊愣了愣,一边摸着身上,一边问道:“你要钱做什么?”   “我欠了人家的钱,我要还给他!”   胡从俊从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一个子来,作为师长,他不需要带钱的。他摇了摇头。郭参谋长却从身上掏出了一打国币递过来,张贤愣了愣,接到手中,向着他敬了个礼,同时保证地道:“我一定会还的!”说着转身跑向刘小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将那打国币塞进了他的衣兜里。   那两个搭过张贤车的女记者,蓦然想起了那日从恩施来的情景,她们也蓦然记起了张贤曾说过的那句话:“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大概所有军人都会死的。”于是,她们流着泪,将这一幕写进了她们的战地报告里。      第三十章 惨胜(二)      六月四日,宜都、长阳、五峰间的战斗还在继续,由于敌第十三师团多部被国军所围,故而,敌第十三师团停止撤退,并将已然渡过江的十三师团其它部全数调回,沿渔洋河回救被围敌部,双方在宜都附近呈胶着状态,一时间战斗十分激烈。激战到六月六日,日军反扑成功,救出日军了被包围的其第二大队,又攻占了聂家河、枝江、洋溪、滥泥冲等地,而渔洋河下游南岸大部也被日军占领。   六月七日,日军第十七旅团与国军精锐七十四军遭遇,双方激战了两日两夜,该旅团几被全歼,五个大队长中有三个被击毙。   同在这一天的夜里,由湖南地方保安部队与一二八师残部所编成的暂六师,袭击了敌十三师团驻松滋磨盘洲的师团部,师团长赤鹿理率残余人员垂死抵抗。暂六师官兵奋勇冲入,剩余日军全被击毙,赤鹿理夤夜出逃,窜回沙市老巢。   六月八日,国军各路大军乘胜追击,一二一师收复宜都城,截断日军东渡的退路。   六月九日,日军已全无战意,再一次组织撤退,冲出国军的包围。同一天,一二一师会同六十六军一八五师打下了枝城,敌残部向东逃脱。   六月十日,战斗依然在进行中,宜都、长阳以西国土基本收复,日军大部渡过了长江。国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往长江边上的松滋、公安推进。   六月十一日,暂六师克复了宜都的洋溪镇,激战到了夜里,收复了松滋城。   六月十二日,第一九四师收复松滋县的新江口等地,七十四军向公安挺进。   六月十四日,七十四军攻克了鲍关、谷升寺,并于是日晚,再度攻克公安城,之后继续向东前进。   六月十五日,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一部从湖南澧县出发,对敌人第十三师团留守之部的辎重十三联队和山炮十九联队发动进攻,经过三昼夜的激战,至六月十七日晚,毙伤敌人五百余人,并获得大量的军械和马匹、粮秣。   六月十七日,第七十四军继续东进,收复车家嘴、申津渡等地;第一九四师进占斑竹当、米积台;并继续挺进,收复陡湖堤,对困守华容、石首、藕池口、雾气嘴、闸口、黄金口、弥陀市、宛市之敌包围攻击。   战斗至此,双方均已完全恢复五月五日以前之原有态势,鄂西会战胜利结束。   ※※※   石牌保卫战的胜利,被人们称之为中国的斯大林斯勒保卫战,虽然称誉有些过,但是其重要性还是显而易见的,正是这场保卫战的取胜,才奠定了鄂西会战的全面胜利。   相对来说,鄂西会战,敌我双方共出动二十五万的兵力,战场从东边的洞庭湖之滨,绵亘上千里,西到长江三峡的石牌要塞,时间从五月五日,一直打到六月十七日,持续一个半月之久,是抗战以来在相持阶段所进行的一次决定性战役,此战之后,日军再也没有向西踏入过一步。这一战,也让日军想在中国战场速战速决,抽出兵力来应付太平洋战场的计划落空。日军此战唯一的收获就是,将停泊在宜昌江面的大小五十三艘轮船,约一万六千吨全部抢劫,连同不少的粮食补给,在汉口第二停泊场司令官见金二大佐指挥下,驶向汉口。日军藉此进行大肆的宣传,希望能够动摇中国部队的战略布署。   据战后统计,整个鄂西会战中,日军伤亡约有两万五千多人,其中击毙就有七千到一万人,并毙敌校级指挥官五名,另俘虏八十八名;毙伤日军军马一千三八十四匹,击毁日机四十五架,击毁敌汽车七十五辆;船舶一百二十二艘,并俘获人马、缴获械弹无数。当然,日军对历来对自己的损失遮掩过虚,此次亦不例外,只是声称损失三千五百多人,阵亡七百余,缩水严重,不过此战之后,敌人的三个师团中有五六个联队已经没有作战能力,而其精锐的甲级师团第十三师团,原来准备调往太平洋战场对付美国军队,但是此战后已经失去了机动作战能力,日本大本营不得不取消了前令。   而对于我方的损失,第六战区当时的统计为伤亡一万余人,这令许多国人以及盟军都大感意外,可是到后来的军委会公布的数字却是六万余人,大大超出实际可能,又有虚报之嫌,虚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趁机吃缺。   不管怎么说,鄂西会战是抗战以来难得的一次大胜利,中日军事实力上正在接近,尤其是这一战中,中美空军第一次与日本空军进行了正面接触,日本空军的空中优势开始逐渐丧失。同时,这次会战的胜利,还有一个更加特别的意义。   会战前,以美国为首的盟国希望中国能更多的牵制日军主力南下,并作为太平洋战场反攻的强大后备力量,尤其认为正面战场蕴藏的巨大潜力,于是美国总统罗斯福承诺给中国援借五亿美元,另外还用美械装备替国军武装三十五个步兵师,由美国军官负责训练。另外,英国也答应中英合作出兵打通滇缅公路。而鄂西会战刚一胜利落幕,一直作为幕后的总指挥蒋委座对此战役颇为满意,为尽快取得这些外援,在国内外扩大声势,便利用鄂西大捷的影响大肆宣传,命令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董显光呈上外国记者对鄂西战场的印象报告,同时又命令外交部广泛注意国外对此的反映。   中国政府外交部长宋子文于六月四日到白宫拜访美国总统罗斯福,通报中国鄂西大捷情况。九日,宋子文又在太平洋作战会议上报告了鄂西大捷概况,令在座的盟军高级将领对中国军队不得不刮目相看。   ※※※   陈长官带着他的高参们回到了恩施第六战区的总部,他给了张贤三天的时间让他在十一师做好交接,其实那种交接有一个半天就够了,多出来的时间便是给他打理一些个人事物。   这次会战中,十八军伤亡惨重,战力去其一半,急需补充兵源休整,所以会战一结束,十八军便被撤往三斗坪以西整补,而十八军的防务则由孙仲的老部下第三十军接替。三十军是从河南过来的部队,也是在徐州会战中血战台儿庄时一举成名的劲旅。接替十一师防守石牌防卫的是三十军下的三十一师。   十一师已经石牌要塞撤了出来,驻扎在了三斗坪边上,这个师损失太大,已然没有作战能力,所以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十一师从石牌撤出的时候,张贤也来了,所有的人都哭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近三年,便是没有深情,也有一丝的感情,更何况,他们还在这里永久地留下了他们的兄弟。   大家来到了四方山顶,这是石牌西侧的一座山峰,埋葬着十一师三千多名战死的同袍。如今,在战士的公墓之中立起了一座花岗岩石的纪念碑,高有数丈,下面是两层四方雕花的大理石基座,碑文之上有胡师长手书的铭文:“溯自七七事变,抗战均与本师同行,师众驰驱南北,喋血疆场。今与倭寇决战石牌,征伐竟日,至日月无辉,血洒江山,将士奋勇当先,以死报国,终令敌完败。为缅怀忠良,存义天地,遂于石牌西侧,四方山之阳,修筑公墓于其上,慰英烈之魂,供后辈瞻仰,从此忠骸有寄,九原欢腾……”。纪念碑正中是陈长官与孙副长官所提的“可贯日月,碧血千秋”八个大字。   所有的将士都脱帽致敬,要塞的炮台之上,海军的战士们打响了大炮,为他们送行。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哭了。   ※※※   三斗坪的十八军野战医院里如今是最热闹的地方,大战没打之前,这里冷冷清清,大战打完之后,这里人满为患。   张贤来到这里,要看两个人,第一个当然是自己的妻子王金娜。第二个当然是要去看一看他的营副徐海波。   王金娜已然不再是那一日张贤见到她时的那般柔弱,经过几天的休息,她已经坚强地站了起来,在张贤找她的时候,她正忙碌在手术台上。那个小护士告诉他,这个手术刚刚开始,看来时间不会太短。   张贤如今有的是时间,便与那个小护士说了一声,带着熊三娃径直去重病室看望徐海波。徐海波在那一次八斗方的战斗中身上被敌人扎中了三刀,他愣没有倒下来,直到张贤出来替他解围。他的伤有五处,但好在都不是要害,最重的地方是大腿,被敌人的刺刀穿透。   见到张贤到来,徐海波有些感动,他感叹地道:“知道吗?我的小营长,你是十一师里第一个过来看我的人。”   张贤笑了,安慰他道:“你别瞎想了,是因为这几日大家正在建营房,没有空闲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自然会有人来看你了!”   徐海波却苦笑了一下,自嘲地道:“算了,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走到哪都是不讨人喜欢的;不象你,走到哪都招人喜欢。”   “哪的话!”张贤道:“如今我被调到长官部去了,那个营长的位置非你莫属了,呵呵,他们对你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徐海波也笑了,却又打趣地道:“我是好不容易把你熬走了,不然,有你在,我连想也不敢去想要当个正的。”   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回独立营被撤销了!”张贤又这样地告诉他。   徐海波愣了一下,皱了下眉头,随即又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我是没有再当营长的命了,呵呵,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次咱们十一师打得这么惨烈,各团都严重缺员,独立营也是一样,肯定会被撤掉充实到哪个团里去的。”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独立营被编进了三十二团。”   “哦?”徐海波道:“那王团长算是捡到便宜了。”   张贤也笑着称是,同时又问着他:“徐大哥,你真得就这么在乎要当这个营长吗?”   徐海波看了他一眼,收拢了笑容,点了点头,同时道:“我不仅在乎当这个营长,我还想再当团长!”   “我知道大哥不是喜好虚名的人。”张贤道:“那你这又是为什么呢?”   “人活着总是有张脸皮的!”徐海波道:“我这个人太好强,所以总想争出点什么,既然我是在团长位置上掉下去,我就总想着有这么一天再回到团长的位置上来。”   “其实随遇而安也很不错的!”张贤劝解着他。   他摇了摇头,道:“人和人不一样,我不想浑浑噩噩地活着。”   张贤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得道:“徐大哥,你知道咱们长官部的郭万郭参谋长吗?”   “当然知道!”   “我看你很象他。”   徐海波愣了下,不解地问:“你怎么看的呢?”   张贤笑了笑,道:“郭参座原来可是江防军的总司令,领中将衔,可是在宜昌会战时把宜昌丢了,所以便被委座一撸到底,还险些丢了命,最后被降为了少校。呵呵,你与他有得一拼!”   徐海波也笑了,却又道:“这一次会战,郭参座可以说是一血宜昌会战之耻了,委座肯定会让他恢复原职的。”   张贤也点着道,同时道:“他可是卧薪尝胆熬了三年之久,他做到的,你也一定可以做到。”   “你别安慰我了!”徐海波却有些沮丧地道:“如今我连当营长的机会都没有,还怎么说去当团长!”   “你看你看,你对自己怎么就一点信心也没有呢?”张贤取笑着他,同时也不打算再和他逗下去,一本正经地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吧,独立营被编入了三十二团,成了三十二团的一营,呵呵,我好想当那个营长呀,可是没办法,我要去长官部了,副营长倒是先确定了人选,是尹剑,至于正营长嘛……”   “是谁?”徐海波紧张地问道。   “当然是你徐大哥了!”   徐海波又怔了怔,马上反应了过来,忽然就握住了张贤的手,有些感激地道:“我要谢谢你!”   “你谢我做什么?”张贤问。   徐海波笑了一下,悠悠地道:“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一定是你向师长推荐的,不然以胡师长的个性,他根本就看不上我的。”   张贤没有答话,看来,这个徐海波还是很聪明的,不愧曾当过一团之长。      第三十章 惨胜(三)      张贤与徐海波正说话之时,王金娜从外面走了进来,要不是碍着徐海波,她一定会扑到张贤的怀里去。   徐海波十分识趣地停住了话头,张贤这才与他道别而出。   熊三娃也跑得远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玩了,他虽说如今是张贤的贴身亲兵,也分得出好歹来,知道见景生情。   总算可以单独相处,可是当两个人面对面时,张贤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王金娜首先开了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张贤动了动左臂,那里还裹着纱布,而兜在胳膊上的绷带还没有去除,这条手臂还垂不下来,不然还是生痛,但他还是道:“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痛了,就是每天要换下药。”   王金娜还是不放心地解开了他的衬衣,看了看他的伤口,那里早已经不渗血了,纱布还算干净。“明天到我这里来,我给你换药!”她道。   换药的事一般是由护士或者卫生员来做的,象王金娜这样的大医生,根本就不用亲自动手的,她正是出于对张贤的关心。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她:“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里?”王金娜问道,有些紧张起来,见到了这么多的死人,她显然害怕自己的丈夫再上前线。   “回恩施!”张贤告诉他。   王金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经不住笑了出来,随口道:“这就好!”   张贤没有再说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娜娜,因为自己的自私,总想着上战场,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妻子的感受。他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个报纸包,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王金娜问道。   张贤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王金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张报纸包,里面是一只有些发旧的红色的塑料发夹。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张贤,不明白自己的丈夫送给她这个做什么用?她是烫发,根本用不到这种发夹。   “这是曼丽的发夹!”张贤告诉她:“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王金娜怔了怔,她当然知道曼丽是谁,拿起那张包着发夹的报纸看了起来,这张报纸正是重庆大轰炸那天的《重庆晚报》,这上面有详细地内容。   半天,王金娜才抬起来,望着张贤,他正闪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那道刚刚添上去的伤疤份外的忍眼,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大男孩。她看着这个大男孩,把玩着这只红色的发夹,问道:“你是想对我说,你把你的过去也交给我,是吗?”   张贤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她:“我想,既然我们能够走到一起来,就要彼此相信,把自己的所有交给对方,当然也包括过去。过去了的,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后。我把我的过去给你,其实是把我心里的一道包袱丢给你。真的,这个包袱我留得太久了,总是让我自己都觉得迷失。”   “你就不怕到时曼丽会埋怨你吗?”王金娜问。   张贤摇了摇头,道:“这其实也是她所希望的。她曾经跟我说过,要是我先死了,她也不会为我殉情的。人总要活下去,只要曾经有过,记得彼此的好,那就足够了。”   王金娜望着他,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她的丈夫在这一刻,是真得把所有交给了自己。   ※※※   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一群人正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还有不少的人在往那边跑着,显然是要去看热闹。   一个医务人员笑着从那边走过来,被王金娜叫住了,她问着:“小李,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小李看到了她,同时也看到了张贤,笑着道:“张副官,你的警卫在那边和我们这里的伤兵打架呢!”   “熊三娃?”张贤愣了愣,皱起了眉头,当下回头对王金娜道:“我过去看看!”说着,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这些看热闹的也是一群治伤的士兵,见到官长到来,自然地让开了一个空,张贤无需拥挤,便看到了场中两个正在用竹扫帚当刺刀冲杀的家伙,其中一个正是熊三娃,而与熊三娃对阵的却是一个个头不是很高,但体格健壮,眉目俊朗的汉子,他的腿还有一些跛,显然是受伤没有完全好。熊三娃可以说是独立营里除了刘小虎、陈大兴之外,拼刺能力最强的一个兵,但是与这个伤兵之间的对阵却一点便宜没有占到,这个伤兵因为行动不便,所以一直在采取守势,但是他的速度极快,熊三娃几次冲锋,但是扫帚未到,这个伤兵的扫帚总能后发先至,将熊三娃逼退。这个人而且耐力超常,虽然处于下风,但是神情十分镇定,不见有丝毫的慌乱。熊三娃紧张万分,他原来以为是胜券在握的,可是交上手之后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这虽然不是性命相搏,但是大厅广众之下,要是被人用扫帚扫了,那也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但是他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错,以为是瞅到了对手的一个空当,侧身而上,对着他受伤的那边击去,虽说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熊三娃虽说算计得不错,但是这个对手显然更会算计,他留出的空当竟然会是一个陷阱,熊三娃侧身进攻的同时,将自己的腹部露了出来。这个伤兵忽然敏捷起来,拖着那条残腿只一转便躲开了熊三娃的冲刺,顺手扫帚指向他的腹部。熊三娃已然知道上当,再想躲闪已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扫帚顶上了自己的下腹,如果这是刺刀,此时,他已经死了。   熊三娃沮丧地抬起头,看到了张贤,张贤很想拍着巴掌为这个伤兵鼓掌,但是如今自己也是一个伤兵,只有一只手臂可以活动。“好!”他还是高声地喝彩着走上前来。   围观的人看到是一个中校长官过来,都纷纷散去。   “你叫什么名字?”张贤走到这个伤兵的面前问着他。   但是这个伤兵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这个长官,却一言不发。   “他是个哑巴!”王金娜走了过来,这样告诉他。   “哑巴?”张贤愣了愣,看他刚才拼刺的架势,肯定是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才可以做到,更何况他还能在带伤的情况之下将熊三娃击败。   王金娜点了点头,告诉他:“这个兵是老乡抬来的,当时他的军服都被血染红了,而且受伤很重,人都快不行了,我救他的时候都没有把握他能活下来,呵呵,谁知这小子很能活,几天的功夫就可以下地了。问他话,他一句也不说,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队的,但是他人很精,开饭的时候比谁抢得都快,比谁抢的都多。”   “呵呵,是个没来历的!”张贤笑了,却又有一份难耐的苦涩。国军里的士兵来源不一,参差不齐,而很大一部分是拉来的壮丁,拉壮丁的时候自然没有人管你是不是哑巴,而分到了部队上,也不会有人来听你是不是会说话,对于大部分的长官们来说,只要你能替他去打仗,替他去卖命就行了,他们需要的其实不是个健全的人,而是能让他们累积起来升官发财的垫脚石,是白骨!是炮灰!   “你怎么会和他打起来呢?”张贤又问着面前的熊三娃。   “哥!他太狂了!”熊三娃这样气乎乎地告诉张贤。本来,熊三娃一直喊张贤作“营长”的,可是如今,张贤已经不是营长了,所以不让他再这么叫,熊三娃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是好,于是张贤告诉他,以后只管叫他“哥”就行了。这正是熊三娃巴不得的,他一直就把张贤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只是碍于人家是长官,没敢这么来叫。   “他怎么个狂法呢?”张贤问道。   熊三娃看了这个哑巴一眼,道:“他抢别人的东西吃,我看不过,所以想要教训他一顿!”   “呵呵,所以你反而被他教训了?”张贤笑了。   熊三娃的脸憋得通红,嗫嚅着道:“我只是看他伤还没全好,没和他摔跤,不然也不会输给他。”   “输就是输,找什么理由,回去接着练就是了!”张贤恨恨地道。   “是!”熊三娃习惯性的打了一个立正。   张贤再一次面对这个哑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对他道:“抢别人的东西,不好!”   哑巴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看着这个哑巴,张贤有些怜悯,同时又有些感慨,这小子既然有这么好的刺杀之技,一定是有常人不及之处。其实他的相貌也算是英俊的,只是有些可惜了,他要是会说话,能识字,说不定又是一个陈大兴呢!想着,当下对他又道:“等你伤好了,跟着我怎么样?”   这个哑巴还是愣愣地看着张贤,没有一丝表情。   张贤自己笑了出来,忽然想到,自己都不带兵了,还到处挖别人的墙脚,呵呵,挖来又有什么用呢?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招呼了熊三娃一声,带着他就要离去。   这个哑巴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咿咿啊啊地向他比划着,先是指了指张贤,又是指了指自己,想要说着什么。   张贤愣了愣,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旁边的王金娜笑了起来,告诉他:“他是想要说,他要跟你走!”   “是这个意思吗?”张贤询问着这个哑巴。   哑巴使劲地点了点头。俗话说十聋九哑,看来,这个哑巴的听力并不差,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第三一章 赏罚(一)      在离开三斗坪的时候,张贤请了十一师的好友与曾经的部下吃了一顿饭,大家都说他是升了职,不愿意放过他,狠狠地吃了他一顿。虽然破费不少,但是张贤还是十分高兴,那一次他又喝多了酒,不过,他没有忘记让这些同袍们去看一看徐海波,虽然交情是交情,但是战友还是要做的。   第二天,张贤带着熊三娃和那个伤还未好利落、但已经无什么大碍的哑巴来到了恩施的长官部,一到这里,他就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作战副官在战时是一个参谋,可是等仗一打完,就成了个文职秘书,一堆的文件与报告堆在张贤的面前,陈长官要他在三天内拟出这次会战的成败要点来,并要他将整个过程进行简单扼要的回顾,委座会在一星期后亲临恩施,到时肯定会按照这个报告来论功行赏。   照理说,这项任务应该是在张志副官长主持下的工作,但是张贤也明白,这根本就是陈长官要考验自己,就算是自己的报告写得再好,这些长官们也不会真的以自己的报告来做赏罚。但他作为作战副官,从五月始到六月终都亲历了这个过程,对长官部的作战决策情况也一清二楚,所以写这个报告对他来说并不难。难的只是对于事后各部的评判,这个评判会涉及到各方面的利益,不能偏颇,必须公正,还要有理有据,让人无懈可击。   三天的时候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第六战区各集团军的司令、军长以及师长等重要首脑陆续抵达恩施,大家都是来开会的,这一次不是大型军事会议,而是来开庆功会、总结会的,因为全国的最高领袖蒋委座会亲自出席,所以许多人都提前到来,同时也各怀目的。   往常,大战之后,总结会之前,副官处里应该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是消息最灵通之处,许多的司令、军、师长们自己不便亲自出面,总会派出手下的人过来打听,看看谁有可能得到升迁,谁又有可能会被贬黜。当然,那些显而易见的大功之臣就不用如此费心,只有那些三心二意、平碌无能之辈以及害怕丢官的人才会如此上心。   这一次却与往常不一样,大家在长官部的副官处里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只是听到,那个重要的草拟总结报告并没有落在副官长的头上,而是落在一个叫作张贤的新调来的作战副官手上,于是,几乎一夜之间,张贤成了恩施长官部里被念的最多的名字。   直到接上手开始写的时候,张贤才后悔起来,当初如此痛快地答应了陈长官和郭参谋长的要求,他是很想表现一下。其实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痊愈的伤员,写字虽然不用左手左臂,但是坐得久了,这条挂起的伤臂还真得难以吃消。如果以这条理由回避这个难题,张贤也就不是张贤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难而上。   但是这三天里,张贤并没有清静下来,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都有些让他应接不暇了,到最后,他不得不躲到了郭万那里去,只把熊三娃和哑巴两个亲随放在自己的住处来应付。呵呵,面对木讷而大字不识半箩筐的熊三娃与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些拜访者也只能无可奈何。   报告一出来,张贤便先给郭参谋长看,请求他的指导。   郭万一边看着这份报告,一边点着头,但是看到最后,却以不停地摇头,只将张贤的心凉到了谷底,那最后的总结是他认为最精要所在。   “你这份报告虽然十分精僻,分析得也条条是道,但是最后却不能这么写!”郭万告诉他。   “为什么?”张贤问。   郭万一条条地向他解释着:“你这份报告分析的敌情很对,敌人发动这次进攻时优点有企图秘密、行动迅速;谍报完密、准备充分;善于佯攻、出奇制胜;彼此合作、互相救援;嗯,这些都是他们的长处,他们的短处主要是战略失误,应该打常德,却攻了石牌,还有后面几种,都分析得不错。还有,你把我军的长与短也说得很好,战事的过程写得也十分清晰,就算要我来写,也写不了这么好。但是,最后这段的事后评判,虽说你是有理有据,事实清晰,但是你却不能这么写。你如此一写,你可知道,我们长官部的人都成了无能之辈,包括陈长官、孙长官、我还有你!更主要的是你把委座也稍带上了,呵呵,我可没有这个胆量来呈。”   张贤愣了一下,问道:“那依参座的意思,这份报告怎么改才好呢?”   郭万又仔细看了看,道:“我看前面不用改了,后面这几段一定要改一下。这段,‘究其原因,此次大战其实始于年初江北之役,一二八师被敌全歼,而战区各部坐视,是以敌才无后顾之忧,从容发起此次会战。’这件事虽然说得不错,但是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再将这件事提出来,置陈长官和我,以及六战区、五战区甚至于九战区各长官部于何地呢?”   “但这的确是此次大战的起因呀!”张贤倔强地道:“要是楚中的王老虎部一二八师没有被日军所灭,敌人何敢进犯鄂西呢?我知道王老虎并非国军嫡系,还不听从重庆的指挥,但是要是当初各战区能够积极救缓,一二八师也不会这么轻易地为敌所灭。”   郭万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同时又摇摇头,道:“这件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也不是你来议论的。年青人,好冲动,所以你还要多多历练呀!其实,你不把这个写上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十分清楚,前事就不要后追了,不然于大家都不好!”   张贤想了想,只得点了点头。   “还有这段。”郭万接着道:“‘大战之初,南县、安乡战斗激烈,但是我军部署失误,未集中优势兵力将来犯之敌歼灭,反而分散各部,以护粮草,实为大害,以致七十三军被敌几乎全歼,所剩无几。而敌占我南县、安乡之地后,大肆屠杀我无辜军民三万余人,并掘堤淹苗,造成几万亩良田绝收,其状堪比南京屠杀,堪比扬州十日’。这些虽说是事实,但是,你要知道,那道命令是委座亲自发出的,你如此一写,不就是将如此的大过推给了委座吗?”   张贤愣愣地看着郭万,这个参谋长太精,太圆滑了,看来,他需要的不是真正、实事求是的报告,他需要的是一个冠冕堂皇的东西。当下,他有些不快的道:“参座,我无意冒犯委座,但是就拿这件事来讲,我认为最大的过错是我们长官部,是我,是你,还有孙长官!”   郭万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忽地发现孙仲不知道何时站在了门口,而张贤却面向自己,背对门外,一丝没有看到。他正要招呼,却见孙仲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张贤已经激动起来,侃侃而谈:“有句古话说得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委座身处重庆,肯定不会有我们清楚前方的形势,他也是心急如焚,才会下了那道电令。老实说,我当时也没有看清形势,还在担心敌人耍阴谋。只是,作为主将的你们,尤其是孙长官和参座您,明知道这道电令不可行,却不力争,向上峰解释,还执行下去,这才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郭万却是一阵苦笑,张贤说得何尝不对,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告诉他:“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委座有令,我们只能遵守。”   “是呀,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们明知道会失败,还是要执行,只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因为败了也是委座下的命令!”张贤讽刺地道。   “张贤!你太放肆了!”郭万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历声喝道:“你眼里还有长官吗?”   张贤怔了一下,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而看看郭万,也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当下缓缓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眼圈却通红了,他沉声道:“对不起,参座,我太激动了。因为我经历过南京屠杀,我经历过父母被杀之痛,面对南县的那份凄惨报告,我寝食难安,无地自容。如果我们当时能把敌人赶出去,能再调过去一个军,就算是石牌丢了,只要能保证那些百姓不被屠戮,我也愿意!”他说着,不由得哭了出来。   郭万无言以对,面对这个一股热血的年青人,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越是老,越是怕这个怕那个,少了几许冲劲,而这种冲劲正是当今国军的高级军官里所缺少的。战争中,民是最溅的,他深深的知道,张贤的这种保民的想法虽然很好,但是在上锋的眼中,过于幼稚了,为了几万百姓,而将整个战局不顾,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当年蒋委员长下令炸毁黄河花园口大堤,不知招来了天下多少人的唾骂,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确实为国家争取到了时间。可是,如今,这种话,他如何在张贤的面前说不出口。   “他说得不错!”孙仲沉着脸走了进来,来到了张贤的身边。   张贤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孙长官就在身后,当下仿佛是一个做了错的孩子般,怯怯地立正行了个军礼。   孙仲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其实从抗战开始,仗打成这样,失去半壁河山,我们所有的军人都应该无地自容。”他说着,接过郭万手中的报告,拿在手中扫了一遍,又递还给了郭万,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走到了门口,在那里停了片刻,又回转身来,同时道:“写得不错,我们长官部如今能说真话,敢说真话的人太少了。”说着,走出了门去。   张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歉疚,这个孙长官才是自己的伯乐,没有他,自己也进不了长官部。   “参座,这段我改就是了!”他低声地道,终于做出了妥协。   ※※※   当陈长官拿到张贤的报告时,从头看到了尾,不住地点着头,夸奖着张贤的文笔与才思,不过到最后,他还是道:“张贤,你这份报告虽说写得十分不错,呵呵,不过,我总觉得好象是郭参谋长写的似的。”   张贤的脸红了,只得承认着:“这确实是郭参座帮我改的。”   陈长官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既然是郭参谋长先改过了,你这份报告我也不用再改了,直接就可以用了。”   张贤暗自沮丧,虽说任务是完成了,可是交上去的却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看陈长官的样子,便是自己的东西真的交上来了,也会改得面目全非。      第三一章 赏罚(二)      蒋委员长携夫人荏临恩施,一时间全城出动,夹道欢迎。第六战区师长级别长官都去了机场迎接,而张贤只能陪着张志副官长布置会场。   正在张贤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负责会场警卫和秩序的警卫营长苏正涛忽然找到了他。这个苏营长原是刘小虎的长官,张贤曾帮过他的一个大忙,用他的话来说,他的这条命都是张贤救下来的,所以他对张贤十分感激,总是见面便“兄弟、兄弟”的叫着,显得十分亲热。   “有什么事吗?”张贤被苏营长拉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他奇怪地问着。   苏营长点了点头,却问着他:“兄弟,我问你一下,你手下的两个亲兵的底细如何?”   张贤愣了一下,道:“这两个人都是我带来的,当然可靠!”   苏营长皱了下眉头,当下道:“刚才我检查会场的时候,在主席台下发现了你的两个亲兵在那里装一个定时炸弹!”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不由得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呢?他们连定时炸弹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会装呢?”   苏营长道:“我认得其中一个是你的亲兵,他叫熊三娃,他说他们是在拆炸弹,可是这么大的事我不敢私自作主,所以把这两个人都带到了我的营部关起来了,当然我也没有声张,这才赶紧来找你。”   “好,真要谢谢你了!”张贤的心一阵狂跳,这个苏营长是因为相信他,才会先来找他,如果他直接上报的话,不管熊三娃和哑巴在拆也好,在装也好,他肯定会先被关起来,如今是委座亲至,谁也不敢有一丝的马虎。就算要调查事情的原尾,那肯定也要在委座走了以后,到时就算真的还了他清白,他也无缘见到领袖一面,那真是悔之不及的,他真得十分想见一见自己的统帅。   苏营长带着张贤来到了他的营部,一见到张贤,熊三娃便大叫了起来,喊着冤枉,倒是那个哑巴很是安静,坐在那里不声不响。   张贤示意他平静下来,让他从头说起。   原来,熊三娃一直和哑巴在一起,他们也想见一见蒋委员长,哪怕是在远远的地方看一眼也好,毕竟,国家的领袖在人们的心中还是十分神圣的。所以他们没有听从张贤的安排,回住处待命,而是偷偷地溜进了会场。把守会场的士兵都是从长官部的特务团里挑出来的,与熊三娃早就认识,经不住他一再央求,便放他们进去了。进入会场后,熊三娃怕张贤看到自己,便和哑巴假装是布置会场的士兵,跟着忙活起来。可是不久,他就发现哑巴不见了,四处寻找,于是在竹子搭的主席台之下看到哑巴正在弄那个定时炸弹,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听到有钟表的走动声,哑巴向他作手势说在拆这东西,也正是因为他在那里面说话,才被苏营长发现了。   张贤问着哑巴是怎么发现的这枚定时炸弹,但是哑巴却指着自己的耳朵,那意思是说他靠耳朵听到的。张贤和苏营长都对此表示怀疑,可是也听说过残疾之人都会有一项常人不及的地方,如果是个瞎子,他的听力敏锐倒也说得过去,难道哑巴也是这样吗?   “你懂得拆炸弹?”苏营长还是不能相信地问着这个哑巴。   哑巴使劲地点了点头。   “真看不出来,你手下的能人还真不少呀!”苏营长这样羡慕地对张贤道。   张贤也只能是尴尬地笑了笑,对于这个哑巴,他其实也并不了解多少,只是觉得这个人的身手很不错,可以与刘小虎有的一拼。自从刘小虎牺牲之后,在不知不觉中,他将这个哑巴便当成了小虎。   “这一定是敌人的特务做的。”张贤肯定地道。   苏营长也点着头,同时感慨万分地道:“还算好,幸亏你的人发现了这枚炸弹,不然到时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件事必须要向上报告。”张贤肯定说着,同时地道:“不过不能声张。这样吧,我去和张副官长说一下,他是这个会场的负责人。你再派人仔细地将会场里里外外查一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有没有可疑之物。”   “我已经派人在查了!”苏营长告诉张贤。   “那就好,不过还要仔细一些!”   “嗯!”苏营长答应着。   “你们两个给我回去,不要再到会场了!”张贤转头命令熊三娃和哑巴。   熊三娃和哑巴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也只能服从张贤的安排了。   ※※※   庆功大会在张贤和张志的提心吊胆中终于开幕了,会场内外却是如临大敌,到处是警卫和便衣。负责保安的其实是重庆过来的军统特务,要不是开幕前那段定时炸弹的插曲,一下子将这次庆功大会的警戒级别拉得老高,张贤此时也应该坐在台下的某个位置上,聆听着上面委员长的讲话。在与这些军统长官商量一番后,最后决定由第六战区的人负责会场内的安全,而军统们负责委员长的人身安全。而第六战区这边,这项光荣的任务又被张志临时派给了张贤来总体负责。   尽管张贤十分崇拜这位全国的抗日领袖,十分想要听一听委座在上面说些什么,可是此时的安全工作成了他的首要重点,不得不睁大眼睛,和苏营长等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严密地监视着场中上千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其中有一个记者举起照相机来,也会让他紧张半天,生怕会有一个万一,整个人的神精崩成了一根弦,哪还有心思去听台上的人讲些什么。直到最后,才听到委座的一句话:“……鄂西大捷是中国抗战以来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对中国抗战前途固然多了一层胜利的保障,而尤其当此国际战场同盟国家准备总反攻的前夕,具有更重大的意义。”然后接下来的是一片掌声。可是掌声之后,记者的闪光灯在四面八方闪烁着,又将他的注意力引开。   蒋委座这一次也是兴奋异常,足足讲了近一个小时,其间掌声多次响起,直到他退下主席台,到休息室里去休息了,张贤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他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下面的安全就由那些特务们去管了。   接下来是军委会白副总长的讲话,又有半个多小时,直到第三个出场的是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上台。委座此时也坐在上面的观礼席上,与委座夫人一齐聆听陈长官的慷慨陈辞。陈长官曾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但是在他的手上,丢了南昌、武昌和宜昌,为此被国人称作三昌将军,这是一个讥讽,但是对他来说,却如同根刺一直扎在他的身上,而这一战的胜利,终于可以说是报了一箭之仇。陈长官也情绪激昂,侃侃而谈,先是回忆了这次会战的部分经过,然后就是将张贤的那份报告简要叙述了一遍,最后只听他道:“中国自抗战以来,因武器装备与日军优劣悬殊,中国士兵与日军在战场上的对比,通常为一与五之比。但在此次鄂西会战中,由于我方对敌情判断的准确,将士的勇猛,再加上鄂西崇山峻岭等有利条件,敌我之对比已转变为二与一之比。就是说在此次会战中。一个士兵即对付两个日本兵,却取得了巨大胜利……”他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下面已经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张贤也不由得大声鼓掌。确实,抗战以来,国民也好,国军也好,牺牲得太多了,代价太过高昂了,不管此时的统计数字或许有些水份,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国人太需要胜利,太需要希望了,而这次的鄂西会战,正把这种胜利和希望带给了大家,就好象是一场及时的春雨。   大会还在进行之中,开始的时候,张贤一直在盼着这个大会召开,因为该奖该罚的都会在这个大会上体现;可是此时,他却只恨这个大会开得太长,只盼着他早点结束。   下面进行的是表彰,首先,由委座亲自给这次会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帅们颁发国家的最高荣誉奖章——青天白日勋章。第一个受勋的便是第六战区的司令长官陈诚,然后第二个是六战区的代理司令长官孙仲,后面还有第六战区的参谋长郭万,江防军的吴司令、十八军军长彭天广,十八军十八师的谭师长、三十二军第五师的刘师长,最后出来的是十八军十一师的胡从俊。当委座给胡从俊佩上青天白日勋章之后,主席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委座亲切地拍着胡师长的肩膀,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胡师长激动万分的点着头,并向他保证着什么,张贤也为之感到骄傲。受勋结束之后,由胡从俊代表受勋的战将们讲话。看着台上胡师长意气风发的样子,张贤不由得有些黯然,他忽然想到了一首古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也会成为某个功成名就的大将手下的一具枯骨。   转眼间便到了中午,大会还在进行之中,获得勋章的人大有人在,后面念的是依照所得勋章级别的大小,排次下来的得勋名单,连张贤也得到了一枚陆海空甲种二等勋章。   庆功大会终于在众人的喜悦中结束了,许多人都很有收获,大家兴高采烈,得到奖励的人自然喜笑颜开,而那些没有得到奖励的人却不免沮丧万分。不过,张贤却是长出了一口气,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还好,这场庆功会并没有发生意外。      第三一章 赏罚(三)      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郭参谋长突然告之他,蒋委座要召见他。   张贤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只觉得自己是受宠若惊了,他这么一个无名的小卒,如何可能上得了委座的眼呢?询问郭万半天,郭万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老实告诉张贤,陈长官和孙长官不可能会在委座的面前提到他这个作战副官的,张贤也是个精明透顶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大长官们的虚伪。   可是,委座确实要见他,他忐忑不安地跟随着郭万来到了委座临时下塌的别墅中,委座正在里面与陈长官和孙长官谈着什么,他只好在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侍从副官,问了张贤的名字,却带着他进了后面,直到见到蒋夫人,张贤才知道,原来想见自己的并不是委员长,而是第一夫人。   原来,张贤被那两个搭车的女记者写进了新闻通讯里,刊在了《中央日报》上。那两个记者对张贤大加赞赏,以十分动人的文笔报道了鄂西会战的残酷,而尤其对其中的一个视死如归的中下级国军军官着墨最多,这个人自然就是张贤。这篇报道,感动了千万的国民,当然也包括蒋夫人。而张贤却因为忙得不可开交,一直躲在长官部里埋头写自己的报告,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人们心中的一个英雄。   看到张贤的时候,蒋夫人点着头,此时张贤的胳膊上还吊着崩带,脸上还有一道刚刚形成的伤疤,这正与通讯里所描述的一般无二。看着第一夫人如此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张贤只觉得手足无措,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脸得紧张。   “你就是那个副官张贤?”蒋夫人问道。   “是!”张贤回答,声如洪钟。   “没事,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这个英雄。”   “夫人过奖了,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当兵的。”   “你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给了一个不认识的死难营长的家属,你的手下都已经牺牲了,你还要还钱给他,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蒋夫人又问道,女人也许一直对这种细节十分感兴趣,那个通讯她看得很是仔细。   张贤怔怔地望着第一夫人,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半天才问道:“夫人,您指的是哪件事?我不大明白!”   蒋夫人侍从副官递给了张贤一张报纸,张贤愣愣地接过来,飞快地扫了一遍,这才明白了她的所问,当下有些难堪地道:“这些过去的事,我都已经忘了,我不知道那个记者会把这些都写上去,其实我并没有她们写得这样高尚。”   “哦?”蒋夫人马上来了兴趣。   张贤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嗄地解释着:“夫人,其实我给那个营长的遗孀身上所有的钱,只是顾影自怜。我也有妻子,当时我在想,要是战死的是我,我的妻子拖家带口地落难在外,是不是也会有人能够帮一帮她。”他说着,抬起头望着蒋夫人,眼中泪光一闪,已然有些红了,又接着道:“至于还钱那件事,借东西要还本是天经地义的。是我的过失,本来,我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把钱还给他。是我的错……”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已经扑簌簌而下,他想起了刘小虎,喉中只剩下了哽咽!   蒋夫人与那个侍从副官默默地望着他,这一刻,他们忽然想起了那句古语:英雄有泪不轻惮,只是未到伤心处。蒋夫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触到了张贤的伤心处。   半天,张贤才平静下来,带泪的脸上再一次绽出一丝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却有一些牵强,他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夫人,我……我有些失礼了!”   “哦,没什么!”蒋夫人向他摆了摆手,也笑了一下,她觉得这个副官确实有可爱之处,当下道:“你很诚实,比我见到的许多年青人要诚实得多。”   “您过奖了!”   “张贤,你是中校吧?”蒋夫人明知故问着。   “是!”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张贤告诉他,他的周岁也就二十二岁。   蒋夫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你这么年青就当了中校?你作副官之前是什么职位?”   “在十一师里当营长。”张贤向她解释着:“原来是个少校营长,几个月前,我被上峰派去武汉刺杀汉奸古顶新,回来后才升的中校。”   “原来你就是那个神枪手呀!”蒋夫人恍然大悟。   “您见笑了。”张贤谦虚地道。   蒋夫人点了点头,却又道:“你真是年青有为呀,象你这样正当时,就应该领兵去打仗,怎么却被这些老家伙们安排在这里来养老呢?”   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这个蒋夫人一下子就说到了他的心里面去了,连忙道:“夫人说得是,我也很想去领兵打仗,但是陈长官和郭参谋长却觉得我适合作个参谋。”   “你真得希望去打仗?”蒋夫人又问,同时道:“打仗可不比在这里作副官,可能会牺牲的!”   “我知道!但我还是很想去打仗!”张贤道:“我的许多同袍和同学都已经战死,而我还活着。作为军人,我为他们而自豪,常常想,老天让我还活着,就是要我为他们报仇血恨的。我不求马革裹尸还,只求为国尽忠死!祖国如今是这个样子,作为一个军人,即使是牺牲了,都难辞其咎!”   “说得好!所有的军人都应该和你一样,心里要装着这份责任!”蒋夫人赞赏地道,同时又对他道:“你既然这么想去打仗,那回头我跟你的长官说说,让你去带兵怎么样?”   “多谢夫人了!”张贤面露喜悦。   ※※※   从蒋夫人处出来,郭参谋长一直等在门口,连忙问着张贤情况,当听说不是委座召见,而是第一夫人召见时,他马上明白了过来。   “呵呵,这一回你是赚着了吧?”郭万风趣地问着张贤。   张贤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问道:“参座,我赚着什么了?”   郭万道:“夫人可比委座大方多了,呵呵,老实交待,她赏了你多少钱?”   张贤哭笑不得,只得道:“参座,这世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呀!夫人和我聊了会儿天,她是看到报纸上的通讯,所以才想着要见我一下,出来的时候,她赏了我二十万,但是还没有兑现呢!”此时,虽说通货膨胀严重,国币并不值钱,但是二十万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好呀,你小子什么时候请客吧?”郭万笑着问道。   “等钱一到手,我一定请大家!”张贤不假思索地答着。   “小张要请谁呀?”陈长官与孙长官此时也从别墅里出来,听到张贤的话,陈长官问道。   张贤连忙打了一个立正,向两位长官礼毕,这才道:“我是说我请大家吃饭。”   “哦?”孙长官却道:“小张今天有什么喜事吗?照理说要请大家客的是陈长官和我呀,你请个什么呢?”   郭万在旁边笑道:“你们不知道,刚才夫人召见了张贤,还赏了他二十万元呢,你们说他是不是应该请客!”   “哦?有这等的好事?”孙长官与陈长官对视了一下,都笑了起来,孙长官指着张贤道:“嗯,这个你应该请客!”   几个人又说笑了几句,郭万问着陈长官:“辞公,委座今日叫你们可有什么指示吗?”   陈诚看了一眼孙仲,想了一下,还是道:“也没什么,老头子只是想把我调回重庆去,我身上的职务太多了,呵呵,我早就想放一放了。我走后,孙将军会接替我,正式成为第六战区的司令长官。”   郭万笑了起来,对着孙仲道:“呵呵,孙将军也升了,什么时候也要给我们安排一顿呀?”   孙仲却没有回答,反而指着他笑道:“老郭呀,请客的事,你也跑不了,今天辞公已经跟委座请示过了,准备恢复你中将的待遇。呵呵,你先说吧,什么时候请我们?”   郭万愣了愣,蓦然开怀大笑了起来。他确实应该大笑,这几年的卧薪尝胆,一个中将却支少校薪,总算有了一个翻身的机会。   张贤也笑了,对着大家道:“如此大家轮留请客就是了,我嘛,就排在最后吧!”   几个人正要离去,却见刚才那个侍从副官出来对着孙长官道:“孙将军,夫人有请!”   众人停止了笑,孙仲愣愣地看了看大家,不明白蒋夫人为什么会约见自己。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道:“总座,刚才见夫人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想去带兵打仗,不想作副官,她可能是要跟你说这个。”   孙仲怔怔地看着张贤,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他拧起了眉头,一甩手,跟着那个侍从副官走了进去。   陈长官也摇了摇头,一句话未说,走进了他的车里,那车发动起来,也开了去。   张贤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抬着头,委屈地看着郭参谋长。   “小孩子竟做一些小孩子的事!”郭万忍不住埋怨着张贤。   “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对我好,可是我真得不想在长官部里当副官、当参谋,整天写写画画的,我真的很想去带兵打仗!”张贤这样诚恳地对郭万道。   “你就算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来与我说,不去与孙长官、陈长官说,却跑到第一夫人那里去说呢?”郭万反问着他。   张贤怔了怔,他刚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自己跑到蒋夫人那里说这些话,虽然并没有怪罪孙长官、陈长官的意思,但是却不由人家不这么想。刚才只是因为蒋夫人的那句随口的话,才引起了他的共鸣,所以当时也没有想那么许多。   他默默地看着郭万,半天才嗫嚅着道:“其实,我……我早就想跟你们说的,就是……就是怕你们说我不识好歹。我也知道,我如今的这个职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破了头来的,我只想过一段时间后,再找机会跟您说的。可是今天夫人问到了,我就没有多想,把我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了她。”   郭万长叹了一声,悠悠地道:“你可知道,陈长官和孙长官其实都很看重你的,陈长官只是觉得你的年纪过于年青,做事好冲动,需要锤炼一下性格,他怕你过于浮躁,所以跟我商量过,准备让你在长官部里跟着我们呆上半年,然后送你去陆军大学培训,再回十八军任职。我看得出来,陈长官是准备把你培养成土木系里最年青的接班人。哎!可惜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张贤看着郭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才知道,是自己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第三二章 收容(一)      委座一行走了,而韩奇却被派来调查那个定时炸弹的事,审问了所有相关的人,却都没有得到实际的东西,最后的结果,这次事件只能定性为是日伪搞的破坏活动。而成功破获这枚定时炸弹,粉碎敌人破坏的英雄却被安在了张贤和苏正涛营长的头上。尽管张贤一再为自己的两个手下出头,但是韩奇还是老实告诉他,他手下的人取得的功劳,就是他取得的,这就好象鄂西会战中,尽管奋勇杀敌的是前方的战士,而等到颁奖的时候,都是当官的一样。   不过,张贤也没有白争取,熊三娃也得到了晋升,由军士升为了官佐,从上士变成了少尉。这让熊三娃兴奋不已,也就是说他如今和陈大兴平级了,在他看来,陈大兴也只不过是比他多认识几个字而已;而这个哑巴,原是一个上等兵,所以这次张贤提拔从士兵升到了军士,也就是成了下士。张贤从十八军医院里看到的登记造册里,他姓王,所以便叫他做王哑巴,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姓是王金娜随手填上去的。   陈长官果真被调回了重庆军委会,孙仲果然被正式任命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长官在走之前,召集第六战区的军事将领开了个作战的检讨会,将鄂西会战的经验教训好好地总结了一番。在庆功会上,大家都高唱凯歌,但是这个检讨会却是另一样的情况,只说不足,只谈改进。在这个会上,大家都畅所发言,而尤其以张贤的问题最多,也最为尖锐。他提出了三个最重要的问题。   张贤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国军作战死板,许多部队长官总抱着数天前的电令作战,却不知随机应变,倒置会战初期各部损失惨重。第二个问题,各部联络不足,这里包括各部队横向间的联络和纵向间的联络。因为各部无法协同作战,行动迟缓,是以在战前长官部所拟定的以静制动,防止敌人集结优势兵力的计划落空,才造成东线作战的失利。而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出现了十一师在前面打了胜仗,而江防军却往回败退的乱局。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各部队都存在的,兵力无法正确掌握,各部都虚报伤亡,兵力浪费严重。在最关键的时候,长官部不得不将预备队用上去,但是那是冒着被敌人突入的巨大危险。那时,假如敌人只是虚晃一枪,佯攻石牌,而从渔洋关实取恩施的话,那么这一路上基本就是长驱直入,国军根本没有一支部队能抵挡,至今想起来还是令人后怕不已。   尤其是张贤说到最后那个问题,提出那个假设之后,所有在座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鬼子相对来说,也是过于呆板了,所以才会失败,不然,真得按照张贤的假设来用兵,放弃水路的溯江而上,而改取恩施,一样可以威胁到重庆,到那时,石牌也便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张贤却并不知道,这个检讨会上,他在不知不觉中便得罪了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张贤在罗列这些事实的时候,彭天广一脸的铁青,因为三斗坪的败退,正是他提出来的,是这次会战中他的一个败笔,他就怕张贤提到此事,所以才会在当时对张贤笑脸恳请。几天前,当彭天广也得到了青天白日勋章之时,他确信张贤没有在报告里讲他的坏话,可是今天却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说出来,叫他又如何有颜面呢?但是他却不去想,如果没有张贤,他的那枚青天白日勋章根本就得不到。   检讨会结束后,陈长官在离开第六战区之前,又做了一些将领的调动,升任彭天广为江防军的副总司令,同时兼任十八军军长;而胡从俊也升任十八军的副军长,可是对于十一师师长一职,彭天广推荐十八师的参谋长来作,而胡从俊却推荐自己的参谋长罗达接任,两人争持不下,陈长官一气之下,将此次作战十分出色的第五师刘师长调任为十一师师长,罗达调任他用,而所缺参谋长一职由胡从俊提议的三十二团团长王元灵接任。自此之后,十一师师长之任命,全由陈长官来定夺了。   十一师在三斗坪整补,人员变动很大,除杨涛仍然任副师长,王元灵任参谋长外,三十一团团长没有变化,三十二团团长新提了黄新远,副团长是吴华,三十三团团长是张慕礼,而副团长是警卫营营长龙天涯,而警卫营的营长如今是张贤的那个怕死的同学王江了。   张贤一直巴望着自己还能够回到十一师,可是看到十一师所有的职位都已经安排妥当,就连一个副营长的位置都没有给他留下,这让他大失所望,看来,陈长官和孙长官真得不愿意放他走了,即使是第一夫人说情,也无计于事了。   ※※※   陈长官走了,孙长官终于正式任职了,他第一天就把张贤叫到了办公室里。   在这个办公室里,张贤看到了久未谋面的自己原来的参谋长罗达,而现在的参谋长郭万也在其中。尽管有许多的话想跟罗达倾述一番,但是碍于司令长官的面,他也只得向他点了个头,算是过去了。   见到张贤进来,孙长官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脸马上崩了起来,张贤的心沉到了水底,自从那日从蒋夫人那里回来,他就觉得孙长官看自己的时候,远没有以前那样亲切了。   “总座,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张贤问着孙仲。   孙仲点了点头,却对郭万道:“郭参谋长,你跟他说吧!”   张贤有些心酸,看来,他是把孙长官得罪到了,连跟他说话都不愿意。   “是这样的!”郭万来到张贤的面前,向他解释着:“上次你说想要去领兵打仗,不想在长官部里作副官,孙长官和我研究了一下,决定给你一个团长当当,你做得了吗?”   “真的?”张贤沮丧的心一下子活份起来,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脸上马上也洋溢着让大家许久未见到的青春的喜悦。   郭万回头冲着孙仲笑了起来,孙仲刚才故意紧崩的脸顿时放松开来,也笑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你先别高兴!”郭万告诉他:“你别想回十一师去做现成的团长,我要你去的是另一个部队,是一个新组建的杂牌师!”   张贤怔了一下,但是马上还是点了点头,兴奋地道:“只要能我让去打仗,到哪个师都可以!”   郭万与孙仲又互相看了看,依然一付笑意,道:“放心,这一回是要让你去七十四军,那个军不比十八军差。因为要准备收复滇西了,而这次鄂西会战显示第六战区的兵力又不够,所以决定抽掉七十四军一个师到云南去,把方青军长的那个军换回来。也就是说七十四军如今下面只有两个师,我和孙司令答应了七十四军的王军长,怎么也要给他凑成三个师,没办法,只好将两个湘西的地方保安团收编过来,组成一个暂编第五十七师,由你的老上级罗达将军任师长,你当这个师第一团的团长。”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恍然大悟,看了看罗达,罗达向他会心地一笑,并点了点头。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郭万接着道:“那两个保安团才五千多人,还差一个团才能凑成一个师。保安团本来就有自己的一堆官长,如今被收编了,为了笼络人心,还不能马上动那两个团长,所以罗将军就这么过去的话,完全会被人家认为是空手套白狼,他必须也要带一个团过去才好。”   “我明白了!”张贤道:“您的意思是要我这个团长带一个团过去帮衬,呵呵,不知道总座会把哪个师的哪个团抽给我呢?”   孙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别竟想好事,我没有哪个团能抽给你的。”   张贤怔了怔,不由得叫了起来:“总座,你该不会让我们两个去做光杆师长和团长吧?”   “怎么会呢?”郭万接着道:“孙长官的意思是给你这个团长让你当,不过这兵嘛,就是要你自己去找了。”   “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变出千军万马来!”张贤越想越觉得可气,这样大叫着。   孙仲和郭万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罗达这时走了过来,拍了拍张贤的肩膀,向他道:“其实孙长官早就安排好了,就要看你的才干了。”   张贤愣愣地望着孙仲,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吧,我也不跟你逗闷子玩了!”孙仲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道:“你有两个选择,你自己看。这第一呢,广西和贵州来了一批壮丁,有上万人吧,我准备将他们补充到六战区的各个部队里去,不过,你如果想要,可以让你先来挑。”   张贤皱起了眉来,如果自己带的兵都是新兵,这些壮丁要想成为真正的士兵,没有个半年以上,只怕根本上不了战场。“那第二呢?”他追问着。   “第二嘛!”孙仲拉着长音,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在洞庭湖边的汉寿、沅江县,那里有国军的几个收容所,收了大概有两三千的溃兵和伤兵,这些兵早无斗志,都是些没人要的主,你要是能将之整合起来,凑成一个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想了想,道:“好吧,那我要这些溃兵。”   郭万问着张贤:“你怎么不要新兵要溃兵呢?别人都愿意要新兵的。”   张贤道:“是的,新兵好管,也敢冲锋,但是真要上战场,死的也多,而且我还要花上大半年才能让他们成个样子。溃兵其实也是个宝,这些兵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就说明他们最其马有逃生的本事。呵呵,最主要的是他们不用花太多的功夫来教。谁也不愿意当溃兵,他们之所以会成为溃兵,是因为没有遇上一个好的长官,或者是这个长官在战斗一开始就已经殉国了,于是,他们也就成了一盘散沙,只能是溃逃。”   孙仲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想要这批溃兵,那我就给你。”   “总座,我能不能从我的老部队里带几个骨干过去?”张贤问道。   “这是个合理的要求,嗯,可以!”孙仲点了点头。   “还有!”张贤又道。   “还有什么?”   “总座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个团一旦组成,还请您在物资与粮饷上给得充足一些?”张贤恳求着。   “你小子还没有走,就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孙仲有些不快,同时道:“你放心,该你有的自然会有,不该你有的,我也不会给你。当然,这还是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明白。”张贤道,笑了,看了一眼罗达,同时又对孙仲道:“七十四军如今布防在常德附近,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鬼子鄂西惨败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他们卷土重来的话,兵锋一定会指向常德,我希望能把我们这个新组建的师布在常德城,您看行不?”   郭万与罗达都愣愣地看着张贤,孙仲也看了他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张贤太想打仗了,他哪里知道,后来发生的常德之战,却是比石牌保卫战更加的残酷与血腥!      第三二章 收容(二)      当听说张贤要离开恩施,去湘北任团长的时候,熊三娃很是高兴,对他来说,整天面对长官部的这些老气横秋的老家伙们,真得不如与那些营房里的年青伙伴开心,而他还要天天与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在一起,真得把他憋坏了。   在恩施的长官部里,与张贤关系最好的是那个东北人苏正涛,这个警卫营长听说张贤要离开恩施的时候,他还有些舍不得,他也很想跟着张贤去,他说在这里受够了这些长官们的气。于是,张贤便跑到郭万那里去,为自己要了一个副团长,就是这个苏正涛。   晚上,张贤请罗达吃了一顿饭,也把苏正涛叫来作陪,因为罗达以后也是他的上级。席间,张贤看得出来,罗达对十一师很是留恋,离开十一师也是迫不得已。其实,张贤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谈到自己也不能回十一师了,张贤很是惆怅。于是,罗达告诉了张贤,他不能回十八军的真正原因。其实,孙仲原来是准备让张贤回十一师作团长的,已经升为副军长的胡从俊也极力支持,奈何军长彭天广坚决反对。而胡从俊此时虽说升了官,但其实也被彭天广夺了权,只有一个空衔挂在那里,手下却没有一个兵,也只能干生闷气,只是因为他的资历与战功显赫,所以彭军长也一时动他不得。罗达被调出十八军,也是彭天广的主意,谁都看得出来,第五师的刘师长被任命为十一师的师长,应该就是一个过渡,是因为陈长官为避免手下的两个大将争锋而采取的择中方案,刘师长终究不会在十一师呆上多久的,而如果罗达不离开十一师的话,其后的师长肯定是他了。   “好男儿有志在四方,何必留恋一个十一师呢?”边上的苏正涛忽然朗声道。   张贤与罗达面面相觑,是呀,到哪里都可以抗日,到哪里还可以报国,十一师也不过是他们路过的一个驿站,也许过于安逸了,反而使自己失去了迎难而上的勇气。想到这一层,两个人都释然而笑。   ※※※   终于要离开恩施长官部了,罗达与苏正涛却先行一步,去了湖南常德附近的桃源,七十四军军部如今就在那里,他们要先去那里报道,去见军长王辉。七十四军原是由军委会直辖的劲旅,鄂西会战中划给了第六战区使用。   张贤却先回了三斗坪,怎么也要去与王金娜道个别,他还想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挖几个骨干过来。   当听说张贤离开了长官部,在七十四军中升任了团长,王金娜却没有多少的高兴,她知道这个团长远不如那个副官安全,但是她还是表面装作赞赏的样子,因为她了解丈夫的志向,这绝不是一个喜欢安逸的人,他就是这样得不安分,就是这样得愿意去牺牲。也许,正是张贤的这种积极向上,正是他的这种视死如归,才是让她深爱不已的原因。   尽管听着自己妻子赞美的话,但张贤还是可以从王金娜挤出来的笑容里看出来,她其实并不愿意自己去带兵的,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自私了。但是在当初与王金娜结婚的时候,王金娜就已经知道作为军人之妻必须要承受的这种担心,承受的这种煎熬。   出乎张贤意料之外,他在三斗坪的遇到了韩奇,韩奇是被军统派到常德担任那里分站站长的,也就是说他成了湘北方面特务的总头目。这真是一种巧合,张贤苦笑不已,看来,他与韩奇的缘分还远远没有结束,他们还将在常德一起共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能够共事多久。韩奇是从重庆坐船过来的,在三斗坪上岸后,再转陆路南下常德,于是正好与张贤同行。   出于礼节,张贤还是去拜见了军长彭天广,不管交情如何怎么样,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更何况自己的妻子还在十八军里头呢。彭天广并没有为难于他,在彭天广看来,张贤也是一个有背景的人,既然张贤已经不受自己制肘,又调离了长官部,便与自己无利害冲突了,倒不如和和气气地做个好人,与之客气一番,说些好话,以慰其心,没必要与胡从俊那样扯破脸皮,多一对头。   在三斗坪张贤还见到了自己的原师长胡从俊,他把胡从俊、杨涛、王元灵、张慕礼、黄新元以及徐海波等旧故找了来,请大家又吃了一顿大餐,但是在酒席之上不提回十一师半句,用他的话来说,只是为了拉大家过来聚一聚,叙一叙旧。可是在酒过半旬之后,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首军歌,不由得唱了起来:“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几年来,他已经从一个军校刚刚毕业从军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校官,在十八军里,在十一师中,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的回忆,同时也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的汗与泪!   张贤原是怀着挖墙角的鬼胎回三斗坪的,可是到后来,他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想到既然自己如此流恋十一师的美好时光,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也一定是这样,他不想让这些弟兄因为他的自私而左右为难。走的时候,他只带走了常立强与高伟,因为这两个人与新任的徐海波营长有过节,不愿意在徐海波的手下任职。陈大兴也强烈地要求跟随张贤,张贤没有答应,因为此时陈大兴刚刚作了父亲,他老婆为他生了个女儿,他不想这么早就让陈大兴离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除了带走两个人,张贤还带走了自己一直放在十一师里的那匹白马,这匹马是他的宝贝,也是熊三娃的宝贝。   ※※※   张贤一行终于来到了常德,韩奇前往他的军统分部上任,而张贤还要沿沅江向西南行六十余里,去桃源向七十四军军长王辉报到。   在七十四军的军部里,张贤见到了军长王辉,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山东汉子,体型魁梧,相貌堂堂,只是脸有一些长,眉毛有一些倒垂,年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张贤知道,这个王军长是从抗战开始,从淞沪会战、武汉会战,一直打到几次长沙会战的大功臣,七十四军也就是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了国人为之骄傲、日寇为之胆寒的英雄部队。张贤与王军长曾经在恩施的庆功会上见过面,王军长对于长官部的这位小副官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同时也听说了张贤的战绩,所以,对于张贤被归于自己手下表示欢迎。   张贤在这里,还见到了七十四军王军长手下最著名的瘸腿将军张林福。这个张将军是七十四军下辖五十八师的少将师长,武汉会战时万家岭战役中,张林福出奇兵智袭张古山,身中七块弹片,但坚决不退下火线,最终取得了全歼日寇一零六师团的大胜,他也以此一举成名。但在随后的南昌会战中,他的腿中了两颗子弹,在香港就医时不等伤养好便提前归队,从此落下了残疾,所以成了跛足将军。   其实,当初的鄂西会战中,七十四军功劳也很大,若没有这个军和第七十九军在敌后的插入,堵住了鬼子的退路,敌人也不会败退。在张贤提交的报告中,已经很客观地提到了这一点,可是在论功行赏的时候,这个军却远没有十八军风光,这让王辉与张林福都很不痛快。却原来,七十四军是属于何应钦系的部队,而陈诚向来与何应钦不和,这个大家都知道,也就难怪陈长官偏向自己的土木系了。而接道理来说,张贤和罗达应该属于陈诚土木系的人,拨到七十四军下肯定会受气,可是孙仲却是西北军的将领,他可并不管这么许多。在国军里,这些派系发展是一个军官成长很重要的资本,便是嫡系的中央军也是如此,正因为曾经的派系斗争过于激烈,也就影响了国军整体的战斗能力。也许在王军长看来,将罗达与张贤拨到何系的部队里,难道就是不陈长官插进来的一颗棋子吗?   张贤的报告虽然并没有公开,但是这份报告的内容却早已在各军的长官们中传阅了,尽管对陈长官不满,王军长还是对这份报告感到满意,他知道写这份报告的就是张贤,这个年青人没有派系的成见,客观地反映了事实。王军长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这也是张贤能够获得他认可的一个原因。   王军长与张师长对这个新加入的师感到沮丧,尤其是这个打仗向来不要命的张林福,在他看来,战区的司令长官给的这个暂编师到七十四军,根本就是滥竽充数,但是碍于面子,他也只是客气地应筹了罗达与张贤一番,然后借故而去。罗达与张贤都可以看出来,这个骄傲的瘸腿将军根本就看不上他们。而王军长却要有修养得多,也含畜了许多,虽然对于这个拨来的暂编师也不满意,但也知道值此部队紧缺之时,能有这么个队伍已经是孙长官的关照了。所以,王军长对罗达,尤其是对张贤要客气了许多,他也知道这个师刚刚组建,两个团是地方部队,其实就是地方军阀,管理起来一定有难度,而另一个团还没有影子,还要靠张贤去拉回来。同时,他也告诉罗达与张贤,有困难尽管来找他,他一定会帮助解决,前提是要他们尽快完成这个师的组建。   在告别王军长的时候,罗达管王军长借了两个连,然后兵分两路,一个连由他和苏正涛带着,沿沅江上行,去沅陵收编那两个地方部队;另一个连由张贤带着,与他背向而行,却是往东,到汉寿、沅江县整编收容所里的溃兵。      第三二章 收容(三)      在汉寿与沅江县,有六个收容点,每个收容点里少则收有三四百人,多则收有七八百人。张贤一行带着一个连先来到了沅江县最大的一个收容所里,这个收容所里有八百多名国军的伤兵、溃兵。   虽然鄂西会战早已结束,但是这些在第一阶段里便被打散的士兵们却一直没有得到好的安置,在收容站里,每天只能吃到一顿饭,而且经常是狼多肉少,许多人还抢不到。两个多月下来,大多数人已经成了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模样,个个都好象乞丐。而正因为吃不饱穿不好,所以许多人又出去抢、去偷老乡的东西,又被附近的乡亲恨之为匪、恨之为盗,县长也拿之没有办法。   原来,七十三军和八十七军被打散后,曾在沅江、常德附近收容整顿,但是因为鄂西战事过紧,未等全部收容,这两只部队便开拔去了鄂西,所以尚有许多士兵陆续来到收容所,却成了无家可归的散兵游勇。   会战结束之后,七十三军回防南县和安乡,却又因为可以坐吃空饷,所以并不急于过来收拢这些散兵;而八十七军外调他处,可能也同样有坐吃空饷的意图,也未派人收拢这些人,因此这些收容所里一时人满为患,成了当地政府的一个头痛问题。   要不是当地的县长不停的反映,可能这些收容所里的兵们都会被人忘记掉。   张贤是在刘县长的陪同下来到了这个收容所,能将这些烂兵们收走,对于这个县长来说,便好象是将身上的一个毒瘤割除了一样高兴。   走进这座收容站里,收容站的站长连忙出来迎接,这个站长也只是临时由县长任命的,在这些伤兵溃兵中应该是个头目,只是没有谁会听从这个老头子的安排,若不是这个小老头可以从县长那里搞到米粮,能解一顿饥渴,只怕早被这些饿鬼们剥了皮。   也许是听说了今天要收编,许多老实的士兵们听从站长的命令,在操场上排成了几队,虽然高低错落,歪歪扭扭,总算是一个队伍。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犹如鬼魅般的士兵们,这些人中有的还是个孩子,有的还带着伤包着脏兮兮的崩带,张贤心中是说不出来的痛。   “这些就是咱们的兵吗?”跟在张贤身后的常立强这样不相信地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的,以后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兄弟!”   “我的天啊!”常立强只说出来了这么一句话,再也不答言。在他看来,他最落迫的时候,当伪军也没有这些人邋遢。   站长将这个站里收容人员的花名册递给了县长,县长又亲手递给了张贤,张贤交给了身边的高伟。他来到了这些人的面前,找了一块石头站了上去,这样,他可以看清楚整个队伍。他的目光向下扫视了一番,这些士兵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到底曾经是正规的军人,接受过训练的,还知道要守纪律。   张贤点了点头,这些人还是比新拉来的壮丁要强了许多。当下清了清嗓子,大声地道:“各位兄弟,我叫做张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团长。”他说着,向下又扫视了一番,见到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显然是在打听他这个名字。他微微一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又接着道:“大家也许没有听说过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从十一师调过来到七十四军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一个家伙喊了起来:“你是十一师的那个小营长吗?”张贤怔了怔,没有想到自己的名气可以传到这里来,当下点了点头,告诉大家:“是!我是十一师的小营长,不过,现在是团长了。呵呵,这位兄弟怎么知道我呢?”那个家伙笑了起来,高兴地道:“小营长,我们几个是被你从鬼子那里救出来的那四千多个战俘中的人。”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笑了起来,道:“看来我还是和大家有缘呀,既然是这样,我这个团长也就不是外人了!”   “团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个饱饭呀?”另一个小子在下面喊了起来。这一声喊,马上引来了大家的起哄,纷纷要吃个饱饭。   张贤跳下石头,对着边上的县长道:“刘县长,这些兵我都带走,带走前,我请你给他们准备最后一顿饭!我要他们吃饱!”   刘县长面露难色,有些为难地道:“饭我可以准备,只是要吃饱却没有这么多的粮。”   张贤皱起了眉头,不快地道:“那你去给我想办法,不然,他们不愿意跟我走,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好了!”   一听他这么说,刘县长连忙道:“好,好,我去想办法,这顿饭吃完后,张团长一定要把这些人都带走!”   “这是自然的!”   张贤再一次跳上了石头,对着大家道:“刚才我和刘县长说了,今天就让大家吃一顿饱饭,只要大家跟我走,我保证天天让大家有饭吃,顿顿鱼肉不可能,但是饭肯定会让大家吃饱!”   “好呀!”众人齐声欢呼。   “团长,是不是可以发给我们好一点的武器呢?”一个士兵问道。   张贤点着头,肯定地道:“当然是的,大家都是国之栋梁,七十四军用什么样的武器,我们就用什么样的武器,绝对不会有两样!”   “好呀!”大家齐声鼓掌。这些士兵中,有许多并非中央嫡系部队的,而是地方杂牌军里的,常常为武器装备不如嫡系中央军而愤愤不平。   “那我们的衣服呢?”还有人在问着。   “也是一个样的!”张贤大声告诉大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只要我有吃的穿的,大家就有!”   “好呀!”又是阵阵的呼喝。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开始点名造册了!”张贤这样道。   ※※※   造册的过程比较麻烦,因为人比较多,所以耗用的时间自然也就长。   张贤安排常立强与高伟两人分头负责,让士兵们排着队,一个个的点名登记。点过名的由熊三娃与哑巴分头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吃饭,刘县长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里做饭了,虽说没什么菜,但是饭还是管饱的。   张贤在这些士兵们中间来回穿梭查看着,他在盘算着怎样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些瘦如活骷髅的士兵们养壮,这个样子别说去打仗,就是训练也谈不上的。   一个黑不溜秋、混身脏臭的小兵跑到了张贤的面前,对他敬了个礼,用一口浓浓的河南话对他道:“报告长官,俺们连长也想跟您去,不知道您收不收他?”   张贤愣了愣,问道:“你们连长呢?”   这个小兵答道:“他在里面。”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呢?”张贤皱起了眉头。   “报告长官,他动不了!”小兵答着。   张贤又怔了怔,道:“那好,你带我过去看看。”   “是!”这个小兵答应着。   跟随着这个小兵,张贤沿着曲曲折折的过道,两边都是搭得歪歪扭扭的临时草棚子,那些就是这些散兵的住处。一边走,张贤一边和这个小兵聊着天,知道他叫做魏楞子,才十九岁,不过兵龄却有四年,十五岁那年被抓了壮丁,大小仗也打了上百。他的连长叫做司马云,是个山东人,因为受了伤,所以不能动。   还未进草棚,魏楞子便大声叫着:“连长,我把张团长叫来了!”   张贤跟着魏楞子走进了这间茅草搭成了棚子里,虽然此时是七月伏热天,但是这个棚子里却阴暗闷热,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霉菌的味道,混在其间的还有酒精和一股腥臭。昏昏的光线里,张贤这才看清,在棚子的角落里躺着个蓬头垢面汉子,浑身赤裸,无力的用个破烂的蒲扇搧着一堆围着他嗡嗡直叫的苍蝇。见到张贤进来,这个汉子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可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爬了一下便摔倒下去。魏楞子连忙过去要扶起他,张贤摆了摆手,走过来,这才发现,这个人的身上烂了一大块的肉,从大腿的根部一直烂到了腰上,难怪他起不了身。   “你叫司马云?”张贤问着他。   他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道:“是!”   “你这伤是怎么搞的?”张贤又问,尽管扑鼻的恶臭,但是他还是很坦然,并没有躲开。   司马云努力地装出不屑的样子,喘了口粗气,缓缓地道:“鬼子扎的!”   “哦?”   “是这样的!”旁边的魏楞子接过了话去,告诉张贤:“我们连被打散了,连长带着我向南转移,为掩护伤员,他一个人和五个鬼子拼刺刀,我帮他打死了一个,他一个人杀了三个,另外一个扎了他一刀,就跑了。后来我们又泅水渡过草尾河,这才来到这里,可是他的伤口却感染了。”   “为什么不及时给他治伤呢?”张贤问。   “没有医生!没有药!”魏楞子哭了出来:“我们也走不动了,更没有钱。这附近的郎中一听说到这里来,都躲得老远,我只能偷了些白酒来消毒。”   “这样有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司马云道:“如果再这样拖下去,你就完了!”   司马云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用那双还依然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半天才道:“要是你能治好我的伤,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张贤怔了怔,笑了出来,却摇了摇头。   司马云和魏楞子都愣了一下,显得无比得绝望。   张贤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解释着:“司马连长,现在这个收容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人,我都会要,我肯定会把所有的伤员治好,当然也包括你。只是你这个伤比较重,在沅江肯定治不好,必须去常德,我马上让我的卫兵开我的车送你进常德的医院!”   司马云和魏楞子刚刚绝望的眼睛蓦然间又有了生气。   张贤同时又道:“不过,你要给我记住,你的这条命不是我的,也不是任何人的,是你自己的。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你既然做了军人,那么,你的这条命就是国家的,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两个人同时点着头。      第三三章 夺兵(一)      张贤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将沅江与汉寿两地的收容站跑了个遍,把所有的散兵都收拢在了一起,足足有三千余人,可以组一个大团了。只是这三千多人中,却是良莠不齐,其中有近千人有伤在身,轻伤若不算,重伤的也有三四百的样子,不知道这些重伤员中养好了伤又能有几个可以上战场。不过,张贤已经想好了,就算有残疾也要留下来,他知道这些残疾的士兵要是真得复员了,只怕生活更加无着落,还不如留在团里担任后勤非战斗工作。   张贤把他的团开到了常德市东郊的甘露寺,这是韩奇帮他找的一个团部,这座寺庙建在沅江江边,但是早已人去楼空,荒废多年了,不过房子经过修葺,还可以住人。   对于第一团来说,因为是新建的团,而罗师长又与张贤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人事方面倒是由张贤一手操办。常立强自然被任命为了第一营的营长,第二营营长是高伟,这两个跟他从十一师过来的兄弟,可以说是他的死党,如今也算是没有白跟他过来,职位上已经和徐海波平级了。只是这第三营营长的位置还是个空缺,张贤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自己兼任。熊三娃也得到了提升,如今是张贤身边特务连的一个排长,职位上与陈大兴是一样的,这让他兴奋不已。张贤没有设警卫连,而是设的特务连,虽说职能差不多,但是名称不一样,性质也有些许的差别,张贤觉得,他这个团长不用一个连专门来警卫的。   人事上的这些安排并不难,而对于张贤来说,最难的却是后勤工作。   罗师长和苏副团长从沅陵还没有回来,上面拨的军需品也没有这么快到位,所以他只能跑到六十里外的七十四军王军长那里去借,主要的无非是粮饷和武器,粮食倒是好说,只是王军长将七十四军最落后、要淘汰的武器给了他,这让他很是难堪,他也知道,在王军长的眼里,他们这个师根本就是一个不入流的部队。   无奈之下,张贤想到了韩奇,如今的韩奇可以说是常德这里的要员,也许从他这里可以搞到一些自己急需的物质。对于整个师来说,张贤无能为力,但是他要把自己的团装备成作战最强的一个团,最少不差于七十四军的任何一个团。   从甘露寺到常德市区很近,不过几里路,张贤开着车带着熊三娃和哑巴很快就进了东门。对于常德,张贤还算是认得路的,从第一次到这个城市至今,已经一年了,那一次还是与王金娜从湘西回来,也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一年来,这座古城的变化并不大,依然繁荣如故。这座城市是建在沅江的码头之上,沅江由南向北流到桃源县后,在常德西面的陬市附近开始,转了三道湾,划出两个驼峰,然后向东注入洞庭湖,常德就在第二个驼峰的峰头上。沿江的河街长有十里,是这座城市里最繁华的街道。   下南门码头是常德最大的码头,就位于河街南段,沅江中上游来的船只以及从长江、洞庭湖过来的船只大多在这里下泊,于是,这里也成了常德人流最多的地方。   张贤的车从下南门码头经过,却见一群人围着前面的街角,把道路都堵塞了,他只好停下车来。却听到有人在怒喝着:“放下你的鞭子!”然后里面的人都义愤填膺地喊着什么,不一会儿,那些满围的观者也都喊了起来,却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他们在做什么?”熊三娃有些不明白地问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这是街头戏,叫做《放下你的鞭子》。”   熊三娃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望着这些人,道:“不是,他们是在讲演、游行,好多的学生!”   “也许是吧!”张贤道。他也是从学生过来的,知道这些学生会做些什么,他也参加过那部街头戏的演出,也跟着大家上街游行过,不过,那还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想一想,就仿佛是昨天,他还是一个少年。   人群渐渐地散开了,却是汇成了一道人流,人们群情激愤,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等口号,举着纸糊的小旗子,从张贤的车边走过,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看了看他们,丢给了他们一面旗子,对他们喊着:“国军万岁!”然后勿勿地跑到前追他的同伴去了。   张贤笑了起来,拿起这面纸旗看了看,这上面还用毛笔写着“中国万岁”四个大字。   围观的人渐渐走开了,街道总算被让开来,张贤把那面纸旗递给身边的熊三娃,发动起车来,正要上路,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在高喊着:“张贤!张贤!……”   张贤愣愣地停下车,望向了码头,当他看清这个喊他的人,不由得怔在了那里,这个人已经快被他遗忘掉了,正是那个女匪首田秀秀,不!此时应该是他的另个妻子!   可是,当张贤看到田秀秀的时候,同时也看到她身后还背着个娃娃,这个娃娃用一条苗族绣花土布包在她的后背,她的手里还提着个包。此时,田秀秀正从码头下沿着条石搭成的台阶,快步地跑了上来。   张贤跳下了车,向她走了过去,心里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喜悦,也有疑惑,更多的却是仿徨。   熊三娃也下车来到了张贤的身边,看着这个苗族的妇女,问道:“哥,你认识她?”   张贤点了点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他解释。   熊三娃很是乖巧,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了田秀秀手中的包。   田秀秀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一脸的汗水,却是掩藏不住自己的兴奋,喜不自禁地问着:“阿贤,真是巧呀,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呀?是到这里接我的吗?”   张贤尴尬在了这里,他哪里知道田秀秀会到常德来,如果在这里刚好碰到,那只能说是天意要如此了。他只能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问着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给你写过三封信,可是一直没有回音。”田秀秀这样告诉张贤:“前几天我才收到你的一封回信,说你到常德来了,我觉得常德又不是太远,所以就来找你了。”   张贤怔住了,奇怪地问她:“我没有给你写信呀?”   田秀秀笑了,道:“是娜娜姐回的信,她托一个从重庆去洪江任职的军官给我捎的信,我想你要准备打仗,肯定很忙,所以就自已来了。”   “哦!”张贤这才明白过来,肯定是自己走后,王金娜收到了田秀秀的信,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能收到一封信已经很不错了。算一算,自己到常德也有一个月了,还没有来得及给王金娜回一封信,她的信却先到了辰州的田家寨,常德与辰州坐火轮也就两天两夜的水路,也难怪田秀秀会这么急地跑来。   熊三娃提着包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人,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不明白这个漂亮的苗族女子与自己的长官是什么关系,这时才插嘴问着:“哥,我该叫她什么呀?”   “叫嫂子吧!”张贤随口道。   “嫂子?”熊三娃又怔了怔,他只知道管王金娜叫过嫂子,于是又莫名其妙地问道:“她也是你的老婆吗?”   一句话,将张贤问得脸红了起来,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骂道:“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叫你叫,你叫就是了!你把这个包给我放到车上去!”   熊三娃吐了下舌头,回头又看了田秀秀一眼,提走包向吉普车走去。   田秀秀也笑了。   “这个孩子是谁的呀?”张贤看着田秀秀身后的娃娃,问着她。   田秀秀笑得更开心了,松开那个土布包,将这个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这才告诉他:“你还问呀,当然是你自己的儿子呀!你看,他象不象你?”   张贤愣了一下,就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有些不敢相信,但是看到这个孩子此时正甜甜地向他笑着,胖乎乎的小脸上还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正与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里的模样一模一样,蓦然一种惊喜交集起来,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把抱过了这个小家伙,高高地举着大叫着:“我有儿子了!哈哈!我有儿子了!”仿佛就是一个孩子。   熊三娃与坐在车上的哑巴都惊诧地望着自己的长官,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那个小家伙却对这个陌生的父亲并不喜欢,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张贤连忙将他还给了田秀秀,到了母亲的怀里,这个小家伙才算平静下来。   “他叫什么名字?”张贤问着秀秀。   “他还不到三个月,我还没有给他取名,等着你给取呢!”秀秀告诉他。   张贤想了想,道:“我的愿望是要将鬼子赶出中国去,我们取得彻底的胜利,就叫他张胜利吧!嗯,小名就叫小虎吧!”   “嗯!张胜利!小虎!”田秀秀默默地念着。   熊三娃却知道,小虎,这是刘小虎的名字,张贤是忘不了他的这位已经战死的兄弟!   ※※※   见到韩奇的时候,张贤又多出了一个请求,要他帮自己在常德租一间房子。在韩奇再三的追问之下,张贤只得将田秀秀过来找他的事告诉了他。   “有个家也是件好事呀!”韩奇这样说着,同时又有些感慨:“我和你嫂子有三年没有在一起过了,呵呵,我大女儿有十岁了,小儿子也有七岁了,真的想他们呀!”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过来呢?”张贤问道。   韩奇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我不同你呀,做我们这一行的,顾虑多,我是怕连累他们呀。再说,如今兵荒马乱的时候,我自己都漂无定所,再拖家带口的,难呀!呵呵,还是等抗战胜利之后再说吧!”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确实,当一名军人不容易,而作为一名军人的家属更是不容易,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在恩施道上,遇上的那个逃难的阵亡顾营长的家属。他知道十一师在石牌驻防的时候,家属都安置在万县,虽说也是近得只有几百里,而且有长江水路可走,但是那两年中,又有几个人能回万县与家属团聚呢?   韩奇不愧是做谍报工作的,只用了不长时间,便给张紧找到了一个住所,就在东门内,离着张贤的团部很近,也就三四里地路程。而且这个住所还装有电话,后来张贤才知道,这其实是常德分部分给韩奇住的。   对于张贤提出的帮助搞些物资的请求,韩奇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三三章 夺兵(二)      三天后,韩奇拉着五大卡车的军用物资来到了张贤的团部,看着这五大卡车,张贤看着直咋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韩大哥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给他搞来了这么多的东西。直到韩奇告诉他原因,他才恍然大悟。其实这些物资本就是第六战区孙长官答应给他们的,只是由韩奇的人负责从芷江机场押运过来,这是头一批,后面还有两批。   物资装备都有了,再看看这近一个月来已经养得有了人形的散兵们,张贤这才决定要整军了。他用三天的时候来整理内务,首先,他将常德城的理发师全请了来,用了一天的时间给自己的士兵们理发剃须,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一律剪成寸头,不许长发,不许蓄须留胡子。然后,又分批把这些士兵们赶到河里去洗澡,将那些破衣烂衫全部丢掉,全部换上崭新的军服;与此同时的各营分批整理自己的营房,换装的同时,也要分发竹席与毯子,让所有的兵能够感到这是一个家,而不是一个贫民窟、垃圾场。在这些内务工作整理完毕,最后是正式恢复军队体制,每日的操练必不可少,行军跑步、射击训练、刺刀拼杀、工事修筑等等方面全部展开,一群散兵转眼间便成了一个集体。   不久,罗达带着收编的两个湘西地方保安团回到了常德,师部设在了城西的河洑镇,而此时六战区发下来的第二批和第三批物资也到位,一个新组建的暂编五十七师正式成立了,这是一个有着八千五百余人的新生力量,虽说不是国军的精锐,但是也算是给了七十四军一个满编,孙长官实现了对王军长的诺言。   ※※※   最后一批伤兵归队了,这些伤兵都是张贤通过韩奇,送到常德各家医院免费诊治的,这里面包括那个伤势最重的连长司马云。   这个司马云此时已不是张贤初次所见的将死之躯,虽然大病初愈人瘦了一大圈,但是把头发理净后,再身着崭新的军服,却原来也是一个英俊笔挺的军官。他是个上尉,年纪只有二十四岁,也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比张贤还高了两界,是张贤的学长。在与这个学长交谈几次之后,张贤觉得这个人很有见地,而且思想也很活跃,与自己倒是很谈得来,不过,在某些方面,他总是从这个司马云的身上看到了马文龙的影子,可是这种感觉又是这样的模糊,让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方面。   张贤还是将第三营的营长之职委任给了这个司马云,这对司马云来说,是一个大的升职,他连过渡的营副都没有经过,自然对张贤更是心存感激。   而张贤的副手苏正涛,真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团副,想的面面俱到,心思有时比张贤还要细,而且十分精明,这也难怪他可以从纷杂的庆功会现场发现主席台下的熊三娃和哑巴。有一个事例,一直让张贤记忆深刻。张贤本来管王军长要了一批装备,可是王军长给的都是些被淘汰的东西,大部分是北伐时期的老古董,如今战区孙长官给的物资到位后,这些旧装备便成了累赘,留着占地方,丢掉又可惜,而将之还给王军长吧,这个王军长此时却大方得紧,告诉张贤,这些东西算是送与他们了,就当是见面礼。张贤正在发愁,准备把这些东西送给韩奇,让他帮着打发掉,或者卖掉,也省得自己还要派人来看守。苏正涛却挺身而出,告诉张贤,这些都是好东西,他可以想办法处理掉。于是,张贤便把这件事交与了他来办。隔了两天,苏正涛把这些破烂搬了出去,却运回来了两船的大米。张贤一问才知道,苏正涛与地方上的两个县长做了两笔交易,用这批装备来换粮食,而那两个县长都在畴办民团,正需要武器装备,所以不择新旧,只要能用便统统收下,就这样苏正涛倒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正当第一团士气高涨地大练兵之际,罗达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甘露寺,一见到张贤和苏正涛,便让他们把门关上,叫熊三娃和哑巴在门口守住,不让任何人进来。   “师座,有什么事情这样让您生气呢?”不等张贤开口,苏正涛先问着他。   罗达看了他们一眼,愤愤地道:“还不是那两个王八羔子!”   张贤知道他在说的什么,那两个王八羔子指的是这个暂编师的另外两个团长,一个叫做殷天寿,是第二团的团长;一个叫做赵振江,是第三团的团长。这两个原本都是湘西的军阀,其实不过半兵半匪的杂牌军,本来隶属于湖南省军政厅编制下的保安部队,只因为此时第二次远征军从第六战区抽走不少部队,造成六战区部队不够,这才想到收编这些杂牌军入作战序列,实在也是无奈之举。照理说,这些地方军摇身一变,成为中央军,应该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兵的当然愿意去吃官饷,可是当官的却可能更愿意要捞好处。两个团的团长其实并不喜欢被收编,吃中央军的粮名义上好听,却远不如自己当土皇帝、在地方上捞得好处多,同时也知道自己手中的军队就是自己的王牌,如果失去了军队,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对于这个战区司令长官派下来的师长很是防范,生怕罗达会夺了自己的权,尤其是那个殷天寿。说来也好笑,在罗达过去收编这两个团的时候,这两个团还是曾经的死对头,互相为争夺地盘打过许多次仗,而如今又为共同的利益走到了一起,联手对抗这个自己的新上司。   罗达去沅陵的时候,这两个团长便一直在出难题,不愿意被调到常德来,但终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逶迤了数日,耽误了一段时间。罗达虽说是师长,当时心里着急,却在人家的地方,也只能好言相劝,这才将这两个团带到了常德。   到了常德之后,这两个团长又对罗达在装备分配上很是不满,都觉得自己是主力团,应该配备最好的武器,而罗达却把唯一的重炮营配给了张贤,这让他们很是恼火。两个团长觉得在这个暂编师里,只要他们两个人抱成一团,以张贤一个人之力,无法与他们两个对抗,而罗达也只能随着他们指挥。暂编五十七师是新组建的师,副师长与参谋长还没有任命,于是这个殷天寿便提议由他来任副师长,由赵振江来任参谋长,若罗达不同意,他们两个便准备带部离开常德,回湘西去。   如今,罗达已经被这两个团长逼到了悬崖边上,这也难怪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师座,您准备怎么来处理这件事呢?”听完了罗达的叙述,张贤一直沉默不语,苏正涛却问着罗达。   罗达看了看张贤,又转头看了看苏正涛,这才道:“我本以为抗战大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应团结一致,一切以抗战为重,以守土为重。然则我的委曲求全,却被人当作软弱可欺,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而,我必当二者杀其一,以儆效尤,以立军威!”   “嗯!”张贤也苏正涛同时点头,张贤问道:“师长,你可有什么办法来抓他们吗?”   罗达叹了一声,道:“这两个王八羔子如今狡猾异常,生怕我会对他们动手脚,所以一直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便是我召集他们到师部开会,他们也以种种理由推脱,反而我要屈尊至他们的团中去好言与之商量。我曾想开个鸿门宴,呵呵,想一想,这两个家伙一定不会来的,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我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也看出了我的怒意,想来也对我起了防范之心。”   “那不如我们连夜摸进他们的团部去,将这两个人给抓起来。”苏正涛建议着道。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这样一定会有伤亡,我倒是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你快说吧!”罗达连忙催促着。   张贤道:“你们大家也知道,我另一个老婆到常德来了,还把我儿子带来了,马上就是一百天,我可以借此办个酒席,称之为过百岁。呵呵,如今我也便厚着脸皮给大家分发请柬,来收取各位的礼金了!”   苏正涛也笑了,赞道:“此计甚好,大家同一个师,也算是同僚了,不来赴宴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罗达想了想,担心地道:“就怕那两个王八羔子不来呀!”   “你请不来,要是我请就不一样了。”张贤笑着道:“明天我亲自去给他们送请柬,同时让韩奇大哥陪着我去,他如今可是常德的大员。我明确地告诉他们,这次的百岁宴就是个借口,目的是要认识一下常德的大小官吏以及士绅名人,他们肯定也知道,要想在常德这块地方常驻下去,这些交际必须要有的,有的人也必须要认识的。呵呵,我想这个机会他们不会就此错过。”   罗达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张贤又道:“如果他们聪明的话,一定会带不少的亲兵前来,而且还会时刻关注我们一团的动静,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一团哪个营或者连有调动,他们肯定就会起疑。”   罗达与苏正涛都点了点头,张贤说得不错,要是不动用第一团的兵,又怎么来设局抓人呢?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不调动第一团的兵,你难道还有别的兵可以调吗?”罗达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笑道:“这还要去求助韩大哥了,呵呵,我们的军队不好调动,但是他的便衣队却不会有人注意的,那些特务们办起事来要比我们方便了许多。”   罗达却有些怀疑地道:“军统的人不是这么好动的吧?”   张贤却很肯定:“要是师长您去找韩奇,他可能会犹豫,也可能不管这个闲事,不帮这个忙。呵呵,要是我过去找他,他一定会一管到底的。”   罗达点着头,他知道张贤与韩奇的关系不同一般,已然成了生死之交。      第三三章 夺兵(三)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一切也都在张贤的预料之中。   虽说韩奇并不愿意卷进这个新师的夺兵之争中,但是还是被张贤拉了进来,他只能无奈地对张贤道:“小张呀,我觉得我前世一定是欠了你什么,在今生里总要还给你。就算是你要下地狱,我也只好跟着你去了。”   张贤却笑道:“不是你欠了我,呵呵,是老天要我今生来欠你,来生再让你把我掏空!”   尽管玩笑是玩笑,但是在做事上,韩奇却没有一丝的含糊。陪着张贤去那两个团给两个团长送请柬,这两个团长原本还对张贤有些怀疑,见到韩奇这位请都请不动的军统监军过来,巴结还来不及呢,哪还会怀疑。   张贤把酒宴设在了沅江边上的排云阁,这是常德最有名的一处胜地,只有达官贵人才讲得起这样大的排场,而张贤此时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   既然是为儿子办百岁宴,田秀秀自然要抱着儿子小虎参加,所以在事先,张贤便警告了自己的这个土匪出身的老婆,不管现场出现什么事,只要她护住自己的儿子,坚决不许乱动。田秀秀也预感了这个百岁宴里隐藏着阴谋,追问了一句,却被张贤一句“不是你应该问的,你就不要多问”打发掉了。   排云阁下,张贤带着田秀秀站在门口,熊三娃与哑巴守在他们的身后,恭迎着前来祝贺的佳宾,当殷天寿和赵振江骑着马,带着两个排出现在大街之上时,张贤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秀秀浑身颤抖了起来,再看好的人好象变了一样,刚才还喜气洋洋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怎么了?”张贤奇怪地问着。   田秀秀连忙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道:“没什么!”   “注意一点!”张贤不快地道,向那两个团长迎了上去。   这两个团长与张贤已经打过了几次交道,对这个过于年轻的国军团长虽然很是不屑,但此时毕竟是来作客,当然也客气了一番,让手下的人呈上自己的礼品。这一次的百岁宴,对于张贤来说却肯定是两全齐美的,不仅要为罗师长夺兵,同时也为自己敛了不少的财。   殷天寿与赵振江各自在两名自己贴身随从的护卫之下,跟着张贤来到了排云阁的门口,他们带来的那两个排被熊三娃带到了偏厅去喝酒了。张贤向这两位团长介绍着自己的妻子,田秀秀强颜欢笑着向这两个团长问好。   殷天寿盯着田秀秀看着,仿佛觉得有些面熟。张贤挡在了他的面前,笑着提醒着他道:“殷团长,里面请!”   殷天寿这才如梦方醒,旁边的赵振江开着玩笑道:“殷兄怎么这么无礼呀,兄弟妻不可欺,就算弟妹长得漂亮,你也不应该这么盯着人家看呀!”   殷天寿尴尬万分,连忙解释着:“张团长恕罪,我只是看着弟妹有些眼熟,呵呵,不免多看了几眼。”   “殷团长见过的人太多了,我却不认得您!”田秀秀笑了一下,平静地道。   “呵呵,是我看错人了!”殷天寿只得这样说着。   旁边的赵振江打着岔道:“听说张团长有两位夫人,这一位如花似玉,不知另一位怎么不见呀?”   未等张贤开口,殷天寿接口道:“我想象张团长这样的英雄少年,娶得自然是沉鱼落雁了,这一位如此,另一位定然不会差了!”   “两位仁兄见笑了!”张贤只能这样地道,同时吩咐哑巴带着这两位最主要的客人进去。   张贤很想问一问田秀秀今天是怎么回事,可是后面的客人又跟着而来,根本没有时间来与他说话。   ※※※   酒宴终于开始了。   夺兵的第一步是要将殷天寿与赵振江带来的兵全部灌倒,支开这两人的亲随。第二步就是在席中,将殷、赵二人骗到偏房里,然后抓捕,神不知鬼不觉。因为张贤的这个百岁宴搞得排场如此之大,座中的都是些地方官员和社会名流,如果在席中正面动手,这样影响太大,无论是对张贤、对韩奇还是对罗达都会十分不利。第三步,就是在百岁宴还在进行的时候,将这两个被抓的团长悄悄押到罗达的师部里去,由罗师长来处理。第四步,是在囚禁这两个团长的同时,再以这两个团长的名义命令这两个团里连以上军官到师部开会,只要将连长以上军官掌握在手,那么就可以强行将这两个团接管。第五步,将三个团打乱,重新编制,成为号令统一的真正一个师。   第一步很顺利地进行了,这两个团长带来的两个排已经在偏厅喝得昏天黑地,酩酊大醉,而四人跟随在他们身边进入主厅的护卫,也被熊三娃找人在旁边的桌子上灌醉了。第二步也进行得很顺手,一位团长在如厕的时候,被尾随其后的便衣特务抓捕,然后再以这个团长的名义请另一位出来说话,大厅广众之下,又是人进人出的,所以这个团长也没有防备,一出门便被特务架起来,连掏枪的机会都没有。   前两步都是张贤和韩奇在暗中指挥,只是到了第三步,因为张贤还要在席间应畴,所以只能交给苏正涛来进行,罗达此时已经赶回了师部,部置后面的计划。   看着苏正涛押着这两个很是沮丧的团长从后门出去,张贤长出了一口气,嘱咐了一番,转回前厅,可是也刚刚端起一杯酒来,便听到后面“砰”的一声枪响。大厅中本来十分喧哗的场面立刻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停下杯箸,愣愣地看向张贤。熊三娃从后面跑了进来,在张贤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张贤的脸变了变,随之又笑了出来,向大家作着解释:“大家不要惊慌,刚才是一个士兵不小心枪走了火,来来来,我在这里先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的光临!”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大家这才再一次喧闹了起来。   张贤又到每桌前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向后面走去。   来到了后门口,便听到了田秀秀的哭泣,这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口处只见殷天寿双手捆绑着,倒在血泊中,而苏正涛带着几个人在旁边,正押着已经颤抖不已的赵振江等着他的到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着苏正涛。   苏正涛看了田秀秀一眼,道:“刚才殷天寿跳车逃跑,我正要去追,却被弟妹抢先一步,一枪打死了,呵呵,弟妹的枪法真是准呀!”   张贤一脸地铁青,这件事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计划里根本没有要枪杀这两个团长,便是这两个团长再有过错,自然会有军法处来判断,这又不是在战场,他又不是人家的长官,若是追究起来,他这便犯了妄杀之罪。   “下面我们怎么办?”苏正涛问着张贤。   “照计划进行!”张贤道:“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面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就是了。”   “明白!”苏正涛答应着,押着已经汗流浃背的赵振江走了。   张贤命令熊三娃将殷天寿的尸体收拢,派人送到师部去,同时把小巷中的血迹打扫干净,这才面对还在抽泣的田秀秀。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恼怒。   田秀秀反而平静了下来,看着张贤,她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发这么大的火,也知道自己肯定是为他闯了祸。半天,才道:“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这是为什么?”张贤追问着她。   “好吧,我告诉你。”田秀秀长出了一口气,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张贤怔了一下,火气在渐渐地消去。   田秀秀接着道:“他也是土匪出身,我爹与他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们曾是死对头,只是他从来也没有占过半点便宜。后来他们彼此默认停战,井水不犯河水,反倒成了朋友。可是再后来,他被收编了,成了保安团的团长。当时十区专员派人来劝降,我爹也想被收编,便向他请教,但是却中了他的诡计。他向我爹建议要想让政府刮目相看,就要干几个大案子,然后就可以在谈判的时候多要条件。所以我爹去劫了军火。哎,他哪知道那其实是捅了大祸。殷天寿请我爹过去谈投诚的事宜,我爹哪知是计,就这样被他抓住了,审都未审,直接砍了头。”   “他没有认出你来呀?”张贤有些奇怪。   “我很小的时候就去长沙读书了,只见过他几面,他当然不会认得我。”秀秀告诉他。   张贤沉默了,没想到,不经意间,却让秀秀报了仇,可是自己应该怎么交待呢?   “我是不是做错了?”见张贤不说话,田秀秀不安地问着他:“是不是让你很难办?”   张贤看了她一眼,却笑了一下,道:“算了,事以至此,没什么难不难办的,好在你已经报了仇,也算是对得起你爹了。”   田秀秀忽然感到说不出来的一种温暖,看来自己没有找错对象,便是有天大的事发生,这个男人也可以用双肩替她扛起来。   ※※※   虽然殷天寿被打死是个意外,但是计划还是出奇的顺利,第二团与第三团的兵权被罗达和张贤平稳的夺了过来,没有哗变,也没有再流血。   张贤并没有受到处罚,虽说打死的是一个团长,但是罗达以师长的名义下达了处决令,以不服从上令为由,列举了殷天寿的许多过失,条条都够得上枪毙了。也许正是由于杀了这个团长,这两个团的人都老实了许多,不敢再有非份之想,任由罗达调配。而那个被软禁的赵振江团长,生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殷天寿,自愿复员回家。罗达也假装挽留了一番,客气客气,然后大笔一挥,削了他的军籍,将之打发回了洪江。   苏正涛在张贤的极力推荐之下,担任了第二团的团长,王军长又从张林福的五十八师里抽出了个叫秦其山的副团长过来,担任第三团的团长。就这样,暂编五十七师被罗达完完整整地收编了过来,从地方杂牌军摇身一变,成了堂而皇之的中央军。而王军长又嫌挂个暂编不好听,硬是从军委会那里要来了一个番号,把暂编两个字去掉,变成了国军第五十七师,而同样的,张贤的第一团成了国军第一六九团,苏正涛的第二团成了国军的一七零团,秦其山的第三团成了国军第一七一团。      第三四章 常德(一)      王军长召集全军团长以上军官会议,这也是五十七师进入七十四军序列里来的第一次会议,其实也是一次欢迎会,王军长的目的无非是要让各师长团长相互认识一下而已。   张贤带着熊三娃和哑巴两个亲兵跟着罗达来到了桃源,王军长对五十七师的夺兵行动是持赞成态度的,虽说中央军里也有派系相争,但是在与地方军阀的斗争中,他还是站在了罗达的这一边。他当然也明白,整顿这个新组建的师,排除异己是必须的。客观来说,五十七师军令统一,对他这个军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七十四军的三个师长、九个团长都到齐了,在这些最小也是少校级别的军官中,张贤显得格外的突出,因为他太年青,与这些最小也三十多岁的人站在一起,便仿佛是一个少年,这也难怪五十八师的那个瘸腿师长张林福一直取笑他不过是一个娃娃。   可是不久,张林福便笑不出来了。   为张贤挣脸的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这些长官们从各自的驻地齐聚在了桃源军部,长官们都去开会,而这些跟随长官身边的亲兵护从们也聚在一起吹起牛聊起天来。这些人中,当然还是属瘸腿师长张林福的扈从最为狂妄。这也难怪,张林福本就是国军是数一数二能打、敢打并可以打胜仗的将军,也是七十四军的顶梁柱,被誉为常胜将军,他的战绩在整个国军中也是屈指可数的,作为他的随从,就是不想骄傲也不行的。   张林福的两个随从被大家捧上了天,而熊三娃等几个五十七师来的人却没有人理,这让熊三娃十分恼火,于是以十分不屑的语气讽刺了那两个骄傲的随从几句,哪想到便惹来了人家的不满,在旁边人的煽风点火之下,几个人谁也看不起谁,若不是此时在军部,怕被长官怪罪,他们肯定早就打了起来。最后,有人提议进行文明的比试,看看到底是谁最厉害。   其实所谓文明的比试,也不过是比比射击,比比刺杀,比比摔跤或者比比投弹之类。   熊三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等比起来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张林福的随从也并不是弱碴儿,反而很是强悍。摔跤原是熊三娃的强项,可是他却被人家摔倒在地,半天没有爬起来。大家哈哈大笑,这让熊三娃更加恼火,硬拉着那家伙要比射击。那家伙也不示弱,想当然的接受了挑战。   这些随从们在外面呼喝加油,很是热闹,却将在屋里开会的这些长官们惊动了。大家都来到窗口观看,王军长叫过一个副官问清楚了情况,却没有阻止那场比试,反而笑呵呵地要和大家一起看热闹。   看着自己的手下把五十七师的人打败,张林福很是得意,张贤心中暗骂熊三娃多事,只是既然王军长已经说了,不好出面阻止,只好跟着大家看熊三娃丢丑。当然,熊三娃丢丑,其实也就是他张贤丢丑,也是五十七师丢丑。张贤与罗达等人的面色都阴沉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   熊三娃的射击技能倒是十分出色,虽然比试的是手枪,但也是枪枪打中靶心,无一虚发。他很是得意,但是对手也和他一样的出色,根本没有脱靶,这一回只能算是平局。正当熊三娃懊恼之时,哑巴却指着对方的另一个人,同时也指着自己,那意思是说他也要来比一比。本来,双方都是两个人,第一个人比完了,还有第二个人再比。对方自然不会被一个哑巴叫住,当然应战。可是应战后才发现这个哑巴实在是太厉害了。哑巴用的是步枪,五十米外连续打了五枪,同样是枪枪打中靶心;而对手也放了五枪,却有两枪脱靶。这一局应该算是熊三娃和哑巴胜了。   罗达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张贤和苏正涛刚才都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张贤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哑巴原来也是个射击的好手。   这一回,张林福收住了刚才还得意的笑容,代之的是张贤和罗达刚才的眉头紧锁。   两局算是一个平手,双方自然不会罢休,于是最激烈的拼刺刀大战开始了。四个人,四根竹棍,看谁刺中谁,被刺中的自然算失败。   熊三娃本来是一个拼刺的好手,与哑巴搭档按理说应该是如虎添翼,四个人的混战很有看头,可是他也许太冲动了,刚一上手,还没有几合,便被人家刺中身体,败下阵来。张贤在远远也只看到人影晃动,等看到熊三娃出局,又是气又是恨,却又无能为力。看着张林福的两个手下对付哑巴一个人,五十七师的师长团长们都崩紧了脸,已经做好了接受败北的准备。哪知忽然就有了转机,大家也没有看清楚怎么回来,张林福的手下便败下来了一个,场中成了一对一的局面。这个一对一也没有坚持多久,哑巴动作快如闪电,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把对手打败。   张林福的脸色铁青起来,而罗达与张贤不由得脸上露出了笑意。   王军长招呼大家再一次坐在了会议桌前,虽然下面随从的比试说明不了什么,但他还是当着众人夸奖了五十七师几句,同时对罗达与张贤进行了表扬,他当然知道,这个师战力如何,还是要看面前的这两个人。   ※※※   九月,常德城里有些异样,张贤并没有觉察出什么,韩奇却显得格外得忙碌。   如今,张贤有一个家在东门内,所以他每天都可以回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和老婆,虽说有些起早贪黑,但却有一种久未有过的幸福。他曾经想过,要是王金娜也在这里,这个家就应该是团圆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要是王金娜真得在这里,他应该如何来面对这两个女人呢?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对秀秀的感觉还有一些陌生。可是如今,有了小虎,这个儿子成了他和田秀秀之间的一根纽带,让他再也丢不下这个女人,也就是从此有了一丝牵挂,这也许就是他们爱情的开端。   这天一大早,张贤刚刚起床,就接到了久未露面的韩奇打来的电话,要张贤紧急赶到他的办公地来一趟。张贤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开车赶了过去。   一见到韩奇,韩奇却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张贤连忙问着他:“韩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韩奇一边走,一边道:“小张呀,我一直以为你带兵很是严谨的,哪知道你的兵会出这种事。”   “怎么了?”张贤莫名其妙。   “好吧,我老实告诉你。”韩奇道:“这些日子常德城里日本间谍活动很厉害,所以我这个常德站长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我的直觉告诉我,鬼子可能要打常德了。”   “哦?”   “我的人一直在常德城追踪那几个日本间谍,其中在桃花楼有一个妓女很可能就是日本的间谍,我们一直在监视她,可就在昨天夜里,我的人抓住了你的四个人,他们去嫖娼,好象都跟这个妓女很熟,所以我把这四个人都抓了。”韩奇这样地告诉张贤。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下大了起来,不相信地道:“不会吧?我的人不敢去嫖娼的!”   韩奇看了他一眼,却问着他:“你有多久晚上不住在你的团里了?”   张贤脸红了起来,自从田秀秀带着儿子到了常德,他就没有在团部里夜宿过,而自从苏正涛被提为一七零团的团长之后,他这个团至今还没有副团长,各营只能由各营长自己负责。难道是自己晚上不在,有人私自出营吗?看来这种事确实是发生了。   当见到这四个被抓的人时,张贤气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四个人正是他认为对他最忠心、最可靠、也是最有能力的手下大将:常立强、高伟、熊三娃和王哑巴。   ※※※   自己两个营长带着自己的两个亲随,去常德最大的妓院嫖娼,还被军统的人抓到,这简直要把张贤气疯了过去。   这四个人被韩奇亲自审问了一通,张贤就坐在旁边听着。   第一个被提审的是常立强,开始的时候,他很是不以为然,可是当看到张贤那阴沉的脸,他便局促不安起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看都不敢看张贤一眼。他的回答很是老实,有问必有答,倒是坦然。后面的高伟、熊三娃与王哑巴也是如常立强的模样,只是这个王哑巴不会说话,所以审问时只是走一个过场。   这几个人并没有什么东西让韩奇感兴趣的,他最终给他们定性为军纪问题,发回张贤的团里自查自纠,也算是很对得起张贤了。   谈到事情的起因,大家都争着说是自己鼓动的,而张贤却很明白,尽管高伟与熊三娃也如此说,他可以断定是常立强带的头。因为这些人里,只有常立强有过与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他自己也吹牛曾经同四十多个女人发生过两性关系,如今张贤也不得不信,喜欢跑妓院的男人,别说与四十个女人相好,就是与一百两百的女人相好都有可能。对于熊三娃与高伟,张贤很清楚,这两个人原本和他一样,都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儿,至于那个王哑巴,他却说不好。   把这四个家伙带回了团部,一路上,四个人没有谁敢吭一声,都为自己打算着最坏的结果。   “是我的错!”没想到一到团部里,张贤首先向他们道着歉。   这四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是我没和大家同甘共苦,我不应该跑回家抱老婆,让你们心里痒痒!”张贤说着,好象是在自嘲,又好象是在讽刺。   这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还是常立强脸皮较厚了一些,老实地道:“团座,我知道你这是在恨铁不成钢,其实我们也就是去了两次,是我带的头,要罚,你罚我吧!”   张贤看着他,没有说话。   另三个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常立强接着道:“熊三娃和高伟都还是个童蛋子儿,他们还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所以对这种事很好奇,又不好意思说,于是我就带他们去了,经历了一番。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报销掉,来到人世一趟不容易,还没有经历过为人之道,死了也有些冤枉。”   张贤看着面前的这四个人,听着常立强的解释,虽说觉得他这是在强词夺理,但还是有一点道理,人生在世,长这么大,连为人之道都未经历便死去,在他自己来说也有些冤枉。但是这是在军营,不是在民间。当下,他沉了沉,严肃地道:“既然你们当了兵,就必须要学会牺牲,你们没经历过的事情多了,难道都要经历一回吗?想一想我们战死的那么多同袍弟兄,有的还只有十七八岁,他们难道就经历过吗?你们与他们相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说着,看着大家,声音缓和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同时道:“好吧,我知道你们几个看到我有老婆有儿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回家了,就陪着你们住在这营房里,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   四个人都愣愣地看着张贤,常立强强自笑了一笑,道:“团座,你这是何苦呢?我们保证再也不这样了还不行吗?”   “既然大家做了兄弟,我也不能搞特殊!”张贤说着,悻悻地转身而去。   四个人在禁闭室里互相看着,半晌,又都默默地笑了出来。      第三四章 常德(二)      田秀秀抱着儿子来张贤的团部来找他,张贤有三天没有回家了。   张贤并不在团部中,带着熊三娃和哑巴去了师部,但是副官还是把她让进了张贤的办公室里。所以张贤回来的时候,正看到田秀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还拿着那把自己缴获的日军战刀,在细细地欣赏。   “这是把日本战刀!”张贤在她的身后告诉她。   田秀秀过于观注了,没有注意到张贤的回来,显然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自己的丈夫,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张贤问着她。   “你都三天没回去了,我担心你。”田秀秀有些关切地道。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道:“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了吗?这些日子我都不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打电话来就行了。”   田秀秀却有一些委屈地道:“我……你儿子想你了!”   张贤笑了起来,抱起自己的儿子亲着,可是这个儿子却又哇哇哭了起来,他把儿子交给田秀秀,同时接过她手中的战刀,笑道:“儿子不想我,是你想我了!”   田秀秀也笑了,门口的熊三娃与哑巴也笑了。   “听我说!”张贤向她作着解释:“东洋人可能马上就会来攻打常德了,我们这个师是新成立不久,所以必须要加紧训练,还要构筑工事,这段时间肯定很忙,我没有空回去,你也别再来了!在家把儿子给我看好就是了。”   田秀秀却有一些不舍,道:“你总要回去吃顿饭吧,不然不看到你,我总是有一点担心。”   “好吧!”张贤道:“我一有空就回去,每天都给你打电话,这样总可以吧?”   “嗯!”田秀秀点着头。   “三娃,送你嫂子回去!”张贤命令着。   “是!”熊三娃答应着,带着田秀秀走了出去。   张贤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看到他们离开了团部,这才大声将那个带田秀秀进自己办公室的副官叫了来,大声地批评着他:“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有我在,任何人不能进我的办公室的吗?要是丢了重要文件,我拿你是问!”   这个副官很是委屈,道:“团座,她是你的老婆呀,我觉得不是外人!”   “老婆也不行!”张贤斩钉截铁地道。   “是,我知道了!”这个副官只得回答。   打发了副官,张贤回到屋里,却看到哑巴拿着那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战刀,拔出了鞘,正在观看。   “怎么,你也喜欢这东西?”他问着哑巴。   哑巴显然刚才沉浸于这把刀中,没有听到张贤的走近,被张贤如此一问,这才反应过神来,举起刀挥了挥,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张贤道:“我试过,一刀可以劈开五枚铜钱。”   哑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把刀,看了看上面的几个字,指着问张贤。   “野地俊雄!”张贤告诉他:“他是鬼子的一个中佐,这把刀是我从他手里夺来的,那家伙被击毙了。”   哑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将这把刀还于鞘内,还给了张贤,同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张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要是想要这么一把刀,那就等到战场上自己去夺,我这把刀是不会给你的!”   哑巴点了点头。   ※※※   王军长带着军部的参谋和另两个师的师长到五十七师来视察,他要看一看两个多月过去之后,这个新组建的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在罗师长的陪同之下,王军长首先来到了张贤的一六九团,如今这个团才是五十七师的主力团。王军长首先检阅了这支部队,对张贤团士兵们的饱满精神所折服,无论是从队列阵形、射击演练、还是从对阵的冲锋训练、急强行军等几个方面,这个团都有十分出色的表现,绝不是两个月之前的一群散兵游勇。看到了这个团,军长等人不由得对张贤刮目相看,尤其是那个自以带兵出色、作战勇敢著称的瘸腿师长张林福,也对这支队伍抱以称赞。   一行人在参观完了几个营的训练之后,来到了张贤的团部,一进办公室,大家就看到了摆在最明显之处的那把日本战刀,自然对这东西来了兴趣。张贤取过这把日本战刀,递给了王军长,王辉拔出刀来,赞赏不已,却又对着身边的张林福道:“林福呀,你不是也得到过一把日本的战刀吗?”   张林福笑道:“军长好记性,那把刀是我从一个日军少佐那里得到的,不过与张团的这把刀来比,却有些不如。”   “呵呵,张团长,给我们讲讲你这把刀是怎么得来的吧?”   张贤笑了一下,道:“其实这个野地俊雄很是勇猛的,我是在和他拼刺的时候,显些被他杀了,你看看我脸上的这条疤,就是他给我留下来的。呵呵,不过,他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把他打倒了,他是十一师张慕礼杀的。”   “哦!”王辉恍然大悟,笑道:“张慕礼我听说过,那小子在石牌大战后升了职,还得到了一枚云麾勋章,如今也是个中校团长吧?”   “是!”张贤点着头。   “呵呵,你不觉得自己有些窝囊吗?”王军长忽然这样地问道。   张贤愣了一下,不解地道:“窝囊什么?”   王辉道:“那个中佐是你打倒的,却成全了他,怎么说这个功劳也应该你们两个一人一半呀。战后,你只和普通作战员一样,只得到了一枚普通的二级勋章,与张慕礼相比,可是差了许多呀,可当时你也是那场战斗的指挥官呀!”   张贤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军座言重了。我能得到一枚勋章,已经十分满意了。与千千万万战死在那里的同袍兄弟们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又哪里会有窝囊之感呢?”   王辉点着头,把手中的战刀还给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与你相比,我这个军长却显得小气了许多。呵呵,至今还为我们七十四军没有人得到青天白日勋章而耿耿于怀。你说得对呀!唉!想一想我们那些战死的弟兄们,再看一看如今的半壁河山,我们又有何颜面来与人争功吃醋呀!”   王辉的这话虽说是说给张贤的听的,但其实也是说给这些师长们听的。边上的罗达与张林福等人都为之默然。   ※※※   王军长又在罗达和张贤的陪同之下,视察了五十七师的另外两个团,总体来说,他对这个新师还是表示满意的。   在离开五十七师之时,大家一齐聚在河洑镇的师部,举行了一次特别的会议,与会的只有王军长及同来的两个师长,还有罗达和五十七师的三位团长。   开会之前,王军长首先说了一下国际国内的战争形势,如今国军与英美等盟国正在准备第二次的滇缅作战,为钳制中国远征军,敌人可能会在两湖发动一次大的战役,而据军统中统提供的消息,常德已成了这个战役的最大目标。   如果常德是这次战役的目标,那么七十四军将成为这次战役的主角。怎么来打呢?这是王军长在会上提出来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瘸腿将军张林福首先站了起来,来到作战地图前,道:“常德南面是沅江,东面是洞庭湖,北面有澧水,看似便于防守,其实是一个易攻难守之城。怎么说呢?那就是此城处于一马平川之上,一旦敌人渡过了澧水,便基本可以长驱直入,无险可据。”   “张师长有什么良策吗?”王辉问道。   张林福点了点头,道:“既然无险可据,那只能是以城据守,将来犯之敌诱于城下,然后两边侧翼包抄,方可有胜算。”   “依张师长所言,那就是说要把常德当一个肉饵,引敌人来吃?”   “是!”张林福说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王军长也点着头,看来他比较同意这个瘸腿师长的看法。   张贤站了起来,却是提着疑问:“张师长,只怕敌人不会如此简单地孤军深入吧?”   张林福皱了下眉,却反问着他:“那依你的看法,敌人会怎么样来进攻呢?”   张贤的脑海中出现了当初韩奇从武汉得来的那份鬼子的作战情报,虽然说在当时,那份情报是假的,敌人要进攻的不是常德,而是鄂西石牌,可是若他们真要进攻常德的话,那份作战方案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计划。如今,形势与那一次并没有多少差别,若把这个计划再用来攻打常德,也并不过时。这些人当中,只有他见过那份日军的作战计划,当下也走到了地图前,凭着记忆将这份计划描述了出来。   “日军自从占了江右的几处阵地后,进可攻,退可守,而我们一直无法夺回这些地方,把他们赶过长江去,所以便显得很是被动。”张贤指着地图上的石首附近那几处地方,说着:“大家可以看到,上次的鄂西会战,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发,先夺安乡和南县,然后西进北上,佯攻常德,实际是再夺公安和松滋,最后直向清江迂回,进攻的是石牌。那一次他们大败而归,敌我双方又恢复到了大战前的位置。只是这一次,敌十一军又做了补充,根据可靠的情报,又有两个师团从江西的南昌九江方向增援到了武汉,他们的目的这一次应该就是常德了。”   “张团长,你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呢?”张林福不由得问道。   张贤微微一笑,道:“我有我的渠道,呵呵,请恕我不能奉告。”   见张贤不愿意说出来,张林福也不好再追问。罗达却知道,能有韩奇这样优秀的谍报专家帮忙,张贤得到的消息肯定比他们要准确得多。   “张团长,你接着讲。”王军长道。   “是!”张贤答应着,又讲了起来。      第三四章 常德(三)      “大家可以看到,如今在我们当面从宜昌到岳阳间,由西向东,敌人布置有三十九师团、第十三师团、第三师团、六十八师团、一一六师团及三十四师团的一部,怎么也有十二三万人,如果再加上伪军师在内,可以达到十六万人以上。而我们第六战区包括第九战区附近可调的部队也不过二十万。敌我双方应该是旗鼓相当,所以这场仗打起来绝对不会轻松!”   大家都点着头,听着张贤继续解说。   “鬼子要打常德要比打石牌容易得多。”张贤接着道:“你们看,他们可以多头并进,最捷径的路线是从藕池口插到津市、澧县,然后越过澧水南下,便可直达常德城下,这是第一路。他们还有第二路,从这里石首、华容出发,与上次一样,攻打南县和安乡,渡过洞庭湖,向西迂回,夺汉寿,插到常德南面,拿下德山,就可以过沅江,兵临城下了。还有第三路,从沙市渡江,取公安,向西奔石门,沿澧水上行,夺慈利,这样就让常德北面洞开,然后再南下取桃源,形成对常德城的合围。”说到这里,张贤看了看众人,大家都锁紧了眉头,张林福也没有先前的那种狂妄,此时正在冥头苦思中。   张贤接着又道:“这三路是攻取常德的主力,敌人还有两路侧翼,一路攻占汉寿,阻挡我们第九战区长沙方面援军;还有一路在北,插到五峰仁和坪与石门的太平街一线,阻挡我们北面鄂西方向来的援军。”   大家听到张贤说完,便议论开来,张林福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着:“张团长,你的这份日军的作战计划怎么这么详细呀?难不成你都到鬼子的肚子里去过了吧?”   听他说完,大家都大笑了起来,不过,笑过之后,又都以疑问的眼光看着张贤。确实,如此完整而详细的作战计划,张贤又是怎么搞到的呢?   张贤笑了一下,只得老实地交待:“其实鬼子的这份作战计划是鄂西会战之前,我在长官部看到的,当时鬼子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他们要打常德,所以把这份计划丢给了我们。呵呵,不过,要是这份计划没有被泄露,敌人当时真得用它来打常德,常德肯定会丢!如今,想一想,敌人也有可以会按照这个计划来打呢!”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王军长问着:“张团长,你既然对鬼子的这份作战计划如此了解,想来一定早就想好了破敌之策吧?”   张贤笑了笑,道:“我哪有这么聪明呀,呵呵,当时我在长官部里,倒是孙长官和郭参谋长对着这个计划研究过半天,他们曾制定过一个方案,我觉得也很可行。”   “哦,你快说说!”张林福连忙催促着。   张贤再一次来到地图前,讲了起来:“其实孙、郭两位长官所说的与张师长刚才所说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也觉得既然敌人目标是常德,那就把来犯之敌吸引在常德附近,尔后转移攻势,再以强大的外线兵团将其围歼在常德与洞庭湖之间的地区。这需要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协同作战,只以我们第六战区的力量是不够的。”   “哦!”大家都点着头,王辉道:“看来,长官部早就有了安排,呵呵,我等有些杞人忧天了。”   “但是,不管是怎么来打,这个守常德的部队都将是肉饵,可能会成为炮灰!”张贤最后道。   众人都愣住了,随之也沉默下来。张贤说得何尝不对呀,不过大家也都清楚,这个守城的任务肯定是落在七十四军的头上,而七十四军如今驻守常德郊外的正是五十七师。   ※※※   日军的飞机频繁地出现在了常德的上空,这让所有的人都很紧张。   开始的时候,老百姓听到防空警报声,还知道往防空洞里躲避,但是几次之后,却并没有见到日军的飞机投弹,这些飞机多是侦察机,投下来的都是些传单和劝降的宣传品,所以人们开始疏忽大意起来,听到防空警报也不躲避,于是在九月末,灾难降临了。   对于经历过重庆轰炸的张贤来说,当然知道敌机的出现是多么的危险,所以他不止一次地打电话告诫田秀秀,一听到防空警报,就一定要带着儿子躲进防空洞。关于常德的城防,城防司令其实就是五十七师师长罗达,而全师唯一可以打下飞机的炮只配制在张贤的一六九团。五十七师的重炮营配制在张贤的手下,这个炮营其实只有五门克虏伯七十五毫米山炮,三门施奈德七十五毫米山炮,外加三门意大利二十毫米贝蕾塔高炮。能打飞机的只有那三门贝蕾塔K35型高炮,不过,晋绥军曾用克虏伯山炮装上支架,改装成可以打飞机的高炮,这个经验被推广后,虽说打中的成功率并不高,但是也扼制了鬼子飞机的猖狂。   张贤也将这五们克虏伯山炮改装成了高炮,与另三门高炮一起配制在常德城的四面,防空警报一响,便严阵以待。虽然前几次,鬼子的飞机只是侦察、散发传单,但是张贤还是指挥着自己的炮兵打下了一架日本侦察机,活捉了那个跳伞的日军飞行员。   也许,正是因为被打下了来了一架飞机,日军变得疯狂起来,再一次出动飞机,这一次却是九架轰炸机。   当听到常德城里的第一声爆响,张贤知道,鬼子这一次是来真格的了。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担心,常德城的人们太松懈了,许多人都对防空警报置若罔闻,他们一定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自己虽然心痛,却又无可奈何。他忽然想起了田秀秀与自己的儿子,这种担心更加让他坐卧不安,他转身看见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哑巴,于是对他道:“哑巴,你去东门,看看我老婆和儿子进防空洞去了吗?要是没有,你带着她们去!”哑巴点着头,飞快地跑去。   张贤这才定下了一颗心,沉着地指挥着炮兵用高炮防卫常德城。城里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大火也熊熊燃烧起来,鬼子用了燃烧弹。远远看去,只见常德城中烟尘四起,遮天蔽日,哭喊之声随着风一阵阵地传来,让人心如刀割般不忍听闻。   九架日军轰炸机在常德上空盘旋,还有护航的六架战斗机,共有十五架之多,看来,鬼子是下了血本,一定要用轰炸常德来瓦解中国军民的战斗意志。也正是因为飞机的增多,张贤击中日机的率也就多了一层,终于,在浪费了许多炮弹之后,一架鬼子的轰炸机被炮弹击中,拖着黑黑的长线向东边的洞庭湖里栽去。大家欢呼雀跃起来,但是张贤知道,战斗并没有结束,敌人的飞机还在天空盘旋,常德城里的爆炸声还在时时响起,大火还在燃烧,而那些撕心裂腹和哭喊声还在不绝于耳,这一刻,古老的常德城在震颤,滚滚的沅江在怒吼。   轰炸持续了有四十多分钟,这些日军飞机在发泄完兽性之后,向北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座伤痕遍布的城市。   ※※※   张贤率着一六九团当先冲入了常德城内,此时的常德已成了一片狼藉。这本是一座近二十万人口规模的中等城市,城里的人口密集,而民宅也一片连着一片,街道并不是很宽,所以敌机的轰炸造成的损害便显得尤其严重。炸弹落下来时,往往炸掉了一间民房,而引起的大火却把周围的房子也烧了起来,断垣残壁间,时不时地还可以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整个城市是一片的哭声。张贤命令各营的士兵投入到灭火救人的任务中,帮助百姓们整顿家园。   那些老百姓见到自己的军队进了城,便仿佛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哭着请求士兵们帮助自己扒开已经倒坍的墙壁、房梁和砖瓦,寻找自己的亲人以及重要的财物,当看到张贤是个不小的军官时,几个泣不成声的老太婆一把拉住了他,有的要他帮助自己找儿子,有的要他帮助扑灭自己家的大火,有的还跪在他的面前,要他为自己的家人报仇。   张贤一边安慰着这些老乡,一边指挥着手下尽最大的能力来帮助大家。同时,他也心急如焚,因为自己的家他还没有回去,自己的妻儿他还没有看到。就这样,他一直忙到了傍晚,才算告一段落,看看身边已经没有老乡再来麻烦了,便带着熊三娃匆匆地赶往东门里。   可是,当他赶到东门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呆在了那里。他的家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一片倒塌的瓦砾和废墟。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若不是身边的熊三娃及时扶住了他,他肯定会一头栽倒。   “哥,嫂子不会有事的!”熊三娃当然知道张贤在想什么,他这样的安慰着自己的团长:“你不是派哑巴来接应她们了吗?他们可能去防空洞了!”   张贤蓦然清醒了过来,是呀,也许她们并不在这里。想到这一层,心下马上开阔了许多。可是,要是去了防空洞,警报也解除这么久了,她们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便是哑巴也不见一踪影。   “去防空洞!”他急急地道,脑海中印出了当年重庆十八梯防空洞惨案,当时人太多,而里面通风不畅,最后许多人窒息而死。想到这些,他的心就不由得狂跳起来。   他们才转了一道街,便听到了田秀秀熟悉的喊声:“阿贤!”   张贤回过头,便看到了头发散乱,满脸黑泥的田秀秀哭着跑了过来,一看到他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张贤一把拉起了田秀秀,大声地问着她:“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田秀秀的哭声更大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快说呀!”张贤发疯了一样的吼着,问着。   田秀秀喘了一大口气,才悲声地道:“哑巴抱着小虎出来的,我在前面,他在后面,出来的时候房子被炸塌了,他们两个被埋在了里面!……”   张贤猛地抽了田秀秀一个耳光,一句话不出,向着那片废墟跑去。他恨透顶了,这个老婆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为什么也和这些常德人一样如此大意?他还要跟她说多少遍,鬼子哪会有半点的仁心呢?正是因为她的大意,不仅搭进去了自己的儿子,还搭进去了自己一个那么优秀的士兵。   ※※※   张贤也不知道自己扒了多少的土,扒了多少的砖,他的双手都已经满是鲜血,指甲也掉脱了盖,直到熊三娃叫了一个营来挖,把他拉到了边上,他这才喘了一口气,但是泪水已经挂满了两腮。这几年,他经历了太多的悲伤,也经受了太多的打击,这一次并不比哪一次突出,但是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着。他知道,是男儿,血应该洒在战场,泪却要流在心中。   “有动静!”司马云在前面叫了起来。   张贤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再一次来了精神,奔到了司马云所指的位置,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里面有人在伊呀地叫着,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哑巴,他在里面还活着!”他不由得大喊了起来。   这就仿佛是打了一支强行针,将已经麻木的士兵们的士气全部提了起来,而远远站在边上哭个不止的田秀秀,此时也停止了哭泣,张贤的这一句话,让她也看到了希望。   张贤住的原本是一幢带着院子的两层小楼,这在常德来说也算是豪宅了,可是当它倒塌下来时,却也比附近的那些低矮的民房难挖了许多。大家顺着声音的出处,小心翼翼地挖开那些堆杂的坯墙与砖块,张贤看到里面一个巨大的房梁支在地上,也就是这一根巨大的房梁,支撑住了一堵高墙没有倒下来,同时也支出了一块不大的空间,哑巴就跪在这个空间里,怀里还抱着小虎。   一股欣喜与悲怆油然而生,张贤爬到了哑巴的面前,哑巴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还朝他笑着,将抱在怀里的婴儿递给了他。他接过自己的儿子,却见小虎被包在毯子里,根本没有意识地呼呼睡着,就仿佛这天塌下来了也与他没有关系。   哑巴被拉了出来,他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受伤,而唯一不适的是因为跪在地上太久,两条服已经麻得僵了,在同伴的帮助下,半天才活动开来。      第三五章 谍影(一)      这一次日军的空袭给常德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由于人们的麻痹大意,倒至了四千多人的伤亡,民房也被炸塌了三百余间,间接损失不计其数。   常德再不是一座宁静的城市,她已经被抗战的烽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儿子的失而复得,对张贤来说是悲喜交加,对田秀秀何尝不是如此。可是如今,已经失去了家的这对母子,不得不住进了张贤的军营里。虽然每天又可以看到自己的妻儿,张贤却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只能好言劝着田秀秀带着儿子先回老家田家寨去,常德已成是非之地,再在这里呆上去,只能徒增自己的麻烦。   经过了这一次的空袭,田秀秀也知道了此地的危险,她还算是一个比较明理的人,虽然很想与张贤多呆些日子,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在这里让他分心,只得答应先回辰州。她只是要求张贤记得常给她写信,张贤也一口答应。   就这样,张贤为秀秀母子准备了一番,要亲自送她去码头坐上去辰州的船,可是临行之时,却接到了罗达打来的电话,有要事让他马上到韩奇的军统分部来一趟,此时他也在韩站长那里。   张贤知道韩奇找他肯定不是小事,只得让熊三娃去送秀秀母子,但哑巴却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拍着自己的胸脯,指着小虎,那意思是他要去送。自从小虎被哑巴救出来,哑巴就对这个孩子十分关心,喜欢得不得了,秀秀和小虎住进了团部里,倒是有一半的时间,小虎是躺在这个哑巴的怀里。也是奇怪,张贤抱自己儿子的时候,只要时间一长,这个小家伙就会又哭又闹,不愿意他抱;可是当这个哑巴抱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小虎非常安静,还时常对着他笑呢。这让张贤妒忌不已,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哑巴这么久的时间来陪儿子,他身为一团之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的繁事等着自己来处理。   既然哑巴愿意去送秀秀母子,张贤也就乐得顺水推舟,开车带着他们来到常德城里,在下南门停下来,嘱咐了他们一番,互道珍重之后,看着哑巴带着秀秀母子去了码头,这才带着熊三娃赶往韩奇的军统分站。   ※※※   当张贤赶到韩奇的军统分部的时候,罗师长苏正涛已经等在了那里。如今,罗达是常德城的城防司令,韩奇要是有事,也会来找他。   见到张贤到来,罗达、韩奇与苏正涛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张贤被这种眼光看得直发麻,不解地问着:“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罗达与韩奇对视了一眼,罗达还是对着他道:“韩站长,我一直是张贤的上司,我相信他,现在我也相信他。他的过错也就是我的过错。你和他也是老朋友了,我想你也应该相信他,还是你跟他说明吧。”   听着这两个人的话意,张贤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是莫名其妙。   韩奇看着他,半天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小张呀,我原来也跟你说过,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善良。”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韩大哥,你跟我说了好几次,难道这也有错吗?”   “善良没有错,可是错就错在你生在战争年代,是你死我活的岁月里,这已经成了你致使的弱点!”韩奇如此冷酷的道。   张贤愣愣地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罗达和旁边的苏正涛,有些不明所以。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自嘲地道:“呵呵,今天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怎么评论我善良不善良来了?”   苏正涛走到了张贤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老弟,如今屋子里的人都是你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信得过你的人,所以我们才会这样与你推心置腹,绝不会害你!”   “你们怎么越说,我越糊涂起来了。”张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吧,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今天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吃惊。”韩奇这样地道。   “你快说呀!”张贤都有些等不急了。   韩奇看着他,沉声道:“你们五十七师里有内奸!”   张贤愣在了那里,吃惊地看着他。   韩奇长叹了一口气,这才道:“这件事我调查了有一个多月,因为我们的人在沙市截获了敌人的一份情报,差一点这份情报就递到了沙市日军的前线作战部。这份情报是我军详细的常德防御图,其中对你们五十七师的布防尤其仔细,里面连地堡、工事、壕沟的位置,以及守备那里的连、排甚至于班都标识得清清楚楚。我想,这么清晰的布防图只怕连七十四军王军长那里也没有吧?”   张贤此时的吃惊更是目瞪口呆,想了想,这才怯怯地道:“不会吧?”   “这是真的!”罗达在边上肯定着:“这份情报我也看过了。”   韩奇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五十七师布防常德的任务具体是由我、师长和苏团长共同完成的,图纸只有一份,在我这里,我从未将它带出过办公室,它也并没有丢呀?”张贤委屈地叫着。   “是!”韩奇道:“也就是说这张图泄露出去只能是你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张贤看了看罗达,又看了看苏正涛,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日本间谍呢?   “你还没有想到吗?”韩奇提醒着他。   张贤蓦然明了,他本是一个聪明人,可是想到这一层,不由得自己不寒而栗:“你是说……难道是……”   韩奇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我相信你们三个人都是我们国家的栋梁之材,也都十分爱国,我不相信你们会去做汉奸,我只能怀疑你们身边的人,肯定有人在给鬼子办事,而且这个人肯定是你们最信任、最不防范的!”   张贤看看罗达,罗达点了点头,他又看看苏正涛,苏正涛也点了点头。   韩奇接着道:“那份图在你那里,所以你手下的人嫌疑最大,他们可以用相机拍下那张图,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   张贤怔了怔,只觉得浑身发冷,虚汗淋漓。   他想了想,这才道:“要说能接触到那张图的只有我,连我的副官也不清楚,我手下的那几个营长也一样,他们只负责自己的一部份,并不知道其它团、其它营的事。我实在想不起来,会有谁可以偷看到这张图,还不被我发现!”   “你的亲兵呢?”韩奇提醒着他。   “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亲兵只有熊三娃和哑巴,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呀!每次开会也好,策划也好,他们只能在外面,根本不知道我在屋里做什么,没有我叫,是不会进屋的。”张贤道。   “你再仔细想一想!”   张贤绞尽脑汁,一边想一边道:“那张图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外面有卫兵守着,要是有谁进去卫兵肯定知道。”他忽然想起了田秀秀,眼睛一亮,不由得叫了出来:“那天秀秀抱着孩子进去过,是我的副官放他进去的,可是那天她只动了我的那把战刀,事后我把副官训了一通,又回屋检查了一下重要文件,并没有人动过的迹象。因为每一次我都会在上面做记号的,如果有人动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当时检查的时候,有人在屋里吗?”   张贤又是一愣,他马上想起了哑巴,不错,那天哑巴并没有离去,因为哑巴也对那把战刀很感兴趣。他不由得叫了起来:“难道是哑巴?”   韩奇与罗达、苏正涛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我查过你身边最近的几个人,包括你的那三个营长和你身边的两个亲随,只有这个哑巴是最没有来历的!”韩奇肯定地道。   张贤傻了一样地望着韩奇。   “他是怎么到你这里来的呢?”韩奇问道。   张贤有些悔之无及,只得道:“是我的错。当时我是在十八军野战医院里遇上的他,这个哑巴的身手很不错,当时还受着伤,拼刺的时候还把熊三娃击败了,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起了爱才之心!”韩奇接过了他的话,不由得有些又气又恨,反问着他:“你难道就没有去了解他的背景,怎么也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呀?”   “我问了!”张贤象个犯了错的孩子,嗫嚅着道:“娜娜告诉我,他是被老乡送到医院里去的,当时他穿的是我们的衣服,还是一个上等兵,昏迷不醒,是娜娜救活了他。我查了他的登记表,只知道他姓王。”   “你难道就没有调查清楚他是哪个支部队的?原先是做什么的?又是在哪里受的伤?”   “我……我当时也想调查来着,只是又怕到时他那个部队要他回去,不给我了。这小子虽说是一个哑巴,但是很能干,比那个木讷的熊三娃聪明多了。而且他的拼刺能力很强,我一直让他作团里的拼刺教练,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把他留在了身边。”张贤向他们解释着。   韩奇点了点头,道:“我们曾经发现过,鬼子败退后,有留下来的伤兵没跑了。这些日本兵并不都有武士道精神敢于自杀的,总有那么几个胆小怕死的,换上我们士兵的衣服逃命。呵呵,战场上,两军士兵的尸体交错在一起,换件衣服是很好办到的事。”   苏正涛也道:“那次庆功会前我发现的定时炸弹,如今我再细细想来,应该哑巴当时是在装,而不是在拆。如果是拆的话,他应该剪断那根线,可是我现在记起来,他当时好象是在接那根线。熊三娃是个草包,他肯定也被这个哑巴骗了。”   韩奇望着张贤,他对这个小兄弟也太过于信任了,所以当时也没有察觉出这些来,今天被苏正涛这么一说,所有的疑点都落在了哑巴的身上。“这个哑巴肯定有问题!”他这样判定着。   张贤只觉得如坐针毡。   “你呀!……”罗达走了过来,埋怨了张贤一句,后面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苏正涛走了过来,劝解地道:“其实,你的本意也是好的,只是我们都被骗了而已。”   张贤一脸的木然,他还不能接受自己的身边竟然会有日本人的特务这种事,他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三个人,一脸得茫然。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这是韩奇唯一的责怪。   张贤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儿此时正与那个被大家怀疑成日本特务的人在一起。      第三五章 谍影(二)      从韩奇处出来,张贤便阴沉着脸,跳上车,一言不发,向自己的团部开去。这让坐在旁边的熊三娃很是不安,问着他:“哥,你这是怎么了?那个特务怎么你了?”   张贤没有回答,依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哑巴真是个日本特务,那么,他算是倒了血霉,他这个作官长的一定也会受到牵连。先不说会被给予什么处份,这个团长肯定是要被撤掉,自己也可能会被关起来调查,只怕以后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这些他可以不在乎,但是这种名誉上的损失,以及这种窝囊却是他无法忍受的,这将成为他这一生中的污点。   “张贤,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太没有政治觉悟和立场了!”这是韩奇最后对他说的语重心长的话。也许韩奇说中了他的要害,确实,他只想做一个职业的军人,并不想搅入政治的泥潭中,在这一点上,所以他能做到任人唯亲,而缺少了警惕。他还是太年青了,这对他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教训。   “三娃,你和哑巴是不是最要好?”张贤一边开着车,一边问着身边的熊三娃。   “是呀!”熊三娃点着头,告诉他:“我们两个吃在一起,住也在一起,呵呵,用你们有学问的人说,那叫形什么离的。”   “形影不离!”张贤提醒着他。   “对!”熊三娃连忙道。   “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哇?他一直是那个样子的呀?”熊三娃莫名其妙的道:“怎么,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哦,没有,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张贤这样道,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儿子还是这个哑巴给救出来的。   “要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倒是这几天他总做恶梦!”熊三娃这样地道。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停下了车,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做恶梦呢?”   “我和他住在一个屋里,昨天晚上我还听他喊着什么,把我吵醒了。”   “他喊些什么?”张贤连忙问。   熊三娃却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睡觉很死的,我被吵醒的时候,他已经是醒的了。不过我知道他肯定是作了恶梦,不然不会那么叫的。”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不记得了!”熊三娃道:“不过,我隐约听到他好象是在说话一样。”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再一次摇了摇头,道:“呵呵,我怎么瞎说,他是个哑巴,又不会说话的。可能是我也在作梦吧!”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哑巴的疑点已经清晰了起来。他再一次开起了车,向自己的团部驶去。他已经接受了韩奇布置给他的任务,先是确认这个哑巴到底是不是日本特务,如果他真得是日本特务,那么还不能打草惊蛇,韩奇要以这个哑巴为突破口,把常德城里所有的日本特务揪出来。   ※※※   回到团部的时候,哑巴已经提前回来了,他用手比划着,告诉张贤,他已经把田秀秀母子送上了回辰州的船。   张贤装做没事人,和往常一样的忙碌着,并没有对哑巴表露出丝毫的怀疑。只是这外表冷静之下,却是心中激烈的斗争,这个哑巴怎么也跟了他快半年了,就算没有感情,也有了交情,何况他确实帮过自己不少的忙。   如何甄别出他是个特务呢?这实在是一个难题。张贤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想了许久,一直没有好的办法,即要确认他的身份,还不能让这个小子疑心,这真不是件简单的事。直到天已经黑了下来,熊三娃替他把饭端到了办公桌前,他才霍然开了窍。   十月的夜已经有一些凉了,张贤还如往常一样地巡着营,其实此时以他团长的身份,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让下面的营长、连长去做。并不是张贤不放心自己的手下,而是他觉得自己才应该全面的负起责任来,那一次被韩奇逮到了他四个手下夜出嫖妓,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个极大的耻辱,他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门口的两个卫兵一直笔挺地站着,而张贤也这样站在他的对面,同样笔挺条直。其中一个卫兵实在是挺不住了,塌下了腰来,苦着脸问着:“团长,你什么时候回去睡呀?”   “你们什么时候换岗?”张贤反问着他。   “要到晚上十二点了!”这个卫兵道。   “那我跟你们一起!”   另一个士兵也塌下了腰来,恳求道:“团长,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不敢了还不行吗!”   张贤笑了,也放松了下来,问道:“你们什么不敢了?”   这个士兵道:“我知道,团长是因为我们上次晚上私自放常营长他们出去,可是我们是当兵的,哪管得了当官的呀!”   “错!”张贤严肃地道:“既然你们是值勤的,那么你们就有权利纠正任何犯错的人,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这是军营,我是团长,如果有谁违反了军令,你们可以给我报告,我绝不会姑息的。”   “是!我们记下了!”这两个卫兵齐声回答着,心里却在盼着张贤早些离开。   张贤又对他们说了些话,也知道这两个家伙心里在赶自己走,还是站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夜已经深了,军营里早就安静了下来,张贤穿过漆黑的营区,向自己的住所走去,在经过熊三娃与哑巴的屋子时,他停住了脚步。   他悄悄地来到了这个屋前,这原是寺庙里放杂货的小屋,只是因为离张贤的住处最近,所以在里面打了两个地铺,成了熊三娃与哑巴的双人间。他站在门前听了一会儿,里面只传出了熊三娃如雷的鼾声,熊三娃说得确实没错,他睡起来太死了。张贤轻轻地推开了这间小屋的门,这个门其实也是一个摆设,只能用来挡挡风雨,连门栓也没有。因为是在自己的军营里,当兵的本来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营房里的门也很少被顶上。这扇门发出了吱扭的一声轻响,借着微弱的月光,张贤看到两个人头顶着头地睡在地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他走进屋里,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已然睡熟的伙伴,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慨。他是团长,当然有床睡,而这些当兵的大部分只能在地上铺些稻草,垫上一个褥子,就是自己的床。他的团还是条件好的,还有许多团的士兵连褥子也没有。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自己的士兵们改善了生活和待遇,最其马,他的士兵还有鞋穿,而更多的部队里,士兵只能穿草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心潮却是在不断地起伏。   熊三娃翻了一个身,那鼾声小了许多,却听到他在嘴在不停地咀嚼着,一边还说着:“嗯!好吃!”看来,他一定是做了什么美梦,在梦里吃什么好东西呢。   哑巴本是侧卧着,此时也翻了一个身,仰躺在那里,手也压在了自己的心口,他浑身忽然颤抖起来,手脚也乱动着,嘴里猛地喊了一句话,人整个惊醒,蓦然坐了起来,睁大了那双黝黝的眼睛反射着光,就仿佛是晚上被惊醒的狼一样盯视着张贤。   熊三娃也被这声音惊醒了过来,坐起身,还是睡眼朦胧地问着:“哑巴,你又做恶梦了?”   哑巴没有回答,愣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张贤。   “他是刚刚做了一个恶梦!”张贤这样告诉他。   熊三娃蓦然惊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张贤,不由得叫道:“咦,哥,你怎么在这里?”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我刚刚巡营回来,来看看你们,呵呵,把你们吵醒了!”   “这么晚你还没有睡呀?”熊三娃问着。   “我这就睡去,好了,你们睡吧,我不打搅你们了,我走了!”他说着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平静地道:“对了,哑巴,睡觉的时候不要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样容易作恶梦!”说着,把门带上了。   张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住所,这一刻,他的心澎湃了起来,韩奇没有错,错的是自己。就在刚才,他分明听到了哑巴喊出来的话,那——是一句日语!   ※※※   张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脑中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刚合了一下眼,打了一个盹,就被剧烈的敲门声所惊醒,门外是这夜当值的营长常立强的喊声:“团长,快起来,出事了!”   张贤连忙披着衣服起身,打开门来,只见常立强带着两个巡逻兵,一脸地慌张,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见到了张贤,常立强拉着他向营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刚才我巡逻到营门口的时候,看到两个卫兵靠在墙边坐着,我以为他们是偷懒打盹,过去一看,这两个人都死了,被人用刀划破了咽喉!”   张贤快步跟着常立强来到了营门口,这两个兵刚才还在和张贤说过话,转眼间已经躺在了冰凉的地上,几个巡逻兵站在他们的边上,一脸的木然。   借着手电的光,张贤检察了这两个人的伤口,确实如常立强所说,都是被快刀割断了喉咙。只是奇怪得很,现场却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而这两个死去的士兵身上衣服整洁,肯定也没有挣扎。   “他们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害的。”张贤肯定的道。   “是什么人让他们会没有防备呢?”常立强疑惑着。   “肯定是他们认识的人。”张贤答着,猛然想到了什么,霍然站起身来,命令着:“老常,你马上去给我集合一个连。”   “是!”常立强答应着跑了。   “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你们几个跟我来!”张贤同时安排着这一队巡逻兵。   ※※※   张贤闯进了熊三娃与哑巴住的屋子,里面只有熊三娃还在呼呼大睡,而那个哑巴的铺位却是空的,他人也不知了去向。   张贤恨得一脚踢醒了熊三娃,这个小子惊醒过来,还在骂着娘,睁开眼睛看到了张贤时,再一次莫名其妙起来,问道:“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哑巴哪去了?”张贤问着他。   熊三娃看了看空空的铺位,道:“不知道呀,他可能是出去尿尿了吧!”   “你快点给我起来!”张贤命令着他,然后又冲出来向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显然有人进去过,他打开了门,里面并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可是他的那把摆在最明显位置处的日本战刀已经不翼而飞。   张贤攥起拳头恨恨地砸在了墙上,转身而出。   熊三娃提着裤子跟了过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着:“哥,出了什么事了吗?”   张贤看了看他,很显然是因为哑巴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身份,才会行险逃跑,可是想一想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怀疑的样子呀?他又是如何发觉的呢?   “哑巴还没有回来吗?”张贤明知故问着。   “没有!”熊三娃摇着头。   “你和他说过什么吗?”张贤又问。   “没说什么呀?”熊三娃莫名其妙,又挠了挠头,道:“就是刚才你走了之后,我骂他了。”   “你骂他什么?”   “我骂他晚上怎么总做恶梦,害得我也睡不好,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难怪团长总觉得你有些不大对劲!”   不用多说了,熊三娃的话已经把张贤的怀疑全部兜了出去。张贤直后悔当初没有跟这个傻小子说清楚,让他防范着哑巴一下,哎!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考虑不周全,不能怪这个哑巴太精明。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没有把你也一刀杀了!”虽然暗恨自己无能,此时张贤把气只能撒在熊三娃的身上,这样恨恨的骂着。   “他为什么要杀我?”熊三娃还是不明所以。   “因为他是个日本鬼子!”张贤咬着牙,切着齿!   熊三娃呆住了。   ※※※   张贤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哑巴能跑到哪里去,要想回到日本人占领区,他就要冲过好几层国军把防的路口,因为常德的形势使然,这里已经成了军事重防区,周围只要是要冲之地,都拉了铁丝网,而张贤已经电话联络了各部的守卫人员,严防一个哑巴通过。一个汉语也说不好的日本人,再怎么装也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关卡的。哑巴既然是一个聪明人,他也一定会想到了这一点,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躲藏起来,然后等机会逃脱。   各个关卡都回了信,并没有发现哑巴的踪迹。   正在张贤气急败坏的时候,熊三娃忽然想了起来,告诉张贤,这个哑巴与城里桃花楼的那个叫香兰的妓女十分亲密。前些日子他们四个人去嫖妓的时候,这个桃花楼的当红女妓本来对他们根本是不屑一顾的,谁知与这个哑巴却是一见倾心,于是他们另外三个人也有幸成了香兰的客人,当时这还让熊三娃忌妒不已。而在后来,每当张贤带着熊三娃和他进城,在张贤去办事的时候,哑巴总会去找香兰。熊三娃只当是哑巴会情人去了,还一直替他隐瞒着,生怕张贤知道了会拆散这对野鸳鸯。   “难怪那个鬼子没有下手杀了你!”张贤听完熊三娃的叙述,这样地骂了熊三娃一句,深恨这个笨家伙被人利用还不知情。可是再了细想,自己不也是一个笨家伙吗?   就这样,张贤与常立强带着一个连的士兵,在凌晨朦朦的晨雾里,闯进了常德城,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桃花楼。   可是,当张贤与常立强带人冲进香兰的住所,却什么也没有找到。香兰并不是一个良善的女子,对于常立强带人来搜查她的屋子愤怒异常,喋喋不休地骂着常立强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口口声声地威胁张贤,要告到常德警备司令部去,听她的语气,好象这个常德上层所有的官员她都认识。常立强是闷头不响,听凭这个女人难听的责骂,毕竟与她曾有过两性的接触。但是张贤却不管这许多,被这个女人搅得烦了,忽然发现她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日汉字典》,这年头学日文就有投敌的嫌疑,于是便以此为借口,命令将这个妓女收押回团部,他要亲自审问。常立强目瞪口呆,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团长这么不讲理过,但也只能服从命令,让士兵将这个香兰押走。   尽管桃花楼的老板娘很是气愤,但对于这个一团之长,也无可奈何。   此时,天已经亮了起来,张贤刚刚从桃花楼出来,便看到了韩奇怒气冲冲的赶了来,把他拉到了一旁,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张贤只得将昨夜里自己营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这一次,可以肯定自己身边的哑巴就是个日本特务。他之所以会来抄桃花楼,抓走这个香兰,就是因为哑巴与这个妓女交往很密,不用说,这个香兰肯定也是日本特务,肯定知道哑巴躲在了哪里。   听完张贤的解释,韩奇气得险些骂了起来,他指着张贤道:“你呀你呀!怎么还是这么糊涂!难道我不知道这个香兰就是间谍吗?还要你来抓?老实告诉你,我的人监视她已经很久了,哑巴与她有来往我早就知道,我只想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你这么一搅和,把我的全盘计划全打乱了!你来抓人,怎么也要跟我商量一下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张贤一时之间呆在了那里,这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个错,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恨道:“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对不起,韩大哥,我都快被这个哑巴给气疯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如今只能是将错就错了!”韩奇无奈地道:“你只好先把香兰带回去审一番吧,不过我告诉你,你肯定什么也审不出来的,这些日本间谍比我们许多的汉奸硬得多,宁死也不说半个字。审过后,过两天,你再把她放了,以后别再横插进来,还是好好地作你的团长,想办法打好你的仗吧。”   “可是大哥,我咽不下这口气!”   “吃一堑,长一智!”韩奇意味深长地道:“小张呀,你这一路走来,太顺利了,所以便有一些沾沾自喜。虽说你年少有为,但是不要忘记了先人的遗训:谦受益,满招损,三思而后行!你就是太冲动了!”   “多谢大哥提醒!我记下了!”张贤由衷地感谢着他。   韩奇在离开的时候,最后又对他道:“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人不能背着个包袱过河,不然可能会游不过去。这件事只要我不说,我想你的罗师长也不会说的,好好干,这次常德之战,我还想看你再立新功呢!”   “嗯!我一定会的!”张贤向他保证。      第三五章 谍影(三)      正如韩奇所说的那样,尽管张贤威逼利诱,这个香兰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个日本特务,更不承认自己私藏过哑巴。而张贤也不可能只拿一本《日汉字典》就来定这个妓女的罪。明知道这个香兰有问题,但是张贤却无法从她的嘴里掏出什么来。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妓女,一个普通的妓女也不会有这么坚强的意志。   张贤正一筹莫展之时,熊三娃从外面回来,却带给了他一个布包和一封信,告诉他,是一个小女孩在路上给他的。这个小女孩说有人给了她两颗糖,所以她就把这两样东西传给了他,那个人还说要熊三娃把这两样东西带给团长。   张贤急忙打开了那个小布包,看到的却是一块瑞士欧米茄手表,他一眼便认出来,这正是方青师长当年送给他,而他又送给田秀秀的东西。他的心一阵急跳,连忙打来了这封信,看完了这封信,他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猛然把信团成了一团,恨恨地骂道:“这个狗日的东西!”   “怎么了,哥?”熊三娃连忙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还是告诉了他:“哑巴根本没有把秀秀和小虎送走,当时就劫持了她们!我怎么就这么笨,怎么没有早点看出来呢?”   “啊?”熊三娃也愣住了。   “他要我带着你过去和他谈谈!”   “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天中午,杨柳湖边的土地庙。”   “我们马上布置下去,正好去抓他。”熊三娃建议着道。   “时间来不及了,他肯定已经在那里了,我们一行动他就可以看到,那里是上百亩的芦苇林,他往里面一钻我们又哪里找得到!”   “那怎么办?”   张贤沉思了一下,虽然此时他是心乱如麻,但还是记住了韩奇的警告,三思而后行,于是他接通了韩奇的电话……   ※※※   张贤带着熊三娃来到了杨柳湖边的土地庙,那个哑巴并没有马上出现,果然不出张贤的所料,他很是精明,一定是观察了许久,这才从芦苇丛中走出来,来到了他们两个的面前。   当看到这个依然身着国军军服的哑巴时,一股冲天的怒火从张贤和熊三娃的心中油然而生。张贤一个没有拉住,熊三娃先一步冲上前去,举起手中的步枪一边大喝着,一边当胸便向他刺去。哑巴随手抽出了那把从张贤处偷走的战刀,迎着熊三娃的枪而上,他的身形极快,熊三娃一枪刺空,他的刀却随着熊三娃往回撤枪之时,顺势而上,错身而过,已经横在了熊三娃的项间。他没有下手抹下去,熊三娃怔在了那里,动也不能动一下。这个哑巴的刀法原来比他的拼刺能力更强。   哑巴缓缓放开了熊三娃,张贤知道,他要是想杀熊三娃,早就在逃出营房之前就杀了,不会等到现在,毕竟,与这个朴实无华的小子在一起生活了许久,同吃同住,便是敌人,也有了一点感情。   “你打不过他!”张贤淡淡地说着,同时也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熊三娃恨地咬牙切齿:“你这个死哑巴,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日本鬼子!我真恨不能杀了你!”   “他本来就是日本人!”张贤这样告诉他,同时用一双冷峻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在前不久还是他十分相信的亲随。“你应该可以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你也不是哑巴,怎么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他这样问着哑巴。   哑巴点了点头,开了口,却是十分笨拙而粗劣的汉语:“我叫松下靖次郎,是大日本帝国皇家陆军第三师团野地支队少佐,我的中国话说得不好,但是我可以听得懂你们说的话。”   “呵呵,你是野地支队的,野地俊雄的属下?”   “是!”   “虽然说我们是敌人,但是我也很佩服你们日本人敢拼敢死的精神,你的上司野地中佐怎么说也是死在战场上的,是我埋了他。可是你呢?作为一个军人,战败了却还冒充敌人的伤兵,为了活命而装哑巴,你真是一个胆小鬼,怕死鬼!”张贤看着他,轻蔑地道。   松下靖次郎一脸得羞愧,被张贤说得无地自容。他本来汉语就不熟,此时越发显得结巴了起来:“我……我不是怕死鬼!我……我当时是要化装成你们,想……想要……穿插到你们军队的后面去发动……发动奇袭,你们支那人,只要一听到身后有敌人的枪响,就会不战自溃。哪知道……哪知道我们却被我的友军误伤了!”   张贤愣了一下,这个松下少佐好狡猾,想想当时的鄂西会战真得是好混乱,败兵如山倒,又有谁会在意有鬼子混入其中,若真是被他混入了石牌防线里,从里面打起来,只怕后果真如他所说的一样。好在鬼子的计划也有不周详之处,反而会被他们自己人撞上,还被打残了。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有些偷笑。   “你倒是很能装呀!”张贤又道:“跟我装了四五个月,亏我还对你如此信任!”   “张贤君,我们是敌人,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带兵才能,但是我时刻不能忘记自己是日本人。”松下少佐一本正经地道:“你处在我的情况之下,只怕也会跟我一样。我是被你们救活的,对此,我很感谢你和你的夫人。在当时,我不得不继续装下去,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过于刚愎自用。”   他说得一点不错,也一语戳到了张贤的伤处。张贤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笑了笑,道:“是,你说得不错,我是有一点刚愎自用,不过我还是佩服你呀,我刚刚对你有所察觉,你就跑了,还杀了我的两个卫兵!”   松下少佐道:“是,我在你的身边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你发现。我如果不跑,难道还要等你抓我吗?”   是呀,这个家伙回答得很是直接。   “你很精明,可惜是我的敌人!”张贤由衷地道。   松下也点了点头,同样感慨地道:“张贤君,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没有这些仇恨,我想你一定会成为我最要好的朋友!”   张贤愣了一下,又笑了笑,问道:“是你偷了我的防御图吧?”   松下又点了点头,问着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你开始怀疑我的,是吗?”   “是!”张贤老实地道,同时又道:“我没想到你们日本人的特务会有这么多,不过,你不是一个专业的间谍,和那个桃花楼的香兰比起来差了许多。”   松下愣了愣,没有回答。   张贤笑了,告诉他:“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日本人了,我故意让你看到那份防御图,就是想让你把它当情报递出去,呵呵,再把你们日本在常德的间谍一网打尽!”   松下不相信地看着他,问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张贤道:“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桃花楼的当红妓女会是你们的间谍?她已经被我抓获了,还有几个人正在追捕之中,呵呵,这都要谢谢你呀!”   松下怔怔地看着张贤,一时之间就像是被打败的公鸡,有些垂头丧气。   而张贤却暗自惭愧,如果他真得如自己所说早就看出了松下的身份,那该多好呀。可是这里,他是自己在骗自己,同时也在骗这个日本少佐。不过,可以从松下的眼神里,可以肯定的是,那个被抓的香兰一定是日本间谍。   松下怔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悠悠地道:“张贤君,你在骗我,你要是早就看出了我的身份,就不会如此信任地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交给我,让我送他们上船。”   这个松下太聪明了,张贤脑子飞快地转着,脸上还带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为了稳住你,自然就要相信你,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对我的妻儿下手。”   “我原本也不想对她们下手的,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松下老实的道。   张贤想了想,有些明白了,问着他:“我知道你是想用她们两个来要挟我,看来,你已经不想再在我的身边卧底了。”   松下点了点头,同时道:“张贤君,如果我们攻打常德之时,你能倒戈相向,我保证你的妻儿不会有半分损伤,而且还可以保证到时让你做常德的警备司令!”   “要我当汪伪军的警备司令?”张贤笑了起来:“是不是小了一点?”   “你如果嫌小,我还可以与横山将军提议由你出任更高的职位!”   张贤哈哈大笑了起来,半天才止住了笑,却问着他:“我想取代汪精卫成为政府首脑,你看你能不能办到呢?”   松下愣了一下,当然明白张贤并不是他可以劝得降的,当下道:“我知道无法说动你,但是,你的妻儿如今在我手里,我可以和你做一个交换。”   “哦?”张贤问道:“你想要换什么?”   松下靖次郎道:“我原想用你的妻儿换那个被你抓住的飞行员,不过现在我想用她换两个。”   “还有一个是香兰,是吗?”张贤问。   他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你得寸进尺了吗?”张贤道。   松下少佐摇了摇头,道:“我用两个人换你手里的两个人,是对等的。”   “可是你手里的两个人有一个小婴儿!”张贤叫了起来。   “我知道。”松下靖次郎道:“但他是你的儿子,我想你不会丢下不要吧?”   “你!……”张贤一时间只觉得如哽在喉,看着面前的这个家伙,恨不能马上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掐死。   “你个死哑巴,你真不是个东西!”熊三娃在边上忍不住骂道。   松下靖次郎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接着对张贤道:“这里是你的地盘,我不敢等你太久来考虑,所以你要是愿意换,就马上让熊三娃回你的团部把我要的人带来,不然的话,你就再看不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张贤再一次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过于冲动了,为今之计还是先把这个敌人稳住,再见机行事。当下,笑了笑,道:“松下少佐,我很佩服你的胆量,从我的身边逃跑,又不怕我把你抓回去,还跑来和我做交易,呵呵,你就不怕我现在就不放你走吗?”   松下靖次郎也笑了一下,道:“张贤君,实话跟你说,我既然敢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以为我会是一个人吗?我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已死的人,能够活到今日,是拜了你的成全。最多这条命再还给你就是了。”   张贤点了点头,韩奇说得不错,在常德城并不是这么一两个日本特务,看来,他们是一帮人。如果韩奇猜得是实,那么,另外的人也一定在附近,可能就是这个土地庙外的芦苇丛里,也许自己的妻儿也就藏在其间。想到这里,他心下踏实了许多,当下道:“虽说你是有胆量,也有必死的决心,但是我们是敌非友,即使我的妻儿被你们所害,我今天也不会再放过你,所以我不会同你作交易的。”说着,对旁边的熊三娃使了一个眼色,熊三娃立刻明白了过来,横跨出去,挡在了土地庙的门口。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没有料到张贤会如此绝决,还有一些不相信地问着:“张贤君,你真得不在乎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吗?”   张贤道:“你也曾跟我许久,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国与家之间,我只能选择其一的时候,我肯定选择国。”   松下靖次郎点着头,却又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想来找你,可是总觉得认识了你这么久,你不应该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废话少说吧!”张贤有些不耐烦了起来,问道:“此时,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松下靖次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口熊三娃,他知道如果拔枪的话,他不可能同时开出两枪。   张贤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想跑,开枪的话,你没有我快,这个你也知道。不过,今天我可以跟你比划一下,让你也知道中国人并不是好欺负的。”说着,对熊三娃道:“三娃,把你的刺刀给我,我来和他拼一回!”   熊三娃愣了愣,还是把自己手中的步枪扔给了他。   张贤接过枪,对着松下靖次郎道:“你手里的刀也不是你的,你是偷了我的战刀。现在,我可以让你挑,是愿意用战刀还是用刺刀?”   松下愣了下,还是缓缓地抽出了日本战刀。      第三六章 虎贲(一)      战场上的白刃拼杀,往往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决出了胜负,其结果定然是一生一死,这就是残酷。   张贤与松下靖次郎都知道这次比试的结果,所以都十分小心。张贤看到过很多次这个家伙的身手,也与之较量过几回,彼此也算是知己知彼,他暗自庆幸,这个松下少佐怎么没有选择用刺刀,而是用战刀。要知道,刺刀是两个人在部队中最常用的兵器,当然是得心应手,远比战刀用得熟练。此时,松下靖次郎也在后悔,刚才没有选刺刀,张贤既然可以打败野地中佐,并夺了他的战刀,也就是说他的刺刀比野地的战刀技能要好,而自己根本无法与野地相提并论的。也许是想到了这一层,松下靖次郎有一些胆怯了。   在这生死关头,是绝不容许思想上有半点的退缩,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那么在旗鼓相当之间,便已经注定了失败。   张贤看到松下靖次郎的脸抽搐了一下,当下大喝一声,挺着刺刀猛冲了上去,抢先发难。松下靖次郎本就是拼刺的好手,当然知道这一刺下来会是什么后果。他的身法很快,闪身躲过,顺着张贤势老的刺刀迎面而来。刺刀与战刀相比,虽说长了一大截,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是实际上在近身搏斗的时候,所能应用的招式却要贫乏了许多,无非是刺,挑,撩几样,远不如战刀的伸缩自如,又能砍又能杀。但是这并非武林高手之间的较量,战场上拼的是气势与手段,三两下便结束了战斗,所以相对而言,刺刀与步枪的结合确实是最完美的。张贤一刺未中,收枪的同时,松下靖次郎的战刀也跟了过来,直削他的胸部。张贤斜握步枪,挡在身前,那刀也削在了枪杆之上。两人错身而分,张贤刺刀再一次递出,却是飞快地奔向松下靖次郎的上身。松下回刀反磕,将这一刺架开,却从上到下,顺着枪杆劈了下来。张贤往后急退,他却迎身而上,一刀奔向张贤的脖子,战刀又快又狠,正是刚才他制住熊三娃的那一招。如果没有看到熊三娃的失败,张贤一定也会重蹈他的覆辙,正因为这一招松下靖次郎已经用过了,所以张贤轻易便破解开,并抢占了先机。只见他回枪一挡,已经将这把砍向项间的战刀隔于身外,也就在松下刀势已老之际,他的枪托却倒转过来,就仿佛一根木棒正撞在松下靖次郎的鼻梁之上,这一计重敲将松下靖次郎打得眼冒金星,鼻子马上流出了血来。   松下靖次郎向后急退,张贤步枪反手跟进,这把枪当成了棍,这一招原是与刘小虎对阵时,刘小虎创造出来的,此时正好用上。只见张贤倒攥着枪管,以笨重的枪托直砸松下靖次郎的头顶。松下靖次郎还来不及擦去鼻子中流出来的血,举刀想要架开。哪知张贤这一招原只是作势,在松下靖次郎举刀的同时,已然将自己的胸腹以下敞开来,这正是张贤的一个绝好机会。他的步枪只是轮到一半,刚刚沾上松下靖次郎举起的刀,却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那枪身从张贤的手中如蛇一样滑过,刺刀已经朝前,又成了挺杀之势,直奔松下靖次郎的下腹,如果扎进去,任谁也不用多想。   松下靖次郎大吃一惊,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这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那刺刀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无奈之中,他只能丢下战刀,双手本能地迎着这把亮闪闪的刺刀抓来,想要阻隔止刺刀扎入自己的腹部。他的手也极快,眨眼之间已经握住了张贤挺出来的刺刀。刺刀锋利的刃将松下靖次郎的双手划出深深的血口,皮开肉绽出来,血也瞬间而出,但总算阻住了张贤的冲击波,没有让这把刺刀扎入自己的腹部。   张贤停住了身形,虽说没有把刺刀送入敌人的身体,但看他双手满是的鲜血,知道他的这双手此时已经大伤,只怕握东西以后也会困难了。   松下靖次郎松开了双手,两只手已经一片血肉模糊,痛得他双膝跪倒在地,哇哇大叫起来,显然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   这一刻,张贤心软了!没有再将自己的刺刀刺入他的身体。   旁边的熊三娃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这时方如梦方醒,一跃而起,将松下靖次郎击倒在地,顺手解下他的腰带,把他双脚绑了起来。   张贤喘着粗气,上前捡起了那把自己夺来的战刀,将之还入鞘中,冷冷地道:“这把刀虽说是你长官的,但是你带不走。你的长官死在中国,他是死有余辜,你也是一样!”   松下靖次郎默默地望着张贤,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张贤却可以从他闪亮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恐惧。这个鬼子也是一个普通人,和大多数人一样,同样惧怕死亡。   “三娃,给他包扎一下!”不知怎的,看到这双自己曾如此熟悉的眼神之时,张贤动起恻瘾之心,这样命令着熊三娃。   熊三娃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扯下自己的绑腿布,为松下靖次郎包扎了起来。这个松下少佐倒是很听话,看着熊三娃,一言不发,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是一个哑巴!   ※※※   土地庙外响起了几声枪响,张贤一颗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韩奇在行动了。   却原来,韩奇的人也已经注意到了杨柳湖,在张贤打电话的时候,韩奇便接到了手下的密报,有一艘可疑的船只泊在杨柳湖,这船还是一艘小火轮。照常理说,小火轮在沅江上也并非少见,只是杨柳湖是一个偏僻的航道,通的是澧水,这条航道上走的多是运粮船,而且时有湖匪打劫,所以许多从澧水下来的物资,宁愿在津市上岸再转陆路到常德,也不愿意走杨柳湖。小火轮是常德附近跑得最快的船,与沅江、洞庭湖里古老的帆船相比,也是这个年代里最先进的航运工具,任何一个船运公司也不会把自己最好的船,来跑这没人愿意跑的线上,何况此时还停在湖匪横行的杨柳湖中呢?   当接到张贤的电话,韩奇马上判断出来,那只杨柳湖上的小火轮,其实就是日本人的船,不用多想,如果张贤的老婆和儿子被抓,也肯定是在这艘船上。所以,当时,他就与张贤定下了这么一个引蛇出洞之计,一方面,让张贤与那个哑巴周旋,一方面,派人偷袭杨柳湖上的小火轮,想办法救出张贤的妻儿。   枪声响起的地方,是杨柳湖码头的方向,那里离着土地庙并不太远。所以,张贤头一个反应就是要过去看一看。   当张贤和熊三娃押着松下靖次郎来到杨柳湖的码头时,看到的却是双方的对峙。   这个冷清的码头上,除了韩奇的便衣队三十多号人与那艘小火轮上十几个船员,再没有其它的人了,这也是双方对峙的主体。韩奇的便衣队趴在码头外的堤坝上,架着步枪和机枪指向那些船员,而那些船员明显得被便衣队压制着,躲在船舷之后,不敢露头。小火轮上已经是有了许多斑斑的弹痕,却抛锚在码头上,无法开动。   张贤过来的时候,韩奇也看到了他们,来到了他的身边,看了看被熊三娃押过来的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对他道:“小张,你总算抓到他了!”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有些急切地问着:“你这边怎么样?”   韩奇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我的人潜入船上破坏了这艘船的蒸汽机,但是另一组去救弟妹和小虎的人被他们发现,打了起来,被他们赶下了船,如今就是这么对峙着。他们也跑不了,我们因为有人质在他们手上,也不敢硬闯上去。”   张贤皱了皱眉头,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地道:“韩大哥,不要管秀秀和小虎了,就当他们不存在,你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吧!”   韩奇怔了怔,看了看张贤,断然的道:“不行,就算你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还想要我这个大侄子呢!”   张贤呆了一下,忽得从心中涌起无比的感动。   韩奇看了看被抓的松下靖次郎,忽然有了主意,命令着手下的一个翻译,让他用日语对船上的人喊话,那意思就是说要交换人质,说着,又让人将松下靖次郎推到了大堤之上,让船上的人都可以看到。   当明白韩奇的用意之时,张贤却有一些为难的道:“韩大哥,这不好吧!松下靖次郎是一个敌军的少佐,我们抓了他,无论从宣传上,还是从战略上来讲,都很有利用的价值。秀秀与小虎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呀!”   韩奇却对他瞪起了眼来:“张贤,我很看重你以国家这己任的胸怀,但是人不能做得太绝情了。你抓的这个鬼子充其量不过一个战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可是秀秀和小虎不一样,一个是你的老婆,一个是你的儿子!我们中国人的命就应该比鬼子值钱,哪怕是个妇女与婴儿!这里不是你的团部,一切由我作主,到时上面如果有说词,我自会全部承担!”   这一刻,张贤简直觉得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了,韩奇廖廖的几句话,让他折服到了骨子里去了。   可是,也就是在交涉的时候,小火轮上却传来了枪声,三声枪响,三个船员翻身落下了水中,大家都不由得引颈观看。韩奇拿出个望远镜也向船上看去,看过之后,叹道:“没想到你的老婆也如此强悍!”说着,又把望远镜递给了张贤。   张贤怔怔地接过望远镜,向着船头看去,只见田秀秀举着一支枪,瞄准了对面的一个头目,而这个头目的手里却抱着一个婴儿,不用想,那肯定就是小虎了。那头目靠在船边,大有只要田秀秀一开枪,他就会把孩儿丢下水的架式。很显然,是田秀秀摆脱了束缚,抢到了一支枪,以她土匪的个性,想要从敌人的手里抢下自己的儿子。   孩子在秋天的风里哇哇的哭着,那声音随着风传到了岸上,张贤不由得哆嗦了起来,望远镜也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松下靖次郎也在大堤上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由得用日本话大声地喊了起来,只是大家都听不懂。那个翻译向大家解释着:“他在喊,别伤那孩子,他是无辜的!”   张贤与韩奇都怔怔地望着这个松下少佐,却原来这家伙并不是一个泯没了天良的人。   田秀秀最终是屈服了,她痛哭着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枪,那种哭声嘶心裂腹,是一个母亲绝望的哀号。后面的船员一拥而上,再一次将她制住。      第三六章 虎贲(二)      对于张贤来说,这真是一个心惊肉跳的时刻,即使是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也没有这一次的经历让他如履薄冰,虽然被抓的不是自己,却比他自己被抓还要难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千万遍地在这样骂着自己。   交涉重新开始,那个头目答应换人,同时还要求韩奇提供给他蒸汽机的一个配件,那个配件在常德就有卖,并不难买到,所以韩奇在权衡再三后,还是答应了。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望着船头甲板上抱着儿子的田秀秀,张贤心中如同刀割。天黑之前,这艘小火轮的蒸汽机总算被修好了,望着烟囱里突突冒出来的黑烟,张贤和韩奇都知道关键的时候已经到了。   双方就像是战场上交换俘虏一样,让两个人同时从对方的阵地跑回到自己的阵地,在这里,田秀秀要抱着儿子从船上沿着渡口的踏板跑回到岸上的大堤,而松下靖次郎正好相反,这段距离最少也有两百多米。一个妇女抱着个孩子,自然不会比年青力壮的少佐快,即使是这个少佐被绑着了双手,所以张贤和韩奇都很担心,生怕松下靖次郎跳到船上后,秀秀还没有跑回大堤,这样的话,她很可能会被敌人打黑枪。   两边同时放人,田秀秀抱着儿子与松下靖次郎相向而奔,在错身的刹那,秀秀一只胳膊抱着儿子,一只手腾出来对着松下靖次郎的下腹便着实打了一拳,她恨透了这个把她们母子带上敌船的哑巴。松下靖次郎没有防备,并且他的双手是捆在了身后,根本不能低抗,只觉得下腹一疼,险些跌倒。他强忍着踉跄着奔到船边,却已然比秀秀晚了一步。放黑枪的不是日本人,而是熊三娃。可惜得很,熊三娃平日里很准的枪法今天却有一些偏差,他太愤怒了,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常态,没有了准星。   张贤一把拉住了田秀秀,将她从堤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一家三口在地上就势打了一个滚,一颗子弹从他们的身边飞了过去。对方也还了一枪。   一时间,枪声又响了起来,可是此时,已经没有用了。   敌人的小火轮已经起锚,缓缓地驶离了码头。张贤从地上爬起身来,顾不得拉起自己的妻儿,从熊三娃的手里抢过了那把步枪,对着那个正往船仓中去的鬼子头目便开了一枪,那个头目应声而倒,估摸着已经被打死。   也许是张贤的这一神枪,松下靖次郎再没有露过头来,直到这船去了老远,出了射击的有效距离,他们才听到松下靖次郎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在喊着:“张贤君,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再和你在常德城一决高下!”   “我等着你!”张贤毫不示弱地也喊了起来。   ※※※   虽然没有把敌人全歼,但是韩奇还是成功地挫败了一起日军的渗透行动,没有让他们在战前大批混入常德城中,并为此得到了上峰的嘉奖。当然,在写报告的时候,他对张贤部曾被敌打入一事只字未提,只是顺手一带的说是五十七师帮了一些忙。   在经历了许多的生离死别之后,田秀秀也成长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蛮横无理的土匪,多了些理性,也多了些温柔。   韩奇很欣赏张贤的这个妻子,曾开玩笑地对张贤道:“我觉得弟妹真适合当一个女特务,她胆大泼辣,却又心细如丝,到时我这边要招人的时候,你可要把她放给我。”   张贤只当韩奇是说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田秀秀把自己的儿子带好才是真的。   形势是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常德的战事已经迫在了眉睫,敌人在大规模的调兵遣将,一付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把田秀秀母子留在常德还是让张贤不放心的,他依然要求秀秀带着小虎回辰州去。这一次,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把熊三娃叫过来,让他亲自将这母子两个送到家。就这样,熊三娃带着田秀秀母子离开了常德,同时也是第一次离开了张贤的身边。   ※※※   重庆的军委会对常德的形式也大为关切了起来。   十月底,面对忽然增多的日军集结,所有的人都预感到了一场大的战役又要打响。可是这一次鬼子对常德的如许动作,是真还是假?是佯攻还是实战?又或者是敌人再一次的阴谋?上一次的鄂西会战时,敌人已经来过这么一次,攻下安乡与南县,貌似是要对常德用兵,却不料半途转攻鄂西,直取石牌。这一次敌人会不会故计重演呢?这是困扰在军委会,更是困扰在第六战区长官部孙长官与郭参谋长心中的一道难题。   第六战区面对的是占据华中的日军第十一军,此时的司令官便是横山勇。这个横山勇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一期毕业生,在驻中国东北的关东军中任第四军司令官,一九四二年十二月才调到武汉十一军任司令官。日十一军的前任是冢田攻上将,这个司令官坐飞机从安徽太湖上空飞过,被驻当地的国军一七三师一个防炮连在试炮时正巧击中,殒命黄泉。横山勇到任后,所做的第一件战事就是发起了江北战役,一举消灭了盘据在鄂中的王老虎一二八师,获得大胜。紧接着,横山勇又发动了他所说的江南之役,也就是鄂西会战,在战役初期进展十分顺利,却在战役后期折兵在石牌之下,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打得灰头土脸。这一次的动作,虽说肯定是东京大本营的命令,但也难说不是横山勇要报鄂西失败的一箭之仇。   针对横山勇的一系列军事动作,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孙仲一筹莫展,他还无法断定这一次鬼子真正的目标。而在长官部内,绝大多数的高参们还在担心日本人还要进击鄂西,这与上次绝大部分人都认为鬼子会打常德一样。可是孙仲却认为,既然敌人在鄂西已经吃到了苦头,除非横山勇脑子有毛病,怎么还会再深入鄂西山地之中,再来一次被对手围歼的大战呢?而郭万的观点却有一些保守,他认为不管敌人的进攻目标是哪一个,江防军防地依然是重中之重,因为关系着重庆的安危,不能轻动;湘西北虽说也是战略要冲,如今也只能备兵备战,虽说明显得有些军力空虚,但有七十四军这支国军中的头号劲旅坐镇,便是敌人打来,也可以支持十天半月的,到时再调集各路大军也好,江防军南下也好,都可以从容应对。在两个人产生分歧的时候,孙仲和郭万都想起了那一次独具慧眼的年青人张贤,可是如今张贤已在了常德。   常德形势到底如何,还要亲自去看一看,其实在孙仲和郭万的心里面,都私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想去看一看那个从长官部“被贬”出来的小营长如今怎么样了,尤其是郭万,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张贤当成了自己那个阵亡的儿子。   ※※※   孙仲与郭万来到了常德,一时间忙坏了常德里里外外众多的政要,王辉军长与张林福等七十四军的首脑也从桃源齐聚到这座城市,拜见第六战区的司令长官。同时赶到常德的还有第六战区布防洞庭湖滨的第二十九集团军、第十集团军十几位中将、少将。   自然,视察鼓励的话又说了一大堆,这一切冠冕堂皇的应酬之后,孙仲与郭万这才闭起门来,将这些带兵的高级将领们集合在一个秘密地点,开起了会来。本来,以张贤中校团长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这次战区内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但是由于孙长官的亲点,张贤便随着罗达一并到场。   这次的军事会议一开场便直接切入了正题,由第六战区的作战参谋评述敌我双方的态势,各位官长都倾耳聆听。听着这个作战参谋的评述,张贤想起了自己,如果自己没有离开长官部,那么此时站在前面讲的人应该是自己。众人都觉得,这个新到任的作战参谋比起前任的张贤来说,差了许多,分析的也并不透彻,不过,大家还是看出了势态的严重。   这个作战参谋讲完,郭参谋长便走到了地图前,对着大家道:“大家都看到了,敌人这一次是调集了第三、十三、三十九、六十八及一一六五个整师团及第五十八、第四十、第六十师团一部,共八个半的师团,合约十五万兵力压制在我们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的对面,而主要针对我们第六战区,就应该有十万的兵力,如果再加上杨揆一的伪军师,可以达到十三到十四万左右。如此大规模、大兵力的布署,敌人的意图可想而知,肯定是要对我们再一次展开进攻。敌人此时进攻的目的不用我多说了,大家也明白,不外乎以下几点,一个是牵制我军与英美盟军收复缅甸的行动;一个是动摇我军民抗战的决心,想要以战逼降;还有一个是夺取我两湖的粮仓,以求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最后,当然也有要报鄂西大败之仇!”   大家听着都直点头。   只听着郭参谋长接着又道:“如今的重点是,敌人这一次的集结,目标会是哪里?常德?长沙?还是石牌呢?”   这一个问题又回到了鄂西会战之初的那个焦点上,确实让人不好琢磨。   瘸腿师长张林福站了起来,当先肯定地道:“钧座,以卑职愚见,敌人这一次肯定要拿下的是常德!”   “哦?”孙仲看着他,问道:“好,你先讲一讲你的想法!”   张林福道:“前不久,我们七十四军也进行过研讨,认为敌人进攻常德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首先,从敌人的军力布置上来看,沿长江一线摆开,若要再攻长沙的话,兵力重点会在岳阳,所以可以肯定,敌人不会攻长沙。”   孙仲和郭万都点了点头,郭万道:“你莫忘了,今年五月敌人鄂西之役之初,也是如此的排兵,你怎么就不肯定敌人会再打一次石牌呢?”   张林福道:“敌人上一次行险突入,佯攻常德,致使我军常德方面的第二梯队各军不敢上调,直到敌之意图完全显露,才急行调动,若不是石牌十一师坚守顽抗,只怕敌人早已拿下要塞,取得全胜。此一番再来,敌人肯定会吃一堑长一智,以其优势之机动,不会再行险入山地作战,而拿下常德,正是其最佳选择!”   孙仲与郭万点着头,张林福所说不错。听到他说完,七十四军军长也站起来陈述自己的观点,他与张林福所说并没有多少区别,都认为这一次敌人应该打的是常德。   又有几个人站起来发言,却与七十四军的将领所述相反,认为敌人主攻还是石牌,甚至有人提出这一次敌人还可能要攻打恩施。孙仲和郭万听着这些将领们的讨论,都有些道理,却又都只是猜测,无法确认。   而此时,张贤却一言不发,他沉浸在不久前与松下靖次郎交手的回忆里,依稀还记得松下靖次郎那最后的叫嚣,那家伙信誓旦旦地告诉张贤,他还会回来,在常德城与自己一决高下。那应该是松下靖次郎的真实想法,也应该是基本可以成形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喊出来。松下靖次郎肯定知道部分敌人的计划,他在无意中已经透露了出来。      第三六章 虎贲(三)      “张贤!”孙仲忽然直点张贤的名字,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到!”张贤响亮地回答了一声,从坐位上站了起来。   孙仲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坐的各位将领,这些将领都是第六战区的老将,变更职位的并没有几个,当然也都认识张贤这个原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副官,虽说在长官部作战科里张贤的排位并不靠前,但是其实每一次作战会上,这个年青人都会成为陈长官、郭长官和现在这位孙长官手下的第一参谋。如今,听到孙长官直接喊张贤的名字,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就是那个向来十分骄傲的张林福也不由得望向他,想要听一听这个年青人的想法。   孙仲看着张贤这张年青朝气的脸,有一些欣慰,几个月不见,这个家伙除了黑瘦了许多外,并不失原来的英俊,只是脸上的那道疤越发的彰显他男子汉的气概了。“你也来说一说吧!”孙仲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又笑了笑,这才道:“其实这个问题您已经有了正确的答案,还用我再来说吗?”   孙仲和郭万互相看了一眼,没有马上答话。而坐上的众人也都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上面的孙长官。王辉有些忍不住的问道:“张团长,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张贤依然是那一付笑脸,沉着地道:“军长,孙长官和郭参座亲自驾临常德,难道还会为别的事吗?”   此话一出口,众人都恍然大悟了起来,便是连张林福也直点着头。   孙仲也笑了一下,没有肯定张贤的话,还是问着:“我想让你为大家讲解一番!”   “是!”张贤只得道:“刚才郭参座也讲了敌人这次进攻的目的,不过我觉得有一个目的郭参座还没有讲出来,这可能才是敌人此次进攻的一个主要因素。”   “哦,你说说看?”孙仲连忙问着。   张贤道:“其实敌人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这其中包括我们的军队,还有我们的作战物资!”   “此话怎么讲?”   张贤道:“众所周知,虽说上一次鄂西会战,在最后关头,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总体来说,我军各部伤亡也很惨重,后勤能量也捉襟见肘。当时会战之时已用去了枪弹一千万发,占全国后方总储备量的四分之一,而此时,我们国军本身也接近了作战能力的极限,这个我不用多说,在座的各位心里也十分清楚。”   大家听着张贤的话,也都点了点头,张贤所说确实是实情。   只听张贤接着又道:“如今的国际形势却是倒向了我们这边,美国答应慷慨援助,前提却是要我们去收复缅甸,作为盟友,这本是义无反顾的,中印公路一旦打通,那么美国的援助就会源源不断地运进来,这是敌人不愿意看到了。而在我们美国盟友的援助还没有到来之前,这正是消灭我们的最好时机,所以敌人肯定也这么想。”   郭万也点着头,这一点他并没有想到。   “但是这是敌人的一厢情愿。”张贤又道:“其实日本人何尝不是骑虎难下,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物资只怕与我们一样得匮乏。而这一战,他们以为我们抽调走几个军去滇西后,拱卫重庆的湘鄂地区兵力肯定空虚,所以想消耗掉他们当面的我们这支有生力量。如果是这个目的,那么攻占石牌与攻取常德哪一个合适?哪一个方便呢?自然是常德!常德易攻难守,而又处于战略重点之上,我军在兵力布署上也远没有石牌那边那么密集,换了我是横山勇的话,当初就会选择这里而非石牌了。”   “你说得不错!”孙仲点着头。   张贤并没有说完,继续道:“刚才我所说鬼子进攻常德是情理当中的事,而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从他们的前期行动就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了。这段时间里,鬼子的间谍在常德城四处活动,前些时我们还协同军统破获了一批潜入城的敌人特务。同时,鬼子的飞机也对常德实施了侦察与轰炸,这一切都已经说明,敌人的目标肯定是常德。”   听到张贤说完,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在来常德的时候,其实孙仲和郭万还在犹豫不决,拿捏不定鬼子真正的目标,而此时听到了张贤的一席话,两个人都同时下定了决心。孙仲当先道:“刚才张贤说得不错,我和郭参谋长也这么认为,所以这次到常德来一为了视察,这第二呢其实也是来为给大家做一个战前动员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只听孙仲又道:“这一次常德之战,肯定是一次十分凶险的恶仗,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迎难而上,我与郭参谋长等人商量了一个暂时的方案,下面就由郭参谋长来向大家做一个说明。”   郭万站了起来,走到了作战地图之前,指着上面的据点,向大家解释着:“大家可以看到,敌人的兵力都布置在长江沿线,他们的进攻战法向来单锋突进,然后钳状合围。针对这些特点,我们可以这样用兵,其一,敌若以一部兵力由石首、藕池口向我攻击,企图占领南县、安乡、公安时,第二十九集团军及第十集团军可依第一线守备团队之抵抗,与控制部队之适时增加,求敌之侧背而击破之。其二,敌由宜都附近渡江攻我公安,向西压迫我第十集团军于暖水街、聂家河以西地区,转取守势,再转向澧县、石门、常德攻击时,第十集团军应以一部守暖水街、王家畈、聂家河各要点,主力向渔洋关附近地区集结,俟敌转向澧县、石门进攻时,求敌之背而攻击之。其三,第二十九集团军以一部固守津市、澧县、石门,并尽可能保有南县、安乡、依常德、桃源方面机动兵团之参加,歼灭敌人于澧县、石门附近地区。依状况以石门为轴,将主力向石门以西地区转移。待敌到达常德附近时,协同常德守备部队击破敌人于常德附近地区。”   众人都在仔细听着郭参谋长的讲解,努力思索,以期搞明白这些线标箭头的意义所在。   听着郭参谋长讲完,所有的人都在沉思的时候,张贤却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张贤,你有什么看法吗?”郭万一眼就看到了张贤的摇头,这样地问道。   张贤愣了一下,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参座,我知道,这个路线还是上次鬼子发动鄂西之役前,传递给我们的那个进攻常德的假情报,若鬼子真得按那份假情报这样进攻,您的这套方案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我无话可说。只是……”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只是什么?”郭万追问着。   张贤又看了看座上的众人,这才缓缓地道:“只是您这套方案太过小气了,若是对付一两个鬼子的师团,还可以。但是这一次若敌人大规模出动,将那十万之众一齐过江,莫说是两个集团军,便是四个集团军只怕也吃不消的。”   孙仲也点了点头,却问着张贤:“依你看,敌人会怎么来犯呢?”   张贤看了看座上的罗达、张林福和王军长,道:“其实,我们七十四军也曾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依卑职看来,敌人既然陈兵十五万,就不会只想打一个小仗,这一次只怕比上一次的鄂西会战还要大,敌人可能会出动我们当面的五个师团,兵力十万以上。而且,从往常看来,敌人战术确实单一,单锋突击,两臂合围,但是这一次恐怕不会如此了。”   “哦?说说你的想法。”孙仲鼓励着他。   张贤来到了地图之前,指着地图道:“这一次敌人的进攻肯定不同于上次传给我们的那份假情报,大家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个区域的兵力在上次的情报中是没有的,而据我们的侦察机和侦察员回来报告,敌人在这几个地方都集结了重兵。我想了许多时,觉得这一次肯定不会和上次的鄂西会战时一样,敌人形成区域性的兵力优势,把我们打垮后,再来一站站地推进,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不会同时集结这么从的兵。”   “依你的看法,敌人这一次又会怎样来推进呢?”郭万问道。   张贤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才接着道:“敌人应该可以有四到五条路线,同时并头推进,而且他们的兵力也可以铺得开。看这里,这是东边的一路,他们可以从南县、安乡过来,推进到三仙湖,汉寿,直插德山;这里还有一路,从公安、王家厂过来,袭石门、桃源,进至常德以西;第三路可以从新江口渡河,西进暖水街,再到慈利,黄石市进至常德右侧。其主攻的一路,直接进攻澧县,再过临澧县,从北面进攻常德。这几路同时并进,若没有第九战区出兵协同,仅凭我们第六战区所部,除非下调江防军,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而下调江防军,只怕重庆方面不会同意!”   大家听着纷纷点头,张贤的顾虑不无道理。   孙仲与郭万同时点着头,孙仲问道:“张贤,我们要想击败敌军的进攻,你有方案吗?”   张贤点了点头,老实地道:“其实,我们七十四军已经研究过,王军长与张师长、罗师长都有方案。”   “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孙仲看了一眼在座的其它他,这样对他道,很显然,他是在抬举张贤。   “是!”张贤道:“这个方案大体上还是战区拟定的总体方案,以第一防线所部逐次坚强抵敌之进攻,并转至其后,待敌撞入第二防线后,再与第一防线合而围歼之。”   “你还是说具体一点吧!”孙仲有些不耐烦了。   张贤笑了笑,终于道:“其实,这次敌人不管几路兵马如何走,都会以常德为目标,只要在常德布上一个师死守,以城据敌,肯定会将这些敌人吸引在城下。此时,只要我们能够调动足够的兵力,就可以将来犯之敌合围在常德附近,同时出一支奇军,从公安插入过去,便截断了敌人的退路,敌人就算是夺下了常德城,也会无计于事,只能落荒而逃。而这场战役的关键是这个守常德的部队,必须要有坚强的耐力和勇敢的赴死精神,足够拖上敌人七到八天,为各部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其实,这是一个肉饵,如果解救不及时,就会成了炮灰,被敌人一口吞掉。”   在坐的人们都沉寂了下来,谁都知道那个肉饵的凶险,弄不好被鬼子吃了不说,如果撑不到最后关头,还会影响整个战局。   孙仲看了下在坐的各位师长和军长、司令们,忽然笑了起来,朗声问道:“你们这里有哪个师愿意自告奋勇地来当这个肉饵吗?”   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生怕孙仲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间会场上的氛围沉闷而尴尬了起来。   孙仲又问了一声,但依然没有人敢于回应。   “如果没有人主动愿意,那么我只好派了!”孙仲这样无奈地道。   张贤转头看了看七十四军的三位师长,他知道,就算是派,也很可能是七十四军的哪一个师。张贤的目光与罗达碰在了一起,罗达向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报告长官,五十七师愿意与常德城共存亡!”   听到有人站了出来,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一时间,大家都对罗达报以敬佩与感激。   “好!”孙仲也大声喝彩,当即道:“五十七师既然敢当这个肉饵,就是我们第六战区的虎贲之师,以后,五十七师就以虎贲为号了!”   “谢谢钧座!”罗达道,心里却知道,便是给个龙骧的称号又能如何呢?   张贤却知道罗达的苦衷,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谁让五十七师驻防在了常德呢?即使罗达不站出来,孙仲派也会派到五十七师的头上来。张贤忽然后悔了起来,要是当初在组建这个师的时候,他没有向孙仲建议让这个师布防在常德,那么,这个肉饵还会是五十七师吗?      第三七章 危城(一)      孙长官与郭参谋长走了,同时也将五十七师的命运定格。在走之前,五十七师各部所缺物资、人员全部配备齐全,从副师长、参谋部、政治部等都配制到位,就连张贤的副团长,政治主任也调配齐全,显见得这个虎贲之号不是轻言的,在配给上就比其它部队要优先了许多。   但是,张贤也可以看出来,其实孙、郭两位长官对他在会上的发言很是欣赏,不过也并不以为意。在他们看来,鬼子肯定是要来犯的,只是不见得有张贤所言那么凶险,大家都觉得敌人在刚刚结束了鄂西会战之后不久,再行一次十多万人的大会战,那需要极快极强的补给以弥前战所遗之缺,日本人可能办不到。这一次的进攻,充其量也只会保持在五六万人的规模。为了稳妥起见,孙仲还是积极的对战区的布署作了些微的调整,将处于后方还在休整中的几次部队提前调入战区,这其中就包括鄂西会战中伤亡惨重的第十八军。   十一月,江南已是秋末冬初的季节,一场秋雨之后,寒意已经笼在了湘西北的大地之上,同时逼人的寒流也袭到了常德。   十一月一日,敌人真的出动了。   位于长江南岸的第一防线上是第十集团军和第二十九集团军,首先与敌人接火的是第十集团军下的前哨第九十八师,战况极其激烈。这一战之中,第十集团军也判明了来犯之敌,竟然有敌人四个师团及一个独立旅团,番号之多,出乎了重庆军委会的意料之外,而第六战区的孙仲与郭万也大吃一惊,他们马上想到了常德开的那次军事会议上张贤的判断,敌人果然是大规模的进攻,绝非是小打小闹。他们马上来到地图前,猜想着敌人的后招,以及自己这方应该如何应对。如果真如张贤所料得那样,那么这一次敌人对第六战区的进攻,在兵力上已经占有了绝对的优势,若不调用江防军,以第六战区自身之力,很难应付。想到这里,孙仲不由得浑身冰凉,马上接通了重庆军委会的电话。   十一月二日,接到长官部的指示,第十集团军七十九军的第一九四师布防湘鄂边的暖水街,与急进到此的敌人第十三师团接战。   十一月三日,位于洞庭湖滨的第二十九集团军下属的第四十四军,布防在南县的阵地,受到了敌第一一六师团猛烈冲击。四十四军依堤坝阻击,但是敌人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之下,顺利渡河,而国军的第一六二师及第一五零师被其击退。过河后的敌四十师团一部为前导,从南县向三仙口进攻,而敌第六十八师团则迂回安乡,启图断绝第四十四军的退路。不得已,第四十四军只得主动撤出。而此时,敌所部已进入第九战区防地,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急令布防于此的第九十二师迟滞防御,同时令其它部队整兵待战。   同是这一天,盘据在沙市附近的敌第三十九师团也渡过长江,直接西向,进军渔洋关,与据守在此的国军第十集团军第六十六军的第一八五师发生激战。   这一日,长江防线全线转入激战中,自右而左,第七十三军在澧县、四十四军在东港、第七十九军于街河市都发现了敌人的主力部队,敌人出动的规模之大,已经远远出乎了军委会的预料之外。而对于孙仲与郭万来说,还有一点也是出乎预料的,敌人竟然果真如张贤所说,这一次并不是单锋突进,而真得采用了多头并行的战法。   十一月四日,公安失守,第四十四军受到敌第六十八师团猛攻,四十四军三面受敌,众寡悬殊,节节败退。无奈之下,第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决定将该集团转向石门方面,并电报恩施的第六战区长官部,孙仲与郭万权衡利弊之后,认为必须加强常德北面的战力,于是电令该集团军移往澧县。   至此,敌人的意图已经清晰了起来,兵锋所指,多半就是常德了。孙仲与郭万已经感到了常德的战火,当天晚上,电令五十七师立即进入常德城,构筑城防工事,以御敌侵,同时也电令七十四军、第一百军做好战斗的准备,视为第十集团军的后卫。   但是,重庆的军委会却认为,以现在的态势还不能断定敌人就是要攻取常德,因为上一次的鄂西会战在初期也有人断定鬼子是要攻取常德的,而实际上却是扑向三峡的巴万。所以,会委会认定江防军还不能动,必须要保证重庆的安全。而第六战区尚有两个第二线的预备队,一个第二十六集团军,一个是第三十三集团军,并不同意调往湘西北,仍然训令这两个集团军待命以策应江防军,更何况敌人此时还有一个师团在向鄂西攻击,谁也说不好这个师团是不是这次行动的主力。尽管孙仲和郭万很是着急,却无法用有力的证据来说服军委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图,思量着后续的兵力布置。   不过,孙仲也没有白努力一场,军委会听从他的建议,电令与敌相接的第五战区和第九战区向钟祥和岳阳发动进攻,采用围魏救赵之计,来缓解第六战区正面主战场上的压力。   十一月五日,第十集团军第六十六军与敌第十三师团相接,激战尤其凶险,双方在阵地上展开了拉锯战。六十六军的军长便是原十一师师长方青,这个军原本调入滇西准备参加远征缅甸之战,只是因为鄂西会战过紧,又急急调回,回来后鄂西会战已然结束,所以便归于第十集团军之下,而第六战区又重新抽调了其它部队入滇。在与敌第十三师团激战中,六十六军突袭了敌第十三师团的司令部,敌人仓惶而逃,但他们还是击毙了其中的一个中佐,从这个中佐的身上却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情报。原来,这个中佐是敌十一军的一个高级参谋,叫做樱井,身上携带着这次攻势的重要命令,并且还有该师团在此战后,将调往太平洋马里亚纳群岛的相关资料。这一发现,让方青如获至宝,在电告长官部的同时,急派人星夜将此情报一并送往。   正是由于这份关键时候出现的情报,将长官部以及重庆军委会里那些还误认为敌人还将攻击鄂西的意见扭转,敌十三师团攻击渔洋关等鄂西重镇的目的,此时也显露无疑,那就是企图压迫国军西移,而攻掠常德。   虽然说此时已经捕捉到了敌人的战略意图,并使其主力现身,但在这五日的战斗里,国军收缩过快,几个部队衔接不上,第一防线已然被敌人顺利突破。而敌人四路大军全部渡过长江投入战场之后,在兵力上已然占据了上风,双方相差悬殊,战局立即转入了不利的态势中。   同是在十一月五日,五十七师开进了常德城,全面接管这座古城,将整个城市纳入了战争状态。   ※※※   罗达召开了入城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与会的除了五十七师的几个团长级别的长官外,还有常德县的戴县长、警察局的局长、民政局的局长等一些当地的政府政要,以及特务头子韩奇。   在会议之前,罗达曾与自己的几个团长和参谋探讨过,常德的大战眼看就在到来,所以大家都觉得最好是将这城中的百姓全数迁出,这样对于五十七师来说,就可以放手一搏。   这一次会议上,罗达重点也就是说明这个决定,希望当地的政府合作,解劝常德二十多万人离开此城。   这个议题刚一出口,便遭到了几个政要的反对,一个道:“罗师长,常德城居民十六万,再加上流落到此的难民,总数有二十万多,这么多人又往哪里迁?往哪里去?如何安置呢?民乃国之根本,让他们失去了家园,又淡何救国?”另一个也道:“罗师长,常德人都是有骨气的,我们不会让敌人占领我们的家乡,我们誓与五十七师共进退,誓与常德城共存亡!”   罗达好言相劝,告诉大家:“我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只是我不想让我们的乡亲遭受无谓的伤亡。虽说常德城内外居民众多,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必须要撤走,有亲戚的去投亲戚,没亲戚的去投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和城内外的居民说清楚,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们再回来,到时我保证,我们五十七师的官兵会看好大家的财物房产,乡亲们走的时候留下什么,我们一定会原封不动地返还给大家。”   一个又道:“罗师长,这一次鬼子也不见得要打常德吧?如果和上次一样只是为了假装来打,我们不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了吗?”另一个也道:“是呀,就算是鬼子真得打常德了,我们再跑也不迟呀!我看还是过几天看看形势再说吧!”   “不行!”张贤不由得站了起来,冷眼看了看那两个说话的政要,严肃地道:“说这话就是误事!此时已是非常之刻,大家不能心存半点侥幸。鬼子向来行动迅速,等他们真得打来了,只怕大家根本就没有跑的机会。我是亲历过南京之痛的,不希望常德变成又一个南京。如果大家不相信敌人的残忍,那么就看一看五月份鬼子占领安乡和南县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吧!他们屠杀了三万人呀!那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我们的父母叔伯!如果大家还想有个家,不想自己的亲人被屠杀,就必须尽快离开常德!”   张贤此话一出,大家都噤若寒蝉,不再发言。   韩奇适时的站了起来,点着头,和蔼可亲地道:“刚才张团长说得不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都有一双手,就算城没了,房子没了,财物都没了,只要我们的人还在,还活着,就可以回来重建我们的家园,这个时候,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希望大家都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其实,韩奇还有一个很充分的理由,但是此时却不能说出口。上一次虽说破获了鬼子的间谍,但是并没有全部抓到,已经有情报显示,有相当的日本特务混进了城来,要是这些特务在日军攻打常德之时,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将城中全部居民迁出,那么这个担心也就不存在了,五十七师可以放心内部,一至对外。   那个县长当先附和着:“韩站长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就这样吧,我赞成罗师长的建议,大家看呢?”   听到县长都如此说,其它人便是有意见也埋在了自己的心里。   第二天,常德便贴出了公告,要求全体居民撤离,上面盖着县长的大印。戴县长亲自带头,向乡亲们作着解释……      第三七章 危城(二)      十一月,正是中、美、英开罗会议的前期,蒋委员长亲往开罗与盟友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邱吉尔会谈,但是湘西北战事的爆发,给了委座此行蒙上了一层阴影,大战还在进行之中,刚刚开始,此一仗若是打胜,那么在开罗会谈时,委座自然身价倍增,反之亦然!   十一月六日,第十集团军与第二十九集团军仍在与敌人的激战之中,其中第十集团军在司令王敬久的指挥之下,与敌人三个师团周旋在湘鄂交界处,而第二十九集团军主力第四十四军则在南县、津市一带接敌,敌第三十九师团兵分多路,四十四军被迫展开阵线,点点堵漏,展开百余华里,犯下兵家大忌。   此时,第六战区长官部孙仲开始调整战区布署,调动江防军南下应援,令江防军中第八十六军的第十三师以及第十八军向第十集团军防区推进,第二十六集团军与第三十三集团军则准备策应此方向攻势,此时,孙仲与郭万已经确认日军没有转向攻击江防军阵地的企图了,敌人兵锋所指,定然就是张贤所说的常德!   十一月七日,第一线兵团两个集团军已在王家畈,暖水街,红庙一线形成一整然防线,而以第七十四军两个师为主的第二线兵团则仍在运动中,第一百军正从第九战区的浏阳赶过来。可是,在这天的上午,第十集团军正面受到两倍于己的敌三个师团的进攻,七十九军暂六师损失惨重,尽管王敬久司令电令各部奋力逆袭,夺回阵地,但均未奏效,不得已,七十九军只得退至暖水街主阵地,以此为核心布防。   暖水街的战况激烈,身在开罗的蒋委座亲自下令要求前线的第十集团军集中兵力,击破来犯之敌。只是这个远在万里之外的首脑又哪里知道此时的战况。第十集团军面对悬殊的兵力,莫说进攻,便是防守住暖水街已不是易了。   但是,第十集团军的五个师都是国军精锐的土木系部队,在司令王敬久的指挥之下,与敌三个师团激战,斗志高昂,士气如虹,竟然将这三路敌军拖了一个星期无法前进,而此时江防军的十八军等部稳步推进,在十一日已近渔洋关,直逼王家厂,威胁敌人的侧翼。   横山勇见王家厂、暖水街一线无法逾越,若按原订计划取暖水街为中枢肯定已经不行,于是在十一月十二日,兵行险招,改变主攻方向,只留下第三十九师团两个联队在暖水街附近就地筑防,以迟滞国军,而将其主力折向正南,突袭新安、石门,果然非常顺利地便突破了国军的第一道兵团防线。   面对敌人的突然转向,身在恩施的孙仲和郭万都有些措手不及,命令第二十九集团军死守石门,同时急调七十四军赶往慈利、石门相援。而第十集团军却是马不停蹄,立即组织收复失地,解除江防军的侧翼威胁。   十一月十三日深夜,敌先头部队赶到了澧水北岸,立即向第二十九集团军下辖的七十三军发起了猛攻。七十三军在五月鄂西会战之初,在南县、安乡遭到敌人的包夹,伤亡万余,元气大伤,此时刚刚休整完毕,战斗力并不强。而四十四军又与敌纠缠数日,兵力分散,一时间难以集合。此时,第二十九集团军下辖的三个军,以四十四军守澧县,七十三军主力守石门,其下的七十七师守新安,控制着澧水上的各个渡口。   第二十九集团军的司令是王缵绪,这是个实力派的四川军阀,四十四军为其嫡系,由他的儿子撑军长之职,为了保住这支自己唯一的资本,便以四十四军久战已疲为由,率领着四十四军撤过了澧水,而将正与敌酣战的七十三军独自丢在了澧水北面的战场之上。   七十三军勉为其难,努力支撑着石门这个常德北面的门户,而敌人从四十四军放弃的渡口,渡过澧水绕到七十三军的背后,对这个军形成了包抄之势。石门的右翼此时被突破,这让孙仲和郭万都吓了一跳,而重庆的军委会也慌了手脚,却不想着调集援军,军令部次长刘斐反而越过了第六战区,电告王缵绪司令,准许七十三军突围。   十一月十四日晚,七十三军大部渡过澧水,留下暂五师死据石门。而七十三军一过河,便遭到了敌人的夹击,在渡河中人们一片混乱,建制全散,两个师已然失去了掌握,各自夺路而逃,军长带着军部退往慈利,同时收容部队。   十一月十五日,蒋委员长知息石门被围,电告第六战区:“石门关系战局全盘之得失,望转告各部,勿需坚守!”只是当孙仲接到这份电报的时候,已经晚了,暂五师也在突围之中了。这日黄昏,暂五师在师长彭士量的带领之下,渡过澧水,但立时遭到敌人的围攻,师部被截击,部队大乱。彭士量师长亲自指挥残部,奋力冲突,在南岩门口被敌机扫射命中,壮烈殉职,暂五师在撤退中也伤亡殆尽。彭士量师长在接下掩护的任务时,已知自己凶多吉少,所以已然立下了遗嘱:“余献身革命,念年于兹,早具牺牲决心,以报党国。兹奉命石门,任务艰巨,当与我全体官兵同抱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歼彼倭寇,以保国土。倘于此次战役中得以成仁,则无余恨”。   石门的陷落,等于是在常德的北面开了一个大口子,敌军可以直驱常德城下。对于军委会的瞎指挥,以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孙仲为首的高级将领们大为不满,此时石门一丢,常德立刻成了危城。他只能急调赶往慈利的第一百军,星夜兼程赶往桃源一线布防。同时,孙仲以战功赫赫的七十四军军长王辉兼任第二十九集团军的副总司令,统一指挥慈利方面的各部队,而此时的七十四军,也正在赶往慈利和石门的途中。对于澧水以北,孙仲命令第十集团军南下,企图夺回失守的石门中枢,十八军继续稳步推进。   ※※※   常德已经成了一座门户洞开的危城。   五十七师在进驻常德之后,便开始抢修工事。罗达召集手下的三个团长,研究后决定将常德的防御建成三道防线,第一道就是城郊的野战工事,主要位于北部的徐家湖,西部的河洑山,以及南部沅江对岸的德山。第一百军先头部队第六十三师的一八八团也已开到了常德,孙长官电令该团暂归五十七师调度,罗达便将该团配制于沅江对面的德山,以掩护五十七师的沅江渡口,同时也为将来第九战区方面进援容易。一八八团驻守德山之后,与五十七师常德隔江形成犄角之势。五十七师的第二道防线,是依常德城墙、护城河而建,护城河深浅不一,在浅的地方钉上竹钉,暗插在水中,以防鬼子涉水而过。在通往城门的要道之上埋雷以待,等鬼子兵临城下之时再挂弦,使之陷入地雷之阵。而最后一道防线,说是防线,不如说就是以城为依托,在城内各重要交叉路口与要冲均筑有水泥碉堡,以备巷战之用。将城内街巷角落均充份利用起来,遍筑明碉暗堡,并打通民房,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五十七师还配有一个炮兵营,和一个高炮排,火力已成来国军中侥侥者,虽然与日军的火力相比,这只能算是小儿科,但是已远远超过了同时期一般国军师级单位的炮兵火力。正因为这些炮火的支援,将常德打造成了一个坚强的防御阵地,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据点。   从常德县府颁布了撤离公告之后,五十七师便将常德封了城,只许出,不许入。   五十七师将三个团分三方面排布,张贤的一六九团防守城北,兼顾城郊东和西北方向;苏正涛的一七零团防守城西,兼顾城西郊的河洑山阵地;秦其山的一七一团防守于城东,兼顾东郊的阵地。城南则是沅江,此一时,五十七师已然形成了背水一战的态势。   从五日开始,常德居民陆续出城逃难,师长罗达同时命令五十七师官兵协助居民撤离,同时召告各部,不允许协助的士兵收取百姓一分钱。而这些常德的百姓们,也理解五十七师的处境,并十分配合着,携家带口转出城去。   张贤站在城门的城墙之上,看着老乡们缓慢而又壮观的离城队伍,心中却是无比得凄凉,中国的百姓太苦了,经历了太多的离难,便是常德这座深处国之腹心的地方,也要饱尝侵略者所带来的战争坚辛。   下面一群人围在路边,其中一个士兵正在和一个老汉争执着什么,这引起了张贤的注意,于是带着身边的魏楞子要看个究竟。自从熊三娃去送田秀秀母子后,张贤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亲兵,营长司马云于是把魏楞子推荐给了他,并告诉张贤,这个魏楞子很机灵,而且很会来事。张贤知道司马云是想让魏楞子能有一个庇护所,他毕竟还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跟着团长总比跟着营长的活命机会要大,这也算是司马云对魏楞子的一片苦心。就这样,魏楞子成了张贤身边的亲兵,当时他还有一些不愿意,舍不得离开他的司马营长。   他们出了城门,便看到那群人已经散开,那个方才与老乡争执的士兵正被高伟手下的一个连长押着走过来,后面还跟着那个老乡在这个连长的后面不停地说着什么。   “赵连长,这是怎么回事?”张贤拦住他们的去路,问道。   赵连长抬头看到了张贤,马上打了一个立正,这才道:“报告团座,这小子违反军令,帮助这个老乡挑东西出城后,还要收取脚力钱,所以和这个老乡吵了起来。”   “哦?”张贤皱了一下眉头,严肃地道:“师部早已下了命令,不许向老乡收费,违令中军法处置!”   “是!”这个赵连长答应着便拉着这个士兵往路边的空地走去。   所谓的军法处置便是枪毙。这个士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号着道:“团长,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个老乡在边上也吓了一跳,连忙上来向张贤说着情,张贤只是无动于衷,他知道此时必须杀一儆百才能立起军威。   赵连长拖着这个犯错的士兵走出了几步远,这个士兵忽然不号了,而是回头大喊着:“团长,我知道错了,你别在这里枪毙我!要死也让我搞死几个鬼子再死,这么死我冤呀!”   张贤怔了一下,这个小子倒说得不错,正在犹豫,身边的魏楞子也劝道:“团长,你就饶他这一回吧,我知道他叫肖刀儿,是一个新兵,还是自愿来当兵的,才进来没多久,还不知道军规!”   张贤想了一下,叫道:“赵连长,把他带回来!”   赵连长怔了一下,又把肖刀儿带了回来。   张贤道:“我今天可以饶你这一次,不过,赵连长你要给我记下来,在战场上你杀死一个鬼子就是抵了你今天的这条命,要是一个鬼子没有杀,等战事一结束,我定当将你前罪后罪一并处理!”   “我保证会的!”肖刀儿连忙打着包票,汗水淋漓。   处理完这件小事,张贤正要回城,却又见到城门口处,两个西方人正在那里和守门的卫兵纠缠着什么,他连忙走上去,这两个外国记者一见是一个中校长官,又纠缠住了张贤。原来,这两个西方人都是美国的战地记者,一个是《纽约时报》的记者,一个是《芝加哥太阳报》的记者,这两个记者听闻常德可能要打大仗,特地从重庆赶了来,只是晚了一步,守城门的卫兵接到上峰的命令是只准出,不准进,便是两个外国人也不例外,根本不放入城。张贤不得不配服这两个美国记者的敬业与无畏,他记得刘曼丽就是在《纽约时报》任职的,于是问着这个《纽约时报》的记者认不认得曼丽,哪知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这个叫大卫的记者原来跟曼丽还很熟悉,提起曼丽来又不免伤感了半天。这个大卫与张贤套了一阵近乎,然后就要求他能带两个人进城,他们都想亲历这场大仗。虽然很想帮助这两名记者,但是张贤也知道此非常时期,还是以军令为重,于是婉言劝阻,这让这两个美国记者很是失望,但他们并没有死心,依然在常德的周边采访着。      第三七章 危城(三)      石门的失守,使第六战区十分被动,而战局的天平在这一时刻,明显得倒向了日本人,这让横山勇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日军第三师团突破了澧水缺口,直扑第二十九集团军的左翼,第四十四军首当其冲,被敌人强大的攻势撕得粉碎,二十九集团军的败兵如同潮水一样向常德城的方向涌来。   十一月十七日,横山勇藏于洞庭湖滨近半个月的奇兵,敌第一一六师团一部以陆路协同敌第三师团打开出路,确定可以在常德会师之后,立即全师团渡过洞庭湖,在第二十九集团军东面侧翼强行登陆。   此时,横山勇以敌第三十九师团在湘鄂边,牵制着心腹大患的第十集团军;而以敌第三师团与敌第十三师团为正面攻击主力,加上敌独十七旅团及敌第五十八师团一部,齐头并进,直取慈利;而敌第一一六师团则自洞庭湖面,侧击第四十四军的右翼。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敌六十八师团也进入了战场,由水运直取常德东面的汉寿县,直接在常德侧翼登陆。   第六战区在这个时候,整体态势上已经十分被动,第一防线基本被突破,不仅第二十九集团军全师淹没在了敌人三个主力兵团洪流之中,并且,第十集团军与赶往慈利的第七十四军也因侧翼暴露,而处境危殆。但是,横山勇在这时也犯了一个目光短浅的错误,他没有抓住战机,用来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而是只将目光盯在了对名城大邑的争夺之上。如果此时,横山勇不以夺城为目的,那么,第二十九集团军肯定会全军覆没。   十一月十八日,敌第三师团加上一个旅团冲击四十四军第一五零师,第一五零师在临澧县城逐巷血战,伤亡惨重。而与此时与敌第三师团齐头并进的第十三师团则绕过第四十四军,径攻慈利。此时守慈利的是刚刚从石门败下阵来的第七十三军残部,战力十分薄弱,无能为力,只有弃城而去。刚刚开到慈利常德间的第七十四军只差了一日的路程,未能抢占慈利城,不得已,只好在慈利西方展开防御,与敌相持。   孙仲听闻慈利失守,震怒异常,严令第七十三军即以现有部队整理编成敢死队,侧击南下之敌侧翼,并在电文中用了“以赎前愆”的重话。但是第七十三军经过两次重创,已然溃散,军长只收容到十三个步兵连,第七十三军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   慈利失守后,敌第十三师团马不停蹄向南猛进,久未露脸的敌第六十八师团也被证实已从三仙湖越过湖面,在常德东南的汉寿登陆。第十集团军当面的敌第三十九师团则显出了守势,似乎满足于掩护南路攻击部队的侧翼。最明显的则是敌第一一六师团,这个师团在敌第三师团攻陷澧县之后,立即由澧县渡过澧水,笔直地向常德狂奔。   局面对于横山勇来说,已经霍然开朗起来。而同时对于常德来说,却已然是危在旦夕!   ※※※   孙仲和郭万、罗达与张贤都没有想到,前线失利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转眼间,常德已然成了一座孤城,北面已经无险可守,敌人马上就兵临城下了。   可是,常德的居民还在撤退之中,大部份的人已经离去,却总有那么一些顽固不化的人不愿意走。负责居民撤退工作的是常德县的警察大队,在陈队长的带领下,日日夜夜劝导着居民离开,白天看不出来有哪家人还在,但是在晚上却可以认出灯火,然后在这家人的墙上用粉笔划上记号,第二天再来劝导,如果实在劝导不听,那就只好用强了。   张贤就遇到了这么一位不愿意离去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有六十多岁,无论警察们怎么说,她就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这个老人对进来的张贤道:“我都已经是要入土的人了,死也在死在自己的家里,如果鬼子进来了,我就一剪刀捅死他。”这位老人的勇气让张贤和在场的许多人都为之钦佩,但张贤还是命人将这位不愿意离去的老人架出了屋子,然后派专人送她去了乡下的亲戚家。   当张贤走在大街上,他的军官制服总会吸引许多的青年来找他,想要参加他的部队,跟着他打鬼子。虽然对这些热血青年很是喜欢,但是张贤也知道,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青年,就是在此刻补充到自己的队伍里,也是去充当炮灰,他只能好言相劝,同时保证,一旦这一场大仗打完,如果这些青年还愿意入伍,他一定会热烈欢迎的。更有一次,张贤被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缠住了,这个汉子原来是一个船工,一直想留下来给部队当船夫,但是看着这个年纪都可以做自己的父亲的老汉,张贤只能婉言谢绝。确实,五十七师是征集了部分船夫,但那都是些二十多岁、最多也三十多岁的青壮年。这个老汉很不高兴,一直在嚷嚷着:“我水性是常德城里最好的,不管有多的鬼子上船,我都可以把船搞翻,让那些狗杂种们去喂王八!”张贤也只是一笑而过,半天才将他劝走。   其实在十一月十五日,常德的居民基本撤得差不多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大街上已经看不到老百姓的身影,通讯兵们开始在城里布线,电话线来来往往,形如蛛丝一样,密密麻麻的通向城中的各个角落。   百姓们撤完了,戴县长便带着二十多个县里的政要、秘书、保镖、伙夫等也撤了出去,在走的时候,戴县长让常德警察大队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支武装的队伍,受过军事训练,可以为五十七师打理一些后勤事务,便是在万不得已之时,也可以顶个连来用。   最后一批撤走的是韩奇的特务组织,他在走之前,来到北门向张贤告别。   张贤此时正在指挥着自己的士兵们拆除城墙外的一片民房,这片民房居于北门外,挡住了城墙上的视野,如果敌人要来攻城,便成了他们的掩护,所以必须要将这片民房拆成一片空地,只要敌人靠近,在城墙上就可以看到,并且让他们没有掩蔽的所在,成为国军移的活靶。   看着张贤一脸的尘埃,韩奇忽然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感觉,但是他必须要走,这是他的上峰给他的命令。   “韩大哥,你也要走了?”张贤赶过来,问着他。   韩奇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道:“兄弟,大哥我不能和你们并肩作战,实在有些遗憾。”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知道,要训练你们这些特务比训练我们这些当兵的还要难,你们的戴局长肯定也不愿意你们来当炮灰,这里马上要开战了,也不需要你们再来搞谍报了。呵呵,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正面打仗,你们是在背地里打仗。”   “不,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韩奇却道:“我们有同样的目标,那就是打败东洋鬼子!”   张贤点了点头,道:“大哥说得对!”   韩奇从身上的兜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他:“这是娜娜写给你的信。”   张贤接过信,奇怪地问道:“咦?我的信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了?”   韩奇尴尬地笑了笑,老实告诉他:“这没什么奇怪的。象你这样重要的带兵官佐,进出的信件都要先通过我们的检查,当然,你是不会知道的!”   “哦?”张贤愣了愣,心中却是十分的不快,沉着脸问道:“大哥,上一次我给娜娜写的信你是不是也看了?”   韩奇有些难堪,还是道:“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上面有人要考查你,本来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   “谁?为什么要考查我?”张贤有些莫名其妙。   韩奇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你作为第六战区最耀眼的一个年青军官,想埋也埋没不掉。你们的陈长官准备送你去陆军大学培训,可是你们土木系里也有异言,说你与共产党有瓜葛。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戴局长与你们的陈长官不和,一直想抓点什么出来,而你们陈长官,在我们党国又是出名得清廉,所以这里面的事就多了。呵呵,不过,后来还是郑处长从中斡旋,才把我派来常德查你!”   张贤怔住了,他不知道这里面还会有这么多的事,不由得有一些吃惊:“难道你到常德当这个站长,就是为了来查我?”   韩奇苦笑了一声,无奈的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你的任命函从恩施一发到军委会,我们就知道了,所以我就被同时派了来,你以为这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难为你们这些特务这么照顾我这么个小人物!”张贤心里却是无比得愤怒。   “你可不是小人物!”韩奇却一本正经地道:“能让陈长官亲自向委座提名去上陆大的人并不多,还有,就连蒋夫人也对你印象深刻。鄂西会战你的功劳不小,这些你们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人都非常清楚,我们军统当然也知道。可是你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其实连我都可以看出来,这是你们陈长官故意要考验你,看你沉不沉得住气,耐不耐得委屈!呵呵,这么多人都看好的张贤,会是小人物?”   “大哥取笑了!”虽然知道韩奇有吹捧自己之嫌,但是这种赞美之话,张贤听着很是舒服,不知不觉中已经消了不少的气。当下由衷地道:“不过,我还真要感谢韩大哥的,这次是韩大哥来,若换了别的人来查我,只怕我早已名誉扫地,进了军法处了。”   韩奇笑了笑,张贤看来确实很聪明,他十分清楚,若是换了别人来查他,单单那个松下靖次郎的事,他就肯定会被隔离审查。   “其实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么多!”最后,张贤有些泄气地道。   韩奇也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单纯的人,你的信也没有什么可查的,不过没办法,例行公事,我做纪录总要有内容吧!呵呵,要是邮差还在城里,那么送这封信给你的就不会是我,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么许多,省得为你添了这么多的烦恼。”   “我知道韩大哥一直是在为我好,跟我说这么多,就是要让我以后多加小心!”   “是,也不是!”韩奇幽幽地道:“我知道这场大战的凶险,如果你还是那个命大的张贤,能够活着,那么就算是吧!如果万一不幸了,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真相,我对别人从不愧疚,唯有对你!但是,即使这个世上并不美好,可是还是有许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就请记住这个世间的美好,忘记那些丑陋和卑劣吧!”   “嗯!”张贤使劲地点了点头。   ※※※   韩奇也走了,张贤打开了王金娜写给自己的信,信中并没有太多的话,最后是一首唐人的小诗:“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读着这首小诗,张贤只觉得无比的亲切,在这初寒的冬天里异样得温暖!      第三八章 外围(一)      十一月十八日,常德外围战打响了。   这一天,第二十九集团军溃散下来的败兵如潮水一样涌到常德北门,张贤命人将城门紧闭,不放这些溃兵进城,他是怕有敌人会混在这些败兵中间。那些二十九集团军的溃兵们气得破口大骂,其中更有一个少将模样的副师长,用着四川口音指名道姓的叫张贤出来答话。当看到这个副师长时,张贤也认出是四十四军下面某个师的,在军事会议中他曾经见过,这个人姓冯。   “张贤,你个龟儿子的,老子在前面打仗,你的在后面享福,到这时还格老子地耍什么威风,快开门放我们进去!”冯副师长这样大骂着。   张贤连忙道:“冯副师座,你不要骂我,你应该知道这是上峰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管这些,你小子要是放我的这些弟兄进去,我可以帮你们守城;要是不放我们进去,我们便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张贤想了一下,看看城下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败兵,有些心软,忽然想到了一点,叫道:“冯副师座,你何必要到常德这个死地来,前面有一座太阳山,背靠柳叶湖,是一个战略要冲,你可以带你的人快去那里占据有利地势,收容手下的散兵,与常德成犄角之势,或许会有转机!”   冯副师长想了一下,骂道:“张贤,你格王八羔子的,太阳山在常德之北,你想要我做你的挡箭牌呀!”   张贤笑了一下,道:“冯副师座,我为什么要害你呢?太阳山虽在常德之北,但与常德相距二十华里,又非进入常德的必经之道,敌人不会这么傻,放着眼前的常德不打,绕到太阳山先打你!如果常德失守,敌人可能会考虑去打太阳山,如果常德还在,那么太阳山就不会受到敌人的进攻。你占据那里,看似身处危境,其实比我们要安全得多。再说,你占着太阳山,也算是身在战场之中,上峰也不会说你临阵脱逃,一旦敌人退却,你还可以趁机夹击,可说是一举两得。何去何从,冯副师座快些决定!”   这一番话,说得条条是道,冯副师长思忖一片刻,豁然开朗,当下对着城上的张贤拱了拱手,朗地道:“张老弟,多谢你的指教了,刚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冯副师长客气了!”张贤也向他拱了拱手。   冯副师长带着他的那群残兵败将折回赶往太阳山去了,转眼间,北门外的溃兵们便走了一个干净。   司马云此时就在张贤的身边,对张贤道:“团座,你把他们支到太阳山,果真能起到拱卫常德之用吗?”   张贤叹了一口气,道:“太阳山是一个好阵地,只是离得常德有些远了,敌人不会在那里浪费兵力的,但是四十四军把守太阳山,最少可以让敌人有所顾忌,在城郊之战时,可以掩护我们的西北方向,这样可以减少我们团的部分压力。”   司马云想了想,点着头,赞道:“团座想得真是周全。”   张贤笑了笑,却对他道:“只怕此时敌人也要到了,前哨涂家湖那边有你的一个排,你快让人再带一个排过去,我想他们肯定会遇上敌人探路的斥侯,他们的大部队肯定紧跟着就会出现。先把这股斥侯打退,然后迅速撤离,注意防范湖面!”   “是!”司马云答应着,道:“我亲自带一个排过去!”说着,蹬蹬地跑远了。   这个司马云果然没有被张贤看错,是一个十分能打的家伙,比张贤带来的常立强和高伟还要精明,所以也很得张贤欣赏。   不久,大家就听到了涂家湖那边传来的激烈枪声,张贤一颗心悬了起来。也就在这时,罗师长打来电话,张贤向他报告,一六九团的前哨已经和敌人接上了火。   涂家湖方向的枪声由激烈变得零星,张贤站在城楼上举着望远镜向那个方向观看,却只看到升起的浓浓黑烟。直到傍晚时分,才看到司马云带着两个排的士兵赶了回来,他连忙出城相迎。   一见到张贤,司马云便高兴了起来,兴奋地叫着:“团座,你猜得太准了,我们遇到了鬼子的斥侯,打了他们一个埋伏,干掉了两百多个鬼子,哈哈,这真得是太爽了!”   看着他身后这些同样兴奋异常的弟兄们,张贤也被感染,却问着司马云:“你们伤亡如何?”   司马云向后面看了一眼,笑道:“只有两个受伤的,没有一个挂掉!”   “好呀!”张贤赞叹着,一张崩紧的脸此时才放松下来,笑着问道:“快说说,你们是怎么打的?”   原来,司马云赶到涂家湖的时候,正看到一队鬼子的斥侯乘着汽艇从湖面而来,便埋伏在苇荡之上,等这些斥侯一上来,也就进入了他们的火力圈内,轻重机枪同时开火,那些鬼子还未来得及明白过来,便命丧黄泉了。可是,敌人的后续队伍陆续赶到,对他们的阵地发起了攻击,司马云见势不好,这才下令撤退。而这些鬼子被刚才打急了,一个中队的人马紧追不舍。司马云仗着对此地的环境熟悉,便带着这队鬼子转着圈地跑了三十多里路,一边跑还一边打死了几十个追上来的敌人,就这样甩脱了敌人的追击,绕了一个大圈子,跑了回来。   看到司马云平安归来,张贤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五十七师首战告捷,仿佛是预示着这场大战最终的结果。   ※※※   孙仲与郭万坐在恩施第六战区指挥部里,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两个人的眼睛中都有一些血丝。通过战报,敌人的行动已经了然于胸了,虽然暖水街还在战斗,虽然石门慈利已然失守,虽然渔洋关依然告持重,但是此时,这些地方都已经不重要了,战局的重点已经转移,敌人已经露脸的六个师团,其中有四个正向常德急开而去,重点就是常德。   战报还在不断汇总而来,敌第三十九师团依然在与第十集团军缠斗,但再笨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他们明显是转入负责敌人后路的维持上;而第九战区方面,敌第四十师团也在做着辅助性的攻击,却无关痛痒。如今第六战区的首要任务,除了确保常德不失之外,便是布置第二线兵团,以坚强的防线挡住敌人,然后还要迅速调动第一线兵团,向常德方向调动,并以常德为核心,将敌人第十一军十万多的人马,击败在常德周围!   此时,战局已经非常明朗,敌人一旦夺下常德,那么,这一场搏弈肯定是满盘皆输。不能够再犹豫了,也不能够再由军委会的人瞎指挥下去了。孙仲和郭万商量了一番后,将战令下达了下去。首先电令第十集团军停止攻击敌第三十九师团,将兵力转用于石门方面,并电谕从三峡南下过来的第十八军,暂归第十集团军指挥,准备插入石门后,将敌人腰斩。而对于第二防线,慈利外围的第一百军尚未集结完全,原布防于此的第七十三军已然溃不成军,这种兵力是非常薄弱的,如果敌人重兵突击,很可能会被突破。孙仲只得将此重任托付给七十四军军长王辉,希望他可以阻挡住日军如虹的攻势。最后,孙仲又命令江北的第二十六集团军与第三十三集团军,加紧攻击当阳和宜昌,试图击败日军守备队,以威胁敌人的后方。   在开罗开会的蒋委员长对常德的战事自然十分关注,十一月十九日,电告第六战区,其中特地点了几个人的人名,包括战区长官孙仲、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四十四军军长、七十四军军长、第一百军军长,最后还点了五十七师师长的名字,指示:“一,当面之敌补给困难日增;二,我第十集团军正向敌之右侧背奋力压迫中;三,我第七十四军,第四十四军,第一百军应尽全力在常德西北区与敌决战,保卫常德而与之共存亡,功过赏罚决不姑息。希饬所属奋勉为要。”这份电报里,在罗达看来,已经明示地要求了五十七师必须与常德城共存亡严令。   重庆的军委会既然被孙仲甩到了一边,倒也并未闲下来,此时则专力调集援军,并电令中美混合空军大规模侦炸石门,慈利各要点。中国空军精锐尽出,集结B-25、P-40N、P-43、P-66、A-29等型机八十余架,全力出击。但日军也有整个第三航空师团一百三十余加飞机的支持,中美空军并未能取得空中优势。   十一月十九日,敌第三师团大举进攻,四十四军第一六一师被击退,侧翼的第一五零师也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十一月二十日,四十四军第一六二师又被日军缠上,激战整日,第四十四军在常德西边的沅江西岸已无立足之地,眼看着就要退过了沅江。   长官部里孙仲与郭万都焦急万分,不用多想,敌人将第四十四军向常德方向驱赶,是准备在围攻常德的时候,顺便歼灭掉这个军。于是,孙仲电令司令王缵绪,要其死守阵地,绝对不能将第四十四军渡过沅江,使敌人顺利构成一道包围圈,自取灭亡。但是这个王总司令却依恃着其川军实力派的身份,不怕第六战区的严令,他最怕的是他的老本第四十四军毁于一旦,可是他却没有孙仲这么长远的眼光,并不认为退过沅江会是自寻死路。   横山勇在指挥着日军第十一军渡过澧水之后,便已经摆脱了北面勇猛善战的国军第十集团军,此时猛攻第四十四军,他也看清了战场上的形势,希望在王辉所率的第一百军和第七十四军赶到之前,越过沅江,一鼓作气地拿下常德。而此时,原订计划由水上机动的第一一六师团已经完全登陆,三个联队分三路,尾追着第四十四军,直指常德西面的陬市和北面的临澧,穿过这个缺口,就可以兵临常德城下。      第三八章 外围(二)      常德,古称武陵、朗州、鼎城,曾是七朝郡治、七朝军府、七代藩封之地,辖区远及湘西北、鄂西南、黔东北、桂东北地区,在北宋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取《诗经》里《常武》小序“有常德以立武事”之义置常德军而得名。这座建于公元前二七七年的古城,曾历经多次的战火,但依然能够屹立于洞庭湖滨,这是与这座城市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方便的交通是分不开的。城东面是洞庭湖,西为武陵山区,南有雪峰山,北面过了太阳山、澧水便可达长江,并有公路通到长沙、沙市等地,四周河川都富有舟楫之利。清初的大儒顾炎武曾在他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写道:“常德府左包洞庭之阳,右抗五绥之要,不特荆湖之唇齿,即滇黔之喉嗌也欤!”   常德还是湘西的谷仓,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在沅江上的沅陵设有后勤部湘谷转运处,湘谷的转运中心就在常德。如果此城一丢,那么也就意味着第六战区粮道的断绝,并且长沙侧翼也将被威胁,形势十分不利。   孙仲将蒋委员长的电令转发到了常德,罗达接到这封电令之后,马上将五十七师守城的队伍集合起来,当众宣读了委座的训令,也算是最后一场誓师动员大会,他站在文庙前高高的台阶上,迎着凛冽的北风,振臂高呼:“我们五十七师定当服从统帅的意旨,发扬勇敢杀敌的精神,效忠党国,誓死保卫常德!”   “效忠党国!保卫常德!”张贤当先举起臂膀高喊了起来。   “效忠党国!保卫常德!”所以的官兵们都高喊了起来,那声音如暴雷般响彻云霄,惊天动地,久久地在冬天的旷野中回荡着。   这日中午时分,敌人第一一六师团的一二零联队,外加独立山炮兵第二联队配合,向常德西郊的河洑山阵地发起了进攻。驻守在河洑阵地的是苏正涛的第一七零团的第二营,共有五百余人。敌人的飞机轮流地对阵地进行着轰炸,集中步兵五百与骑兵两百余人,凶猛地向第二营的阵地冲来,第二营依靠事先修筑的坚固工事,顽强抵抗,一时间,这队日寇前进不得。战斗十分激烈,一直打到了深夜,敌人发起了七次进攻,最终不仅损兵折将,并且毫无进展,双方在河洑山呈胶着状对峙,但是局势对于五十七师来说,却在恶化。   ※※※   十一月二十一日,国军的各路大军按照战区司令长官孙仲的部署,正在转战之中。第十集团军按照长官部的命令向石门转向,但是敌人第三十九师团拼死抵抗,进展十会不顺,还摆脱不了敌人的缠斗,一直迟滞在澧水以北。而此时,第二十九集团军伤亡惨重,根本不可能进行决战,反而急待整理。可是,敌人的第三师团以及第一一六师团已经开到了桃源,而敌第十三师团也到了慈利,敌第六十八师团紧跟着在常德的东面进占汉寿,主攻的四个师团已经形成了对常德的包围,在河洑与五十七师接战的,正是他们的前锋。   二十一日傍晚,敌人出动飞机对桃源进行了猛烈的轰炸,随后,空投了一个中队的伞兵,而此时在桃源布防的是四十四军的独立团,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的阵式,再加上敌人一个步骑混成旅团钻隙突进,独立团势单力薄,被敌击溃。于是,敌第三师团主力与敌第一一六师团第一零九联队乃得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主力在陬市。   陬市是位于河洑镇以西十里外的一个大集市,是湘西著名的竹木集散地,南临沅江,正处在常德向西的三叉路口,从这里沿江往南便是桃源;而向西便是漆家河、黄石市,那正边是通往慈利的要冲。此时,驻守在这里的是从临澧退下来的四十四军第一五零师,师长许国璋。   许师长接到了集团军转来的战区颁布的不得退过沅江的严令,乃率部死据陬市,与敌必争寸土。但是第一五零师根本挡不住如狂潮般的敌第一一六师团,不到半天的功夫,全军已近覆没之状。许师长眼见着敌人即将突破,只能将师属的工兵连派上去阻击,但工兵连也不到半天,便死伤殆尽。许师长亲自率四五零团的残部上前冲杀,身受重伤,第一五零师已然所剩无几。许师长受伤昏迷,被警卫员抬上渡船后送到了沅江南岸,等他醒过来时,见自己已经渡过了沅江,而自己的部队大部溃散,联络也中断了,不由得震憾万分,悲愤交加,在担架上痛斥左右误己,身为师长怎么可以丢上自己的部队只身后退,于是抢下了身边卫士的佩枪,开枪自尽,大家救之不及,失声痛哭。一五零师残部在副师长的带领下,与第一六一师一起,撤过了沅江右岸,整理溃兵。   桃源沦陷后,第一百军的先头部队第十九师才赶到,马上投入到战斗中,在黄石市与敌第三师团恶战一场,但终因急行军后人困马乏,喘息未定,难敌日军的锋锐,激战了半日后,撤出了黄石市。几乎是同时,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一师包围了日军第十三师团冒进的第六十八联队,敌联队长被击成重伤,若不是其第三大队外围突入,这只联队定然会被消灭掉。而此时,黄石市与漆家河一线已经失守,为防止被敌人切断后路,第七十四军只得向西转移,逐次退守岩泊渡。   ※※※   日军第三师团和第一一六师团第一零九联队夺下陬市之后,兵锋直指东面十里的河洑镇,加入了攻打河洑的日军中,河洑方向此时已经成了常德西面的屏障。   十一月二十二日,河洑阵地方向上的敌军猛然增加了三四千人,集中了大小炮十多门,对着一七零团的防守工事连续轰炸,炮阵之后,便采取整排整连波浪式密集冲锋的战术,对我方的阵地进行猛攻,一七零团第二营在袁营长的带领下,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反复争夺,全营五百多人,伤亡了近三分之二,但依然坚守阵地,岿然不动。   与河洑山阵地并行的是黄土山阵地,位于河洑山之北,两块阵地间只隔着一条小河。黄土山扼守着常德的西北大门,却属于张贤一六九团第一营的防区。   敌第一一六师团原本是横山勇布置的主攻常德部队,所以在开战以来,横山勇为了保存这个师团的实力,一直避免这个师团与国军正面交锋,直到此刻,敌人的这个主力才尽显出来,打算以贯虹之势一举夺下常德。   敌人第一一六师团此时兵分两路,其第一二零联队主攻河洑山,准备拿下后直扑常德西门;而从陬市开来的第一零九联队又是这个师团的精锐之师,负责攻战河洑山之北的黄土山,然后直扑常德的北门。也就是此时,敌人第一零九联队成了五十七师第一六九团正面之敌。   守在黄土山阵地的是一六九团第一营,也就是常立强的营。   张贤的三个营,除了常立强的第一营布置在黄土山阵地外,高伟的第二营守于北门阵地,司马云的第三营随时机动。此时,第一营首先与敌人接上了火,战斗异常激烈,张贤打过电话去,常立强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着,一定会坚守到底,不让敌人前进半步。但是,听着西北方向是隆隆成片的炮声,张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将北门布防交待给了高伟与司马云,自己带着魏楞子和一个参谋赶往黄土山,他要亲自指挥退敌。   ※※※   出北门往西不到十里路,就可以到达黄土山。   还未到黄土山,张贤一行就被敌人猛烈的炮火所震动,这一路上还有不少的炮弹落在自己的身边,险象环生,着实让魏楞子捏了一把的汗。   张贤却知道,一旦敌人的炮火停止,那也就意味着敌人大规模的冲锋开始。   张贤来到黄土山第一营的指挥部的时候,敌人的炮击已经停止了,常立强顾不得和他多作说明,便率领着一营的士兵们从坚固的水泥工事中钻了出去,果然,敌人开始进攻了。   在山上,一营占据了绝好的地势,四门迫击炮架在山顶之上,对着沿着山路爬上来的鬼子猛轰,炮弹在密集的敌人中间炸开来,转眼间,敌人便阵尸上百。   “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冲锋了!”常立强告诉张贤:“我们的工事也被他们炸过了四次,呵呵,如果他们再来两次,这些工事只怕不顶用了!”   “你的伤亡有多少?”这是张贤十分关心的问题。   常立强一边指挥着各连在阵地上防御作战,一边道:“伤亡还不算太大,呵呵,五百号人,有一百多伤亡,不过,你看见没有,敌人在这里留下的尸体还要多,足足是我们有三四倍呀!”   张贤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之后,举起望远镜,向对面的敌人冲锋坡面望去,果然如常立强所述的一样,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足足有三四百余具,而此时敌人的人数之众,也让他不由得皱起了双眉,光是冲锋面上就应该有上千人,是一营人数的两倍以上。   “团长,要是有炮兵过来打一下就好了!”常立强也忍住的道。   张贤点了点头,却有些无奈地道:“咱们的炮营被师长调给了苏团长去守河洑山了,他们那边的敌人是两个联队,有两三千之众,比你这边要多了许多,而且他们的伤亡也比你这里严重得多。”   “我知道!”常立强道:“我跟他们的袁营长通过电话,我们是他们的侧翼,我也知道他们要是顶不住了,我们这个阵地也就完了,所以没有请求炮兵支援。”   张贤想了想,道:“我还留了一个重炮排,有三门重火炮,可以调过来!”说着转回营指挥部给团部打电话,调集此时一六九团唯一重炮排。   黄土山阵地之上,敌人的冲锋已经近到了眼前,看看他们已经到了机枪的火力范围之内,常立强才出令开火。张贤团里的武器配制是国军部队中佼佼者,常立强的一营下辖是三个步兵连,一个重机枪连和一个迫击炮排。按道理说,一个步兵连拥有九挺轻机枪,重机枪连拥有六挺重机枪,一个迫击炮排拥有两门八十二毫米迫击炮。但是因为张贤的团却有一些特殊,因为他个人的手段和关系,他的步兵连却有十二挺轻机枪,重机枪连有九挺重机枪,而迫击炮排却有四门迫击炮,火力是五十七师中最强大的。此时,虽然迫击炮已经失去了近距离攻击的能力,但是九挺重机枪、三十六挺轻机枪所组成的强大火力网,将整个敌人的冲锋面封锁了起来,只看到敌人纷纷倒下,或者抱头滚下山去,让大家都说不出来的畅快。就算是有一些冲过火力网的鬼子,也会被步枪瞄准,还没有冲到战壕前,便已然丧命。张贤团的兵,有两项专长是别的团无法比拟的,首先是枪法普遍比别的团的高上一等,许多人都可以与鬼子一拼高下,这些都是张贤亲手调教出来的;其次是拼刺能力超强,在这个方面,还要感谢那个松下靖次郎。从整体上来说,张贤的兵与这些鬼子兵可以不相上下,但是如果是单兵作战来讲,那可能还有明显得差距。   第一波敌人被打下山去,只留下了一堆的尸体,但是第二波又紧接着冲了上来,也就在这时,重炮排赶到了,三门重火炮将炮弹从六里外,飞过国军的阵地倾泄而来,在敌人的人群中爆炸开来,只见血肉横飞,哭喊声连成了一片,战场上鬼子的尸体骤然增加了起来。      第三八章 外围(三)      罗达面沉似水地看着常德的地图,此时,敌人已经出现在了常德的西面、东面和北面,西面河洑山、黄土山方向战斗尤其激烈,那里工事坚固,应该可以抵挡一天到两天。而南面隔着一条沅江就是德山镇,这个德山镇也是常德南面门户,常德特产德山大曲酒就是出自那里,在湖南,还流传着么这么一首有名的对联:“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井井无沙”说的就是这个德山。敌第六十八师团已经攻入了汉寿,只要沿江向西再走六十里,就可以抵达德山镇了。不用想,日军肯定要夺占德山的,如果此时德山一丢,那么常德唯一联系外界的通道将被堵死,常德真得便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孤城。   此时,作为保护常德的最高将领,罗达感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委座的训示已经明确要求五十七师要与常德城共存亡,也就是说,如果常德城丢了,那么他也只能走成仁这一条道了。他忽然想起了胡从俊来,当初胡从俊带领十一师接下了的保卫石牌要塞的任务,也是如此的一个死令,但是最终他们都做到了,并且取得了战役的最后胜利。而今天,这与上一次又是如此得相似。   报务员拿着战区孙长官的电报走了进来,电报的内容询问他可以守常德多久,看来,在孙仲的眼里,常德是守不住的,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电报。罗达迟疑了一下,马上起草了回电,告诉孙仲,只要他罗达还活着,就一定带着五十七师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成功便成仁。不久,报务员又拿回了孙仲的回电,告诉他,战区正在部署之中,各路援军正在赶来,只要五十七师能够再坚守十天,将敌人的主力吸引在常德城下,那么战区的各部队就能够布署到位,形成对敌人的反包围,到时便可以与五十七师里应外合,将敌人聚歼在常德及其附近,实现战前所拟定的反击计划。罗达再一次拟定电文,告诉孙长官,要他放心,五十七师坚决完成这个任务。   电话铃声急切地响了起来,罗达接过接线员手中的电话,里面传来了南门处一七一团团长秦其山的电话,却告诉了他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敌人第六十八师团前锋已经到达了德山镇,正与驻守此处的第一百军六十三师一八八团激战,一八八团根据战区长官的命令,此时归五十七师调派。而一八八团抵挡不住敌人的进击,团长邓光到底不是七十四军里的人,不愿意自己的部队被打光,所以擅自决定撤出德山。   罗达一听这个消息,立刻火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这么自私自利,如果五十七师完了,那么,失去的将是整个战局。而德山一失,也就意味着五十七师被断了后路。当下他急令秦其山调派一个营过江去德山接防,他还是放心不下,又把电话打到了北门的一六九团的团部,此时张贤却不在团部,于是便直接调派机动的司马云的第三营第八连赶往德山,以期能够借住先前做下的坚固工事,迟滞敌人的快速合围。于是,司马云亲自带领第八连增兵德山。   直到这些都派将下去,他才电令一八八团团长邓光,必须死守德山,以保证常德的南面安全,否则将军法从事。哪知,这个邓团长并不吃他的这一套,回电来说他已率部转向德山之西的斗姆湖方向,准备与第一百军靠拢。罗达气得险些将桌子拍烂,电告恩施孙长官,一八八团擅弃德山,常德已处于敌人合围之中。   直到晚上,罗达才接到了司马云的消息,一六九团第八连会同一七一团第二营已经拿下了德山将敌人前锋赶出了镇子。不过,很显然,敌人后面源源不断的增兵过来,已经开始在德山拉锯了。   ※※※   十一月二十三日,寒流从北而来,气温骤然下降,冬天凛冽的风呼啸着从北直通江南,整个江山一片肃杀。   一大早,敌人就对黄土山的阵地展开了进攻,依然是猛烈的炮火,炮火后是步兵的冲锋,老掉牙的战术,却又是最简单有效的作战方法。   相对来说,鬼子这几年来并没有更高一点的战法,抗战初期使用的坦克也少了许多,因为有限的资源,便是有零星的坦克也只能分散在步兵中,基本没有什么效果;而同时,对于中国来说,由于美军的援助,反而在作战武器上有所突破,坦克也出现在国军的部队里,只是和日本人一样,由于数量有限,也只能当成是步兵的辅助。在军事机械化上日本人并没有进步,反而在生化武器上倒是十分张狂,很显然,敌人已经走进了一个偏执的极端。   和前一天一样,常立强的第一营奋起反击,一次次将敌人的冲锋击退,整个山岗上一片赤色,敌人的尸体陈了上千具,但是,他们后面的援军也不断地到来,一时间,黄土山阵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伤亡开始急剧地增加,五百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半。   张贤知道如此再守下去,已经很难了,山上的工事也被敌人的炮火炸得体无完肤,失去了防御能力,如果敌人再来两次炮击,只怕山头上再无藏身之地。而此时,一营阵地上的弹药也所剩不多了。   站在山上的一块巨石之后,张贤再一次举起望远镜,却看到敌人冲锋的队伍之后,有一个鬼子大佐正站在一辆装甲车上,用望远镜也在向这边张望,当下,他心头暗喜,这个大佐应该相当于是国军的上校,肯定是这个日军联队的头目,如果干掉了他,说不定是奇功一件。他估摸了一下距离,足有八百米远,超出了一般步枪的有效射程,但是他还有一把德国造的毛瑟九八步枪,据韩奇说可以击中一公里外的目标,他还从未打过这么远,如今正好拿来试一试。   这把狙击步枪还是张贤随韩奇去武汉执行暗杀任务的时候,韩奇送给他的,不过在当时,这把枪为了携带方便,被韩奇锯去了后面的木托,但是在张贤回来后,又找了一个木匠用最好的黄杨木将那锯下的木托接了上去,并刷上了桐油,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把枪他一直带在身边,几乎是片刻不离,只不过不是自己拿着,而是由自己的跟班替他背着。原先保养此枪的是熊三娃,如今却是魏楞子。   从魏楞子手中接过自己的这把带着六倍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张贤找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位置,正是顺风方向,从瞄准镜里可以看到那个鬼子大佐清晰的头。   魏楞子拿着张贤的望远镜,从里面也看到了那个鬼子大佐,他有一些不相信地问道:“团长,你打得中他吗?”他还没有见过张贤的手段,所以才会如此问。   “呵呵,张团长可是我们国军中的神枪手!”常立强从后面走了过来,这样告诉他。   他举起了望远镜,也看到了那个鬼子的大佐,不由地叫道:“团长,那家伙是敌人的联队长,这两天一指是他在指挥,昨天我就注意他了。”   张贤已经集中了精力,并没有理会身边两个的人问答,在这一刻,他需要使自己人枪合一。只是稍过了片刻,“砰”地一声,他开了一枪,这一枪夹杂在双方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并不起眼。但是,常立强和魏楞子却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那个日军大佐随身枪声之后,一头从车上栽倒下来。   一个日军的中尉连忙准备要去扶那个大佐,却听到张贤又“砰”地放了一枪,这个日军中尉也栽倒在地。   初时,鬼子以为是乱枪正巧打中了自己的官长,直到第二个人又倒在地上,这才知道对方埋伏了狙击手,一时间大乱起来。   鬼子开始败退了,就像他们的冲锋一样地迅速。   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被他打死的原来就是这个主攻的日军第一一六师团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布上照一大佐,而那个中尉是他的作战参谋田原弘夫。   ※※※   当横山勇听说主攻的第一一六师团伤亡惨重,连第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也被对方的狙击手击毙之时,那份气恼可想而知,他大骂着一一六师团长岩永旺指挥无能,当即决定亲临常德城下,直接指挥四个联队,一鼓作气,四面包围,合攻孤城。   二十三日中午过后,敌人出动了十二架轰炸机,对河洑山阵地进行轰炸,将许多地方炸成了焦土。敌一一六师团第一二零联队猛攻驻守河洑的苏正涛团第二营,第二营在袁营长的带领之下利用迫击炮、轻重机枪大量杀伤敌军,打退了敌人十次进攻,但最终弹尽粮绝,于是面对着敌人,发起了自杀式的反冲锋,以手榴弹猛掷敌阵,杀死杀伤数百人,袁营长在与敌人肉搏之时,不幸殉国。苏正涛的援军也被阻在了西门外,无奈之中,罗师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可是此时,第二营五百弟兄,撤退下来的只剩下了三十余人。但是,也正因为有此一役,让敌主攻的第一一六师团遭受到了重创,于此阵尸上千。   河洑山阵地被敌人突破,黄土山阵地也就岌岌可危起来。   张贤很明白形势的不利,如果再不撤退出,自己和常立强的营都会被敌人包围。在请示了罗达之后,最终只能撤出黄土山。   张贤在撤退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敌咬住,又于岩桥子、竹根潭一线层层布防,敌人的追击部队以密集队形作锥形突击,冲杀六次,最终撞开了防线。张贤和常立强退守卓安桥、半铺市和沙港一线,再一次布防,把敌人拖到了深夜。   常德南面的德山,也在这一日遭受到了敌第六十八师团猛烈的攻击,敌户田支队四千余人,相当于是守军司马云部的十倍兵力,从三个方向围攻过来,双方从上午一直战到深夜,几经争夺,阵地一点点地失去,终因寡不敌众,所有阵地失守,为敌人所夺。在争夺中,一七一团第二营营长战死,守军的五百多人,在司马云的带领之下,只有一百人突破了敌人的重围,渡过了沅江,回到常德城,其余人员尽皆壮烈牺牲。   至此,常德失去了与外界唯一的通道,对外联络完全中断。   横山勇也终于实现了他的部份作战目标,顺利地完成了对常德城的合围。如果再一举拿下常德,那将为他这次的军事行动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三九章 城厢(一)      神气十足的横山勇看着作战地图,在上面圈圈点点。此时,他的作战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第一一六师团依然是攻城的主力,其中第一二零联队负责攻陷西门,第一零九联队负责攻陷北门;第六十八师团独立步兵第六十五大队与新越过湖面,过来支持的第四十师团第二三四联队联合攻城东;最后第三师团第六联队负责从德山渡过沅江,由南面进攻常德守军的后路。总兵力超过了四万,对常德城势在必夺。   而此时,驻守常德的五十七师外围阵地全部丢失,罗师长只得将城外的各部析数召回到城区,以城墙为依托,一心一意坚守城池。并对城区的防御体系重新作了布署。具体为以张贤的第一六九团负责城区的右边半部,也就是东半部,占领岩凸、牌路边、新堤、七里桥到夏家岗一线,其中不含夏家岗;以苏正涛的第一七零团负责城区的左边半部,也就是西半部,占领夏家岗、沙港、半铺市、白马庙、长安桥、落路口之线的阵地;以秦其山的一七一团为城垣的守备队,并以一七零团的第三营为师预备队,守于城内。   常德的四个城门,北门和东门由张贤的一六九团控制着,因为苏正涛一七零团在河洑山阵地损失惨重,所以只控制着西大门。而对着沅江的南门,则由秦其山的一七一团兼守。   十一月二十四日凌晨,敌一一六师团集结完毕,首先对常德的城厢发动了进攻,由其第一二零联队在西,一零九联队在北,气势汹汹而来。   常德是一座城墙完备的老城,旧时,城都是以城墙环卫而成,其中城墙环卫以内为称为城,而城墙之外称为厢,其实,往往一座城的城墙之外,也建有许多密集的居民点,其热闹与繁华程度绝不亚于城内。   常德这座古城的城墙,本身就是一道最坚强的防御体系。虽然早已远离了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在现代战争看来,城墙根本无法阻挡炮火和铁蹄的蹂躏,只是一个摆设,据墙守城已成为了遥远的历史,但是对于常德来说,城墙依然修筑得牢固无比,最窄的地方也有几丈宽,全用砖石水泥垒砌,宛如就是一座大型的堡垒。莫说可以支持现代炮火的打击,便是用大口径火炮也不见得可以轰坍。却原来,对于常德的人们来说,有过惨痛的记忆,所以才会在城墙上下如此的血本。历史上,常德古城已经六次毁城,六次重建。其中北宋一次,明末清初之时就有三次,而到了民国,还有两次。这最后两次一次发生在民国十五年,一次发生在民国十七年,一次是毁于北伐之战,一次是毁于湘桂的军阀混战。   敌一一六师团的重点攻击常德北门和西门,张贤的一六九团与苏正涛的一七零团马上投入到了激烈的战斗中。   ※※※   孙仲与郭万此时在恩施却是心急如焚,常德已经被敌人重兵包围,除了可以互通电报之外,五十七师已经失去了陆地上的联络。而此时,第六战区各部向常德推进的速度缓慢,短时间根本无法实现战前的战略,将敌人合围。第十集团军虽然增加了一个第十八军的编制,但是,敌第三十九师团横在澧水之畔,双方纠缠不下,要想实现从常德北面合围过来,却还须些时日;而南面合围常德的王辉率第七十四军与第一百军,以及新败的第七十三军,被敌第十三师团阻隔,双方呈胶着状态,战斗异常激烈;而原第一线上的第二十九集团军,此时只剩下了四十四军的几个残部,一部分渡过沅江,在桃源以东地区收整,另一部份拒守在常德北面的太阳山,再加上那个王缵绪想要保存下他唯一的这支川军,所以也只能自保,根本没有还击之力了。在长江以北,虽说还有两只集团军在向当阳宜昌进攻,但是围魏救赵之计并没有成效,此时再调过江来,显然已经不及。江防军已经抽调了一个十八军出来,也没有可以调动的队伍,整个第六战区此时已然无兵可用。   军委会当然也知道第六战区的困难,对于先前的瞎指挥所遭受到的重大损失也只能闭口不谈,从十八日开始,就一直急电第五战区与第九战区,要求这两个战区予以坚定的支持,尤其是对第九战区,因为离着常德很近,所以将解围常德五十七师的任务专门指派给了第九战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是声名赫赫的桂军首领李宗仁,只是不痛不痒地派出一个第三十集团军,对江汉平原进行搔扰。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是抗战中名声蜚外的“战神”薛岳将军,薛将军却有自己的顾虑,生怕与自己对垒的日军会趁着第九战区后备空虚之际,突入进来,所以一直不敢主动进攻,只是布置了一个口袋,静候对面的第六十八师团与第四十师团入毂。但是常德形势危急,便是再笨的指挥官都可以看出来,此战胜败的关键已经是五十七师能否守住此城,而如何应援五十七师,又成了守住常德的焦点。   常德的战斗日趋激烈,军委会几次催促第九战区尽快北援,但是薛长官却沉如井水,并不把这个军委会放在眼里。这也难怪军委会的军令没有作用,自从蒋委员长去了开罗,重庆方面指令在那些各战区的高官面前,已经失去了威严。在重庆军委会的再三催促之下,薛长官才派驻守长沙的第十军向常德方向缓慢推进,却没有动用离常德最近的第九十九军。这个薛岳倒是十分持重,生怕日军会突然转向攻入他的第九战区。   第十军推进的速度奇慢,从十八日起,军委会每日数次电令,督促第十军火速前进,但是这个第十军在方天觉军长的带领之下,倒是不愠不火,只在战区的边界上缓缓移动,就是不愿意向前。军委会的威势无法震慑功高盖世的薛长官,无奈之下,军委员的高参们想出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在二十四日,更改了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的分界线,把第九战区的边界推到了沅水的岸边,将沅江南岸全部划为了第九战区的责任区,并在电文中不假辞色,直接训示要求第九战区改变其消极的态度。电文中称:“各级指挥官应迅速掌握兵力,以求敌并攻击之,切忌脱离掌握,或以广大一线专防守而逸失战机,贻误全局!”   军委会在疾颜厉色的将第九战区训诫一顿后,直接下令调用第九十九军,随后成立了李玉堂兵团,负责解围常德的南面敌人攻势,并明确了李玉堂兵团两个军的进军进度:第十军应星夜兼程向黄土店推进,第九十九军附暂五十四师,则急开往汉寿与德山镇之间,以掩护常德守军五十七师的右翼。   此时的李玉堂兵团已经成了众望所归,只要兵团的两个军能按即定的方针确实攻击前进,理论上来说就可以造成超过日军负荷量的压力。而此时,第六战区的第十集团军、王辉兵团的第七十四军及第一百军都在努力而积极地向敌心攻击之中,日军以第三十九师团、第十三师团、独立第十七旅团及第三师团的一部苦苦阻挡,一心期盼着常德能够尽早地攻克。李玉堂兵团虽然行动缓慢,但所造成的压力已经迫使横山勇需要派出整个第六十八师团来应负。如果李玉堂兵团确实能够奋进的话,那么日军根本无力与两线夹击的国军相抗衡,肯定会设法退出战局。可是李玉堂兵团显然有保存实力的想法,第十军还在汉寿那边缓进,而第九十九军根本没有向常德推进,因为这个军是薛长官用来监视日军第四十师团的主力,他不愿意轻动。所以尽管军委会的想法很好,在此时也只能成为一厢情愿之举。   ※※※   张贤也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倒是他身边的魏楞子一直清楚地记得。   此时的常德城,四处都听到激烈的枪炮声,四下里都在战斗着。   “第十次了!”魏楞子在张贤的耳边又叨念了起来,张贤抬起头,看到了对面这个鬼子师团再一次被打退了下去,当下再一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来到城楼上,举起望远镜向对面的敌人望去,却见到敌人在纷纷地戴上了防毒面具,“不好!鬼子要放毒了!”他不由得喊了起来。   边上的魏楞子怔了一下,忙问道:“那怎么办?”   张贤想了想,道:“快通知各营,先用毛巾沾水防备!注意别站在风口上!”   “是!”魏楞子答应着,下去通知各位营长去了。   张贤看了看这天,暗恨可恶的北风,正从敌人的阵地刮来,自己这边却是迎风而战,吃了不少的亏。   敌人的炮火再一次响起来,有的在城厢阵地暴开,有的在厚实的城墙上炸裂,这座坚城,虽说牢不可破,但也经不起敌人这样如此反复的轰炸,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裂口。   猛烈的炮火中,腾起了白色的烟雾,呛人而辛辣的味道险些将张贤熏倒,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连忙用脖子上的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不用想,鬼子的常规炮弹中还夹杂着毒气弹,这些催泪瓦斯他并不是头一次经历。   张贤踉跄地跑下城来,只见自己的士兵们也都用打湿的毛巾掩面,躲在掩体之后,避风避烟。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战士不幸倒在了地上,被敌人的毒气呛晕了过去。幸亏是自己发现的早,不然,损伤还要大。   “快来人将这些伤兵抬回城去!咳咳!”张贤连忙命令着,他知道,如果这些晕过去的兵在毒气中时间久了,肯定会死过去。马上有几个士兵架着自己的战友撤回城去。   隆隆的炮火声中,常立强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向张贤大声建议着:“团长,敌人放完毒气马上就会进攻上来,我看我们还是撤回城里去吧。”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却道:“好,你把地雷埋好,我们马上撤回北门!”   “是!”常立强答应着,带着人冒着敌人已经稀疏的炮火,在各处路口埋上雷挂上弦,敌人的炮声一停,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进攻马上又要开始了。      第三九章 城厢(二)      此时,在常德西门,苏正涛正带着一七零团与敌一一六师团一二零联队努力冲杀,也是在西门城厢,一七零团第一营与敌人激烈攻防,双方展开了拉锯战,反复争夺,第一营的张营长身负七处重伤,仍然奋力杀敌,最终壮烈殉国。第一营的防线被敌人突破,城门处的阵地也被敌突入了多处。紧急关头,团长苏正涛亲自率队逆袭,振臂高呼着带头冲入敌阵,与鬼子展开了白刃近战,将突入城来的敌人赶出了西门。西门外的城厢阵地虽然丢失,但最终还是保住了西门没有丢失,将敌人关在了常德城外。   而对于常德的东门和南门,似乎一直没有动静,但是罗达却很清楚,并不是敌人不准备攻打这两个方向,而是因为敌人正在调兵集结之中。南面德山一丢,南门隔着一条沅江与敌人对峙,敌人肯定会渡江攻击的,在这个方向,布置的是一七一团第一营;而东面,是张贤一六九团下的第二营,也就是高伟那个营,这个营从常德防御战以来,是唯一一支还建全的营。敌人的主攻方向似乎就是西门和北门,可是罗达却隐隐觉得,这个横山勇绝对不会不打东门的,说不定这个东门才是他的主攻方向,所以无论如何,高伟的第二营他都不会动。   ※※※   敌人果然再一次冲锋了上来,如今这是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日本兵,与未带面具时笨拙了许多,最其马视角上不再广阔。   无情的地雷在敌人的冲阵中被踩翻,轰隆隆的爆炸声比炮弹、炸弹的爆炸声更加巨大,而爆炸的范围也更广,威力尤甚。这群鬼子一时之间没有任何防备,转眼前便被这些美国地雷炸得人仰马翻,便是有幸能近到城墙边缘,也成为了国军士兵们的活靶子。   看着城下哭爹喊娘的鬼子们,常立强与魏楞子都兴奋异常,常立强不由得叹道:“还是这东西实在,要是多一些这种地雷就好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有些无奈地道:“这东西是好,可惜我们师却没有。就是这几十个地雷还是我通过韩奇替我从芷江的美国人那里搞到了,炸完了也就没了。”   “这东西用来守城防御最好!”常立强又道:“罗师长怎么没想到去多搞些这玩意呢?”   张贤白了他一眼,道:“说得容易,守城是不错,但是攻击却用不上。罗师长也想搞些这东西,可惜枪都搞不全,还哪顾得这东西呀!”   常立强点了点头,张贤确实说得不错,此时,正是抗战的紧要关头,滇缅公路被敌人切断,如今的所有外来物质只能通过一条驼峰航线,对于国军来说,自制能力虽有一些,但是许多的原材料还要通过外部获得,尽管美国答应给予物资援助,但是在中国与外界通道打通之前,这些都还不能及时兑现。后方的军工厂里,能够生产出枪械子弹来就已经很是努力了,而许多的部队连枪械子弹都配不齐,哪还能多配些地雷呢?   看看敌人再一次退却下去,张贤命令司号吹起冲锋号,命令城中的士兵们尾随敌人冲杀出去,大量杀伤敌人,同时也可以缴获大量的敌人物资。   张贤也随着冲锋的士兵冲出了北门,敌人仓皇而逃,只在城门外留下了一堆的尸体。刚才被敌人夺去的城厢阵地就这样又被第一营夺了回来。   魏楞子很是兴奋,拿着两个防毒面具来到了张贤的身边,打趣地道:“团长,你看这些小鬼子戴着这玩意就跟一头猪一样,呵呵,又象是苍蝇,不败才怪呢!”   张贤却笑不出来,叹了口气道:“这是鬼子的防毒面具,只是可惜我们的部队里还没有装备。”说着,看到常立强也跑了过来,便道:“常营长,你赶快打扫战场,注意把这些防毒面具全部收集起来,然后送一部分到师部去!”   “是!”常立强答应着,招呼着人而去。   ※※※   但是,不容第一营有丝毫的喘息之机,敌人的炮火再一次猛烈地袭来,城厢阵地上已经没有了一处好的掩体,无奈之下,张贤带着众人只得再一次退回城里。   敌人再一次发动进攻,这一次却比前几次规模要大了许多,攻城的人足有千余人,四散开来,将整个北门外铺满。而此时的城墙却是千疮百孔,许多地方已经坍塌下去,陷出了缺口。   张贤与常立强沉着地指挥着战斗,但是敌人的三架战机却出现在了北门的上空,对着守卫的国军士兵扫射起来,一时间让张贤手忙脚乱起来,不得不抽出部分兵力用高射炮袭击敌机,这样,自己这边的炮火却又弱了许多。   在高射炮的打击之下,敌人的飞机不敢再张狂,即使是俯冲也不敢过低,其中有一架被炮弹击中了尾翼,拖着浓烟往北而去,另外两架也盘旋了片刻,到底也是害怕被击落,不久也掉头离开了。   敌机虽是离开了,但是鬼子攻城的兵也到了城下,第一营的士兵们据墙而战,轻重机枪吐着火舌把成群的敌人扫倒在城下,但是敌人却依然象洪潮一样,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就仿佛是发疯的狼群。   张贤靠在一个垛口,也拿起了自己的狙击步枪,从那六倍的瞄准镜中找寻着自己的目标。他知道,即使是自己打死一连的鬼子兵,也不会逼退敌人,如果他还能象前天那样,击毙敌人作战指挥的首领,那么肯定可以打击敌之士气,逼其败退。所以他要找的目标是那些带队的敌之官长,上至官佐,下到军曹。   与张贤相邻的是魏楞子,他也拿着一杆中正式步枪,一枪枪地打着靠近的敌人。他的耳边听到张贤放了一枪,便见到对面鬼子中一个军曹长倒下去,军曹长应该是鬼子一个班的班长了。张贤又放了一枪,魏楞子再向敌军中看去,这一次倒下去的是一个鬼子中尉,这个中尉应该就是一个小队长了。张贤第三次打了一枪,倒下去的是一个鬼子少佐,这个少佐肯定是一个中队长了。魏楞子都看得有些呆了,也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架着枪在垛口,愣愣地看着张贤一动不动的瞄准射击。   张贤又放了几枪,敌人的队伍里倒下的不是少尉就是中尉,就是最次也会是一个军曹。敌人的冲锋队伍开始混乱起来,张贤的这种精确的斩首射击显然发挥了效果,敌人基层的中队长、小队长到班长才是这些散兵真正的指挥者,这同国军的情形是一样的,尽管中队长死了以后,会有副中队长顶上来,这个副的死了后还会有低下的某个尉官顶上来,但是这种交替带来的定然是混乱。   攻到城下的鬼子兵伤亡具大,城下已经丢下了数百具尸体,许多日本兵开始胆怯了,纷纷往回败退了下去,可是也就在这时,敌人后面的援军也上来了,掉头回去的鬼子又掉转头,杀了回来。通过狙击步枪上的那上六倍瞄准镜,张贤终于捕获到了他非常想要的目标,他看到了亲自督阵的鬼子一个少佐,那家伙气势汹汹地举枪挥臂狂呼着,带头向这边冲了过来,从瞄准镜里,张贤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还留着难看的仁丹胡。张贤瞄了一下,终于“呯”地一声开了一枪,那个留着仁丹胡的鬼子少佐仰面摔倒,再没有爬起来。张贤并不知道,这个被他打死的正是敌人一零九联队里的第三大队的大队长岛村长平。   这个鬼子大队长击毙后,鬼子的攻势一度大减,这让张贤也明白刚才射杀的肯定是敌人的一位高级的指挥官,心下不由得有些放松。看看敌人又要退将下去,他正准备着命令司号吹起冲锋号,再次发起冲锋。   常立强也跑到了张贤身边,对他道:“团长,真有你的呀,又打死了鬼子的一个指挥官,看看他们又要败退了,我们是不是再打他们一个冲锋?”   “嗯!”张贤点了点头,正要发下令去,却听到身边的魏楞子叫道:“鬼子又杀回来了!”   张贤与常立强连忙倚在城墙后观瞧,果不其然,刚刚退去的鬼子又折返了回来,这一次,十几门迫击炮集中地打向北门,轰隆间,一段城墙被炸塌了下来,下面正有几个士兵在那里卧射,垮塌的城墙正将他们埋住,两个兵死在了当场。   常立强连忙指挥着自己的士兵一面防御炮火,一面抽隙抵抗。正在张贤顾虑伤员无人处理之时,却见常德留守的一队警察二十余人抬着担架奔了过来,将那些伤员抬上担架,又从倒塌的墙下挖出还活着的士兵,同样抬上担架,飞快地转移走了。张贤心头不由得一片火热,他的伤兵不用他来操心,有人为他处理,这就是军与民的联系。   他再一次定心地趴在了城墙的垛口之上,浑不在意飞来的炮火。   这一次,张贤从瞄准镜里,看到了鬼子一个更高级的指挥官,那又是一个大佐,亲临城下指挥着夺城之战,只是他躲在七八百米远的地方,那还有一根粗大的柳树,正挡住了张贤的视线。他只能静静地等待,只要这个大佐一露头,他一定会一枪毙命。   魏楞子这一次看到张贤半天没有开枪,而且一动不动,就仿佛是天塌下来也不在意一样,他不由得奇怪着自己的团长这是怎么了?却又不敢打扰。敌人的炮火已经停止,因为此时,他们的士兵已经冲到了城下,正在城墙的缺口处与国军的士兵拼着刺,而常立强就仿佛是一尊门神,堵在那个缺口处,毫不留情地用手枪将冲进来的鬼子毙于枪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看着越来越多的鬼子拥进城来,魏楞子不由得心急如焚,想要劝起团长,一起冲下城去,将杀进来的鬼子赶出去,可是刚刚要开口,却看到张贤身子忽地一动,“呯”地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魏楞子并没有看到那个鬼子大佐倒下去,但是张贤却在瞄准镜里清晰的看到了,在那个鬼子大佐倒下去的时刻,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被打死的鬼子大佐,是刚刚被横山勇任命来接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铃木。   敌一零九联队在三天之内,两任联队长被击毙,也可以说是中国抗战史中鲜有的案例!   后面的战斗却是异常的顺利,张贤再一次命令司号吹响了冲锋号,国军士兵个个就是一头猛虎,扑入了纷乱的狼群中。鬼子四散而逃,刚才还暗喜着以为攻入了城中,此时却是一败涂地的退出了老远。      第三九章 城厢(三)      十一月二十四日,重庆军委会给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下达了反攻命令,其一,要求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不管常德的状况有何变化,必须协力包围敌人于沅江江畔,并将之歼灭。其二,要求第九战区,李玉堂兵团立即进攻洞庭湖南岸亘沅江右岸之敌,特别要将重点指向德山方向,支援第五十七师作战。同时着令杨森、王陵基两个集团应该加强出击兵力,对敌积极攻袭。其三,第六战区方面,王辉兵团以一部扫荡桃源之敌,以主力进取陬市,攻击常德敌人的右侧背。第五十七师仍然固守常德。另外,以王敬久第十集团军并指挥十八军及一八五师,以一部扫荡子良坪、仁和坪一带残敌,另一部进出公安、津市、澧县,以切断敌人后方退路,并以主力渡过澧水,向羊毛滩、临澧方向,求敌侧背而攻击之。同时,王缵绪的第二十九集团军,第四十四军应仍在太浮山、太阳山一带攻击犯常德之敌的后方,七十三军迅速夺回慈利。   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按照军委会的命令,开始向攻击常德的敌军采取包围的动作,而同时,横山勇也在调兵遣将,把十一月二十五日当成了全面进攻时间,准备一举攻下此城。   ※※※   十一月二十五日,鬼子对常德发起了全面的进攻,从四个方向同时压迫了过来。   本来相对沉寂的东郊,此时炮火骤然猛烈起来。   却原来,敌一零九联队见久攻北门不下,转向了东面,会同敌第六十八师团一部,共约五余人,进占常德东郊,而此时在东郊驻防的正是张贤团下高伟的第二营。   听到东面的枪炮声越发激烈,张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手下的这三位营长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高伟。常立强与司马云都曾历经百战,无论是从资历,还是从经验上都十分老道,而这个高伟,虽说与自己是同期毕业的军校生,又同时分到了十一师服役,此时还同时来到常德,两个人的年岁与经历非常相似,虽说并非同学,但实际上,张贤与高伟之间要比与他的同班同学王江之间亲密得多。高伟是一个脾气非常好,又十分老实的小子,正因为过于老实,所以在张贤的眼里却有一些木讷,若不是在战场上还算勇猛,敢冲敢打,张贤也不会让他作了营长。在张贤的眼里,高伟若是当个冲锋队长,或者做个副手,应该十分胜任,但是要他当营长,却有些勉为其难,因为他太没有自己的主意,依靠张贤依靠惯了。只是出于情感方面,张贤提拔高伟作了第二营的营长,而在实际操作时,几乎什么事高伟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北门攻击的敌人势弱了许多,而东郊却一直枪炮不断,张贤打了几次电话到第二营的营部里,却没有人接,而一早派过去联络的传令兵还没有回来,他心如油煎。常立强看在眼里,劝道:“团长,你要是不放心,就亲自去那边看一看,这里有我,我一定不会放鬼子进来,呵呵除非我死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认真地道:“不放鬼子进城,是你的责任,你要是死了,让鬼子进来了,你就是失职。所以你不能死,也不能失职!”   “是!”常立强大声回答着。   就这样,张贤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带着魏楞子向东城而去。   沿路上,只见忙碌的救护人员穿梭在已经被敌人飞机炸得狼藉的街道上,许多警察在协助着运送伤员。东城有一座天主教堂,里面有一个大胡子的西班牙传教士,在常德开始疏散的时候,这个传教士专门去找了一下罗师长,他要求留下守护他的上帝,因为教堂中还有许多老弱病残无法行动的信徒,他不愿意丢下这些人和他的信仰。最终,罗师长让步了,同时警告他鬼子来的时候要好自为之。   张贤正从这个天主教堂门口走过,正看到了那两个曾缠着自己的美国记者,这两个记者也正帮忙将伤员抬进城来,他记得其中一个叫做大卫。   这个大卫一眼就认出了张贤,连忙赶上来问着张贤的战况,张贤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怎么能够混进城来,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又急急地赶路,这个大卫倒也知趣,没有再与他纠缠。   从东门出来,前面是一马平川,正也西边和北边还有些山丘有所不同,只有几条河汊横在前面,四周稻田连成了一片,只是时值冬天,田里本来多已干涸,因为刚刚下过雨不久,有的只是枯萎的稻桩和泥浆。   刚刚来到一处河堤之上,敌人的两架飞机便从东北角轰鸣着过来,张贤与魏楞子敏捷地俯在了河堤后预设的一条散兵壕里,那两回飞机从头顶上飞过,并没有发现下面的人影,向着北门飞去,显然是去轰炸北门了。   张贤从散兵壕里爬出来,就看到了对面一行人从对岸沿着河跑了过来,那边有一座石板搭成的小桥,直到这一行人跑上了小桥,张贤才认出来,这是高伟手下的一个排,那个排长他也认得,是一个山东人,姓鲁。   “鲁排长,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张贤和魏楞子迎着他们过来,问道。   鲁排长也认出了张贤,连忙敬礼答道:“团长怎么也来了,我们奉营长的命令,正准备在这边设防呢。”   “你们营长现在哪里?”张贤又问。   “在岩凸”   “那边怎么样?”   鲁排长道:“敌人分三路攻过来,岩凸阵地成了敌人主攻的目标,三度失守,又三度被我们夺了回来,董副营长在那里牺牲了,高营长亲自带人过去把敌人赶走了,但是敌人太多,他怕岩凸抵不住,这才让我带人先到这边来设防。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打退了敌人二十次的进攻。”   张贤怔了一下,看来,这边的战斗异常得激烈,于是又问道:“那么你们营的伤亡如何?”   鲁排长道:“已经有一百多的弟兄阵亡了,还有近两百弟兄受了伤,但是大家都不愿意退下来,都要上阵杀敌!”   “嗯!大家都是好样的!”张贤由衷地赞道。   正说之间,岩凸方向上炮火又猛烈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与往次不同,炮声一直打了半个多小时。   鲁排长有些担忧地道:“团长,敌人刚才就是这样打的,先用山炮集中在一点上轰击,把我们的碉堡和工事都轰塌了,我们好多的弟兄就是这么连人带武器被埋在了里面,没有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躲到工事的后面呢?”张贤皱着眉问道。   鲁排长道:“高营长也是这么做的,可是紧接着,敌人就开始密集冲锋,二三十人一队,四五队前后相接着攻上来,让我们根本打不过来,刚刚打退第一队,第二队马上就到了,就这样我们丢了两次阵地。”   “这是敌人的波形阵,这些小鬼子欺负我们没有重武器!”张贤恨恨地骂道,又问道:“难道你们营没有迫击炮吗?用迫击炮轰那些小鬼子,再从侧面架机关枪来打,便是他们有再多的波形冲锋也可以打垮的。”   鲁排长道:“是呀,营长也是这样安排的,只是敌人象疯了一样,打退了又来,如此反复,我们的炮弹都用完了,只怕这一次只能退下来了。”   张贤点了点头,道:“如今看来在岩凸只能徒增伤亡,还要当心被敌人三面合围,倒不如放弃那里,移到这条河堤上来布防,这里本来就有即设的阵地,又可以西靠城墙,了却后顾之忧。”   鲁排长眼睛一亮,不由得道:“团长想得与我们营长想到了一起去了,营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令我们过来,一是布防,二还可以接应各处下来的兄弟,这座桥是此处唯一通往东城门的要道,只要是占据了这边的河堤,控制了这座桥,敌人就休想过来。”   “嗯!高营长的想法很对!”张贤不住的点着头,看来,自己对高伟的担心有些多余了,这个高伟看似毫无主见,但是在关键时候并不糊涂的。   正说之间,却见一队三个乡亲在两个警察的带领之下从后面而来,两个挑着箩筐,后面还跟着一个抱着咸菜坛子的少年赶了过来,这些百姓,全不知危险,直着腰,也不管这样有可能会遭到敌人的冷枪。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张贤拦住了这一行人。   其中一个警察马上认出了张贤来,叫道:“原来张团长也在这里呀,我们正要给前面的将士们送饭去呢!”   张贤看看那两担箩筐,原来挑着的是煮好的米饭,还有一些热水,很是感动,连忙道:“乡亲们辛苦了,你们不用到前面去了,就在这里吧,前面的队伍马上要过来了。”   “张团长还没有吃饭吧!水伢子,快给团长盛饭!”当前的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这样说着,放下了担子,后面的那个少年答应了一声,放下那个咸菜坛子,从箩筐里取出碗筷便盛起饭来。另一个汉子也和警察给鲁排长与其它的弟兄一起盛好饭,并打开咸菜坛子为大家夹着咸菜。   这些天下来,张贤还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此时虽然只是就着咸菜,却觉得这饭入口香甜,份外得美味,一边吃着一边与这个汉子闲聊。原来,这几个老乡是东城附近村上的农民,城里疏散的时候,保长也通知他们这些城市周围的乡亲疏散,大家最后决定把妇女儿童和老人送走,但是许多青壮年却自发地留了下来,大家都觉得虎贲师保卫常德,他们必须也要为虎贲师来做些什么,于是组织起了救护队和自助队,参加进了由警察带队的后勤组中,帮助虎贲师送饭送水、运弹药、送伤员等,大大缓解了五十七师繁重的后勤组织工作。这个四十岁的汉子叫做郭大全,那个叫水伢子的少年才十五岁,是他的儿子,他们就是这些热血百姓中的一员。   鲁排长的排轮流地吃完了饭,这些老乡们收拾起箩筐准备回城,边上的魏楞子不由得道:“常德的乡亲真是好呀,要是俺不是生在河南,俺真想做湖南常德人!”   张贤和大家都笑了起来,而那个郭大全却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虎贲师更是好呀!我见过好多的部队,没有你们这支军纪好的。前些日子,我挑了一担菜去城里卖,被你们伙夫全买了,带到了你们伙房里,我一看进了兵营,心里还说这下完了,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了。哪知你们伙夫把钱给了我,因为我找不出零钱,他就让了我两块,呵呵,这种事要在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后来,我从你们伙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军官,他问我伙夫欠没有欠我的钱,我说没有,还多出了两块钱,出了门,别人才告诉我,说那个军官就是你们的罗师长!”   张贤笑了,道:“好买好卖,本就是这样的,这没什么好说的呀?”   郭大全却摇了摇头,道:“你们虎贲师就是不一样的呀,对我们百姓真的好,几年前我也遇到过一支部队,只是从我们村子边上路过,就开始抢鸡抢鸭的,哪象你们呀!”   张贤知道他说得不假,许多地方军阀的队伍军纪很差,这也难怪这些百姓遇到了正规的中央军,会如此喜欢!可是想一想,其实,这支中央军不也是从地方保安部队改造过来的吗?      第四十章 鏖战(一)      孙仲与郭万已经记不清楚有几天没有合眼了,自从大战开始以来,他们就一直是在长官部的作战室里渡过,两个人的眼睛都已经布满了血丝,眼睛四周也可以看出明显的黑青,便是两个眼窝也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尽管如此,但是他们还是没有丝毫的倦意,站在地图前,一边接听着前方的战报,一边紧张而又从容地排兵布阵。   此时,可以肯定敌人根本无意于慈利以西,而将已经将重点放在了常德的攻城战上,而原第一线兵团的当面之敌,都已经停止了主动的攻击,转以守势拒止国军的应援。既然如此,孙仲与郭万商量了一番后,决心将第一线兵团各部完全转入攻势上,全力击破敌第三十九师团与第十三师团的阻击,将日军主力压迫于常德城郊,包围歼灭。而此时,国军中的王牌之师第十八军已经抵达了战场,正可以冲突日军防线的生力军,当是奇兵,机不可失。当下,孙长官于是电令此时已转向常德的第十集团军,集中转向,全力向常德敌人的侧翼推进;同时,令第六十六军一八五师夺回石门,让第十八军向公安、澧县间推进,以切断敌人的退路。   对于第二十九集团军方面,以第七十三军与第四十四军以夹击之势努力推进,攻克慈利,消灭阵线上突出的敌人。同时,电令第七十四军,必须突破当面敌第三师团,务求及时解常德之围。在他看来,与其求助于第九战区的薛岳,还不如自己拼死一搏!   第七十四军在军长王辉的带领之下,在接到了战区长官部的电令之后,便全力向桃源西北的黄石市攻击前进,王辉急于解救自己的第五十七师,所以这一方面上,战况打得异常凶猛,让当面的敌人第十三师团连失前哨据点,不得不转移守势。同时,在北面的第十集团军也加紧的进攻,敌第三十九师团的防线已经松动,第六战区正式进入了守势歼敌的第二个阶段,包夹敌军的第二线兵团已经全部出动。但是,日军四个师团猬集于常德城郊,很难突破,因为有石门丢失的前例,孙仲与郭万都对常德固守的前景很是担忧。   正是由于对常德的前景不敢乐观,所以虽然孙、郭两位长官非常清楚求人莫若求己,但是此时也不得不再一次联系第九战区的薛长官,求其加速救援。然后又接通重庆的军委会,要求其向第九战区方面施压,以第十军尽速攻战德山,以驰援常德。   孙仲和郭万对常德守军的困境自然了然于胸,在以往历次的战例中,守城能打到巷战阶段,还能奋持不退的前例,在中国的抗战中并不多见。常德是整个会战局势转危为安、甚至是转入胜局的关键,绝对不能有失。所以也在这一日,孙仲给五十七师的罗达下了封电谕,告诉罗师长,友军第十军已奉命赶来,按军委会的严令,在二十六日就可以到达德山。   罗达接到了这封电报后,大喜过望,立即将这封孙仲发出的慰劳电报内容公布到了各个团、营、连,直到排、班和单兵,这些战士们听说援军马上可以到来,都大喜过望,士气也大振了起来,就连那些伤员也要求马上参加作战。   罗达不久便给孙长官回了一封电报:“职师四面受敌,血战七昼夜,虽伤亡惨重,将所有杂兵编入战斗,但士气旺盛,全体官兵谨遵钧座意旨,咸抱决心,愿与常城共存亡!”   ※※※   高伟率着他布防在岩凸的第六连退了过来,见到张贤在这里时,他有些诧异,但随即却又如释重负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张贤已经将这两道河堤布置成了两道防线,这条河呈南北走向,两道河堤足有丈余高,中间夹着一条十几丈宽的河道,此时是冬季枯水期,这条河并不深,也窄了许多,也水的地方也只有十几米。河堤上遍植着高大的柳树,此时的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下秃秃的枝干在西北风里呜呜空鸣。河堤两边是一揽无余的稻田,一条石板路从东门出来,跨过这条河上桥,从河堤上穿过,通向前面的岩凸。这两道堤的东面除了几处破败的村落,便是一片的空旷,在河堤上正可以居高临下,将面前几百米的范围都可以纳入射击范围里。张贤的防线就是以这两道河堤,先以东岸河堤为依托,如果东岸被攻破之时,还可以过河后以西岸河堤做后盾,如果再退就是东门了。   高伟带回来的说是一个连,其实也只有不到一百人,刚才的一番搏杀,显然已经损失了许多弟兄。   敌人的飞机成群结队地在常德的上空盘旋着,疯狂地一边扫射着阵地上的抵抗者,一边在城里丢着燃烧弹,常德城里一片火海,老远看到的是冲天的火焰与浓烟,尤其是南城那边,由于靠近水运码头,曾是常德最繁华的所在,而且木制建筑也极多,此时的大火却是格外得大。   望着城中的大火,张贤有一些不安起来,他转身看看已然扑将过来的敌人,就如同一群蝗虫一样,扑天盖地的从东面涌了过来,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命令道:“高营长!”   “到!”高伟连忙跑过来答应着。   “带电话没有?”   高伟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进东门,去给师长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东面的情形,再找弟兄运些弹药来,这里如果弹药充足,应该可以支撑半天的。嗯,最好能有迫击炮弹!”他这样命令着他。   高伟怔了怔,问道:“那这里呢?”   “这里有我指挥呢!”张贤大声道:“把你另外那两个连收回城内,据守东门!”   “是!”高伟答应着,拿着电话机,带着一个手下过了河,飞快地往城那边跑去。   原来,在常德周围的阵地上,通讯兵们早已拉了许多的电话线,只要是有电话机,接上线就可以打电话,所以,这些中下级指挥官打仗时,都会带上一个电话机,只要有线,就可以与师部联系上。当然,有的时候,在打电话时,重要军情都说得比较含糊,有些暗语,只有自己人可以听得懂,因为敌人也可以在这根线上接上电话来偷听。   第六连的赵连长跑了过来,报告张贤,所有的火力已经布置到位了,在这个距离只有两百米的截面上,却有四个机枪掩体,对面的敌人不管有多少,要想进城,必须要过这条河,而这条河上的这座桥便成了必经之路,只要是守住了这座桥的桥头堡,也就是扼住了敌人的门户,使之无法向前。   ※※※   鬼子的队伍没上来之前,照例先是一通乱炮,大堤之后,是早已挖好的战壕,又由于堤上柳树成林,大家躲在战壕里,即使有炮弹落在河堤之上,也只炸起一片泥土,并没有人员损伤,敌人的飞机也转了几圈,因为树多,倒也不敢飞得过低,所以也没有看到掩藏在堤后的这不到一连的人。   敌人毫无防备地上了河堤,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直到十米,张贤猛然挥下了手,轻重机枪同时吐出火来,哒哒声响彻云霄,河堤上的鬼子立时成片成片地倒下去,便仿佛大浪打来,后面的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便已经被前面的尸体砸倒,纷纷滚下堤去。敌人被这暴风骤雨般的打击打得晕头转向,只知道慌乱地转身逃走,不一会儿,已经退出了老远,从河堤往东的四五百米内只留下一片倒在地上、身着黄色军服的躯体,张贤粗粗估略了一下,足有三四百个。   这一次是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见鬼子已经退远,张贤马上命令机枪点换个位置,果然不久,敌人的炮火便猛烈地倾泄在了这段河堤之上,尤其是那四个机枪点,显然在刚才已经暴露给了敌人,幸亏张贤有先见之明,否则这四个机枪点就算不被敌人击中,也会有人员伤亡。   大堤上的柳树被炮火打得残败不堪,有的甚至整株倒了下来,有两个士兵不幸被敌人的炮弹碎片击中,殒命而去。   火炮之后,便是敌人密集冲锋的波形阵,二三十人一组,前后相距不到十米,就好象是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地冲杀上来。这是一个十分老套的战法,对付只有轻武器国军来说是十分奏效的,从抗战开始,他们就一直这么打,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他们还是这么来打。如果用此法去对付欧洲人,那么面对欧洲人的重武器,这些鬼子无疑是在找死,可是他们面对的是重武器缺乏的中国军队,虽然明知道敌人战术老套,但国军却也毫无办法。   此时,迫击炮虽然有,但是炮弹却已经打完,只靠机枪的力量,已经很难将这股敌人逼退。赵连长跑到了张贤的面前,急急地问着:“敌人又用波形冲锋,上来了,我们怎么打?”   张贤微微一笑,道:“等他们第一波上来,到近距离,我们就用手榴弹炸他,先把这第一波打蒙,等第二波再上来,正好和第一波混在一起,然后我们给他们来一个冲锋,这帮鬼子一乱,就会往回跑,那样就会把他们第三波、第四波一起冲乱,我们只丢手榴弹,就可以把他们打退!”   “高呀!”赵连长不由得赞道:“我这就告诉大家!”说着,连忙布置去了。   看着大家都已经上好了刺刀,张贤让魏楞子也把自己的狙击步枪拿过来,也上好刺刀,就准备冲杀了。   鬼子很快就来到了阵地前,在六十米的距离里,赵连长第一个投出了手榴弹,手榴弹在鬼子人群中炸开,当即便炸倒了七八个人。可是这一队鬼子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又冲了上来,来到三十米的时候,这个距离已经是大家都可以投到的距离,十几个手榴弹从不同的方向投过来,爆炸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大堤上销烟弥漫,鬼子第一波的队伍基本被炸翻,所剩无几,而与此同时,第二波队也上了来。   这些冲在前面的鬼子,由轻机枪开着道,倒也有一些威力。张贤首先一枪,撂倒了那两个张狂的鬼子机枪手,同时命令自己的机枪打起来,突突的声音就如同拖拉机的巨响连成了一片。但是敌人还是冲到了阵前,张贤大喝着,让号手吹响了冲锋号。      第四十章 鏖战(二)      冲锋号一响,鬼子也知道国军要冲锋了,连忙退出子弹装上刺刀。   但是,张贤与大家一跳出战壕,并没有马上冲下去,而是训练有素地举枪射击,这也是打了这么多仗下来积累的经验了。鬼子近距离的没有防备,有的便被子弹击中,倒了下去,而其他未被打中的鬼子,自然想要躲闪,或蹲或趴,如此一来,国军再一冲锋,必定可以占一个先手。   在放完枪后,众人象猛虎下山一下,冲入了敌阵。此时,虽说敌人人数占优,但是仓惶间没有准备好,又是仰攻,被国军从上而下一冲,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分出了生死。张贤与对面的敌人只打了一个照面,一刺刀已经扎入了他的胸口,那个鬼子连枪都未举起来,便一命呜呼了。张贤一直是拼刺刀的能者,此时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在鬼子的人群中勇猛异常,起落之间,又有三个敌人倒在他的刺刀之下。他正寻着下一个对手,瞥眼间,却见到自己身侧的一个弟兄与敌人正在拼杀,却已落下峰,被那个对手压迫着本来是由上而下的,此时却转了一个圈,变成了他在下面,敌在上面,眼见着已经有些不支了。张贤不及细想,冲将过去,就在敌人的刺刀捅进这个弟兄身体之前,把自己的刺刀先插进了他的身体。这个鬼子惨叫了一声,摔倒下去,可是与此同时,他猛觉得脚上一痛,却原来另一个鬼子的刺刀正划在了他的小腿之上,但那个鬼子的刺刀并没有扎进去,却被张贤刚刚解救出来的兄弟一刀捅进了下腹。   敌人畏惧了,向大堤之下退去,后面正有撞上来的另一波敌人,张贤招呼了大家一声,当先取出挂在腰间的手榴弹甩了出去,手榴弹在人群中爆炸,马上便倒下了十多个鬼子。见到团长投出了手榴弹,大家纷纷向鬼子中间投掷着手榴弹,同时,阵地侧翼的机枪也响了起来,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只见到鬼子血肉横飞,纷纷逃蹿。   张贤并没有追赶,又带着冲出去的弟兄们跳回了战壕里。   “团长,你受伤了!”魏楞子一眼就看到了张贤的左腿上还流着血,将他的绑腿都已经浸红。   “没事!小伤而已!”张贤笑了一下,虽说觉得有一点痛,但是在刚才冲杀的时候,却是浑然不知的,此时再解下绑腿,那道血口已然有些凝固了。   魏楞子正在替他包扎着伤口,却见赵连长架着一个伤兵走了过来,那伤兵正是刚才拼刺时被张贤从鬼子的刺刀下救出来的兄弟,张贤只是觉得他有些面熟,就是想不想这个兄弟叫什么。其实,他这个团里的两千人中,他也只认得其中的部分,而大部分也只是面熟。   “怎么样?我们的伤亡如何?”不等赵连长开口,张贤首先问道。   赵连长道:“还好,有五个兄弟阵亡了,六个受伤的。”   “这位兄弟伤到哪了?”张贤关心地问着他。   这个伤员愣愣地看着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伤得不轻,被鬼子扎穿了大腿,刚才要不是你帮他,他可能也已经牺牲了!”赵连长在边上回答着。   “呵呵!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好兵!”张贤赞了一句。   这个兵有一些感动,却问道:“团长,我已经杀了七个鬼子了,是不是可以抵我的这条命了?”   “抵命?抵什么命?”张贤有些莫名其妙。   赵连长笑了一下,边上刚刚为张贤包好伤口的魏楞子也笑道:“团长,你真是忘干净了,他叫肖刀儿,你忘了他犯一个错,你还要抢毙他来的?”   这一提醒,张贤蓦然想了起来。   ※※※   国军此时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就算横山勇再笨也可以看出来,如果真让国军将自己的退路堵死,那么,这十多万的日军将真是有来无回,所以此时的形势非常微妙,若日军可以一举拿下常德城,便可以回师北折,在国军尚未完成包围之前,一举突破,取得胜利。但是若连常德都未拿下来,就撤兵北返,无论是对于他本人,还是对于他的第十一军,都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可是,常德的守军如此顽强,远不似他所想象的和当初攻打石门时相比,他本该在几天前就应该拿下这座城市,却延误至今,以至于将本来大好的战局付之东流。想到这里,横山勇十分不甘,所以发下了狠话,定要在两日内夺下此城。   为了达到尽快攻下常德的目的,横山勇只能孤注一掷,仿效美国人的常用伎俩,召集其第三航空师团进行空中支援,在常德的四处滥投燃烧弹,甚至于不顾这样也会给攻城的日军带来麻烦。一时间,常德城内处处大火,大半的房舍都处于烈焰之中,惨不忍睹。   罗达此时坐镇在五十七师的师部,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也是心急如焚。虽说战区的孙长官的慰问电给五十七师打了一剂强行针,但是他非常清楚,在真正的援军到来之前,这些电文上的东西还不能当真,如此许久了,如果援军真得从东南出现,那个方向怎么也应该有动静,可是此时看来,什么动静也没有。也许,援军正在急进之中,如果常德没有被敌人合围,他真想派一个排过去侦察一番,顺便接应一下。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扑灭常德的大火,好在此时的城中尚有戴县长留下来的警察大队,又有一些当地老乡组织的义勇军,不用他抽出过多的兵力来解决这个后顾之忧。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四周加紧进攻的敌人。   在西、北、东面激烈战斗的时候,南城也传来了炮火声,他知道敌人肯定开始渡过沅江了。果然,不久,他派往南城督战的参谋打回来了电话,敌人五百多人想要强渡沅江,那也是常德城南面唯一的天然屏障,但是被据守此处的一七一团第三营第七连利用炮火击沉了六艘敌船,敌人伤亡惨重,但还是有部分敌人在对岸敌人的炮火、毒气及烟幕弹的掩护下,突入了城中,团长秦其山亲自带领部份官兵,已经将这部突进来的敌人包围,正在歼灭之中。   南城的局势暂时已经稳定,罗达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敌机的轰炸忽然停止了下来,一个参谋兴奋地跑进来向他报告,国军与美国盟友的十几架飞机已经来到了常德的上空,正与敌人第三航空队的机群空战。而更让大家倍受鼓舞的是一六九团驻防城中的第三营,在营长司马云的指挥下,竟然用轻机枪打下了敌人的一架零式战斗机,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爱将张贤,在鄂西战斗时,张贤就是用一架轻机枪这么打下了敌人的飞机,显然,他把经验传给了自己的营长。   ※※※   此时的张贤还在东城附近激战之中,虽然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鬼子的进攻,但是最后,鬼子调集数十门山炮猛轰东堤阵地,将这段河堤几乎翻了遍土,堤上的树木尽皆炸断,只剩下了直立的秃桩。堤上的散兵壕数入被填平,炮火中,又有三名士兵不幸遇难,无奈之下,张贤只得下令撤出这片阵地,迁往河的西面大堤再行布防。   从那座唯一的桥上通过时,刚才还有一个连的兵力,此时也只剩下了七八十人,其中还有十几个伤员。   “团长,是不是把这座桥炸掉,不让鬼子过来!”赵连长最后一个过了桥,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道:“不炸!”   边上的魏楞子有些奇怪,问道:“这桥要是不炸掉,鬼子不是正好过来吗?”   张贤笑了笑道:“你们以为没有了这座桥,敌人就过不了河了吗?”他说着,指了指面前的这片河段,道:“这条河也只有十几米宽,此时又是冬天枯水期,河水不深,敌人要是涉水而过也可以过来的,这座桥有与没有,等同一样的。”   “那也要他们从水里过,冻他个半死!”魏楞子恶狠狠地道。   边上的赵连长也随声附和。   张贤却摇了摇头,解释着:“你们想,要是敌人看到有桥,还会愿意下水吗?他们肯定都愿意从桥上走。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是在桥对面集中火力消灭桥上的敌人容易呢?还是分散火力打那些过河的散兵容易呢?”   两个人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敌人还没有上来,高伟带着一个排扛着弹药已经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抬着门板过来的百姓,他们是过来在帮助抬伤员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张贤这样地问着高伟。   高伟笑道:“我是营长,这里本来就应该是由我来指挥的,你这个团长还是快回城里去吧,师长叫你呢!”   “哦?有什么事吗?”张贤忙问。   “有好消息,师长说我们的援军明天就可以赶到德山!”   “这真得是一个好消息呀!”张贤喜出望外:“我们再支持一天,就可以胜利了!”   “快去吧!师长等着你呢!”高伟又催促了他一声。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高伟笑道:“老高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主意的,呵呵,看来我是错了,没有我,你打得也很好嘛!”   高伟也笑了起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懒的,要是有你在,我当然乐得省些脑子。你不在了,我没办法只好自己动些脑筋了。”   “你这才是大智若愚!看来你比我聪明多了!”   “呵呵!”高伟笑得越发得可爱了。   “好了,我走了,你在这里一定要当心!”张贤最后又嘱咐道:“不要和鬼子硬拼,如今我们是拼不起的,守住城池为友军争取时间才是我们的目的,打不过就退回城去,守住东门,只要援军赶到,就是胜利!”   “是!”高伟响亮地回答着。      第四十章 鏖战(三)      张贤带着魏楞子回到了城中,赶往师部所在的中央银行。因为中央银行那里有一个很安全的地下金库,此时地下金库里的钱与金银早已被韩奇那伙人搬走了,这个金库倒成了个不错的防空洞,所以罗达也就把师指挥部设在了这里。   刚刚走进指挥部,就听到罗师长对着电话大声地叫着:“好!打得好!”   “师长,什么打得好呀?”张贤见罗达放下了电话,这样忙问着。   罗达笑了起来,告诉他:“刚才南门那边传来消息,敌人又一个联队长被我们打死了!”   “哦?您快说说!”张贤马上来了兴趣。   罗达哈哈笑着,告诉他:“中午的时候,你们团第三营的司马云发现有一支鬼子的队伍悄悄地从东南部渡过沅江,向东包抄过来,想要把你们东郊阻击的第二营吃掉,呵呵,敌人好阴险。”   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他就和第二营在东门外的河堤上阻击敌人,要是真有一支鬼子穿到了后面,自己此时肯定不会站在这里了。   只听罗达接着道:“我知道你带着第二营把东面来犯之敌堵在了东河边上,只得将司马云云那支后备队派过去,又怕司马云的第三营战力不够,正好有我们的一队空军的驱逐机小队在这里,于是我电召空军帮忙扫射,呵呵,我们的空军果然不负重望,竟然将这队敌军的联队长给击毙了,如今,这队渡过江的鬼子已经被司马云火力压缩在了江边一条狭长地带,就等着消灭呢!”   “好!打得好呀!”张贤也兴奋地叫了起来。   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这队鬼子本来是横山勇安排下的奇兵,为第三师团第六联队,准备渡江后,用来向北直插,突袭东门的。而这个带队的鬼子联队长也非小人物,叫作中细卢一,曾率日军独立第四联队进驻过泰国首都曼谷,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指挥官。   “知道是谁驾机打的吗?”罗达问着张贤。   张贤笑道:“我哪会知道。”   “是你弟弟张仁!”罗达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好久以来他都没有听到过自己弟弟的消息,不由得有些惊讶。   罗达从桌子上拿出了一封信来,告诉张贤:“我们这队空军的队长就是你弟弟张贤,你看,刚才他们为我们在城里投下了两万发的子弹,这封信就是在其中一个子弹箱里发现的,是给你的信。”   张贤激动万分,连忙接过了这封信来,飞快地打开来,上面的自来水笔写的笔迹正是自己二弟张仁的,写道:“大哥,知悉你在常德苦战,为国努力,弟敬仰之至,此战虽凶险难测,但弟亦相伴相行,碧血长空间,唯成功成仁一途。然,身为军人,必当抱死国之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此战,弟祝兄旗开得胜,当令倭奴有来无回,弟亦加倍努力,唯视兄之马首。弟仁敬上。”后面还坠着一首王昌龄的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你弟弟和你一样,很有志气呀!”罗达在旁边这样说着。   张贤将这封信折好,小心地放入自己的前胸口袋中,这才对罗达道:“师长,我给我弟弟去过两封信,他都没有回信,我想他一定忙得很,没有空闲时间。呵呵,这一次他借着空投子弹的机会,给我写了这封信,是怕此战之后,再见不到我了,所以才会写下这封信给我。”   “你对你弟弟倒是很了解呀!”罗达道:“但是我看了,他这封信可是在鼓励你哟!”   “是互相鼓励!”张贤笑道。   ※※※   常德的大火被扑灭了,夜也已经降临,但是敌人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依然在凶猛地攻城。   司马云的电话打到了师指挥部里,此时罗达不在,他去城里视察了,张贤正在这里吃饭,当听说是自己的营长打来的电话,他不由得也想听一听。   司马云与作战参谋报告完南城的情况后,张贤接过了电话,问道:“我是张贤,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带个班过去帮你肃清那股鬼子?”   一听是自己的团长,司马云有些激动,却对张贤道:“团长,你知道如今被我压在江边的这两百多个鬼子是谁带来的吗?”   “谁?”   “是那个死哑巴!”司马云告诉他。   “松下靖次郎?”张贤愣住了,他怎么可能将这个装哑巴的鬼子忘记呢?当下对着电话里的司马云道:“你先压着他,我马上过去,这个王八羔子,这一回我一定要亲手再把他抓住!”说完,丢下电话,饭也不吃了,叫过魏楞子,抓起自己的狙击步枪,急急向南城赶去。   南城的城门附近阵地是由一七一团负责防卫,司马云的第三营守在东南角,这处正是东城与南城的交接点,城墙外与护城河间有三座碉堡,可以防止敌人从东绕到南面,或者从南绕到东面两面夹击。   张贤来到中间的那个碉堡中,见到了司马云,经过他的指点,从了望口处,可以借着一闪而没的炮火,依稀看到江岸上鬼子一字长蛇地摆出来的阵地,因为西面下南门附近有秦其山的一个连把守着,这片阵地只能向东延伸,与对岸的德山镇遥相呼应。   “这股敌人有三百多人!”司马云告诉张贤:“不过,他们的联队长已经被我们的空军打死了,现在的头目就是那个松下靖次郎。”   “怎么也要想办法把这股敌人消灭掉!”张贤道:“让他们占了这片江岸,真是个祸害,敌人会源源不断地渡过江来的。”   “我也知道!”司马云道:“我们打了半天了,他们人多,我们的人少,下午的时候,有空军支持,我们才把他们挤在块狭小的江岸上,如今天黑了,空军也没了,要单靠我们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只能依靠这几个碉堡,不让他们上来。”   “这要是用炮来打,一打一个准!肯定可以把这些鬼子赶下河”   “是呀!”司马云道:“可是,这些天下来,我们的炮弹也都打完了,我们营的迫击炮只剩下了钢筒,成了一堆废铁。”   司马云说得何尝不是呀,如今守着这座孤城,只有消耗,没有补充,便是再多的弹药也不经这么来打呀。   正说之间,却听到对岸敌人的炮声又响了起来,只是在响声之后,并没有听到爆炸声,却见半天亮如白昼,将国军城边的几处碉堡全部照得清清楚楚。这是鬼子的照明弹,他们肯定是要看清楚国军的火力后,再行炮击。   果不其然,照明弹之后,在江岸的松下靖次郎部的鬼子阵地上,十几门迫击炮齐齐对准了这边的碉堡,猛地打了过来,一时间爆炸声不绝于耳,在碉堡里有如地震一般,地动山摇起来,忽的喀拉拉一声响,碉堡的顶上已经塌了半边。   张贤也司马云忙带着机枪手,扛着机枪撤出了碉堡,躲在碉堡之后,以防万一。   看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张贤心中一动,马上想到了什么,当下道:“司马营长,我看我们可以搞一个奇袭,去抢他们一些炮和炮弹回来,你看怎么样?”   司马云怔了怔,眼睛一亮,连忙点着头:“这是一个好主意,呵呵,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造。我这就带两个排过去。”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你们从南门外绕过去,黑夜里他们也看不到,这些鬼子放完炮,一会儿准是一个冲锋,这时候你们正好插到他们的后面,把他们的迫击炮阵地破坏掉,然后抢了就走。我组织人在这里架机枪掩护你们,同时不让他们冲上来!”   “好!”司马云连声答应着。   ※※※   司马云带着两个排走后不久,果然不出张贤的所料,敌人在一阵乱轰之后,果然发出了冲锋,他们想要夺下这片阵地,这样就可以或者攻南门,或者攻东门,左右逢源,同时也为沅江对岸的鬼子渡江创造有利的条件。   在夜幕里,只有机枪喷出的火舌份外耀眼,张贤命令机枪手重新回到还未完全炸毁的碉堡中,以残破的砖墙作为掩护,将强大的火力交织起来,压制敌人的冲锋。   敌人的照明弹隔三差五的打到国军的阵地上空,把这边的阵地照得如同白昼,恍惚间又寂然下去,一片得漆黑。但是,国军的火力点却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给突击的鬼子探明了方向。   张贤身边的一个机枪蓦然哑了,那个机枪手被敌人的步枪击中,倒在了机枪旁边。被这架机枪压制多时、趴在地上的鬼子嘶吼着爬起来向这边冲了过来,副机枪手接过了机枪,突突地将当先爬起的小鬼子打下去,可是这个副机枪手也没有打上多久,在又一枚照明弹升起之时,这个副机枪手也倒以了机枪的旁边。鬼子队伍里有一个十分了得的狙击手,这是张贤首先的判断,借着还未散去的照明弹的光芒,他看到了那个鬼子的狙击手,这个狙击手他是如此得熟悉,以至于一看到那个身影他就认出来了,正是曾当过自己亲随的那个该死的哑巴——松下靖次郎!   松下靖次郎也看到了张贤,他躲在一棵秃立的大树之后,瞄准了自己曾经的恩人,可是也就在这时,那颗照明弹完全消散了,他的眼前又是一片的漆黑。   机枪再一次响起,这一回的机枪手是张贤的勤务兵魏楞子,而此时,松下靖次郎却把所有的精力对准了张贤,他知道,对面的这个团长,才是这个阵地的核心,就算是他能够击毙十个机枪手,也不可能马上夺得这个阵地,如若是能够击毙张贤,那么,群龙无首之下,这个阵地也就唾手可得。   这是三百米的距离,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张贤趴在站壕里,也举起了自己的狙击步枪,这把枪不知要比松下靖次郎手上的三八大盖强上了多少倍,还装着一个潜望式的瞄准镜,他没有理由失败。   又一颗照明弹升了起来,这些对岸的鬼子炮兵,打也来的炮弹是异常得精准,虽然说照明弹是打在了国军阵地的上空,但是那耀眼的光芒却笼罩了整个战场,也让国军看到了部分敌人的行动。   张贤当先放了一枪,也只是枪先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松下靖次郎还没有来得及瞄准,下意识地连忙低下头去,一颗子弹当地一声打在了他的钢盔之下,他只觉得头上嗡地响了一下,心里却是一片得后怕,若不是这个钢盔,自己头肯定已经被打开了花。他躲在树后,想要再一次瞄准躲击,可是也才露了一个头,第二颗子弹已经擦着他的头顶而过,依然是打中了这个钢盔,他再一次缩回头去。   其实,张贤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两枪能不能打中,黑夜里,他根本看不清对手的方位,即使是有照明弹升起,他也只能看一个大概的影子。但是,松下靖次郎并不知道,他头上所戴的钢盔虽说是一个保护,其实也是一个光源。这个钢盔可以反光,在照明弹升起的时候,张贤就是凭着这个钢盔的反光,确定的目标,他如果当时想到再下向瞄上一分,那么打中的就绝对不会是钢盔了,而应该就是松下靖次郎的头颅。   照明弹又一次消散,一切又归于黑暗。   松下靖次郎心在一阵阵剧烈地跳动着,这个时候,他已经非常明白,自己若是与张贤对射的话,根本就讨不到一分得便宜,多半先死的会是自己。   也就在这个时候,松下靖次郎的身后的江岸处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他蓦然一惊,那里还有他的迫击炮阵地,难道是自己这边冲锋的时候,被张贤抄了后路?当下,他不敢再想下去,急令这些冲锋的队伍回收,重新回到出发的江岸阵地。可是,等他带着人再一次回到江岸阵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十门迫击炮被敌人抢走了五门,剩下的五门全部毁坏,而成箱的炮弹也失去了踪影,留在阵地上的只剩下了十几具炮兵的尸体。   ※※※   黎明的时候,张贤和司马云才发现,对面江岸上的鬼子已经撤走了,没有听到他们渡江的动静,他们肯定是向东而去,沿着沅江绕开来了。   “这个死哑巴!”司马云气恼地道:“我还想白天好好打他一通,让他全军覆灭呢,他倒好,先撒开腿跑了!”   “他连炮都被你抢了来,难道还会等着你打呀?”张贤苦笑着道:“这个松下靖次郎的判断能力真是很准呀,和上一回一样,我刚刚想要抓他,还没有等天亮,他就逃之夭夭了。”   “呵呵,其实这一回我们还要感谢他的。”司马云道。   张贤怔了怔,问道:“感谢他什么?”   司马云道:“感谢他给我们送炮弹呀?”   听到这话,张贤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一章 网开(一)      从十一月二十五日开始,横山勇便投入了其第一一六师团全部,第三师团第六联队、第六十八联队以及第六十八师团第二三四联队,全面攻城,但是猛攻了一天,伤亡惨重,而各部的进展却并不大,直到二十六日,还在城垣附近激烈交战,便是有部队乘隙钻入城中,也被国军拼死逐出,一时间,日军攻城与国军的守城呈胶着之态,而整个战局的情势却是急转直下,这不能不让横山勇心惊胆战。   而此时,各路的国军已经合围了上来,王辉指挥的第七十四军与第一百军早已经集结完毕,与拦阻在常德西面的敌第十三师团激战了一周,但与常德之间的联络却完全中断,对于王辉来说,五十七师的存亡,关系到他七十四军的完整与否,也是他这个做军长的责任所在,当然十分焦急。他一面命令第一百军掩护着第七十四军猛力向黄石市推进,一面命令各师出加强营,并附无线电班,大胆向常德方向钻隙前进,务必要与五十七师取得联系。   二十六日,国军的各路进展顺利,第十集团军长驱直下,第七十九军越过了澧水,直趋敌第十三师团的后背,攻占了慈利外围的明月山主阵地;而第十八军渡过了汉洋河,突入到了敌第三十九师团阵线,攻克了刘家厂,截断了日军的后路,敌第三十九师团全线震动,澄田师团长紧急收缩兵力,死据交通线上的个别要点。   西线上,王辉兵团节节胜利,孙仲介于常德形势危急,电令王军长分兵攻占常德西郊河洑镇,以策应城内五十七师的守军。王辉抽出第十九师及第五十一师,配合各师的加强营钻隙支队,向河洑攻击前进,并以张林福的第五十八师攻击黄石市的正面。第七十四军与第一百军的正面攻势,使敌第十三师团阵线摇摇欲坠。而此时,第七十三军也以收容的残余兵力,向慈利进击,以期收复慈利。   可是,离常德最近的第九战区李玉堂兵团第十军,却依然行动缓慢,并没有按照军委会的严令于二十六日夺取德山。对于东面过来的国军,横山勇不得不调集原订用来攻城的第六十八师团与第三师团大部,进行阻截。于是,第十军与这两个师团在汉寿县西呈对峙局面。   ※※※   张贤回到了师部,昨晚一夜的苦战,虽说身心疲惫,但是他依然打起十分的精神,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罗师长正在接听着长官部的电报,一个参谋向张贤通报了常德其他方向上的战况,西面的西大门处,敌人曾突入多次,但是在苏正涛团长的亲自指挥下,与敌人展开激烈的巷战,最终将敌人赶出城去,但是一七零团的伤亡惨重,一个营长在战斗中牺牲。而一六九团防卫城北与城东的两个营,虽然也成功地将敌逐退,但是伤亡也不轻,有三个连长战死,两个营所剩不足六百人。南城稍微有一些好转,一七一团会同司马云部,已经将渡过沅江的敌人击退,南城暂时还算安全。一天下来,全师如今可数的兵力不过三千人左右。   罗达总算放下了电报,回过头看到了张贤,向他点了点头。   “师长,如今敌人已经夺得我们大部分的城厢阵地,而我们的援军说是今天可以赶到德山,可是沅江对岸敌人依然可以从容炮击,只怕今天是赶不到了!”张贤这样不无担忧地道。   罗达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援军!援军!还不知道是不是上峰给我们的定心丸呢!算了,还是不要想他们了,我们必须先想办法稳住我们的防线。”   张贤点了点头,道:“师长,如今我们的兵力损耗严重,再这么分散地打下去,肯定不行了。我们必须要回收了,不然防线拉得太长,大家都吃不消。”   “你说得不错。”罗达点着头,想了想,命令着作战参谋:“李参谋,传下令去,我们要转移阵地,缩小正面。命令外围阵地的各部队全部退回城内,防守城垣。”   “怎么布置呢?”李参谋问道。   “一六九团第一营和第二营两个营防守东门城垣;一七一团防守北门到大西门的城垣;一七零团伤亡比较大,让他们守上、下南门城垣。留一六九团第三营为师预备队,放在师指挥部前面的文庙。”罗达这样的布置着。   李参谋点着头,连忙安排下去。   “师长,我看如今各团营减员严重,我们是不是可以把那些勤杂兵非战斗人员编入作战序列里?”张贤提议道。   “嗯!”罗达点头道:“此时也只能这么办了,王参谋,你去把师里所有的勤杂人员给我统计一下,马上编到各个营团去!对了,还有,如今我们的重炮团也没有炮弹了,把炮兵也编入步兵里去,加强兵力!”   “是!”那个王参谋答应着去了。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却是常德县留守的警察大队的陈队长,他听到了罗师长的最后那句话,马上自告奋勇起来:“罗师长,我们警察大队也有近百号人在这里,把我们也编进去吧!”   罗达怔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你们常德的警察也是好样的,只是此时,我们的枪枝弹药已经严重不足,没有这么多的枪枝给你们呀!”   陈队长想了一下,笑道:“罗师长的枪支弹药不足,怎么不早说呢?我们警察局里还埋了上百条枪,虽说比较老式,打鬼子还是可以的,还有上万发子弹,这些都是当初戴县长藏在那里的,说准备留着组民团用的,呵呵,如今就先拿出来用吧!”   罗达不由得一喜,忙道:“如此真是雪中送炭呀,那就多谢陈老弟了!”   “罗师长说得哪里的话,保家卫国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哪能光是你们军人冲在前呢?何况你们虎贲师保卫的是我们常德,常德百姓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哪能要你们来感激!”陈队长说得倒是诚恳。   罗达点着头,命令一个参谋跟着陈队长收编警察,并去取枪弹。   “师长,仅凭我们五十七师,便是将我们全部战死,只怕也守不住这座城市,如今我们还要催促上峰,尽速来援。敌人的空中打击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损伤,所以最好能够要求上峰也给我们一些空中支援。”张贤幽幽地道。   罗达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却问着:“这话可不象是你这个小团长所说的话,在我的印象里,不管什么任务,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就是去死也从来不会和人讨价还价的,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先泄气了?”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道:“师长,此一战的凶险你其实比我还要清楚,当初我就说过,如果救援不及时,我们这个守常德的就会被敌人一口吃掉,很可能全军覆没。我并不是怕死,只是我看着我们这么多可爱的士兵们,前赴后继、勇往直前地去作炮灰,我真得很心痛呀!但是,只要援军能够赶到,以此时的状况,敌人只能是无功而返,我们就可以完胜,早日结束这场战役,为我们五十七师留下一点精血!”   罗达怔怔地看着张贤,良久,才叹了一声:“张贤,你变得很多了,不再是那个敢于牺牲、公而忘私的小营长了,你已经有了私心!”   张贤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也许真被罗达一言说中,在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个官场的沉浮里,学会了保护自己,学会了自私!   罗达还是给战区的孙长官发了一封急电,写道:“城垣战斗至烈,敌机竟日狂炸乱轰,刻敌四面重火器陆续增加,恳立派大批飞机掩护助战,并轰炸城垣四周之敌。职师血战九昼夜,伤亡惨重,仅余战斗官兵五百余人,弹药告罄。敌续增猛扑,势更凶强,请速饬援军于二十六日晚赶到!”   这封电报里,罗达有意将自己的伤亡加大,当然,他和张贤都清楚,就算是孙仲与郭万同他们一样得心急,急切间援军也不是那么好到的。   ※※※   张贤回到了东城,此时,他的一六九团两个营已经布置到了从北门到南门的整个东城墙上,高伟的第二营也撤回了城内,两个营加起来不到六百人,又加了此杂兵和警察,也就六百人出点头。   高伟从东城退下来是,是被担架抬回来的,他坚守东河西堤一个昼夜,打退了敌人数十次的进攻,赵连长不幸阵亡,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只回来了数十人。若不是张贤命令他撤出,他肯定会和赵连长一样,与阵地共存亡了。   此时的战况更加惨烈了。   部分敌人已经攻进城来,许多的地方,国军与鬼子间已经展开了巷战,尤其以贾家巷的争夺让人荡气回肠。那里驻守着一七一团第一营第三连的一个排,敌人在空袭后,动用了一个大队的人马进行冲锋,却不能将这个排击退,恼羞成怒之下,集中了火炮猛轰,直到将这个阵地轰毁,直到最后,这个排所剩下的只有八个士兵,便是这八个兵依然阻止敌人的突进达数个小时,一直打到最后,只剩下了该排排长一个人,这个排长在敌人迫近的时候,引爆了身上的最后一枚手榴弹,与数十个鬼子同归于尽。   贾家巷的战斗只是这场守城战中的一个小场面,可是也正是由于这小小的悲壮,汇成了整个常德保卫战更大的悲壮!      第四一章 网开(二)      一六九团对面的敌人便是敌人攻城的主力部队一一六师团,这个一一六师团曾在上高会战的时候,差一点被七十四军全歼,此时面对同属七十四军的第五十七师,当然想要报上高会战中的一箭之仇,可是几次冲锋都被打了下来,损兵折将,很是狼狈。   张贤正在城上巡逻,却听到城上的士兵指着远处的敌人嘲笑着什么,他顺着大家的所指,举起望远镜看去,原来那边正有一队鬼子脱光了上身,头上绑着个白布条子,一个个郑重其事的发着什么誓言,全不在乎北风的寒冷。   “呵呵,鬼子打不过,气得脱光了衣服,要和我们摔跤呀?”一个士兵打趣的说着。另一个士兵接口道:“哪呀,我看他们是准备给我们跳大绳哩!你们看,他们还跳得真不错呢!”又一个士兵道:“哈哈,就叫他们跳吧,跳死他们也别想打进来”……众人说笑着看着敌人夸张的表演。   “团长,他们真得是在跳大绳吗?”魏楞子问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道:“鬼子哪会跳大绳,呵呵,他们这是在贯彻武士道精神呢!以为这样就可以刀枪不入了!”   “不会吧?”魏楞子也笑了,不相信地道:“他们也信义和团呀?”   张贤却道:“但愿他们信,呵呵,要是那样,我们打起来可就顺手多了!”   正说之间,却将那群鬼子敢死队呼喝着,举着机枪,狂呼乱叫着向东门冲了过来。   “大家准备,没有我的口令不许开枪!”张贤命令着。   大家连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很是魁梧,手里端着轻机枪,有如凶神恶煞一般地冲了过来,在他后面是一大队光着上身、绑着布条的鬼子,就像是中了魔一样,浑不在意这样的冲锋是如此得愚昧。   “这群鬼子我看是疯了!”常立强走了过来,这样对张贤道。   “他们疯了才最好!”张贤这样地回答。   说话间,这群鬼子兵已经到了机枪的火力范围内,可是也就在这时,这些刚刚进行过神道的鬼子兵们顿了一下,没有再往前冲,愣愣地看着城上,仿佛不相信怎么没有遭到国军的扫射。   “团长,打吧!”魏楞子生怕这些鬼子又跑回去,催促着张贤。   张贤并没有发令。   那个为首的鬼子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又呜哇地乱叫着,冲了上来,他后面的日本兵也怪叫着冲向城门。   直到这群鬼子跑到了离城十米的时候,张贤才大喝一声:“打!”当先一枪,将那个抱着轻机枪带头的鬼子枪毙在城上。这一声令下,大家的轻重机枪、步枪一齐发威,火力突然加强,攻城的人潮立刻象多米诺骨牌一样,乱舞着,在枪声里片片地倒了下去,这些日军的敢死队员死伤枕藉,后面的人见状,慌忙仓惶溃退,刚才还庄严而立的武士道的誓词就如同放了一个屁一样,浑没作用。   被张贤射杀的那个领头的日军头目是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第一二零联队第三大队的大队长葛野旷,这个鬼子大队长在大家的眼里,可笑得就如同是一个跳梁小丑。   ※※※   虽然又打退了鬼子的一次夺城,但是,敌人的攻势越发得凶猛起来。   常德的城墙已经破烂不堪了,就算是铁打的城墙,也经不起鬼子如此猛烈的轰炸,在许多的地段上已经出现了垮塌和断裂。   敌人又开始打炮了,可是当炮弹落在城墙周围之时,却没有爆炸的轰响,而是冒起了滚滚的浓烟。紧接着,这种冒着浓烟的炮弹如雨般倾泻而下。   “敌人又打毒气弹了,快带上防毒面具!”不等张贤说话,常立强马上反应着呼叫起来。   常立强的第一营曾从鬼子手里抢了一批防毒面具,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大家一听,又见到冒起了浓烟,都纷纷找到防毒面具,带在头上。   魏楞子也找到了一个面具,强行要给张贤戴上,但是他自己却没有。   “你留着自己带!”张贤推开他,掩住口鼻,准备沾湿自己的毛巾。   “你是团长,你带!”魏楞子倔强地说着,把这个面具硬是往张贤的头上装。   “我没事!”张贤推开他,两人正在拉扯,那烟雾越发得浓厚,就仿佛是下了一场大雾,竟然看不见前面十米。   魏楞子又一次把防毒面具挂到了张贤的头上,却被张贤一把推开,反而提着鼻子闻了闻,蓦然吃了一惊,大喊着:“这不是毒气弹,这是烟幕弹!”   “烟幕弹?”魏楞子和常立强都怔了一下。   “快快作好战斗准备,敌人马上就攻上来了!”张贤大声道。   常立强这才摘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也闻了闻,大声命令着:“大家快把防毒面具摘下来,敌人放的是烟幕弹,马上就要攻城了!”   这一点,所有的人当然明白,放烟幕弹的目的无非是想便于攻击,让防守的国军看不到他们的出击点,就好象是在浓雾中,同时也减少他们的伤亡。等到防守的国军真得看到鬼子的人影时,那已经晚上,鬼子肯定已经到了面前。   果然,东门已经笼罩在了一片浓浓的烟雾中,守卫在此的国军战士们看不到面前十米以外的距离,只能听到阵阵的喊杀之声。   “大家上好刺刀,准备好手榴弹!”不等张贤安排,常立强很有经验,这样的告诉自己的士兵:“敌人一上来,我们就丢手榴弹,把他们打下去!”   他的话还没有传达到所有的士兵中,敌人的身影已经也现在了城墙之下,许多梯子搭上了城墙,转眼之间,就已经有鬼子冲了上来。   “打呀!”张贤大喝着,举起刺刀将刚刚跨上城上的一个鬼子捅了一刀,那个鬼子嚎叫着滚下城去。   手榴弹也丢了出去,在城墙之下爆炸开来,但是已经阻止不了敌人的脚步,断壁残垣间,已经有鬼子从城墙的缺口冲了进来。   国军的士兵们,就如同他的称号一下,个个如同老虎,与冲上城来的敌人作着近身的搏杀,就连身材矮小的魏楞子也参加了进来。   也许是张贤的军服过于显眼,两个鬼子包围了他,他们肯定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国军的官长,所以举着枪刺齐齐扎来。张贤灵活得一闪,从一个鬼子身边滑过,顺势将自己的刺刀递进了这个敌人的身体,接着在另一个鬼子冲来的瞬间,挪身躲过扑来的一刀,这一刀也真是险象环生,将张贤的衣服划破道口子,还好没有伤到身体。那个鬼子向前一扑,身体在前倾的时候,立足还未稳,已经被魏楞子从后一枪打中了他的头,这个鬼子惨叫了一声,从城头上跌落下去。张贤抢到了城墙边上,又有一个鬼子冒头从木梯上爬来,他毫不犹豫的对着这个头放了一枪,鬼子的尸体从木梯上滑落下去,将底下正爬上来的人也砸了下去。魏楞子赶上前来,一脚将这个靠在城墙上的梯子踢翻,那梯子向护城河里倒去,上面还有两个鬼子在啊的大叫着。   城墙上是一片得混战,但是国军的士兵却是越战越勇,而爬上墙来的鬼子却是越来越少,城墙上的鬼子也一个个地被打了下去,足足战斗了有近一个小时,张贤带着人才将这伙敌人肃清。也就在与此同时,那些从城墙缺口冲进城来的敌人,也被常立强带着部分的战士赶了出去。   可是,也就是这一战,一六九团的两个营又损失了一百多号兄弟。   ※※※   就在张贤带领一六九团在东门争夺的时候,北门却被敌人的敢死队突破,此时,那里是一七一团的防。攻进城来的是敌一一六师团的一三三联队,而国军在失去北门之后,在团长秦其山的带领之下,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听着北面不绝于耳的枪声,张贤很是焦急,命令常立强带一个班过去协助。   北面的枪声直到傍晚时分才逐渐稀疏了起来,不久,常立强带着人又回来了,告诉张贤,冲进来的敌人已经被一七一团赶了出去,还打死了敌人一个大队长。   这一天在混战中又过去了,可是大家并没有听到南面德山方向传来枪炮声,有的只是敌人为了掩护渡河,向常德南门的炮击。这说明援军并没有到。   天又黑了下来,常立强来到了张贤的身边,有些疑惑地问着他:“团长,你说援军能来吗?现在天都黑了。”   这个问题张贤也在自问了多次,但此时还不能让大家失去希望,只是点了点头,道:“会来的,孙长官已经打过了包票,援军早就派出来了,是第九战区的第十军,应该快到了。”   常立强想了想,却又自嘲地一笑,道:“我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呵呵,上峰的话有时候必须要听,但是有的时候,却不见得是真的。”   张贤知道他说得不错,但还是道:“我们的援军应该会来的,这点上孙长官不会骗我们的,可能援军被敌人阻击着呢,今天到不了,明天怎么也应该到了吧!”   “呵呵,但愿我是白担心,就怕等援军来了,我们的城也破了,你我若没有战死,也会成为鬼子的俘虏!”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认真地道:“就算援军赶不过来,我们也一定要坚持到底,即使城破了,我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战死,我也不会当俘虏的!”   常立强看着他,黝黑的眸子闪动着,良久,也认真地道:“我也是!”   ※※※   横山勇此时才是如坐针毡,这么多天过去了,常德还没有攻取下来,而此时,眼见着国军从南北两面包夹了过来,他的第十一军如果再在此攻掠常德,已经显得有些鸡肋了,而他的第十三师团与第三十九师团这时正被国军第十集团军与王辉兵团围攻,眼见着已经不支了,如果再不撤退,肯定会重蹈上高与长沙之战失败的覆辙。而更让他心悸的却是国军第十八军正在往公安方向斜插,若真让国军第十八军断了后路,那肯定是大祸临头了。此时,只有实时撤退,才可以避免被优势的国军围歼。但是,若不能够打下常德,那么这一次发动的作战根本就是劳兵伤财,白忙活一场,回去连个可以吹牛的本钱都没有,不仅不能向在南京的日本派遣军总部交差,便是同国内东京大本营也无法交待的。到时候,日本皇军的威望,势必会毁于一旦,他的第十一军在陆军中则会变得灰头土脸,再也抬不起头来。仔细想一想,他自从接手第十一军以来,发动过那么几次战役,年初的江北作战还算顺利,可是五六月的江南作战在石牌一败涂地,此时年末如果再在常德碰上一鼻子灰,那么,只怕他自己的前途也将不保。   可是,这个常德的五十七师,真是铁了心地要顽抗到底,始终坚守不退,他以四万皇军围攻这区区的八千支那军,已经超过了一个星期了,就是没有办法向上头发出克城的捷报,这真真得让人着急。   横山勇正在发愁的时候,他手下的第三师团的师团长山本三男,带着一个大队长要求求见,这个大队长此时是代理第三师团第六联队的联队长,叫做松下靖次郎,一个月前刚刚由少佐升为了中佐。而山本三男与这个松下靖次郎好象是看透了形势,知道他这个司令官此时正在左右为难,给他带来了一个十分意想不到、而又有可能立竿见影就可以得下常德城的法子。      第四一章 网开(三)      张贤强打起了精神,他已经有几天没有安稳地睡过一次觉了,其实何止是他,自从五十七师接战以来,五十七师里,又有哪一个人能够安稳地睡觉呢?   只是奇怪得很,这一夜,敌人怎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四个城门处都停止了进攻,而根据南城外的观察显示,南城的敌人已经退了下去,常德城的四面合围此时正被鬼子网开了一面,这到底是敌人的阴谋?还是真的援军已经赶到了呢?若是援军已经赶到,怎么德山那边却没有听到枪炮声响呢?看来,敌人耍阴谋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正在张贤胡思弄想之际,值守的常立强向他报告:“刚才我在东门外抓到了鬼子的一个奸细,我本想一枪将这个鬼子打死,可是这个鬼子口口声声要见你。”   “哦?”张贤一愣,不解地问道:“他要见我做什么?我们和鬼子之间有必要相见吗?”   常立强也笑了,却告诉他:“这个鬼子其实你我都认识的,咱们还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呢!”   “松下靖次郎?”张贤经不住叫了出来,提到这个名字,是他这一生中的耻辱。   “对,就是他!”常立强点着头。   “他人呢?”   “就在外面!”   “把他带进来!”张贤吩咐着。   “是!”常立强答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张贤只是看了一眼,马上认出来,正是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多时的死哑巴——松下靖次郎,这一次,他还是和原先逃跑时一样,是穿着灰色的国军冬装制服,显然是为了便于混进城来,只是他的面色更加憔悴,也显得更加疲惫了。   “呵呵,我们又见面了啊?”张贤有些得意地道:“你小子跑来跑去,又被我抓住了。怎么,看你穿成我们的样子,难道你还想混进来里应外合吗?”   松下靖次郎却很是镇静,笑了一笑,道:“张贤君,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愿意,亲自过来找你,你是如何也抓不到我的,除非是在战场上用你的枪打死我!”他的汉语还是那么生疏,说得时候有些慢,但是表达的能力却相当得准确。   张贤怔了怔,看了眼身边的常立强,问道:“这么说,你这一次是专门来找我的啰?”   “也是,也不是!”松下靖次郎道:“我只是想过来当一个使者。”   “使者?还是说客?”张贤讽刺地道:“你不会还想让我倒戈吧?呵呵,你想我会吗?”   “我还没有天真到那个地步!”松下靖次郎回答着:“我知道张贤君的为人,今天深夜到访,我只是想通过你求见罗师长。”   “哦?”张贤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会带你去见罗师长吗?你就不怕我马上杀了你?”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悠悠地道:“其实没有你和尊夫人,我早已死过了。作为一个军人,我并不怕死。我到你们这里来,是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君子协定,我们双方都为争夺这座城市,死了太多的兄弟,所以我想我们会有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哦?”听他如此一说,张贤倒是来了兴趣,问道:“那好,你说说看,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协定呢?”   松下靖次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常立强,却摇了摇头,道:“我只能和你们罗师长谈,你虽然曾是我的团长,但是你作不了主!”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把罗师长叫来!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好想法。”   边上的常立强却有些担心地道:“团长,鬼子狡诈得很,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不等张贤答话,松下靖次郎却道:“常营长,是不是阴谋,罗师长和张团长都会评判的,到时你们自己可以选择。”   “常营长,你去给师长打个电话,就告诉他,我们抓到了一个鬼子的奸细,让他亲自过来审问一下。”张贤这样吩咐着常立强。   常立强应声而去。   松下靖次郎望着张贤,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把我直接押往师部呢?这样不是省得罗师长来回跑一趟了吗?”   张贤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别跟我耍这个心眼,你是不是还想看看我们五十七师的城防?哪有工事?哪有暗堡?师指挥部在哪里?到时攻破城垣的时候,打巷战也会有个底呀?”   松下靖次郎愣了一下,却又着摇了摇头,道:“张贤君,我真没有看错人,看来你并没有打算把我杀掉!”   张贤也愣了一下,这个松下靖次郎说得确实没错,如果自己当真从心里面想要杀掉他,又怎么会怕他看出来自己的防御体系呢?就算他知道得再多,却不能活着出城,又有什么用呢?   “你当真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张贤不由得问道。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我此来是奉了我们横山司令官的命令,若可以与你们谈成,那么你们这些城里的工事基本也用不上了,所以看不看的不重要了;如果谈不成,我知道,我可能不会活着走出城去,所以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是把该还给你的还给你了,你我从此再不相欠,来生只愿能和你作朋友,不作敌人!”   听着他的话,竟然没有半分的造作,却满是深情,这让张贤有一些感动,但想起来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鬼子,也许鬼子里也有有情有义的,看来这个松下靖次郎就算一个。但他终究还是一个鬼子,终究还是一个敌人!   张贤久久地注视着他,半天才恨恨地道:“你怎么就是一个鬼子呢?”   ※※※   罗达一个人来到了张贤设在东门附近的一六九团指挥部,当看到松下靖次郎的时候,他先是楞了一下。他当然也认识这个曾跟随在张贤身边的死哑巴。   “对不起,师长,我擅作了主张。”张贤这样地对罗达道:“我本来应该将这个家伙枪毙掉的,但是他说他是鬼子司令官横山勇派来跟我们谈判的,又不肯告诉我要谈些什么内容,非要见到你再说,我也很想知道他们想跟我们谈些什么,所以只好把你请来了。”   罗达点了点头,看了看松下靖次郎,问道:“好吧,我现在已经来了,你要跟我谈什么,可以说了吧?”   松下靖次郎看了看跟在罗达身后的常立强,常立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退出了屋去,并且把门带上了。他这才道:“我们司令官知道你们五十七师很英勇,这几天我们也打得很艰难,司令官对罗师长佩服至极。很是欣赏。”   罗达笑了笑,道:“这些拍马屁的话先留着吧,你快说说你们想跟我谈些什么?”   松下靖次郎道:“我们知道,五十七师是虎贲师,绝对不会对我们大日本皇军投降的,所以我此来并不是劝降,请罗师长不要误会。”   “你们知道就好!”罗达冷哼了一声。   松下靖次郎接着道:“这几日我想罗师长一定也不好过吧?如今常德已是孤城,我们四万大军将这座城市团团围住,你们五十七师八千多人此时只怕也所剩无几了吧?破城是迟早的事。至于你们的援军,如今还在兴隆街和赵家桥那边,被我们一个师团困住,自身都难保,就不要说来救你们了。”   罗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松下靖次郎道:“我们司令官只是体谅常德的百姓,同时也体谅你们五十七师的忠勇,当然,我们也不想付出过多的伤亡,所以才会派我来和罗师长订一个君子协定。”   “什么协定?”   松下靖次郎看了眼张贤,这才道:“我们已经让出了常德南边的通道,网开一面,你们五十七师只要弃守常德,我保证你们可以安全地渡过沅江,转危为安!”   “你是要我们放弃常德城?”罗达问了一句。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同时又道:“其实我们只要占领一下就可以了,顶多三天,然后我们便会回师,你还可以回来,这座城还是你们五十七师的。”   罗达哈哈大笑了起来,却没有答话。   松下靖次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哪里不对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我们怎么会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计谋?也许你们把我们诱出了城,再在半路截杀,呵呵,到时我们五十七师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道:“正是因为怕你们这么猜测,所以司令官才会派我来和你们讲清楚。你们应该也明白,这只能是我们两军的秘密协议,不能让其它人知道,不然于你们和于我们都不好。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押在你们部队里,等你们到达安全地带,再放我不迟。”   “呵呵,你们日本人在常德打一个晃就走,是不是太不合算了?”罗达这时开口问道。   “原来罗师长是怕到时收不回常德吧?”松下靖次郎笑了一下,道:“好吧,我就跟你交一个底,我们这一次进攻作战,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要你们别想着去攻夺缅甸。一旦达到目的,我们就会退回原来的防区。所以罗师长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呆在常德不走。”   罗达看了看张贤,张贤却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了想,笑了起来,悠悠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横山勇已经陷入了我们的合围当中?呵呵,他这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对不对?”   松下靖次郎尴尬了一下,并没有否认,只是道:“我这次来见罗师长,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其实,我也在五十七师呆了这些日子,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是我也不希望和你们决个生死。如果师长同意这个协定,完全可以假装着抵抗一番,然后平安撤出,你们已经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天,怎么也可以向你们的上峰交待了,他们也不会过多责怪你们。自从中日开战以来,你们中国人还没有哪个部队象你们这个师一样,敢于死守一城,就算是当年我们打南京,也只打到外围。南京的城墙比常德厚多了,当时你们还有那么多的军队在城里,一听说外围被打败,连守都不敢守便弃城而去。”   松下靖次郎说得也是事实,如果当年守卫南京的官兵们,也象此时的五十七师死守常德一样守城,那么,就算是守不住城,也能够争取到一定的时间让城中的老百姓转移,也许就可以避免大屠杀的惨剧。鬼子确实是残忍,但又何尝不是国军的无能呢?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横山勇,正因为我们中国军人丢了太多的城市,所以这个时候,我罗达不能、也不敢再丢了,再丢我们就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了,他要想得到常德,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罗达忽然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有些不死心,又道:“罗师长,你这是何苦,难道不为你手下的这些将士想一想吗?”   “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罗达正色地道:“我相信我们虎贲师里,不仅是我这个师长,便是下到马夫、伙夫,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的国土。一寸河山一寸血,即使我们什么也没有了,也会用我们的血来保护我们的土地。你回去告诉横山勇,让他识趣地早早滚回日本去,要不就把脖子洗净了,等着我们来砍吧!”   松下靖次郎再不答话,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师长已经铁了心地要与他们大日本皇军决战到底。   ※※※   张贤没有为难这个松下靖次郎,虽然他也很想把他杀掉,但是最后还是将这个鬼子放出了城去。不管怎么说,这个松下靖次郎还是有一点勇气的,再说两国交战不杀来使,更何况师长还要他带话给那个横山勇的。   在分手的时候,松下靖次郎望着张贤,有一些感激地道:“虽然我们没有达成协议,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杀掉我!”他老实地道。   张贤哼了一声,悠悠地道:“你今天晚上扮演的是使者,我们中国人从来就是讲信用守礼节的,不会不讲道理。但是明日如果在战场上相见,我肯定不会对你再如此客气!”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答道:“好,如果是在战场上相遇,我也不会放过你。不过……”   “不过什么?”   松下靖次郎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看他,还是道:“虽然罗师长如此坚决地要一战到底,但是你应该知道,常德是一个死城,你们如今也只是在死撑着,你们的援军根本无意来救你们,他们三天只走了三十里路。”   “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张贤有一点不耐烦。   松下靖次郎道:“我是要告诉你,既然协定达不成,那么我们肯定会猛烈攻城的,只怕从明天开始,你们虎贲师所遭受的打击将是无比巨大的。”   “我们虎贲师从来不会选择逃避!”张贤却十分平静,在罗达刚才下定决心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如果你们顶不住了,还可以从南城突围!”松下靖次郎最后道:“老实告诉你,那里是我的部队,如今我是代理联队长!我会网开两天,如果两天之后你们再不突围,那么就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张贤怔了怔,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的美意,不过我想,刚才罗师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要想攻下常德,除非从我们虎贲师的尸体上踏过去!”   松下靖次郎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再多说,一转身,投进了苍茫的夜色里。      第四二章 破门(一)      十一月二十七日,王辉兵团第五十一师对桃源西北白洋河边的交通重镇黄石市展开了进攻,黄石市正是敌第十三兵团的要害,也是第七十四军进军常德的最后一关。而其下的由瘸腿将军张林福所率的第五十八师,乘机由师副杨上校带领一部抄袭敌后,将敌十三师团陷入两面包围之中。但敌十三兵团作战十分顽强,死守黄石市,一时间双方呈胶着之状。   几乎是与此同时,第一百军下属的第十九师则直奔沅江,迅速攻克了常德西面的重镇陬市,挥师直入,准备收复桃源。   在战场的北面,第十集团军进展也很顺利,十八军与六十六军齐头并进,向暖水街、石门和公安方向推进,第十八军自从鄂西会战之后,一直在三斗坪养精蓄锐,此时奉命向公安、松滋方向进攻,那正是敌第三十九军的后方,在军长彭天广的率领之下,十八军耀武扬威起来,其下的第五十五师已经冲进了湘鄂边的暖水街,与敌人展开了巷战;而第十八师也力克王家畈,十一师直向公安奔去。方青的第六十六军也不示弱,其下的第一八五师已经冲入了石门,与敌第三十九师团展开了争夺。而敌第三十九师团此时已被优势的国军冲击下,呈现出了不支之态,接连地丢掉了几个重要的据点。   横山勇围攻常德的日军第十一军眼见着就要被国军截断归路。   ※※※   天还未全亮,日军便开始了又一天的猛攻。而此时,五十七师的各式的火炮炮弹均已告罄,只能以轻武器来应战。   果然如松下靖次郎所说,日军从凌晨开始,越发凶猛起来,从西、北、东三个方向攻击常德的三座城门,而唯留着南门不见动静。   如此打了一天,西、北、东三个方向的战斗惨烈异常,尤其是以北门为剧,很显然,敌人把突破口放在了北边。这一日,敌人数次攻入城中,又数次被守军赶出城外。他们仍然以大队级步炮混成兵力,编成攻城敢死队,猛烈冲锋,四面钻隙,意图以绝对优势兵力突破第五十七师防线。在北门行攻击的是敌一一六师团一三三联队,先是以大炮猛轰秦其山一七一团的阵地,而空中又有鬼子的飞机协助轰炸,在强大的炮火之下,轰了足足三个时辰。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岩永旺认为,第五十七师即使阵地仍在,也必然被这种规模的滥炸吓掉守城意志,于是命令其下的一三三联队第一大队乘机全力突进,哪知,一七一团在团长秦其山的带领之下,从坍塌的废墟中冲将出来,再一次予其以重创,并将当头冲过来的第一大队大队长协屋击毙,这个大队立遭打击,败退了出去。   而在东门和西门,战况也同样激烈,东门依然是张贤的一六九团两个营在死守,虽说是两个营,此时实际上不过六七百人,这里面还包括了师部配制下来的政工人员、师部的幕僚、警察、炮兵、辎重队、担架队等杂役,但是大家都抱着了必死的决心,誓与常德共存亡。   此时,一六九团最厉害的武器只剩下了六挺捷克式轻枪,其它的重武器早已没有了弹药,只能是废铁一堆。张贤是一个有心的人,他把自己团已经用不上的迫击炮、重机枪等让人埋了起来,他担心敌人会攻进来,又舍不得自己的武器报废掉,于是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援军不到,敌人要是还这么进攻,五十七师不可能支持得太久。   进攻东门的是敌人一一六师团的一零九联队和敌六十八师团的二三四联队,其中敌一零九联队这几天一直是一六九团的主要对手,从外围打到城垣,被张贤所率的一六九团打死了两任联队长并三个大队长,伤亡大半,所剩无几,这已经成了一零九联队的奇耻大辱,但因为伤亡严重,已经失去了进攻的锐气和战力,只能成为敌二三四联队的附庸。当然,一六九团也负出了惨重的代价,第二营的营长高伟身负重伤,两个营的六个连长中就已经牺牲了四个,还有一个副营长阵亡,另一个副营长受伤,损失的兵力也有五百多,已经超过了两营的半数。此时支撑在东门的只剩下了张贤与常立强两位校级官长。   敌之六十八师团的二三四联队是所有攻城日军中,伤及不多的一支队伍,因为是攻城后期才被迫从德山附近抽调过来,所以还没有打到他的筋骨。   而如今的东门附近,已经没有了一处完整的城墙,大段的城墙倒塌下来,堆成了一片的废砖乱瓦,但是一六九团就在这废砖乱瓦间顽强的抵抗着,魏楞子一直在张贤的身边数着,这一天从凌晨开始,他们已经打退了敌人三十多次的进攻。敌人几次突入到城中,此时虽说还是在东门附近,其实这一天已经在打巷战了。而在东门的街巷中,还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两百个鬼子的尸体。   “常立强!”张贤在敌人又一次退下去之后,叫着这位还在自己身边的营长,此时这个营长也和他一样,腿上包着纱布,刚才与鬼子肉搏的时候受了点伤。   “团长!有什么事?”常立强瘸着腿过来。   张贤看了看他,关切地问道:“你的腿要紧不?”   常立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事,小伤,只是流了点血,呵呵,比你腿上的伤要轻了许多。”   “呵呵,那就好!”张贤道:“天马上要黑了,我估计鬼子还要再来一次进攻,如今我们的弹药已经不多了,必须有效杀伤才好。”   “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打呢?”   “你先让我们的弟兄把这些鬼子武器弹药收拢一下,为我们所用;然后把他们的尸体堆起来,在街道前面围成个工事。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对死者不敬了。”他这样告诉常立强。   常立强点了点头,他知道,在没有沙袋的情况之下,只好用鬼子的尸体做掩体了。   张贤又道:“还有,我们还有六挺轻机枪,子弹省着点用,把这六挺轻机枪藏到这条街的六个点上,使之组成一个近距离的火力网,等鬼子进入这条街,前面放两挺拦路,后面再来两挺堵截,中间两挺乱扫,其它人都躲在断墙之后,有手榴弹的丢手榴弹,没有的必须精确射击,保证每一颗子弹能打死一个鬼子。呵呵,我倒要看一看他们的波形阵还能冲几次!”   “嗯!我这就去安排!”常立强答应着,带着人去了。   “魏楞子,你带几个人去把我们兄弟的尸体收拢一下,先找个空房,用草席盖上,等打完了这一仗再来掩埋!”张贤又命令着道。   “是!”魏楞子也答应着,带着几个弟兄去了。   ※※※   天黑之前,鬼子果然又一次发起了冲锋,密集的波形冲击,尤如覆巢的黄蜂一样蜂拥而来。这些鬼子向来是标榜以少胜多为荣的,可是此时,面对守城的孤军,他们占有绝对的人数优势,于是也发起了人海战术。   激烈的碰撞之后,张贤带着自己的士兵有组织地从东门撤退下来,将敌人引进自己的埋伏圈里,然后四下里散开了,躲到了断垣残壁之后。   常立强带着两个机枪手和两个副机枪手,以鬼子的尸体堆成的街头工事之后,以火力压制着冲上前来的敌人。面对又窄又堵的街巷,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敌人的波形冲锋已经失去了作用,众多的鬼子挤成了一团,如果有迫击炮之类的重火器,那么这堆敌人无疑是在找死。可是,如今的一六九团,只有轻机枪和手榴弹。   常立强首先丢出了一枚手榴弹,他的投掷能力很强,这一投足有五十多米。手榴弹在向前冲的敌群中爆炸,虽然炸倒了许多的敌人,但是并没有阻止敌人冲锋的脚步,也只是转眼间,敌人的前锋已经到了工事之前。   “给我打!”常立强命令着。两个轻机枪手将这两把捷克式架在了由尸体搭成了工事上,突突的打了起来。这种捷克式轻机枪是同时期同类轻机枪中最好用的,有效射程在九百米以内,比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威力大了许多,也从不卡壳。只是这种轻机枪的弹夹有些小,只能装二十发子弹,不过如果两挺机枪配合着来打,就可以保证射击的连续性。而在打出两到三百发子弹之后,这种机枪还需要换一次枪管,一个熟练的射手,十秒钟就可以搞定。因为这种机枪自重就有二十多公斤,所以必须要配备一个副机枪手,主要是用来背子弹和枪管的,两个人配合默契后,就可以达到完美的杀伤效果。   在两挺轻机枪连绵不断的扫射之下,跑在最前面的敌人纷纷倒地,也就是在听到机枪响的同时,身上已经被打中了多处,弹口异常大,打中后基本无法救治。也只是一转眼间,已经倒下了二十多个鬼子,后面的鬼子们连忙躲避,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跳到了断墙之后,还有的只能以他们死去的队友的尸体为依托。   一枚手雷从敌人的阵营里扔了过来,常立强却是眼疾手快,在那手雷掉地的时候,又快速地捡起来丢了回去,那枚手雷在敌人的中间炸开,又有几个鬼子从墙后载倒出来。   可是,敌人开始使用掷弹筒了,当第一枚榴弹在尸体搭成的工事前爆炸,常立强已经知道这个工事不能够再保住,连忙招呼着四个机手撤出。他当先着滚到了边上的一处断墙里,可是敌人的榴弹却是接二连三地打来,其中一枚正落在刚才的工事中间,四个机枪手中,有一个跑得慢了一步,当即被炸飞了身体,血肉如雨一般散落下来,那挺机枪也丢在了地上。   常立强象个兔子一样飞速地又回到了那里,抱起地上的轻机枪就势向前滚去,在离地的同时对着对面刚刚爬起的敌人又扫射了一次,人已经落到了对面倒塌的废墟中,他的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谁的,好象是敌人的,又好象是战友的。张贤远远地看着他只一闪,已经失去了影踪。   鬼子终于打开了面前的路障,只要再穿过这条街,就可以看到前面还依然高耸的天主教堂了。   这条街,原来是常德东城最繁华的所在,此时已经成了一条死巷。   当鬼子的前锋冲到长街的尽头,这才发现这里也有一个预设的阵地,这里有一座在战前就已经建好的碉堡,这里也成了张贤一六九团东门处最后的防线,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他们过去。那几个没有长眼冲在前面的敌人当先被碉堡中的机枪扫中,转眼间便倒在了地上。也就在这时,当两百多个鬼子进入这条街道的时候,两边的火力也交织起来,再加上躲在暗处国军士兵人精准射击,这些闯进阵来的敌人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钻着。鬼子开始纷纷后退,成批的人倒下去。尽管如此,这些顽强的敌人也疯狂地进行着报复,他们的手雷向着枪响的地方投去,将本已摇摇欲坠地的断壁炸得砖石乱飞,不少的士兵被有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却被飞来的碎石击伤,甚至被倒塌的墙壁砸烂。   看到鬼子已经在向后面退却,张贤知道此时敌人已经胆寒了,机会来了,当下大喝一声,带着大家从废墟中冲出来,大喝着举枪向敌阵冲去。这些敌人正在败退之中,本已经有些仓惶了,再加上天色也渐渐黑了起来,又分不清对手藏着多少的勇士,只听得四面的喊杀声连成了一片,哪还顾得其它,转头向东门外就跑。而后面的敌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见前面的人退却下来,刚刚整齐的队形被冲散开来,也纷纷往后就跑,一时间混乱成了一片,任那个鬼子的联队长在后面大呼小叫的也无济于事。就这样,从街里一直到东门,鬼子留下了几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挡在路上,退出了城去。      第四二章 破门(二)      黑夜虽然又一次降临,只是这漫长的一天,让人承受着无比的压力,就仿佛每分钟每秒钟都在停滞一样。   张贤已经不再奢望会有援军出现,也许正如松下靖次郎说得那样,三天只走三十里的援军根本就是在敷衍上令,就算是到了常德城前,只怕也是作作样子,未必肯出力。但是,这种念头他还不敢跟自己的手下们来说,看着这些无畏冲杀的勇士们,这些伙伴还一直幻想着援军能够赶到,那么就可以胜利在望了。大家都经历了太多的失败,太多的溃散,尤其是当这些人被张贤从收容站里收编过来时,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想打一个胜仗,得到一次胜利。而当初,张贤也是如此地向大家这样地保证。所以这个胜利,也成为了一六九团众人的期待,也正是这个期待,才一直支撑着大家无比的斗志,虽然看到战友就在自己的身边一个个地倒下去,虽然胜利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大家依然在坚持着,幻想着!   已经不止一个士兵在问张贤:“团长,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呀?”这个问题被一个人问了几遍,被两个人问了几遍,又被所有的人问了几遍。   “大家别担心,我们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可以到了!”张贤只能这样告诉大家,可是心里却毫无希望。   见到自己的团长这样胸有成竹,那些来问的人都满意地离开,虽然难免会骂上几句龟孙子之类,诅咒援军的缓慢,但是心里已经踏实了许多。   看看没有第三个人在身边时,常立强望着自己的团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问道:“你明知道我们的援军到不了,你还这样给大家希望,许多弟兄就是带着这么个希望离开我们,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张贤默然无语。   ※※※   夜虽然很冷,但是紧张的情绪却要比冰冷的夜还要熬人,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活着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敌人的炮火还在轰击,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有丝毫的懈怠,只是少了空中敌人飞机的打击,张贤觉得要好过了许多。城里还有火在燃烧,照亮了半个黑夜,只是跳动的火焰已经没有人去关心,四下里的枪声依然不断,五十七师的勇士们还在奋力拼搏着。   黑夜里,敌人又发动了几次进攻,却远没有白日里那样疯狂,看来,敌人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凌晨的时候,敌人再一次突入到了城内,却被满街的尸体所阻塞,在一六九团精准的射击与火网的交织之下,不得不再次退却。这些鬼子退出去的时候,没有忘记带走那些日本人的尸体,必竟在他们所谓武士道的精神里,还有一种勇义的成份,便是拼死也要将他们同伴的遗体带走,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的骨灰带回他们的故国。于是,他们的这次进攻成了抢运尸体的战斗,这些鬼子不愿意这些尸体再一次被国军当成堆砌工事的沙袋。   一直打到了天光大亮,敌人总算退出城去,而到此时,张贤才发现,如今的自己的手下,只剩下了五百余人,两个营打得只剩下了一个营,看看满街的尸体,不仅有鬼子未抢出的,还有自己刚刚牺牲的战友。   晨曦中,敌人的机群便轰鸣着出现在了常德的上空,奇怪的是,这一次他们投下的不是炸弹,而是象雪片一样飘散下来的传单。   有几个士兵捡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传单,送到了张贤的手里,都希望自己的团长能够告诉他们,鬼子的传单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因为这些可爱的士兵们,大多数还是不认识字的农民出身。   张贤正在看着鬼子的传单,却见罗师长亲自带着两个伙夫,为一六九团来送饭,这让所有的战士们感动不已。   “呵呵,鬼子的传单?”罗达也看到了飘落下来的纸片,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鬼子看来有些黔驴技穷了,呵呵,开始耍起心理战了!”   “给我看看他们写些什么?”   张贤把手中的传单递给了他。   罗达接过了那张传单,看了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只见上面写着日军的招降告示,倒是条条阵列,很是齐整:“常德守军,一,此城已被大日本皇军团团包围,后续部队亦陆续到达,你部将被全歼。二,汝之援军,仅空城而已,无意前进,止于半途。三,你们立即停止无益之抵抗,速挂白旗,则皇军必定会停止攻击。四,汝等之战,实为长官卖命,五十七师官兵,宜速停止为师长罗达等人之名誉而战。五,大日本皇军对于常德居民并无敌意,亦爱护汝等。”   “呵呵,鬼子倒是很能罗列!”张贤笑道,在这个时候,他还可以笑得出来。   罗达却一言不发,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自来水笔,来到一张已经断了一条腿的木桌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碎石和尘屑,将这张传单铺在上面,旋开笔帽,俯身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不久后,他直起身来,将那支笔又旋上了笔帽,插入了自己的衣袋中,却将那张传单又递还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这张传单,只见罗达在上面的每条鬼子的招告后都写了一条评语:“一,余受黄埔军校教育,只知不成功即成仁,余确信全师弟兄也是如此!二,污蔑友军,且文字欠通。三,倭奴无信,怎能任人鱼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四,忠贞传自领袖,光荣属于国家!五,其谁欺,欺天乎?”   张贤抬起头,与罗达对视了一眼,命令常立强把这张敌人的传单以及师长的批语念给大家来听。   此时,常立强已经安排了两部分人,一部分人吃饭,另一部分人警戒,他拿着这张传单在这些吃饭的士兵们中间宣讲着,罗达和张贤可以听到士兵们开始时愤怒的大骂声,然后是誓不投降的豪迈,当听到师长的批注时,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同时又都表示赞同。   张贤向师长汇报了东城的情况,以及一六九团战斗的经过。如今,师长身边的参谋都派到了营连里,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调派,所以才会想到要来亲自了解情况。   “你们如今还有多少人?”罗达问着张贤。   张贤放眼看了看自己的这些弟兄,老实地道:“师长,你都看到了,我的人只有这些了,到现在为止,包括我在内,还有五百一十二人,重伤员都送到了医院了,这里留下来的几乎人人都带伤,不过,大家都还能打!”   “嗯!”罗达点了点头,同时又道:“张贤,你真不错,两个营的兵力打了几天下来,还能剩下这么多人。如今一七零团也只剩下了六百多人,一七一团有七百人,再加上司马云那里还有三百多人,师部和其他地方还有一些人,如今我们可以作战的人员总算不过两千四百多人,失去战斗能力的重伤员也有五百人左右。我们八千的弟兄呀!如今战死的就有五千了!”说着,眼睛已经湿润了。   张贤也默然不语,他知道,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敌人的飞机又出现了,这一回投下的并不是宣传单,而是烧夷弹。刚刚熄灭的火此时又在常德城的上空燃烧起来。   一个士兵正蹲在墙角吃饭,听到飞机的临近,本能地想要躲藏起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被鬼子低飞而来的飞机扫射中了,这个士兵仰面摔倒,饭粒洒落了一地,可是他的双手,还牢牢地攥着那只碗和那双筷子,在倒地的刹那,那支碗被他抱在了怀里,竟然没有被摔破。   “妈的疤子的,老子吃口饭都不行!”一个机枪手操着东北口音,恨恨地丢下了碗筷,顺手端起了那支捷克式轻机枪,跑到了一处最高的残墙之上,对着呼啸而来的敌机大声叫着:“小鬼子,来吧,照着老子身上打!”   两架鬼子的零式战斗机俯冲而来,将这个机枪手当成了目标。这个东北机枪手怒吼着端起枪,对着一架敌机哒哒地打了起来,那架敌机刚刚冲到残墙之前,也在突突地扫射着,却没有一发子弹击中这个暴露的机枪手。这个机枪手越发得凶狠了起来,最后一梭子弹竟然打中了那架飞机的油箱,而子弹撞击在油箱上的火星立即点燃了泄露出来的煤油,那个飞行员慌乱万分,可是此时的飞机飞得太低,就是想跳伞那伞也打不开,急切间掉转机头,想要拉高回航,往东边的水面而去,可是只几个起落飞机已然失去了控制,一头栽到远远的稻田里,轰然爆炸。   “好!”许多士兵不由得欢呼了起来。   这个东北兵也兴奋异常,看着张贤走过来,高兴地大叫着:“团长!我打下了一架鬼子飞机!……”   “小心!”张贤呼喝着,抢身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另一架敌机掉转头来,突突地子弹扫中了这个勇敢的士兵。这个东北兵从墙头上一头栽倒下来,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完。   张贤扑到了这个士兵的身前,抱起了这具满身弹孔、已经被打成筛子的尸体,热泪奔涌而下,这个东北兵到死还怒睁着大大的双睛!   远处,罗达默默地看着这悲壮的场面,他连这个士兵的姓名都不知道,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正是有了这些不畏生死的士兵,才会有胜利的到来!   可是,胜利!是离得太远了?还是一种奢望呢?      第四二章 破门(三)      十一月二十八日,王辉兵团继续围攻敌第十三师团,第五十八师在师长张林福的带领之下,终于将敌第十三师团击退,夺下了黄石市,但是在攻夺战中,五十八师副师长杨剑秋上校不幸阵亡。而第一百军的十九师在收复陬市之后,转而南下,经过激烈的战斗,也终于力克了桃源城,日军的西面屏障已经丧失。   在常德北面的战场之上,第十集团军也捷报频传,方青领导的六十六军第一八五师已经收复了石门的泰半阵地,已经与敌第三十九师团在石门展开了巷战。十八军是第六战区的一支奇兵,正按部就班的向公安方向推进,准备着截断敌第十一军的退路。   正因为战局日趋明朗,横山勇也就日渐疯狂了。   ※※※   北门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张贤的心沉到了谷底,看来,敌人是把主攻方向放在了北门,他倒是希望敌人把主攻方向放在自己把守的东门。   这一天拂晓时开始,横山勇便将一百多门大炮全调集到了北门外,并出动了二十六架飞机,持续着对着北门的城墙进行着猛烈的轰击,同时施放毒气达三个小时之久。镇守北门的一七一团,城基上下三百多弟兄,便这样在轰鸣的炮火、弥漫的毒气和崩塌的城墙中全部牺牲,整个北门及附近的城墙已然成了一片瓦砾,根本没有屏障可以抵抗。   北门已经失守,一七一团剩下的弟兄们,在团长秦其山的带领之下,转入了残酷的巷战之中。   虽然毒气打退了一七一团的守军,同时也为鬼子的进攻造成了麻烦,带着防毒面具跑进城的鬼子,自然在灵活性上与已然不畏死的虎贲之士不能相比,许多日本士兵刚刚进入街道,还未反应过来,便倒在了国军复仇的枪下。   北城的炮火渐渐平息的时候,激烈的枪声就已经响起来,张贤与常立强心里都十分清楚,敌人已经攻进了城来。   几乎就在北城的枪声响起的同时,东城的炮火也响了起来,不过与头一天相比,却要弱了许多,这是因为敌人把这边的大炮也调往攻打北城了。张贤知道,对面的敌人第二三四联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如今的东城已经没有坚固的城墙,虽说此时与北城墙相比要好得许多,但实质上已经无法抵挡住敌人如潮水般的攻势。   其实,对于敌人来说,如此反复的冲杀,何尝不是已然陷入了疲惫不堪中呢?   西门也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而敌人的飞机还在向已然烧焦的常德城投着烧夷弹,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火海毒雾之中,战况惨绝人寰,有如练狱。   被张贤派到北城联络的团副官跑了回来,告诉张贤,敌人已经占领了北门,一部分已经冲进了城中,正与秦其山的一七一团在三板桥、法院与体育场之间进行巷战,一七一团利用事先作好的工事,逐屋地与敌人周旋,把冲进来的敌人困在了那边,暂时可以保证一六九团的侧翼不会暴露,鬼子要想继续深入,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到团副官的报告,张贤放心了许多,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对面的敌人。   此时,对于头一天吃足了亏的敌第二三四联队来说,已经学得乖了,虽然面对着残破的东城门和城墙,却也不敢冒然突入,而是不断地放着烟幕弹和毒瓦斯,整个东城都弥漫在了雾气腾腾之中,真得仿佛到了桃源仙境。此时,日军攻势虽显疲态,但是因为战局的形势日坏,他们不得不加紧攻城。何止是东城北城,日军毒气已使用到将全城笼罩在一片毒雾下的地步。   在这种情形之下,张贤只得命令全团的人退守后街,他知道,敌人已经在孤注一掷了,这样大规模地施放毒气,虽然可以打击国军,但同时也为他们自己的进攻设置了障碍。果然,在烟雾弥漫中,鬼子戴着防毒面具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其结果却和北城如出一辙,这些戴着面具的鬼子成了国军移动的活靶。   师部所在的中央银行位于常德的西南方向,西门才是核心阵地的守卫所在,进攻这里的敌第一一六师团的第一二零联队,在大、小西门之处,战况已经呈白炽化,国军阵地半毁,城垣已被突破。敌人加强了炮击,并以波状之阵挺身冲锋,意图以人海战术压倒守军。大、小西门曾一度被鬼子攻下,敌人的一部已经迫近到了第五十七师的指挥所。关键的时候,司马云率领他的第三营及师部卫兵与官佐杂役奋勇冲杀,当场击毙敌第一二零联队的代联队长饭代及以下的两百余人。第五十七师师部中残存的官佐,自副师长以下均亲率部队,于巷弄中反复冲杀。常德街上尸积如山,日军亦为惨重损失震慑,不得不退出西门。   而北城的战斗也有了进展,敌一三三联队虽然攻占了北门,但是其冲锋已经被一七一团残部压制,其第一大队代理大队长及第四中队中队长以下近百名被打死了。   ※※※   十一月二十九日,又是一个惨烈的一天,天刚刚亮,横山勇便亲临常德的东城外,指挥着日军准备拿下这个久未攻克的东门。此时的横山司令官已经接近到了疯儿的地步,竟然下令为了迅速取得战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烧毁常德的街市。   常德的大火和毒烟还在持续地弥漫着,张贤感到了东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果然,这一次就像是北城一样,敌人集中了百门以上的炮火,加上空中肆虐的敌机相助,如火山喷发一样将炸弹倾泄在东门这弹丸之地上,立时,残存的城墙也化为了瓦砾,许多的战友就这样在敌人的炮火中,成了灰烬。   只是这一次,敌人一改往日的战法,把原本布于阵后的山炮,直接推到了前沿,其炮火的威力立时大了许多。   “团长,这样被动得挨打,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的!”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常立强大声地对着张贤这样喊着,此时,在东门的一六九团也只剩下了四百余人,离着全军覆没也不远了。这些剩下的勇士们,只能躲在后街的断壁残垣之后,早已被迫放弃了东门。   张贤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从如此猛烈的炮火以及直飞而来的落点,他可以肯定敌人用的是平射,也就是说这大炮没有仰角,打得不远,那么也可以肯定敌人的炮阵就在城外,看来,这一回,敌人真得是孤注一掷了。   “不行!我们必须要逆袭一下,把他们的炮兵阵地端掉!”张贤这样大声地告诉常立强。   常立强愣了愣,回头看了看身后仅存的这些弟兄,有些担持有担忧地道:“行吗?我们的人这么少?敌人的炮兵就算在城外,肯定会有大批的步兵保护着,只怕我们根本到不了近前!”   张贤想了想,道:“如今只能这样了,要么被他们的炮打死,要么就与之同归于尽!”   常立强也点了点头,不得不表示赞同:“好吧,我带一百个兄弟过去,你与剩下的兄弟在这里堵住,别一会儿他们炮停了,让鬼子的步兵冲过来。”   “我带人去,你在这里守!”张贤以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着常立强。   “还是我去吧!”常立强抢着道。   “我是团长,这是命令!”张贤最后这样道。   ※※※   张贤带着一百多个兄弟组成了敢死队,从敌人的尸体身上扒下衣服,伪装成了日军,但是每个人都在左臂上系了一条白毛巾,以免误伤。   就这样,他们从东门之南残破的城墙越过,趟过护城河,在弥漫的销烟中靠近了敌人的阵地。敌人的炮火还在拼命的向东门射击着,不出张贤的预料之外,这些大炮果然被鬼子布置在了城外,就在东河的河堤之上,离着城门不过两里地,从北排到了南,齐整得有一里地长,足有一百多门。   而在敌人的炮兵周围,聚集着无数的鬼子步兵,这些鬼子兵正做着冲锋的准备,就等着炮声下停,便展开攻击。不过,也很显然,敌人此时此刻也疲惫不堪,早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士气,所以整个队伍显得凌乱而又无序。   也正是因为东门外集中了鬼子三个师团的几个部队,互相之间难免有一些警戒脱节,再说他们也不会想到城里挨打的国军,会行险地跑到城外来,所以这也就给了张贤一个可乘之机。   没有人在意这支穿着日军军服、浑身血迹的队伍是如何出现在他们的队伍之中的,等到他们注意的时候,已经晚了,张贤这一百多号人已经化整为零,两三个人一组地散入了鬼子众多的炮阵里。   张贤背着一杆上了刺刀的鬼子三八式步枪,带着魏楞子和一个叫宋国柱的战士潜到了一门九二式步兵炮的近前,这门山炮确实没有仰角,炮筒与地面几乎平行着,正向常德东门开着炮。一个鬼子炮兵的指挥官看到了张贤,用日语大声喊着向张贤走来,张贤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得向他笑着,同时向身边的两个兄弟使了一个眼色,等这个指挥官走近,他突然出手,挺着三八大盖刺刀刺穿了这个鬼子的身体,边上的炮兵刚刚反应过来,却已经被魏楞子和宋国柱击毙,还有一个家伙想要逃走,也被张贤随手一枪打死在了地上。在百炮齐鸣的剧声中,几声枪响根本算不上什么,很快就淹没在了炮弹的爆炸声里。   这门九二式步兵炮并不是鬼子最厉害的武器,但是其灵活度却是最高的,而张贤对这种炮也了解甚多。当下,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调转了炮口,依然平射着,砰地一声,将炮弹打到了鬼子部队的中间,许多的血肉横飞上了天。这些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莫名其妙,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些潜入敌阵的国军战士,也在敌人的人群中丢起了手榴弹,一时间,鬼子兵里一片混乱。   张贤十分清楚,这种奇袭不可能持续长久,他们的目地是破坏敌人的炮阵。在打了几发炮弹到鬼子的人群中后,张贤再一次调转了炮口,依然是平射着向着一条线上的敌人炮阵猛轰。鬼子一百多门炮,密集地排列成一排,炮弹落入其间,尘土飞扬的同时,也将众多敌人的炮兵与大炮炸上了天。张贤的大炮喷射出了仇恨的怒火,几百发的弹炮转眼间就被他打掉了一半,看看敌人的大炮不再吼叫,而混乱的鬼子们也将反应过来,他知道不可能完全把敌人的大炮破坏掉,只能见好就收,不然自己根本会被鬼子消灭掉。   他打出了最后几炮,却是烟幕弹,在浓浓升起的烟雾中,他用手榴弹炸掉了这门帮他出过力的步兵炮,然后唿哨了一声,领着从敌阵中冲出来的几十个兄弟,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敌人中脱身而出,如风一样越过了护城河,奔回了城内。   ※※※   这一次逆袭,虽然让张贤又损失了三十多名兄弟,却将敌人的一百多门大炮破坏了一半门,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修好,鬼子本还准备如法炮制地去攻打西门,如今也只能作罢。   也就在张贤刚刚回到城中,敌人的冲锋就开始了,他们被一六九团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这就发生在横山勇的眼皮底下,怎么能让他们不愤怒呢?那个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一零九联队的代理联队长以及二三四联队的代理联队长也分外没有面子,亲自督促着,奋勇当先地冲杀进了东门。   面对如潮汹涌的鬼子进攻,一六九团激战之下,不得不放弃东门的阵地,退守天主教堂附近的街道。此时,张贤的手下,只剩下了三百余人。   到二十九日傍晚,常德的北门、东门阵地尽失,西面的大、小西门也曾一度失守,各团各部已经处在了各自为战的困境中。常德城区已成一片焦土,日机不分日夜狂投烧夷弹,城内大火蔽天。罗达师长亲率着师部残存人员,死据在常德城的西南一角,与敌拉锯搏斗。也就在这个时候,罗达已经明白援军不可能如期抵达,决意全师战死常德。   在击退了又一波敌人之后,罗师长给长官部的孙长官发出了一封凄烈悲壮的电报:“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第七四军万岁,蒋委员长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第四三章 巷战(一)      罗师长的电报已经刺痛了远在恩施指挥作战的长官部,孙仲与郭万看着这一封电报,竟然无言以对,两人四目通红,满是泪花,注视良久。孙仲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给远在开罗的蒋委员长发去了一封急电,他是一个实干而忠厚的人,不愿意告人黑状,可是这一次,他被逼上了梁山。   于是,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晚上,蒋委员长的谕令首先到达了重庆的军委会,而军委会更是一点不敢耽误,马上转给了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的司令长官。而第九战区的薛长官一接到这封电令,不由得直冒冷汗,也不敢再有半分的私利,马上又转发给了已经接近常德的第十军方先觉军长。   这封电报内容如下:一,常德城如失陷应由第十军,第七十四军,第七十九军负完全责任。二,第十军第一九零师以主力向苏家渡攻击,必须于三十日拂晓前攻占石门桥。三,该军第三师于三十日拂晓前攻占德山。四,该军预备第十师三十日拂晓前亦以主力向德山前进。五,各师如不能完成任务,均以贻误战机论。   从电报的内容可以看出来,明义上委员长是将守住常德的责任派给了第十军、七十四军和七十九军三个军,而实际上,显然是对第十军应援的蜗步十分生气,从第二条到第五条均是针对于第十军发出来的。   第十军的方军长接获战区代转的委员长口谕后,大惊失色,立刻召集所属三位师长,宣读校长电文。三位师长听闻校长竟亲自下达严令,指示各师进度,面面相觑。方军长面色沉重,当下宣布决心道:“为援救友军及保持本军光荣计,务于委座指定期限内达成任务。各师均轻装出发,前进时不得因小敌而迟滞行动。不能遵令完成任务者以贻误战机论罪。”   此时已为二十九日的晚间十时,距离期限不到半日。   第十军的三位师长接获委员长严令后,立刻展开该方面空前英勇之攻势。第一九零师仅留第五六九团一营继续与敌对峙,师主力两路纵队钻隙向苏家渡推进;第三师也只留两营与敌胶着,主力直接沿德山大道奋勇推进;预十师负责掩护第三师侧翼,直接向当面之敌发起攻势,冲退正面敌人第三师团数里,恶战一上午,前锋两个团退下仅编成三个营。   在第十军全力进攻之际,敌人第三师团主力被预十师冲退,山本三男师团长因此误判预十师为第十军攻势主力,于是立刻重整主力反扑,与预十师激战。第十军真正主攻的德山方向反而开了大门,第三师的周师长抓紧机会,大胆钻隙前进,在一昼夜间,竟强行百余华里,直逼德山。第三师的第九团团长张惠民上校亲率官兵与敌肉搏,在十个小时之内完全攻克德山,与守常德的第五十九师只一水之隔。周师长则亲率第七团冲进敌人第六十八师团司令部驻地薛家铺,佐久间师团长率幕僚狼狈逃出,丢下一个后方医院。第九战区薛岳长官闻报,见机不可失,直接命令第三师组敢死队千名冲进常德。周师长立即以第七团全力推进,该团一举击破敌人第六十八师团阵地,冲到江畔的常德汽车南站,与常德主阵地仅隔一条沅江,但此时已经联络不通,而且国军缺乏支持快速渡河的战斗工兵,无法与守城部队会合。该团随后即遭敌大举围攻,只得在河边赶筑阵地坚守。   而在常德的北面和西面,第六战区的包围圈已经布署得当,歼敌在即,而且各部攻势都很顺利。王辉兵团主力的第五十八师正在追歼敌第十三师团,而第一百军向常德移兵,前锋直指河洑镇,与敌接上了火。北面的第十集团军,依然在石门与敌第三十九师团争夺之中。但是,孙仲还想尽快地救出常德城内忠勇的虎贲师的官兵,所以一向以持重闻名的这位孙上将,竟然电令第十集团军的王敬久总司令,要其冒险出奇兵,由攻击敌第三十九师团中的第九十八师和第一九九师中,各抽出一个团,向敌人的后方突进,直奔常德。同时,孙仲又协调空军,冒险派出运输机到常德上空投补给。此时的孙长官,已然少了一份冷静,而多了一份意气!   空军倒是十分配合第六战区的作战,并派出二十多架轰炸机,大力轰炸常德周围日军,可是这只能是杯水车薪,而且由于在数量上还无法与敌人第三航空队相差过于悬殊,所以始终没能取得空中的优势。国军空军第四大队一个驱逐机中队在这日上午飞临常德上空助战,恰逢日军归航的轰炸机群,奋力击落其中四架轰炸机。据飞行员报告,此时的常德城内,已经被敌人炸得陷入一片火海和烟雾中,根本看不到明确的目标。所以,密接支持与空投弹药物资均无法执行。   ※※※   十一月三十日,常德城各处都展开了巷战,二十八日还有的两千四百余人可以作战,到此时只剩下了一千八百个。   城里的守军们终于听到了东南德山方向传来的激烈枪炮声,这就好象是一剂强心剂,因为大家都猜测到,援军终于出现了,虽然比原订的计划晚了四天,但这也让大家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正在东城与张贤的一六九团逐街争夺的是鬼子第六十八师团主力第二三四联队,从这天中午开始,张贤明显感到了压力的减轻,敌人的冲杀也弱下来了不少。却原来,这个第二三四联队被横山勇调往了德山方向,去堵截往常德靠拢的国军第十军预十师。国军援军的出现,使横山勇想尽快夺下常德的计划落空,他只能从攻夺常德城的三个师团中,抽出第三师团和第六十八师团去阻击,而将攻陷全城的重任落在了岩永旺的第一一六师团的身上。   对于岩永旺来说,常德此时已经成了一一六师团的一个耻辱,久攻不下,又损兵折将,便是在攻取常德的外围战斗中,他三个联队的联队长都被击毙,而临时任命的两个代理联队长也殒命于此,整个师团从开始攻取常德的一万余人,锐减到了五千,可以说是伤亡过半,直到三十日午时,也只攻下了常德的半个城,还有半个城在国军的手里,他根本无法向他的上面交待,也无法发出攻克常德的捷报。   而在与五十七师的巷战中,岩永旺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他没有想到这个常德整个成了一座暗堡遍布的城市,日军每走一步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只要是路口街头,都会有国军事先修筑的堡垒,那些地方也成了日军的坟场,根本无法靠近半步。他冥思苦想,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破解这些碉堡的办法,于是命令炮兵把炮推进了城来,近距离地对准那些国军的碉堡,就像是攻陷北门和东门那样,一座座的用大炮来摧毁,这样果然很有进展,打到傍晚的时候,他已经打掉了五座碉堡,把国军的阵地进一步压缩,向前推进了三条街。   此时,张贤却一筹莫展,他就怕鬼子用炮轰自己的碉堡,鬼子果然就这么做了。看着自己的工事被敌人重炮击碎,而自己的兄弟有许多就这么死在碉堡里,他的心就像是滴着血一样的痛,可是要如何才能有效地阻止敌人呢?这确实是一个难题,更为糟糕的是他们的弹药已经不多了。   在退了两条街之后,张贤的一六九团与秦其山的一七一团相遇了,一七一团此时也只剩下了三百多人,与一六九团遇到了情形一样,他们被敌人推进城里近距离的重炮逼迫着,退往城市西南的核心阵地。这个时候,两个团总共不过五六百人,只好合兵一处。   “张团长,必须要想一个办法才好!”不等张贤开口,秦团长便有一些迫不及待了。   张贤点了点头,道:“这样打下去,我们就算是不被敌人消灭掉,也会被他们赶出城去。”   “你听到德山那边的枪炮声了吗?”秦其山又问着他。   “听到了,我们的援兵应该就在那边了!”张贤肯定的点着头。   “就差这最后一点了!”秦其山道:“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鬼子把常德夺下!”   “是!”张贤也这样赞同。确实,援军此时已经就在城外了,如果常德丢了,那么,五十七师这些天来的浴血奋战也都成了泡影,那些死去的兄弟也会死不瞑目的。   “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秦其山看着眼前横飞的炮火,这样地对张贤道。   “哦!你快说!”张贤连忙问着。   “化整为零,对敌狙杀!”秦其山道。   张贤怔了一下,眼睛不由得一亮,这确实是一个好的主意,他怎么没有想到。   只听秦其山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神枪手,而且你们团里枪法好的人很多,可是我们团就没有你们团的人枪法准,所以只好以你们团为主力了。我们把两个团重新拼接,以班为单位,每个班配两个枪法好的当狙击手,其它人掩护,分散到敌人的后面去对敌狙杀,同时抢夺敌人的步枪与弹药,和敌人捉迷藏,先把他们的炮兵搞掉,我想这样怎么也可以拖他一日的,也许我们的援军就可以冲进城来了。”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呀!”张贤赞道:“我也有个提议,我们只派一部分人去狙杀,而另一部分人等着敌人阵脚乱的时候再来一个冲锋,这些小鬼子肯定会一败涂地,我们顺便还可以抢到他们的枪和炮,补充一下自己。”   “嗯!”秦团长也点着头。   两个人说做便做了起来,由张贤抽出了一百多人,组成了十个班,大家把剩下的子弹也集中给了他们。这些人由张贤负责着,从满目的废墟里迂回到敌人的后面,分散开来,各自找寻适合的隐蔽所在,将敌人的炮兵与大队笼罩在了自己的枪口之下。   与此同时,秦其山带着剩下的那三百多人,做好了冲锋逆袭的准备。      第四三章 巷战(二)      张贤打响了第一枪,随着他的枪声响起,那个正指挥发炮的鬼子炮兵队长倒在了血泊之中。四下里乓乓乒乒的枪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而每一声枪响之下,必定会有一个鬼子倒地,这些鬼子一时之间也辩明不出攻击的方向,四散着向周围胡乱地开着枪。   狙击已然有了成效,几天前在攻城时,岩永旺已经领教过了一六九团的精准射击,他的两个联队长还有几个大队长就是死在了狙击之下,他一想到这些自己就冷汗直冒。砰然间,他身边的一个少佐被冷枪击中,一颗子弹穿透了这个少佐的胸膛。在这一刻,他真想撒腿就跑,可是作为一个师团最高的长官,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跑了,那么,他的这个一一六师团一定会垮将下来,眼见着将要夺下的城池又要失去,那样他真要成为日本陆军里的笑柄。想到这里,他壮了壮胆,装作很是镇定的样子,命令着各队仔细察看冷枪的出处,然后分头应付,毕竟这种游击的战法说明对手只是一些散兵游勇,不可能有大规模兵力。   但是,随着冷枪精准的射击,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而在战场上,面对死亡时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不知道对手在哪里,而自己却已经成了对手猎物。   冷枪却是越来越密集,而鬼子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了,尤其是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炮手,步兵们都找地方躲藏起来,而这些炮手还被官佐逼迫着去上膛,那无疑是将自己当成冷枪的靶子。这些炮手终于激怒了起来,不再听从鬼子官佐的指挥,纷纷向后街逃去,这一逃,也带动着那些步兵跟随其后,不管岩永旺如何歇斯底里地狂吠,这些鬼子兵就当作没有听到一样,把那些炮也丢在街道上,亡命而去。   却原来,这个一一六师团是并非日军的甲级师团,在上高会战的时候,几乎被七十四军全歼,为了重建这个师团,横山勇从关东军中调出许多的老兵来到这个师团作骨干,其中以第四师团大阪兵为最多。而这个日军第四师团,却是有名的窝囊废师团,从中国东北调到华东再到华中,归第十一军节制。这个师团虽说参加过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可是从来就没有打过胜仗。而组成这个师团的主要是以大阪商人为主的兵,这些兵的第一要务是保命,这与日军其他师团崇尚武士道精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对于中国士兵来说,都知道这是一群不会打仗的日本兵,只要是听说对手是日军第四师团,往往士气大增,反而将其它的日本军队牵连着打败仗。于是这个第四师团成了日军中的丧门星,无奈之下日军第十一军只好将这个师团一直放在后方待命。只是因为其它师团作战时损失很大,急需补充老兵,所以才会不时从第四师团抽走官兵进行补充,这个第一一六师团里面,就补充了许多第四师团的老兵。   对于以保命为第一要务的兵来说,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逃跑,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战场上,只要有一个人胆怯退缩,马上会带动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是一群。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秦其山自然不会放过,一声令下,吹响了冲锋号,三百多勇士从废墟中一跃而出,大声呼喊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挺着刺刀向敌人的人群中冲去。   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冲锋打乱,本就混乱的阵形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张贤也与埋伏的狙击手们加入了冲杀的队列,这些日本兵虽说在人数上占着优势,奈何已经无心战斗,就像潮水一样向东边败了下去。   岩永旺站在一个高处,挥舞着战刀嘶声断喝,却已然失去了效果,而他也成了张贤瞄准的目标。“砰”的一声,张贤放了一枪,子弹向那个鬼子的师团长射去,可是这一回却是阴差阳错,这个师团长被他的兵冲得没有立住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正躲过了那颗本可致命的子弹,即便如此,那子弹也击中了他的军帽,掉落下来,当他捡起这顶帽子的时候,看到了上面的两个枪洞,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阵阵后怕起来。于是,他也再不迟疑,转过身,加入了败退的队伍。   ※※※   张贤与秦其山并没有直追下去,他们知道如果追过了东门,必定会遇上敌人的后面梯队,就以这区区几百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还是身处断壁残垣间才好,这就好象是在山上的密林中打游击,是与敌人躲迷藏。   这一次也只能说是行险取胜,不过,好处却是多多,忽然之间,他们就多出了三门步兵炮,而且得到了一堆敌人丢下的枪械和弹药。   张贤和秦其山商量了一下,立刻将这三门步兵炮配制在了防线之后,敌人已经教给了他们一个非常好的法子,可以近距离的用平射来打击对手。   敌人并没有退出多远,不久便反应了过来,又如凶神恶煞一样地反扑了回来。当下,由秦其山指挥步兵抵抗,而由张贤亲自组织临时的炮兵,借着敌人的步兵炮平射还击。幸亏当初重炮团中还有几名炮兵调到了各营团,此时正好用上,不然,光凭着张贤一个人,也不可以操动这三门大炮。   炮火的威力立刻显现出来,三门大炮就像是喷火的巨龙,那些炮弹怒吼着在敌人中间炸开,无情地撕咬着侵略者的肉与血,让整个街道充斥着浓浓的硫磺与血腥之味。   鬼子还没有冲到面前,便纷纷地躲避。而对于张贤和这些炮兵们来说,这些天,他们受够了敌人的炮火,受够了被强大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窝囊,这个时候正是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他们也要让敌人尝一尝这种滋味。   可是,敌人机群又出现在了常德的上空,张贤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炮火,打得岩永旺抬不起头来,这才叫来了空军支援。   这个时候,张贤与炮兵们正打得快活,浑忘记了敌人的空中优势,等看到敌人的飞机,再想把炮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躲避着敌机的扫射,可是张贤却不甘心地打出了最后一发炮弹,而几乎与此同时,一枚炸弹也从天而降,正落在了他们炮阵的附近。张贤本能地向边上跃开,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也被强大的气流掀起,抛上了天空,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   当张贤再一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却已是第二天十二月一日的中午了,他躺在师部医院的床上,耳边还听着外面依然密集的枪炮声,战斗还在进行着,他的大脑里却是一片得轰响,蓦然明白过来,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高伟那张原本英俊而此时打满了崩带的脸。   “团长,你醒了?”高伟连忙叫了起来,声音中满是喜悦。   张贤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不已,却又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弱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呀?”   “这是在师部医院!”高伟告诉他。   他愣了一下,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依稀记得,高伟在几天前是受了重伤,从东门外被人抬了回来,是自己将他送到了这里,而此时自己怎么也到了这里来了。   “你昨天被炸昏了,是常立强背着你过来的。”高伟告诉他。   “哦!”张贤这才记起来,的确,那是一枚鬼子飞机丢下的炸弹,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就飞上了天,然后便什么知觉都没有了。“我伤到哪了?”他问着高伟。   高伟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怎么团长,你自己伤到了哪都不知道吗?”   张贤艰难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觉得浑身哪都痛呀!”   “呵呵,你是幸运的。”高伟告诉他:“医生给你检查了一遍,你身上并没有外伤,可能是摔得重了,就怕有内伤。”   “没有死就行了!”张贤笑了起来,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费了半天劲才挪动了一下身体。   “别乱动!”一个军医走了进来,这样地告诫着张贤。   “可是我还要打仗呀!”张贤道。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打仗呀!”不仅是这个军医,高伟也叫了起来。   “我不是没事吗?”张贤道:“我是团长,我必须要以身做责!”他说着,猛然一使劲,竟然坐了起来。   这个军医和边上的高伟诧异地看着他,而这个残破的屋中所有伤员也都吃惊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没有事!”张贤倔强地道,一边找寻着自己的衣服。   “你是真的没事了吗,我的小团长?”门外,罗达师长迈着大步匆匆而来。   “师座!”大家都同声问候。   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了师长,张贤便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不那么痛了,努力地活动着自己的胳膊,也叫着:“师长怎么也来了!”   “我是来看大家的!”罗达这样地道,走到了他的身边,同时对他道:“当然,也来看看你。你真得没有事吗?”   “是!”张贤点了点头,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下了床来。   “你要是真得没事了那就好了!”罗达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他一直在挂念着这位与他一起从十一师过来的亲信。   张贤有些感动,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么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只是摔一下,又摔不死,只是摔得痛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正准备回一六九团去呢,你就来了。”   正说之间,却见伙夫挑着担粥进来,张贤这才知道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他的肚子立刻叫了起来。   因为碗并不多,所以大家都是分批着吃。伙夫首先给张贤盛了一碗,他也知道这是这些伤员中官最大的。张贤端起碗来,里面只漂着几个饭粒,多的却是米汤,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师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举起碗来,如喝水一样,只两三口那碗中连汤带水的便进了肚子。伙夫准备再给他盛上一碗,张贤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见众多的兄弟都看着他舔着嘴唇,他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当下连声道:“好了,我饱了,你给别人先盛吧!”   罗达十分清楚,张贤在十一师就以能吃有名,是一个大饭桶,这一碗稀饭对于他来说根本就哪都不到哪里,当下有些感概地对大家道:“弟兄们,我这个师长对不起大家呀,你们挂了彩,我连你们的饭都不能管饱,我愧疚呀!”   听到师长这么说,大家也很激动,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还是张贤接过了话来,笑道:“这没什么,只要我们把鬼子赶走,回过头来让师长请我们到排云阁喝酒,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呀!”大家齐声喝彩。   “没问题!”罗达一口应承。一抬头,却见到墙角处有四个木桶,上面还盖着盖子,当下走过去,揭开来一看,却原来是四桶的花生,他一愣,连忙问着身边的医官,道:“这里有花生呀,这个东西营养好,为什么不给大家吃呢?”   这个医官道:“我们医院是借用的老乡的宅子,咱们师进城前就有命令,没有经过允许,谁也不能动用民财民物。”   罗达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的伤员,眼睛不由得一热,已经满含了泪花,当下对着那个伙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王头,你把这些花生拿去煮了,先给伤员们吃,等把鬼子赶走之后,别忘了再照价补钱就是了!”   “是!”伙夫老王头答应了。      第四三章 巷战(三)      十二月一日,罗师长接到了第六战区孙长官的电报,这封电报转达了委员长的口谕,电文道:“此次五十七师守卫之常德,与苏联斯大林格勒之保卫战价值相等,实为国家民族之光荣,各方援军即到,汝师务必苦撑到胜利为盼。”同时,孙长官还电告罗达,第十军已经到了常德的东南,可速与之联络。   于是,罗师长连忙派出陈副师长前往连络,可是,到晚上的时候,陈副师长赶回来,告诉罗达,并没有寻到援军的踪迹,倒是敌人已经将常德四面合围,本来南面打开的口子此时也被封死。虽然听到东南方向传来密集的枪炮声,罗达等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这就好象是在画饼充饥。   原来,第十军的三个师遵照委座的训令,于三十日基本到位,此时第一九零师已经开到了敌第六十八师团的侧翼与敌接战,预备第十师在师长孙明瑾的领导下,与敌第三师团正面激战,伤亡尤其惨重。在三十日下午,全师与敌混战,孙师长以必死的决心对敌人正面的主阵地发起冲锋,马上吸引了敌第三师团的主意,以为这就是第十军的主力,山本三男马上调集了敌第三师团的两个联队对迎战,所以才使友军第三师钻隙顺利冲进了德山。预十师的拼杀十分凶猛,两个团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而另一个团在后退的过程中,正遇上包抄上来的敌第三师团的第六十八联队,也处于了混战之中。战至十二月一日下午,预十师攻破了敌第三师团的肖家冲主阵地,这让山本师团长震悍莫名,极力组织日军逆袭。孙师长亲自督阵指挥冲杀,却不幸被敌人集中的火力击中,身中四弹,但他还力持不倒,手扶卫士,连声喝令左右向德山方向推进,这才气绝身亡,壮烈殉国。预十师各部在失去联络后,独立应战,直到深夜才将敌击退,由一名团长代行师长指挥,到这时掌握的部队不过六百余人。   日军第二三四联队在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一具身着将官制服的军官遗体,于是,强迫一名负伤被抓的国军上尉指认。这个上尉开始的时候称不认识,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将下来,围观的日军很是惊讶,正要再问,这个上尉再也忍之不住,扑到尸体之上,痛哭失声。孙明瑾师长的遗体被这个日军联队长以军礼礼葬,并树木牌指示了位置。   而第十军的另两个师中,第一九零师损失惨重,第三师虽然攻克德山,但是因为无法渡过沅江,很快就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第三师在周师长的领导之下,只能死守德山,以待战机。   横山勇当然知道此时的德山镇已成了其第三师团、第六十八师团和第一一六师团三个师团的攻击与防守的枢纽,势在必夺。而常德城还未攻克,只能留下第一一六师团主攻,第三师团留下一个残存的第六联队楔在德山与常德之间,以防国军两师会合,将第三师团的另两个联队压迫国军第一九零师,这样才腾出第六十八师团,对德山的第三师发动了围攻。   而那个楔在常德与德山之间的鬼子联队,此时的联队长就是松下靖次郎。五十七师派出来的陈副师长便是遇到了松下靖次郎,不得不退回城里。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沅江南岸的第三师也派出了一个姓赵的副官泅渡而过,想要联系城中的五十七师,但是不幸得很,这个赵副官刚刚爬上岸,就被松下靖次郎抓获,成了鬼子的俘虏。   ※※※   常德城中的战斗还在进行着,此时城内的屋舍基本成了焦土,北面和东面的街巷尽失,一六九团与一七一团的残部在秦其山的带领之下,不得不退守到了师部核心的中央银行外围,在双忠巷建立防御阵地。而对于日军来说,负责攻城的第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岩永旺更是心急如焚,他当然知道此时的常德攻取,关系着整个皇军的颜面及其第十一军的命运,这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必须不惜血本地拿下常德,哪怕拿下来的是一座死城!   在军医的一再坚持之下,张贤还是让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听了听自己的内脏,这个姓黄的军医很是奇怪,惊讶地道:“张团长,你真是福大命大呀,被炸弹炸飞了还没有受伤,你前世一定是积了大德了。”   张贤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开着玩笑:“也许是吧,只是今生我的杀孽不少,只怕下辈子就没有这么好了!”   黄军医也笑了,却道:“今生不一样哟,你杀的是鬼子,这是为民除害,为国尽忠,一样是在做功德!”   张贤和边上的高伟都笑了起来。   “那我也杀了几个鬼子,我是不是也在做功德呀?”旁边的一个伤兵拖着一条伤腿站起来,手里还抓着花生,一边吃着塞了满嘴,一边还这么含糊不清地问着。   张贤转头看时,却也认得,正是那个在东城外被敌人扎伤腿的肖刀儿。当下笑着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当然是,只要是杀鬼子的,都是在做功德!”   肖刀儿咽下了最后一口花生,咧着嘴笑了,他还没有忘记当初张贤对他的处罚,又道:“团长,如今我是不是代罪立功了?你是不是可以不杀我了?”   张贤望着他,忍不住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道:“你小子怎么还记得呢?我都把这事给忘了!你以为当初我真得要杀你呀!你真是个猪脑子!”   肖刀儿怔了怔,蓦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再一次咧开了嘴,笑了。   “你是不是第一次参加打仗?”张贤问道。   “嗯!”肖刀儿点着头。   “很好,第一次就能打成这样,你很勇敢!”   “谢谢团长夸奖!”肖刀儿已经乐开了花。   张贤又道:“只是,打仗勇敢是一回事,平时的军纪军规还必须要遵守的!你以后要是都做到了,我可以提你当班长!”   “是!我一定会做到的!”肖刀儿响亮地回答。   正说之间,却听到外面的枪炮声又激烈地响了起来,张贤飞快地穿好衣服,打好绑腿,就要出去,却见魏楞子急急地跑了进来,一见到张贤便大叫着:“团长,敌人已经攻进来了,离这里还有一条街,师长叫你带着伤员全部转移到文庙里去!”   听他如此一说,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大家都知道行势危急,却没有人慌乱。包括医务人员在内,这里有五百多号人,在张贤的指挥之下,竟然行动有序,大家互相搀扶着,迅速地离开这座大宅院,向文庙方向而去。   张贤一直等所有的人都已经撤出了这所临时医院,这才带着魏楞子出门,要往文庙去,还要穿过两条街。五百多人的队伍很长,而又都是些伤员,还有许多需要抬着担架过去,所以离离拉拉的,总有个二三里长,拐了几道弯,前头已经进了文昌庙,而后面的才刚刚出院门。   虽然心里着急,但是张贤也只能和魏楞子在后面押阵,同时组织几个可以活动的伤员手拿长矛与大刀警戒,以防不测。此时的五十七师里,枪械子弹已经所剩无几,只好配给前面杀敌的勇士们来用,而这些已无战斗之力的伤员们,所能拿到的武器只能是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民间所用的刀矛棍石。   张贤抬起头,就看到了还依然在中央银行的顶上高高飘扬的青天白日旗,虽然此时,那面旗帜已经过于破烂,但是一看到这面国旗,张贤的心中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与自豪。“师长呢?”他一边走着,一边问着身边的魏楞子,他知道,文庙已经离着中央银行的师部已经很近了,两所建筑也只隔着一条街,那里已经是五十七师的核心了。如果那里被鬼子攻下,这面高高飘扬的国旗就一定会被敌人摘下来,这也就意味着常德的失守。   “师长亲自带着师部里的人去前面和鬼子拼命去了,他还抱着师部里最后的一挺机枪呢!”魏楞子告诉他。   张贤默然了,一个师里,要是师长都已经到阵前冲杀了,那也就是说这个师已经快被打光了,再没有生力军可以调派。   ※※※   最后面的队伍还没有到街道的拐角,敌人已经出现在了身后的街道,这是一小队十几个鬼子,肯定是钻隙从那面国军布防的阵地上穿过来的。在张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前面那个抱着轻机枪的鬼子已经开始了扫射。哒哒的机枪声响成了一片,也就在这片枪声里,大片的伤员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顿时染红了整个街道。   魏楞子敏捷的象一个猴子,在枪声还没有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扑到了张贤的身上,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随着鬼子的机枪响起,两人同时向两边滚去,一颗子弹擦着张贤的臂膀而过,险些打中了他的身体,即便如此,他的军服还是被擦出了一道血口,皮肉破处却是火辣辣的痛。   张贤躲在了一棵大树之后,这棵树早已被敌人的飞机炸得只剩下了一个大树桩。看着前面成批的战友倒在敌人的机枪之下,张贤心如刀绞,整条街上都是自己人的尸体,还有许多伤员躺在地上抽搐着,便是没有被打中的,也躲在角落里动弹不得。而他也和大部份的伤员一样,没有一点的还手之力。在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枪已经被常立强拿走了,而他的狙击步枪这个时候还在魏楞子的身上背着,魏楞子如今在这条街的对面,抱着头躲在一处断墙之后,被敌人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那个抱着轻机枪的鬼子很是威武,象一个凶神恶煞一样,一边走一边打着,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鬼子专门为他递着弹夹。鬼子的歪把子轻机枪性能很差,在吃了国军捷克式轻机枪的亏之后,也开始使用这种武器。其实,对于武器来说,向来就没有善恶之分,而真正有善恶的是这些使用武器的人。   这真是一场屠杀,张贤只觉得他们已经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   就在这个鬼子机枪手一边打一边行进到了张贤隐身的树边时,他的子弹打光了,需要更换弹夹,他大声吼着,他身后的副机枪手马上抛给了他一个弹夹,他接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之换上,这时间最多也不过十秒钟。但是这十秒钟已经足够杀一个人了,张贤正想一跃而起,却见到他前面有一个黑影从断墙后跳了出来,就像猛虎一下将这个鬼子机枪手扑倒在地。这个鬼子机枪手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慌了手脚,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也掉落在地。张贤看清了那个扑上去的人,不由得叫出了声来:“肖刀儿!”   不错,这个扑到鬼子身上的人正是张贤手下的士兵,还不容张贤上去帮忙,那个彪悍的鬼子已然将肖刀儿翻倒在地,肖刀儿虽然勇敢,他毕竟还是一个伤员。边上那个鬼子副机枪手连忙去抢地上的轻机枪,张贤也同时跃身而出,也奔向了那挺轻机枪,而也就是在这时,肖刀儿却拉响了他身上仅存的一枚手榴弹。   在张贤抢到那挺轻机枪的同时,那个鬼子副机枪手也抢到了,但是张贤只一拳,便将这个瘦弱的鬼子副机枪手打倒在地,一骨碌身,已经滚到了街道的另一边。几乎是与此同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肖刀儿的手榴弹爆炸了,那两个鬼子机枪手和他本人都化成了一片血雨……   “肖刀儿……”张贤大吼着,立起身来,把轻机枪对准了那十几个紧跟在后的鬼子突突了起来,看着这些鬼子在强大的机枪声中痛苦扭曲地死去,就仿佛是得以复仇般得快意!      第四四章 无衣(一)      十二月二日,德山的战事依然在进行着,敌第六十八师团合围进援常德的第十军,此时的第十军,只有一个第三师在德山死守,而预十师已经被日军击溃,一九零师又陷于敌第三师团的攻击之中不能自拔。同时,在常德西面的河洑镇,王辉兵团的第五十一师正在力战退守于此的敌第十三师团一部,双方都呈胶着之态,王辉虽然十分着急,却也无法越过河洑进入常德。而第一百军的一个团,已经乘隙突进到了常德的外围。在北面的第十集团军与敌第三十九师团的战斗中,六十六军一八五师已经攻克了石门,而七十九军第九十八师也力克临澧,敌第三十九师团只得在临澧外围布置防线,以迟滞第十集团军的南下。   当然,对于常德城中的敌一一六师团来说,压力更是巨大,横山勇一直在催促着岩永旺师团长,并限定必须要在这一日攻克常德。在横山勇看来,此时对日军来说,战局已经坏到了极点,北面退路几近断绝,而德山的枢纽又被国军所占,如果不攻下常德,对他来说颜面无存,同时,就算是攻下常德之后,一一六师团必须马上要调到德山,以优势的兵力抢下这个重镇,击退南面的国军,然后才能从容北退。   岩永旺不断地组织人海波状密集冲锋,再一次将步兵炮推到了第一线上,以平射来瓦解轰毁五十七师的碉堡阵地,五十七师只能凭借少数残破房屋建筑及工事应战,并不断地以排级部队进行逆袭,意图以白刃战来弥补弹药的不足。   常德城里,战斗异常地激烈,敌我双方此时已是逐屋的角逐,而在师长罗达的亲自指挥之下,司马云再一次组织火网防空,竟然又打下了一架鬼子的飞机。可是打到这日下午,五十七师的已退至了最后的核心阵地上,只能死据不撤,这个阵地宽不及三百米。   此时,五十七师的三个主战团都已经退守到了师部的中央银行及文庙附近,所能掌控的兵力不过一千余人,其中重伤员就有三百多,这些伤员也是从鬼子的偷袭洗劫中残留下来的部分,而真正可以作战的人不到七百。   张贤回到了一六九团,而这时的一六九团,只剩下了司马云第三营的一百多人,他并没有看到另一个营长常立强。一股莫名的担忧马上占据了他的心,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见到秦其山团长的时候,张贤连忙询问常营长的下落,秦团长老实地告诉他:“昨天我和常营长在东北面阻击敌人,被敌人包抄了,他带十多个兄弟掩护着我们撤退,我们冲出了敌人的包围,他们却被围在了里面。我只听到那边传来了一阵枪响,然后便寂静无声了,我想多半他和那些弟兄已经牺牲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张贤竟然欲悲无泪,欲哭无声,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却又只能强忍着悲伤,因为还要战斗。   中央银行位于大西门内的兴街口,这里是一个十字街,文庙也在这个范围内。从大西门向东一百米为小西门,小西门再向东两百米,便是中央银行,而文昌庙与中央银行也不过一百米的距离。而中央银行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倒是可以抵抗敌人的炸弹,并且在鬼子围攻常德之初,罗师长便将此附近易着火的木质建筑全部拆除,所以火也烧不到这里来。在兴街口,国军的工事重重迭迭,分布得体,并在文昌庙前,还石砌了一座碉堡,正是这些,构成了国军常德的核心阵地。   在前几日,日军对国军的街巷的攻夺使用的是先用火烧,再行攻占的战术,只是打到不怕火烧的碉堡时,才想起了用步兵炮平射来达到摧毁的目的,就这样步步推进,占领了大部分的城区,但是他们的侦察又发现,五十七师尚有许多的官兵潜伏在各街巷两旁的房舍中,对其进行搔扰与狙击,于是又调集百门的迫击炮,只要是见到还有没有倒塌的房子,便狂轰滥炸一番,就这样,不少的五十七师的官兵都埋葬在了断垣废墟的砖瓦堆中。   此时,五十七师的阵地已经大大的缩小了,城区内的沅清街、常青街、大庆街、大小高山街、府坪街、法院正街、皇经台、关庙街、汉寿街、鸡鹅巷、卫门口等各街各巷各据点,相继被敌人占领,仅剩下了城内西南隅的五个据点还在。即兴街口的中央银行师部所在地、双忠巷的老四海、文昌庙、百街口的亚洲旅社和大兴街的华晶玻璃厂。罗达为了确保这五大据点,以赢取时间,等待援军,所以下令各部将据点周围的民房各拆到十五米到二十米以外,这样就可以避免敌人的炮火延及到这五个建筑物中,同时,又在五个据点的高楼周围,用石头、砂包和土袋垒成大小掩体,各安排几挺机枪守护。   ※※※   天刚刚露白,城内敌军的攻势便比以往更加凶狠,鬼子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强大的火力,在废墟上不断地推进,已经打到了核心阵地上。在正面据守的是张贤一六九团第三营的司马云的残部,在营长司马云的带领之下,拼死与敌相抗,左突右冲之中,饱受敌人烟熏火烧之苦,并且常有敌人的乱弹袭击,处境极其危险,但大家都知道这里已经离得师部很近了,不能有任何让步,所以官兵齐心,如铁人一样坚守阵地的两侧,致使敌人屡攻不下,而司马云部也只打得剩下了五十人。   敌人见正面无法突破,于是占据小西门,分作两路,一路向大西门伸展,一路向东北街推进,企图包围中央银行。   此时,守卫在文昌庙的正是张贤,他所率的却都是些从伤员中抽出来还可以行动的兵丁,人数有一百,但是有枪的人却不多,大多数手里的武器只是些大刀木棍和长矛。这个时候,张贤既要率部挡住正北面的敌人放火来烧以及炮击,还要防止小西门那边蹿来到敌人抄袭,在敌人两面夹击中,他只能以主动的进攻来化解敌人的攻势。这又是一场惨烈的近身肉搏战,虽然众寡悬殊,但是大家在张贤的带领之下,勇猛冲锋,有枪的用枪,有刀的用刀,实在手里没有武器的就搬起石头作武器,竟然将这一股两百人的敌人打退了。这股凶敌从张贤的阵地绕过,向西北方向蹿去。   张贤却知道,文昌庙阵地之后便是中央银行的后墙,连忙带人从后尾随过去,却见那里的国军守卫正与敌接战,而从箭道街、旧营署过来的敌军也会合于此,正在凿壁穿墙,眼见着那堵墙就要被凿穿,张贤招呼了大家一声,举起从敌人那里夺来的机关枪对敌狂射,看着敌人纷纷饮弹倒毙,他只觉得兴奋异常,便是换弹夹和枪管也浑然一体,几无间隔。敌人抱头而逃,只在墙边留下了数十具尸体。直到这时,跟在他身边的魏楞子才接过了他手中的机枪,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手掌已然血肉模糊,却原来是他在换机枪枪管的时候,毫没有在意那枪管已经被打得发红,他的手也烫得全是大泡。   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张贤这才发现,原本他带的一百多人,此时只剩下了三十多人。   同时,在大西门方向固守的是苏正涛的一七零团,正与蹿至此处的三百多敌人接战,而同时,他们还要应付城外敌人的攻击,伤亡十分惨重。然而,此时的大西门关系到守军的存亡,如果大西门一丢,那么中央银行肯定不保。所以,苏团长身先士卒,率部持白刃向敌逆袭,敌见势不好,连忙败退。   却原来,这些一一六师团的鬼子们也十分好笑,因为许多的老兵是从那个窝囊废的敌第四师团调来,都知道此时常德城的攻克是迟早的事,都想着能保住一条命来迎接胜利,又都知道此时的国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所以都不愿意冲到最前面被国军拼命,如果放放枪、搞搞对射还可以,但是就怕与国军肉搏战,因为他们也知道,这种面对面、颊贴颊的战斗,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弄不好就会把命赔进去。正因为如此,所以白刃战也成了国军一个有力的战术。   ※※※   也许是对拿下常德没有必胜的把握,横山勇又打起了心理战。中午的时候,几架敌机再一次在常德的上空投下了大量的传单,一位副官将这份传单捡了来,交到了罗达的手里,上面写着:“告五十七师官兵,一,汝之援军第十军在黄土店以北全部消灭,军长方先觉及其师长阵亡;二,救援汝等各路渝军完全绝望,第五十七师官兵歼灭在即;三,无论渝军或第五十七师将兵,活捉罗达赏五十万元;四,杀罗达者,将首级送来投降赏三十万元。大日本帝国皇军司令部。”   罗达拿着这份传单,只是冷冷地一笑,他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再为这张传单来做批语,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堆里,他相信,他的士兵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此时,突入到核心阵地中的敌人基本被打退,还有一股敌人在大西门内,苏正涛带着三十多名士兵,从中山西路北侧的杨家牌坊一带,作猛烈的逆袭,将这股敌寇堵在了观音庵中。苏正涛分两路左右夹击,逢墙推墙,逢屋穿屋,迫近敌前,然后猛掷手榴弹。敌人被这样突然袭击,不由大乱,自相践踏着,伤毙于此的无数。   敌人经过这番打击,攻势顿挫,大西门内的威胁总算解除,可是,这一仗下来,五十七师里又有两个营长和一个副团长阵亡,而苏团长也挂了彩。   很快,天色就黑了下来,夜晚又一次来临,敌人对中央银行的大规模进攻也暂时收敛了许多,但是与这核心阵地相对,敌人还有两百多人布阵在兴街口正面的街上,剑拔弩张,跃跃欲试。所以,罗达决定先发制人来破除这个不安全的威胁,于是,命令秦其山所部,率领二十余名官兵,从双忠巷工事内冲出,钻进到指挥部之后,求敌背侧猛击。同时,又命令司马云营长率师指挥部内的官兵,越出围墙,正面打击敌人,而罗达本人则亲自指挥,并掌握着指挥部门口那挺关系着首脑机构命脉的机关枪,对准敌人不停地扫射。这两百多名敌寇处于了两面夹击之中,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向秦其山率队的那面突围。战斗中,英勇的虎贲勇士们击毙了其中的一个少佐,而秦团长本人也身受重伤。敌人狼狈逃走,可是,当大家把秦团长抬回来时,他身中数弹,已然停止了呼吸!      第四四章 无衣(二)      十二月二日深夜,指挥部之危虽暂时解除,但是整个局势的发展已经到了无可支持的地步,整个防御阵地已经被敌人压缩到了很狭小的范围里,各团仅有战斗人员七到八个班,全师官兵除伤员外,此时能够掌控的只有三百二十一个人,步枪也只有四十多条,如果第二天敌人再一次发动拂晓攻势的话,又怎么能够应付呢?   罗达知道,五十七师的最后时刻已经来到了。他思前想后,忐忑不安,只觉得身上的担子重有千金。也就在这个时候,同是七十四军的第五十一师敢死队的一名便衣,从沅江偷渡过来,正好迎救了那名被松下靖次郎抓获的第三师的联络员赵副官,两个人闯进城来,直入罗达的指挥所里,向他报告了城外的情况。五十一师仍在常德经西百余里外的长岭岗,被日军阻滞无法靠近常德,王辉军长因为担心城中的情况,所以才派了这一队人钻隙进城,二十多人有十九个战死沙场,只剩下了这个联络员。而隔江的南面的德山方向,此时的枪声也由激烈渐趋寂静。据第三师的赵副官介绍,当初第三师第七团推进到了沅江南岸,向常德方向打了三枚信号弹,但是城里并没有反应,第七团原本准备渡江进城,又担心常德已入敌手,所以犹豫其间,吹了几次联络号,也没有响应,这才派他过江进城探个究竟,哪知一上岸就被鬼子捉住了。当时他们就有约定,在被鬼子抓住之前,这个赵副官向对岸打了一发信号弹,这是通知河对岸的第七团常德已经失守,不必要渡江了。   听完这两个联络员的话,罗达暗暗叫苦,西面的援军已经远水解不了近渴,根本指望不上。而南面第十军的援军只怕此时也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对岸的信号弹和联络号,五十七师守南门的士兵都已经看到听到,只是因为师里那个时候早就没有了信号弹,而司号手也全部牺牲,只得找到一支沅江引航用的红灯来回应,可能因为那灯光过于暗淡,所以第三师的援军并没有看到。听赵副官说,他从南岸过来的时候,敌人已经三面对第三师合围了,而此时南面的枪声停止,无外乎两种结果,其一是第三师被敌歼灭了,不能再派人过江。其二是第三师已经突围,转向了其它的方向去了,远离了常德。   罗达将这两名联络官安排下去休息,此时的他已经有些绝望了,援军根本不会再来,五十七师只能等着覆灭。   罗达正在左思右想之际,张贤带着魏楞子闯进了指挥部,却是向他报告着一个很坏的消息:“师长,有一股敌人由余家牌坊蹿出来,切断了我们与中山西路的联系,正向老鸦池到双忠巷一线阵地进攻。此时一七一团残部伤亡甚重,能战斗的人只有七十多人,武器弹药奇缺,难以抗拒。”   罗达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已经红红地满是泪水。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师座,您这是怎么了?”   罗过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强忍着无限的悲痛,却问着他:“张贤,那边你怎么安排的?”   张贤道:“秦团长牺牲了,我代行一七一团职责,我已经调司马云的三十多个人去双忠巷助阵,将那股鬼子挡在了那边。如今黑灯下火的,敌人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他们冲锋了几次,都被我们的机枪打下去了,就没敢再行进攻,我只怕这样我们撑不到天亮。”   罗达点了点头,却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我们的援军到不了,张贤,我希望你能够带着我们的弟兄突围出城!”   张贤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师长,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问道:“难道我们的援军到不了了吗?”   罗达长叹了一声,道:“便是能到,此时此刻,又能有什么用呢?”说着,转身走向报务员那里。   张贤紧跟在他的身后,只听到罗达命令着报务员给远在恩施的长官部发出了最后的一封电报:“弹尽,人亡,城已破,友军观望不前。刻大街小巷混战成一团。职率副师长参谋长死守中央银行,我军高呼七十四军万岁,蒋委员长万岁,中华民国万岁。职罗达谨叩。”   这已然是一封诀别信了!在这封电报中,留下了罗达无限的情与无限的恨!   远在恩施的孙长官与郭参谋长收到了这封电报,已然是悲不欲声,热泪盈眶,这一刻,整个长官部里一片肃然。   孙仲再一次电令解围各军,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冲进常德。但是,这个时候,为时已经太晚了。   ※※※   罗师长口述完了电报,转身走出了门去,望着已被烽火遮掩得失去了璀璨的夜空,这一夜异常黑暗,那黯淡的星光此时就如同他的心境一样,昏沉而冰冷。他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佩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把勃朗宁手枪也跟了他有十年,如今他就想着用这把自己心爱的手枪,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实现当初向上峰立下的不成功便成仁的誓言,在他看来,明天常德的失守已经在所难免了!   “师长!”张贤吓了一跳,他一直紧跟在罗达的身后,见状一把抱住了他,顺手夺过了他的手枪。   闻声赶过来的还有陈副师长和参谋长,大家这才知道刚才那一刻,罗达是准备自裁了。   “师长,你这是怎么了?”大家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张贤这样痛心地问着。   这时,罗达已经声泪俱下,他无话可说,只有一声叹息。   “师长,这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失败呀?您怎么可以轻身呢?”张贤正色地对他道。   罗达转过头来,望着他,看着这个曾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此时也是满身的伤痕,腿上缠着崩带,手中也裹着血迹斑斑的纱布,蓬头垢面,早已不似记忆里那样的英俊武威了。   “是呀!”旁边的陈副师长也这样劝道:“我们还可以突围!”   罗达看了看身边的这几个人,却摇了摇头,黯然地道:“我也想过突围,可是这样便是将常德城拱手让给了敌人,若真是这种结果,那又何必当初呢?”   张贤知道,他所指的是那夜松下靖次郎入城的事,鬼子当时已经让开了一条活路,如果那个时候离开常德,那么,此时的五十七师,绝对不会象现在这般损失惨重,也不会象如今这样只剩下了三百号人!   陈副师长却道:“师座,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当初孙长官是让我们拖住敌人十天,可是从十八日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十五天了。再说,孙长官原订的是二十六日我们的援军就可以开进常德,可是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二日了,我们的援兵还没有来,便是我们突围出去,上峰又能说些什么呢?”   陈副师长所言,正中了师部里所有的人心思,罗达在这一刻也动了心,但他还是有一些担心,道:“我们可以突围出去,可是当初我是在孙长官那里立过的军令状,常德城人,我罗达人在!常德城无,我罗达人无!而且委座还专门发来电令要我死守常德的,如今就这么放弃,委座定然不会放过我!”   副师长与参谋长等人都无言以对,是呀,对于上面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好大喜功是惯例,又哪里管得底下人的死活,万骨皆枯也不过是为了赢得一将的功名。   张贤笑了笑,在这个时候,他还可以笑得出来,这也就是他与众不同之处。他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罗师长,这才道:“师长,如今这种局面,您比我们都清楚得很,就算是我们宁死不退,又能如何?最迟明日就可见分晓,其结果不外乎我们被敌人歼灭掉。我们不突围,也就只能是为了死而死,其意义顶多也就成全了您一世的英名。可是如今,我们可以走得了的弟兄还有三百多呀!师座,人之死到此时,已经不难了,难得却是您的选择。您是愿意牺牲掉您个人的荣誉,为我们五十七师留下这么一点精血,为以后的重建努力呢?还是让我们这个虎贲之师全军覆没呢?”   这番话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讲出来,罗达肯定会大发雷霆,可是这是从张贤的口中讲出来的,这个团长是他最亲信的部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五十七师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间。张贤的话虽然刺耳,但是却很有道理。   “你也劝我突围?”罗达平静了下来,这样又问了张贤一句。   张贤点了点头,又道:“师座,我们突围也可以找一个说词,如今沅江南岸虽然枪声已歇,但是那里应该还有我们的援军,而沅江南北两岸原来俱是我师的阵地,我们过江去不过是迎接友军,并非离开阵地,只有早一天迎来友军,才可能早一日将敌驱走。”   大家都连连点头,陈副师长又补充道:“如今我们在城破、兵少、弹枪都奇缺,而援军又无望的危急处境下,不突围必定是坐以待毙的。”   罗达思忖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   十二月三日凌晨一点钟,罗达召集师部副师长、参谋长、参谋主任以及团长张贤、苏正涛等人共商突围之事,大家一致认为,此时必须当机立断,及早突围,一等到天亮,日军再发动攻势,将城外西南通向江边唯一通道堵死,再要突围也无济于事了。   于是,罗达当即宣布突围,命令副师长和一七零团团长苏正涛率一部先偷渡沅江,再绕道返回江北,到河洑镇附近迎接西面来的援军;而自己带着张贤等人渡河后,向德山一带钻隙前进,往迎第十军的友军。   这时候,张贤却提出了另一个主张:“师座,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吧!”   大家都为之一怔,罗达不解地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张贤笑了笑,道:“南城外是松下靖次郎的联队把守着,他不可能让我们轻易过江的,必须要有掩护,大家才可能平安过江,我想,还是我留下来掩护大家吧!”   罗达怔了怔,张贤说得确实不错,三百号人虽说不多,但是偷渡过江肯定会惊动一直在江边警戒的鬼子松下联队,如果没有人掩护,这些人要想安全过江,根本不可能。   “还是我留下来吧!”苏正涛这样道。   “还是我留下来吧!”张贤道:“我比不了你们,我腿上的伤还没有好,走不了远路,只怕会连累大家,还不如就留在城里,组织抵抗,等着你们带着援军过来解围。”   “组织抵抗?”苏正涛道:“哪还有人呀?”   张贤一笑,道:“如今我们掌握的人数只有三百,其实城中许多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兄弟,他们被敌人打散,躲在废墟之下。再说,我们的许多伤员也无法离开,如果没有人组织,他们只能成为鬼子的俘虏。”   罗达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好吧,就由你留下来掩护。这样吧,司马云那里还有五十多人,我把他们留下来,由你指挥,你尽量周旋,如果有机会,能突围还是突围!”   “是!”张贤答应着。      第四四章 无衣(三)      凌晨两点多钟,罗师长带着随行副官,沿着石阶登上了南城城垣,这一段城墙此时是常德唯一还没有被炸毁的,他怅望了良久,隐约听到渡江的官兵发出来的噪杂声,不由得潸然泪下。旋又返回城中,来回地踱着步子,复又登到了城上,仰天叹息。副官催促着他及早出城,他却默然无语。过了半天,这才再一次返回城内,直奔张贤留守的师部,正走之间,却见张贤带着三十几个弟兄迎面而来,队伍里,还牵着一匹白马。   这一夜,狂风怒吼着从北面刮来,所有的人都倍觉寒冷。   “师长还没有出城?”张贤问着罗达。   罗达点了点头,看了看他带来的人,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张贤道:“到南门外警戒,一旦松下靖次郎敢出来阻截我们过江,我就和他拼命!”   罗达只觉得眼睛一热,鼻子一酸,泪水不知不觉间已经掉落了下来。他看着张贤良久,忽然又想起了当年十一师从当阳撤退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与这个时候是如此得相似,张贤也是自告奋勇地担当了掩护。   “你知道吗?”他动情地道:“我从军快二十年了,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手下。”   张贤一笑,道:“多谢师长的厚爱。我也知道,这些年来都是方师长、胡师长和罗师长的栽培,才会有我的今天。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要是这次我也成仁了,我想请您给娜娜和秀秀捎句话,就说我张贤今生欠她们的,等来生再还了!”   罗达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张贤的遗嘱,看来,他自己已经知道此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楞子,过来!”张贤叫着魏楞子的名字。   魏楞子跑到了他的跟前,张贤摸了摸他的头,却把他推到了罗达的身边,对着他道:“师长,他还小,还是一个孩子,你把他带走吧!”   “团长,你不要我了?”魏楞子哭了起来,抓住了张贤的手,不愿意放开。   “如今我也不需要勤务兵了,留着你有什么用?”张贤笑着安慰着他:“你跟着师长去,我是要你去保护师长,只要他在,就可以把我们五十七师的弟兄重新凝聚起来,这个任务很重要,你要好生来做!”   魏楞子瘪着嘴哭着,点了点头。   张贤又拉过来了那匹白马,对罗达道:“师长,这匹马已经跟了我三年了,很有灵性的,它自己可以泅水过江,你也把它带上吧!”   罗达怔了怔,他知道张贤不愿意这匹马落入敌人的手中,当下点了点头,答应了。同时,他取出了自己的那把勃朗宁佩枪,递给了张贤,道:“我知道你的手枪已经不在了,这把手枪也跟我了十多年,送给你做防身吧!”   “好!”张贤并不客气,把手枪接了过来,催促着道:“师长,该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罗达点了点头,让魏楞子牵着马,向南城外走去。   ※※※   两百多人集聚在城西南角的沅江岸边,这里有士兵们找到的五艘破烂的木船,连桨都没有,大家只好以手作桨,顺水而下。船上载不了许多人,部分士兵抱着木头与门板紧随其后,投入到了漆黑的夜里。   果然不出张贤的意料,这边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下南门处驻守的鬼子松下联队,岸边的敌人工事里已经响起了哒哒的机枪声,一颗照明弹打到了沅江的上空,将江中正在顺水划向南岸的小船照得清清楚楚,借着照明弹的光亮,敌人的迫击炮也打响了,炮弹在江心炸裂,激起冲天的水柱。   张贤带着手下的三十多个人,悄悄地从城墙上翻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到了鬼子的迫击炮阵地,鬼子的阵地上立刻一片混乱,在这深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敌人并不知道来了多少的人,急忙撤炮收缩,也停止了对江心炮击。而张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借着已经微弱的照明弹,看看最后一只船也在南岸靠了岸,这才招呼一声,众人呼啸着转回了城里。松下靖次郎并没有追赶,此时,他也学会了以逸待劳,只等着天明后对城中发动总攻,所以并不在意这一时的得失。   回到中央银行,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张贤将自已手下的两个营长招集在了一起,此时,第一营的营长常立强已经生死未卜,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听秦团长所言,多半已经牺牲了。而第二营的营长高伟身负重伤,腹部被敌人的刺刀捅破,肠子都流了出来,好在当时救治得及时,如今也有七八天过去了,倒是可以缓步走动。只有第三营的司马云还算是一个键全的人,说是键全,其实也与张贤一样,身上满是伤口,只是伤得比较轻罢了。   “对不起,司马营长,把你留下来了!”一见面,张贤便这样地对他道。   司马云怔了怔,反应了过来,却有些不高兴地道:“团座,你说这话便太没道理了,我司马云难道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道:“如今我们一六九团,只剩下了你这么一个还好的营长,呵呵,我很想给我们一六九团留下点希望,可是没有办法,必须要有人牺牲,我只能牺牲我们一六九团了。”   司马云道:“我知道留下来肯定是九死一生,但是,对于我来说,早就死过一回了,若不是当初团座尽心的救治,也就不会有我司马云的今天。那个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我这条命是国家的,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如今既然能为国捐躯,我已经是了无遗憾了!”   张贤与高伟听着司马云的肺腑之言,大为感动,一时间两人的双眼已经红了起来。   司马云的眼睛也红了起来,却抬起了头,看着张贤,四目注视在一起,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满含的泪水。   “团长,还记得你当初到收容站来网罗我们这些溃兵的时候吗?”司马云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记得!”   司马云笑了一笑,这种带泪的微笑却是这样得悲凉,只听他道:“我一直清晰地记得你当着大家说过的话: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呵呵,是呀,我们这些人能聚在一个军营里,为国杀敌,便是同甘共苦的袍泽兄弟!”他说着,悠悠地念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听着他铿锵的朗诵,顿挫之间,泪水已然从三个人的眼中滚滚而落,他们都是性情中人,都有着一颗赤热滚烫的心。   张贤张开了双臂,将司马云和高伟都搂在了怀里,这一刻,三个人抱成了一团,紧紧地相拥着,久久不愿意分开。   ※※※   三个人都知道,天亮的时候,就是该战斗的时候了,也许就是诀别的时候了。   张贤将手上掌握的官兵们做了一下统计,司马云那里还有五十一个可以打的,已经布防在了双忠巷的工事里,抵挡着那支突入的敌人。而高伟那里,却有三百多的伤员,这些伤员大都是丧失了战斗能力的人,这些伤员是一个难题,如今都躲在文昌庙内,双忠巷一失守,这些人肯定无处可逃,然后就会成为敌人的俘虏。   “天一亮,敌人肯定会再一次进攻,常德只剩下了中央银行附近这最后的阵地了,凭着我们这么点人,又没有枪弹,肯定守不住的。”张贤这样分析着形势,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个人都十分清楚此时的境况。   高伟接口道:“团长,你就说吧,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接着道:“我们与其这样毫无希望地与鬼子硬拼,倒还不如动点脑筋,想办法活下来!如今的常德城已是一片废墟,我们就当这里是一座山,一片森林,我们便隐藏其间,就像那些新四军一样躲在里面来打游击!”   司马云怔了怔,道:“只怕这样也支持不了多久吧?”   “是!”张贤肯定地道:“不过,我们还是要相信师长他们,他们冲出了重围,就可以搬来救兵。另外,我想鬼子也不会长占这里的,那个松下靖次郎虽然说得话不能相信,但是却又不能不信,或许他们真得只占上三天就撤了。”   “鬼子好不容易夺下来的常德,不会这么快就撤走吧?”司马云和高伟都对此表示怀疑。   张贤却满有把握地道:“就算鬼子不情愿离开,只怕到时也不得不离开。我们在这里拖了他们这么久,孙长官一定在调兵遣将,各个集团军的部队便是爬也爬到了预设的位置,肯定已经将敌人包围了,他们不撤走,难道还等着被消灭吗?”   “你那么肯定?”两个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张贤点着头,笑道:“如果不是这样,当初横山勇也不会派松下靖次郎深夜来与我们谈判,他一定是看到了危险,才会那么做!”   这一次,两人同时点了头。司马云道:“团长,那就听你的,我们能支持一天是一天,能支持两天是两天。”   “只要大家有这个信心,我们就一定可以战胜敌人,熬过这两三天,就应该可以见分晓了。”张贤肯定地道。   高伟却皱起了眉头来:“司马营长那边的人倒是好说,只是我们这么多的伤员不大好办!”   张贤知道他说得是实情,三百多的伤员,不是一个小数目,目标很大,行动又不便,又没有作战能力,确实有些难办。   “我看可以化整为零,把伤员从文庙内撤出来,然后藏到附近的民宅中!”司马云这样建议着。   这不失为一个方法,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这样也行,我知道当初为了躲避敌人飞机的轰炸,许多老乡都在院子里都挖了地窖,可以藏些贵重的东西,也可以藏人,高伟,你快些派人在附近找一找,把那些重伤不能动的藏在其中,其他的伤员三五个分成一组,自找地方掩蔽,呵呵,如果被敌人发现,实在跑不了,还可以装死!”   高伟与司马云都会心地一笑。   “时间已经不多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司马云,你带着你那部分人,尽量为伤员拖些时间,等敌人进攻的时候,跟他们打游击战,把他们从文庙那边引开,等伤员们全部散开后,你们再掩蔽起来。”   “是!”司马云点着头。   当下,三个人从中央银行出来,分头行动。离开的时候,张贤回过头来,看了看这座英雄的建筑,楼顶上的青天白日旗还在随风猎猎飘动着,他知道,这座建筑马上会成为常德最危险的所在,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奔向的就是这里。      第四五章 白马(一)      天亮的时候,鬼子果然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一回,他们从四个方向一齐扑来,因为已经知道了城里已经没有几个国军了,一直守在南门外的松下联队也参加了进来,这个松下靖次郎真是个狡猾事故的家伙,他也想在这最后的时刻捞上点功劳,不用耗费太多的损伤,最好是由他来夺下中央银行,由他将中国的国旗放倒。   对于张贤来说,这个时候已经是预料中的事了,中央银行早已人去楼空,他正与高伟努力地安排着这些伤员们隐蔽,三百多号人,虽然大家此时的纪律性都很强,但是无奈行动不便,从凌晨四点半开始的疏散,到六点时,才撤出了一百多号人,还有一半多没有离开。也就是在这时,双忠巷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天已经亮了,敌人已经发起了进攻。   大西门已经失守,那里只有一个班,此时除了一个负伤的士兵跑出来,其它人全被敌人强大而无情的炮火击中,这些勇士们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化作了片片的血雨,深深地融入了常德的土地中。   在南门处警戒的士兵跑过来通知张贤,鬼子的松下联队已经攻占了上、下南门,正向中央银行推进,而那一路上,根本已经没有了阵地。   张贤回头看了看高伟,苦笑了一声,道:“高伟呀,看来我们都要做这个死哑巴的俘虏了!”   高伟恨得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家伙!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怎么没有把他杀掉!”   张贤摇了摇头,叹道:“就算这个死哑巴早被我们杀掉了,又能如何?鬼子还会有另一个联队长过来!”   高伟何尝不知道张贤说得很对,只是心里的这股恶气却无处泄愤,只得道:“这下倒是便宜了这个死哑巴,司马云在西边与那些敌人周旋,那些鬼子打了这么久都没有进来,他却是坐收渔翁之利,马上就可以占领中央银行了!”   “如今却有些难办了!”张贤皱着眉头道:“中央银行与文昌庙百米之遥,他堵在那里,我们也出不去了,我们还有一百多号的伤员肯定来不及撤出了!”   “是呀,这怎么办呢?”高伟也皱起了眉来。   想了半天,张贤灵机一动,这才道:“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我躲到对面去,你们多拉些尸体过来,反正这满城里都是断臂残肢,你们只好先混在其间装装死,搞得恶心一些,敌人也只会在门口看看,不会每一个来翻的。我等他们过来,便狙杀几个鬼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肯定会来抓我,这样我就可以将他们引开了,你再见机行事!”   高伟怔了怔,有些担忧地道:“这样你太危险了,要不还是我来吧!”   张贤笑了一下,道:“如今常德城中,哪里没有危险呢?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跑得动?好了,别再说了,就照着我说的这么办吧!”   “是!”高伟只得点了点头。   ※※※   张贤躲到了文庙对面一幢残破的大楼里,这所大楼有四层,原是个砖混的酒店,在战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塌了一大半,还剩下半边顽强地挺立在废墟之上,有如鹤立鸡群,这附近的建筑里,除了中央银行与亚洲旅社之外,没有别的建筑能高过它。只是这座危楼此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要倒下来的可能。   张贤并不管这许多,攀爬而上,一直到了四楼,在一间已然露天的房间里,倒是可以看到四周几百米范围内的街道。他根本没有去想,若真得让鬼子发现他在这所残楼之上,他又怎么可能逃脱呢?其实,在此刻,他已经准备牺牲了。   也就在张贤刚刚掩蔽好,他就看到了松下靖次郎带着一队鬼子兵冲进了中央银行,不久,高高悬挂在楼顶之上的青天白日旗被他们摘了下来,代之升起的却是他们的狗皮膏药旗。   松下靖次郎头一个向横山勇报告,他已经攻占了常德的中央银行,这里就是五十七师的师部。横山勇不由得大喜,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拿下了常德城,于是马上给他在南京的上峰报捷,日本人的动作很快,当天这条消息便登上了报纸。   而其实在此时,常德的枪声还没有停息,国军的抵抗还在进行之中。   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岩永旺也从北面攻了过来,他在中央银行里见到了松下靖次郎,松下联队毕竟是第三师团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忙活了半天,最后却是由山本三男来摘取了桂冠,所以心里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不过,这个岩永旺自此之后却对这个松下中佐印象极为深刻,在后来,便向横山勇司令官提出要求,将这个松下靖次郎调到了他的一一六师团来当了一名联队长。   整个常德此时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国军,只有零星的几声枪响,而中美空军又再一次降临,对城内的敌人进行着猛烈的轰炸和袭击,可是此时的常德城中,竟然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大部分的鬼子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基本没有隐蔽之所。在这一刻,这些鬼子终于也为此负出了沉重的代价,在中美空军的打击之下,有一百多的人伤亡。   中美空军的飞机盘旋了良久才离去,飞行员也把在常德上空所见回报给了第六战区的长官部,据他们所言,此时的常德城已是一片废墟,满城都是穿着黄色军服的鬼子,而国军却没有看见。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常德城最终还是失守了,而那些守城十六日的八千儿郎呢?就仿佛是蒸发了一样,难道就这么壮烈了吗?孙仲和郭万已经泪如雨下,从十二月二日,自罗师长给他发了最后一封电报,便再也联系不上城中的守军了,此时,除了五十七师全军覆没之外,他们根本想不出有其它的解释。   十二月三日,蒋委员长的训令也到了第六战区长官部,指出,无论常德状况如何,有无变化,各战区必须按原先既定的方针作战,将敌人包围起来,坚决消灭。而在实际上,孙仲和郭万都很清楚,这场大战在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战局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其利已经向国军倾斜,常德的得失已经在战略上退居其次了。   孙仲和郭万都想起了大战前的那次军事会议,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五十七师的团长张贤,这个小团长当真是料事如神,这场大战从头到尾基本与他所分析得一致,而且国军的部署也基本上是按照当初他提出的建议制订出来的,而不幸得很,他把自己也言中了,五十七师就是一个肉饵,就是一个炮灰,此时,已经被敌人一口吞掉了!   可是如今,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团长在这场考验中,还能够存活下来吗?   ※※※   看着中央银行上飘扬的青天白日旗被敌人降下,张贤心中说不出来的痛,他强忍着眼泪,尽管保持着自己的冷静,那一刻,他险些要将那个爬上楼顶换旗的鬼子狙杀掉,但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鬼子并没有马上冲入文昌庙内,他们被突然而至的中美空军的飞机炸昏了头,而在与此同时,双忠巷那个方向的枪声依然不断,张贤知道,那里还有司马云带着人在抵抗着。   中美空军的飞机足足在常德的上空盘旋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离开了,双忠巷那边的枪声也停歇了下来,张贤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里,不知道司马云是不是把敌人引开,还是被敌人消灭了。   从被轰炸中恢复过来,鬼子开始对全城进行清理,张贤可以时不时地听到几声枪响,有的时候是一声爆炸的闷响,然后便寂静无声,他知道这一定是哪个被鬼子发现了的国军士兵拉响了手榴弹,肯定是与鬼子同归于尽了,就像肖刀儿做的一样,大家宁死也不愿意当俘虏。   张贤也在想着,如果自己被敌人包围后应该怎么办?他没有手榴弹,但是身上却有另三样武器,一把武汉时韩奇给他的德国造狙击步枪,这把枪已经成了他的最爱,他还有四十发子弹,也就是说他可以用这把枪再干掉四十个鬼子;其次是罗师长走的时候给他的那把勃朗宁手枪,这把手枪里面只有五发子弹,也就是说他可以用四发来打死敌人,而留下一发给自己;最后,他还有一把从鬼子中佐那里夺来的日本战刀,这把战刀就等着与敌人近身肉搏时发挥作用了,而在这里,只能挂在腰间。   一队鬼子终于冲进了文昌庙里,张贤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就在张贤的手指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枪声却先他而响,他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了哒哒连成片的机枪声,顺声看去,却见到了司马云正带着三十多个人从一条小巷中钻了出来,正对着那结冲入文昌庙的鬼子小队身后猛射。这队鬼子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即便倒下了十多个,但是他们的反应也很快,迅速躲藏到了掩体之后。   司马云的目的已经达到,招呼了一声,又带着这三十名残存的士兵拐进了大高山巷里。那队进入文昌庙的鬼子从里面冲了出来,追着进了大高山巷。张贤长出了一口气,看这个样子,文昌庙内高伟和那些伤员并没有被敌人发现,或许他们装死装得很象,短时间内将敌人迷惑了。   但是此时,他又不得不为司马云担起心来,因为他看到了许多鬼子兵,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向司马云转战的街巷涌去,很显然,是刚才的枪声惊动了全城的鬼子。而那些刚刚攻占中央银行的松下联队也从中央银行里跑了出来,在松下靖次郎的带领之下,向着枪声响处飞奔而去。   此时的司马云是敌人围攻的目标,常德城里,他所带的这三十人已经成了五十七师最后的残余,鬼子当然不会将之放过。司马云也很紧张,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却也很清晰,在一个三叉路口,他把这三十人分成了三组,往三个方向散开,而他带着其中几个人,边跑边回身射击,这样就把后面紧追的敌人全部吸引到了自己的身后,从而让另两组的人顺利隐藏起来,得以保全。   司马云对常德的街巷很熟悉,虽然此时整座城市一片狼藉,大街小巷满是尸体、砖瓦、碎石等障碍物,但是他们的动作还是十分迅速,蹿上跳下之间,已经将尾随的鬼子丢出了老远。可是,当他钻进一条巷子时,发现那一头已经有鬼子冲了过来,他们不得不从废墟上的破屋中穿过,这些民房早已被国军打通,成了大家打击鬼子的最佳隐身之所。   转了一个圈,司马云又绕回到了文昌庙附近,进入了府坪街,刚刚跑到春申墓的时候,却被对面而立的鬼子撞了一个正着,他看到了那个领头的鬼子联队长,仿佛是早就料到他会来到这里一样,已经守在了这里。这个鬼子联队长他也认识,正是原先团长张贤的跟班,那个死哑巴松下靖次郎。司马云对常德的街道虽然很熟,但是松下靖次郎对这里更是了如指掌。   就在司马云诧异着还未开枪之际,松下靖次郎已经当先开了枪,他亲自抱着一挺轻机枪,突突地打出了一片的火舌,只转眼之间,这十多个虎贲之士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枪声停下的时候,司马云怒睁着双眼,仍然站立在松下靖次郎的面前,仿佛是一座山一样巍然屹立着。他的身体已经被打成了蜂窝,一阵风刮过,他伟岸的身躯砰然摔倒在地,将地上的尘土溅起了老高。   张贤躲在高高的危楼之上,看着发生在远处的这一切,泪如雨下,心痛难当,他的耳边还隐隐响着司马云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四五章 白马(二)      常德虽然如愿以偿地被攻取了下来,但是对于横山勇来讲,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日军已经在攻打常德的时候,耗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又浪费了太多的军用物资,无论是从战局上来说,还是从后勤补给上来讲,日军已经处于了强弩之末。在战局上,眼见着自己的后路已经被国军阻断,处于了被四面包围之中;而在补给上,经过这么多天的作战,枪支弹药已经所存不多,而后路被堵,那也就意味着补给的中断。所以,此时的常德城已经成了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常德南面李玉堂兵团已经压到了沅江南岸,战斗还在进行之中;而西面王辉兵团正在猛攻河洑镇,那里离着常德不过三十里路,守卫在河洑的第十三师团伤亡惨重,只剩下不到七千人;北面的国军第十集团军已经将第三十九师团击退,占领了石门和澧县,正向常德方向推进,而更要命的是其第十八军,击溃了布防在鄂西的一个旅团,收复了宜都城,正向公安城开进。常德东面是浩渺的洞庭湖,虽说日军有水运的便利,但是此时五个师团近七万人集压在常德周围,又怎么可能迅速地渡过洞庭湖呢?   形势是如此得危急,横山勇一直在冒冷汗,不管怎么说,常德攻下来总算是一件好事情,最其马他可以腾出了一个一一六师团。当下,这位日军第十一军的司令长官立即命令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岩永旺,要他迅速集结所部,兵分两路,向西和向北增援已呈败象的第十三师团与第三十九师团。岩永旺很是诧异,一一六师团久攻常德,伤亡甚重,如今在城中还有上千战死在此的日军士兵的遗体没有收整,他想用一天的时间收整这些尸体,而这一天时间横山勇都不给他,反而十分恼怒地对他说:“岩永君,你已经耽误了十一军宝贵的时间这么多天,最终还是在三本君的帮助下才攻取常德,难道你还要耽误我们更多的时间,让十一军全军覆没吗?”这话说得很直白了,也很严重,看来十一军此时的处境确实十分不妙,岩永旺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得照命持行,在十二月三日的下午就将自己的部队撤出了常德城,去增援他的友军,在离开常德的时候,他深深地向着这座城市掬了一个躬,他知道,他的这些战死在常德的士兵们,有可能再也不会魂归故乡了,他对他们抱着无比的歉疚。   同样让松下靖次郎感到不解的是,三本山男师团长把他的联队也拆分了,将两个大队调走,到沅江南岸助战,只给他留下一个大队,要他在常德驻防警戒。而这个大队也远非战前可比,满编的一千二百多人,此时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千,而且其中还有许多带着伤,这还是与其他大队相比减员比较少的。既然师团长把这个联队拆散,那么也就是说南岸的战斗还很激烈,第三师团也已经到了必须要调用预备队的地步了。   松下靖次郎同样面临着与岩永旺相同的问题,诺大的这么一座废墟,其间满布着日军与国军的尸体,可是对手还有许多活着的人掩藏在其间对他的人大放冷枪,只短短一个下午,他已经失去了七八十名士兵,这些士兵死的时候形状各异,有的是被一枪毙命,有的是被硬物砸死,还有的是被人用刀砍去了脑袋。而这些行凶的人躲在暗处,很难发现,整个下午,他都在为不断发生的这类事情搅得头昏脑怅,好不容易将一名国军士兵围在了一个废墟之中,这是一名伤兵,却等着他的人收缩包围圈就要抓住他的时候,猛然冲出来,拉响了手榴弹,一下子就让他损失了五名士兵,其中还包括了一名军曹。   此时虽说他已经成了此处的最高官佐,但是仅凭着手下的这不到一千筋疲力尽的士兵,他还真没有把所握敢说能将这城中的对手一网打尽。而唯一让他感到的收获是,他的手下捕获到了一匹十分高大的纯白色骏马,这匹马显然是从沅江南岸游过来的,浑身上下都带着水,在常德的街头逡巡嘶鸣着。看到这匹马,松下靖次郎马上认了出来,这正是张贤的坐骑,与张贤相处了这么久,他也和这匹马相处得熟了,当初熊三娃就经常带着他去溜马。这匹白马显然也认出了他,并没有对他进行反抗,温驯地让他骑在了身上。松下靖次郎很是奇怪,显然,这匹马已经跟着突围的五十七师部分人员到了沅江的南岸,可是为什么又会游回来呢?这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它的主人张贤还在这座城里。这匹马一定是在南岸与牵着它的人冲散了,它才会游回北岸,寻找自己的主人。一想到张贤还在这座城里,松下靖次郎不由得激起了莫名的兴奋。   在天黑的时候,松下靖次郎做了一个有违武士道精神的决定,将他的士兵撤出常德城,在城外的村落里宿营过夜,毕竟,他对这座城市太不放心了。   ※※※   看着那些日本兵撤出了城去,张贤长出了一口气,当他又爬下危楼的时候,却见到高伟组织着那些剩余的伤员从文昌庙里出来,转向中央银行里。   夜风中,这些已然断臂残肢的士兵们是如此得羸弱,刚才装死的时候,与尸体混杂在一起,浑身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尸臭之味,这让张贤伤心不已,但是他知道,如今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作为团长,他要做的是如何尽最大的可能,保全这些勇敢的战士。   “高伟,你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张贤问着高伟。   高伟也看到了团长,为再一次见面而感到高兴,他告诉张贤:“团长,我觉得如今的中央银行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小鬼子白天在这里呆了半天,肯定把里面翻了一个遍,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还会跑回这里面来。”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不过,你忽略了这个松下中佐的智慧。”   高伟也些不明白地问道:“你这是怎么说?”   张贤道:“这个松下靖次郎既然能够在我们的面前装哑巴,这么长时间没被我们发现,这说明他的智慧只在我们之上,不在我们之下。他为什么会把他的部队拉出城去,却没有驻防城中,难道就是因为胆小吗?”   高伟还是不明白,问道:“难道他又在耍什么诡计?”   “很有可能!”张贤点着头,道:“鬼子虽然夺取了常德城,可是他们大部分的人都向西向北去了,而我也看到松下联队的一大部出了南门,这说明如今的常德城最多只有松下联队的一部分,估计在一千人左右,他有些力不从心了。”   “鬼子为什么不占领下来呢?”高伟很是诧异。   “他们连打扫战场都没有来得及,这只能说明,我们的军队已经汇集到了常德周围,敌人此时已经有些不支了,你没有听到北、西、南面还有交战的枪炮声在响吗?”张贤这样肯定地道。   高伟想了想,点了点头,他对他的这个团长佩服到了极点,看着与自己一样的同龄人,怎么就比自己聪明许多,自己怎么就没有他这样灵活的脑瓜呢?   只听张贤又道:“这个松下靖次郎也知道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来消灭我们,他的一千人合在一起是一只队伍,如果真要象我们这样化整为零,那么就只有挨打的份了。所以他需要的是与我们决死一战,所以,他希望我们能集合队伍,这样他就可以一网打尽!”   高伟有些明白了过来,道:“这么说,他是有意让出这个中央银行的?”   “也许是的!”张贤道:“如今的常德城里,还有哪里可以藏住上百号人呢?只有两处地方,一个是东门的天主教堂,还有一个就是这座中央银行!而天主教堂在几天前就被鬼子占领了,成了他们的俘虏营,所以他让出这个中央银行来,根本就是请君入瓮。”   “那我们这么多的兄弟怎么办呢?”高伟不免有些着急:“难道等鬼子再来的时候,还让我们躲在死人堆里装死?”   张贤想了想,只得道:“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道司马云那里怎么样了!”高伟担忧地道:“鬼子冲进文庙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他们会用刺刀扎尸体呢!呵呵,幸好他来得及时,只是我听到了几声枪响之后,后面便再没有大的动静了。”   张贤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半天才悲伤地告诉他:“司马云已经牺牲了!”   高伟睁大了眼睛,蓦然间,他明白了一切!   ※※※   果然如张贤所说得一样,天刚刚亮,松下靖次郎就带着他的队伍进了城,首先奔向的就是中央银行,又在里面乱翻了一遍,除了死人,什么也没有找到。松下这一次是确信了城中已经没有了大规模的国军,便是有也只是零星和偶尔的抵抗。但是,他还是不敢大意,他把这些人分成了三个中队,命令每个中队必须保持一个整体,他担心一旦这些中队再分头行动话,会被对手抽机会干掉,就和昨天一样,连凶手都找不到。   这三个中队就在中央银行前的十字路口分开来,一队向北搜索,一队向西搜索,还有一队向东搜索。   张贤趴在危楼之上,看到敌人已经走远,连忙又跑回了对面已经破烂不堪的文昌庙,急忙召集起大家,向中央银行转移。   “团长,你昨天夜里不让我们去中央银行,怎么现在又要我们马上进去呢?”高伟很是奇怪。   张贤道:“此一时彼一时,今天中央银行已经是安全的了,松下不会再去翻了,倒是这座文昌庙,他等会儿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来搜索一遍的。时间不多,赶紧带着大家躲到金库里去!”   听到团长这么肯定,高伟便不再多问,当先着领着人从文庙中出来,急急向中央银行里奔去。此时,大家都很紧张,这是在与鬼子躲猫猫。张贤更是浑身冷汗,只恨这些伤员动作太慢了,他趴在文昌庙大殿的屋顶之上,四下里张望着,生怕会有一支鬼子队伍突然出现。   当最后一名伤员也撤离了文昌庙,进入了中央银行的时候,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就是在这时,那队向西搜索的鬼子中队转了回来,张贤再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这队鬼子径直奔向文庙而来。   张贤躲在屋顶之上作好了准备,一旦被鬼子发现,他便准备拼命。      第四五章 白马(三)      鬼子进了文庙,被这里众多的尸体惊住了,这些尸体里有国军的,也有他们日本人的。他们并不放过这些死人,握着枪,上着刺刀,对着国军的尸体一个个的扎着,这是他们用以区分装死的妙招,但同时也是对死者的不敬和残忍。   张贤躲在屋顶之上,心中暗暗庆幸着,还好那些伤员已经转移走了,不然便是在这里装死,也会被鬼子真得扎死。   介于时常遭到残存在城中国军的冷枪,所以,这些鬼子十分谨慎,可以说是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从屋顶上到地面、从花坛中到墙角、从廊柱后到水缸里,看得十分仔细,几乎可以藏人的地方,他们都不放过去。张贤躲在屋顶的飞檐之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动了下面的鬼子。   这队鬼子翻了二十多分钟,这才转身离开,张贤长出了一口气,浑身只觉得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   东面的鬼子中队也转了回来,与这队鬼子在十字街头汇合,张贤看到了骑在白马之上的松下靖次郎。看到这匹白马的时候,他便愣住了,这不分明是自己的马吗?怎么此时又回到了常德?成了松下靖次郎的坐骑?难道说是突围出去的师长他们出了问题?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一片冰凉,原想着师长一定会带回援军,看来这个希望又要落空。既然这匹马都落入了鬼子的手里,那就说明师长他们的处境也十分不妙。张贤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只能暗暗祝福突围出去的兄弟能够平安,祈祷上苍能够让虎贲师保留一点精血。   两队鬼子呜哩哇啦地在街口处说着什么,张贤可以猜出来,他们一定是在向松下靖次郎报告情况。   没有什么收获,这让这位松下中佐很是失望,他还想着能够将张贤抓获呢,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团长应该还在这座城中,也许就在他的附近,可是一想到张贤那出神入画的神枪和那支可以打出八百米的德国狙击步枪,他又不寒而栗,要是张贤真在附近,只怕自己早已成了他的枪下之鬼。   此时,张贤当真地瞄准了这个松下联队长,可是他还在犹豫,这一枪肯定可以击毙这位日军中佐,只是到那时,自己也将暴露出来,成为敌人的围攻的目标,便再无生还的可能。用自己这一条命,来换取松下靖次郎的这条命,是否值得呢?   松下靖次郎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中央银行,这座建筑,他总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掩蔽之所,只是搜过了两遍什么也没有搜出来,也许张贤和他想到了一处去了,正因为知道他会搜查这里,所以死活也不到这里面来。   张贤看到松下靖次郎在盯着中央银行看着,仿佛在想着什么,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这个松下靖次郎还准备再搜一次中央银行吗?如果他真要下令搜查中央银行,那也就不能管什么暴露不暴露的了,必须一枪结果这个死哑巴的命,这肯定会引来无数鬼子的进攻,但是可以暂时保全高伟和那些伤员的安全,便是自己被敌人打死了,那也是值得的。   也就在松下靖次郎想要再对中央银行搜查的时候,却听到北城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显然,往北搜查的那个中队遇到了麻烦。   松下靖次郎只稍微愣了一下神,马上反应过来,大声命令着,率领着这两支日军中队向北城跑去,他觉得,这一次也许就可以抓到张贤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这个国军的小团长,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纠葛,是忌妒?是佩服?还是仇恨呢?或许真如他曾经说过的,还有一丝感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一想到如果能够活捉这个对手,便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很显然,北城的战斗一定是鬼子和残余的虎贲士兵之间进行的,只是北城丢了多时,张贤实在想不起来会有哪一支队伍还在那边,听这声音,国军的士兵应该不是一两个人,很可能是一个六七个?一个班?或者还有更多!这难道是司马云的遗部?还是一七一团的残余呢?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可以确定鬼子此后应该不会再进入中央银行了,那些伤员也应该可以平安地渡过今天。想到这里,他有一点放心,收起了枪,从屋顶攀爬下来,穿过文庙后的废墟,在断壁残垣间敏捷地移动着,向交战的地点奔去。   ※※※   但是,张贤还没有赶到交战的地点,枪声已经停了下来,他怔了怔,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这几日里,他经历了过多的悲愤,也经历了过多的失败,同时还经历了过多的感动,难道这一次,这一群英勇抵抗的虎贲之士也已经走入了黄泉吗?   他翻过一堵矮墙,刚刚落脚便被人抱住了翻倒在地,一只大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急切间,他也顾不得许多,猛力地握住了那只举着一把亮晃晃军刺正要刺入自己胸膛的手,拼尽浑身之力不让这把刺刀捅进来。   “团长?”边上的另一个人低低地喊了一声:“别打了,他是我们的团长!”   那个骑在张贤身上的家伙蓦然放开了手,一轱辘身滚到了一边。   张贤咳咳地咳了两声,这才坐起身来,看清了面前这个肮脏得让他都有一些不敢认的人:“常营长?怎么是你呀?咳咳!”   不错,这正是已经失去联系的常立强。   常立强也看清了张贤,不由得吐了口舌头,笑了起来:“哎呀!真得是我们的团座大人!”   “你手劲好大呀,再使一点劲,我非让你给弄死不可!”张贤埋怨了他一句。   常立强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团长,我以为是个鬼子。”   张贤摆了摆手,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看到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士兵,不由得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都牺牲了呢!”   常立强狡黠地一笑,告诉他:“那天我们掩护秦团长他们撤退,后来我们被敌人围住了,呵呵,不过,我们躲到了老乡的地窑里,那些鬼子用炮把房子都炸塌了,还以为我们全部报销了呢!”   “刚才是你们跟鬼子打的吗?”   “当然是!”常立强道:“我们打死了他们十几个人,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弟兄挂了彩。”   “哦,你这里还有多少人?”   常立强道:“还有十个人,原先可是有十三个人的。”   张贤怔了怔,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有些奇怪。   仿佛明白张贤的疑惑,常立强道:“我们这十三个人分成四组,三人一组,有一组是四个人,就埋伏在这片废墟里,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只要鬼子进入我们的埋伏圈,就只能成为给我们送弹药的。本来,我们也不想和他们明里打,只是刚才那个鬼子没有被搞死,让他跑掉了,没办法,只能跟他们拼了一下,他们人太多,我们只好再接着跟他们躲迷藏。有一组刚才被鬼子包围了,那三个兄弟见跑不了,所以便拉起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听着常立强的介绍,张贤不由得对这位老营长和这些为国捐躯的勇士们肃然起敬,他看着这些象鬼一样蓬头垢面的部下,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辛楚。“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的和这个松下靖次郎捉迷藏,等着无望的援军到来,这里还有我们许多的兄弟呢,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鬼子消灭干净。”他恨恨地道。   “可是如今这个样子,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常立强却问着他。确实,以城中这散布在废墟中的散兵游勇,缺吃缺喝,缺医少药,缺乏枪支弹药,总人数也不会超过几百人,怎么可能与近千人的鬼子对阵呢?   “我们其实一直有一支友军就在附近!”张贤道:“当初鬼子数万的兵力攻击常德,所以这支友军有便与没有是一个样子的,可是如今不同,驻守常德的不过松下靖次郎的这么一个大队的样子,只要这支友军能够与我们齐心协力,里应外合,一定可以将这支鬼子赶出城去!”   “你说的是那支从澧县败溃下来的川军吗?”常立强也想了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支部队,原本想退到常德城里,可是因为上峰有令,要他们必须死守石门和澧县一线的,最后被张贤支到了太阳山去了,而太阳山离着常德不过二十里路。   张贤点了点头。   “他们?”常立强苦笑了一声:“那群乌合之众?你能指着他们?那是一群叫化子兵,一看到鬼子就溃的呀!”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没有哪个当兵的想打败仗,之所以打败仗,是因为当官的无能。”   “可是你又能如何将他们搬来呢?”   张贤悠悠一笑,道:“你放心,我亲自去求援,相信那个冯副师长多少会给点面子,呵呵,就算骗,我也会把他们骗过来!”   常立强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却又无奈地道:“只是还有一件,此时鬼子已经把这片地方整个包围了,北门虽然已经不存在,但是那边的路口还有他们的岗哨,你怎么过去呢?”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穿过这堵断墙,再越过几处倒塌的民宅,首先就可以看到正骑在白马之上的松下靖次郎,他正指挥着他的鬼子大队对这片废墟进行着逐步搜索,他不相信参加刚才战斗的,只有那三个不怕死的国军士兵。从刚才的枪声里,他分明可以听出来这些敢于抵抗的国军士兵不在少数。   看着渐渐靠近的鬼子大队,又望了望松下靖次郎与那匹白马,张贤灵机一动,拉着常立强,道:“我一会儿绕到北面去,你在这里守着,等我在那边先放一枪把这个死哑巴打死,让他们乱一下,然后你们就在这里打一打,咱们配合好了,鬼子肯定会向你们发起进攻,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夺下那匹白马,向北门而去。他们一定会分兵追的,你的压力会减少,不要恋战,赶紧撤退,继续陪他们玩捉迷藏。”   常立强怔了怔,有些担忧地道:“你有把握夺下那匹马吗?”   “当然!我本来就是它的主人!”张贤肯定地道。   “我总觉得你这样有些危险!”常立强依然很是担心。   “只有这么孤注一掷了,没有这匹马,我这条腿只怕也冲不过他们的岗哨,跑不到太阳山了!”   “好吧,你一定要当心!”常立强叮嘱着,同时又开着玩笑:“你可不要象上峰一样,把我们的希望泡汤掉!”   “嗯!”张贤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明白常立强的意思。   ※※※   计划虽然很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有突然的变故。   张贤已经从废墟之后,绕到了这群鬼子兵的北面,伏在了一处烧毁的墙头,架好了枪,瞄准了骑在马上的松下靖次郎的头,从瞄准镜里,他可以清晰得看到三百米外松下靖次郎那双冷酷的眼睛,他的手指头已经要扣动扳机了。   寒冷的风从北面刮来,同时也将张贤的气味传到了三百米之外,这匹高大的白马蓦然一惊,它肯定是闻到了,长嘶一声,前蹄抬得老高,几乎将整个身体竖将了起来,松下靖次郎一个不备,从马背之上被掀翻,摔倒在地。松下靖次郎身边的鬼子连忙去抢,可是这匹白马却不顾许多,向着张贤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而此时的松下靖次郎还有一只脚套在马蹬中,就这样被这匹白马拖了有一百米,才从里面脱将出来。几个日本兵赶忙过去将他扶起,这个中佐倒也强壮命大,除了破了些皮,并未受大伤,只是有一些惊吓,他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匹白马会突然发了疯。他当然不会想到,要不是这匹白马突然的“发疯”,他的这条命此时也已经不在了,就和他的前任一样。   张贤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及至看到这匹马径直地跑向自己,当下也不容他多作细想,飞快地收起了枪背在身上,闪身而出,打了声唿哨,就在白马靠近的时候,跑了两步,然后跃身而上,已然骑到了马背。他并不敢停留,大声喊着:“驾!”双腿夹紧了马肚,催促着马儿继续向北疾驰而去。   这时候,鬼子们才如梦方醒,纷纷举起枪向那离去的一人一骑胡乱地开着枪,松下靖次郎也看清了那个骑上马的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从那魁伟的背影,他就能够认出来,这就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张团长。他有些气急败坏,从身边的一名士兵的手里抢过了一把三八大盖,瞄准了马背上的张贤,但是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蓦然对准了那匹白马尥起的后腿,“砰”地放了一枪。他想要将这匹马击毙,这样,这个马上的骑手就会成为他的俘虏。   飞奔的白马忽地一个趔趄,后腿已经被枪打中,吃痛之下,前蹄已失,扑地一声跪倒在地,险些将张贤甩了出去。   见到那匹马跪倒,松下靖次郎不由大喜,大声对他的属下用日语嚷嚷着:“抓活的!”在他看来,这一次,张贤是一定要束手就擒了。   在断墙之后的常立强也看到了远处的一切,他心急如焚,再看看面前的鬼了显然都被那匹马所吸引,纷纷转身向张贤奔去,于是大喝一声,当先打起了枪来,马上便放倒了几个鬼子,他身边的两个战士也跟着向鬼子射击,以期希望吸引敌人的注意,为张贤争取时间脱身。   张贤何尝不是在叫苦,这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他只能“驾、驾”地大吼着,希望这匹有灵性的马能够站起身来,再奔跑驰骋。可是不管他如何使唤,这匹马也站不起来。他回头看了看已经逼近的鬼子,而这些鬼子也正听了自己长官的话,并没有对他开枪,想着要活捉他。张贤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成为敌人的俘虏,正准备弃马而去的时候,这匹白马却颤微微地站了起来。张贤不由得大喜,再一次夹紧了马肚,“驾!”地拍打着马的屁股。白马又跑了起来,初时并不快,但是跑着跑着却是越来越快,转眼间便把松下联队的鬼子兵们丢在了身后。   白马驮着张贤冲出了常德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然到了北门外的鬼子岗哨,这里原来只有鬼子的一个班,而此时站岗的只有一个日本兵,也许这几天来,常德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所以这个岗哨的鬼子兵已经习惯了无人的情况,已经大意起来。等这个站岗的鬼子兵反应这来,张贤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还不等他端起枪来,他早就抽出了战刀,一刀挥下,干净利落地将这个鬼子兵解决了。   ※※※   一路狂尘,二十里的路转眼就已经跑到。   可是,在到达太阳山川军阵地的时候,这匹跟了张贤三年的白马也倒毙在了山下,张贤这才发现,它的血一路从常德洒到了太阳山。      第四六章 复城(一)      在一位姓钱的营长亲自带领之下,张贤见到了那个曾在常德北门被自己支走的冯副师长,他们这一支队伍足有两千人,相当于一个团,只是与主部队失散,不得已,只好按照张贤的主意,在太阳山设阵地。而此时第二十九集团军的司令部和第四十四军的军部,已经退到了沅江的南边去了,早已脱离了战场。   这支部队虽说都是四十四军败退下来的兵,却是分属于几个师几支部队的,只是因为大家都是败溃下来,又无法过江,只好混杂在了一起,以期求在日军的夹缝中生存下来。这些队伍中,只是因为这个冯副师长官最大,所以大家便一至推举他当了这支队伍的首脑。   一见到张贤,这个胖胖的四川少将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我们第六战区最英俊的小团长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模样?越看越象个龟儿子!”   张贤皱起了眉头,这个冯副师长看来很喜欢开人家的玩笑,当下他也笑了笑,道:“冯副师座取笑了,如今我还能够活着站在副师座的面前,已经心满意足,哪能在意仪表呢!”   冯副师长怔了一下,又呵呵笑了起来,道:“老弟呀,你那边打得怎么样?前两天还听着松炮齐鸣,很是热闹,可是从昨天开始,已经听不到枪炮声了。前几天听着你们那边的声音,我的这个心呀,揪得跟什么似的;可是这两天一没有声音了,更是慌得很,这个怕呀!”   “常德城陷了!”张贤这样淡淡地告诉他。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半天才反映过来,冯副师长叹了口气,这才道:“我也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我们派出去的联络员还没有回来,而我们连个电台都没有,也不知道前面打得怎么样了,只能在太阳山附近警戒,几次想要去常德与你们五十七师联系,却见到那么多的鬼子在围攻你们,也就只好放弃了。”   旁边的这个钱营长问道:“常德什么时候丢的?”   “昨天!”张贤告诉他。   “如今你们五十七师的人都去了哪呢?”这个营长又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告诉他:“都牺牲了,只剩下一百多个在昨天凌晨向沅江南岸突围了。”   “五十七师?可是八千七百多人呀!”冯副师长愣愣地问道,有些不敢相信。   张贤点了点头,眼中已然满是泪水,告诉他们:“我们打了十多天,子弹打没了,人也打没了,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沉默,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起来。他们想到五十七师,同时也想到了自己。与五十七师相比,他们太懦弱了,连打都不敢打就败了下来,虽然此时他们还活着,可是与那些五十七师死去的兄弟们想比,这种苟且偷生又是多么得羞耻!   半天,冯副师长才回过味来,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调侃,正色地问道:“援军?不是还有援军呢?”   张贤苦涩地摇了摇头,悲痛万分地告诉他们:“没有援军!援军根本就没有来!”   又是无声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冯副师长一拳砸在了身边的一棵松树之上,这棵苍翠的松树簌簌地抖动着,掉下来了几棵已然干透的松塔。“这些王八羔子的,总想着让别人去作炮灰,自己来捡现成的功劳!”他这样感慨地道,很显然,他也曾经历过如此的困境。   张贤的眼睛一亮,当下又看了看身边的这几个营长,悠悠地道:“如今,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功劳,不知道冯副师座敢不敢来捡?”   大家都愣愣地望着张贤,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这个冯副师长连忙问道:“张贤,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张贤道:“如今鬼子虽然夺下了常德城,但是因为战事紧急,大部已经调到周边参战,所以他们在城里只留有一个大队,如今也就剩下几百人而已。如果冯副师座能够率部乘机而入,定能将这一小股敌人驱走,这样,光复常德的功劳非你们莫属了。”   “好呀!我们马上打过去,把这些鬼子消灭掉!”不等冯副师长答话,钱营长当先回答着,很显然,这个年青的营长也有着与五十七师官兵们一样的血性。   冯副师长看着张贤,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张贤,你这个小子也太鬼了吧,你到我这里来是不是搬救兵的?想让我们帮你守常德吧?”   这个冯副师长果然不简单,一眼就看穿了张贤的诡计。张贤只得道:“实不相瞒,如今的常德城里,还有我的许多弟兄在抵抗,大家与鬼子周旋得十分辛苦,常德周遭枪声不断,可就是不见援军的到来,故而无奈之中,我只能拼死出城,来向你们求救。”   “哦,你们城中还有多少兵?”   “不好说。”张贤道:“我们大多是被打散的,大家隐藏在城里的废墟之中,与鬼子打游击。不过,我还有两百多号的伤员藏在城中,如果不对他们进行救援,他们必死无疑。如今鬼子还在城中逐屋逐巷地搜索,只怕去晚了,那些劫后余生的兄弟们也会被鬼子发现杀掉!”   “副师长,我们赶快去营救他们吧!”这个钱营长当真是古道侠肠,这样地催促着冯副师长。   冯副师长瞪了他一眼,却对着张贤不无讽刺地道:“当初我们很想进城,你却把城门紧闭,不放我们进去,如今又如此急切地要我们进城,呵呵,你不觉得自己太那个了吗?”   张贤愣了一下,看来,这个冯副师长至今还对当初没有放他入城而耿耿于怀,当下正色地道:“副师座,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若我果真放你们进了城,只怕此时你的兄弟们也没有几个可以活着站在这里。另外,驻守太阳山,好象也是我向副师座提议的吧?”   冯副师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张贤到底没有说错,他能够活到现在,还是欠了张贤的一个人情。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道:“张团长,我也很想帮你一把,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四十四军的不比你们中央军,枪炮弹药都已不足,又刚刚新败而归,士气大跌。如今自保都很困难,又如何能够去与鬼子硬碰!”   张贤呆了呆,心中暗骂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他这是明显得在推脱,害怕自己的部队被鬼子吃掉。当下只能耐下心来,向他解释着:“副师座,如今的常德城里不过只有几百个鬼子,顶多也就一个大队,兵力很弱,我们里应外合,一定可以将他们击退的!”   冯副师长还是摇了摇头,道:“鬼子的人数就算不多,但是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的好,他们有炮,而我们这里连个山炮都没有,只有三门迫击炮,炮弹就那么两箱,怎么和人家打?再说了,鬼子大队并没有走远,他们一知道常德城里出了事,还不马上掉转头来,再一次把我们围在当中吗?”   “冯副师长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副师座想过没有?如今这个情势之下,鬼子连尸体都来不及收,便将攻城的部队调走,只留守一个大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已经打得很吃力了,马上就要被击溃了。如今我们王军长在西,第十集团军在北,而从第九战区来的援军在南,已经将敌人包围了起来,所以这些鬼子根本就是自顾不暇,哪有空来理会我们呢?”张贤侃侃而谈,道理十分充足,不由得这个冯副师长不信。他喘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你担心打不过城里的那个鬼子大队,其实他们并不可怕。这些鬼子久战已疲,而这两天又被我们的冷枪打得焦头烂额,如果我们里应外合,一定可以取胜。再有,我们可以对他们进行夜袭,让他们的炮火起不了作用,到时只要大家四下里齐声呐喊,冲杀过去,肯定可以让敌胆寒。在人数上我们已经占优,只要能近身白刃,他们定然会垮将下去,到时鬼子只能大败而走,常德城也就唾手可得了,而此大功非你们莫属。”   “副师座,赶快下令吧!”钱营长已经急不可耐了,他显然被张贤说服。   冯副师长还是有些犹豫,他担心会被这个聪明的小团长骗了,毕竟与这个七十四军的小团长只是初交,而非深交。   张贤只觉得自己已经磨破了嘴皮,看着这个冯副师长似乎并不为所动,很是失望,蓦然转身,大踏步地向山下走去。   “张团长哪里去?”那个钱营长忙忙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张贤抬起了头,已经泪眼模糊,望着这位还算正直的营长,仰天长叹:“人人为己,中国必亡!”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伤心已极,但还是告诉他:“我要回常德城去,与我的兄弟们接着战斗,哪怕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死也要与大家死在一起!绝不能丢下他们苟活人世!”   “说得好!”冯副师长猛然惊醒,终于决定了下来,大步走到了张贤的面前,十分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道:“张团长,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就凭着你刚才的话,我信得过你,你一定是一个性情中人,我们四川人就喜欢交你这样的朋友!”他说着,命令着那个营长:“钱营长,马上通知各部集合,我们今天晚上就夺回常德城,把鬼子赶到洞庭湖里去!”   “是!”钱营长响亮地回答着,向阵地跑去。   张贤转回头,挂满泪水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   ※※※   在与冯副师长谋划了一番后,张贤先带着一个排五十多人在傍晚时分,摸到了常德城边。他们首先要干掉鬼子设在北门外的那个岗哨,这个岗哨不过是敌人的一个组,只有十个人。   张贤所带的这五十个人,都是钱营长从他的营里挑出来的键儿,个个都有一定的身手,近身搏斗尤其厉害。五十人将敌人这个岗哨包围,在钱营长的指挥之下,有如囊瓜切菜一样十分快速地便把这十个鬼子搞定,这些敌人一枪也没有放出来,便已经身首异处了。看着钱营长行云流水一样动作,直将张贤惊得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在他所接触过的人中,只有刘小虎是一个真正的练家子,而这个钱营长很显然,也是个中高手。到后来,张贤才知道,这个钱营长名叫钱雄风,出生在一个四川的武术世家,抗战初时从军,因军功才升至了少校营长,他的岁数却比张贤还大五岁。   一行人悄悄地潜入了常德城中,按照计划,张贤要带他们先与自己的部下汇合,然后侦察一下敌情,探明敌人的宿营地,两方取得联络后,定于半夜动手,直接进攻松下靖次郎的兵营。就在张贤和钱营长进入城中的时候,冯副师长也带着人马来到了常德的北城外,隐蔽在外厢。   当张贤带着五十个人进入城中,钱营长和这些川军的勇士们都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只见遍地的瓦砾,遍地的焦灰,遍地的尸体,而这些尸体又都面目全非,许多都是残缺不全,血肉模糊,扑鼻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腐臭之味。满城里,竟然找不到一所完好的房子,便是掉落在地的黑瓦,此时也泛着红色,留下了被大火烧过的痕迹。这里根本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大片的废墟,是一大片的坟场!      第四六章 复城(二)      十二月四日,无论是第六战区还是第九战区,都已经失去了常德驻守的第五十七师的消息,大家都明白过来,常德已经失守。而此时,进援常德的第十军第三师,已经被敌人三个师团围困在了德山,敌以其第六十八师团为主攻,并配合第三师团,又抽调其一一六师团部分兵力,对第三师发起了猛攻,战斗激烈异常,第三师在周师长的带领之下,顽强支撑,但是终因双方力量悬殊,伤亡惨重,不得不边打边向南突围。   第九战区的薛长官鉴于李玉堂兵团侧翼只有一个第九十九军掩护,而此时的第九十九军还要防备敌第四十师团的突入,不敢轻动,正面第十军损失甚重,故而在其二线的兵团中凑出了九个团,以第三十集团军的副司令欧震中将为司令,组成了欧震兵团,进援常德。欧震兵团是由滇军第五十八军的三个团,加上川军第七十二军的三个团,以及地方上暂编第二军的三个团临时组成,根本是一支杂牌军。   欧震兵团虽说是一个拼盘,但是对于横山勇的威胁却十分显著,这个兵团冲击了他还算保持完好第六十八师团,使他这支最后的预备队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力量再调往北路去为他的第十一军开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第六战区作战的各部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在常德丢失之后,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终于展现了一次精诚合作的面貌。   ※※※   傍晚的暮霭缓缓升起,这一座死城中,一片寂静,天空中倒是有不少的乌鸦盘旋其上,时不时地降临地面,啄食着那些已然有些腐烂的断臂残肢。张贤带着钱营长五十人,分散开来,三四人一组,呈扇形阶梯在废墟中小心地移动着,钱营长紧紧地跟在他之后。忽然,张贤停了下来,眼睛愣愣地盯视着前方,仿佛呆住了一样,动也不动。   “有情况?”钱营长跟了上来,半蹲着来到了张贤的身边,这样问着。张贤并没有回答,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前面的地上,他也随之望去,却见到一群乌鸦正在啄食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经被子弹打烂,露出了肠子,几支乌鸦正拉着一根肠子争抢着,仿佛是在开一场盛宴。   张贤象遭到了雷击一样,猛然冲了上去,挥动着双臂,泪流满面,从哽咽的喉咙中发出低吼的愤怒。那群乌鸦马上受到了惊吓,搧动着翅膀,扑拉拉地飞上了天空。张贤却跪倒在这具尸体身边,抱头痛哭起来。   钱营长和他的士兵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仿佛明白了什么,如果换成他们,看到自己袍泽兄弟战死沙场,而尸体还被禽兽叼食,又会有怎样得心情呢?   “他是你的人?”钱营长低声地问着。   良久,张贤点了点头,已经平静了下来。这座城市中,所有牺牲的国军士兵,其实都是他的袍泽兄弟。   “他叫什么名字?”钱营长又问。   “司马云!”张贤告诉他:“他是我的一个营长!”   钱营长怔了一下,想到自己也是一个营长,不由得有一些惺惺然,在战场上,所有军官中,牺牲的最多的便是他们这些营连级的中下级军官,不仅冲锋的时候要在前,便是撤退的时候,还要断后。他向后面的人招了招手,马上跑上来了两个人,在他的指挥之下,将司马营长的尸体抬到了一处断墙之后,然后又用砖头碎石盖住,以免再被乌鸦啄食。   在下面的路程中,满眼的是横七竖八躺满了国军与日军阵亡官兵,许多人都是在近接的肉搏战中丧命的。有很多士兵在临际之时,仍以最后力量,将剌刀捅入敌人的腹部,就这么和鬼子挨着死在一块。这些,对于张贤来说,已经看得习以为常,可是对于钱营长和他的士兵来说,其震捍与感动却是无法可比的,许多的士兵哭了出来,大家都想到这几天的常德城中,战斗是多么得惨烈,而我们的兄弟又是多少得视死如归,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大家树立了一个勇敢的楷模,同时也大大加深了对敌人的恨。   ※※※   按照张贤的想法,是要带着大家先去中央银行,看一看高伟和那些伤员是否安全,然后再去汇合常立强及其它几支小分队。可是就在他们要来到中央银行的时候,却听到东面又传来了一阵枪声,那声音在这已经平寂的城中,显得如此急促,又是如此得响亮。   如今的常德城中,能够有枪战,只能是鬼子与隐藏在其间的国军之间发生。只是东城,那块地方张贤太熟悉了,一六九团原本就是守护东城的。他正在想着,那枪声又歇了。   “要不要去看一看?”钱营长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却对他道:“我们不要都去,人多了会暴露目标,来五六个人跟着我过去看一看。”   钱营长点了点头,安排其他人找了一个院落隐蔽起来,然后带着三个人,跟着张贤,向枪声发出的地方奔去。   穿过了几条街,钱营长正要上前,却被张贤阻止,用手向前指了指,他这才看到,在暮色里,前面已经看到了几个鬼子的身影,这几个鬼子正端着三八大盖,来回巡逻着,而在他们的后面,却有大队的鬼子,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这些鬼子在干什么?”钱营长奇怪地问着。   张贤也想知道,只是这个地方是一个角落,只能看到街角的一点范围,他向四周望了望,这里已经到了东城的天主教堂附近,正是当初他与鬼子厮杀激烈的所在,在不远处有一幢还未炸塌的两层小楼,应该可以看到那边发生的事。   于是,张贤带着钱营长四个人,左躲右闪着,避开了敌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这座两层的小楼,果然,从这幢小楼中,可以看到面前的场景。   在天主教堂的外面,松下靖次郎的大队已经将之整个包围,而在教堂的门口,有三个西方人正在与他进行着交涉,这三个西方人,张贤倒是都认得,为首那个大胡子穿着牧师服的老者正是这所教堂的神父,是一个西班牙教士,大家都叫他王约翰;而在他身边的两个,正是在开战前摸进常德城的那两个美国记者,张贤还记得其中一个叫做大卫。   张贤知道,这所教堂早就被日军占领,因为教堂中还有几十个走不动的老弱病残的信徒,再加上这个王约翰又是西班牙人,而西班牙又是中立国,所以岩永旺在得下常德东城的时候,只是派人在里面搜察了一番,没有见到有国军士兵,也就没有为难这个西班牙传教士。后来,因为整个常德进入了坚苦的巷战,而整个城中只有这个教堂还可以栖身,所以鬼子将抓到的一批几十个国军俘虏关在这里面,并派了几个日本兵看守,就如同看守北门外的岗哨一样。如今看松下靖次郎与这个老神父不断地在争执着什么,想来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故,才让这些日本人把这座教堂团团包围。   远远的,张贤和钱营长隐隐听到了那个王约翰用中国话在大声的叫嚷着:“我抗议!你们不能带走我的信徒!这是上帝的旨意,他们只是些老弱病残的人,你们无权带走他们!”   然后是松下靖次郎同样用生疏的中国说在大声地说着:“上帝?呵呵,难道上帝也让你放走我的俘虏吗?还杀死我们的人?”看来,他们之间也只能用中国话交流,松下不懂西班牙语,而王约翰也不懂日本话。   那个王约翰怔了一下,也同样大声地辩解着:“我说了多少次,我们连把刀都没有,上帝说,活在世间都是兄弟,我怎么会杀你的人呢?你的人是被虎贲师的人杀的,他们还救走了那些俘虏!”   松下靖次郎却是一声冷笑,骂道:“八格!你们欧洲人都该下地狱。我不管这么多,那些人肯定还没有走,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   “我可以对上帝发誓!”   松下靖次郎却轻蔑地道:“你还是到天堂见你的上帝去吧!今天如果你不把那些五十七师的人给我交出来,我就把你和你的信徒一齐带走!”   “你要带我们去哪?”旁边的大卫也用中国话问着。   松下靖次郎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美国人?我们是敌人,告诉你,我要把你们带去见你们的上帝!”   大卫和另一个记者脸色惨白,他们当然明白松下靖次郎的话意。他们同时知道,这决对不是威胁,日本人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松下靖次郎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说着,向后面挥了挥手,几个鬼子当先已经把刺刀架在了这三个西方人的脖子上,这三个人不得不让开了堵着的大门,一队鬼子兵冲进了教堂里,里面马上传来了一阵哭喊之声,不久,鬼子兵押着一群病弱的百姓走了出来,这里面有要人搀扶的老人,有怀抱婴儿的妇女,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还有刚刚会走路的孩童。   张贤的牙不由得咬得格吱吱直响,这一刻,他想起了被攻陷的南京。何止是他,便是连他身边的钱营长这几个人,也都紧张起来,生怕鬼子真得行起凶来。   “我们要想办法来救大家!”张贤这样斩钉截铁地道。   “怎么救?”钱营长皱着眉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张贤冥思苦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街角不远处的一座炸毁而废弃的碉堡中响起了一声大笑,大笑声中,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所有的日本兵马上如临大敌一般拉响了枪栓,抬起了枪来。   “常营长?”张贤忍不住低声喊出了声来。   不错,走出来的人正是常立强。   只见常立强哈哈大笑着,面对松下靖次郎,大声地喊着:“哑巴,你还认识我吗?”   松下靖次郎转过身面对着常营长,一脸得恼恨,他显然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但是他还是很有气度地点了点头,道:“常营长,我当然认识!”   “是呀!”常立强讽刺地道:“你当然不会忘记我,呵呵,还是我带着你去桃花楼嫖娼,你好厉害呀,把那个婊子搞得死去活来。几个月不见,如今你还是这么厉害,把这个常德城也搞得活来死去!”   松下靖次郎紧锁着眉头,他知道要是和这个常立强打嘴仗肯定讨不得半点的便宜,便也懒得再和他吵嘴,一本正经地道:“常营长,你终于出来了!”   常立强笑了笑,道:“是呀,你知道我不忍心我的同胞被你杀戮,所以用这个方法逼我现身。呵呵,今天我们两个玩了一天的躲迷藏,你一直抓不到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急呀,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松下靖次郎并没有否认,却问着:“就你一个人吗?你手下还有人呢?为什么他们不出来?”   常立强耸了耸肩,道:“你能把我逼出来还不行吗?呵呵,我们这些人如今都是一群鬼,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有吃的便聚在一起,吃完了又四散而去,我怎么知道那些鬼会去哪里?也许只有閰王爷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閰王爷?”   松下靖次郎愤怒地瞪着他,当然知道这个常营长是什么样的人,半天才压下了火去,表现出了他绅士般的修养。   “好了,我出来了,我束手就擒,这样总可以了吧?你可以放了这些信上帝的人了吧?他们根我们是毫无关系的。”常立强这样地问着。   “刚才是你打死了我的人,救走了那些俘虏?”松下靖次郎问道。   “不错,你猜得不错。”常立强很是得意,同时道:“这只能怪你防范疏忽,下回记住了,也许就不会吃亏了!”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他确实承认是自己防范出了问题,同时也很佩服面前的这个国军营长,当下道:“我可以把这些人放了,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投降!”   常立强怔了怔,道:“我给你当俘虏还不行吗?为什么要我投降?”   松下靖次郎道:“这不一样,如果有一个五十七师的少校营长向我们大日本皇军缴械投降,那么,其政治影响是不可估量的。”他实话实说了。   常立强呆了下,问道:“你要我当汉奸?呵呵,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要是不答应?”他说着,指着身后的那些天主教徒,朗声道:“那么,他们就得跟着你去死!”   “你这真是逼良为娼,强人所难!”常立强忍不住骂道,又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也罢,反正我已经当了一次汉奸,再当这一次又有何妨?我答应你,你马上把这些人放了!”   “好!”松下靖次郎说着,命令手下将这些天主教徒放开来,让他们在王约翰的带领下,再一次回去教堂内。      第四六章 复城(三)      看着常立强被松下靖次郎带走,天主教堂又关上了门,里面的人再一次与外面隔绝。不过,张贤和钱营长众人也长出了一口气。   “常营长不会真得投降了吧?”钱营长有些担心地道。   张贤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他清晰得记得,常立强对他所说过的话,他那样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便是死也不会再当俘虏。可是,今天,他不仅当了俘虏,还当了汉奸,不过,这一回,却是他的无奈。   “我们怎么办?”钱营长问道。   “先跟着鬼子过去看看!”张贤道:“这些鬼子不敢在城里过夜,看看他们去哪里宿营,然后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你不打算救常营长了吗?”钱营长有些不解地问。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救,我当然想救。只是,就算我们现在把他救了出来,鬼子再过来抓住这些老乡要挟我们,我们怎么办?”   钱营长怔了怔,这种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当下他问道:“那照你的意思呢?”   张贤道:“必须先把鬼子击垮,将他们赶走,大家才会安全,然后再想办法救人。”   钱营长点了点头,张贤说得的确没错。当下,几个人跟踪着鬼子,出了东门,远远地见他们在松下靖次郎的带领之下,走进了当初五十七师一六九团驻扎过的甘露寺。张贤蓦然明了,这个松下靖次郎的大队显然一直就驻扎在那里,他对那里也熟得不能再熟了。   知道了这些鬼子的驻营所在,到于张贤来说那个地方倒是轻车熟路,不用再做细致的观察与探测,基本就了解那里的情况。这个松下靖次郎也完全没有想到,张贤还会带着另一支部队来到这里。   当下,张贤与钱营长分头行动,由钱营长带着两个人去与北城外的冯副师长联系,而他带着另一个人回转城内,联络城中的各部。双方定在下半夜,在东门外汇合,乘着敌人熟睡之际,冲入敌营中,将之消灭。   ※※※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张贤回到城内,首先带着的那五十名川军勇士来到了中央银行,在地下金库见到了正紧张巴望的高伟和那一百多名伤兵,当听到援军已经到了城外,今天晚上就可以对敌展开反击,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伤兵们,马上跃跃欲试起来,纷纷要求加入战斗,但是,张贤还是婉言谢绝,要求大家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将来为五十七师的重建再创而努力,他知道,这些能活下来的士兵,将来肯定会成为虎贲师的中坚。   然后,张贤又派人在城中四处联络,他们有自己的暗号和联络方式,白天因为危险度高,而鬼子还在城中,只能各自隐蔽以防不测,但是到了晚上,便以夜猫子的叫声为号,连续三声,如果对方也回以三声猫头鹰的叫,那就一定是自己人。过了两个多小时,那些出去联络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转遍了全城,将散落在各处还存活的士兵们带回了中央银行,张贤惊讶地发现,这些人足有两百多,不仅有一六九团的,还有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的幸存者。也就是说,如今在常德城中,尚有三百多名虎贲之士,这让张贤激动不已。   却原来,所有的士兵们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身上都会斜背着两个口袋,一个是放子弹的,而另一个却是放粮食的,也正是这些粮食袋,倒是支撑了大家没有被饿死。白天的时候,松下靖次郎派人守着水井,而到晚上又撤走,故而大家也都没有被渴死。再加个许多士兵从倒塌的民房中找到的食物,于是大家可以支持到现在,只是大家都疲惫不堪,满脸的泥垢,有如活鬼。   当知道张团长已经找来了援军,并且增援来的川军已经有五十人来到了城中,这让大家都兴奋异常,受了这几日鬼子的窝囊气,眼看着就可以翻身打个痛快,为那些死去的袍泽兄弟们报仇雪恨了,大家的士气马上调得老高,真恨不能立刻就冲到甘露寺,把松下靖次郎的头砍下来。但是张贤还是让大家抓紧时间先休息一下,毕竟这么多天以来,许多人还没有睡过一场好觉。   ※※※   凌晨一点钟,张贤带着五十七师和勇士和增援的那五十人,在东门外与冯副师长所率的川军汇合在一起,两千多人的队伍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得靠近敌人的营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张贤对这里的地形与位置十分熟悉,先和钱营长带着五十多个敢死队员,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摸进了甘露寺外围敌人预设的警戒所,钱营长与张贤一马当先着,首先斩杀了两个站岗的日本兵,然后埋伏在黑暗里,等着鬼子巡逻队过来,五十多个人一跃而手,手拿着大刀,冲将上去,在敌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之际,已经结束了战斗,这一队十多个小鬼子全部被他们砍死,有的连头都飞上了天。   在解决了鬼子的警戒之后,张贤又马上带人破坏了松下靖次郎的四个机枪掩体,把有可能形成火力的有利位置抢先占据,看看敌人的工事也被解决掉了,这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钟,张贤这才打出了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在外面焦急等待的冯副师长已经知道他们得了手,命令一声,两千士兵怒吼着,有如猛虎下山一样冲进了敌营,转眼之间便将甘露寺及其周围淹没在了其中。   这真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屠杀,许多的鬼子还在睡梦中,便已经身首两处了,而那些反应过来的日本兵,只剩下了仓惶的逃蹿,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怎么会有这么一支国军从天而降,竟然一点的预兆都没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兵,来找他们报仇了吗?   凌晨的天空也分外作美,一改往日的漆黑阴暗,皓月当空,将周遭都照得明晃晃,倒是给了这些夜袭的国军很好的视野。   没有一丝的悬念,也只是一个多时辰,战斗便已经结束,整个日军大队几乎被全歼,只有不到两百的鬼子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东逃去。而此时,东方的天空也出现了鱼肚白,天很快就要亮了。   冯副师长从来也没有这么好的心情过,这可以说是他抗战以来所打的最漂亮的一仗,战后他让人清点了一下,这一仗他一共击毙了四百多鬼子,并打伤了两百多,而这两百多的鬼子已然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成了他的俘虏,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惨忍的决定,命令将这两百多的鬼子全部活埋,不留一个活口!这样也省去了将来与上峰的口舌。而更让他高兴的是,这一仗下来,他只损失了不到一百个人,这要放在从前,他连想都不敢想,同时,他还得到了许多鬼子留下来的武器子弹药,光是小钢炮就有二十门。   钱营长也兴奋异常,打了这么几年下来,这一仗太漂亮了,他不由得对那个五十七师的小团长刮目相看,这一切都在那个小团长的掌控之中,所谓好谋定而后动,正是因为他周详得滴水不漏的计划,在士气如此之低,而自己这方的武器又是如此不济的情况下,还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这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那个张团长并没有看到,询问之下,才有人告诉他,看到张贤带着他们五十七师的人向东追赶败逃的鬼子去了。钱营长这才发现,虽然消灭了这么多的鬼子,但是鬼子的那个联队长并不在其中。不用想,张贤一定是去追那个鬼子的中佐去了,如果能抓到那个中佐,可是奇功一件,当下,他和冯副师长打了声招呼,也带着自己的一个营,追了下去。   ※※※   张贤确实是去追松下靖次郎了,在战斗一开始,他就在找寻那个松下中佐和被鬼子抓走的常立强,一直到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看到松下靖次郎押着五花大绑的常立强向东逃去,要不是因为自己身处在混战之中,无法腾出手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枪将这个死哑巴击毙。好不容易,他杀退了身边的敌人,可是松下靖次郎已经带着人逃得远了。当下,他招呼了一声,这才带着自己的兄弟追了下去。   而此时的松下靖次郎,更是后悔莫及,他知道这突然的变故,肯定是张贤这个小团长搞出来的,只是当初在张贤逃出常德城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做一下预防?他也知道在太阳山附近有一群国军的溃兵,这些兵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乌合之众,而中国的败兵向来都是被吓破了胆的,从来就是一见到日本兵就只剩下了逃命,所以经常会有日军的一个中队,追着国军的一个团甚至是两个团在跑,这已经不足为奇了。故而,在松下靖次郎的计划里,还是准备按部就班地来,先将常德城内的抵抗肃清,再转过头来对付太阳山的那群残兵。   看来,他确实是错了,而且还错得很是厉害。他从来不敢低估张贤这个对手,但这一次他却低估了这个小团长的凝聚力,能将这一群散兵找来,并打败自己,还让自己输得如此惨痛,这只能证明了自己的笨拙。   常立强也知道了此时的情形,看来张贤已经找来了援军,已然控制了局面,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这个松下中佐之所以非要拉着自己逃跑,并不真是对他的爱惜,鬼子其实是要拿他当一个畴码,当一个要挟,好让张贤投鼠忌器。松下靖次郎一直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他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事。   在随鬼子逃跑的过程中,常立强故意想拖下后腿,但这并没有瞒过松下靖次郎的眼睛,他十分冷酷地告诉他:“常营长,我一直敬佩你是一条好汉,所以才对你容忍至今,你若不能与我合作,那就请不要怪我无情。”   “呵呵,松下先生,你以为你是有情的人吗?”常立强这样反问着他。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老兵油子,于是拔出了手枪,并打开了保险,对准了他的头:“随你怎么想,你要是识趣,就老实走快一点!”   “你这是在逃命,呵呵,你们日本人也知道逃命呀!”常立强尖酸地讽刺着,不过,脚下也加紧起来,他可不想就这么被死哑巴打死。   可是,也只走了五里路,前面出现的是一片广阔的水面,松下靖次郎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杨柳湖边,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一次这里可没有小火轮等着他。而看看西边的追兵也赶了过来,当下只能咬了咬牙,命令手下就在湖堤上布置阵地,居高临下,准备殊死一搏。      第四六章 复城(四)      天色已经大亮,在清早的晨曦中,张贤赶了过来,他已经看到了鬼子架在大堤上的机枪,马上命令大家停止追击,在大堤外的树林中掩住身形,不想让自己的士兵再遭受无谓的伤亡。   “张贤君,我们又见面了!”松下靖次郎大声对着下面的树林喊着,他也害怕张贤的神枪,所以把常立强推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躲在他的身后。   “是呀!”张贤回答着,也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他也不想被鬼子的狙击手击中。   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就仿佛是故交见面一样,让两边的士兵都莫名其妙。   “张贤君,你看到没有?如今常营长也在我这里。”   “我看到了!”张贤回答着,心里却恨得难受。   “我想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在一个锅里也吃了这么久的饭,如果张贤君带着你的人转回去,我当感激不尽,也会好生款待常营长的,不会让他为难!”松下靖次郎喊着。   这真是叫人为难的时候,又和上一次差不多了,只不过上一次自己的儿子和老婆被他抓到,虽说心痛,但是他还可以狠下心肠来。但是这一次,这个被抓的是他的袍泽兄弟,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他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肠。   见张贤良久没有答话,常立强大声喊了起来:“团长,不要管我,就当我不存在,你不要再放过这个死哑巴了!”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却又平静地道:“你想,他会不管你吗?”   是呀,连这个日本鬼子都知道张贤不可能不顾及他的手下。   钱营长领着人从后面赶了过来,他也看到了敌人架在大堤上的机枪,此时,鬼子居高临下,占据了很好的地势,如此冲上去必定是在找死,当下也命令大家远远的隐蔽起来,他跑到树林中来见张贤。   看到援军到来,张贤心下大宽,可是面对大堤上的顽敌,硬冲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能是自取灭亡。好在他对这里的地形还是了如指掌,想了一想,对钱营长道:“钱营长,北面三里有一条小河,你从那条河滩过去,就可以穿过大堤进到湖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鬼子也看不到你们。湖边上是一大片芦苇丛,现在虽说那些芦苇已经干了,也矮了许多,你还是可以带着你的人从那里面悄悄地过来,绕到鬼子的后面。我在正面吸引他们,你带着人一到位,立刻向他们发起冲击,我们两面夹击,一定可以将他们击败!”   钱营长点了点头,十分相信张贤的判断,两人互祝成功后,退回自己所率营的隐蔽之所,带着大家向北移去。   ※※※   在大堤之上的松下靖次郎并不知道张贤私下里的布置,还在搅尽脑汁地想着脱身之计。此时,他已经占据了有利的地势,这是这段河堤上最高的点,四面是一片的稻田和平地,除了看不清树林中的情况,方圆几里的范围他都可以一览无遗。也就是说只有张贤从堤下面那片树林中出来,有什么行动,他肯定可以看到。看来,张贤也不敢冒险冲上堤来,堤坡之上没有任何可以躲避子弹的工东西,那样无疑是在送死。同样,他也不可能向树林中冲锋,将对手击溃,只要自己跃出了堤上的阵地,那么对方在暗,而自己在明,就肯定会成为对方的靶子。在如今双方人员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只能互相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松下靖次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知道,在如今的这种形势之下,自己很可能会陷入国军的围攻之中,所以在一开始逃出甘露寺的时候,他就向德山方向的其第三师团三本山男师团长派出了联络员,向其求救,他相信,最多也就到中午,他的援军必定可以到来,只要是他的援军一到,那么,面前张贤的这些残兵败将必定再一次陷入危机,他肯定可以再一次夺回常德。   此时,对于张贤来说,何尝不在着急,此时他还没有跟其他部队联络上,并不了解整个常德战场上的敌我形势,但是听着北、西、南三个方面的枪炮之声,可以肯定国军与鬼子还在激战当中,而这些响枪响炮的地方离着常德都很近,尤其是在杨柳湖的南面,应该在不远处还有鬼子的部队,万一那些鬼子听到这里的枪声,向这边推进过来,那么,自己所率的残部与川军的两千残部,很可能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成为敌人的大餐。当务之急,是要迅速消灭面前的松下残部,然后想办法与上峰尽快取得联系,或者退守常德城,或者向其它方向转移,避开敌人的锋芒,那时便可以游刃有余了。   常立强此时也在动着脑筋,松下靖次郎所部只剩下了一百多号人,只有三挺歪把子轻机枪,所有的迫击炮已经丢失了,不过,他们还有几个掷弹筒,倒是可以打击近处的对手,火力并不是太强。只是此时他也知道,张贤手上也没有重武器,五十七师的重武器早就在城未破时就把子弹打光了,就算与现在的松下所部相比,还是有些不如。   时间在飞速地流逝,双方的对峙仿佛没有结果,都在节省子弹,都在保存实力,也都在等待机会。   常立强站起身来,转身看了看广阔的水面,在这个湖岸区,长着上百亩的芦苇,很显然是因为战事的降临,附近的老乡们都跑得不知去向,也没有人想着来收割,才使得这片芦苇就仿佛是一片森林,只要是躲入其间,一定很难再找到。他在想,如果有机会,自己跑入其间,松下靖次郎一定没有办法,可是,大堤高高凸出,离着湖岸的芦苇与张贤藏身的树林相距都有两百多米,要想冲下去隐藏其间,又谈何容易,只怕自己还没有跑到,就会被松上靖次郎一枪击毙。   也就在不经意之间,常立强瞥见芦苇丛随着早上的寒风上下起伏着,人影一晃而过,那些穿着灰布军装的定然是国军的士兵。他不由得激动起来,心头砰砰直跳,不用多想,难怪张贤在松下靖次郎的正面按兵不动,原来他早就布置了奇兵,准备偷袭松下靖次郎的后面。   那些暗伏的国军眼见着已经到了松下靖次郎的身后,猫着腰悄悄地向着湖堤之顶靠近,这不过两百米的距离,可是在此时常立强看来,却有如万米。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松下靖次郎警惕地回转身,向后望去。   常立强不由得大急,忽地一跃,一头将松下靖次郎撞倒,两个人顺着高高的堤顶向着张贤所在的那面坡面滚去。正在对峙的双方,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呆,鬼子虽然占据着地利的优势,此时见到自己的联队长与常立强滚在了一起,一时间也不知所措,想要开枪,又怕伤及松下中佐,故而犹豫不决。而几乎是同时,张贤也瞄准了坡面上的两个人,可是却无从下手。   钱营长带着人已经接近了堤顶,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终于被鬼子发现,再想掉转枪来,已经有一些来不及了,首先上来的几十号人一跃而上,已经冲入了敌人的队伍中,而后面,还有上百人正在压上。鬼子的阵地马上大乱了起来,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冲锋了,当下收起了枪来,大吼一声,率着自己的手下冲出了树林,向着湖堤上冲杀上去。   鬼子的机枪还是响了,马上便有几个冲在前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中,张贤也险些被机枪扫中,他趴在地上,举起枪来,在瞄准镜里看着那个刚刚露出头的鬼子机枪手,砰地开了一枪,那个鬼子的机枪手立刻被爆了头,死在了机枪之上。后面的堤坡上的川军兄弟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鬼子已经自顾不暇,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全部哑了下来。这些鬼子也豁将了出去,大声怪叫着,抱着刺刀向下冲来,转眼间便与张贤所部短兵相接。   在坡地的旁边,松下靖次郎正与常立强作着殊死的搏斗,尽管常立强被缚了双手,但是他强大的冲击仍然将松下靖次郎撞了个头昏脑胀,好不容易两个人才停下了滚动,常立强骑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身上,用他坚硬的头撞击着这个鬼子的头,松下靖次郎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定然会被这个强壮的家伙撞死,一边本能地躲避着常立强的撞击,一边努力挣扎着想要将这个骑在身上的人推开,却在无意间摸到了自己的手枪,当下想都不及细想,这就像是摸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对着上面的人胡乱地开了一枪。常立强砰然从松下靖次郎的身上跌落下来,一头栽倒在地。那一枪从他的下巴处穿入,一直打进了他的脑中,他死去的时候,还怒睁着大大的眼睛。   “常立强!”张贤一直在向这边冲来,可是也亲见着自己又一个营长滚落尘埃,他用劲全力将自己对面的敌人打倒,大喊着向松下靖次郎扑去。   松下靖次郎从常立强的身边爬了起来,刚才那生死的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击毙的常营长,可是看着这个营长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知怎么回事,他忽得从心里抹过了一丝悲哀。不等他细想,便看到张贤魁伟的身形象猛虎一样向他扑来,急切间他抬手便是一枪,这一枪正打在了张贤的腹部,张贤只觉得腹部一痛,一头栽倒在地。他太冲动了,冲动是一个要命的魔鬼,当时他只想扑上去将这个鬼子撕烂,却忘记了对方还有一把手枪,他竟然没有来不得及躲避,竟然没有能够先向这个敌人下手!   见到张贤倒在了血泊中,松下靖次郎不由得一阵心悸,同时又说不出来是欣喜还是遗憾,也许两方面都有,他摇摇晃晃地向倒地的张贤走去,想要看一看这个命硬的小团长到底是死还是活。一发子弹“嗖”地一声从他的耳边飞过,他蓦然惊醒,这才反应过来,眼见着自己最后的一百多人正纷纷倒地,这个大队最后一点的人马看着就要被消灭,当下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必须马上撤退,不然当真要全军覆没了。于是他立即呼喝着,带着还能够跑的动的鬼子,顺着大堤向南逃去。   看着松下靖次郎只带着二十多个鬼子败退而去,钱营长命人紧追不放,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倒在堤坡之上的张贤,连忙跑过来,一把抱起了他。   此时,张贤因为血流得过多,已经昏死了过去。      第四七章 凄绝(一)      当张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魏楞子这张带着泪痕而童稚的脸。   “你醒了?”魏楞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问了他一句。   他点了点头,却答不出一句话来。   魏楞子愣了愣,忽然就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大声叫着:“团长醒了,我的团长醒了!我的团长他醒过来了!”就仿佛是一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跑了出去,欢呼着,四处宣扬着。   张贤只觉得自己好象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此时头有一些昏眩,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没有一点的力气,刚刚一动,腹部便刀割般得疼痛。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床边挂着瓶血浆,一根管子通到了他的手上,这是哪里?再看一看白色的帐篷,以及帐蓬上红色的十字,他明白了过来,这是在医院里。   正当张贤努力地在回忆着自己负伤的经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应该是从哪里开始,却见到一群士兵们跑了进来,当先来到他面前的是他的最后一个营长高伟,后面的都是五十七师受伤的勇士们,直到这时,他才记起来,这些伤兵不正是自己努力想要保护的袍泽吗?看他们此时的情景,已经干净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人样,难道说大家都得救了?呵呵,他怎么忘记了,是呀,是他请来的援军,鬼子已经被赶出了常德城,大家都得救了!   “我们是在常德吗?”他有气无力地问着,高伟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才听清楚了他的问话。   “团长,我们现在是在七十四军的后方医院!”高伟这样告诉他。   张贤怔了怔,马上就要坐起来,可是刚一动,又被钻心的疼痛刺痛,不由得呻吟了一声。高伟再次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唇,听到他在喃喃自语着:“不行,我要回常德!我要守住常德!”   泪水从高伟的眼睛中流了下来,他被自己这个团长的执著感动了。   “团长,常德城已经被我们夺了回来,师长也带着援军进了城,是他和军长派人把我们这些伤员送到后方医院的,你就放心吧,在这里好好的养伤,等伤养好了,我们还要跟着你去打鬼子呢!”高伟这样地告诉他。   张贤微微点了点头,一颗泪珠滚落下来,看到高伟,他想起了常立强和司马云,还有许许多多为保卫常德而献出生命的弟兄。他的耳边还响着司马云的声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   张贤并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的事。一直到后来,川军的钱营长过来看他,他才知道曾经的凶险。   钱营长派去追击松下靖次郎的两个排正遇上了鬼子赶过来的援军,与国军相比,鬼子的援军要快速得多,双方交战后结果可想而知,两个排近百号人,只跑回来了十几个。   钱营长连忙率队退回常德,向冯副师长报告了敌人的援军已近,这个冯副师长不由得大惊失色,而此时的常德已经成了无防的城市,城内又是一片的废墟,根本无可守之处,于是这个冯副师长立刻命令自己的这些部队放弃常德,退回太阳山的阵地。   但是,五十七师的余部在高伟营长的坚持之下,誓死不愿意离开这座光荣的城市,冯副师长也并没有强求,给他们留下了些补给,带着他的两千人马又跑回了太阳山。这个时候的张贤,已经处在了深度昏迷之中,被川军的军医进行了必要的救治,因为条件有限,而药品又奇缺,也只是作了个简单得包扎,止血处理。川军走的时候,没有带着张贤,把他留在了高伟,一是因为此时的张贤不可能再经受得起颠簸,二是由于高伟等虎贲之士们强烈的要求,他们一直深深地记得张团长对他们说过的话:“要死,大家也要死在一起!”。他们已经作好了绝死的准备,定要与鬼子血战到底,而此时,只要他们的团长还在这里,那就是他们的军魂,就是他们的依靠,就是他们的支柱。   高伟是一个有心之人,他把张贤送进了天主教堂里,他知道那个神父王约翰其实就在天主教堂内藏了许多五十七师的重伤员,这所教堂里也有个秘密的地下室,只是当初破城的时候,那些日本兵没有找到。正是因为有这个懂医术的西班牙传教士的精心护理,才保住了张贤的这一条命。   奇怪得很,鬼子并没有再进入常德城。后来高伟才知道,并不是鬼子不想进占常德,此时根本就是形势所迫,常德的得失对于日本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   在击溃沅江南岸的国军第十军的第三师之后,他们再一次占领了德山镇。但是,横山勇面对三个方向夹击而来的国军,显得紧张万分,眼看着南面欧震兵团就要包抄上来了,此时再留在沅江南岸,无疑是在找死,当下只留了一个第六十八师团断后,将南岸所有的日军撤回到北岸,准备北返。   日军第三师团一万多人就从常德城东而过,师团长山本三男命令不许停留,迅速北进,要赶在国军第十集团军击败其第三十九师团之前,守住阵脚,并夺回澧县和津市,占据澧水的渡口,为日本十一军开路。   松下靖次郎就在队伍中间,望着已然渐行渐远的常德城,他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凄凉,两串泪珠悄然滚过他的腮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挂了满脸。   “松下君,还在想着这座死城吗?”他身边的山本三男师团长看到了松下靖次郎的眼泪,这样地问着他。   松下靖次郎擦了下脸上的泪水,转过头看了这个上司一眼,没有答话。在败回第三师团的时候,山本三男对他大发雷霆,但是最终还是放过了他,要他戴罪立功。毕竟,对于日军来说,象松下靖次郎这样能打仗、经验又丰富的中级指挥官也越来越少,这一战之中,他已经死了两个联队长了,如果再把这个松下中佐撤掉,就只好自己去冲锋陷阵了。   “松下君,你为什么哭呢?”山本三男又追问了他一句。   松下靖次郎沉默了良久,又望了望已经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常德城,嗄声而答:“将军,我在为我那些死在常德的兄弟伤心,我还没有来得及将他们的尸骨火化带走,他们都将客死它乡,不能够魂归故里了!”   此言一出,松下身边的许多日本士兵都戚然而悲,山本三男也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转头对着松下靖次郎道:“松下君,我等皆帝国军人,为国家利益而奋不顾身。西乡隆盛有一首诗,我想送给你: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西乡隆盛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著名的军事和政治家,与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合称为“明治维新三杰”,这首诗松下靖次郎当然知道。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松下靖次郎喃喃地念着,心下却是一片的茫然,在这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张贤,闪过了常立强,闪过了司马云,还闪过了那匹白马。   ※※※   虽然常德城平静了下来,但是,常德周围的战斗一直在进行着。   十二月五日,第六战区方面各部作战都很顺利,第十八军已经抵达了澧水的岸边,并清剿了鬼子设在这里的几个据点;第七十九军继续向常德北方逼进,压迫着日军第十一军。而在常德西面,王辉兵团第六十三师已经攻克桃源,推进到了常德的西郊,敌第十三师团已经被张林福所率的五十八师从黄石击败,退居漆家河一线,岌岌可危起来。但是,因为进援常德的第三师被日军在德山围攻之中,重庆军委会虽然判定了日军马上就要转入退却中,只是他们又得到了一个错误的情报,说是常德尚有敌人八个联队留守,形迹可疑,于是下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命令,要求两个战区暂时保持原态势,不要靠近常德,先观察敌情。   便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军令,让横山勇得到了一个喘息之机,所以才使日军得以迅速击垮了进援到德山的第三师。   而日军在击败第三师后,抢下德山,使沅江南岸之敌全盘皆活,横山勇再不犹豫,留下六十八师团断后,将其它各部尽皆过江,甩下了常德城,向北疾驰而去,他要在第三十九师团被国军第十集团军击溃之前,抢下澧水的渡口,那也是他们逃命的根本。   当得知日军已经在退却之时,欧震兵团推进得十分迅速,这与当初第九战区组成李玉堂兵团进援常德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成军不过两天,已经推到了德山外围,与断后的日军第六十八师团发生激战。而此时的敌第六十八师团也全无战意,一触即败,向汉寿方向退去。   这一仗终于有了结果,欧震中将已然心知肚明,马上以第五十八军的三个团进击德山,负责收复常德,又以第七十二军的三个团追击敌第六十八师团,而些建制完整的暂编第七师设为预备队。   兵团在推进中,其下滇军的新十一师意外在收容到了从德山突出来的第五十七师的残部,不过,此时的五十七师,在师长罗达的率领之下,只剩下了八十三个人。   再见到援军的时候,罗达已经没有先前的激动,他十分清楚,从十二月三日凌晨他们一百多号人突围出了常德,到此时已是十二月七日了,四天过去,身在常德的张贤所部,只怕早已成了敌人的炮灰。   在联系上王辉军长之后,王军长对于罗达弃守常德的解释没有多作追问,当即电令他率残部协助友军攻占常德,看着这些疲惫不堪跟随自己身边的八十三名生死的弟兄,罗师长很想让大家休息休息,但是上命难为,不得已,只好命令苏正涛集结带出来的这八十余名残部,协同新十一师进攻常德。   而此时的常德,根本就是一座空城,鬼子早在十二月五日那天,便被张贤与川军残部赶了出去,一直未再来过。   新十一师前锋开进了常德城,而此时在城中的是高伟营长率领的三百多名五十七师的伤员和残部,初时,他们还以为是鬼子再一次攻进了城来,躲在废墟间准备着再与敌决杀,当看到是自己的军队,所有的人都从废墟中钻出来,迎接兄弟部队的到来。   望着重新飘扬在中央银行楼顶之上的青天白日国旗,这些残存下来的虎贲之士们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新十一师列队开进城里是第二天的事,这个滇军师长姓侯,当知道常德只是一座空城,连个鬼子的影都没有时,想着马上开进城中,以夺回常德之功自居。但是他手下的幕僚却向他献计,说这样毫发无损地开进城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中央军在此守了半个多月,伤亡惨重,才换来了这座空城,就这样进去肯定会与友军结怨。于是,这个侯师长听从了这些狗头军师的建议,命人在常德城外对着空中枪炮齐鸣着打了大半夜,以表示战况的激烈,然后才列队进城。这件滇军所做出来的古怪事,到最后倒是变成了国军的一大笑谈。   而那个又跑回太阳山,想避鬼子兵锋的川军四十四军的冯副师长,更是后悔不迭,本来就是捞到手的一件奇功,就这样拱手让给了别人,恨得他到最后只能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子。   ※※※   十二月七日,常德收复,也是在这一天,第十军的第一九零师进占了德山,敌第六十八师团也败退而去,此时的沅江南岸已无敌踪。   而在常德之西,横山勇又凑集了九千的兵力,抵挡王辉兵团的进攻。此时,常德已经被国军收复,敌第十三师团生怕两面夹击,一边抵抗,一边向逃去,在漆家河一线,张林福师长亲率着五十八师攻进了敌第十三师团的司令部,敌第十三师团长赤鹿理负伤而逃。而此时的河洑镇,也被第十九师攻克。敌第十三师团向北逃蹿而去。   孙仲将军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西北军名将,早已看清了战场上的局势,在常德失守之后,他便以歼灭日军的野战兵力为战略目标,他知道常德的克复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所以尽管此时王辉兵团离着常德也只一步之遥,却还是电令王辉集团北上歼敌,宁可将收复常德的功劳让给别人。这种见识与器量,在国军是却是不多见的,但也是他这一明智的决定,才使得日军不敢在常德逗留,也间接地救出了城内被困的高伟所率的三百多虎贲勇士。   王辉命令七十四军与第一百军继续追敌,而自己带着几个参谋也从大西门进了常德城。   在中央银行的十字街前,他看到了罗达,这位率师保卫常德十六昼夜的英雄师长,此刻却跪在飘扬的国旗面前,泪流满面,他的身后,还有苏正涛以及高伟等许多还存活的五十七师的官兵,这些人也跟在罗达之后,长跪不起。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王辉问着过来迎接他的新十一师的这位侯师长。   侯师长回头看了罗达一眼,告诉他:“罗师长这是在向他那些死难的兄弟祷告呢!”   王辉默然无声,怔怔着看着面前的这些破衣烂衫的虎贲之士,这些人也是他的部下,他脱下了帽子,肃立默哀。他身边的人也脱下了帽子,默然肃立。   “真是太惨烈了!”这个侯师长还在不知趣地说着:“八千七百多人,只剩下了这么点,看看这满城的尸体,五十七师不愧为虎贲之师呀!王军长真是治军有方呀!”他想着再拍拍王辉的马屁,却不料王辉转过头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   常德守城战是从十一月十八日开始的,到十二月三日,日军宣布夺下了常德城,城内大规模、有组织的抵抗结束,历时半个多月,五十七师血战了十六个昼夜,全师八千七百余人几乎伤亡殆尽。而同时攻城的日军出动了三万多近四万人,番号就达三个以上,共有第三师团、第一一六师团、第六十八师团合力攻城,动用了大小火炮三百余门,并有其第三航空师团百余架战机全力相助,日军在攻城中伤亡便达到了八千多人,其中阵亡有三千多人,负伤有五千余人。而在战后的日军记录中,则用了“凄绝”两个字来形容常德的攻城战。   国军第五十七师在常德与敌第十一军血战半月,死守常德两周,其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守城,而在于为这次大战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本来,日军的大好战局,就在这两周的时间内化成了泡影,对于时间就是胜利的战场上,这也就意味着敌人的失败。   而在战役之后,据打扫常德战场的国军部队报告,共掩埋了五十七师官兵的尸体为五千七百零三人,从外围战开始,散落各处的伤兵就有两千余,其中一半以上是中了日军投放的毒气。   后有诗云:八千虎贲托日月,浴血常德挥金戈。壮志未酬身先死,功过自有后人说!   又有诗云:一寸山河一寸血,一片丹心贯日月。誓死卫国保常德,虎贲雄师把倭灭。      第四七章 凄绝(二)      罗达站起身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王辉军长,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军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罗达只觉得哽咽在喉,张了张口,却是呜咽难言,眼圈发红,不经意间,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军长!”苏正涛当先反应过来,连忙立正敬礼,他身后的虎贲之士们也举手敬礼,有些伤员的右臂受伤,便抬起左臂,向着自己的军长行礼。   王辉戴上了军帽,在这些勇敢的战士面前,同样立正站好,庄重地抬起自己的右臂,还给这些英雄一个标准的军礼。   罗达和苏正涛带着王辉一行在城中走了一遭,被整个城市的废墟所震撼着,也为五十七师的英勇所感动。在这个过程中,高伟又详细地向这位军长讲述了十二月三日罗师长突围之后,常德城中所发生的故事,当听到在十二月五日的时候,张贤便借住太阳山的川军残部夺回了常德城,赶走了鬼子时,王辉和大家都感慨万分,到末了才由衷地说了一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张团长乃真英雄也!”他说着,望了望罗达和苏正涛,这两个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毕竟,在最后的时刻,他们选择了放弃。   “张团长呢?”王辉问着高伟。   高伟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泪水滴落了下来,王辉心中不由一紧,忙问道:“难道他也殉国了吗?”   高伟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道:“张团长在追击鬼子的时候,中了一枪,失血很多,一直昏迷不醒,是川军的钱营长把他抱回来的,如今还在天主教堂王神父那里看护着呢!”   王辉怔了下,马上来到天主教堂,来看望奄奄一息的张贤,当即派专人将这位五十七师的英雄小心地护送到七十四军后方的战地医院,毕竟那里的条件要好一些,药品也可以支持,更有专业的医护人员救治,同时他下令,一定要军医不惜任何代价,将张贤救活过来。就这样,张贤的生命才得到了转机。而同时,五十七师的其它伤员,也被王军长安排到了七十四军的医院中,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和照顾。   ※※※   当送走了张贤及那些伤员,王辉这才老实地告诉罗达,当已经从开罗回到重庆的蒋委员长在获悉常德已被收复,而其中还尚存有三百多名五十七师的官兵之时,不由得勃然大怒,他认为罗达这是弃军潜逃;再加上委座的身边还有些人在添油加醋地问着:“为何五十七师全军尽没,唯师长独活?”这更增添了这个疑心重重的领袖的猜测,当即下令给王辉,要他将罗达拘捕,等会战结束之后押回重庆,并扬言,虽说罗达也是黄埔毕业、天子门生,他必定会秉公办事,将之枪决。   听着自己军长的转告,罗达默然无语,他知道王军长此来一是慰问五十七师的将士,而另一件更主要的是带着委座的拘捕令来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突围那夜,与张贤的对话,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一旦城破,作为最高领袖的委员长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当时张贤问他:“师座,人之死到此时,已经不难了,难得却是您的选择。您是愿意牺牲掉您个人的荣誉,为我们五十七师留下这么一点精血,为以后的重建努力呢?还是让我们这个虎贲之师全军覆没呢?”他当时没有回答,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前者。到这个时候,他也并不后悔当时的选择,最其马,他为五十七师还保存了部分精血。只是,他后悔的是,既然早就知道是一个必死的结果,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坚决留下来,让张贤率部众突围呢?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那么一丝求生的欲望。   “你想要说些什么吗?”王辉这样地问着罗达。   罗达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吗?”王辉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个手下也有了一丝感情,罗达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他与十一师的胡从俊相比起来,好处得多,为人谦逊,又精明能干,把一个杂牌师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组合成一个军中劲旅,这份能力并不是随便一个将军就可以办到的。   罗达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望着他,眼中依然噙满了泪水,半天,才动情地道:“钧座,作为师长,人家问得对呀,五十七师全军尽没,而我却独活,比起同是师长的许国璋、彭士量与孙明瑾三位将军来,我又有何颜面来为自己辩白呢?”   王辉也沉默了,罗达所说的三位将军,都是在这次的会战中先后身死的,前两位少将都是在与敌人的搏斗中不幸中弹牺牲,而尤其是那个许国璋少将,身负重伤,已经被自己的部下抬过了沅江,他醒来时,却自认为违背了上峰死守的命令,是自己的失职,选择了自杀。与这些死去的将军们相比,不论是谁,又有何词能说呢?   良久,王辉才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吗?”   罗达摇了摇头,却又想起了什么,马上又点了点头,道:“钧座,如果说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就请军长大人帮我来完成这个心愿:在常德修一座公墓,建一个纪念碑,以此来祭奠九泉之下,五十七师英勇的将士们吧!”   这是一个十分合理的请求,王辉怔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   ※※※   常德虽然收复,但是,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欧震兵团虽然出现得很晚,但是对敌人的震慑是显而易见的,敌人用来断后的第六十八师团在这个兵团的冲击之下,败退而去,马上将横山勇的第十一军的侧翼暴露无遗,此时,日军第十一军已经损失惨重,根本无力执行原订的在攻取常德后,再消耗国军战力的计划。   但是,日本人向来好大喜功,这个横山勇更是如此。在攻下常德的时候,横山勇向日军总部交了一份极其夸大的报告,里面大量虚报了歼敌数量,为达到战前拟订的那个在攻取常德后,又消耗了国军大部军力的计划和目标,横山勇声称所有与其交手的国军部队,都已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根据他向上呈的战报所言,国军第一线上的第十集团军与第二十九集团军已经全军覆没,而且就连第七十四军与前来进援的国军第十军也不复存在了,国军第十八军也被重创。而关于国军第十八军即将截断日军第十一军的归路的报道,不过是数万的幽灵罢了。   横山勇的这个报告虽然好笑,但是不幸的是,日军在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居然误信,司令长官细俊六大将致电嘉勉,并且兴高采烈地向东京大本营报捷。于是,在日本,派遣军在鄂西会战时丢掉的面子终于被捡了回来,所有的人都开始抬头挺胸了。横山勇的报告被发回了东京,裕仁天皇得知第十一军只伤亡了千余人,而蒋介石的半个第六战区灰飞烟灭,大为兴奋,立刻赐给第十一军及第三飞行师团“奋战勇斗”的敕语。而大本营的参谋总长杉山大将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大家都认为,既然蒋介石的第六战区如此不堪一击,这就是天赐良机,不取一定会遭天责。于是,大本营便改变了原先的战略目的,要求第十一军守住常德,以为日后作为攻击的跳板。此外,既然第六战区如此废物,而第十一军又只是防守,已经不需要庞大的兵力了,所以决定将十一军下的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立刻调往马里亚纳群岛,编入南方派遣军。   细俊六在接到东京大本营的电令之后,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于是遵从大本营的训令,命令横山勇停止撤军,为将来打通大陆交通,必须确保常德得当,要求第十一军留在常德,并索敌攻击,让常德变成第二个宜昌。   横山勇接到这封电报之后,大惊失色,回电坚持按原计划“左旋”,于是,这便制造了日本军史上著名的电报乌龙战。   而在事实上,日军第十一军伤亡已经很惨重了,根本无力再战。滨湖区的第三十九师团与第十三师团被国军打得支离破碎,连连告急;而南面在欧震兵团的猛攻之下,第六十八师团阻挡不住,退回汉寿。第三师团则屡遭宿敌第十军的重创,而其第一一六师团更是在常德攻城战中元气大伤,留在原地明显地有被围歼之险。所以在当初横山勇得知常德城中的国军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攻克之后,立刻电令攻城的日军逐次撤出常德城,他根本无意占据这座危城,此时他的重点是夺取被国军第三师占领的德山。横山勇夺取德山的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并非是为了下一步的攻势,而是着眼于稳定后卫阵线,以免其第十一军回旋的枢纽被国军拦腰打断。德山争夺战,是横山勇决定的常德会战中最后一个拼命仗。他在发出占领常德的捷报之后,原本以为细俊六不是笨蛋,对这种战报,必然能够心照不宣,赶紧让第十一军回师,见好就收。不料他还是高估了上司的智力,中国派遣军居然传来了东京大本营的电令,突然要求他的第十一军坚守常德,横山勇到这时当场便傻了眼。   十二月五日,日军第十一军接到了守住常德的命令后,撤退作业被中断。横山勇又不敢回转去守常德,大军卡在了澧水与常德之间,一字长蛇的展开来,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既不渡江,也不守城,整个第十一军居然在当面猛攻的各路国军之前,展现了郊游般的雅兴,露宿在澧水江畔,摆出了一副等着被歼灭的古怪姿态。但是,这种姿态对于远在重庆的军委会来讲,却觉得其是莫测高深,误以为这又是敌人的一个圈套,所以命令各军不可轻举妄动,以观察敌之目的所在,也就是这道命令,使国军错失了一次良好的歼敌之机。   在奉命回守常德之后,横山勇对细俊六总司令依然抱有信心,以为只要去电旁敲侧击一下,这位上司一定可以搞清楚情况,然后就会允许第十一军撤退。所以此时的横山勇已经失去了进占常德的决心,一心只想着早日北归,故而并没有在常德驻军,而是完全不顾常德的侧翼,让第三师团北上,支持第十三师团抵抗王辉兵团的进击,沅江以南完全弃守,连辛苦得来的德山镇也在部队过江之后,丢给了欧震兵团,把常德的南大门尽数敞开来。当然,此时,他对已成一片瓦砾的常德城更不感兴趣,便是从常德城过去的时候,也没有进入城中,而只是在城郊的村落中栖了一下身。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得已保全了张贤和高伟那些五十七师的残部。   不过,横山勇因为那份夸大其词的报捷电报,最终将自己体面撤退的机会给砸掉了。他在收到上司电令其坚守常德的电报后,立即以激烈的语气强烈地要求“依原计划北旋。”   在南京的细俊六接到横山勇的电报后,错愕不已,对横山勇的抗命非但不理解,反而认为这是横山勇没有大局着想的偏见。却原来,在三年前,日军两个师团夺下宜昌之后,国军全力反扑,当时的指挥官也是迭电请退,但是最终还是总司令部强令其守,这才有了今日的宜昌布局。细俊六认为这只是决心问题,此时他已经要巩固常德这个东可指长沙,西可掠巴万的重要桥头堡,更何况这里还是洞庭湖粮区的集散地。在讲了两天之后,细俊六失去了好言相劝,严令横山勇必须遵守东京大本营的决议,要求第十一军必须长期确保常德守备,并准备作好下一步作战。也就是为个细俊六对横山勇错误的会意,倒是又一次给了国军机会,使日军白白损失了好几千条人命。      第四七章 凄绝(三)      虽然军委会命令第六战区不要接近常德,但是此时的孙仲与郭万,对日军剩余的兵力了然于心,而常德在这个时候已经无关紧要,所以孙长官倒也乐得腾出手来,一心一意地来安排澧水沿岸的包围圈。从十二月六日起,王辉所率的七十四军向北追击遁逃的敌第十三师团,而一百军第十九师在夺得河洑之后,也与敌第三师团相遇,在常德西北面大战一场。第六战区布置下的奇军国军第十八军,向南攻占了澧县与石门之间的枢纽新安镇,使日军能撤退的线路立刻少了一半,军长彭天广在取得大胜之后,再接再厉,追击着敌第三十九师团南下,渡过了澧水,直逼临澧。横山勇见到本用来掩护退路的第三十九师团反而被压迫着南下,自然紧张万分。国军第七十九军在中路出击,直捣敌第十三师团的侧腹,节节进逼,战局一片大好。此时的孙仲和郭万,开始详细地筹划围歼日军的地点了。   十二月七日,国军第十八军南下,与七十九军并肩作战,协力扫荡当面之敌,两翼均以临澧、津市与澧县为目标,意图将敌人压迫到澧水与沅江之间相夹的三角地带,聚而歼之。同时,方青的第六十六军直扑长江南岸,准备进占日军江南的阵地,釜底抽薪,彻底断绝敌之归路。而常德以西的七十四军正与敌援进第十三师团的第三师团激战之中,日军第三师团且战且退,阵线已经动摇,接近崩溃的边缘。   横山勇知道,如果再不撤退,就肯定来不及了。   ※※※   十二月七日,横山勇已经顾不上东京大本营与南京派遣军的电令了,率着日军第十一军抗命北逃,完全放弃了常德,直奔澧水。横山勇以第三师团与第十三师团缠住第六战区猛扑过来的两线兵团,其第一一六师团与第六十八师团则避过了新安镇和澧县的国军,沿东北侧的洞庭湖滨北窜。而其第三十九师团则奔向长江沿岸,与国军第三十三集团军助攻部队在公安一带激战,希望能扩大日军的渡河面。日军第十一军长江北岸留守的部队也奉令渡过长江来助战,准备掩护第十一军主力过江。但是,在公安方向上,国军第七十七军苦战不休,寸土不让,一时间与渡江的日军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重庆的军委会在得知日军确实北逃后,才知道日军根本无意在常德逗留,此时欧震兵团的新十一师已经重新占领常德,参谋总部这才知道自己错判了敌情,失去了一个歼敌的良机。这个时候,军委会连忙亡羊补牢,电令两战区追击日军,电令道:敌人已经动摇,应该捕捉住这个好的机会,截敌猛追,以期收到更大的歼敌之效。第六战区本来就在积极的攻敌之中,对于军委会的来电也只示为鼓励,而第九战区的李玉堂兵团与欧震兵团,这个时候却停留在常德城,不愿意北上。于是,军委会再一次故伎重演,将原第七十四军攻击地境下的河洑一线,划给了第九战区,催促着薛岳长官出兵追击。   十二月十二日,日本派遣军总司令官细俊六得知横山勇竟然已经自动“北旋”,气极败坏,覆电第十一军,严令横山勇返回常德,坚守重地。横山勇置之不理,此时的第十一军已经退至到了临澧,开始抢渡澧水,后卫的第三师团也开始撤兵,剩下的其它掩护部队也无心恋战,节节后撤。   第六战区孙长官于十二月十二日,训令全体部队向临澧、津市三角地带进行攻击,务求全歼北窜之敌于澧水之线。第十八军除主力于河口集结外,并奉孙长官之命,以第五十五师第一六五团先行奔往津市,堵住敌人北归之路。而第七十九军以暂编第六师为前锋,直插临澧,第七十四军转向北进,也奔向临澧,就连已经退守的第二十九集团军的第七十三军与第四十四军,亦奉命出击,肃清当面之敌。那个带着残兵在太阳山退踞的冯副师长,在这个时候也被他的上峰联络上,被孙长官逼出来,向着津市攻击前进。第六战区两线兵团朝澧水江边的日军第十一军勇猛进击着,这个时候,整个战局已经呈现出了必胜之势,所要完成的不过是怎么最大化的扩大战果。   但是,孙仲和郭万还是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他们高估了日军留在澧水南岸的实力,而低估了王辉集团的战力。把本来在澧水北岸的第七十九军调过了河,形成与七十四军合力围围攻澧水南岸之敌的态势。北岸此时,只剩下了第十集团军的第十八军和第六十六军两个军,而第六十六军正在沿江扫荡,断敌归途,拘束着敌第三十九师团。所以,对澧水北岸日军的进击只能由第十八军来完成,便显得兵力不足了。因为第一八五师已经克复了石门,掌握了澧水防线的渡江锁钥,如果这个时候七十九军在澧水之北与第十八军互相配合,齐头并进,那么日军第十一军所有过河的部队,都将在据优越位置又以逸待劳的国军攻击之下,全面被歼。正是由于孙仲的持重保守,让横山勇得到了一丝生机。   十二月十三日,王辉将军亲率着第七十四军与第一百军齐头并进,大破日军第十三师团,日军澧水南岸防线全面崩溃,赤鹿理师团长率部渡江北逃。王辉军团直指临澧,几乎与此同时,第七十九军也从北面杀进了澧县,第十八军随后超越追击,攻势顺畅。下午时分,第九十八师再次克复了临澧县城。第六十六军主力则沿长江南岸,向敌第三十九师团死据的各渡口发起了攻击,日军一时间阵脚大乱了起来。   ※※※   即使日本第十一军覆灭在即,细俊六大将仍然不明详情。横山勇于十二日电报北撤,并建议再攻常德可待第二年的春天。但是,看到这封电报,横山勇便被细俊六训诫了一番,认为这是种懦弱无能的行为,显然失掉了大日本皇军的体面,为了维护日军的威望,第十一军必须转回常德。这个时候,南京派遣军的参谋长松井感到有些不对劲,建议细俊六再次征求第十一军的意见,但是却被细俊六嗤之以鼻,反而历数横山勇傲慢无礼的种种往事,认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强硬的命令,不能妥协。于是派遣军总部去电第十一军,明白无误地告诉横山勇,不得再擅自从澧水一线北撤,并答应暂时不调走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并告诉他,将由华北方面军中,调一个山炮兵联队给第十一军,用以加强守城的火力。   接到南京方面的电令,横山勇忿闷不已。这个时候,气温也骤然下降,眼见着一场大雪将至,在他的司令部旁边挤满了呻吟待毙的伤兵,其第十一军阵线已经支离破碎,渡过澧水的部队传来消息,在北岸遭到了国军第十八军的迎头痛击,而南面的防线已经崩溃,国军第七十四军和第一百军有可能随时冲入他的第十一军的指挥所,在附近,第十三师团正与国军第七十九军激烈交战中,看情形有些支持不住,此时的日本第十一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中。   在极度的绝望中,横山勇再一次分别至电派遣军总部与东京大本营,此时,只能老实地详述了第十一军的惨重伤亡与失利的实情,恳请派遣军同意撤军。   后来,根据日军的战史记载,细俊六总司令官在接电后大怒,虽然日本人向来以虚礼巧仪而著称,其战史上的记载也无法软化细俊六与横山勇的这场冲突,电报战打到最后,细俊六大将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诘问横山勇:“空谈中止本次作战,是否即系抗命?”横山勇回电道:“以军之作战准备,疲惫之状态及警备正面确保之局限观之,长守常德亦非得当,咸信迅速终止本次作战为适当!”   双方强烈的反应之后,细俊六终于开始怀疑第十一军的真正损伤情况,于是派了松井总参谋长飞到第十一军司令部,了解真实的情况。横山勇此时已经不顾颜面了,与这个特派员详细汇报了损失实情,力陈道:“各师团平均无法运用之人数,已达百分之十八,第十一军已经无力确保澧水一线,如果必需留守,至少需要三个师团的援军。”   细俊六在接到这份详细的报告之后,大惊失色,马上急电东京,恳求大本营改变原意,让第十一军尽快“胜利回师”。此时的细俊六,已经恼羞成怒了,一腔怒气发在了大本营的头上,对大本营的“瞎指挥”痛恨万状,并将他与第十一军间的尖锐矛盾全部归究于大本营的战略无能上。   十二月十四日的告急电报同时也震憾了东京的大本营,日本陆相东条英机与大本营的参谋总长杉山大将正额手称庆,而日本本土的各大媒体也已发布了常德大捷的喜讯,三岛倭民们一片欢腾,还真以为大日本皇军武运长久,神佑天皇。这个时候,突然接到这份急报,第十一军居然不顾日军官方文书惯用的礼仪性文字,直陈全军覆没在即,大本营一片哗然,并且有人推论横山勇已经疯了。直到细俊六的急电接踵而至,才知道第十一军真得处境危殆,即将被歼。   ※※※   十二月十五日,第七十九军全军渡过了澧水,对敌第十三师团留在南岸的阻击部队发起了猛攻。此时的敌第十三师团已经处在了北面的七十九军与南面的七十四军两面夹击之中,被一分为二,而夺下石门的第一八五师也赶了过来,日军只能作困兽之斗,战况惨死异常。激战两天后,该股残敌尽数被歼,澧水以南已完全克复。   十二月十八日,东京大本营在考虑了两天之后,迫于实情,不得不自掴嘴巴,撤销了之前对日军第十一军的命令。同时又风闻中国派遣军的细俊六大将对大本营十分不满,深恐这一连串的矛盾命令会产生事变,带来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于是又派出了特使对其进行安抚。于是,大本营原计划调走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去太平洋战场之事,也一并撤销,并告诉细俊六,大本营重视武汉甚于马里亚纳群岛。在大本营的安抚之下,细俊六总算挽回了面子,同时也觉得有必要去安抚一下横山勇,于是又派总参谋长松井太久郎中将飞往澧水的日军第十一军指挥部,宣慰横山勇。   虽然东京大本营迟至十八日才同意横山勇回军,但实际上,这道命令形同追认,横山勇早已抗命北撤,第十一军绕过来时的新安镇、萧家岩一带的原路,渡过澧水,想避开锋芒正盛的国军第十八军,狼狈逃窜。而此时,第七十九军已开到了澧水之南,北岸除了十八军之外,第六战区并未布置重兵。横山勇令其第十三师团残部及第三十九师团分兵八路,向国军第十八军反扑,以掩护十一军的主力撤退。十八军军长彭天广知道此时日军是狼奔豕突,根本无意恋战,面对优势之敌毫不畏惧,奋兵突进,于十八日力挫八路日军。战至十二月二十日,大破敌第三十九师团,而其下第十一师也腰袭了赶来增援的日军第一三八联队,第一九九师则击破了日军第二三三联队。   国军第十八军在日军中横冲直撞,打垮了横山勇掩护大军左翼的一整个师团的防线,横山勇慌忙借水路撤军。南岸的国军第七十九军再一次北渡澧水,穷追敌寇,与第十八军衔尾直追,但已经晚了一步。敌第三十九师团此时连江南的跳板公安也顾不上了,仓惶逃路,状极狼狈。   虽然第十八军对敌左右开弓,左突右冲,但是毕竟以一军之力与国军此时的机动能力,根本无法完全阻截日军五万的溃敌,而第六十六军又太过重视日军在松滋、宜都方向上的渡口,第七十九军两度渡澧水,消耗了过多的时间,所以日军得以沿着洞庭湖滨而逃,并且再度施展了其强大的水运能力,将其大部运渡过了长江。如果日军没有这种水运能力,此时在第六战区重兵的合围之下,突围的可能性根本不大。   十二月二十五日,日军第十一军完全渡过长江,并尽弃了他们在五月份的“江南歼灭战”时,所得到的长江南岸的跳板据点公安、松滋等地,又恢复到了会战之前的态势。   ※※※   常德会战从十一月一日开始,到十二月二十五日结束,历经近两个月。日军出动其第十一军五个师团十万多人,外加四个伪军师,合计有十六万的兵力;而国军出动了第六战区、第九战区的十六个军四十二个师,外加第五战区部分兵力,总兵力约四十三万人,其中直接参战的部队就达二十六万之多,策应作战的部队也有十七万;双方交战的兵力合计近六十万之众。这次会战,其规模之大,时间之长,战线之广,兵力之多,在抗战爆发以来,仅次于淞沪会战和台儿庄会战,在中国的抗日战争史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也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对于会战结束之后双方的伤亡情况,国军伤亡四万余人,其中阵亡两万三千四百八十五人,里观涵盖军官七百九十员,包括三位师长;而被国军毙伤的日军为两万三千余人,其中击毙日军一万余人,涵大佐级高级军官七名。   而在战后日军的公布的数字显示,在这次会战中,日军总共才损失一千两百七十四人,负伤两千九百七十七人,这份吹牛的过了头的伤亡数字,明显得含着了大量的水份。在二战结束后,从日军战史中详细记载的横山勇与细俊六之间的电报上,横山勇已经自述伤亡高达百分之十八,细俊六也直指伤亡人数在万人以上,而且在战争中尚有大量新兵补充进来,以供横山勇运用,所以日军实际损失远远超过了百分之十八。如果横山勇只因为死了一千多人,便不敢再夺常德,怯战不前,还敢于违抗大本营与南京派遣军的军令,并针锋相对,擅自退兵,这是不是过于好笑了呢?   实际上,在常德之战后,国军的情报系统证实,日军第十一军已经元气大伤,其下原订调往太平洋战场的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不得不继续留守。这个时候,国军有机会收复武汉的。日军也急调第十三军的第一零六师团从安庆开赴武汉,足以证明第十一军因为此战后,兵力是多么的空虚。但是此时的重庆军委会并未敢乘虚而入,乘胜追击,其原因一是重庆方面持保守的心态以久,而失却了进取之心;另一方面却是滇西缅北的远征军反攻战正在进行之中,便是蒋委员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      第四八章 悲愤(一)      又一年即将过去了,这一年对于张贤来说,充满了狼烟与枪炮声,可是对于中国的老百姓来说,又有哪一年没有狼烟与枪炮声呢?   韩奇从沅陵又回到了常德,他是最后回来的一批政府官要。在他之前,戴县长已经带着县机关先行赶回了常德城,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成千上万从城中及附近撤离的百姓。当看到破败如坟场的城市废墟之时,所有的人都哭了。但是,大家又都坚强着忍住伤悲,就算鬼子炸毁了家园,只要人还在,就可以用双手重建,还要建得比原来更好!   七十四军的战地医院又迁回了桃源,作战的时候,战地医院跟随着主军行进,而重伤员肯定是往后方运送。王辉军长对他的后方医院十分在意,又因为七十四军是国军第一王牌,所以其所属医院自然不是其它部队可比的,就整个医院的医术水平来讲,比常德县立医院还要强了三分。张贤已经在这个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手术后留下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是总算可以起身了,便也随着这所医院来到了桃源。   一场大雪从北到南飘飘而来,只一夜间便将苍郁的山垄涂得洁白,硝烟刚刚散尽,热血还未凝固,破碎的大地却被厚厚的大雪遮盖了,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留下。   张贤随着七十四军的医院刚刚安定下来,韩奇便第一个来看他,他同时还带来了熊三娃、田秀秀和他的儿子小虎。   原来,熊三娃奉命护送田秀秀母子回转辰州,也就在他们刚刚回到辰州,还未到田家寨,便听到了常德的战事,这样一来,两个人都担起心来。对于熊三娃来说,心急如焚,想要早点回部队去;而对于田秀秀来说,又十分担心张贤的安危,不愿意支身事外。所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田秀秀最终说服了熊三娃,又随着他回转了常德。正如张贤所说的一样,这个熊三娃遇到事就会变得没有脑子,他也不想一想,就算这样回到常德去,带着田秀秀母子,不是更增加了张贤的负担吗?   两个人带着小虎准备顺江而下,可是这个时候,只有从常德过来的船,却少有顺江去常德的船,便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也是军船或者运送战略物资的。熊三娃倒是很有一番本事,因为穿着个少尉的军服,为人又好说笑,倒是让他搭上了一艘从洪江过来运子弹去前线的船,那个押运的班长也是四川人。只是这船是个帆船,行得很慢,走了十天才到桃源,也就是这时,大家才知道常德已经封了城,只许出,不许进,而从常德出来的难民也蜂拥而来。这个押运的班长有些胆怯了,便停船不前,无论熊三娃如何威逼利诱都无计于事,无奈之下,熊三娃只好带着田秀秀在桃源登岸,战事愈发紧张,两人心情也愈急,恨不能马上赶到常德。难民们都从常德出来,他们却是逆流而上,要赶进城中,也不顾路人的劝阻。   还没有到河洑镇,熊三娃眼尖,便当先看到了从常德城乘车撤出来的韩奇一行人,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十八日了,常德外围战已经打响。   韩奇诧异地看着熊三娃和田秀秀,他记得在战前张贤已经让他们去了辰州。当听说两个人转回常德的原因之后,他不由得大为气恼,狠狠地把两个人骂了通,要他们接着回转辰州去,等常德的战事平寂下来以后再回来。熊三娃很是委屈,他本就是五十七师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回到部队去参战;而田秀秀也立志坚决,也要去常德帮着张贤打鬼子,她说:“我这一生就爱了他这么一人,所以总想着能和他长相厮守,哪怕是死,我也要陪着他。”她的话很朴实,也很动情。韩奇思忖再三,最后还是好言相劝,让他们先跟着自己去沅陵。此时的沅陵已经成为了离常德战场最近的驻兵重镇,消息也是最灵通的地方。就这样,熊三娃和田秀秀带着小虎,只好跟着韩奇先到了沅陵。   常德之战打得惨烈,让身在后方的韩奇也惊心动魄,但他并没有告诉熊三娃与田秀秀,当这两个人问的时候,他总是说前方战事不错,这才稳住了两个人的心。直到会战结束,他这才带着熊三娃和田秀秀回到了常德,可是当看到这座破碎的常德城时,熊三娃与田秀秀都痛不欲声,尽管韩奇早有心里的准备,但在这一刻也为之憾然了。   破城之下,张贤生死如何呢?田秀秀几乎是以泪洗面,熊三娃也哭了几次,终日在常德城内寻找着,想要打到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团长。   常德这个时候在打扫战场,人们都在搬运着尸体,所有的人都争着抬自己的子弟兵,县长亲自出马,为这些战死在英灵作了一次祭天,并在西门外划出一大片地作公墓,那里本来就有鬼子轰炸时留下的许多弹坑,如今都用作了亡者的灵穴。这些战死亡兄弟中,熊三娃许多都认得,还能够叫出名字,可是如今,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不过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韩奇很快就得到了张贤的情况,就这样,一知道他的所在,便再也不顾这纷纷的大雪,带着田秀秀和熊三娃,抱着小虎,赶了一天的路,来到了桃源七十四军的医院。   ※※※   走进病室的时候,张贤正睡着还未醒来。当看到自己的男人一脸得憔悴,魁梧的身躯已经消瘦了许多,田秀秀首先忍不住缀泣了起来,熊三娃也红红的眼,泪水在眼中打着转,他可以想象,自己的团长是怎样地杀敌。   军医只让他们看了一眼,便催促着他们离开,当知道这是张团长的老婆和儿子来看他时,这才通融了下来。   魏愣子提着一个水壶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了站在床头的熊三娃,忍不住叫了一声:“三娃哥,你们怎么也来了?”   熊三娃却咬了咬牙,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将魏愣子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手中的水壶也差一点儿掉在地上。   “你怎么打俺!”魏愣子放下手中的水壶,怒气冲冲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熊三娃却不依不饶地道:“你是怎么保护团长的,让他伤成这个样子?”   魏愣子愣了愣,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怒火,半天才嗫嚅着道:“俺……俺也不知道,团长不要俺留下来,他让俺跟着师长去了。”   “不许胡闹!”韩奇对着熊三娃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张贤睁开了眼睛,他显然是被熊三娃吵醒了。他首先看到了田秀秀,忍不住叫道:“秀秀,你怎么来了?”一抬头,看到了韩奇,又忍不住叫了声:“韩大哥也来了?”   田秀秀还在抹着眼泪,韩奇却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们是专门来看你这个英雄的,如今不看,只怕以后连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韩大哥怎么这么说呀?”张贤笑着,声音已经没有原来的响亮,还有一些微弱:“我还没有死呢!你怎么说以后没有看我的机会?呵呵,你是在咒我吧!”   “哪能呢?”韩奇道:“我是在说这过年前,各界的慰问团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你们打了这么好的一个仗,如今你又是五十七师的英雄,肯定会有很多人要见你,要采访你。”   张贤努力地想要坐起来,田秀秀连忙去扶他,让他坐好,同时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了他的后背处,让他靠上。在这一时,这个女土匪完全就是一个持家的内室,哪还有半分的强悍。   张贤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忙问道:“小虎呢?”   “刚才进来的时候,被高营长抱去了!”田秀秀告诉他。   “呵呵,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们!”张贤有些感慨,这样地道:“你知道吗?秀秀,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是我真得牺牲了,你和小虎怎么办?”   如此一说,田秀秀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又痛又恨地道:“不许你这么说,以后也不许你这么想!”   张贤向他笑了笑,孩子似的吐了吐舌头。   韩奇也笑了起来。   “哥,我也来看你了!”熊三娃生怕张贤把自己忘了,连忙走过来对他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口处正委屈万分的魏楞子,皱了下眉头,问道:“楞子,是不是三娃又欺负你了?”   “没……没有!”魏楞子撒着谎。   “不要怕,有我给你撑腰呢,你老实告诉我。”张贤道,只是这话说出来,早已没有原先的底气。   “有什么不敢说的!”熊三娃倒是一股牛劲,恨恨地道:“我刚才是打了他一拳,谁让他没有把你照顾好的?”   听着这话,张贤心中一片温暖,但是他还是教训着道:“三娃,你要我跟你说几次呢?这几年的兵当下来,你怎么越来越不象个军人了?”   “那我象什么?”熊三娃不快地问道。   “我看你越来越象个痞子!”张贤骂道:“动不动就打人,耍什么的威风?”   “我……我这都是跟常立强学的!”熊三娃也知道自己的不对,却一下子把过错推到了常营长的头了。   张贤怔了怔,他的脑海中猛然印出了常立强那桀傲的身影,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发红,泪水满眶。   田秀秀和韩奇同时瞪了熊三娃一眼,看到团长悲痛的表情,熊三娃也知道自己失口,马上闭上了嘴,底下头,一言不发。大家已经知道,一六九团的一个副团长、两个营长、三个营副、五个参谋都在这场惨烈的守城战中牺牲了,而再下面牺牲的连长、排长、班长也有十多个,这个团几乎已经打没了,剩下几个活的人,都在这所医院里。   良久,张贤才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抬头看了看熊三娃和魏楞子,这才语重心长地道:“其实,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虽说是团长,也不比你们少条腿,少个胳膊的,根本不用你们来保护。我们大家能到一起,按韩大哥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种缘分,不知修了几世,所以大家都应该珍惜。我把你们当成我的兄弟,也希望大家彼此作兄弟!”   熊三娃点了点头,魏楞子也点了点头。      第四八章 悲愤(二)      因为自己的事还千头万绪,所以韩奇在桃源呆了一天后,便回了常德。田秀秀和熊三娃留了下来,毕竟对于张贤来说,自己的老婆要比外人照顾得好得多。   韩奇说得不错,常德的战火已经惊动了世界,许多团体接踵而来,表示对广大抗日军民的敬意。其实在元旦之前,会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各界慰问团就已经来到了常德。最先到来的是重庆过来的记者团,这个记者团里有很多西方记者,委座想通过这些外国记者的宣传,把常德会战的胜利报到给全世界。中央的想法很好,希望通过这场胜利的战役,向世界人民传达中国视死卫国的决心,同时也向自己的美国盟友表示决心,希望美国大量的援助能够尽快落实。   元旦之后,又有各级的慰问团来到了常德,政府的表彰大会也在常德举行,张贤因为伤势的原因,而没有出席,但是军长王辉亲自来到医院,来向他颁发奖章。这次大战中,张贤荣获了二级云麾勋章,并被升为上校;高伟也得到了一枚三级勋章,升为少校。在七十四军中,五十八师的师长张林福也得到了委座的嘉奖,得到一枚一级云麾勋章。   可是,在受奖人的名单中,并没有出现五十七师师长罗达的名字,这让张贤和大家错愕不已。而且,在会战结束之后,罗师长再没有现身过,直到苏正涛团长过来看望大家,他们才知道,罗师长已经被押往了重庆,罪名是弃军潜逃。   张贤这才明白罗师长为什么没有来看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莫名的悲愤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王军长来的时候,还带来了许多的记者和代表,他们都是来采访张贤,并请他在伤好之后去做报告。张贤已经被七十四军树立成了英雄团长,这与全师皆没唯师长独存的罗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面对着闪光灯与话筒,张贤很是坦然,他并没有居功,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那些英勇杀敌的战士们,他跟大家讲司马云和常立强营长的故事;跟大家讲那个肖刀儿的故事,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士兵;还跟大家讲常德居民怎么样为五十七师送水送饭,而他唯独没有讲的就是他自己。而关于他在战斗中的表现,都是由高伟营长叙述给大家的,人们这才知道,在鬼子占领常德城之后,虎贲之士们并没有弃城,他们在张团长的领导之下,一直在与敌人作着斗争,并且在鬼子占领常德后的第二天,便联系友军赶走了鬼子,夺回了常德。   可是当这些荣誉与喝彩之后,当张贤单独面对王辉军长,他问起了罗达。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他有一些不解:“罗师长才是守城的功臣,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他几乎是喊出了声来。   王辉看了他一眼,也有一些无奈,这位南征北战多年,大仗小仗打了无数,被誉为常胜将军的陆军中将,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没有人能够为常德的失守担责,可是面对天下人的诘问,上面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   张贤不由得激动起来,忿然道:“为什么不是那个援军?如果援军按时赶到,常德怎么可能会丢?为什么要把这个罪责扣在罗师长的头上?”   王辉默然无声,转过脸去,高大的身影在窗外的雪色相映下,显得如此得苍凉,半天,才低沉地声音道:“也许,罗达唯一做错的便是该牺牲的时候,没有去牺牲!”   张贤怔住了,蓦然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叫道:“难道?难道就是让我们为了死而去死?难道?难道连一丝生的希望都不能留?难道?难道所有的人死光了才叫英勇?难道?难道明明可以生着夺取胜利,却为了换取那点虚荣而宁愿让我们全军覆没?”   这一连串的反问,问得王辉哑口无言。也许他可以回答,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够来回答。   张贤呼呼地喘着粗气,显然还在激愤之中,泪水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流了下来。   王辉再一次转回身,看着这个小团长泪流满面的脸,他也胸潮澎湃,但是毕竟从军这么些年,又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有里面的事情他十分明白,却又不能告诉自己的这位下属。良久,他只能这样地安慰着他道:“你放心,我会尽我的全力来想办法帮助罗师长,一定会保全他的性命。”   张贤看着自己的军长,觉得这位王军长要比十八军的彭军长亲切得多,也好相处得多。是呀,这种事情他作为一个军的长官,于重庆的领袖又能有多少的影响力呢?更何况许多人遇到这种事,还生怕受到革命军的连坐法牵连,推脱逃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往上靠呢?既然王军长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他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与张贤曾经历过的两任军长截然不同。   “我在这里带罗师长谢谢均座了。”张贤总算平静了下来。   王辉却摆了摆手:“我与你是一样的心情,你何必如此客气。”也许这本身就是他内心深处的情感。   张贤点了点头,在七十四军中,他与罗达应该算是后来者,自然总有一点后来者的担忧,但是此时看来,王辉军长并没有如此多的芥蒂,反而使他有一些不安起来。   “好了,我还是来跟你说一下你的事吧!”王辉道。看来,这一次他过来看望张贤的目的还是在这里。   “我有什么事?”张贤笑了笑,心里有一点不安,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王辉也笑了笑,道:“我没有想到你这么能打,如今真有一点舍不得你了。”他老实地告诉他道:“当初孙长官让你来当这个团的团长,我还以为你这么年青,不过是靠与孙长官和郭长官的关系,才得到照顾而来的。呵呵,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愿意,生怕你只是一个绣花枕头。”   张贤也笑了出来,确实,放在任何一个对他不了解的官长身上,都会这样认为,他的确是太年青了,嘴上的毛都没有长齐,做事又太不世故,这让谁都有一些不放心。   只听王军长又接着道:“不过,后来,我去你的团里视察了几回,看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那些散兵聚合在一起,而且战斗力并不弱,这才对你刮目相看。你小子很是聪明,战略的眼光独特,有的时候你想到的我都没有想到,所以到这个时候,我又对你喜欢至极。”   “多谢军长的厚爱。”张贤由衷地道,如今想想,王辉军长对自己确实很不错,便是刚刚来时能给他一批武器,这在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虽然说那批武器过于陈旧,最终被苏正涛拿去换了大米。   “是这样的,也许你并不知道。孙长官当初只说要你在五十七师里当几个月的团长,整顿出一个可以战斗的团来,然后准备让你去参加陆大特别班第七期的初试,他说以你的聪明和成绩,一定可以顺利过关。呵呵,只是当时我觉得鬼子有可能要打过来,形势很是紧张,临战换将不好,所以没有放你去,也没有告诉你。”王军长这样的道:“如今仗也打完了,只是特别班招生也过了,再招那就是在三年之后了。”   “原来是如此!”张贤这才明白当初从长官部出来的时候,孙长官与郭长官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还记得郭万曾经跟他说过,陈长官和孙长官都准备让自己去上陆大的,看来他们并没有把自己放弃。   “不过,你还有机会。”王辉道:“陆军大学分为特别班和正则班,特别班招的是中校往上,毕业于军校的军官,三年一招;而正则班招的是少尉以上,中校以下,毕业与军校的军官,一年半一招。这一次你虽然没有机会上特别班,你要是想考,却可以考正则班,陆大正则班第二十期在过完年后就要招生了。”   张贤怔了怔,摇了摇头,道:“如今我是上校了,条件只怕不够。”   王辉笑道:“这倒不是问题,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能力了。当初设特别班的时候,就是为了那些上了岁数的军官,怕他们竞争不过年青人,因为特别班的考试要比正则班的考试容易得多,其实所学的内容基本是一样的。”   张贤想了想,问道:“要是我不去呢?”   王辉道:“这是机会,你要知道,只要是上了陆大,无论是到了哪里,升职都很快,而且是一个不破的饭碗,走到哪里都让人高看一筹。”   “如今我难道升迁得还不快吗?”张贤自嘲地道:“二十三岁已经当上了上校!”   王辉却摇了摇头,道:“这不一样,你如果不上陆大,除非真有重大的军功,不然最多也就是上校了,要想升为少将,没有个经年是到不了的。如果你从陆大毕业,出来后就应该是个少将了。呵呵,所谓黄袍加陆帽,你已经是黄袍了,就只差一个陆帽了。”   张贤苦笑了一下,悠悠地道:“将不将官的,我已经不看重了,如果在这场战争中,我还能够全身而活,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辉怔了怔,点了点头,张贤说得确实不错,这场持久战还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在经历了常德的生死之战后,也许这个年青人对生命的理解更加完整了。   “你如果不去上陆大,我倒是巴不得的。”王辉毫不掩饰地道:“五十七师被打光了,我还要重建这个虎贲师,你能留下来这真是太好了。”   “罗师长走了,不知道谁是继任的师长呢?”张贤问道,这确实是他非常关心的。   王辉道:“我已经把五十八师的张林福师长调过来担任师长,你依然是一六九团的团长。”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那个瘸腿的师长,至今,他对这个张师长的印象里,只记得他的狂妄。      第四八章 悲愤(三)      七十四军因为在常德会战时伤亡惨重,所以被孙长官安排在了桃源休整,而将常德的防务交给了从三斗坪一路打过来的第十八军。   第十八军正是张贤的老部队,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跃跃跃欲试起来,想要回常德去看一看,但是此时的他才刚刚可以走路,医生自然不会同意。   过了几天,十八军的彭军长带着三个师长过来拜访王辉军长,胡从俊也跟了来,此时,他是十八军的副军长,却已经是个失去军权的闲职。不过,让张贤感到高兴的是,他的另一个妻子王金娜也跟着来到了桃源。   在彭军长带着胡从俊和三位师长去会见王辉的时候,王金娜先来到了医院,她知道张贤受了伤,便想着过来看他,无奈大战之后作为军医总是最忙的,经过她的手又抢救活了不知多少的士兵,所以一知道有军车去桃源,便立刻跟随而来。   王金娜进来的时候,看到了田秀秀正在给张贤擦脸,在张贤的床边还躺着那个正在自己玩着的小虎。   张贤愣愣的望着门口,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王金娜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泪水。   田秀秀回过头,不由地喊出了声来:“娜娜姐!”   “娜娜……你……你也来了?”半天,张贤才反应过来,已经有些激动,马上就要下床。   王金娜连忙走进屋,来到他的床边。“别动别动!”她如此关切地说着,已经按住了张贤的肩膀。   张贤憨憨地一笑,在王金娜的面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弟弟,许多的时候,他把这个妻子当成的是自己的姐姐。   田秀秀有些尴尬,忙道:“娜娜姐,你和阿贤先说着,我出去一下!”说着,端着水盆就要离去。   王金娜一把拉住了她,道:“妹妹,别走,如今我们一家人算是团聚了,都不是外人,不用躲。”   听着王金娜如此不见外的话,这让张贤都有些感动,毕竟自己是个新青年,只是命运捉弄,让他娶了两个老婆,他还担心今后如果两个老婆住在一起的话,自己会不会被挤兑死呢!现在看来,娜娜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这也就难怪自己会喜欢上这个比自己大得多的女人。   田秀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知道如果按照传统的家庭观念来讲,她只能算是张贤的小老婆,既然是小老婆,就只能要看王金娜这个正室的脸色行事。此时,虽然听到王金娜如此说,心下自然受听,但是还是道:“姐姐,我还是去买点菜回来吧,既然我们全家团聚了,也要好好庆祝一下。今天你也不要走了,跟阿贤多呆几天,他可一直在想你呢!”   王金娜看了看张贤,有一些甜蜜。她点了点头,看着田秀秀走出了门去。   “你真得想我吗?”王金娜问着张贤。   张贤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老实的道:“有的时候确实是想。”   “哦,什么时候?”她连忙问道。   张贤笑了笑,告诉她:“当然是在想你的时候。”   王金娜也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才会想到我,是不是你的哪个兄弟又受了重伤?或者哪个兄弟又被锯掉了腿?”   张贤尴尬了起来,老实地笑着,点了点头。王金娜确实猜得不错,每当他看到那些伤员,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这位妻子。   “呵呵,只要你还能想到我,我就很满足了。”王金娜也开着玩笑。   张贤却觉得自己很是惭愧,对这个妻子,他有的只是歉疚。   王金娜一转头,看到了放在张贤身边的小虎,这个婴儿正在那里老实地躺着,吃着自己的手指,国为与张贤相处的日子久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哭。   “好漂亮的小子呀!”王金娜眼睛一亮,不由得抱起了这个男孩,问道:“他就是小虎吧?”在张贤的信里,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儿子。   “是!”张贤告诉她,很是自豪。   “呵呵,长得还真和你一个模样!”王金娜说着,一边看着小虎,一边又望望张贤,不停地夸赞着:“真好,这个儿子真是好!”显然喜欢至极。   看着王金娜如此得喜欢小虎,张贤忽然想起来,她原来也怀着了自己的骨肉,只是因为鄂西会战的时候,过于劳累,以至小产。不然,这个时候,小虎应该会多出来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王金娜将小虎举得老高,一边笑一边逗着他。奇怪得狠,小虎如果被陌生人抱的时候,时间稍长一点,便会哇哇地哭起来,可是这一回,这个小子竟然没有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十分有趣。   “看来他很喜欢只呀!”张贤由衷地道:“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不愿意,哇哇地哭呢!你看,你第一次抱他,他不仅没哭,而笑了。”   “那当然了,我是他的大娘呀!”王金娜理直气壮,好象这也是天生的一样。   正说之间,王军长引着彭天广、胡从俊和十八军的三个师长走了进来。毕竟,张贤是从十八军出去的,如今又成了常德会战中的英雄,作为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自然要来看望一下,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同军之谊。   与彭军长和那三位师长的见面,在张贤来说,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大家彼此客气客气,问一问好,坐一坐,再聊一聊也就过去了。然后,王军长请客,请着这些来自十八军的贵宾去桃源最好的酒楼吃饭,而胡从俊却找了一个理由,没有跟去,他想和张贤多聊一聊,毕竟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   此时,田秀秀已经买来了菜,还专门买了一只鸡,本来是要庆贺一家团聚,此时正好用来款待胡副军长。因为张贤在养伤的原因,所有胡从俊和大家都没有喝酒,怕引来张贤的酒虫子。   吃饭的时候,他们谈到了罗达,显然,胡从俊也知道了罗达的遭遇,但生性小心的他却没有过多的评论,不过他倒是分析了一下委座为什么会重处罗达。“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委员长正在开罗与美、英等国谈判,美国总统与英国首相都对常德战事非常关注,所以常德的成败关乎委员长的颜面,同时也关乎着我们中国的命运,能不能击退敌人,守住常德,也成了盟国对中国战斗积极与否的重要评判,肯定会涉及到援助多少,援助快慢的问题。这里面其实政治色彩很浓,不是我等军人可以理解的。”胡从俊道:“你要是委员长,在战斗正激烈,各方都十分关注的时候,忽然听到守城的长官弃城而逃,并甩下上百的伤兵丢给敌人,你会怎么想?先不说自己,便是让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又怎么来看我们中国的军人呢?”   张贤沉默了,这个问题让胡从俊说来,原非他所想象得那么简单,看来,在政治觉悟上,他还差了许多。   “当然,我想罗师长肯定不会轻易被定案,过完年后军法部肯定要组织审判的,不要着急,慢慢来,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罗师长冤得很,我想会有转机的。”   张贤点了点头,此时也只能暂时相信胡从俊的话。   “其实,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胡从俊忽然这样意味深长的道。   “机会?”张贤很是不解,忙问道:“什么机会?”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唉,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本来可以流芳千古的,可惜了!”   张贤愣了愣,蓦然明白了他的话意,他的脑中又记起了那个深沉凄冷的夜晚,那时,罗达已经选择了玉碎,却是因为自己,让他改变了主意,于是也就有了罗达现在的局面。可是,他至今都认为罗师长做得是对的,虽然正如胡从俊所说,如果罗达战死在常德,那就可以象死守滕县的王铭章将军一样名垂千史,成为民族英雄。但是那些如今还存活着的五十七师的勇士们呢?他们定然会成为自己长官成名的枯骨,这些人都将在时间的长河中沉淀下去,便象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被人忘记。   一时间,张贤无言以对。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谈到了自身的问题,如今胡从俊虽说是身为十八军的副军长,其实手中却没有一兵一卒,这根本就是彭天广对他的明升暗降,不过,对于他来说,倒是乐得清闲了一番,许多事情干脆不闻不问,任凭彭军长自作主张。虽说心中憋气,好在这个彭军长也知道胡从俊的本事,同学故旧在各处都不少,倒是没有使劲地排挤他。而在十八军中,胡从俊毕竟是从下面一步步干上来的,底下的一堆团长、营长很多曾是他的属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胡从俊真要与彭天广对着干,彭军长也不见得能有胜算。   在谈到自己的时候,张贤告诉胡从俊,王军长对他很重视,并将那日王辉与他所说的话全部告诉了胡从俊。   胡从俊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张贤很是奇怪,忙问道:“老师长,有什么不对吗?”   胡从俊笑了一下,道:“这种事,本来不应该是我来插嘴的,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可以拿主意。呵呵,只是你我相处了这么久,当你的长官也这么久,有句话却不得不说。”   “哦,什么话?”张贤忙问。   胡从俊看了看他,道:“你在军中时日尚浅,有许多的事我本不想和你说,但是你我总算是有缘,也曾在一个锅里吃过饭,所以还是劝你一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若想在军中发展下去,必须要找一个过硬的靠山,否则必定一事无成。”   张贤怔了怔,隐约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不解的问道:“还请老师长明言。”   胡从俊又笑了笑,这才道:“好吧,我就问一下你,你自己觉得你是属于军中的哪个势力的人呢?”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在国军中,除了中央军与地方军之分,便是在中央军嫡系中,还有许多派别,其中以陈诚的土木系,何应钦的军政系、胡宗南的黄埔系与宋子文的财政系最为重要,土木系的军队代表就是第十八军;军政系的军队代表就是第七十四军,黄埔系的军队代表就是第一军;财政系军队的代表就是新一军。而这些派系的长官又都矛盾重重,相比较而言,陈诚是国军中比较清正廉洁的人,所以他十分看不起曾与日本人签订卖国的《塘沽协定》、《何梅协定》的何应钦,也很看不起与特务头子戴笠称兄道弟而又志大才疏的胡宗南,其中尤其是与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关系紧张。   此时,胡从俊对张贤提到这个问题,无非是要他回答自己的取向,是愿意在七十四军中发展,还是愿意在十八军中发展。如果在七十四军中发展,那就是说他选择了何系;如果是还愿意回到十八军,那就是说他选择了陈系。   对张贤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的选择。一方面,他对十八军感情很深,那里毕竟还有许多他的朋友和官长;而另一方面,七十四军的军长王辉又确实对自己不错,在经过常德之战后,他的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五十七师的血凝在了一起。   见张贤良久不答言,胡从俊微微一笑,道:“你确实要好好的想一想,考虑一下。如果你还是愿意回到土木系里来,就听从孙长官的安排,去考陆大吧;如果你愿意留在军政系里,那就继续在七十四军呆下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   张贤沉默不语,这一刻,他也有些迷茫了。      第四八章 悲愤(四)      农历甲申年(一九四四年)的春节马上要到来了,在田秀秀的照料之下,张贤恢复得很快。在张贤可以动身的时候,他就搬出了七十四军的医院,带着田秀秀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租了间房子。终于可以走出门,看一看远山和绿水,可以去镇上走一走,逛一逛。不过,要想完全康复,回到部队中去,却还需要些时日。   常德离着桃源虽说不远,但是走陆路也有六十余里,如果走水路,那就在上百里外了。也就是说来一次几乎就是一天。尽管如此,王金娜还是时常从常德来到桃源来看望张贤,每一次来,都会给他们带来些礼物,她给田秀秀带来的香皂就让田秀秀高兴不已,这东西在此时已经很难买到了。而更让张贤感到意外的是,王金娜竟然可以搞到奶粉。因为在常德会战期间,田秀秀整日里担惊受怕,久而久之,已经没有奶了,所以小虎一直是以米汤和藕粉来喂养,好在此时的小虎已经七个月了,倒是能够断奶。不过,奶粉终究是个好东西,王金娜竟然带来了一大箱,二十几包,还都是美国货,足够小虎吃上一年的。细问之下,张贤才知道,原来是她得了个机会,跟着军车去了一趟芷江,在芷江的中美国空军基地见到了张仁和迈克,这些奶粉就是张仁和迈克为小虎从基地中搜集出来的。   而有春节之前,五十七师却起了一个变化,原本王辉要调五十八师的师长张林福来任五十七师师长的,升五十八师副师长为师长,可是这个委任被军委会打了回来。何应钦派了一个叫李炎的少将过来接任五十七师师长一职,张林福仍然担任五十八师师长。   五十七师重新整编,准备在过完年后添加新兵,达到一个正规师的编制。   在张贤的建议之下,五十七师的军服也做了修改,所有人的左胸章都写上了“虎贲”两个字,以代表这个师的不同一般,同时在右臂上还佩一个臂章,上面也是两个字:“常德”,他是想让五十七师的兄弟们,不要忘记了那些为常德而战,献身于此的五千勇士!   ※※※   那个叫李炎的师长很快就上任了,不用想,这一定是何部长的亲信,据说这个家伙原是何部长的侍从卫官,刚刚从陆军大学特别班第六期毕业出来。   除夕的前一天,这个李师长已经赶到了桃源,他是从重庆坐飞机到芷江,然后被王军长派车从芷江接回桃源的。很显然,王军长对五十七师的重新组建十分迫切,不然也不会要求这个师长在过年的时候赶过来。   为了欢迎这位新来的师长,同时也为了准备过年,王军长专门在桃源城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会,全军连以上的军官都可以参加,并且还可以带着自己的家属或者自己的恋人来,这让那些中下级军官们欢喜不已。   早早的,苏正涛与高伟等五十七师还剩余的军官们便来到了张贤的住处,他们希望张贤也能够一起跟他们去参加晚会,见一见这个即将到任的师长。因为要过年了,所以这个时候王金娜也从常德来到了桃源,准备着过一个团圆的年。王金娜是一个专业的医生,她不同意张贤去参加那个晚会,毕竟,张贤还没有完全康复,便是站得时间稍长一点,都会经受不住,还不如在家里静养。在王金娜的一再坚持之下,张贤只好作罢,苏正涛与高伟等人也觉得非常遗憾。而此时成为张贤姨太的田秀秀,更是失望得很,她毕竟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山中村妇,虽说曾在长沙的女校读过书,那终究是学生时期,还是一个少女。这一次,她还指望着张贤能够带着她,见识见识军中的盛大晚会,还想着能去跳一个舞呢!   张贤看出了田秀秀的心思,他知道王金娜与田秀秀不同,王金娜毕竟是留过洋的,见过的世面比自己还要多。于是,张贤便让田秀秀跟着苏正涛等人去晚会上玩一下,毕竟在五十七师里,很多的人都认识田秀秀的。同时,张贤还叮嘱着苏正涛和高伟等人,在晚会上一定要照顾好秀秀,千万别让她出了什么洋相。苏正涛和高伟十分愉快地答应了,并打着保票,在晚会结束之后,会亲自将田秀秀送回来。   田秀秀去的时候,王金娜专门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件旗袍给她穿上,那件旗袍便是在重庆或者上海都非常新潮。   看着这些年青人高高兴兴地去了,张贤有一些失落,毕竟,他也是一个年青人,也有着年青人的好玩的本性。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此时他只能和王金娜坐在家里看孩子。   王金娜也看出了张贤的心不在焉,笑着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张贤抱着小虎,一边逗着孩子,一边笑道:“不后悔,今天晚上还有你和儿子陪着我呢!”   王金娜只笑不答。   两人早早地将小虎哄睡了,然后坐在一起谈起了昆明时的情景。张贤道:“你记得吗?咱们第一次相识还是在军官俱乐部的舞会上,那时你一出场,就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想起那个时候,王金娜也觉得甜蜜,点着头道:“那是我们两个第一次跳舞,呵呵,现在想来,也是我们唯一的一次跳舞,你的舞跳得太好了,一下子就让我喜欢上了你。”   张贤也笑了起来,站起了身,来到了王金娜的面前,深深地掬了一个躬,学着西方绅士的模样,右手放在左胸之前,礼貌周祥地道:“小姐,能请你跳一支舞吗?”说着,那支敬礼的手伸了出来。   王金娜怔了一下,“噗”的笑了出来,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搭在了张贤的手上,装作淑女羞涩的样子,起身点了点头,道:“谢谢!”然后靠近到了张贤的怀里。   没有音乐,也没有观众,两个人默默注视着对方,缓缓移动着舞步,配合默契着,飘然而起,就仿佛又回到了昆明,又回到了初次相遇的时候。   但是,跳了没多久,张贤便“哎哟”了一声,腹部的伤口吃力痛了起来,王金娜连忙把他扶到了床边,让他躺倒下来,找来热毛巾敷着。看着豆大的汗珠从张贤的脸上滚落,王金娜便觉得自己也痛了起来。半天,这份疼痛才过去,张贤急促的呼吸也平息了下来,他却看着王金娜的紧张样子,笑了出来。   ※※※   田秀秀并没有去多久,便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苏正涛与高伟等十几个五十七师的军官,他们是送田秀秀过来的,大家都一脸得愤然。   却原来,那个李师长并非什么好东西,是个好色之徒。晚会开始以后,这个自认为风流的中年男人,穿梭在各位团长、营长的太太、恋人之间,就有如一只穿花戏柳的浪蝶,很让大家反感,只是碍于他是五十七师的师长,所以这些属下们一直强力容忍着。不久,这位李师长便看到了田秀秀,被这位穿着旗袍的美丽苗女所打动,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自己属下一位团长的姨太,当下便起了色心,以借邀跳舞之名,在舞池中动手动脚。开始的时候,田秀秀还极力容忍着,不想为张贤找麻烦,可是不久,便被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惹怒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女土匪出身,这个李师长又哪里知道,在又一次无耻的调戏之后,田秀秀停下舞步,甩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声极脆,将整个舞厅中跳舞的人都打停了下来。这个李师长还不知好歹,认为自己被出了洋相,恼怒万分,竟然在大厅广众之下拔出了手枪。田秀秀并不畏惧,当初在日本人面前尚敢玩火,哪怕得这个家伙。李师长以为自己这么一吓唬,定然可以赚回面子,哪知丢面子的却还是他。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也只一招之间,便被田秀秀从手中夺过了手枪,反而用枪指到了他的头上,只吓得他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王辉军长连忙出来打圆场,而此时,这个新来的李炎少将已经在众人的面前丢尽了脸。这个晚会举办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欢迎五十七师新来的师长,如今,这个师长又被五十七师的团长姨太教训了一番,于是这个盛大的晚会也就不欢而散了。   听到事情的经过,虽然也很无奈,但是张贤还是对田秀秀表示支持,此时只能好言安慰了她一番。同时心中却在暗暗地叫苦,看来,这个新来的李师长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   果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被田秀秀打得灰头土脸的李师长,在刚刚过完除夕,大年初一的时候,便集合五十七师,说要随时准备着,加紧整备,并要求所有的军官必须亲历亲为,与士兵们一起训练。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值此大过年的,中国传统里最重要的节日,让大家都感到很是反感,却又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而这个新师长又是从军政部直接派下来的,来头不小,暂时没有人敢出面顶撞。   此时,张贤因为受伤未愈,没有去出席五十七师的集合,这让位新来的师长大为不满,专门派人来接这位五十七师的第一团长到场。张贤明知道这个李师长肯定是因为田秀秀的事要和自己过不去,但是出于军规和礼节,他还是上了那辆来接他的吉普车。田秀秀紧张万分,也要跟过去,却被张贤阻止了。   王金娜也很心急,生怕自己的丈夫会吃亏,此时,她也是一个中校军医,有军职的人,当然知道一个上司要想整治下级,都不需要什么手段,只几个借口就可以要了人的命。当下嘱咐了田秀秀一声,急匆匆地赶往七十四军的军部,去找军长王辉。   田秀秀思忖半晌,越想越觉得不安,抱起小虎,冲出门去,她想到了熊三娃与魏楞子这两个张贤的亲兵。此时的熊三娃和魏楞子并没有跟在张贤身边,他们住在五十七师的兵营中,也许这两个小子可以帮得上忙。   ※※※   这位新到任的师长,一见到张贤便勃然大怒,训斥他贪图享受,借养病之由而不出操,并责令其立刻终止休假,亲自领兵训练,否则就自行滚蛋!   面对这个看似威武的长官,张贤不由得火冒三丈,正要辩解,却见苏正涛当先出来,责问李师长过于苛刻。这个李师长却一怒之下,又以以下犯上之罪,命人将面前的两位团长拉出去行杖责,他无非就是要立立威而已。哪知道,五十七师里,以他的新来乍到,人心还未笼络,便想着杀一儆百,纯粹就是自取其辱,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家伙。   对于苏正涛与张贤这些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人来说,哪会被这个新来的师长吓唬住,这些五十七师的士兵们也根本不听从这位李师长的命令,所以他的命令虽然传了出去,却没有人动,便是陈副师长和参谋主任等人也袖手旁观。李师长倒是从王军长那里带来了一个班护卫,李师长于是命令这些护卫上前拘捕苏正涛与张贤,这个护卫班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命令。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带着一大批士兵冲进了师部,包围了指挥所。   却原来,高伟见势不好,悄悄地溜了出去,而这个时候田秀秀也赶了过来,找到了熊三娃,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士兵们,哪还管得许多,一听说自己的团长要被这个新来的师长杖责,立刻炸了锅一般愤怒起来,不一会儿,就聚齐了好几百人,在高伟和熊三娃的带领之下,冲进了指挥所里。   那些护卫班的人原来也是七十四军的老兵,自然知道五十七师的虎贲之士并不好惹,那个护卫班长马上转了风向,招呼着自己的人退到了一边,不再为这个李师长护驾。   李师长倒是见过这个阵势,这根本就是哗变,其实在国军中也时常发生,在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弄不好连命都会搭在这里,当下,立刻软了下来,对大家只说这是误会。   张贤也怕将事情闹大,到时造成不可收拾的地步,当下厉声呵斥高伟与熊三娃,让他们将兵带出去,这两个人委屈地看着他,只好照办。   王辉军长又及时地出现了,跟他同来的还是五十八师的师长张林福,他们都是被王金娜请来的,却想不到,没有为张贤解围,却倒替这个李师长解了围。   一看到王军长到来,这个李师长便仿佛是看到了救星,愤怒地告诉王辉,他要向何部长报告,五十七师的团长都会被枪毙。哪知道,王辉却冷冷地告诉他,他已经不适合呆在七十四军了,因为在七十四军的军史上,还没有哪一个师长能激起兵变来,请他从哪里来,还是回到哪里去,并且告诉他,何部长就算在他的面前,他也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这个李师长忿然离去。   王辉看了张贤一眼,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有说,转身离去。   张林福也走过来,将张贤搂抱起来,却悄悄地在他的耳边道:“你做的好,我早就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了!”然后又松开臂膀,学着王军长的样子,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也跟着离开了。   一场暴风雨就这样消于了无形之中。      第四九章 陆大(一)      那个李炎少将并没有回重庆去,毕竟他是何部长亲点下来的师长,尽管王辉军长心中老大的不愿意,但还是要卖这位老上司的面子,因为那个在朝中的老上司也毕竟是他的一个靠山。而此时,王辉正好又升任了新组建的第二十四集团军的司令,同时兼任七十四军军长,于是将这位李少将与第一百军的一位师长对调,把他丢到了第一百军里。   对于五十七师的士兵哗变一事,王辉压了下来,并没有上报。而那个李师长也觉得自己没有面子,如今又被王辉调往了第一百军,并没有降级,虽说不是五十七师这样的王牌,但毕竟也算是一个师长,也就不愿意再深究下去。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真要深究下来,却是越抹越黑的,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而张贤已经不自在了起来,明显得是王军长在护着自己,如果真如胡从俊所说得那样,在七十四军中发展就是进入了何应钦系里,这个何部长也并不会对自己有多好,更何况他本来就对亲日的何部长不喜欢。如果哪一天,王辉不在了,那么他还能在何系里呆下来吗?相比较而言,自己的根还是在十八军里,最其马,陈诚长官对他还是欣赏的。   此时的张贤不再是那个热血冲动的小子,他已经在学着思考,在为自己的前程谋路。   张贤思忖良久之后,也与王金娜商量了一番,都觉得还是应该回到十八军去,回到土木系里去为好。只是王辉军长确实对自己不薄,如何才能找到一个离开的借口呢?   “这有何难?”王金娜道:“你不是说过,陈长官想让你去上陆大吗?就以这个为拖词吧!”   张贤叹了口气,告诉她:“当初王军长曾问过我,去不去考陆大的,可是我没有去,如今跟他这么说,只怕会让他多心的。”   王金娜笑道:“你真是一个孩子心眼,王军长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便是跟他说上次没有考虑好,如今考虑好了,准备去考陆大,我想他也不会拦阻你的。”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去对王辉来说了。   当听到张贤又想去考陆大的时候,王辉愣了一下,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马上明白了过来,问道:“张贤,你是不是因为上次李师长的事,对七十四军没有信心了?”   张贤脸一红,王辉显然是猜中了他的心事,可是这种话他又说不出口,当下只能答些冠冕堂皇的话:“钧座,其实作为一个军人,我早就准备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国家。无论是在七十四军也好,还是当初在十八军也好,这种信念还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您上次所说的关于上陆大之事,思考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去考考试试。如果能考上,使自己多长些知识,将来毕业了,也能为国家多做些贡献;如果考不中,要是您不嫌弃,我还回到七十四军里来,您看如何呢?”   王辉也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让你上陆大,本就是孙长官当初的意思,只是特别班已经赶不上了,上正则班却要看你的真本事了,只怕孙长官也帮不上你的忙。但这也是有关你前程的事,我希望你能够考上,最好毕业之后,还能够回到七十四军里来,如果那时我还在七十四军的话,我一定会举双手欢迎你归来!”   “多谢钧座了!”张贤感激地说着,同时道:“如果我真能考上,我一定会记住您今天告诉我的话。”   “好!”王辉也答着。   ※※※   陆军大学是中国军事院校的最高学府,最初创于清光绪三十二年(公元1906年),以培养军队中的高级指挥官为目的,初名为陆军行营军官学堂,一九一一年改名为陆军预备大学堂。一九一二年清朝被推翻,中华民国成立后,大学由保定迁到了北京,正式改名为陆军大学堂,直接隶属于参谋本部。由此,也成为了中华民国最高的军事学府。一九二七年,国民党执政后接手陆大,一九三二年从北京(此时已改名为北平)迁到了南京,抗战爆发后,于一九三七年底迁往长沙,一九三八年又迁往遵义,一九四零年又迁往重庆。   与陆大比起来,黄埔军校只能算是中学了。所以,不管是黄埔军校系也好,保定军校系也好,还是其它军校毕业出来的军校生,都以考入陆军大学为荣耀。而一旦考入了陆军大学,能够顺利毕业进入军队,也就意味着已经挤身到了中上级军官之列,出来最差也是一个中校。最为可贵的是同学之间,每期的一百多人中,若有一个可以飞黄腾达,经其提携一下,便可以成为一片。故而,考入陆大,也就是等于在将来的高级军官中编织了一个很不错的关系网。   而考取陆军大学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正则班来讲,首先是要正规军校毕业,并在部队里服务达三年以上,最少要领中尉军衔。特别班的人可以凭着蒋委座的条子,不用考试就能够入学。可是正则班就不同,所有的学员必须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此时的考试分为两次,初试由各战区自行组织,以配制的名额择优录取。通过初试的军官,才可以往重庆参加复试。一般来说,初试前,先由各部队从各师中挑选优秀的军官向上推荐,每个师可以推选四到五名,齐集战区驻地后,初试人数可达到三四百人。由初试后择出二十到三十名合格者,允许复试。最终,云集重庆的复试人员不过二三百人,每期录取一百人左右,所以复试录取比例远远高于了初试。   正则班招生考试的科目除去军事学术以外,还要考数学、自然科学、作文、应用战术及外语等,其中应用战术、作文及外语必须要及格,否则便是其它科目就算满分也无际于事。   按当时的国际惯例,一般来讲,如果有战争发生,国家的最高军事学府应该停课,在校学员会由参谋本部统一调配使用,基本上是派往作战部队师以上的单位里担任联络参谋。而由于中国的抗战是一项长期的过程,而在与日军正面大规模作战的时候,各军队都有很切深的体会,和日军相比,国军的各级主官和参谋人员,特别是高级军事人员的素养远远不及日军,这也就是为什么陆大没有停课的原因。但是,培训一个有军事素养的高级军官,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于是陆大便采取了缩短年限的办法,也达到最快速度地为军队培养高级人才。按原课程是三年的学习期,如今将暑假取消,直改为两年。   ※※※   张贤顺利地得到了王辉军长的推荐,取得了去恩施参加陆大正则班招生初试的资格,初试定在元宵节后,张贤所能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他只能先向王军长告了个假,往恩施应试。   在离开桃源之后,张贤还着田秀秀,抱着小虎来终于回到了常德,在去恩施之前,他要先把田秀秀母子安排一下,如今王金娜是十八军医院的中校院长,让她们母子来到娜娜这里,倒是十分不错的选择。   当张贤再一次面对正在重建的常德城时,不由得泪流满面。这座城市带给他太多的记忆,带给他太多的悲痛,同时也带给了他太多的荣耀。   在城市的西南,王辉军长留守的人正在为五十七师建造公墓与纪念性建筑,张贤在这个未建好的公墓前,看到了原先放在文庙前的两具石头狮子,望着上面斑斑的弹痕,默然无语。   军歌应唱大刀环,   誓灭倭奴出乡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   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的耳边又传来了司马云的《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田秀秀母子总算是在常德安顿了下来,但是韩奇却忽然找了来,对张贤提了一个建议,如今他的手下人手不够,他想让田秀秀能够为做接替报务工作,因为在当初常德会战的时候,田秀秀就曾为他做过事,他对这个女匪出身的姨太很是满意,因为他还没有遇到过做事这么麻利的女人。   张贤却犹豫不决,如果答应田秀秀去为韩奇工作,那就是要她加入特务组织,成为军统的一员,也就是一个女间谍。   而田秀秀却对这份工作跃跃欲试,很想做点什么,毕竟整天带个孩子什么也做不了,实在太无聊了。   张贤本想以孩子太小为由,拒绝韩奇的邀请,可是王金娜却挺身而出,告诉张贤,小虎可以跟着她,毕竟,她这个医院的院长还是有办法来安排的。在田秀秀过来与她住一起后,本来她就打算雇一个保姆来收拾家务,另外还可以看下孩子。   看来,田秀秀已经和王金娜商量过了,这两个姐妹已经有了主意,张贤同不同意,也就不过是对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尊重。   无奈之下,张贤只得答应了。   对于终于有了一份工作的田秀秀来说,兴奋异常,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可以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自己来养活自己,更主要的是总算有事可做,不用整天烦闷了。   张贤却知道,田秀秀的这份工作并不好干,一旦踏入了军统系统,只怕再想出来却没有这么容易了。   韩奇告诉张贤,田秀秀还要他培训半年才能正式接手,不过,他还是让张贤放心,他只让秀秀做些报务的工作,绝对不会安排她去搞情报、去做间谍,去冒险。听到韩奇如此保证,张贤担忧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在常德盘桓了三日,张贤才于熊三娃的照料之下,赶往第六战区驻地恩施,参加陆大的初考。      第四九章 陆大(二)      再一次见到张贤的时候,孙仲与郭万都吃了一惊,这原来是一个身材魁伟,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此刻,却变得瘦骨遴巡,一脸的憔悴。大伤初愈,再加上营养不良,以至于此时的张贤已更多的粘染了鬼气,而少了许多的英气。   当知道张贤是为了考试而来,郭万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地道:“如果当初你能听我的劝告,留在长官部里,此时也不用来考试,已经坐在陆大的教室里了。”   张贤却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天生的溅命,非要往死里走一遭,不然听不进人劝的。原来在两位长官手下,多有冒犯了,还请两位长官见谅。”   孙仲却摆了摆手,板着脸道:“你别说得这么客气,你小子也算是个好汉,能带着一帮伤兵死守常德两昼夜,并成功击退鬼子的守城部队,这说明你小子还算是有本事的。我孙某人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已经不记得你的冒犯了。只不过,这一次的初试,应用战术是由我出题,我会对所有考生一视同仁,你别指望我会对你另眼相待。”   张贤点了点头,满是深情地道:“其实我非常清楚,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总座您的提携。如果没有您把我借调到了战区长官部,这个时候,我也还是十一师的一名小营长。真的,我对您非常感激,可是我这个人并不会说话,有时还顶撞您,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应该。”   孙仲又看了他一眼,只是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郭万来到他的面前,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道:“张贤,你对自己的考试有把握吗?不如还是先回长官部吧,等下一批特别班招生的时候,我再去找找陈长官,替你说个情!”   张贤知道,要等下一批,肯定是在两年以后了,只怕那个时候,日本鬼子也被打败了。当下还是摇了摇头,恳切地道:“多谢参座厚爱,我还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说着,又对孙仲一笑,十分把握地道:“也许两位长官还不知道,我小学开始,一直是最拔尖的,就是军校里,我也是全优毕业。”   “你既然这么有信心,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听你的好消息!”郭万最后道。   “一定会的!”张贤肯定地回答。   ※※※   说是如此得说,但是孙仲还是明显得给张贤吃了小灶,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常向他问些战法战术上的问题,让张贤回答。张贤也心知肚明,对孙长官的问题认真地回答,便是一些很难答对的问题,也虚心向这位长官请教。   初试的结果很令人满意,张贤以总分第一的成绩名列第六战区三百多考生之首,而这些考生中,他又是官阶最大的一个。   复试要去重庆,是在一个月之后,而恩施又是所有战区中离着重庆最近的驻地,便是绕道三斗坪,逆长江而上,最长也不过五六天的事,所以此时,张贤的时间倒是充裕,于是便听从了郭万的意见,留在恩施好好温习准备一下。   张贤也算是长官部里的老人了,当初作副官的时候,上上下下认识的人也不少,郭万让他住到自己的住处,便是将他当成了自己已然战死的儿子。看看暂时自己也没有什么事了,于是,张贤将熊三娃打发回了桃源,他并不准备带着这个兄弟去重庆,毕竟,熊三娃也是一个在职的军人,又不是他的仆从,还是要回自己部队的。尽管熊三娃十分不乐意,最后还是服从了张贤的安排,在走的时候,他还大哭了一场。   也就在恩施住了半个月,孙仲正好要去重庆开会,张贤便告别了郭参谋长,跟着孙长官坐上了开往重庆的飞机。原准备到重庆要花上五六天路上巅颇的时间,如今张贤却是赶了个巧,只要花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坐在飞机上,张贤很想知道孙仲这次去重庆开得什么会,但是他也明白,这不是他应该问的,所以还是忍住了。   孙仲就坐在张贤的身边,却侧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将张贤看得莫名其妙,自己打量了自己一番,不明所以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总座?”   孙仲却问着他:“你这不是第一次从飞机吧?”   “嗯!”张贤告诉他:“我这是第二次了。”   “原来是这样!”孙仲点了点头,道:“我说呢,我以为你从来就是这么从容的。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呕吐得不得了,头昏脑怅的,就是下了飞机,半天这双腿都飘飘的,走不了路。”   张贤也笑了起来,老实地告诉他:“其实我也是一样,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记起了弟弟张仁,还有怒江上空的那次战斗。   “你还坐过飞机?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张贤道:“我那次是在昆明培训的时候,我弟弟开的美国轰炸机,要去炸鬼子在怒江上搭的桥,我也参加了那次空战。”   “哦!你跟我快说说!”孙长官马上来了兴趣,此时也忘记了要在张贤的面前装下矜持,这样急切地问道。   于是,张贤便将那日的空战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当讲到张仁驾着轰炸机被鬼子三架战斗机追赶之时,不仅是孙仲,但是他身边的那两个随身侍从副官也紧张万分;当听到敌人的战斗机被击落,还有一架是张贤打掉的时,所有的人又都长出了口气,同时对张贤兄弟又都佩服不已;当张贤又说到机枪手被敌人击中,尸体抬下飞机的时候,众人又都默然无声,大家都知道,在这场战争之中,无论是陆军士兵还是空军士兵,其实都承载着过多的死亡与悲壮。   听着张贤讲完,孙仲不由得赞道:“你们两兄弟都是国之栋梁,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弟弟,还是我们国军里优秀飞行员。你们两兄弟并肩作战,定然可以有一番作为!”   边上的副官也纷纷夸奖,张贤听着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他忽然想起了被围常德的时候,曾在城中收到过弟弟的来信,那封信是张仁跟着子弹一起投下来的,依稀记得那信中的那首王昌龄的诗。   想到了常德,张贤就不得不想起罗达来。他转过头,看着孙仲正在思索着什么,他想说却又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正在犹豫之间,孙仲抬头正与他的目光相对,已经看出了他的表情,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哦!没……没什么!”张贤结巴地道,又停了一下,道:“其实也……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说吧,什么事?”   张贤又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副官,还是开了口:“我想知道,如今的罗师长怎么样了?”   孙仲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在流着泪呢?良久,这才道:“你放心吧,罗师长应该不会有事的。他现在就在重庆,关在军法部,等着调查结束之后,肯定会军审的。”   “调查?”张贤怔了怔,却不解地道:“为什么没有人来问我呢?他的事我最清楚。我也没有见到上面派人进入五十七师去调查呀?”   孙仲想了想,安慰着他道:“也许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你放心,会有人来找你的,说不定到时在军审的时候,会传你去作证。”   张贤沉默了片刻,此时的心境已经平静了许多,早已不是刚刚听说罗达被拘押之时的悲愤了。他想了一下,又问道:“我可不可以去看一看他呢?”   孙仲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不能!连我要见他都要经过特别的批准。”   张贤不再答话,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罗师长的遭遇,会不会成为自己将来的遭遇呢?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心思,孙仲不愿意让这个年青人失望,当下肯定地道:“你放心,这一次我去见委座,一定会为罗师长力争,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这话当初王辉军长也在张贤的面前说过,张贤相信这两位长官肯定会说到做到的,只是他在这个时候,对蒋委座却产生了怀疑,从胡从俊的分析来看,只怕这个领袖已经动了杀人之心。   ※※※   到了重庆,张贤先到军令部报道,然后住进了第六战区驻渝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座落在嘉陵江边,依山傍水,离着陈诚长官的住所很近,只是此时的陈长官并不在重庆,不然张贤定然要去拜见的。   抗战中,重庆的军事委员会设有统帅部,指挥各战区的司令长官,军事委员会简称军委会,委员长便是最高统帅蒋介石,下设有参谋总长、副参谋总长以襄助委员长处理军委会里的一切职务,下面又设军令部、军政部、军训部、政治和后勤等部,分掌作战指挥、兵员征募、军队训练、政治教育、后方勤务等职能。而此时的参谋总长便是何应钦,同时兼任着军政部部长;此时的副参谋总长便是白崇禧,并兼任着军训部部长;政治部部长是张治中,军令部部长是徐永昌。陆军大学此时就是归军令部所辖,所以其招生考试也是由军令部主导来进行的。   复考的人有三百多人,都要在军令部的限期内报道,还要经过四轮的竞争。   第一轮是资格审查与体检,资格审查倒是好过,体检却有些难,好在孙仲当初已经与军令部的人打了招呼,大家已经知道张贤是重伤初愈,也知道这是常德之战中的英雄,所以并未为难于他。第一轮过后,倒是有三个人因为资格不够,在军中服务不够三年等原因而被淘汰。   第二轮是实兵指挥,在操场上放置一个连的实兵,由主考官下达课目,不过是队列行进、连营的战斗动作及布阵之类,无非是想考验这个参考者是不是正式的军官,不是混水摸鱼之辈。这一关对于张贤来说是轻车熟路,有如吃饭一样得简单。第二轮过后,也刷下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原来是靠关系混上来的。   第三轮是口试。口试的考官有九个人,组成名为口试委员会,先由主考官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说在哪个部队,任过什么职务等等,主要是看这个应试者的仪表,以及是不是口齿伶俐,从容不迫。然后,再分由口试官就极为广泛的军事、政治、时事以及普通学科和一般社会常识进行测验。这个过程才是最难的。一般来讲,这些考官都是中将级别以上,组成个半月形的试场,主任委员坐在中间,两边各是四位口试官。口试的时候,并没有卷子,主试官并不问具体的问题,只是对应试者端祥一番,从桌子上笔筒内抽签。签上会写到考生应到某个口试官面前应试。而每位口试官面前的桌子上都有两个签筒,一个里面是题目,一个里面是下一位口试官的姓名。因为不能随意提问,必须按抽签上的题目提问,而其他的口试官也要集中精力聆听应试者的对答,并要打分数,最后做平均。一位口试官试毕,又抽签去另一个口试官前应试,如此三次,快的约十分钟,慢的也有一刻钟。如此的过程,即使这位口试官是你的老子,也无能为力来帮忙。而对于这些应试者来说,一上来就会被考场的严肃气氛所震慑,便是身经百战,也不免会紧张万分,所以这一过程,大家都戏称之为九堂会审。   张贤本就是一个能够冷静下来的人,虽说刚刚上场的时候也有一此紧张,但是毕竟与师长、军长、集团军司令、甚至于战区的司令长官都有接触,也算是见过阵仗的人,不久便平和了下来,一问一答,很是得体,当然获得了九位考官的共同认可。   第三轮下来后,落榜的人大有人在,三百号人此时已经去了近百人。   最后一轮才是笔试,也是最终的考试。   笔试的关防十分严格,文武考官早已到场,与外界断绝来往。考生们每次进入考场中,都要等十到二十分种或者更长,才能等到题目,考试的时间也是从发题的时候开始计算的。原来,为了防止作弊,主考官是临时把要考的这个科目的教程书,在出题官的面前随意翻到某页,就出一道题,然后再翻到某页又出一道题,最后当场油印送到考场,考生拿到题的时候,卷子的墨迹还没有干透。这样出题因为并不是试官综合构思的,所以根本考不出考生的水平来,却因为可以有效地防止漏题,而考试官也乐得不费脑筋,只需按照条文出问答题,故而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便是这样出来的题目,难得死难,而易的却又死易,测不出考生的学术素养,倒是多少要看这些考生的运气。   张贤的运气很好,所有的科目都顺利过关,虽然有几科他从未考过如此的低分,但总算是及格了。他还在奇怪,这些题目怎么都是些犄角旮旯里的东西,任谁也不会在意,幸亏自己是从头到尾的看书,没有凭着好恶选择。   一个星期之后,榜单总算发了下来,当看到上面的第一排就有自己的名字时,张贤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四九章 陆大(三)      陆军大学座落在重庆山洞,这里的山洞并非真正的山洞,而是市区西面沙坪坝附近的一处地名,西靠歌乐山,东临嘉陵江,北边不远处就是嘉陵江的渡口磁器口,倒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是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这所最高军事学府与军统特务的基地离得太近了。   此时的陆军大学代理校长是陈仪,教育长为徐培根。陈仪是早期的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又是蒋介石的同学,同时还兼任着中央训练团的教育长;而徐培根也曾留学德国,是德国陆军大学的毕业生,在此之前曾是中国驻美国军事代表团的参谋长。这两个校方领导,声名在外,便是军中也无人敢小觑。   张贤进入的是陆军大学正则班第二十期,考上这一期的有一百二十号人。其时,陆军大学里还有特别班第七期,两个班加在一起,不过两百五十多号的学生。   再一次进入校园,对张贤来说,就仿佛是又回到了少年的学生时代,心中说不出来的一种舒畅,只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同于当初了,而这所军校里的学生,也并非那些单纯的少年。在张贤的班上,一百二十人中,虽然并不数他的年岁最小,但是却数他的官阶最大,这让许多的同学都刮目相看。毕竟,一个上校来上正则班,而不去上好考得多的特别班,这在往界还没有发生过。只是,到了陆大报道之后,所有的学员都一律换装,只能穿陆大的校服,所以不管中尉也好,还是少将也好,在这个校园里,一律平等,没有军衔的区别,只是一个学员。   三月份的时候,正则班第二十期正式开课了。   陆大的课程很多,所学的以兵学战术为主,主要科目有一般战术、步兵战术、骑兵战术、机械化兵战术、炮兵战术、工程战术、化学兵战术、陆地战术、空军战术、游击战术、通信战术、输送勤务、辎重兵站勤务、军制学、动员学、国家总动员、军队教育、参谋业务、谍报勤务、兵要地理、抗日战史、日俄战史、欧洲战史等。这么多的课程,虽说基本是课堂教学完成,但是中间还要穿插应用战术的训练,比如图上战术、现地作业、兵棋演练等。如此教学的目的无非就是培养能运用诸军种、各兵种联合及协同作战能力的高级指挥人材。从课程设计上可以看出来,关于战术教育的课程几乎占了全部课程的三分之二。   在应用战术训练的时候,现地作业往往是以参谋旅行的方式进行的,也就是要求学员到各军种、兵种学校、部队去见习。短的需要一到两周时间,长的却要一到两个月。   ※※※   张贤的这一期一百二十多人中,来自第六战区的还有两个同学,一个是从六十六军过来的,叫做雷霆,一个是从七十九军过来的,叫做齐飞,这两个人都是少校营长,也都是土木系的人。这两个人也都听说过张贤这个名字,所以虽说年岁比张贤大了几岁,倒是和他很谈得来。原来,在陆大接受教育的军官都是带薪而来,其在原部队的职务依然保留,所以学校并不管食宿,住宿与吃饭都要自己掏钱。而此时的陆大,位于重庆西郊,附近民房很少,所以很难找到能租住的房子,学校只好盖些宿舍,三四个人挤在一起住,有的宿舍内还要挤上七到八个人。张贤所在的宿舍是四人合住,除了雷霆与齐飞之外,这间宿舍里还住着一个从第五战区考上来的中尉,叫做于长乐,他比张贤还小了半年。   开始的日子还有些新鲜,但是过了不久,便枯燥了起来。   张贤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陆大的伙食还是不错的,在这个战争年月里,还没有哪一个学校的待遇能赶得上陆军大学。所以,能吃的张贤又开始长壮了起来。   学校的管理虽说还是军事化管理,但到底和军队不一样,在纪律上也松了许多,大家在上课之余,倒是可以自由活动,只是这里远离市区,附近最近的集市就是北面的磁器口。张贤一门心思的钻研他的课程,两年之内要想学通这二十多门课程,他知道不负出努力是不行的,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一股韧劲,这就好象是当初他在中央陆军军官军校里练射击一样,心无旁鸷,所以学得很透,便是教官讲课时,也数他提的问题最多,也数他回答的问题最多,当然,也数他最得教官的喜爱。而与张贤想比,其它的大部分学员却没有这么刻苦的钻劲,在大家看来,能够考入陆军大学,那也就是为自己的后半生找到了可靠的依托,就凭着手中的这张陆大毕业证,走到哪里,都可以香到哪里。故而,此时,很多人都打着一个混文凭的思想,有着“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的思想,只盼着早早地毕业,只盼着早早地发迹。   雷霆与齐飞就是两个典型想混出来的军官,每当看到张贤在用功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便会一唱一喝得在边上说三道四,想要拉着张贤一起去玩,张贤只是不理,两个人就如同碰了鼻子灰一样,最终悻悻而去。   有一段时间,雷霆与齐飞没有再出现在张贤的面前来捣乱,开始的时候,张贤并没有注意,到后来有些奇怪,可是在操场上也没有看到这两个人去打球,一问小于,于长乐告诉他:“这两个人最近这些天都神神秘秘的,我看和特别班土木系的那几个人走得很近,班里还有几个土木系的人,也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好象在商量什么吧!”   “哦?”张贤愣了愣,问道:“你开口左一个土木系,闭口右一个土木系,好象大家都在搞党派似的,你说说你又是什么系?”   于长乐愣了下,这是一个小个子小头小脸的人,不过面色很黑,当下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对张贤道:“我哪个派系都不是,将来把我安排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张贤笑了起来,开着玩笑地对他道:“你是不是要做墙头草,哪边风来往哪倒?”   于长乐却一本正经地道:“其实这又有什么不好,我还想着做墙头草呢,这样也就不怕站错队了。”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只怕到时你还是会站错的。”   “我别的本事没有,不过,总会有一点见风使舵的本事。”他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忽又问着张贤:“贤哥,你是哪个派系的人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反问着他:“你看呢?”   于长乐道:“我听他们说你是七十四军过来的,那可是我们国军的第一雄军呀,当初委座还授给你们七十四军一面飞虎旗。你如果是七十四军的,就应该是属于军政系的人吧?”   张贤却不置可否,问道:“要是我也是土木系的人呢?”   于长乐呆了呆,随即笑了出来:“贤哥,你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你们何老总与土木系的陈老总不对付,呵呵,你要也是土木系的人,我这个于字就倒着来写!”   “那不成了‘士’了?”张贤哈哈大笑起来。   ※※※   正则班第二十期的主任教官姓金,是中央训练团的模范大队长,这个人原也是陆大毕业的留校教官,只是为人过于苛刻严厉,并不得大家的喜欢。因为张贤是这一期中官阶最高的,所以也就成了这一期的学员长。   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活动是去复兴关基地观摩,用两辆军用卡车运着一百二十多个人,可是这一路上却被军统特务所设的关卡截了三次,每一次都要人从车上下来,然后一个一个地从关卡前走过去,还要搜身,就仿佛是一群被怀疑的罪犯。这些学员们都是二十到三十上下的热血青年,又都是行武出身,大部分都曾经历过枪林弹雨,在部队中也是个最小也是个连长营长的,所以哪受得这番鸟气,一个个火往上撞,却因为有教官带着,不便发作,强压着愤怒。   在观摩结束之后,回学校的路上,又要过这三道关卡。也是这些军统特务们不长眼睛,明明知道这是陆军大学的学员,偏生就要停车检查,还要所有的人跟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个地走过去,一个个的搜索一番。   雷霆与齐飞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讽刺着,说着笑话。只听雷霆问着齐飞道“老齐呀,你听说过蜣螂打劫的故事吗?”   “没有,你讲讲吧!”齐飞道。   雷霆笑了笑,道:“一群蜣螂在大路上打劫,这时来了一个人,蜣螂说:‘站住!打劫!’这个人怕了,忙说:‘蜣螂大哥,我什么也没有,你放我过去吧!’蜣螂说:‘不行,你必须要给我留下一样东西才能过去。’这个人想了下,说:‘那好吧,我给你们留下黄金万两,这些东西你们肯定喜欢。’于是他就留下了黄金万两,这群蜣螂马上扑了上去,一个个都抱着一块,抱不动的就滚着,这样就把路让开了。”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齐飞故意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这个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吗?怎么会有黄金万两呢?”   不等雷霆答话,后面的于长乐笑道:“那个黄金万两呀,就是那个人拉了一泡屎。”   那个正在搜身的特务忍不住问道:“蜣螂是什么东西?”   “你们这些特务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雷霆问着。   于长乐又在后面笑道:“蜣螂呀,就是那种喜欢滚粪球的虫子,俗名呀就叫做屎壳郎!”   一听到这话,这个特务马上恼怒了起来,不由得破口大骂。这一骂,正中了雷霆的下怀,一拳打去,便将这个特务的鼻子打出了血来。后面的特务们见了,拥上来想要抓住雷霆,大家哪里同意,也一拥而上,两伙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到底是学员们人多,而且又都个个孔武有力,是从战场上冲杀过来的人,这些特务哪里是对手,不一会儿,便被在大家按在了地上,打了一个头破血流。虽然张贤也恨这些特务没事找事,此时却怕打出人命来,到时不好交待,连忙过来劝阻大家。那几个特务刚刚脱身,见势不好,撒腿便跑。众人还不解气,一齐动手,把这个检查站三下五除二的便拆了个干净。      第五十章 会审(一)      虽然打了军统特务,拆了他们的检查站,大家都得到了一时的痛快,可是后果却没有顾及到。第二天,军统的一个高级头目,带着那个被打的特务来到学校里抓人,那个特务一眼就认出了雷霆,这个大特务一声令下,那些特务们的一拥而上,便把雷霆抓了起来,这一回他们带着枪,没人敢乱动。   张贤见势不好,急忙跑到校长室,去把代理校长陈仪请了来。这个陈校长也不含糊,对于军统敢到自己的学校来抓人,还没有经过自己,怒火冲天。他本来就是一个军中元老,便是蒋委座也要让他三分,哪把戴局长放在眼里,命令自己的学生也拿起枪来,再一次把这些闯入者围在了当中。   既然有校长撑腰,这些学员们就如同奉到了圣旨,齐齐动手,很快就解除了这些特务的武装,又是一顿暴揍,将这些人打得鼻青脸肿,狼狈而去。   陈校长还不依不饶,又跑到蒋委员长那里,先告了戴笠一状。委员长此时只能做个和事佬,把戴局长训斥了一番,又责怪陆大的学员做事过火,这样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但是,从此,陆大与军统之间,已经成了对头,虽然两个单位的驻地离得很近,陆大的学员经常与军统的特务在附近的街市上相遇,打架也就成了常事。   ※※※   陈长官忽然派副官来到了陆军大学,要张贤到陈公馆见他。这让雷霆与齐飞等土木系的学员们吃惊不已,便是他们这些自称是陈系的军官们,也少有人能够见到陈老总,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何系的人会得到陈诚的邀请。   再一次见到陈诚之时,张贤觉得他又瘦了许多,远没有鄂西会战时精神了,人也萎靡了不少。   一见到张贤,陈长官便埋怨着:“小张呀,你是怎么回事?到重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来见我?要不是孙长官提起,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考上了陆大呢!”   张贤有些尴尬,连忙解释着:“老总,我一到重庆就来过了,只是您那时不在。后来因为忙于考试,考试过后又忙于上课,所以没有再来。是我的不对,我向您认错。”   “呵呵!免了免了!”陈长官笑道:“你知道吗?我一看到你们这些年青人,就觉得十分高兴。你们呀,比那些坐在军委会里,整天就知道勾心斗角的人强多了,你们才是国家将来的希望呀!”   张贤也笑了,忙答着:“您过奖了,其实要是没有您的提携,我也不过是一个兵而已。”   陈长官却摆了摆手,道:“小张,你的脑子很好用,能够考上陆大,就说明你还是有本事的。呵呵,今天我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找你过来坐一坐,咱们聊聊天,吃顿饭!”   张贤只觉得自己是受宠若惊了,他想都没有想过,陈长官会闲着没有事来找他过来吃饭。但是,他到底还是一个聪明人,看陈长官如今的样子,好象很失意。张贤已经听说了蒋委员长在去年离开重庆往开罗之前,撤换了远征军的司令长官,把陈长官调回了重庆,而将一直坐冷板凳的卫立煌将军调去代理远征军司令长官。陈长官回到重庆,美其名曰是为了养病,只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是被委座削了权。至于委员长为什么会突然夺了陈长官的兵权,陈长官又因为什么而被委员长不信任,这却不是他这个小人物所能知道了。   这顿饭虽说不上豪华,但也算是丰盛了,上了四道菜,都是肉食,这在张贤的学校里,肯定是吃不到的。只是饭桌前,张贤一直拘束得很,虽然很想大口大口地来吃个饱,但碍于长官就在面前,也只能细嚼慢咽,装些斯文。   陈长官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笑,道:“别不好意思,今天这座上只有你我两个人,又没有别人。我知道你很能吃的,在第六战区的时候,孙长官和郭参谋长他们两个人吃的都赶不上你一个人吃的。”   张贤有些羞涩起来,自嘲的道:“我也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是一个饭桶。”   陈长官笑了起来,却道:“吃饭多没关系,只要到时打仗的时候,别当饭桶就行了。”   “嗯!”张贤点着头,便不再客气,放开了肚子,大吃特吃起来,不一会儿,已经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陈长官还准备再上几道菜,张贤连忙摆手,打了一个饱嗝,道:“不用了,我真得是吃饱了。”   “你们陆大的伙食怎么样?”陈长官问道。   “饭还是管够的,不过要自己买。饭比外面的便宜一些,就是菜少了一点,也比外面的贵。”张贤告诉他。   陈长官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你们前些天与军统的人干起来了,这是为什么?”   张贤便把那日的情景告诉了他。   听完张贤的叙述,陈长官想了一下,对张贤道:“你们陆大里的学员,是不是也在分帮论派?”   张贤怔了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是,大部分人从哪个部队来的就觉得自己是哪一个派的。呵呵,如今在陆大里,就算土木系的学员最多。”   陈长官却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好,当军人就要以服从为天职,以保卫国家为己任,分帮结派,朋党之争,只能是自我消耗自己。”   “是!”张贤连忙附和。   “你又是哪个派的?”陈长官又问。   张贤笑了笑,道:“我是从十八军十一师里出来的,当然是正宗的土木系。呵呵,不过,因为是从七十四军考上来的,所以,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军政系的人。土木系的学友经常聚会,好象在讨论什么事,却总是把我排斥在外。”   “哎!这帮年青人!”陈长官叹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听说你们陆大里有人在秘密结社,有一个清君侧的计划,你可知道吗?”   张贤愣了愣,摇了摇头,才实地道:“老总,我是刚刚进入陆大,只知道埋头学习,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聚会,不知道有这种事。”   陈长官皱了下眉头,没有再问下去。   “什么是清君侧?”张贤不明白地问道。   陈长官没有回答,只是告诫着道:“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既然上了陆军大学,就要好好的努力,以学习为主,其它事情不要去搅和,尤其是政治。”   “是!”张贤点了点头。   陈长官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很想认识一下你们陆大的精英,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把你最要好的同学叫上几个,我请大家吃顿饭。”   张贤睁大眼睛,他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好,我一定安排!”   按照道理来说,陈长官如何也算是战区的司令,相当于就是封疆大吏,怎么会想着结交这些还没有一点权力和势力的学员?唯一的一个理由,只能是他在为他的派系务色储备的人材。想通了这一点,张贤马上释然了,这个陈长官明里说着反对拉帮结派,实际上却是这么做的。   在走出陈公馆的时候,陈长官的副官开车把张贤送回了学校。这个副官姓项,与张贤在鄂西会战时认识的,也算是老相识了。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   “项副官,我看陈长官精神不是太好,真是大病了一场吗?”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   项副官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告诉他道:“其实长官这是老毛病,他的胃一直不好。只是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被委座从远征军那里调回来,有些郁闷。”   “委座为什么要调回他来呢?”张贤又问。   项副官没有马上回答,叹了口气道:“这种事,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过问的。我想这一次不是何应钦搞得鬼,就应该是戴笠和胡宗南搞的鬼吧。”   “其实伴君真是如伴虎。”张贤禁不住道:“不过,我想委座总不会让陈长官就一直只在军委会里挂个名,做个高参吧?后面肯定还会起用的。”   项副官点了点头,同时道:“长官这些日子里,一直在闭门思过,外人一概不见,呵呵,今天他的精神不错,这才专门让我接你过来,他就是喜欢和年青人呆在一起。”   张贤也点着头,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激,在这一刻,便有了一种知恩必报的思想,他并没有想到,正是这种想法,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一直成了他人生中难以丢弃的包袱。   在分手的时候,项副官又叮嘱了张贤一些话,尤其是让他当心军统的暗查。这让张贤莫名其妙,想要多问些什么,项副官却什么也没有说,告辞而去。   ※※※   当张贤回到陆军大学,许多人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便仿佛是在看一头怪物。   刚一回到宿舍,雷霆与齐飞便将他围了起来,还不等张贤说话,这两个人便连珠炮一样接连着问着:“陈长官叫你去做什么了?”“你怎么认识得陈长官呀?”“你不是七十四军来的人吗?怎么和陈长官也认识呀?”……,问得张贤嘴都张不开,只觉得耳边就仿佛是两只苍蝇在嗡嗡作响。   好容易,这两个人才安静了下来,张贤白了他们一眼,可以看出来,陈长官在他们的眼里,不仅是他们的长官,还是他们的偶像。   “你们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呢?”他问着面前的两个人。   雷霆道:“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是怎么认识陈长官的?”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们:“我在去七十四军之前,是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副官,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这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怔怔得不敢相信。虽然说他们两个也是第六战区过来的,但是当时以他们的职位,不过连级或者营级,又哪有资格能去长官部,就算是去军部、集团军司令部的机会也不多,除非师长一级对长官部有所了解,又哪有谁知道这个作战副官呢?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齐飞埋怨着张贤,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这也值得炫耀吗?”张贤却是在自嘲。   雷霆又问道:“张贤,你的过去还有哪些瞒着我们了,快快说出来,不然今天晚上你就别睡觉了。”   “我必须要说吗?”   “是!”雷霆肯定地道。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我在去长官部之前,是第十八军第十一师独立营的营长。”   这两个人听着呆了呆,十八军十一师,那是正派的土木部队,他们还自诩为土木系的人,哪知道身边这个被他们认作是何系的家伙比他们还要正。   半天,两人才反应了过来,却又有一点失落,齐飞问道:“陈长官今天叫你去,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请我吃了餐饭。”张贤老实地告诉他们。   “不会吧?”雷霆不相信道:“你就会吹牛皮,陈长官这么大的官,怎么会请你这么个小学员吃饭呢?”   张贤却道:“你们可以不信,不过陈长官还跟我说,他很想认识一下陆大的精英,要我找几个最要好的同学一起去他那里作客,他还要请大家吃饭。”   “你又在吹牛了。”雷霆有些不屑地道。   齐飞却问道:“张贤,你说我们两个关系好不好?”   张贤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好吧!”   齐飞笑了起来,接着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带着我去陈长官那里作客呢?”   张贤也笑了,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在宿舍门口一直没相会围上来插嘴的于长乐大声叫着。   “你去?”雷霆白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个墙头草还是省省吧!”他说着,却又对张贤笑了起来,央求着道:“张贤老弟,刚才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呢?”   “是呀!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们。”张贤答着。   雷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也问着:“你看,我们两个关系也不错,是不是也带着我去呀?”   张贤大笑了起来。      第五十章 会审(二)      张贤还没有来得及为陈长官务色陆大的精英,军法执行总监部的传票已经到了他的手里,正如孙长官当初所预料的一样,军法部在准备了三个多月以后,终于要开庭审理五十七师师长罗达弃兵脱逃一案,而张贤也成了最重要的证人。   军法部在重庆组庭,审判长是政治部的部长、军中赫赫有名的张治中上将,陪审的还有军委会调查统计局的郑青山少将,以及军委会委员、参谋次长、参议院委员等几个部门的高官,可想而知,委员长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而这个案子,又被无数的人所关注,尤其是国军里的军官们。   军事审判不同于民事审判,是不允许旁听的,所以尽管很多人都在观注着这次会审,但是真正能进入审判庭的人却廖廖无几,而可以到达现场的,都是与这个案子有联系的相关人员。张贤有幸作为证人,出现在第一审中,而同时出现的还有五十七师的苏正涛团长和七十四军军长王辉,孙仲上将作为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本来也要列席这次初审,但因为脱不开身,便委派了郭万参谋代表第六战区来陪审。   ※※※   张贤早早地到了现场,苏正涛已经坐在了这个肃穆的审判厅右手的证人席中,比他来得还要早。他正想与苏团长打声招呼,毕竟两个人已经有些时日不见,刚刚开口互相问候了一声,张治中将军已经带着审判员走进了大厅,分别落座。审判厅里马上一片寂然,许多的话,张贤和苏正涛也只能憋在了心里。张贤也在证人席上落坐,与苏正涛等人相邻。他转头向旁边的陪审团看去,正与郭万双目对视,郭参座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这个老上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再一转头,又与王辉军长相对,两个人同样颔首而过。   看看所有的人都已经就位,审判长张治中将军宣布开庭,然后是带犯人罗达。   再一次见到罗达的时候,张贤只觉得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人。罗师长是被军警押上来的,满面憔悴,身体已经瘦了许多,那件原来非常合体的黄呢子少将军服,此时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宽大了许多,随着他的走动飘摆不停;他衣服上的领章与胸章已经被摘掉,那些象征他身份的东西,此时已经没有了用处。他肯定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理发了,头发显得很长,而且凌乱,脸上的胡子也没有修刮,唇上与下巴连成了一片,这样更显得脸形的瘦削。他的面色腊黄,这三四个月以来,无论是软禁也好,是坐牢也好,他肯定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的手上和脚上并没有带镣铐,只是由身后两个全负武装的士兵押着,从囚车中走下来,穿过长长的通道,走进了审判大厅中。通道两边有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其实整个审判厅的内外,都是由这些士兵们把守着,便是不带刑具,犯人也肯定跑不了。   罗师长缓缓地走过证人席,那沉重的步子就仿佛是踩在了张贤心上一样,让他痛心不已。当罗达转过头,与他的双目相对,两个人无法以语言来交留,但是可以用眼睛来向对方表达问候。张贤的眼睛通红,不知不觉间,已经湿润了起来。罗达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却向他微微一笑,这一刻,张贤分明也看到了他眼中满含的泪花。   自从常德一役,罗达率部突围,其后张贤又身负重伤,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长官,如今相见,却是在这里,又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让人徒然心伤。   审判长并非一个不通情理的人,张治中是国军中有名的儒将,他让卫兵在大厅的正中间放了一把椅子,没有让罗达站着。罗达向上面在坐的各个审判官掬了一个躬,就如同真是一个犯人一样,态度很好,然后缓缓坐在了椅子之上。   开场的审判词都是一些过堂话,问的无非是姓名、年龄、履历等。罗达都老实地回答着,显得很是镇定。   终于,审判长开始了正式的审问。张治中将军一脸得正经,以威严的口气问着:“罗达,常德之战的时候,你临阵脱逃,是否属实?”   罗达抬起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张贤与苏正涛都怔了怔,没有想到一上来,罗师长就主动认罪,如果真要订下这条罪,那么,他就真得只能按委座所言,必须枪毙了。   同时吃惊的还有陪审席上的王辉与郭万等人,他们还都在想办法来营救这位虎贲之师的师长,却没有料到这个师长却主动地认罪了。   审判长也为之一愣,随即又严厉地道:“罗达,这是在审判,你只能答是与不是,点头与摇头均不算数。”   “是!”罗达苦涩地回答了一声。   “不是!”张贤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叫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转头来看向张贤,罗达也回过了头,他看到了已经泪流满面的这个团长,一种钻心的痛噬食着他的身体。   审判长猛然拍响了惊堂木,对着张贤喝道:“本审判长没有问你,你再多言,我就让人把你推出去!”   苏正涛连忙拉着张贤坐了下来。   审判长看了看边上的书记官,他已经把刚才的问答记上了。   “好,既然你承认自己是临阵脱逃,我想要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过程,你要如实回答。”审判长给了罗达一个自述的机会。   罗达再一次抬起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半年前的常德,那是血与火的战场,同时也是荣与辱的城市。   “我要怎么说呢?”罗达喃喃自语着,眼泪已经悄悄地滑落在了两腮。他又低下了头,沉静良久,别上的人都有些着急了,正要追问,却被审判长阻止。这个审判长也是从生与死的战场上走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一位败军之将的痛楚。   罗达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使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时,却没有马上回答审判长的问话,首先背诵起了国民革命军的连坐法:“本党以完成国民革命,实行三民主义为目的,各官兵应具有牺牲精神,与敌方交战时,无论如何危险,不得临阵退却。班长同全班退,则杀班长;排长同全班退,则杀排长;连长同全连退,则杀连长;营长同全营退,则杀营长;团长同全团退,则杀团长;师长同全师退,则杀师长;军长亦如之。反之,军长不退,而全军官兵皆退,以致军长阵亡,则杀军长所属之师长;师长不退,而全师官兵皆退,以致师长阵亡,则杀师长所属之团长;其下亦然,班长不退,而全班皆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兵卒。”   听着罗达背完,审判长皱起了眉头,问道:“罗达,你既然如此熟知此连坐法,为何又敢抗命不尊,当先退缩?”   “抗命不尊,当先退缩?”罗达笑了一下,却是如此得凄凉,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声道:“我也想坚持下去,可是十六天呀!八千子弟我能够看到的,只剩下了三百!没有了援军、没有了弹药,没有了我这些弟兄!常德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毒雾,可是我的士兵们还在拼死冲杀,那就有如以卵击石,以身饲狼。我是心痛呀!人,大不过一死,若纯粹为了死而死,那么当初我们也就没有必要那么死守了,直接大规模冲入敌阵,行以颊撞颊的拼杀,岂不壮哉?”   大厅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罗达那缓慢而有力、悲凉而清晰的申诉。   听到罗达说完,审判长想了想,又道:“照你这么说,你组织人员突围,那就不是临阵脱逃,只能算是为了保存军力,这也是有情可原的。只是你又为什么要自认有罪呢?”   很显然,这个审判长又给了罗达一个解释的机会。   罗达却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了看坐在证人席上的那些五十七师的团长、参谋及师部的部分官长,这些人曾是他的属下,如今却成了要证明他有罪的证人,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他的目光再一次与张贤相遇,两个人互相对视了良久,那一刻,仿佛这个大厅里的其他人已经成了摆设。   半天,罗师长才回过头来,面对着审判长,凄然地一笑,却反问着:“张将军,如果你的一个师八千多人都战死在沙场上,而只有你独自活着,你不觉得自己也是有罪的吗?”   审判长怔了怔,无奈地说了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有的时候必须如此。”   罗达却摇了摇头,惭愧万分地道:“我没有张将军这样的心胸,我只是觉得是我对不起我的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不是为了我们羸弱的国家,他们也就不会抛头颅,洒热血,拼死在战场上了。当然,没有死战,就不会有胜利到来。我作为他们的师长,虽然有责任与道义上的威权,赋与他们以必死的任务,可是同样的,我这个师长本人,也应该能作必死的表现,这就好象是双方签订的一份契约,而我却没有履行这份契约。是我失信于我的弟兄们,所以委座说得不错,不杀我罗达,不足以令他人以戒。”   审判长点了点头,同时道:“你刚才所说,不过是你良心的责备,并不能构成有触军条的罪过。”   罗达抬头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弃兵?”审判长又问着:“你要知道,就算你率部突围,留下部分人员掩护断后,也应该是大部分人突围,只能留下一小部分人。可事实上,在常德城被收复之后,却发现城中尚有五十七师余众三百多人,而且他们都还在抵抗敌人,并且基本上是伤员。据你先前的陈述,你率部突围也只不过三百人,而实际上,真正突出重围并活下来的不过八十三人,也就是说你的突围,并没有带给大家更多生存的机会,反而加大了伤亡。另外,你留下的肯定都是些带不走的伤兵,便有了丢弃伤兵之罪。这些你又作何解释呢?”   这确实是一条不轻的罪过,足以让罗达够上枪毙。   罗达的声音有些沙哑,已然不愿意再去辩驳,惨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愧疚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我只能说,我没有亲自留下来与敌周旋,把生的机会给了自己,这是我的羞耻!”   “报告!我有话要说!”张贤猛地举起了手,对着审判长喊着。这一次,他学了乖,没有象刚才那样得冲动。      第五十章 会审(三)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张贤。   审判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好,你可以发言。”   “谢谢审判长!”张贤有礼貌地向他敬了个礼,走到了证人席上,又看着书记官,见他已经拿好笔,看了看自己,准备纪录了。   “我叫张贤,常德会战的时候,是五十七师一六九团的团长。”张贤先向大家介绍着自己,其实这个审判庭里,很多人都认识他,就算是不认识的,也从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了这个小伙子的名字。张贤接着说着:“那天应该是十二月三日凌晨时分,罗师长召集能联络上的营长团长开了一个会,因为城破已久,所以许多的弟兄都散落在城中各处,与敌人打着游击。那时,我们只剩下了西南角的中央银行附近几条街道没有丢,但是工事已经全毁,敌人平推山炮只要一发就可以把我们的防御阵地打飞,天一亮,敌人肯定可以攻下我们最后的防线,而此时,我们连子弹都已经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是我建议师长率领大家突围,以保存一点五十七师的精血,不然,等天亮的时候,鬼子发起进攻,我们一定会全军覆没。”   “可是你却没的突围!”审判长打断了张贤的话,这样问着他,在他看来,张贤一定是为了罗达,而主动把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   “是的,我没有突围!”张贤道,同时又道:“您听我说完。在会上,大家都同意突围,因为鬼子有一个联队驻守在南城,所以我提出来要有人担当掩护,不然大家肯定过不了江。而且,又因为城中尚有许多走不了的伤病员,所以师长最后决定让副师长、参谋长、我和苏团长带着大家突围,由他留下来断后,我知道,那个时候,罗师长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是我说服了他把我留下来,让他带着人突围去了。”   “哦,你是如何说服罗师长的?”审判长问着。   张贤道:“当时我腿有伤,不能够沾水,便是突围出去也跑不动,很可能会被鬼子抓住。”他说着,笑了一下,又道:“另外还有两个原因,其一,如果是罗师长能够亲自率部突围出去,还可以以他师长的身份和声望来收拢那些被打散的士兵,单单是这一点上,我们谁做不到。其二,如果罗师长突围出去,只要尽快地找到我们的援军,就可以马上打回来,以他的身份,相信友军怎么也要卖些面子,这又是我们做不到的。”   审判长点了点头,道:“你这三条理由也算说得过去,要是我是你的师长的话,我也会安排你留下来。只是你可知道,留下来的人多半是没有生的希望的。”   张贤点了点头,同样有些苦涩,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战友,如今,在常德的公墓里,还埋着司马云、常立强,以及那些和自己曾同甘共苦的袍泽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张贤悲泣地念着,忽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又朝审判长笑了笑,接着道:“其实常德看似死地,却也成了生地。若不是罗师长率部突围而出,鬼子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撤兵,只留下不到一个大队来驻守呢?他们在攻克了中央银行以后,都以为城里已经没有了大规模的抵抗了,以为国军已经跑了,所以便大意起来,这也就让我们这些残存于废墟之下的人得以喘息。我能带着三百多的伤兵奇迹般得生还,其实还是因为罗师长率部突围的结果。”   审判长点了点头,众人也都点了点头。   “至于丢弃伤兵,那些伤兵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张贤悠悠地道:“他们和我一样,知道自己走不动,又怎么忍心来拖累那些本来可以活着冲出重围的弟兄们呢?左右是一个死,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都已经抱着了必死的决心。这不能怪罗师长。”   审判庭上一片安静,所有的人把目光投向张贤,他还在笑着,可是,脸上挂着的泪水却清晰可见。   良久,审判长才回过神来,又问着罗达:“罗师长,虽说你们五十七师打得惨烈,而且许多人都很英勇,可是还是有人举了白旗,向敌人投降,这你又作何解释?”   罗达怔了怔,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五十七师是虎贲之师,所有的人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投降敌人,便是身负重伤,被敌人抓住,他们也会拉响最后一棵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相信你们虎贲之士大部分人都是好样的,可是,我们在调查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有向敌人投降的,这让委员长很是生气,我也认为这太有损我军形象,你作为师长,不能够身先士卒,而又至属下在大战中投降敌军,当是治军不严,你有何说?”   罗达沉默了片刻,脸上已经有了一丝怒容,但还是平静下来,问道:“我想知道是哪个人投降了敌人?如果您能告诉我,我当感激不尽,就是死了,我也不会遗憾。”   不仅是罗达,包括张贤和苏正涛,庭上所有五十七师的人,都很想知道这个胆小鬼是谁,竟然可以用这种恶心的事来玷污虎贲师的荣誉。   审判长看了罗达一眼,拿起了桌上的一个卷宗,翻了几页,看了看,又抬起头来,问道:“你们五十七师有没有一个姓常的营长?”   “常立强?”不仅是罗达,但是张贤与苏正涛都脱口而出。   “怎么会是他?”罗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谣言!”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我还没有问你话。”审判长不高兴地提醒着他。   张贤这才反应过来,再一次举起手来:“报告,这件事我最清楚,我请求发言。”   审判长点了点头,道:“好,准许你发言。”   张贤看了看五十七师的弟兄,又看了看自己的师长,这才痛声道:“常立强营长是五十七师的英雄,如果我说如今在座的所有五十七师的兄弟都不如他壮烈,这一点儿也不为过。包括我在内,与他比起来,我只能自愧不如。他根本没有投降,也从来没有投降。当时,是他从天主教堂里救出了被鬼子俘虏的官兵,鬼子抓住了天主教堂里避难的百姓,逼他现身。”他说着,把当日的情形如实而详细的说了出来,庭上又是一片地静寂,人们都竖着耳朵听着他动情而又悲愤地讲述着,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常营长虽然被鬼子押走了,但是他换来了老乡们的安全。既然你们能够调查出常营长,为什么不能够再深入一下,去问一问究竟?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当时还有许多人可以作证,四十四军的钱雄风营长就一直和我躲在后面看着,还有天主教堂的王神父,对了,还有两位美国的记者,当时他们都在现场。我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颠倒黑白的事,明明是白的非要说成黑的,明明是对的却非要说成是错的。就算我们不去追认他英雄的称号,也不能把屎盆子往一个死者的身上去扣,我们怎么能够……?我们怎么能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英灵?”   张贤的话,说到后来,却有一些愤怒了,可是也显然让审判长下不了台,审判长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会再去调查。”   “在这里,我想与在座的各位讲一讲常营长是怎么牺牲的!”张贤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然悲愤万千:“我们联合驻守太阳山的川军夜袭了鬼子的兵营,鬼子一个联队长押着常营长逃到了一处湖堤上架设阵地,我们与他们对峙僵持着,谁也消灭不了谁。也就是这个时候,常营长看准了机会,一头将鬼子联队长撞倒,两个人一起滚下堤坡,他的双手还被敌人捆着,便是这样,他还是一跃而起骑在那个鬼子的身上,用他的头撞击着鬼子的头,我在老远都可以听到他头骨破裂的声音,这是何等得英勇。但是,最终,那个鬼子掏出了枪,子弹从他的下颌直贯入了他的大脑。常营长牺牲的时候,我就在他的旁边,我没有听到他一句的豪言壮语,可是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就是五十七师的英雄,他无愧于我们的人民,无愧于我们的祖国!”   他说得泪流满面,情绪激动,而听的人何尝不也是这般。   ※※※   审判还在进行着,但是时间却过得飞快,在中午的时候,审判长宣布休庭两个小时,等大家吃完饭后,下午继续进行。   罗达又被押上了囚车,他在这里的审讯已经结束,下午的时候并不需要他再出庭。而下午要进行的将是证人的证供。   当罗师长被押着再一次走过张贤身边时,他们的双目再一次交织在了一起,依然无言,却依然是泪眼相对。   人世间,最悲伤事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这比死亡还要难熬、却又无处渲泻的愤怒。      第五十章 会审(四)      中午休庭的时候,张贤还想与苏正涛、王辉等故交叙旧,却见坐在审判长身边,同为审判员的郑青山走了过来。此时,这个郑青山是军统里的二号人物,因为这一次又跟着委座去了开罗谈判,很得委员长的欣赏。张贤在昆明政治学校培训的时候,他本来就是张贤的老师,又是王金娜的世伯,所以在张贤一到重庆的时候,就不得不去拜访了一番。   见到郑处长过来,张贤停止了与苏正涛的谈话,转而面对这位长辈。   “张贤,我们一起去吃顿饭。”郑青山邀请着这位侄女婿。   张贤想要推脱,却见苏正涛先道:“你去吧,王军长已经为我们订好了饭店,就在附近。”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跟着郑青山出了审判庭,他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小火锅店,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来,当然是郑青山请客,也自然是要了一份重庆火锅。因为下午还要开庭,所以两个人也只是吃饭,没有喝酒。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对于这次的会审,郑青山并没有隐瞒,虽然所有的人都很同情罗达,但是委座已经是下了决心,定要用这件事来惩罚胆敢败退的军官。而且,在中央训练团开幕仪式以及陆大第六期特别班的毕业典礼等许多重要的、公开的场合之下,委员长都发下了狠话,并当众宣读了准备枪决罗师长的命令。之所以又要发到军法执行监察部来审判,还是因为孙仲、王辉等人的极力维护,毕竟,要判处一位将官有罪,还必须要经过军法部的会审。   “您觉得罗师长会被枪决吗?”听完郑处长的介绍,张贤不由得担心地问着。   郑青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难说呀!大家都看得清楚,可是只有委员长死抓不放,所以下面的人也不好办呀!”   张贤咬了咬唇,有些不解地问着:“委员长为什么非要罗师长死呢?”   郑青山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道:“其实,这是多方面纠合在一起的结果。有人称罗达道德败坏,纯恃是天子门生的身份,所以才敢弃军潜逃。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根本说不过去。能在常德坚守十六个昼夜,为友军创造了取胜的良机,这份战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正是因为你们五十七师的强韧抵抗,所以才使得我们在收复常德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常德失守,让委员长丢尽了面子,他必须要找一个责任人来扛罪。更何况,这次会战的惨烈,有三位师长先后殉职,你怎么可能想让天下人对此事不闻不问呢?”   张贤无言以答,在这里,郑处长分析得已经很透彻了,也就是说这次会审不管结果如何,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为委员长顶罪。   见张贤默不作声,郑青山又叹着气,悠悠地道:“张贤,你到底还是涉世不长,这里面有许多的事不是你一时冲动就可以解决的。刚才在会审的时候,我见你一直在为罗达开脱,而把许多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拉,虽然你很讲意气,但是也不要把自己陷入了泥潭中,到时不能自拔,你毕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贤知道,郑处长这一次单独把自己叫过来,其实就是要对自己说这些话。能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说明这个郑处长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至亲的人。   “谢谢您的提醒。”张贤感激地道,但是同时又道:“其实,我只是但求问心无愧,人,还是需要凭着良心生活在这个世上,不然,就与行尸走肉一样了。”   听到张贤的话,郑青山知道自己无法劝动这个执拗的小子,当下便不再深说。   在饭吃完后,郑处长和张贤走出小店,一边走一边问着他最近的生活,陆大的学习如何?张贤都一一作答。   很显然,郑处长也听说了陆大的学员与军统的特务之间发生的冲突,所以很是关心,于是,张贤便将那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当听到雷霆这个名字的时候,郑青山不由得怔了一下,又向张贤打听着这个学员的情况。张贤也没有隐瞒,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这是一个很有血性的人,他是土木系出来的,所以总以土木系自居。呵呵,头几日陈长官要见我,他这才知道我也是从土木系里出来的,非要和我称兄论弟,我正准备过几日带他和几个同学去见一见陈长官呢!”   郑处长停下了脚步,思忖了片刻,有些担忧地道:“张贤,我有一句话要告诫你。”   “您说,我一定记住。”   “逢人且说三分话,莫抛他人一片心!”   张贤怔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处长又道:“你要记住,这世上除了你的至亲,他人都不可信。尤其是同学和朋友!这些往往你认为值得你信任的人,也往往害得你最惨痛。天下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得真诚,不真诚也就罢了,怕就怕那些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装出来的真诚,那种口蜜腹剑的人让你根本防不胜防!”   “雷霆会是这样的人?”张贤有些吃惊。   郑青山并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再一次告诫他道:“你只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就行了。还有,今天我们两个人的谈话,你不要与第三个人知道!”   “我记下了!”张贤郑重地点着头,心里却是一片得茫然。   ※※※   下午的会审又继续开始。   作为证人,第一个出场讲述的是五十七的陈副师长,他讲得倒都是实情,常德防卫战的时候,师部里所发生的事,以及罗师长的作战部署,他都说得很详细。他说了有半个多小时,其间审判长又问了几个问题,让书记官纪录在案,这才结束。   其后,又有两个参谋出来作证,这两个是联络参谋,讲的侧重于各团、营,甚至于连的战斗过程,大家都对罗师长从容应对的印象深刻。   第四个出来作证的就是苏正涛团长,他首先讲了一下他所辖的一七零团的作战情况,以及突围时的情况。很显然,审判长对这个突围的过程很感兴趣,毕竟,关于常德的战斗,前面的人已经讲得很多了。   “你们是从南门外分批过江的,是吗?”审判长问着苏团长。   “是!”苏团长回答着,同时补充道:“当时,我们只找到了五条小船,而且都没有桨,大家都是靠着手臂当桨,划过的沅江。还有许多士兵,只能抱着木头、门板,跟在小船之后,游过江去,那天的天特别冷,江水也刺骨得寒……”   审判长抬手打断了他的回答,又问道:“当时你是和罗达一起过的江吗?”   “是!”苏正涛又点了点头,道:“我们三百多人,分了两组,本来,我被安排和副师长一组渡江的,只是因为张团长被留了下来,所以我便与罗师长安排在了一组。”   “过江的时候,你们的伤亡如何?”   “过江的时候,我们还是被敌人发现了,但是因为有张团长在南门那里掩护,所以敌人也只是往江里打了几发炮弹,并没有造成过大的伤亡,但是还是有一些士兵,被冰冷的江水吞没了。”   “你们过江之后呢?”审判长又问。   “过江之后,我们已经和大部分人失散了。本来,我们还带过了一匹战马,只是在穿过棉花地的时候,我们遇上了鬼子的巡逻兵,发生了激战,有十多名士兵阵亡,那匹战马也失去了。敌人一直在追我们,我们躲进了一所废弃的民房里,当时,我全身是血,便在门口装死,鬼子只是看了一眼,以为我们是死人,便没有进来。然后,我们准备趁着早晨赶路的时候,又来了一个鬼子的大队,他们停在了那里做饭,我们只得躲在屋后,一直到这些鬼子走了,才脱身出来。但是我们一直没有遇上我们的友军,整个一天,我们粒米未进,在傍晚的时候才遇到了几户避难的人家。原先,罗师长在常德城组织城防的时候,许多的居民都认识他,所以老乡们有人认出了师长,他们十分热情地招待我们,大家都十分感动。再后来,隔了一天,我们向南找寻援军的时候,便遇上了滇军,这才与上峰联络上。”苏正涛娓娓而谈,大家也听得也是身临其境。   审判长又问了苏团长几句,便让他下去。这一回换上来作证的便是张贤。   张贤站在证人席上,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常德的战事已远,但在他的记忆里,就仿佛是昨天刚刚过去,许多的人和事就在他的脑边,想抹也抹不去。   “张贤,我想知道一件事。”不等张贤开口,审判长当先问道:“是不是在鬼子攻城最激烈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了有三个小时?”   张贤怔了怔,看来,这个审判长果然还是有些本事,这件事他都可以调查出来,当下点了点头,道:“是!”   “这是为什么呢?”审判长问着张贤。   张贤看着这位张将军,显然这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这样来询问自己。张贤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鬼子之所以会停战三个小时,是因为派了松下靖次郎到城里与罗达谈判,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除了自己的罗师长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常立强,但是常营长已经牺牲了,那又是谁泄露的消息呢?这件事情他又要怎么来说呢?到这个时候,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都会让人怀疑,要是当时罗达下令处死那个松下靖次郎,这件事倒是好说了。可是,当时,罗师长是放走了这个鬼子谈判者,这就很难不让上层的这些官长们胡思乱想,只怕会对他的案子不利。   张贤只是略一沉吟,便解释道:“鬼子之所以会停战三个小时,是因为他们想让我们放弃常德城,他们在南城网开了一面,想让我们突围,但是被罗师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哦,你怎么知道?”审判长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又解释道:“因为敌人为了攻占常德也费劲了心机,他们不仅是围城,还给我们散发传单,其中就提到,要是有人能够提着罗达的头去投降,就可以得到五十万的奖赏。鬼子是想要瓦解我军的士气,但是在罗师长的带领之下,五十七师的官兵们团结一心,没有被鬼子的政治攻势迷惑,反而更加同仇敌忾了。鬼子久攻不下,这才出了刚才的那一招棋,打开了南面的缺口,并且对我们喊话,要我们突围,还说只要我们放弃常德,渡过沅江去,他们一定不会追赶,也不会阻截。”   “原来是鬼子向你们喊话了!”审判长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张贤点着头,又接着道:“鬼子在南城网开了两天,同时加紧对北、东、西三个方向的猛攻,但是尽管五十七师伤亡惨重,却没有一个人退缩,更没有一个人从敌人网开的一面上逃跑。因为大家在那个时候都坚信着,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师长也向大家保证,我们的援军也一定可以在限定的时候赶到!可是,我们的援军……”说到这里,张贤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股无名的愤恨冲上了顶门。   他的声音忽然间提得老高,泪水又在不知不觉间冲出了眼框:“援军!我们的援军三天只走了三十里路!大家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敌人一口一口得吃掉,便是这样,你们还责怪我们没有尽力?我们的士兵到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问我,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可以到来!本来说是二十六日可以到的援军,直到城破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顶住了四五倍于我们的敌人进攻,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有被烧熔的时候。我们是人,不是神,请各位官长仔细想一想,要是你们,又能挺住几时?为什么?为什么城破的时候,大家都会想到是我们的错,是五十七师的错,是罗师长的错!可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城没有破的时候,大家又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去催促一下援军的脚步?这个时候,大家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来审判罗师长的罪行,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追究那个援军的罪责?是的,罗师长丢失了常德重地,罪该致死,那么,从抗战以来,上海失守、南京失守、徐州失守、武汉失守、广州失守!哪一座城市不是要地,哪一座城市不比常德著名,而这些失守的将校们又该当何罪?……”   “放肆!”审判长猛然拍响了桌子,站了起来,这样怒喝着,已然打断了张贤的话。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失态。   坐在审判长边上的郑青山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张贤口无遮拦,再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也幸亏审判长张将军及时打断了他的话,虽说让人有些难堪,但是无疑也保护了这位年青气盛的上校。   “对不起!”张贤诚恳地向在座的各位审判长与陪审员道着歉,泪水依然挂在脸上,在大家的眼里看来,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仿佛就是一个孩子!   审判长又缓缓地坐了下来,对着张贤和颜悦色地道:“张贤,你刚才所说的援军问题,不是你所考虑的,是非功过,自然会有了断。不过,既然你刚才提起,我便老实告诉你,军法部已经对方先觉军长作了裁定,委座也撤了他军长之职,只是如今还未找到合适的接手之将,所以他暂时还在代理第十军的军长。其它的,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也与本案无关。”   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无奈地走下了证人席。      第五一章 君侧(一)      张贤又回到了陆大的校园,同学们都围过来,向他打听会审的情况。张贤只是摇了摇头,这次审判,他已经心伤之极,他也不知道这一次的会审最终会是什么结果,只是但愿罗师长能够保住一条命。   直到一个月之后,军法部的裁决才送到了蒋委座那里,张治中上将按照有关条文,条条抠索,认为罗达能够坚守常德十六昼夜,已经尽了他最大的职责,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上,其情可悯,所以将委座原准备订下的枪决,改判为了徒刑五年。但是这份判决并没有得到委座的批准,却又因为有众多将官力挺,委员长也不能有失众望,所以迟迟未决。而紧接着发生的豫中会战、长衡会战、桂柳会战以及滇西的松山战役等战事相继而来,尤其是豫中会战之时随之而起的民变,已经让蒋委员长忙得焦头烂额,便也没有功夫再去理会罗达这件案子了。一直到年底的时候,桂柳会战之后,国军又丢失了大片的土地和许多的城市,而这些败军之将与罗达相比,有的却留守都未守便一溃千里。于是,面对众多的败军之将,委员长也不得不大发慈悲,最终撤销了对罗达的枪决令,于是军法执行监察部趁机再将罗师长的徒刑改判成了军役,即不给他身份与名义的派往第二十四集团军中服务,以观后效。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尽管此时,张贤还惦记着罗师长的命运,却也知道,这种军事审判的最后结果,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看得到的,如今还需要踏下心来努力学好自己的功课。   四月份的时候,河南那边的战事首先打了起来,而在这青黄不接的春季里,河南全省民不聊生,灾害频发,更加上驻守此地的汤恩伯部横征暴敛,如狼似虎地盘剥,所以被当地的百姓称为“水、旱、蝗、汤”四大害,而又以汤害为最重。第一战区的司令长官为蒋鼎文上将,副司令长官便是汤恩伯,面对冈村宁次的日军华北方面军进攻,节节败退,眼见着要将平汉铁路全线丢给敌人。   而在重庆的大后方,此时正上演着一出处心机虑、勾心斗角的闹剧。   ※※※   在河南的战斗打得正如火如涂的时候,陆大的校园里也一派得繁忙,教官们正组织学员们模拟中原战事的沙盘推演,先是由特别班的学员们分成两队,一队代表国军,一队代表日军,按大家所掌握的两方兵力进行排兵布阵,互相攻防,倒很是热闹,双方冲杀了数个时辰,最终以国军方面大胜,而日军方面败回原处收场。张贤看着这场推演十分好笑,在第二日正则班进行模拟的时候,他却主动要求扮演日军,而以雷霆为首的同学扮演国军。首先,张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黄河天险,直插郑县,西向进攻洛阳,雷霆便以驻守平汉铁路的几个部队向北运动,以护洛阳安全。哪知张贤却突然挥师南下,攻战了新郑,而后进围许昌。这一下子,雷霆慌了手脚,又急率兵南下解围,但是此时张贤已然夺取了许昌,却向西包抄而来,雷霆只得挥师西退,却被张贤尾衔而至,轻而易举地夺下了洛阳。这场模拟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国军已经丢失了大本营,与前一天的结果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地些扮演国军的学员们很服气,尤其是雷霆以首,依然叫嚣着,想要再来一盘,张贤却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告诉他们:“战场上,胜就是胜,负便是负,不可能让你再来扳一局的,大家还是好好想想吧,我只怕这场会战便是刚才的那样结局。”   见张贤不愿意再来,雷霆也只得作罢。   晚上的时候,雷霆与齐飞一起邀请张贤,要求他能够参加他们的聚会,张贤想了想,也想知道他们聚会到底在做些什么,何况当初陈长官还给他布置了任务,要他务色一些陆大的精英,这项任务他还一直没有完成呢。   对于雷霆这个人,张贤到底还是初交,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热血青年,在某些方面,他显得比张贤还要激进。只是自从那日郑处长与他谈起来后,郑处长肯定对这个雷霆有所了解,才会那样警告他不要过于靠近这个人。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张贤倒是一直留意着这个雷霆的动向,除了这个人很是活跃之外,他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家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许是他的经历尚浅,没有郑处长那样老道的目光。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郑处长都知道雷霆这个人物,那也就说明,雷霆已经在军统里被挂上了号。   在雷霆与齐飞的带领之下,他们来到了陆大校园边上的一处活动室,这个活动室里,原本挂着几个沙袋,是让学员练习拳脚的地方,只是因为后来那些沙袋都已经被学员们打破,而校方又没有再行修复的意思,所以这所房子一直空置在校园的边上,也就成了那些自称为土木系的人聚会的场所。   他们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了,这些人中,张贤倒是认得几个,大家都在这一所学校中,就那么两三百号人,便是叫不上名字来,也看得脸熟。因为成绩突出,又经常被主任与校长表扬,所以张贤已经成了陆大的名人,许多人他不认识,但是别人却认识他。   一进屋,便有几个人主动地来和张贤打招呼,张贤也认出来这几个人正是特别班上的学员,官阶比他还要高上一等。雷霆与齐飞显然和这里面的人都很熟悉,他们与屋里所有的人都打了一遍招呼,这才带着张贤在一处角落里坐下闲谈。   不久,人总算到齐了,张贤数了数,这屋中包括他在内,共有三十二个人。雷霆并不是这些人中的头目,一个叫沈凤起的特别班学员当先开口,很显然,这个人应该就是这群人中的带头者。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请来了正则班的学员长张贤过来,他原来是十八军十一师出来的,可是正宗的土木系里的人,我们大家欢迎他加入我们。”沈凤起对着大家介绍着。说着,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后面鼓起了掌来。   张贤有些难堪,他只是想过来看一看,听一听,也并未想到要加入其中,而这个沈凤起便自作主张地接收他入会,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他们这个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张贤还曾做过陈长官的副官,下面,我们有请张贤同学跟大家来讲一讲。”沈凤起这样地对大家道。   大家又鼓起掌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贤,此时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只得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笑了笑,道:“各位同学,今天我过来本是想听听大家的高论,想知道大家都在谈些什么,或许对我们的学业有用。其它的事,我一概不论。如今大家要我来讲一讲,我真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   雷霆走了出来,笑着对他道:“张贤,你应该知道呀,我们这里的,都是土木系部队里出来的,大家都不是外人,如今大家才知道,你原来也是土木系的,自然不能把你遗漏掉。呵呵,我们大家在这里聚会,并非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是想在这里建一个论坛,以找寻富国强兵的方法,为此,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共商共勉。当然,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我们认为可以谈得来的人,没有其他派系的杂音。”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道:“大家在这里畅所欲言我也赞成,但是谈论政治到底不是我们这些军人要做的事,我们要做好的就是如何打败日本侵略者,如何实现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的复兴。”   他的话刚刚说完,边上的一个学员便不高兴地道:“张贤同学所言我不赞成,如果一个军人不懂得政治,那么也就不过是被政治家握在手里的枪,一个杀人的武器而已。”   另一下也道:“是!虽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但是如果弄不懂政治,分不清是非曲直,那与旧军阀又有何区别?”   张贤连忙解释着:“大家刚才误会了我的话意,我刚才是说我们军人到底是以行军打仗为主,高谈阔论不如实际行动。并没有说做军人可以不懂政治,不明是非!”   边上的人又要反驳,雷霆与齐飞连忙出来为张贤解围,齐飞道:“各位同学,张贤今天刚刚参加我们的聚会,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宗诣,等我们回去跟他说明,他就会明白了。”   雷霆也把张贤推到了一边,这才算没有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刚才张贤的答话,无疑是得罪了在场的众多学友,是在说他们只知道高谈阔论,而不知道实际行动。   只听不说,对于张贤来说倒是很适合。在这些人中,他发现理论家很多,异想天开的人很多,牢骚抱怨的很多,玩世不恭的也不少。在争论与抬扛之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可是张贤却越来越觉得没劲,早早的找了一个理由,抽身而出。心里想着,以后,这种聚会,请他来,也不再来了。      第五一章 君侧(二)      其后,虽说雷霆与齐飞又叫了张贤几次,去参加土木系的聚会,但是张贤都以种种理由推脱了,这两个同室很是不快,但人各有志,又哪能强求,几次之后,这两个人也学了乖巧,没有再来找张贤。   闲暇的时候,张贤还是喜欢跟着于长乐去小镇磁器口转一转,到那里去买一些生活必须品,同时也了解一下外部的信息以及重庆的民风民俗。   这座小镇原名叫做龙隐镇,只是因为在民国初年,有民族资本家在这里创办了一家磁器厂,所生产的蜀磁闻名西南,渐渐的便以磁器口为名了。这里有嘉陵江边的水陆码头,东离着重庆市区不过三十里路,再加上抗战后重庆作为陪都,许多的工厂、商号、货栈云集此地,便是每日进出的货船也在三百艘以上,所以一时间倒也繁华兴盛。在这里,还有两座兵工厂、四家丝厂、一家制呢厂,工业也初具规模。最热闹的地方是沿着嘉陵江码头兴建起来的上河街、中河街与下河街,还设有专业的竹木街、铁货街、陶瓷街以及猪市、米市等,俨然就是一座中等的城市。而在这座镇子中,又分布着众多的寺庙、茶馆、店铺等,还有四川教育学院、国民政府教育部美术委员会等文教机构驻于此地,一时间,这里也成了一处人流汇集、龙蛇混杂之地。   张贤与于长乐在镇上买了些文具纸张,坐在一家茶馆里喝着茶,听着上面的艺人唱着四川清音,茶馆里不时有报童与卖烟卷、瓜子的姑娘穿梭其间,进进出出的人也络绎不绝。于长乐这个人倒是一个吃得着,睡得香,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小子,他仿佛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此时,对于茶馆里的四川清音也不例外,听得津津有味。而张贤则不然,他毕竟是江苏人,听着四川话并不舒服,有的时候还听不懂,几次催促着小于回校,这个于长乐总是说再等一下,他是想把这一段听完。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于长乐怎么会当了军人,还考上了陆大?象他这样的人,其实应该去上个清华、北大之类的大学,当个学者或者去搞研究。   无聊的张贤真想一走了之,却又莫不开这个同室小子的恳请,只得坐下来等他。于长乐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还发出哈哈的大笑,而张贤越来越觉得烦燥,四下里东张西望起来,忽然,从对面的窗口,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大街上一晃而过,他蓦然一惊,清晰得看到那正是雷霆,只是这个雷霆却没有象他和于长乐这样穿着陆大的校服,而是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戴着顶灰色的礼帽,把领子竖得老高,仿佛是怕被别人看到一样,匆匆而过。那一套衣服,张贤是见过雷霆穿过的,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于,你在这里听吧,我先去一下!”张贤站起了身来,想要追过去看个究竟。   于长乐一把拉住了他,生怕他把自己丢下,问道:“你做什么去?再等一下吗!”   “我去发一封信。”张贤这样解释着:“一会儿再回来找你。”   “那好吧!”于长乐同意了,还不忘叮嘱着:“你快点啊!”   “嗯!”张贤应了一声,人已经走出了茶馆。   远远的看到雷霆走下了长长的阶梯。张贤紧走两步,想要追上去,也就是在这时,却见到有两个戴着礼帽的人从边上跟着雷霆而去,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那两个一定是军统的便衣。磁器口与陆大不仅近,离着歌乐山的中美合作所也非常近,这里也是军统的地盘。   张贤知道,自从陆大与军统打了那一架之后,这些军统的人便恨上了陆大的学员,总有一些学员在外出的时候被这些军统特务找事,其结果就又是打上一架。所以如今大家都学乖了,出来的时候,都是最少两个以上的人,这也就是于长乐不愿意一个人回陆大,非要拉着张贤一起走的原因。这一回,见有两个特务跟踪着雷霆而去,张贤暗自担心,生怕他吃了亏,毕竟大家是同期同学,又住同室,怎么能够看着他挨揍,于是也跟了上去。   张贤也下了那段长长的阶梯,远远地看到那两个特务跟着雷霆转入了一条小巷里,他快跑几步,还没有赶到那条小巷,便听到了“砰”的一声枪响,他怔了一下,更加快了速度,等他赶到巷子口处的时候,却见到这条长长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张贤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一步步地走了进去。他十分小心,全身警惕着,随时准备应付这条小巷两边某个门里会发出来的袭击。也就是走到了小巷的中段,他的耳朵忽地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的一声开门声,他顺着声音一转头,一把冰冷的手枪已经指到了他的头上,他停住了身形。又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拉着他的肩膀,已经把他从小巷中拽进了一个门里,随着他的进入,那扇门又“吱”地一声关上了。   张贤全身都已经处在了极度的紧张之中,他十分配合着这个拿枪指着他的头的人,在进入这间院子的时候,明显得感动那把枪抖了一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难得再现的机会,也顾不得看清周围的环境,猛然甩过了头来,错离了枪口,双手如同闪电一样,又准又狠地已经掐住了那只握枪的手,顺势一拧,那个拿枪的人痛得不由得喊出声来,那把枪也随之掉落,他左手一捞,已经把枪操在了手中,放开面前这个人的同时,这把抢也反指到了他的头上。这也只是眨眼的瞬间,张贤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已经从无比的被动,转而变成了十分的主动。   但是,就在张贤夺过枪指在这个人的头顶之时,又一把枪指到了他的头顶,这个院子里,并不只有一个袭击者,这个袭击者还有同伴。   “别动!”不等张贤开口,那个拿枪指着他的人当先开口,听这声音却是一个女的。   张贤这才转过了头,看清面前这个用枪威胁自己的人,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虽然穿着旗袍,但是并不影响她动作。   “都别乱来,自己人!”一个声音从墙角处传来,张贤顺声望去,见到雷霆捂着自己的肩膀从那里转了出来,他的肩膀上还流着血,显然是受了伤。   “他是我陆大的同学!”雷霆忍着痛走了过来,血还在往外流着,向这个举枪的少妇解释着。   这个少妇冷峻的脸微微颤了一下,点了点头,当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枪。   张贤长出了一口气,也放下了自己的枪,这才看到这个被自己制住的家伙原来是齐飞。   齐飞也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的他面色惨白,显然是被刚才张贤的反噬吓到了,这时才缓过劲来,望着张贤恨恨地道:“你小子出手这么狠呀,我的这只胳膊都要叫你拧断了。”   张贤也不依不饶,没好气地道:“谁叫你用枪指我的头?”   齐飞道:“我哪知道会是你,我还以为又一个特务跟过来了呢!”   张贤这才看到,院了里除了雷霆、齐飞与这个少妇之外,地上还躺着两个人,正是那两个跟踪的特务,此时这两个人已经不省人事,显然是被齐飞和这个少妇打昏了过去。   “我听到枪声才跑过来的。”张贤向他解释着:“我以为雷霆出了事。”   雷霆不满地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张贤连忙解释:“刚才我和小于在茶馆喝茶,我看到你从门口过,想叫你,你走的快,出来就看到这两个特务在跟踪你,所以才跟了来。怎么样?你伤到哪了?”   “没事!”雷霆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道:“这两个特务枪法太差,只打中了我的胳膊。”   “先包扎一下吧!”边上的少妇连忙招呼着,雷霆点了点头。   “这位是……?”张贤看着这个少妇,问着。   齐飞笑了笑,道:“这是雷大哥的老婆许云芳,你叫他嫂子就是了。”   “哦,嫂子,刚才对不起了!”张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许云芳笑了一下,赞道:“兄弟的身手真不错呀,比我们家的老雷都强多了。”   “嫂子见笑了。”   “他呀,是我们陆大的尖子学员,还是我们的学员长!”旁边的齐飞这样介绍着。   “别听他们瞎说,我也和大家一样的。”张贤谦虚地道,同时问着:“咦?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嫂子住在这里,我们当然会到这里!”齐飞理所当然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陆大的学员与正规的大学不同,因为都是从军队中抽出来的军官考取,许多的军官都有家口的,当初陆大在南京的时候,学校从来不管学员的食宿,而这些学员也往往带着家口在学校附近租住下来,学员毕业后,这些家口也随着迁走。这也是当军人家属的一种悲哀,不得不习惯随处漂泊的生活。自从陆大搬到了重庆山洞后,因为附近最大的居民点就是这个磁器口,离着校园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不便往返,故而许多的学员只好住在学校里,而把家属安排在了磁器口。   张贤还要说些什么,本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帮上忙的地方,雷霆却摇了摇头,告诉他:“张贤,你先回学校吧,我和齐飞晚点回去。”   “这两个特务怎么处理?”张贤还在问着。   “这个我来处理好了。”齐飞也道:“你还是先去找下小于,别让他等你久了着急。我一会儿陪雷大哥去医院看看。”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   回到茶馆,果然,于长乐已经等得久了,那场四川清音已经结束,一见到张贤回来,便十分不满地埋怨着他。   当下,两个人会完了帐,这才往学校走去。路上,张贤简单地向于长乐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于长乐听着却摇了摇头,对张贤道:“贤哥,有些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们离着雷霆他们还是远一些的好。”   张贤怔了一下,不明白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长乐看了看他,一双精明的眼睛闪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告诉他:“我怀疑他是共产党!”   张贤怔了一下,忙道:“这种事是不能瞎说的,你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   于长乐道:“那还是刚来的时候,我帮他收拾东西,看到他那里有一本《共产党宣言》,虽然那本书没有封面,他也收得很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只随便翻了一页,瞥了一眼。”   “难不成你也看过那本书?”张贤道:“不然你怎么瞥一眼就知道呢?”   于长乐难堪地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喜欢博览群书,当初也是为了新鲜好奇,才看了下。”   “单凭他那里有本《共产党宣言》就说他是共产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张贤道:“你不是也看过了吗?难道你也是吗?”   于长乐道:“我当然不是共产党,所以我也没有肯定他是,只是说我怀疑他是。”   张贤笑了一回,忽然想起了那天郑青山对自己的警告,他当时一听到雷霆这个名字后,便告诫自己要防范这个人。可是这么些天以来,他实在看不出雷霆会对自己有哪些不利,如果真如于长乐所说,雷霆是一个共产党,那也就难怪郑处长会这样提醒自己。只是,雷霆如果真是共产党,军统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虽说此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但是象陆大这样高级的军事院校里,国民党是绝对不会容许有共产党的人混进来的。军统之所以没有抓捕雷霆,只能是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也只是对他怀疑,雷霆的激进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就是说雷霆已经在那些特务中挂上了号,充其量还是在调查之中。      第五一章 君侧(三)      那天晚上,雷霆与齐飞很晚才回来。第二天,雷霆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上课,穿着校服,一丝也看不出他受伤了的样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张贤真以为这是一个铁打的汉子。   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张贤与雷霆坐在了一起,他很想知道这个激进的雷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主动聊了起来。   “雷大哥,伤好些了吗?”张贤关心地问着。   雷霆笑了笑,道:“没事,小伤而已,想当初我与鬼子拼刺刀的时候,受的伤比这个要厉害得多,那一次差一点死了。”   张贤也笑了,告诉他:“我也好险死在鬼子的手里,常德会战的时候,我晕了头,被鬼子的一个中佐打中,要不是同袍们救得及时,早就挂在那了。”   “呵呵,我们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人。”雷霆感慨地道。   “那两个特务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张贤还是有些担心地问着。   “要是你,你会怎么处理?”雷霆反问着他。   张贤笑了笑,道:“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些特务,只是如今我们和军统还是不能太扯破脸。打架归打架,毕竟捅到上面去大家都落不着好,倒不如私下里解决算了。不过,他们既然敢开枪,就不能轻易放他们,怎么也要把他们惩罚一下才好。”   雷霆看着他道:“我把这两个家伙弄死了,然后又挖了个坑埋了,呵呵,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人知道。”   张贤怔了怔,不由得惊道:“啊?你这不是在找死吗?你以为那些特务少了两个不会知道吗?他们肯定会一查到底的,你和齐飞可就要糟殃了。”   雷霆“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这才道:“我们还不会这么傻,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他道:“那两个家伙被我们好好教训了一通,然后被我们放了,不过这两个特务也是识趣,我肩上的伤也是他们出钱给我看的,取出了一枚子弹,还好只是皮肉伤。”   “这样呀!”张贤长出了一口气,又明知故问着:“好象这些特务对你很感兴趣的,你一出校门,总有人跟踪你。”   雷霆笑了笑:“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也好,就让他们暗中保护我也不错。”   张贤也笑了,这个雷霆倒是很看得开。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说特务们是不是在怀疑你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雷霆也来了兴趣,反过来悠悠地问着他。   张贤尴尬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有意无意地道:“真的,我都在怀疑你的身份。”   “怀疑我什么?”   张贤压低了声音,用开玩笑的口吻对他道:“我怀疑你是共产党!”   雷霆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半天才止住,有些无奈却又认真地对张贤道:“真的,张贤,我真地希望是你所说的共产党,呵呵,只是可惜得很,我到现在还不认识一个共产党。”   “嘘!”张贤连忙让他放低声音,同时告诫着他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让别人听到了,就算你不是,也会变成是了。”   雷霆点了点头,诚恳地对他道:“张贤,我觉得我们两个人虽然在性格上有一些不同,不过却还是谈得来的。其实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十分向上的青年,你的热血一点不比我少,只是你比我含蓄得多,不象我这样张狂。”   张贤笑了笑,道:“雷大哥说笑了,我只不过得过且过罢了,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哪能和你相比。”   雷霆看了看他,却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张贤,我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我能认识你这个人,已经很满意了。”他说着也笑了笑,道:“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傻,其实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也可以猜得到,你根本不是个没有志向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如此得刻苦,比我们这里任务一个人都要用心得多。”   张贤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起来,确实如雷霆所言,他的确对这个人还不相信。这里面自然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保护意识,但是大部分的还是郑处长对他的警告。   “好吧,你也不是外人。”雷霆又望着张贤闪烁的眼神,恳切地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既然你是陈长官的心腹,我想这件事还是让你知道的好,毕竟大家都是土木系里的人,将来有可能成为生死同袍。”   “什么事?”张贤连忙问着,心中早就想知道了。   “我带你去参加土木系的聚会,我知道你不屑与和那些坐而论道的人为伍,呵呵,其实我们并非你所想象的只会说不会做的人。”雷霆告诉他:“我们早就有了行动,只是你还没有加入进来,不知道而已。”   “哦,什么行动?”张贤问。   “清君侧!”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间想起那日陈长官召见自己时,曾问到过的这么一个计划,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什么也说不上来。如今从雷霆的口中讲出来,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   “清君侧?这是什么行动?”张贤不解地问着。   “你认为当今国民政府内部之所以黑暗腐朽的根源在哪里?”雷霆问着张贤。   这真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张贤是一个聪明人,虽然有他自己的见解,但是在这个雷霆的面前,还是不敢过于表露自己的心声,当下装作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   张贤的表现被雷霆看在眼里,他笑了一下,道:“其实你肯定也曾想过,只是你不愿意跟我说,你怕我会出卖你。呵呵,我都不怕你来出卖我。”   张贤尴尬地笑笑,道:“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雷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但还是道:“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是我还是相信你。你不觉得委座身边的许多人都是些小人?是些误国误民的庸材?都是些只知道贪赃枉法、卖国求荣之辈吗?”   张贤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只听着雷霆又接着道:“抗战以来,我们浴血奋战,却收获颇少,而如今尚有人在国府中大谈对日和约,这与汪精卫那一伙有何区别?而委座也就是在这些小人的包围之下,渐渐有偏安苟且之嫌,只知防御,不求进取以收复河山,令人大失所望。如今国际局势于我有利之下,为什么不能大举反攻,而只等坐变?在我看来,是因为国府中的那些邪恶势力太盛了,急需变革。”   “那又如何变革呢?”   “所以我们要清君侧,把那些邪恶势力铲除掉。”雷霆斩钉截铁地道。   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他的话意,大有要搞政变的意思。当下又问道:“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雷霆笑了笑,道:“仿效当年日本的少壮派,发动政变!”   果然如张贤所料,雷霆毫不隐晦地说了出来。   张贤怔怔地看着他,睁大了一双眼睛,装出十分吃惊的样子,却又问着:“如今大家要权没权,要兵没兵,你们又怎么个政变呢?”   雷霆道:“其实大家在两年前就已经在准备了,你可能还没有听说过‘中国青年军官将校团’吧?”   张贤摇了摇头,他确实是没有听说过。   雷霆道:“如今我和齐飞就是青年将校团中的成员,我也希望你也能加入。”   “结党营私、秘密结社是在军中不允许的!”张贤警告着他,同时也算是回绝。   雷霆笑了笑,道:“这个组织的成员都是陆大的学员,各期都有发展,人数也在壮大之中。我们的目标就是清君侧,虽然我们如今没权没势,但是我们这些人中,终会有人能够发展起来,到时看准时机,一定可以做成大事。”   张贤想了想,又道:“便是你们有如此良好的愿望,有如此严密的组织,如果没有一个好的靠山,只怕就凭你们这些人,也难成气候!”   雷霆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所以大家在讨论之后,一致认为当今的军委会里,只有陈诚长官算是一个明白又清廉的人,他应该可以理解我们,很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和庇护,而你又与陈长官渊源颇深,所以由你去与他说最为合适。”   张贤怔了一下,这才明白雷霆告诉自己这些的目的,想都未想,马上坚决地摇了摇头,断然道:“这种事风险太大,若暴露出去,陈长官必定会被委座首先问罪,我若是让他真的认同了你们,倒是害了他。不行,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雷霆又笑了一下,仿佛张贤的表现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当下道:“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绝对没有要牵连陈长官的意思,只是通过你,而让他能够默许,这只是一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东西,便是事败,我们也绝对不会牵连出他来。”   张贤认真得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雷霆有些失望,但是最后他还是不忘记对张贤道:“好吧,既然你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你应该清楚,从我口中说,只入你的耳,然后该让它烂掉就让他烂掉。呵呵,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掣肘你的,管不住你的嘴。不过,众口铄金,如果我和齐飞再加上别人一齐说你也是我们的成员,我想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也毕竟参加过我们的活动。”   这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警告,张贤是一个一点就透的人,当然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虽然心中暗骂这个家伙太卑鄙了,此时也只得点了点头。   ※※※   虽然回绝了雷霆的要求,但张贤还是觉得事态严重,必须要通知一下陈长官。   他抽了一个空,来到了市区的陈公馆,要求求见陈长官,因为上一次他来过,所以这里的卫士并没有对他为难,马上通知了项副官,项副官亲自把他带进了公馆中。   见到陈长官之后,张贤原原本本的将从雷霆那里听到的讲了出来,在讲的时候,他还有一些自责,毕竟答应了雷霆不去乱说,可是一转脸就跑到了这里来了,自己真真得是个小人。   听完张贤的叙述,陈长官皱起眉头,来回在屋中踱着步,想着什么。张贤忽闪着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的指示。可以肯定,陈长官一定是知道了其中的一些事,不然,上一次也就不会来问他“清君侧”的事。只是陈长官又是从何听来的呢?他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   半天,陈长官才停了下来,对着张贤道:“这是在玩火呀,年青人呀!哎,我知道大家都是忧国忧民,但是这种方式我还是不赞成的。”他说着,看着他,又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我只是略有耳闻,所以有些担心。这样吧,张贤,上次还说要请你和你的同学吃顿饭的,明日你就把他们一起叫着,我们一起坐坐。”   张贤愣了愣,点了点头。   陈长官又和张贤说了一会儿话,在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个让张贤很难回答的问题:“张贤,你在十八军里也呆了这么久,与彭军长和胡副军长都接触过,你觉得这两个人怎么样?”   张贤一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于是问道:“老总,您是指哪个方面呢?”   陈长官道:“就说领兵打仗吧。”   张贤想了想,笑了起来:“其实您还用来问我吗?您应该比我清楚得很。”   陈长官却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想听一听你们这些下属的意见。”   知道不可能两边和稀泥,必须要有一个选择了,张贤只得道:“这个嘛,其实我也说不好,不过我可以跟您说一件事。”   “好,你说!”   张贤道:“就是上一次鄂西会战的时候,在石牌保卫战打得最为关键,眼见着就要取胜了,一队日军从三斗坪边上过,彭军长便马上向吴司令建议把江防军司令部后撤到茅坪,等我赶到三斗坪的时候,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呵呵,如果当时的胡师长没有顶住鬼子的进攻,石牌真得被攻破了,其后果我真得不敢来想。”   陈长官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他什么,这才让项副官送张贤回学校。   路上,从项副官的口中,张贤才得知,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与副军长胡从俊的矛盾日益激化,这引起了第六战区孙仲与郭万的忧虑,所以才向陈长官建议准备把这两个人分开,毕竟十八军是陈长官土木系起家的根本,在留谁去谁的问题之上,很让人难以取舍。   张贤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的答话,其实是在决定着彭天广与胡从俊的命运。      第五二章 重庆(一)      当张贤回到陆大的时候,雷霆已经在门口堵着他了,一眼就看到了陈长官的副官又把他送回来,就可以肯定他是去了陈公馆。当下,见到张贤把项副官送走,便一把把他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问着:“怎么样,是不是去了陈长官那里?”   张贤怔了一下,有一种愧疚,记得自己是答应过他不与第三人乱说的,当下有些示弱地点了点头。   雷霆笑了一下,又问着:“陈长官怎么说的?”   “陈长官没说什么呀?”   雷霆不相信地看着他,道:“你别瞒我了,陈长官一定会有反应的。”   张贤看着他,有些不理解地道:“你想要陈长官如何反应?”   雷霆道:“虽然你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对别人乱说,呵呵,我就料到你一定会去跟陈长官报告的,要不你也不可能得到陈长官的信任。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张贤觉得有一些难为情,他确实是被雷霆说中了,正有些内疚,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地道:“原来雷大哥对我施了个欲擒故纵之计呀,我上了你的当了!”   雷霆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并不隐晦地道:“不错,虽然说你口头上表示不去作我们与陈长官之间的联络员,呵呵,实际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告诉陈长官的,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张贤倍觉沮丧,虽说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是又无法对雷霆发怒,毕竟是他有违诺言在先。   看到张贤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的样子,雷霆很是得意,却又催促着:“你别让我着急了,快快告诉我,陈长官到底是什么态度?”   张贤看着他,老实地告诉他:“陈长官说你们这是在玩火,不赞成你们这么做。”   “他真得是这么说的?”雷霆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声。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雷霆失望万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呆住了一样。   “不过,陈长官要我告诉你们。”张贤又道。   “哦,什么?”雷霆连忙问着,就好象一个将死的人回光返照一样来了精神。   “他说明天请你们吃饭!”   “真的?”   “真的!”张贤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太好了!”雷霆就仿佛是看到了希望的孩子,跳了起来。   而张贤却有一些茫然了,对于陈长官,他有一些琢磨不透起来,如果陈长官真得如他自己所说,不赞成所谓的青年将校团,又为什么会请雷霆他们吃饭呢?   ※※※   张贤邀了雷霆、齐飞、沈凤起等六位同学来到了重庆市区的聚贤楼,陈长官已经在这里订下了一个雅间。虽说还有许多的人想来,但是张贤想到不可能大家都来,便自作主张地只把这几个带头的人叫了来。这让那个于长乐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在大家就位后不久,陈长官也在项副官的陪同之下,走进了雅间。大家连忙起身相迎,张贤当先为陈长官介绍着这几个来的人。陈长官一一向所介绍的人问好,握手,这让所有的人都倍感亲切。介绍完毕之后,陈长官让大家坐下,大家只等这位长官坐下来后,才跟着坐了下来。   聚贤楼的老板自然十分重视这坐酒席,早早地就准备好了,所以等人一齐,张贤让他上菜的时候,不到十分钟,这些菜便全部上了上来。见酒菜已经上齐,张贤同时嘱咐着这个老板,没有他的呼叫,不要再进来了。而随陈长官一起来的项副官与两个侍卫,则坐在雅间之外,为大家守门。   虽说是满桌丰盛的酒席,看得人垂涎欲滴,但是却没有人敢放开嘴巴大吃,包括张贤这个好吃的人也是一样。大家都很拘束,都正襟危坐着,生怕会让面前的长官笑话。   陈长官见气氛有些沉闷,当先在众人面前讲了一个笑话,气氛才有些缓和下来。张贤也觉得在这种气氛下谈话,大家都放不开,于是故意做出些丑态,动起筷子,甩开了腮帮子,同时大声招呼着大家快吃,不然吃晚了便只剩下了菜汤,那架势,就仿佛还是在学校里和同学们抢食堂一样。看到张贤这样无居无束、又洋相倍出的样子,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举起筷子吃了起来,大家本来就是年青人,不一会儿,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新的环境里,有说有笑起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酒过三旬,大家的话也就多了起来,虽然大部分是陈长官在问,而问的无非是学习怎么样?生活怎么样?哪个教官怎么样?哪门功课怎么样?问得再细一些的也无非是你老家是哪里的?原是在哪支部队的?做过什么职务?你的长官又是谁?都去过什么地方?那些地方有什么风景名胜?……等等,诸如此类,全是些家长里短,风土人情,根本不涉及到一点的政治。   尽管话说得很多,张贤却知道,雷霆与沈凤起等人一定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提出他们的想法来,如何能够说服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长官。   果然,雷霆当先向陈长官提了一个问题:“老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一下。”   “嗯,你问吧,如果我能够解答,定然会说的。”陈长官这样回答着。   雷霆笑了一下,问道:“不知老总对抗战这么些年来,有什么感想?”   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陈长官看了他一眼,道:“抗日战争是关系到我们民族存亡的战争,如果我们不能够打败日本侵略者,那么我们这些军人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都将成为吴三桂,成为李鸿章!”   大家听着一起鼓起了掌来,雷霆钦佩地又道:“老总说得很对,抗日战争我们必须进行到底。只是如今政府里还有一些人不懂民族大义,只晓得苟且偷安,有的人只知道贪得无厌,欺压良善,从不管国之死活,不知道您对这些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陈长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笑了笑,这才道:“我也很痛恨党国里的那些贪污腐化之徒,很痛恨以权谋私、堕落无能之辈。但是,作为一个军人,我们必须首先做到严以律己,而如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打败日本侵略者,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其实你们说的这些委座也很清楚,他也只能一步步地来。”   “可是,如果不从上到下整顿一番,只怕我们的抗日事业也不能成功!”边上的沈凤起接口道。   陈长官摆了摆手,道:“各位同学的忧国忧民之心,我十分佩服,我也会尽量把各位的建议带给委座。只是今天在这里我是请大家来吃饭,认识一下陆大的精英,并不为别的事,所以今天大家在这里来可以交流一下感情,至于国家政治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显然,陈长官已经知道雷霆与沈凤起等人要说些什么,他一句话,已经把大家的嘴封死了。   陈长官为了不让大家失望,最后却说了一句话:“大家都是热血青年,但是做事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虽然大家的意愿是好的,可能会急功近利,得不偿失。呵呵!如果大家从陆大毕业了,我陈诚随时欢迎你们回到土木系里来任职。”   “可是……”雷霆还要说些什么。张贤连忙举起酒杯来,叉开了他的话题:“来,大家还是听从老总的话,我们为今天能够相聚,今后也能够回到土木系里干一杯吧!”大家都端起了酒杯,雷霆恨恨地看了张贤一眼,只得也端起了杯来。   后面的谈话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这样总共吃了两个时辰,陈长官当先告退,带着他的副官回去了,不过,他让张贤最后吃完了把帐记在他的头上。   陈长官的离去,使大家马上活跃了起来,众人纷纷猜测着这位陈长官的意图。   沈凤起首先道:“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陈长官已经知道了我们青年将校团,虽然他没有明确的支持我们,但是通过这次宴请,其实是对我们的默许。”   众人都点着头,张贤也怔了怔,忽然有一些明白,也许正如这个沈凤起所说,这一切其实是在陈长官的默许之中了,只是这是一层窗户纸,不能随便捅破。   ※※※   日子对于张贤来说,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前方的战事却异常失败,蒋鼎文与汤恩伯已经丢失了整个豫中,让冈村宁次打通了平汉铁路,并西进夺下了洛阳,看日军那进攻的样子,仿佛是要西进西安。而更为严重的是,那些豫中下来的败兵,在败退中还军纪不整,四处劫掠百姓,马上便激起了民变。这些败兵在豫西被众多的百姓围攻,许多部队也被群情激奋的老乡们檄了械,便是连蒋鼎文与汤恩伯都险些被当地的百姓处以极刑。可见河南百姓痛恨国军之深,很多地方竟然敲锣打鼓地庆祝国军逃遁,让人悲不胜悲。一时间,重庆大为震怒,急令胡宗南率部东出潼关,以抗日寇;同时,又令各战区加强防卫,镇压民变。而这个时候在重庆上下,已经笼罩在了一种失败颓废的气氛里。   虽说外面打得不亦乐乎,但是那些特务们对内的防范却一丝也未松懈过,而对于青年将校团来说,也终于被暴露了出来。   军统一直都在观注着陆大校园里这些不安的军官学员,因为没有证据,倒也无从下手。却原来,这个青年将校团从十七期正则班就已经成立了,到张贤这期已经是第四期了,虽然此时的第二十期还在陆大上学,但是前面毕业的许多团员已经到了各处的部队中,很多人也担任了要职,尤其是云南的远征军里,就有不少。云南向来是军统当先发展的基地,那里的军统势力根深蒂固,青年将校团的出事也是从云南开始。一位成员带着一封密信回重庆,却在半路被军统所设的检查站里的特务搜到,于是,这立刻成了导火索,因为那封密信正是联络重庆的团员,清君侧的行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准备在委座视查远征军部队的时候动手,行西安事变的手段,以兵谏的行式要求委座下定决心,杀军政部长何应钦、杀败军之将汤恩伯,整肃内廷,尽速反攻。   这封信被马上送到了军统头子戴笠那里,戴局长满心欢喜,认为自己又力奇功,连忙去谒见蒋委座,这自然让委员长大吃一惊,同时也大为震怒,全权委任戴笠来处理这个案件,戴局长如同奉到了尚方宝剑,批捕令接二连三的分发下去,在各个部队中逮捕青年将校团的成员。   陆大也成了首当其冲的地方,只一夜之间,军统特务们便闯了进来,把那天被陈长官宴请的人全部抓进了歌乐山的白公馆里,张贤也被包括其中。虽然这一次还是令校长陈仪愤怒异常,却也无可奈何。   重庆,已然处在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下。      第五二章 重庆(二)      白公馆,又称香山别墅,位于歌乐山下,原是四川军阀白驹的郊外别墅,因为白驹自认为自己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后代,所以便以白居易的字号“香山”作为这做别墅的名称。抗战开始后,这里被军统局以三十两黄金买了下来,改为其本部直属看守所。在张贤来到重庆陆大之前,这里又成为了新成立的中美合作所中美国特工的第三招待所,而这里所关押的犯人全部转到了渣滓洞去了。但是,由于资源有限,军统还有部分审讯室设在这里,相对于渣滓洞来说,白公馆条件到底还是要好上了许多。   张贤和雷霆等六名陆大的学员,虽说涉嫌参加青年将校团的政变案,但终究还是上等军官,不同于普通的政治犯,戴笠也知道这些被捕的学员都有军队的背景,而且与陈诚有瓜葛,虽说他与陈诚死不对付,但是毕竟一时还招惹不起,如果把这六名陆大的学员打残了或者弄死了,到时只怕不仅陈诚会与自己为难,那个更难缠的陆大的校长陈仪也不会放过他。所以,提审的时候,戴局长很是小心,倒是没有对大家动用大刑,无非只是威逼利诱而已。   首先被提审的就是张贤,虽说有满腹的委屈,只时,张贤也只能冷静沉着,面对这个狡猾而又奸诈的戴局长。   “你叫张贤?”戴笠看着他,问道。   “是!”张贤也显得很是平静。   戴笠看了看手中拿着的他的档案,点了点头,随口念着:“张贤,民国十一年生,江苏江都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在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第十一师先后任排长、连长、营长,期间曾到昆明陆军党校培训,后调至第六战区长官部任作战副官,其后,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七师一六九团团长,今年考上陆军大学。受过四次战区嘉奖,一次军委会嘉奖。嗯,你的履历很不错呀!”他说着,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年青人,却又有些可惜地道:“象你这般年青有为的军官,如果从陆大毕业后,将来肯定前途光明,你又为何要参加那个什么青年将校团呢?”   “我并没有参加青年将校团!也不是他们的团员!”张贤这样告诉他。   戴局长愣了愣,正想说什么,边上的一个特务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戴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重新注视着张贤,看了良久,才道:“你果真不是将校团的人?”   “不是!”   “可是你为何会与这些人走得如此近?又参加他们的聚会呢?”   “局长,您不要忘了,我和他们是同学,而且还是同室,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还要睡在一间屋子里,您说,我怎么能够不与他们走近呢?至于聚会,那只是同学间没事的时候聊聊天,吹吹牛而已,何况我也只参加过他们一次聚会,便再没有去过。”   戴笠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张贤,我知道你跟郑处长的关系,他也向我力保你不会有问题,所以今天我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能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肯定会还你自由。”   “多谢戴局长的关照!”   戴笠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愿意与他客套。   “首先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青年将校团吗?”他问。   张贤老实地回答:“我也是在几天前才知道的,原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戴笠点了点头,从张贤的回答来看,这个小子还算配合。当下又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个组织,为什么不举报?”   张贤笑了一下,道:“老实对您说,当初是他们邀我参加这个青年将校团,但是我没有答应,因为作为军人是不能结党营私的。不过,大家都是同学,同时,我也想到,他们也是在忧国忧民,出发点还是好的,只是有一些激进罢了,根本不可能会有大的作为,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戴笠又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据我所知,陈长官曾经请你和这些青年将校团的人一起吃过饭,是不是?”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点头答道:“是!”   “陈长官为什么要请你们?”   “因为陈长官是我的老长官,同时也是他们的老官长。陈长官早就想找机会把我们这些属下招待一下,这里面是我牵的头。怎么,这也有什么不对吗?”张贤回答得飞快,让戴笠不得不信。   “那天在酒席上,陈长官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戴笠又问。   “没什么呀?”张贤道:“都是些问长问短,问冷问寒的话,陈长官很关心我们,一直在督促着我们,要我们好好地完成学业,将来能够报效祖国,不要作吴三桂,也不要做李鸿章。”   “他就说了这些?”   “是!就这些!”张贤肯定地道。   “他没有说别的?”戴笠还是不相信。   “没有!”张贤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戴有些失望,但他还是不死心,再问道:“那么,陈长官知道这个青年将校团的事吗?”   张贤已然明了,这个戴局长千方百计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无非是对陈长官的不利证据,他是想将青年将校团的后台安在陈诚的身上。   想到这一点,张贤立刻警觉了起来,摇着头,告诉他:“陈长官知不知情,我不知道,这您要去问下他。”   戴笠的脸沉了下来,在没有确实的证据这前,他当然不敢冒然去询问陈诚。   接下来的问话,一直是围绕着这个主题进行的,戴笠就是想把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往陈诚的头上去安,有几次明显地在引诱着张贤往套子里钻,并且言外之意又许以好处。但是张贤也是一个异常精明的人,每每便识破了戴局长诡计,一边装着傻,一边虚虚实实地应付着。他知道,除了从自己身上可以挖出对陈诚不利的证据,其他的人根本与陈长官只见过一次面,吃了一顿饭,在那么多人在场的地方,又只是那么一点的时间,不可能得到什么。更何况当时,陈长官确实也没有说什么过头的话。   足足提审了五个小时,戴局长一直从张贤与陈诚刚刚认识开始,问到了重庆几天前的见面结束,只是想挖出点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挖到。这次审问的重点本来应该是关于青年将校团的,倒是有四个小时,其实是在围绕着陈长官进行的。这五个小时,让张贤只觉得如过了一年一样得漫长,身心俱损,疲惫不堪,便是当初在战场上冲杀,在常德守城也没有象这日如此累人。   虽然张贤很累,可是也可以看出来,戴局长也很累,在这提审的五个小时里,他陆续地出去了三四次,也许是去抽烟了,也许是去喘口气,也许是去休息了,但是还有另外的人接着他在审,张贤却不能休息,他只能强打着精神,审到最后,他的双眼都已经睁不开,脑子里一片得空白,干脆什么也不说,呼呼地睡了起来。   ※※※   三天后,张贤被第一个放了出来。那些青年将校团的团员们,异口同声地否认张贤是他们的成员,那也就是意味着他根本与这个案子无关,最多不过是受到了点牵连,再关押他已经说不过去了。而在另一方面,陈长官与郑青山处长都亲自过问张贤的事,戴笠也没有理由再关押他下去了。   张贤从白公馆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青山,这个军统的二号人物,是一个被委座都看好的理论家,理论的水平在全国来说无人能与之相比,戴局长也不得不对其容让三分。面对这个长辈,张贤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只能低下头,任他埋怨。   在送张贤回陆大的路上,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   郑青山摇着头,叹了口气,又恨又惜地道:“我与你说过,叫你不要与雷霆他们走得太近,你偏不放在心上,这一下吃到苦头了吧?”   张贤无言以对,只能跟在他的身边听他的唠叨。   “其实军统一直在调查这个青年将校团的事,只是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没有动手。”郑青山告诉张贤:“在你们陆大里,雷霆和沈凤起是两个领头人物,也一直在军统的监视之中,这也就是我当初为什么会警告你的原因。”   张贤点着头,对这个郑处长很是感激,却又有些不明白地问着:“既然是在查青年将校团,为什么戴局长一直在问我陈长官的事?这与陈长官又有什么联系?”   郑青山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我是看出来了,戴局长好象非要把这件事的主谋安在陈长官的头上,他是想要我做伪证。”   郑青山点了点头,道:“戴局长与陈长官之间的矛盾由来以久,主要是陈长官根本就看不起干我们这一行的。呵呵,不过,他们两个互相拆台,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底下的人,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就是了。”   “是!”张贤很同意郑青山的说法,这让他联想起自己与韩奇来,不管陈长官与戴局长如何不和,却无法影响他与韩奇的生死之交。   “知道这一次陈长官为什么会被委座从远征军的司令长官位置上撤下来吗?”郑青山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   “这就是斗争的结果!”郑青山很坦白地道:“是戴局长在委座的面前告了他一状。因为陈长官与美国的史迪威将军关系很好,而这个史迪威将军却处处看不起委员长,认为是蒋委座阻碍了中国的抗日事业。呵呵,那也是一个不识实务的家伙,只会纸上谈兵,想当初第一次远征军交给他,出去了十万,只剩下了四万,哎!我们中国人命贱呀!这个史迪威将军向他们美国罗斯福总统提出了许多想改组国民政府的提案,其中就有一条是让蒋委座下台,这不是在胡说八道吗?而他所提出来接替蒋委员长的人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陈诚。这个时候,戴局长又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陈长官曾与这个史迪威将军密谋,要推委员长下台。这些也只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是委员长又不得不防,所以才会撤下了陈长官的军权。如今史迪威将军已经被美国人调走了,后来又证明当初戴局长的那个消息是假的,是日本人做出来的离间计,可是事以至此,又能如何呢?陈长官自然不会去恨委员长,他恨得当然是戴局长,这也是戴局长为之担心的原因,他是真想陈长官有大的过错!”   “原来是这样!”张贤恍然大悟。      第五二章 重庆(三)      项副官接着张贤来到了陈公馆,张贤如实地向陈长官汇报了被戴局长提审的细节,当知道这个戴局长花了五个小时,只是想让张贤承认陈长官就是青年将校团的幕后主使时,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将军不由得愤怒起来,马上去晋见委员长,向他询问戴局长这是什么意思?他抓住了自己手下的一名军官,而这个军官并不是青年将校团的成员,便是真正的青年将校团的成员,也不用戴局长亲自审上五个小时吧?可是,这五个小时的审问里,真正涉及到将校团的问题并没有几个,四个多小时提讯却是在围绕他陈诚进行的。这不用他多说,很明显这是戴局长在以公谋私,想要扳倒他。   其实,对于属下之间的勾心斗角,蒋委员长早已心知肚明,而作为最高统帅,他还要利用这些人之间的矛盾,以达到巩固其地位,独揽大权的目的。陈长官也毕竟还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本来上次撤掉他远征军司令长官之职,他就有些后悔,如今不能再将这位将军挤得太过,当下将戴局长叫过来,当着陈长官的面大骂了一通,算是给他出了口气。同时,也为了安抚这位忠诚的追随者,便以军委会的名义,任命陈长官为第一战区的司令长官,以顶替大败而归的蒋鼎文,顺便将原来想要任命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的胡宗南,任命为陈长官的副手。   陈长官嘴上虽然多谢委员长的信任,但是心里却老大得不愿意,此时的第一战区已经是一堆烂摊子,被日军从洛阳击垮了下来,那边还有许多的民变。委员长这个时候派他去,其实就是想利用他的能力,整顿第一战区。   同时叫苦的还有戴局长,他与胡宗南的私交甚密,让胡宗南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原本是他的提议,这一下被陈诚一搅和,又泡了汤。   虽然在这一次的交锋之中,陈长官暂时占了先机,但是青年将校团的事,还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身上,毕竟,那里有很多的军官来自他的派系里。而这件事查办起来,绝非一日两日就可以查清的,张贤很是担心雷霆那几个人会被定罪,毕竟大家同学一场,也相处出了感情,更何况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也都是和他一样的爱国爱民,和他一样得有头脑,有报负,只是比他更多了一些激进,比他更多了一份热情。   张贤希望陈长官能够想办法对这些同学施以援手,但同时也知道再让陈诚出头有些不妥,他已经被别人怀疑了,避嫌还来不及呢,哪还能再上赶子的靠上去呢?   陈长官仿佛是猜透了张贤的心思,只是安慰着这个下属,相信这些人不会有生命之忧,毕竟他们只是群热血青年,又是军中的中坚,主观的愿望还是好的,还是为了维护蒋委座的权威,而并非其它。尽管他们采取的手段比较激进,终还是没有成事,只是一个计划而已。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与那些共产党的人比起来,这些人到底还算是自己人,任谁也不会下得狠手杀掉这么多的军官。就算等这件事调查清楚,这些人估摸也只会被判个军役。不过,陈长官还是答应会在暗中周旋,希望能够保留这些军官的军籍。   张贤知道陈长官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也只能把这颗担起的心放下来,他也知道,如今自己根本无能为力,能把自己从中择出来,已经是自己的万幸了。对于青年将校团的处理,就要看蒋委员长的心情,以及那些团员们的造化了。   ※※※   六月初的时候,陈长官去第一战区赴任了,而此时的战事又转到了湖南。   五月底,日军在豫中会战中取得了胜利,接着,他们便做好了再次进攻长沙的准备。平汉铁路打通之后,下面要打通的自然是粤汉铁路,目标直接便是第九战区。日军担任进攻的又是横山勇的第十一军,这一次已经是日军第四次对长沙展开攻击了,也就拉开了两个多月长衡会战的序幕。   横山勇自接手武汉的日军第十一军以来,首先发动了江北战役,消灭了盘据在江汉平原三年之久的国军王老虎部的一二八师,从军事势力来讲,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对等的战役。然后,横山勇又发动江南作战,也就是国军所称的鄂西会战,不料却在石牌碰了一鼻子灰,损兵折将而归,被日本派遣军的其他人所看不起。紧接着,在鄂西惨败之后,横山勇又想从常德找回面子,谁知被国军第五十七师在常德拖得筋疲力尽,最终依然无功而返,还闹得中国派遣军与东京大本营之间矛盾重重。这一次,是横山勇第一次面对长沙,所以势在必夺,以血石牌与常德之耻,不然他就真得在中国呆不下去了,他的十一军也将成为别人的笑柄。   而应战的第九战区薛岳长官,已经三次击退了日军对长沙的进攻,被人称之为战神,可是这一次面对一个全新的对手,他还以为可以胜券在握,殊不知,这种轻敌已经为以后的惨败埋下了伏笔。   在河南湖南发生大战的同时,在滇西缅北,中国远征军也开始了坚苦卓绝的收复战,这是国军难得的一次进攻作战,战斗在广阔的热带山地与丛林中展开,其中又以五月下旬打响的突破怒江后的松山战役最为惨烈,日军在松山构筑了坚强的工事,数十万的国军久攻不下,死伤无数,而那正是滇缅公路的咽喉所在,不攻下松山来便会造成整个反攻战的失败。而在松山前线,那是用成千上万国军士兵累累的尸体辅成的一条通往胜利之路。   重庆的日子似乎过于平淡了,如果此时还在七十四军里,张贤想自己一定又会跟着王军长奔往长沙的前线。   其实,重庆的日子看似平淡,但是这种平淡之后却是暗潮汹涌,尽管此时的日军已经失去了空军的优势,再没有能力对中国的这座陪都进行轰炸,但是正因为重庆的这种安逸,反而滋生了那些国府要员的腐败与贪婪。   ※※※   这完全是一个偶然,那天张贤去为陈长官送行,在机场逗留得时间长了一些,从军用机场出来,那辆带他来的吉普车已经走了。无奈之下,张贤只好在机场外面逡巡着,想要能搭上一辆回市区的车,毕竟从机场到市区的路太远,靠着双脚走回去那就要到深夜了。   军用机场并不是个繁华所在,虽说此时是战时,这里起降的飞机倒是不少,只是回市区的汽车并不多。等了半天,才见到一个车队五辆车从机场里面出来,不用想,这肯定是回市区的。张贤喜出望外,马上冲上了第一辆车前,想要这个司机搭自己一回。哪知,还没有靠近,从车中便出来了两个便衣保镳,只是见到张贤身着陆大的校服,对他客气了许多,老实告诉他,这个是一个高级人物的车队,不可能搭载他这么一个陌生人。   张贤很是失望,想想也是,能有五辆黑色美国福特高级轿车的车队,在整个重庆也不会有几个人有如此的气派。   正当张贤准备再这样等下去的时候,那个刚才赶他离开的保镖又跑了回来,却问着他:“你是不是叫张贤?”   张贤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是从第六战区过来的吗?”他又问。   “是!”张贤再一次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夫人让我叫你过去?”这个保镖告诉他。   张贤愣了半晌,莫名其妙地问着:“夫人?是哪一个夫人?”   这个保镖只是道:“你过去就自然知晓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张贤随着这个保镖来到了中间的那辆福特轿车前,那个保镖为他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张贤看到了里面的主人,不由得马上打了一个立正,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车中坐着的竟然会是蒋夫人。   “你是要搭车回重庆吗?”蒋夫人笑了笑,问他。   “是!夫人!”张贤老实地回答。   “那就上来吧!”蒋夫人和蔼地道。   张贤犹豫了一下,忙道:“不了,夫人,我还是等一等吧!”   “夫人让你坐你就坐,别这么婆婆妈妈的!”那个保镖不满意地对着张贤道。   蒋夫人也点着头,同时告诉他:“在这里要等回去的车,很不容易的!”   张贤点了点头,坐了进去。那个保镖关上了车门,自己上了另外的车。   车队开了起来,在这辆车中,除了司机和前面的一个侍从副官外,后面只坐着蒋夫人与张贤,所以张贤紧张万分,尽管路上车子颠簸摇晃,他还是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看着张贤如此强板着身体,蒋夫人笑了笑,告诉他:“年青人,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放松一下,这样很难受的!”   张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趁势使自己放松下来,靠在了后面的座子的背上,立时觉得便服了许多。   蒋夫人上下打量着张贤一番,见他身着陆大的校服,问道:“我记得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恩施,你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今有一年了吧?”   “是!夫人!”张贤回答。   “看你穿着的校服,是不是上了陆大?”蒋夫人又问。   “是!”张贤的回答很是简捷。   “呵呵,你是自己考上的,还是保送上的呢?”   “是我自己考上的。”张贤告诉她。   蒋夫人点了点头,佩服地道:“不错呀,我知道陆军大学很不好考,你能考上,说明你果真有些本事的。”   “夫人过奖了!”张贤不好意思地答着。   “呵呵,去年底的常德保卫战,是不是有你呀?”蒋夫人又问。   “是!”张贤回答:“我们五十七师当时负责保卫常德。”   “嗯!”蒋夫人点了点头,道:“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五十七师打得很是惨烈,死了很多的士兵,但是也打出了我们中国军人的骨气!你们的表现很好呀!呵呵,我也知道你就是那个把日本人赶出城去了英雄,看来我还真是没有看错人,你不仅说到了,还做到了一个军人的本色,很好!很好!”   “多谢夫人的夸奖!”张贤谦虚地道,他很想向蒋夫人提一提罗师长的事,他一直在为罗达叫屈,可是想一想又忍住了。   “在陆大学习得怎么样?”蒋夫人转回了话题。   “还好吧!”张贤这样答着。   “你的学习成绩如何?”蒋夫人又问。   张贤笑了一下,道:“还行吧!”   蒋夫人笑了,道:“你既然说还行,我想肯定是不错的。对了,听说你们陆大的学员也有参加青年将校团的,这是怎么回事?”   张贤愣了一下,想了想,这才道:“夫人,这件事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其实,大家的出发意图还是好的,只是在做法上可能有些偏激。”   “哦,你说说看!”蒋夫人对此很感兴趣。   张贤道:“大家对上层的一些贪腐及卖国官员很看不惯,许多人都恨报国无门,所以才会提出清君侧的口号,目的是效仿日本少壮派变革。其实,他们还是想维护委座的权威,是想替委座分忧。”   蒋夫人皱了下眉头,悠悠地问:“你好象很同情这个青年将校团哟?”   张贤笑了一下,点头承认道:“是,这个青年将校团的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这一次军统从陆大抓去的就有我几个同学,他们都是热血青年,许多人比我优秀得多,如果他们真能够学完学业,将来一定可以成为我们国军中的栋梁之材。哎!可惜了!”   蒋夫人也点了点头,道:“其实,年青人有一些冲动,做错一些事,这也是可以原谅的,古语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大家能够浪子回头,我想还是会有报效党国的机会的。”   听着蒋夫人的话,张贤眼睛一亮,经不住恳求道:“夫人,您能不能替我的那些同学说个情呢?他们毕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一时的热血沸腾才参加了青年将校团,就这样去坐牢而失去了在陆大学习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太可惜也太可悲了,同时对于国军来说,不也失去了几个可造之材吗?”   蒋夫人怔了怔,转过头看着张贤,意味深长地道:“年青人,还是把你自己的事做好,不要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张贤的脸一红,再不作声。刚才向蒋夫人提出恳求的时候,他连想都未想,这个时候才觉出自己的要求实在是过份。   ※※※   不久,雷霆、齐飞与沈凤起等被军统抓去的几个陆大的学员被放了回来,不过,每个人都被记了一次大过,还算好,虽然被关了一个多月,校长还是保留了他们的学籍,让他们能够继续在陆大学习。   很显然,这些被军统抓走的学员,肯定是托了某个贵人的相助,因为青年将校团的其他团员还在羁押之中,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大家纷纷猜测,这一定是由于陈长官暗中相助,所以对陈长官的感激自然是不在话下。   但是张贤却觉得,以陈长官与戴局长的矛盾,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可以令戴局长放人的。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左右委座,能够让戴局长诚惶诚恐,趋之若鹜,可能只有蒋夫人了。只是这种事情,他只能记在心里,却不敢乱说。      第五三章 败溃(一)      民国三十三年真不是一个好的年景,抛开河南、湖南的天灾不说,单是日军发动的几场攻势之战,已然将从北到南,从河南一直打到了广西,而国军战败而溃,又丢失了大片的土地与众多的城市。   原来,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连连失败,使南洋方面的军队受到了盟军来自海上的威胁,交通补给很是困难,所以日本大本营为了保持本土与南洋的联系,根据其早期制订的“绝对国防圈”的指导原则,拟定了如下的战略目标:其一,攻略中国南方和西南方的空军基地,因为这些中美空军基地已经严重危及到了日本本土的安全,并对到南洋之间的海上交通线产生威胁。这条海上交通线是日本的能够继续战争的生命线,所有的战略物资必须由此方能到达日本本土。其二,要打通亚洲大陆的陆上交通线。日军在太平洋上连续失利,海上通道随时有被切断的危险,只有打通了中国的这条陆上交通线,就可以使其关东军、中国派遣军和南方派遣军结成一体,这样不仅可以使日军相互间能够支持,更可以充分利用亚洲大陆的战略空间作持久战。其三,还能够打击重庆国民政府的抗战意识。   针对以上的目标,日军驻南京的派遣军总司令细俊六拟定了一个由北向南、全面的攻势计划,分为四步:第一期作战由华北方面军负责,打通平汉铁路,同时伺机消灭国军与河南的主力,主要对手就是汤恩伯部。第二期作战由驻武汉的日军第十一军发动,负责打通湖南方面的粤汉铁路,主要攻击长沙与衡阳,伺机消灭第九战区国军主力。第三期是由日军第六方面军与华南第二十三军配合,从广州北上,打通粤汉铁路的同时,与第十一军会合。第四期则是在打通平汉铁路与粤汉铁路之后,再出兵攻占广西,打通到越南的通道。同时,在这些作战期间,还要相机摧毁国军与江西、湖南和广西的机场。   从细俊六所拟定的计划,可以看出那些作战,正是豫中会战、长衡会战和桂柳会战,日军一旦达成这些目标,中国将被一分为二,重庆亦可能不保。   四月,在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的指挥之下,日军第十二军所辖共五个师团又三个旅团、一个飞行团,及第一军和方面军的直属部队,共十四万八千多人,在日军第十一军、第十三军各一部的配合之下,渡过黄河,扑向了中州大地。而在河南方面迎战的是第一战区司令蒋鼎文领导下的八个集团军和一个兵团,并有第八战区和空军的支持,共计四十万人。双方从四月十八日开始交战,日军击败了盘踞在平汉线上的国军汤恩伯等部,攻占洛阳,并一度打到了潼关之下,大有进犯西安的可能。国军于六月二日开始反扑,最终将日军驱至陕县、洛宁、嵩县、鲁山一线,双方形成对峙。而在豫中会战中,令人愤怒的并不是国军的败退,而是这些败退下来的士兵退到豫西时激起的民变,汤恩伯的军队祸民之深,可见一斑。   虽然没有攻过潼关,但是很显然,冈村宁次已经达到了他的作战目的,日本人已经是旗开得胜了。   ※※※   豫中会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五月,驻武汉的日军第十一军,以司令长官横山勇的指挥之下,率八个师团,一个空军飞行团及海军一部,共约二十万人,再一次对长沙展开了进攻,这一次是日军第十一军第四次进攻长沙了,同时也拉开了长衡会战的序幕。   中国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还以为敌人依然是那种一陈不变的锥形战法,已然产生了轻敌之念,虽然率领着国军的四个集团军另两个军,共约四十万人,却再没有前三次那么好的运气。双方从五月二十七日交战开始,国军节节败退,战至六月十八日,坚守长沙的第四军伤亡殆尽,长沙最终还是失守。   紧接着,横山勇继续南进,兵锋直指湘南交通枢纽衡阳。六月二十日,日军先后攻占醴陵、株洲、渌口、湘潭等地。六月二十八日至七月二十日,日军两次进攻衡阳,均因守军顽强抗击,日军伤亡惨重,被迫停止攻击。八月三日,日军增调部队后开始对衡阳发起第三次进攻。中国守军第十军打得无比顽强,与日军反复争夺,不断击退其进攻。苦战至八月八日,守军弹尽粮绝,伤亡殆尽,阵地全毁,第十军军长方先觉命令停止抵抗,衡阳被日军占领。至此,长衡会战结束。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第十军的方先觉军长,正是当初常德会战之时,被派去救援五十七师的那一个,在常德会战之后,这个方军长本来已被撤职,但是因为新任第十军的军长久久没有到位,所以一直由他代领军长之职,因为大战的到来,所以军委会只得再次正式任命他为军长,以解作战之急。也许历史都有相近之处,当初方军长看着常德五十七师的覆灭,可能还在心存侥幸,但是不过半年之后,命运便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嘲讽。在第十军坚守衡阳的四十七个日夜里,军委会也强令两支援军进援衡阳,一只便是由王辉属下的张林福所率的第五十八师从西而来,却被敌人阻在了衡阳以西,尽管张林福作战很是努力,却无法靠近衡阳。而另一支被调来援救的是一支粤军,这支粤军由南而来,也如同方军长当初在常德外围所做的一样,走得慢慢腾腾,只比乌龟快了一点,等他们赶到了衡阳,第十军已经向敌人邀了械,衡阳最终轮陷。   攻打衡阳的日军两个主力师团,一个是第六十八师团,另一个也正是攻打常德的第一一六师团,师团长就是那个在常德折过戟的岩永旺,而其中的一个联队长正是松下靖次郎,这个松下中佐被岩永旺将军看中,通过横山勇司令官,从第三师团要了来。这一次他们遭遇了与常德几乎是相同的情况,于是故技重施,久攻不下之后,松下靖次郎又一次提出当初在常德曾提出来过的劝降手段。可惜得很,这一次方先觉军长并没有罗达的刚毅,派出自己的参谋长联络这些敌人,最终达成了停战。日本人冲进了衡阳城,方军长也成了俘虏。如果他再能坚持一天的话,后面的援兵到来,敌人也只能不攻自退了,便是退不了,也会负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虽然第十军的衡阳防卫战打得虎头蛇尾,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正是第十军那四十七个日夜的浴血奋战,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嚣张的气焰,很大程度上妨碍了其原计划打通大陆交通的日程,并且令其遭受到了极其重大的损失,同时也为国军的军事转移创造了机会。   对于第十军最后的缴械,历来让后世的人们争论不已,毕竟,中国人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但是在众多的指责之后,却又不得不面对当时惨烈的实情。第十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有的防御工事被敌摧毁,弹尽援绝,已然是防无可防了,便是死撑下来也不过是被敌人全部消灭;而面对六千多的伤兵,突围已然无望。而后来事实证明,方先觉军长向日本人提出了三条要求,其一是保证生存官兵的安全,并让他们休息。其二,收容伤患予以治疗,并郑重埋葬阵亡官兵。其三,守城官兵绝不离开衡阳城。正是这些条件,才使得受难的官兵两千余及伤患官兵七千余,免除了被敌人屠杀的命运。   ※※※   日军在攻下衡阳之后,为了攻占广西,新成立了一个第六方面军,并以冈村宁次为司令官,出动日军第十一军六个师团又一个旅团,在四月二十九日开始,由衡阳沿湘桂铁路向广西方向攻击;又以日军第二十三军两个师团、一个旅团,于九月六日,由广东清远,沿西江向广西梧州进攻;另外还有一个旅团从广东遂溪向广西容县进攻。并有两个飞行团和舰队相助,共约十六万人。   而在广西迎敌的是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所指挥的二十万国军,桂柳会战拉开了序幕。   九月十四日,日军第十一军攻占全州;九月二十二日,日军第二十三军攻陷梧州。到十月十一日,日军又攻占了平南、丹竹和桂平、蒙圩等地。十月二十一日,国军曾实施对桂平、蒙圩等地的日军进行反击,但是效果不大,打到十月二十八日,国军停止反击,退守武宣。与此同时,日军第十一军突破了桂林外围的防御线,于十一月四日进至桂林的市郊,并有一部向柳州而去。桂林攻防战正式打响。   十一月七日,第四战区将三方面军编组为左、中、右兵团,集中兵力保卫桂、柳。十一月九日,日军第四十、第五十八、第三十七师团和第三十四师团一部,向桂林城发起总攻。   同日,日军第二十三军第一零四师团、第十一军第三、第十三师团突破中央兵团的防御阵地,攻向柳州。十一月十一日,防守桂林城区的国军第三十一军大部牺牲,小部分只有七千残兵突出重围,桂林陷落;坚守柳州城区的国军第二十六军伤亡过半,奉命撤离,柳州失守。随后,日军第三、第十三师团沿黔桂铁路向西北往贵州方向进攻;日军第二十三军沿柳邕公路向西南进攻,十一月二十四日攻占南宁。   桂柳会战堪称是日军及国民政府军公认抗日战争里最凶猛惨烈战役之一,特别是桂林攻防战,在日军参谋本部的汇报中,日军在十天战事阵亡一万七千名士兵,大佐九名全部阵亡,而三十名中佐仅有四名存活,漓江水面血红,国军与日军双方的浮尸长达五公里。在日军一名阵亡中佐残存日记,以颤抖笔触写道:从南京天堂掉到地狱!   十二月十日,日军基本打通了计划中的大陆交通线,而国军已然是溃败千里。   ※※※   虽然在战术上日军赢得了惨胜,夺占了数座城市,却也因为抽调日本大阪、太平洋的五十万以上驻军至中国,陷入泥淖中。豫湘桂会战其实是日军的一个战略失败,也正是这场从四月开始打到年底的系列作战,客观上导致了其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失败。   而对于中国军队来说,桂系军在中央嫡系私心拒绝支持重兵器苦境下,单凭轻兵器竟能缔造日军侵华作战平均单日日军最高战亡兵数,可圈可点,青史留名。   此时,二战已近尾声,在盟国欧洲方面同一时期里,苏联正在白俄罗斯对德军展开歼灭战,而英美联军也在法国的诺曼底实施登陆,相比较而言,中国战区国军的败溃,已然成了世界的笑柄。分析原因,军委会的战略指导失误首当其冲。虽然军委会对于日军的主攻方向大致知悉,但终因为要支持远征军的滇缅作战,其主力和预备队配置很不适当。军委会的人还在错误地估计日方不会全力进攻,也不会永久占据所得之城,就像当初打常德一样,所以才致使豫、湘、桂大片的国土轮丧,空军基地、场站被毁。   日军尽管达成了作战企图,却不能、也没有力量保障大陆交通线的畅通无阻,所以根本不能阻挡美国战机对日本本土的空袭,由于兵力过于分散,反而为中国军队的反攻提供了条件。只是,过于保守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却没有很好的抓住这个战机。      第五三章 败溃(二)      这一年的十一月,介于冈村宁次在豫湘桂的作战中优秀的表现,日本大本营任命其为驻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接替了原总司令细俊六的位置。细俊六在六月时获得了日本天皇授予的元帅称号,并被调回国内任陆军教育总监。   十二月的时候,重庆的军委会也进行了一项重大的改组,成立陆军总司令部。这其实是应美国盟友的建议应运而生的,目的是为了中美军事方面统一体制,以便与美、苏等盟国做好反攻日本的准备。其编制完全仿照美国的陆军体制,设有一个陆军总司令,其下又有副总司令、参谋长、副参谋长等多人,总部又下设人事、情报、作战及后勤四个业务参谋处,并直接指挥四个方面军,每个方面军分辖四到六个军不等,这相当于是两个集团军的兵力。而原有的各战区战斗序列不变,均受陆军总部指挥。   陆军总部的总司令便是军政部长何应钦,其下的四个方面军中,第一方面军是据守在云南的滇军,司令官为卢汉;第二方面军是从广西撤至贵州的桂军,司令官为原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第三方面军司令官是从第一战区败归的汤恩伯,虽然这是一个令人痛恨的大将,但毕竟是委座的亲信;第四方面军司令便是靠着自身的实力,一路从淞沪会战打过来,几乎是经历了抗战中所有大战、战功赫赫的王辉将军,在此之前,他是国军第二十四集团军的司令官。王辉将军是这四个方面军的司令官中,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但却是真正能够打仗,真正可以打胜仗,并且真正有真才实学的将军。在第四方面军的麾下,尽是国军的精要主力,除了王辉原来的第七十四军及后来划入的第一百军以外,还划入了原隶属于第六战区的第十八军及第七十三军这两支土木系部队,已然成了一支国军中最威武之师。   值得一说的是第十八军此时的军长已不再是彭天广,而是胡从俊。八月的时候,郭万参谋长按照陈长官的指示,为了避免十八军正、副军长的矛盾激化,将原军长彭天广调往他部任职,而将副军长胡从俊提升了上来。随着胡从俊正式升任第十八军的军长,十一师也做了部分变化,原师长因与胡从俊不和,通过关系调往了他处,这正是胡从俊求之不得的,立刻向上峰打报告提议其亲信——十一师的副师长杨涛升任了师长,这个提议很快被陈长官应允。就在杨涛升任十一师师长之后,王元灵也得到了提升,被任命为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   在此之前,十一月的时候,对于十八军来说,还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那就是作为中央军嫡系主力,这个军第一批得到了换装美械的待遇。国军第一批换装美械的部队只有五个军,十八军便位列其中,可见这支军队在委员长和军委会中的份量之重,当然这也得益于陈长官在后面的使劲。经过三个多月的紧张训练,在美军驻派的代表帮助之下,众官兵们已经能够对美式军械装备有所掌握,并可以熟练操作使用了。就拿十一师来说,下级军官都能够使用上美国造的卡宾枪、汤姆式冲锋枪;师部直属的炮兵营也改换了美式、口径为七十五的山炮,团部也配制有直属战车防御炮连,营部则配备了迫击炮排,连以下的轻重机枪也配备了甚多。这对于十八军来说,由于大量地装备了美式武器,战斗力上已经有了一个重大的飞跃,火力配给已经比日军最强的部队还相强上了一大截,这让胡从俊兴奋不已。   ※※※   十二月十一日的时候,重庆迎来了一位从日军战俘营解救回来的将军,他就是衡阳保卫战中率第十军守城四十七个昼夜的方先觉军长,国人们以宽阔的胸怀来欢迎这位竖过白旗的将军,毕竟,他曾经与敌人做过了顽强的对抗,虽然最张失败,但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却还是虽败犹荣,就连路边上的群众打出的标语也是:“欢迎抗战的灵魂归来!”,而《大公报》等多家报纸也发表社评,将这位方将军比作唐朝安史之乱中的中流砥柱张睢阳,视之为民族英雄。这一回就连蒋委员长也奇怪地发表了讲话,并没有责怪这位方军长曾举过降旗,反而大大的安慰了他一番,让这位败军之将受宠若惊。   陈仪校长邀请方将军到陆大为学员们演讲,方将军愉快地答应了。   与方将军一起来到陆大的还有军政部长何应钦,这位新任的中国陆军总司令马上要前往昆明筹建司令部,也想到陆大来网罗一些人才来作参谋。   在陆军大学的礼堂中,方军长侃侃而谈,在说到衡阳保卫战的惨烈之时,不由得声泪俱下,听众也无不热血沸腾。   张贤一直在听着,可是他的脑海中出现的却不是方军长的衡阳,而是五十七师的常德。衡阳与常德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也有着太多的遗憾和悲伤。第十军据守衡阳,根本就是五十七师死守常德的大型翻版,只是结局却是如此得不同。衡阳战上,第十军以举起白旗为这个英勇的部队划上了一个遗憾的终结;而常德的第五十七师,却是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赢得了无上的荣誉。衡阳之战,最终的结局也是输掉了整个湖南的战局;而常德之战,却是赢得了湘北的一次大的胜利。这些,都还是不让张贤感到难过和悲愤的,他难过和悲愤的原由却是这两位主官截然不同的命运。常德之战,罗师长力尽死战,最终因为率部突围获得生机,而被委座断定是弃军逃逸;可是方军长虽然也是尽了全力,但却选择了树起白旗,这样确实为广大的英勇战士保全了性命,却毕竟是有了一个不光彩的经历,只是为什么委员长却没有怪罪?反面褒奖有嘉呢?这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也许,在委员长看来,罗师长的为德不卒,不能够与士兵同甘共苦,是其深恶痛绝的原因;而方军长能够与那些受伤跑不了的士兵们共患难,也是其能够得到奖励的原因。只是,委员长真得是以人为本吗?如果委座当真能够用以人为本的目光来看待他的这些属下们,那么,这个领袖为什么还会置那些苦难的百姓们不顾?去扒开黄河花园口的大堤?去烧掉繁华的长沙城?   越想着,张贤便觉得自己的头脑越是混乱,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里,这种深层次的问题不应该是他这个当兵的人来考虑的,再说,就算有千般的不是,他又怎么能怀疑国军的统帅?全民的领袖呢?   方军长的演讲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紧接着何部长又热情洋溢地为大家鼓舞了一番,无非说些希望大家刻苦学习,将来报效党国的话。   接下来的是一个座谈会,三百多学员选出了十几名代表,在陈校长的亲自主持之下,与方军长、何部长等高级人物坐在一起,依照校长的想法,是要大家畅所欲言,能直接与何部长等高官们当面讨论国家及陆军中的大事。当然,这些所选出来的学员,也是陈校长认可,不会提出些让这几个长官为难问题的学员。其实,这也是何部长想要的。   张贤自然作为最优秀的学员,成为陈校长亲自点名而出的学员代表,其它的十几个人也都是平日里在学校里表现稳重、而且品学兼优之辈。象雷霆、齐飞那些过于激进的学员,却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过,这十几个人中,于长乐也位列其中。   大家对于何部长的提问倒是不多,大多数学员只是在问国军何时能够反攻,这是一个令所有的中国军人为之心动的问题。何部长的回答明显得还着官腔与不确定性,张贤心中暗自好笑,这种问题就算何部长真得知道,也不可能在这里明确地告诉大家;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他这个新任的陆军总司令可以作主的,一切还要看委座的决定。不过,何部长还是给了大家一个希望,告诉大家,滇西缅北的远征军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果,用不了多久,那边的敌人就可以被击退肃清,一旦完成了远征任务,国军必定会向广西、湖南方面发展,夺回这一年里被日本人抢走的国土。面对何部长的回答,还是令学员们感到满意,再怎么来说,国军并非象外界所传说的那样不求进取,这说明军委会还是在积极地组织反攻之中。本来,张贤对于何应钦的印象里,多的是投降派的嘴脸,可是这一次座谈会,却使他对这个何部长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发现这个何部长并非真是一个卖国贼,也有他抗日爱国的一面。   但是,对于方先觉军长,大家却没有这么客气,尽管媒体大众对于这位作了俘虏的败军之将给予了极大的同情与慰问,但是在陆大的学员中,这些真正的军之骄子们却有他们自己的见解,一位学员首先举手提问道:“方军长,委座对我们军人的明训里明确要求,作为军人,若不成功,必当成仁,而方军长虽说死战衡阳,功不可没,但是毕竟有违了委座的明训,不知道方军长当初为何没有选择成仁一途呢?”   方军长的脸色有些难看,陈校长也瞪了这个学员一眼,他并不想让这个座谈会成为一个批判会。不过,方军长还是答道:“其实,选择一死要比选择苟活要难许多。实不相瞒,当时眼见着城破之时我已经下了自戗的决心,但是被我的属下们发现,并夺下了我的手枪,他样要求我能够为大家想一想,固然我一死可以成名,但是尚有九千多的官兵呢?其中六千多是走不了的伤兵,这些人又怎么办呢?我当时很是犹豫,我若死了,这些人只怕也万无活命的可能,只能被敌人屠杀,倒不如去与敌人谈判,说不定会有转机,所以,我当时便听从了属下的建议,派出了参谋长去与日军谈判,他们最终答应了我们提出来的要求!”   又有学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不管怎么说,方军长这都是投降,这都是为中国军队丢了大脸。这让方军长很是难堪,好在旁边的陈校长与另外几个官长帮腔,才算是转开了话题。   张贤听着方军长的辩解,又想起了罗师长来,当时的情形几乎是与第十军一模一样,在生与死,荣誉与耻辱之间,作为一个领兵之将,在那一刻确实是面临着巨大的难题,至今他依然记得胡从俊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唉,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本来可以流芳千古的,可惜了!”他是在感叹罗达没有抓住青史留名的机会。可是设身处地的来想一想,要是自己也当了一位将军,在无路可走之际,也与罗达和方军长面临的处境相当,自己是会选择名留青史的牺牲?还是会选择为了保全成千上万的伤兵而投降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做出选择的问题,以至于在今后长长的岁月里,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命运真得是如此得捉弄人,直到几年以后,张贤真得面临到了这种情况,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第五三章 败溃(三)      “那位学员,你有什么问题吗?”何部长一眼看到了张贤,被这个英俊地小伙子吸引,看到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这边的样子,经不住如此地问着。   坐在张贤身边的于长乐推了他一把,这才反映了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却对着方军长问道:“我是七十四军五十七师的张贤,五十七师在常德会战的时候,奉命死守常德城,当时方军长所率的第十军正是应援常德的部队,但是方军长却没有按照军委会的期限及时地赶到常德,这才造成了五十七师几乎被敌人全歼和常德的失守,对此,我与如今还活着的五十七师的所有官兵一样,对方军长深恨不已。今日听方军长所言的衡阳保卫战,其情几乎是与常德一模一样,不知道当时方军长在城破、援绝、弹尽、人无的状况之下,心情如何?可否想到过常德五十七师的境遇呢?”   张贤的问话一出口,方军长已经很是难堪了,常德的话题如今就是一根刺扎入了他的心上。他站起身来,向着张贤深深地鞠了一躬,这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很是诧异。良久,方军长红红的眼睛,有些哽咽地道:“对不起,到今天我才知道了当初五十七师罗师长的心情,确实,在常德会战的时候,我作为应援常德的主将,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才使得友军蒙难。直到这一刻落在了我自己的身上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了当初罗师长的切身感受。”他说着有些悲哀,又道:“我想,我们国军将来要想打败敌人,只有大家捐弃前嫌,精诚合作,才可能战无不克。”   大家鼓起了掌来,确实,方军长在这一刻说到了大家的心上。   张贤也鼓着掌,点了点头,却对着何部长说道:“钧座,在我所经历的几次大战中,我认为我们国军之所以失败的一个关键原因是各部的协调不够,合作不足,许多部队不能够有一个总体的大局观念,这才造整体的失败。就拿这一次的衡阳保卫战来说,各个部队轮番上阵,所以才会被敌人各个击破,便是有十倍二十倍的兵力又能如何?若是各部队能够协调作战,一齐上阵,一齐进退,我想就算是鬼子的武器比我们的先进不少,也不可能把我们这么多的人打垮!”   大家都点着头,何应钦也在点着头,他何尝不知道张贤说到了国军作战中的一个硬伤,但是这里面的深层次的原因,作为陆军总司令,自然知晓,只是却无法在这里说出来,当下只得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国军里确实有不少部队的领兵之将过于自私,没有一点的全局观念,但是这也是我们国军的实情。如今,大家能够合在一起,共同对抗日本人,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呵呵,大家都知道,从清朝灭亡,民国成立以来,虽说国家赴于统一,但是各地各方的军阀割据,甚至于混战,实为我们国家不幸,我们民族的不幸。至于张贤同学所说的各军协调作战,军委会一直在这方面十分努力,如今准备成立的陆军总司令部,一个原因也是为了与我们美国盟军协调。”   对于何部长的回答,不能够让张贤满意,但是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作为国军的要员,也只能是打打官腔,含糊其词一下而已。   ※※※   这一年终于过去了,时光把记忆带走的同时,也带走了国军的耻辱。   民国三十四年的春节已经临近,学校放了半个月的寒假,张贤从重庆的军用机场搭机飞回了湘西的芷江。他的二弟张仁此时是中美航空队中的王牌飞行员,张贤与弟弟经常通信,都是托机场中的飞行员传送的,而在芷江机场与重庆之间,每天都有往返的运输机,那个在昆明张贤就认识的机械师潘飞如今就是这架运输机的机长,正是因为有这个便利的条件,所以张贤可以很快就回到了湘西,这让他的那些同学们羡慕不已,毕竟半个月的假期太短,如果没有这个便利条件,张贤要想回湘西去,只怕搭军车也要走上七八天。   在芷江机场,张贤与弟弟张仁,以及老朋友迈克等人呆了一天,然后搭上了回常德的军车,只用了两天已经回到了常德。   一年以后再回到常德,张贤不由得感慨万端,这座城市又从废墟中站了起来,勤劳的人们通过自己的双手,再一次战胜了战争所带来的伤害,把一座美丽的城市重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如今,十八军就驻守在常德及其近郊的汉寿、沅江等地,而七十四军已经从桃源迁往了沅江中游的安江古镇,那里离着湖南省政府驻地洪江与空军基地的芷江都很近,其实是用来保卫芷江的,因为在长衡会战的时候,日本人已经攻占了湘南重城宝庆,与芷江空军基地只隔着一座雪峰山和一条沅江。   张贤知道王辉已经升任了新成立的陆军总部直辖第四方面军的司令官,早已从第六战区脱离了出去,而此时第十八军也划归给了王辉指挥,也就是说十八军也已经脱离了第六战区孙仲与郭万的控制,成为了王辉兵团的一部分,王辉的第四方面军防卫的是中美盟军重中之重的芷江机场。   在见到王金娜之前,张贤先见到了意气风发的胡从俊军长,如今,张贤还在七十四军中挂着名,虽然不是十八军的人,但是胡军长还是把他当作了自己的手下,一见到张贤就问道:“小张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如今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的哟!”   张贤笑了笑,道:“还有一年呢!到时候还不知道王司令让不让我回来呢!”   胡从俊笑道:“这还不是要看你自己想去哪了?不过,你既然选择去上陆大,呵呵,那也就是说你肯定是想回来的,不然陈长官也不干的。”   张贤也只笑不答,他觉得,如今谈论这些还为时过早了些。   胡军长又和张贤说了一回话,这才放他离开。   张贤归心似箭地回到了位于常德城中的家,这个家是王金娜打造出来的,在他去重庆之前已经来过了,虽说简陋,但总算是一个可以安身的所在。   来到了这所小院的门口,张贤的心砰砰直跳,一年过去了,还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妻子以及儿子怎么样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急迫的心情,这才举起手来敲起了门。   “谁呀?”里面传来了王金娜熟习的声音,张贤只是不答,听着那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吱”地一声打开了门扉。“阿贤!”王金娜如同惊住了一样,不知是喜还是悲,眼中忽然间就涌出了泪花。   张贤走进门来,一把搂过了自己的妻子,顺手关上了门,再也忍之不住,疯狂地亲吻着她,这一刻,他的思念如同狂泄而下的洪水,化成了汹涌而来的激情……   突然间,张贤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人在不断地捶打着自己,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放开了王金娜,一转头,看到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家伙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着,仿佛还不够本,抱着他的腿张嘴就是一口。   “哎哟!”张贤忍不住叫了一声,边上的王金娜哈哈大笑了起来,告诉他:“这是你的儿子,他还以为你在欺负我呢!”   张贤也笑了,一把抱起了这个小家伙,喜欢至极,一边还在教着:“叫爸爸!”但是这个小家伙对他却是一脸得愤怒,使劲挣扎着,想要脱开他的怀抱,但是却如何也挣不开来,眼见着就要哭起来,王金娜连忙把他接到了自己的怀里。   看着这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张贤不由有些醋意,问道:“他好象对你很喜欢!”   “那当然!”王金娜笑道:“如今,他每晚睡觉都找我不找他妈,呵呵,他管我也叫妈妈。”   张贤这才想起来,经不住问道:“秀秀呢?”   “秀秀如今可忙了。”王金娜告诉张贤:“你走后不久,韩大哥就让她去上了军统设在临澧的培训班,学了半年,专门搞谍报工作,如今她就在韩大哥的手下作报务员,好象是负责监听电台的,具体的韩大哥不让她乱说。”   “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看来他不在家的时候,这一家人过得也不算太差。   “呵呵,没想到你能回来!”王金娜还在吹嘘着:“今年我们又可以过一个团圆年了!”   “是呀!”张贤也万分感慨。   ※※※   晚上的时候,田秀秀也回到了家,正当夫妻三人准备欢庆一番的时候,哪知道王元灵带着张慕礼、黄新远跑了过来。如今,王元灵是十一师的副师长兼政治主任,而张慕礼和黄新远分别是三十三团和三十二团的团长,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和知心故旧,一听说张贤从陆大回来,便第一时间赶了来。   自然又是一番叙旧,说着说着,张慕礼忽然一拍自己的头,叫道:“呵呵,对了这么一件大事都没有告诉你,你肯定还不知道吧?”   张贤愣了愣,问道:“什么事?”   张慕礼道:“你弟弟现在在我的团里。”   “我弟弟?”张贤怔了一下,不解地道:“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在芷江,我前天刚刚见过了;还有一个在湖北呢,你说的是哪一个?”   张慕礼笑了,告诉他:“是你的那个湖北的弟弟,张义!”   “他?”张贤愣住了,不明白地问:“他怎么会在你那里?”   张慕礼道:“这还是一个月前,尹剑带着你弟弟来当兵,你弟弟本来是想投奔你的,谁知道你去上了陆大,所以他就找到了尹剑,想要在十八军当兵,混口饭吃。呵呵,我知道他是你弟弟,便把他抢了过来。他长得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这小子身手也不错,虽然不如你的枪法好,但是脑子十分聪明。我们师换美式军械后,经过训练,在比赛的时候,那个汤姆式冲锋枪从组装到射击,他可拿了全师的第一名,用时最短,击中的也最准,就和你刚刚到我的连里一样出尽了风头,我想如果加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个你呢!”   听着张慕礼的夸赞,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心中隐隐在些不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赤色分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投效到国军中来呢?除非他是在什么目的。一想到这些,他就又想起了马文龙,这个新四军的团长,已经在很长时间里都快要被他忘记了。   这三个人一直与张贤聊得很晚,这才离去。   第二天,徐海波又带着尹剑、白京生、陈大兴等人过来看他,同时,他们也带来了张贤的弟弟张义。   兄弟两个见面,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张义告诉张贤,是因为鬼子在发动豫中会战斗时候,同时也发动了对新四军根据地的铁桶合围,在战斗中,马文龙的队伍被打散了,他也失去了与大家的联络,四下了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组织,无奈之下,只得来投靠自己的大哥。他是先去了三斗坪,才知道十八军已经到了常德,于是又赶到了常德,却没有找到张贤,却遇上了尹剑,于是在尹剑的推荐之下,才入了伍。本来,尹剑想让他到三十二团自己的营里来,这里毕竟是最早的警卫营发展而来的,曾经在刘集呆过,熟人也多。但是他却被张慕礼看中了,硬是要了过去,如今他就在张慕礼的三十三团,还当一了个小班长。   对于张义的话,张贤却是半信半疑,这一次见到自己的三弟,他发觉这个小子变了许多,已经不再是那个印象中的少年,他已经长大成人,在性格上也内敛了许多,让他这个做大哥的也看不出这个小子的想法。   徐海波还没有变,还是那么狂傲不羁的样子,只是当这个营长还不是他所想要的,他一直想要的是当回他的团长去。所以在没人的时候,他与张贤所说的话,叫张贤都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三十一团的团长升迁了,胡军长把三十三团的龙天涯升为了三十一团的团长,也就是说此时张慕礼正缺一个副手,徐海波很想升迁,而同时与他竞争的还有张贤的同学王江,杨涛师长在两个人之间拿不定主意,所以一直便没有再行提拔。徐海波知道张贤与胡军长的关系不同一般,所以想通过张贤,能为自己说些好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知道你和王江是同班同学。”徐海波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以公忘私的小人,肯定会秉公而断,你说说看,就我的能力同王江相比,谁更强一些?”   “自然是你!”张贤如实相告。   “好!那就是了!”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虽然我是这么说,但是谁能升任副团长,不是我能够掌握的事,就算你我的关系不错,我也不愿意为此去向胡军长当说客。你刚才也说了,公事自然要公办,能不能升任,只能看你是造化。再说,我一个七十四军的人,又哪敢管十八军的事!”   徐海波笑了一下,却道:“我并不是让你去帮我做说客,我是想要希望你能说真话。”   “我说不说真话,跟你的升迁应该没什么关系。”张贤道。   徐海波叹了一声,道:“但愿是没有关系,只是如果胡军长或者杨师长来问你时,你只要能如实回答,我就十分感谢你了。”   张贤又笑了起来,点头称是,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以他这个客居十八军的人,胡军长、杨师长怎么可能会向自己征询意见呢?   ※※※   但是,有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外人在不知不觉中,决定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就像当初陈长官决定胡从俊与彭天广的去留一样。何况对于张贤来说,徐海波也好,王江也好,都不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春节之前,胡军长也举办了一个十八军的春节茶会,并邀请了张贤来参加,这个时候张贤的身份却是以王金娜的丈夫出现,属于客人性质了。   会上,张贤见到了十八军里许多的校官、将官,这些人曾是他的同事战友,彼此都叫得上名字来。杨涛师长一见到这个自己的老下级,便热情万分,与他谈了许多话,果然如同徐海波所预料到的那样,问起了他对徐、王两个人的印象。在这一刻,张贤忽然觉得自己又在决定别人的命运,他思忖良久,还是如实地回答,告诉这位杨师长,徐海波的能力要比王江强了许多。杨师长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春节后不久,徐海波被提升为了张慕礼的副团长,王江依然是警卫营的营长。   张贤并不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在传说,关于三十三团副团长的争夺中,最后是张贤向杨师长提的建议。而由此,王江对于自己的这个同班同学却是深恨不已。   ※※※   春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张贤不得不再一次回到重庆,继续他在陆大的学业。      第五四章 芷江(一)      春节过去之后就已经到了三月了,日本人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这个新上任为中国派遣军司令官的冈村宁次大将,为了早日实现击败中国的决心,一连向东京大本营上书,要求西进重庆,并拟好了作战计划。但是东京大本营出于现实的考虑,毕竟在太平洋战场的失利,已经危及到了本土的安全,他们的战略重点是如何能够击退日益逼进的美军,所以并没有批准这份计划。但是,以冈村宁次的再三说服之下,大本营还是同意其有限的进攻,目标只是夺占中美的空军基地,以解除盟军对本土和台湾等地的空中威胁。得到了大本营的首肯,冈村大将马上调兵谴将,于是在西线全面拉开了战幕。   三月的时候,豫西首先开战,多路日军气势汹汹向西直扑过来,利用坦克群与骑兵部队快速推进。国军第五战区部队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敌人在南阳附近展开了绝杀。   不久,鄂北的日军也从荆门北上,攻战襄阳城,推向第五战区的驻地老河口,国军第二十二集团军依城据守,但终还是没有守住,丢失了老河口城。第四十一军复夺谷城,与日军隔汉水对峙,其它部队也顽强拼搏,与日军主力在西峡口一线决战,双方胶着一处,战斗十分激烈,互有胜负,从而也阻止住了敌人的进攻,拉起锯来。   就在豫西鄂北枪炮正浓的时候,冈村宁次又把目光投向了此时中国战区最大的盟军空军基地——芷江,一场更大规模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   与过去的一年相比,新的一年显然要好过得多,过完年不久,便从滇缅战场上传来了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中国远征军与中国驻印军、英美盟军胜利会师,滇缅的日军全面败退,这也是中国军民自抗战以来,第一次获得的大规模进攻作战的彻底胜利。滇缅反攻战,从一九四三个十月份开始,到一九四五年三月结束,历时一年又五个月,收复了云南西部的失地,打死了四万一千多的日军,当然自己方面损失也很惨重,阵亡官兵三万一千人,伤有三万五千人。这次进攻战的胜利,不仅重新打通了中国与盟军间的陆上交通线,使中国战场的补给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更重要的是,这次胜利,重振了因为头一年豫湘桂会战的失败而损失的民心与士气,极大的鼓舞了全国军发的抗日斗志与必胜的信心;同时,还让全世界的炎黄子孙和国际友人欢欣鼓舞,令世人对中华民族刮目相看。   滇西缅北反攻战的胜利,为这一年开了一个极好的头,或许这就是一个胜利的征兆。   ※※※   陆大的课程,按照正则班来讲,原是三年,第一年主要讲的是各兵科战术及独立师在攻、防、遭遇战、追击战、退等各种情况下的状况判断和决心,以及师、团长的战斗指挥与命令的下达;第二学年为特种地形、特种天气的师战术和军内师的作战计划、战斗指挥以及侦察、补给、输送等参谋勤务的研究;第三学年则为军战术、大兵团的运用和陆、海、空军的协同作战以及高等司令部参谋勤务作业。其间的现地作业,在第一学年与第二学年春、秋两季的野外战术实施,就实地各种地形作师的各种战术演习;在第三学年的春秋两季举行参谋旅行、军战术、大兵团运用、高等司令部勤务演习的后方勤务演习等。另外,还有两次部队实习,第一次是在第一学年暑期,按学员各自出身的兵科,学员分赴附近的其他各兵科部队或学样见习,参观学习部队的教育训练及内务管理,并要作出见学笔记。第二次是第二学年暑假,学员分赴部队参加操场和野外实兵指挥,作出实习笔记。   但是在三年并成两年学习期之后,现地作业与部队实习也合并了起来,只在第二学年的春季,安排学员两个月的时间,或者就近在附近的部队中实习,或者是回原部队中,将现地作业、参谋旅行及部队实习等一并完成,回来交作业和笔记。   四月的时候,陆大安排正则班的学员进行现地作业与参谋旅行,一百多号人分成一若干个小组,或者回原部队,或者由学校就近安排。   张贤选择了回原部队,因为这个时候,日军已经在加强湘西的兵力,大有进攻湘西的态势,他很希望能回去赶上这次的战斗。陆军总司令部也由昆明迁到了贵阳,又由于此时湘西过于空虚,所以又从贵阳迁到了湘西的芷江城,芷江与重庆的联系更加密切,天天有往返的军用飞机来回。正因为如此,陆大的陈校长亲自联系何总司令,由两个教官带队,安排了一组学员去芷江新成立的陆军总司令部实习。当然,能去陆军总司令部实习的肯定是最优秀的学员,张贤与于长乐位列其中,雷霆好说歹说的也跟了来,只是齐飞却被淘汰出局。对于张贤来说,这真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事,七十四军就在芷江东面沅江边的安江附近,与芷江古城相距不到一百华里,他可以很顺便地回到五十七师,毕竟如今他还是一六九团的团长。即使张贤在去上了陆大之后,王辉将军也没有重新任命一六九团的新团长,只是让一个姓萧的副团长代理。   ※※※   本来,张贤和于长乐、雷霆等几名陆大的学员在两位教官的带领下,准备搭上飞往芷江的军用运输机,去陆军总部报道,可是一到军用机场,正好遇上了也要去芷江前线的何应钦一行,那个带队的教官连忙上前去向这位陆军总司令问好,当得知这是些要往陆军总部的陆大学员时,何长官向大家鼓励了一番,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在离开的时候,何长官却一眼看到了张贤,马上认了出来,这个七十四军出来的上校团长已经令他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七十四军本来就是何系的王牌,所以这个何长官自然对自己军系的官佐分外照顾,竟然破例邀请张贤随他乘坐他的专机,这让其它的同学羡慕不已,却也使张贤一阵莫名,他自认为是陈系里的人,但此时也不便推脱,只好随机而行,同时还要表现一番感激涕零的样子。   沾了张贤的福,于长乐和一个教官也跟着上了何长官的专机,而将剩下的那些人丢在了机场,等着去挤那架运输机。   随何长官同行的还有几个高级参谋以及两个美国的观察员。张贤和于长乐很自觉地坐在了最下首的机舱口处,远离着坐在中间的何总司令。   飞机起飞了,于长乐这是第一次从飞机,也和张贤的初次一样,不停地呕吐起来,好在事先,大家都准备了呕吐袋,没有让这些污秽之物散落机舱。过了一会儿,飞机平稳了下来,于长乐才勉强停止了呕吐。   空中的飞行并没有什么景色,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拴着安全带,只听着飞机的噪音在耳边轰鸣,便是说话也要放大声音。但是当着长官的面,所有的人都很安静,没有人敢交头接耳。   何长官却一直在与身边的那两个美国观察员说着什么,只忙坏了边上的翻译,但是张贤却可以看得出来,那两个美国的军官问的多,而何长官却是答的少,可以肯定他只是在应付而已。   也许是被那两个美国人问得烦了,何长官喝令了一声,坐在张贤身边的一个高级参谋马上站了起来,松开了安全带向那边走过去。原来,何长官是要让这个参谋过去好好的与那两个美国人交流,这个参谋也是从美国流过学的,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何长官却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让那个参谋坐下,自己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坐下来,就这样和那个参谋换了一个座。   看到何总司令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张贤和于长乐都不自在起来,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个能说英语的参谋坐在一起。   何总司令只是转头看了看张贤,点了点头,却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与左侧的一个中将参谋说起话来。张贤并不认识那个中将参谋,但是可以看出来,这个人一定也是陆军总部里的重要角色。因为担心飞机的噪音,所以他们彼此说话的声音很大,张贤和于长乐都能够听到。   听到何总司令叫那个中将为冷将军,张贤马上明白过来,这位冷将军便是陆军总部的副参谋长了。两个人正在讨论着湘西方面日军的动向。原来,有情报显示,近日来日军在湖南、广西方面部队调动频繁,再加上豫西与鄂北的战斗虽然还在进行中,但是已经处于对峙之态,所以军委会判断日军下一步很可能会对湘西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而在四月九日开始,敌人已经有一个师团从长沙附近地宁乡等地出发,往益阳方面进攻,驻守益阳的国军不支,向西退去,敌人趁势追击,与从常德赶来的第十八军在桃江相遇,第十八军军长胡从俊派出第十八师阻敌,已经将该师团阻于资水岸边,军委会急令第六战区第十集团军援进,生怕这股敌人会乘势再夺常德。   谈到湘西的布防,此时大家都有一些无奈,经过去年日军的攻击,国军与日军在湖南基本上是以资水一线为界,东部平原基本被日军占领,而西部山区还是国军的地盘。   何长官与那个冷将军谈得很是投入,完全忘记了这是在飞机之上,仿佛那轰鸣的噪声也没有一样。而此时坐在旁边的张贤却也听得十分投入,他的脑子里马上出现了湖南的一副地图,听着这两位长官谈到哪里,他就跟着想到了哪里,只是漫长的湘西,从北到南,重地颇多,如常德、沅陵、辰溪、芷江、洪江,无论哪一座城失守,都将会给国军带来极大的困难,敌人将可以冲过这洞开的门户,直上贵州,威逼重庆。   何长官终于停住了嘴,一转头,看到了正冥思苦想之中的张贤,他愣了愣,有心想要再考一考这个陆大的高材生,于是叫道:“张贤!”   张贤如梦方醒,连忙抬起了头,连声应着:“到!长官!”   何长官笑着点了点头,问着他:“我想考一考你,看你答不答的上来。”   张贤微微愣了一下,忙点着头,响亮地回答:“是!”      第五四章 芷江(二)      何应钦想了想,这才问道:“你认为当今的国内外形势之下,日本人会怎么想呢?”   张贤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不是一个纯军事问题,基本上属于大的政治与战略上的分析,不应该是他这个中下级军官所考虑的,但是既然总司令问起,他也只能思忖了片刻,答道:“如今的国际形势之下,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被我们的盟军节节逼退,而在缅甸也失去了战力,南洋战场基本失败。这个时候,他们肯定想从我们中国的战场及早脱身,要么就是会孤注一掷,攻进四川逼迫我们就犯;要么就会与我们讲和,以得到现在的利益。只是我想到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中国人也不会去与日本鬼子讲和,委座肯定亦是如此。所以,日本人可能是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役,以达到逼迫我们的目的。”   何长官点了点头,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他看了看这个年青的学员,又问道:“如今日军在湘南与桂北等地集结了,你认为他们的目标会是哪里?”   张贤笑了笑,这个何长官的问话也太简单了,只要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可以答下来,不等张贤回答,他身边的于长乐已经抢着答了起来:“肯定是芷江呀!”   “哦?”何应钦望了望张贤身后的于长乐,笑着问道:“好,那你说一说你的想法!”   张贤也转头看着于长乐,于长乐道:“报告长官,其实只要稍一想就可以想得通的。如今我们的制空权已经压过了日军,不过去年日军发动豫湘贵会战,夺走了我们桂林、衡阳、宝庆、零陵、柳州、南宁和丹竹七个空军基地,并催毁了我们三十多座机场,如今我们只剩下了芷江这一座前沿的机场,敌人肯定视之为眼中之盯,肉中之刺。所以,攻占芷江,应该是敌人首要的战略任务。”   “嗯!”何长官不停地点着头,问道:“小伙子,你说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于长乐!”于长乐告诉张贤,心里却十分高兴,看来这位长官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呵呵,你们年青人的思想就是活跃呀!”他说着,又道:“这样吧,我再问你们一个难一点的问题。如果你们是日军的指挥官,你们会怎么样来进攻芷江呢?”   这个问题确实要比刚才的问题难了许多,但是也并不难回答。不等张贤开口,于长乐已经抢着回答着:“我想,日军肯定会沿着邵榆公路西进,翻过雪峰山,渡过沅江,直奔芷江城。”   何应钦点着头,日军的机动能力向来很强,沿着公路进攻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所谓的邵榆公路,就是指从邵阳通往芷江东面怀化榆树湾的公路,这是湖南省东西间交通的动脉,长约五百华里。而此时,湘南枢纽的邵阳已经被日军攻占。   何长官又看了看张贤,问道:“张贤,你看呢?”   张贤也想了想,道:“敌人要是只简单地沿着邵榆公路西进,对于我们国军来说,这倒是好办了,只要在山区要冲依地势设一个口袋,埋伏下来,就可以将之歼灭。我想敌人不会这么简单地单锋突入。”   “嗯!”何长官依然点着头,又鼓励地问道:“那依你的想法,他们会怎么打呢?”   张贤笑了一下,道:“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可能不对,我说出来还望长官不要见笑。”   “呵呵,你说说看嘛!这里我们就权当是在操演,又当不得真。”何长官这样地道。   张贤点着头,道:“以往日军的战法都很陈旧,我想这一次也许也不会有什么新意。他们进军的时候,总是分为左中右三头并进,中路为主攻,左、右两翼为辅助。比如当初的常德会战,中路从澧县直插下来,进攻常德;东边一路挡住第九战区的援军,西边一路又抢夺慈利、桃源,形成对常德的合围之势。我想这一次他们可能也会如此。”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于长乐也来了兴趣,这样地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却道:“我只能想到这么多。我想,敌人如果要从邵阳沿着公路西进芷江,他们面对的首先是我们的第四方面军,七十四军正拦在这条路上。日军可能会将这一路进攻作为主力,而同时会分别在南北两翼展开另外的师团,以配合中路的突进。从北面的右翼,我想最近的攻击点应该是从长沙、宁乡、湘潭附近向西直插,如果攻下新化,再直取溆浦、辰溪,就可以兵临沅江东岸,形成对芷江的北面包围之态;南面的左翼,可以从零陵、东安等地西进,取新宁、武冈、绥宁,沿着巫水北上攻取洪江,那么就可以对芷江形成南面的包围。这时候,中路的主攻突破第四方面军的正面,就可以与左右两翼形成三路大军,齐头并进,芷江城也就唾手可得。便是中路无法突破第四方面军的正面,只要与左右两翼合围上来,那么,第四方面军也就成了案板上的肉,只等着被消灭了。”   何应钦惊讶地望着张贤,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而于长乐更是不知张贤的所指,到如今,他还没有背下湖南的地图,对张贤所说的地名还在模糊之中。   见到何长官良久没有说话,张贤又道:“长官,我说得有些多了,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胡说了一番,让您见笑了。”   何长官这才如梦方醒,叹道:“你说得如此详细,就仿佛你就是那个日本的指挥官一样。呵呵,你是怎么会想到这些的呢?”   张贤笑道:“这其实不用细想,只要您拿着一张湖南地图,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所说的这三条路线来。是您也会做出这种预测来的。”   “哦?”何长官怔了一下,马上命令随行的一个参谋给他拿来了一张湖南的地图,在抖动的飞机上注视良久,这才点了点头,赞道:“张贤,你的记忆力真得不错呀,这么多的地图你都可以记住,就连地名也叫不错,我便是找还要找上半天,呵呵,这真是后生可畏呀!”   张贤苦笑了一下,老实地告诉他:“我原先是在第六战区做作战副官,没有办法,把湖北湖南的地图都背了一遍,默记在心,以备长官问的时候,可以答出来。其实我也只记得一些县级以上的地名,那些集镇却记不住的。”   何长官还是点头道:“这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呵呵,对于我来说,别说是县城,便是湖南省有几个行政督察署都说不上来的。”   张贤只笑不答,确实,背地图对于很多人来说,比背诗词文章要难了许多。   何长官又问着张贤道:“既然你对敌人的进攻路线作出预测,可有破敌之法?”   张贤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与日本鬼子交手,许多的大仗都是大同小异。敌人变化不多,而我们的变化也不多。尤其是最近的这几次会战,我们的战术都是将作战兵团分为两线,第一线作渐次抵抗,将敌人拖到第二线上,然后以主阵地作为枢轴,两线合围,将敌人包围其中。敌人总是见势不好,便仓惶逃遁,我军再追击歼之。呵呵,这种战法打了许久,台儿庄会战、鄂西会战、常德会战都是如此。只是这个枢轴却过分紧要,往往让我们国军负出惨重的代价,才能抓住战机。比如台儿庄会战中的台儿庄、鄂西会战中的石牌,常德会战中的常德。如果据守这个枢轴的部队无法守住,那么就会一败涂地,远的不说,便是近的,长衡会战中的衡阳失守,桂柳会战中的桂林失守,使得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为保存军力,只能丢盔卸甲,失城失地。”   何长官皱起了眉头来,很显然,他不喜欢听张贤的这些话,毕竟,他原在军委会里是军政部的部长,很多的大战他都参与其中。   “你还是快说怎么对付鬼子吧!”旁边的于长乐也不耐烦地催促着。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烦这个家伙在旁边絮叨,但还是道:“其实,这一次若按军委会的战术,也可以同以前一样,两线兵团对敌合围,将作战的枢轴放在芷江。呵呵,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损失又有些惨重了,芷江基地经营了许久,一旦被敌人攻到了那里,就算回过头来我再把敌人击败,夺回芷江城来,只怕也这个基地也成了废墟。”   “那照你说的应该怎么来打呢?”何部长忍不住问道。   张贤道:“如果还按照以往的打法,这个枢轴不放在芷江,我又实在想不出来应该放在哪里,哪里才可能吸引敌人所有的火力呢?”   何长官点着头,他肯定也在想着这个答案。   “其实,还有一种战法,我们也曾经用过,只是那一次并不成功。”张贤又接着道。   “哦?你指的是哪一次?”何长官忙问。   张贤道:“枣宜会战!”   枣宜会战是发生在一九四零年五到六月间鄂西北地区的一次大的会战,在那场会战中,第五战区发动了罕有的攻势防御,第一线兵团正与敌人胶着之时,第二线兵团已经突入到了敌后,希望形成对敌的合围。本来开始的时候,打得非常主动,但是张自忠将军率部深入敌后却误入了敌人的包围中,张将军力战身死,败局也定了下来。   何长官当然知道张贤说的是怎么回事,没有追问,但是于长乐还是不解地问着:“这有什么不同呢?你还是说得明白一些吧!”   张贤又看了他一下,只得道:“我所说的其实还是这两线兵团,只是第一线兵团在节节阻击敌人之时,不等敌人突破防线,第二线兵团就应该直接进入到第一线兵团地域中,向进攻受阻之敌转移攻势,而不是等到敌人推进到了芷江城下,再集结合路大军实施包围。只是这样有一个坏处,就怕会象当年的枣宜会战时一样,造成第一线兵团地域中的大混乱,让各路进击的敌人在两线兵团粘在一起的时候,点点突进,突入国军的后方,演变成那样的结果。”   何长官点着头,看来也同意张贤的看法,他悠悠地道:“其实你说的战术也不是不可行,问题的关键是在第二线兵团进攻时的时间、局面上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是!”张贤点头承认。   “贤哥,你说这一次鬼子要是打芷江,规模会有多大呢?”于长乐忍不住这样地问着他。   张贤摇了摇头,对他笑了一下,道:“我又不是诸葛亮,我哪知道,只是我想最少也要三个以上的师团吧!”   何应钦也点着头,按张贤刚才所说的鬼子进攻路线,三头并进,第一路怎么也要有一个师团来打,中间主攻的可能还不止是一个师团。他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们:“日军第二十军军部已经驻进了宝庆府,下辖有四个师团和一个旅团的样子,不过,尚有一部分兵力从朝鲜过来,还没有就位。”   张贤想了想,道:“照长官您的说法,那么敌人会有八到十万的作战部队,但不知道我们又是如何排兵布阵呢?”   何长官怔了一下,笑道:“年青人,这可是我们的军事机密,你是不能知道的。”   张贤也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点着道:“我晓得,呵呵,对不起长官,我多嘴了。”   何长官却来了兴趣,问道:“如果你是陆军总部的作战参谋,你会建议怎样应付呢?”   张贤想了想,还是道:“其实不管敌人来多少兵,我们都可以以逸待劳。第四方面军的三个军已经成了第一道防线,主要看第二防线如何配制。我想北面的第六战区与南面的第三方面军应该能够配合行动,从各自的部队中抽出一个军来作第二线兵团。只是防守芷江的力量有些薄弱,虽然我们不希望敌人能够突破我们的防线,但是如果他们真得突破了我们的防线,芷江城就必须要有一个部队来保卫,这支部队也许不会与敌交手,但是我们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只是这一支部队不知道从何抽调。”   何长官惊讶地点头看着他,悠悠地道:“张贤,你真是一个智多星呀,我看你在陆大毕业后,也不用回七十四军了,干脆留在陆军总部里做我的作战参谋吧!”   张贤怔了一下,却又坦然一笑,道:“多谢何长官的美意,呵呵,等我毕业还有一年呢,不知道那个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到时再说吧!”   何长官点着头,确实如张贤所说,一年后还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是陆军总司令呢,马上国民党的第六届代表大会就要在重庆召开了,这一届里一定会选出一些新的首脑,他要想继续在党国中保持自己的地位,那么芷江的这一仗必须要取得全胜。   于长乐却在替张贤惋惜,毕竟,能留在陆军总部里,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却被张贤轻轻地推走了。      第五四章 芷江(三)      飞机终于安全地降落在了芷江机场,王辉将军已经带着人到机场迎接自己的上司到来,当看到随着何长官同机而来的张贤之时,他很是诧异。张贤连忙过去向自己的这位长官报道,同时向他说明这次到芷江来的原因。   “呵呵,张贤,你能回来可是太好了!”王辉忍不住地道:“如今我们又要打一场大仗了。”   张贤点着头,同时信心百倍地道:“这一回,我们一定要鬼子有来无回!”   王辉哈哈大笑,赞道:“好呀,张贤,你好大的气魄。今天我就借你的吉言,便让鬼子有来无回。”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何长官叫王辉过去,一行人起程赶往芷江城中的陆军总部。   张贤没有跟着这些长官前往,他和于长乐随着那个教官还要等着后面运输机上的同伴,在人到齐之后,才能去参谋部报道。   教官去找相关人员联系那架运输机什么时候到,而张贤与于长乐百无廖赖,便坐在机场边上的一处咖啡屋前要了两杯咖啡,看着各种飞机频繁地起起落落。此时的芷江机场,已然成了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空军基地,随着洛阳、郑州、长沙、衡阳、桂林、柳州等地的陷落,那些陷落区的所有国军与美军飞机全部集中到了这里,美国一大批最先进的轰炸机、战斗机、侦察机和运输机全部落户于此,机场也比当初初建时扩大了数倍,便是为这个机场服务的美军地勤人员都超过了六千人,所以与之配套而生的咖啡厅也应运而生,生意很好。   张贤与于长乐正在闲聊之际,忽见从机场中走出来了一队飞行员,他们穿着飞行服,有国军的也有美军的,说说笑笑着走了过来。张贤的眼尖,第一眼看到了走在中间的那个高大的国军的飞行员,象个队长的样子,穿着一身棕色皮制飞行服,衬着一张英俊而又坚毅的脸,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头盔,正与旁边的一个红发高鼻的美国飞行员用英语交谈着什么,显得十分高兴。   “那是我弟弟!”张贤兴奋地告诉于长乐,已经站起了身来,向着来人迎了上去,大声喊着:“阿仁!阿仁!我在这里!”   这个走过来的队长正是张仁,他转头看到了张贤也惊喜交加,大喊着:“大哥!”跑了过来,两个兄弟飞快地靠拢,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又是笑,又是叫着,就仿佛是两个孩子。   那个红发高鼻的美国飞行员是迈克,此时也走了过来,亲热地拍着张贤的肩膀,虽然他们两个曾经在昆明是一对情敌,可是自从他被张贤从鬼子的手里救出来后,他对张贤,已经只有了感激与友情。   这一队飞行员中,尚有几个人张贤也认得,正是当年在昆明一起去轰炸怒江敌人的战友,是在同一架飞机里的机组人员,曾同生共死、一齐奋战过,只是里面那个爱说爱笑的潘飞已经升了职,担任另外一个运输机组的机长,此时并不在这里。   兄弟与老朋友们相见自然十分高兴,一起来到咖啡屋前坐定,张贤向他们介绍了一个于长乐,便对着自己的弟弟问长问短,也不在乎是不是将别人冷了场。而张仁也是如此,毕竟两兄弟见面的机会还不是很多,春节的时候见过一次,这一别又是两个多月了。   “知道吗?大哥,我们轰炸了东京!”张仁这样兴奋地告诉自己的大哥。   “真的?”张贤也大喜过望,忙问着:“你们什么时候去炸的?”   张仁喜不自禁地道:“一个月前就开始了,第一次我是跟着美国人去的,后来我便自己架机带着他们去炸过三次,呵呵,看着那些重磅炸弹丢到了东京城里,腾起巨大的烟雾,我们心里那个叫爽呀,小鬼子也会有被炸的时候,原先我一直这么想的,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一听到航空队去轰炸了东京,便是旁边的于长乐也马上来了兴趣,也不管这两兄弟谈兴正浓,插进话来,问着这问着那,把张贤也挤在了一边。   确实,自从抗战以来,中国的上空只有鬼子的飞机在横冲直撞,如今我们的飞机也能够去轰炸日本的首都,这对于苦难深重、饱受欺凌的中国人民来说,无疑是一剂巨大的强心针,可以让所有的中国人都为之激动,为之欢呼。   好不容易张仁摆脱了于长乐的纠缠,问着张贤:“大哥,你又来芷江,是不是准备回你的部队打仗了?”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其实我这一次是实习,不过正好赶上了这场马上要来的大战!”   张仁却摇了摇头,告诉他:“不是马上要来,而是已经开始了,我们刚刚还轰炸了从永丰向蓝田方向进攻的日军。”   张贤怔了一下,永丰位于邵阳东北,属于湘乡县,是湘乡与邵阳之间的交通要冲;而蓝田镇又位于邵阳之北,永丰的西北,是湘乡与新化之间的交通要冲,也是一座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古城,抗战开始后,国立师范大学等十多所大中学校迁到了这里,使之成为了中国南方的教育中心。不用多想,如果日军已经开始了攻击,那么从永丰往蓝田,必定是向新化、溆浦方向,这正是他所预料的日军北路右翼。   “你们是不是还有任务?”张贤又问着自己的弟弟。   张仁点着头,告诉自己的大哥:“我们的侦察机大队正在执行侦察敌情的任务,我是属于轰炸机大队的,只能等他们出结果,上峰命令我们往哪里去炸,我们就往哪里去炸,此时却要回去休息,随时听候命令。”   张贤有些失望,他还想从弟弟的口中得到一些敌人的情报,看来弟弟也是听人指挥的,并不知道敌情。   “哥,这一回你一定要打一个漂亮点的仗,多杀些鬼了才好!”张仁这样鼓励着自己的大哥。张贤也点着头,肯定地道:“那当然!”   两个人有着几乎说不完的话,但是张贤又担心会打扰张仁的休息,令他不能够有饱满的精神来驾机应战,当下主动结束了话题,让弟弟回去睡觉。   张仁自然明白大哥的关心,在离开的时候,他动情地道:“知道吗?大哥!我一直是以你为我的楷模,从小就是这样。”   张贤笑了笑,摸了摸二弟的头,点了点头,告诉他:“其实你才是我们张家的骄傲!我一直为有你这个弟弟而自豪,呵呵,不信你可以问于长乐,他们也都羡慕我有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弟!”   张仁也笑了,但还是道:“大哥,我们两个如今都是在为国家出力,都是为报家仇。当兵的人嘛,总难免有一个三长两短的。如果哪一天你收到了我的阵亡通知书,只希望将来能把我的牌位放在爸妈的牌位之下,告诉他们,我没有让他们失望!”   张贤怔了怔,虽说心中有些悲伤,但是依然板着脸叫道:“你不要胡说,你是我们张家最优秀的孩子,你不会牺牲的!”   张仁笑了笑,没有答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张贤忽然想了起来:“三弟如今在十八军里,跟着张慕礼团长,他是去年底过来的。”   张仁点了下头,有些感慨地道:“是呀,我们的小三子也长大了,也可以打鬼子了!”   “如果这次大战打得好,等结束之后,我一定想办法把他叫到芷江来,我们三兄弟团聚一次!”张贤告诉自己的二弟。   “嗯!”张仁点着头。   在离开的时候,尽管知道张贤不爱听,但是张仁还是最后道:“大哥,要是我还活着,而你捐躯了,我也会把你的灵位供在爸妈之下,将来让我的儿女也一起祭拜!”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埋怨自己的这个弟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忽然又想起了那首诗来:军歌应唱大刀环,   誓灭倭奴出乡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   何须马革裹尸还!   ※※※   何长官一到芷江的陆军总部,但闭门开起了会来,这个会足足开了一天,此时前线还有战斗在打响,他的那些主要参谋以及第六战区、第三方面军的长官也到齐,直到傍晚的时候,这些高级官佐们才从总部里出来,分头而去。   第二天,七十四军属下的暂编第六师全部驻防进了芷江城,这让张贤马上联想起了常德会战,看来,何长官有意是让这个暂六师当一回钉子,钉在芷江城。   陆大的几名见习学员很快被分到了陆军总部各个部门,王辉将军专门把张贤要了回去,张贤毕竟领着七十四军五十七师的团长之职,大战在即,当然还是先以服从战局为要。而同时,被派到王辉第四方面军司令部参谋处的还有于长乐与雷霆两个人。   在军事会议一结束,王辉便带着张贤和两个实习参谋赶回安江镇。安江是沅江渡口,邵榆公路的必经之所,这是一个三叉路口,沿公路向东爬过雪峰山,便是洞口县城;向西过了沅江,就可以到达芷江基地;而向南,沿着沅江而上,便是此时湖南西部的行政中心洪江。   虽然天色暗了下来,但是王将军并没有要留宿的意思,还是带着自己的车队往东赶向安江。   承蒙王将军厚爱,张贤与他坐在同一辆军用吉普车上,这让张贤又想起了当初刚刚从军校毕业,分到第十一师,从重庆赶往万县时的情景,那时四川还是一个大后方,但是那一路上却并不太平,时不时的还有鬼子飞机的轰炸,当时他也是和方青师长坐在同一辆车的,就好象现在。不过,转眼间,五年过去了,鬼子的飞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即使是离着前线如此之近,敌人的飞机也早已渺无踪迹了,倒是盟军这方的飞机占领了制空权,看来,鬼子的末日已经不远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憨然一笑。   “你笑什么?”王将军显然注意到了张贤的表情,这样问着他。   张贤并没有隐瞒,把自己刚才所想的说了出来:“钧座,我在想鬼子的飞机由当年的苍狂,转变成如今的弱势,而我们却由原来的不堪一击,而变成如今的坚不可摧,这是不是已经注定了鬼子末日的到来,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   王辉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悠悠地道:“你呀,高兴得太早了,去年的败仗还没有吃够吗?不管到什么时候,只有拿到手的东西才能是你真正拥有的。哼,盲目的乐观只能是自取失败,等这一仗打赢了,你再高兴不迟!”   “是!”张贤连忙应着。   王辉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着他:“你昨天和何长官来的时候,跟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可是在我的面前不停地称赞你呀,说你在将帅之才,将来可能能够顶替我的!”   张贤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连忙道:“钧座,我怎么敢跟您比呢?呵呵,何长官可能只是开玩笑。”   “你到底在他的面前说了些什么?”王辉又追问了一声。   张贤只得老实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在飞机上,何长官考了我几个问题。”   “哦,他都考了你些什么?”   张贤便一五一十地将在飞机上的问答讲给了自己的这位老军长。   听完张贤的话,王辉点着头,夸赞道:“你的思路很清晰呀,呵呵,不愧被人称作是第六战区的首席作战副官。不过,你的分析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与实际上还是有一些出入的。”   “哦?”张贤忙问:“有什么出入?”   王辉笑了笑,告诉他:“如今鬼子可能已经发动了攻击,如今是四月十三日,根据最新的战报,敌人可不是三路大军,而是四路!”   “哦?”张贤一愣,忙问道:“怎么是四路?不知是哪四路?”   王辉道:“除了你所说的那三路之外,其实北面益阳方向还有一路,那一路已经在月初的时候攻到了桃江,正与第十八军对垒,他们很可能是要从那里西进安化,直攻沅陵。”   张贤怔了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对王辉道:“钧座,我觉得那一路不能算,那边最多只是鬼了的佯攻,或者是搔扰。”   王辉转头看着他,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贤道:“那一路如果真得存在,有必要吗?其一,鬼子分不出这么多的兵来;其二,这条线路与出永丰,进蓝田,攻新化、溆浦的右翼来说,根本是在绕圈子,远得不是一星半点。并且所能发挥出来的效果也有限,根本没有必要。其三,鬼子攻击桃江的目的,除了吸引我们的注意,我想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牵制第十八军及当面的第十集团军,不让其南下。”   王辉点着头,也赞同地道:“正是因为我也一直拿捏不住鬼子的意图,所以一直命令第四方面军各部以静制动,想要看清楚敌人的进攻方向到底是哪里,虽然有些保守,但是比较稳妥。”   “钧座高明!”张贤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同时又问道:“但不知如今鬼子都进攻了哪些地方?”   王辉道:“鬼子的套路具体的还看不出来。北面除了益阳、桃江方向时有战斗外,七十三军在蓝田附近也与敌人激战中,那里的战斗打得比较猛一些,韩军长主动进攻,逼迫鬼子后退。这两处都是八日、九日就已经发生了的战斗。南面的东安和桂北,昨天才接到战报,说有小股敌人正从那里进攻新宁,已经与五十八师的前哨部队接上了火。”   “那中路呢?”张贤忍不住问道。刚才王辉所说的两路正是他所预测的三路中的其二,而最主要进攻方向应该是沿邵榆公路进攻的中路。   王辉摇了摇头,道:“中路却一直没有动静。”   “怎么会呢?”张贤也是一愣:“鬼子放着邵榆公路不走,而从两侧包抄,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呀,我也觉得这是没有道理的!”王辉道。   张贤冥思苦想着,忽然眼睛一亮,不由得叫了起来:“偷袭!鬼子要搞偷袭!”   王辉也猛然一震,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第五五章 湘西(一)      当夜的时候,张贤随着王辉渡过了沅江,来到了安江镇,这里已经成了第四方面军的司令部。由于担心中路的日军偷袭,王将军连夜给位于离邵阳最近的国军第一百军李军长去电,提醒他尤其要注意资水渡口,严防敌人偷渡。   当这封电报发出去,又收到了李军长的回电之后,王辉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的五十七师,师长正是早先王将军任命的张林福,这个瘸子师长如今还兼任着七十四军的副军长,而正军长在王辉高升之后,任命的是一位资历很深的施将军,这个施军长也是从军政系里出去的,如今回到七十四军,自然十分满意。   第二天一早,张贤便带着雷霆、于长乐来到了司令部里报道,王辉已经与参谋处打好了招呼,张贤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团里去,而于长乐与雷霆便留在参谋处当联络参谋。   知道张贤回来,张林福便派了个吉普车来接他,开车的正是熊三娃,如今,他是一六九团的特务连的一个排长,跟他同来的还有张贤的勤务兵魏楞子。两个人一见到张贤,便喜不胜收,恨不能一起跳上去把他抱起来,只是碍着王将军的面,还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张贤告别了王辉和自己的两位同学,张贤坐上了吉普车,熊三娃熟练地发动起来,沿着破旧的公路离开了安江镇,向东爬上了逶迤的雪峰山。   公路在雪峰山区里弯延起伏着,忽而盘旋而上,忽而绕山而下,两边山上青松苍郁,森林密布,而谷地之间却又险峻异常,溪流涓涓而下,便是一座小桥也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越往上走,道路就越是艰险,明明无路可寻之地,看似前面是万丈的悬崖,车子蓦然一拐,已然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山间盆地中。   直到这时,大家才松下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熊三娃也没有刚才开车时的紧张。   “行呀!这一年多不见,你也长出息了!自己可以开车了!”张贤这样夸讲着熊三娃。以往的时候,虽然说熊三娃是张贤的亲兵,但是出去的时候,往往是张贤开车,他从属地坐在后面,若不看军服的标志,别人还会以为他是张贤的长官。   熊三娃回头向他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连魏楞子都会开了,我还能不会开吗?”   “是吗?”张贤问着身边的魏楞子。   魏楞子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道:“俺学这开车也是三娃哥教的,也就刚刚会开,在平地上还行,爬这山却有点害怕!”   张贤一眼看到了他挎在身上的一挺汤姆式M1A1型冲锋枪,这正是美式的武器,在过年的时候,他在十八军里已经看到了国军士兵们换装,不由得来了兴趣:“怎么样?这枪用得还行吗?”   “当然好!”不等魏楞子回答,熊三娃抢着道:“这枪一口气就可以打出三十发子弹,响起来就和轻机枪差不多,真他妈的过瘾。就是射程有点短,没有步枪打得远。”   “是呀,要是能打好几百米,那也不能叫做冲锋枪了!”张贤开着玩笑地道。   “不过,有了这种枪之后,我们就不用怕与鬼子的近身战了。”熊三娃兴奋地道:“直接突突几下,就可以打死他们一大片,呵呵,以后也不用跟他们拼刺刀了!”   张贤点着头,确实如熊三娃所说的一样,美国武器倒是很先进的,短兵相接时,占有巨大的优势。但是同时他又道:“拼刺刀还是要练的,近身战时,我们肯定会与敌人以面对面、以颊碰颊!”   “知道!”熊三娃吐了下舌头,继续全心开着他的车子。   “团长,你会用这种枪吗?”魏楞子象个孩子一样地问着张贤,大有要显摆一下的样子。   张贤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熊三娃在边上横了他一眼,揶喻着道:“你臭美什么?我们团长早在几年前就用过了,他那时还去昆明专门学习过美式军械呢!不仅是这冲锋枪,还有轻机枪、重机枪,火焰筒,还有好多你听都没有听过、见都没有见过的武器呢!”   “真的吗?”魏楞子怀疑地问着张贤。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当年在昆明培训的时候,美式军械就是其中的一门课,不仅是了解这些武器,还有如何使用这些武器来作战。也是在昆明,他认识了王金娜,现在已经成了他的老婆。   “团长,你真的什么都会呀,有你不会的东西吗?”魏楞子如同敬服一位山神一样的敬畏着自己的团长,这样天真地问着他。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这世上哪有什么都会的人呢?呵呵,你只是不了解而已。”   魏楞子也笑了起来。   熊三娃却有些感叹:“哥,我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总算是一个正经八百的兵了,呵呵,如今真的是那么回事了,吃的也不比原先强了许多,武器也比原先好,原先那真叫做土里土气,现在就是手榴弹的威力也比原来的大了不少。而且我们团还配了十几门美国的山炮,比鬼子的炮又厉害了许多。现在我只希望早点和鬼子干一仗,就是想看着当初他们打我们那样,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看着熊三娃与魏楞子这些高昂的士气,以及大家如此想一报血仇,张贤经不住感慨万千,但是还是不忘记告诫自己的这两个手下:“战争中,武器虽然很重要,但是能否胜利却还是要看人,不要因为武器的先进就自满,那样也会招来失败。”   “是!”熊三娃与魏楞子同时点着头。   ※※※   五十七师的师部驻在了雪峰山东麓的塘湾,那里有一条平溪河,从山中流出来,向东南划了一个弧,流经了洞口县的大部地区,最后汇入到了资江中。而邵榆公路就是沿着资水向西,到石江镇转而又沿着这条平溪河一路西北而上,从塘湾折向了西去,翻过雪峰山,直达沅江边的安江镇。   张贤在这里,见到了师长张林福,张师长对于这个主力团长的回归,十分高兴,专门让伙夫炒了几个菜,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因为战事已近,酒却没得喝。   这边的饭还没有吃完,王辉的电令已经到了五十七师。便是大家千防万防,终还是百密一疏,那个第一百军的李军长并没有拿昨夜的电令当一回事,其下的一个师长出现了严重的失职,那封电令竟然没有马上传达下去,而是压在了他的文件包里。敌人的一支大部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偷过了资江,绕到了那个师的背后,猛然发起攻击,那个师虽然奋起反击,但是已经晚了,在敌人的重击之下,败溃而下。   敌人的行动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偷袭成功,很顺畅地便夺下了国军布防资江西岸的阵地,沿着邵榆公路,向着隆回直扑过来。   王辉将军命令第五十七师立刻整顿军马,向东驻守洞口县城东面的高沙镇、黄桥镇与石江镇一线,护住洞口县城,以备敌人的突入。   张林福放下碗筷,一边命令自己的副官去召集各路参谋、团长、副团长,一边破口大骂:“这个李天侠会不会打仗?真是一个混蛋,怎么用上那么一个窝囊废的师长,明知道敌人会偷袭,还是让鬼子得手,他妈的李天侠,上上下下全都是笨蛋!”   张贤也放下了碗筷,饭吃到这个份上,便是一桌的珍馐美味,也没有人再吃得下去了。他当然知道张林福所骂的那个李天侠是谁,正是第一百军的军长,他原来也曾是从七十四军的一个师长,资历比张林福还要老,只是为人十分滑头,所以很不得张林福看得起,两个人在七十四军中就时常有矛盾。本来,在王辉升任之后,这个第七十四军的军长,原应该轮到了这个李天侠,却正是因为张林福的坚决反对,王辉才不得不重新调任了施军长。   “那个师长是谁呀?”张贤不由得问了一句,他也很是恼火,明明昨夜里王辉将军已经在堤防鬼子的偷袭了,才十万火急的在半夜发电给第一百军,哪知道还是中了鬼子的圈套。   张林福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就是那个被你赶出五十七师的李炎。”   张贤一下子默然了,这个李师长争权夺利、游戏花丛倒是一个好手,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绣花枕头一包糠,如此得不济,半天的功夫,就已经被鬼子打垮了下来。   “知道这一次从邵阳攻来的是敌人的哪一支部队吗?”张林福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   “是鬼子的第一一六师团!”张林福告诉他。   张贤贤豁然站了起来,这个日军第一一六师团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五十七师据守常德之时,就是这个一一六师团担任的主攻,在那场攻守战中,五十七师八千多子弟,战死的就有五千多人,伤的还有两千多,几近是全军覆没。   看着张贤一脸忿然的样子,张林福点了点头,悠悠地道:“张贤,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是不是恨不得马上冲出去,跟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   “是!”张贤老实地回答。   “我也是!”张林福这样地道:“虽然当时我还不是五十七师的师长,不过,既然现在是了,那么我就要为五十七师报仇血恨,必须要让他们以血洗血,以命抵命!”   “嗯!”张贤也使劲地点着头,在这一刻,他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钢牙。      第五五章 湘西(二)      在师部,张贤遇到了苏正涛团长和五十七师另外的一个团长,那个团长姓杜。陈副师长还没有调走,还在这里做副师长;张贤的副手姓萧,原是五十七师的一个参谋,与张贤也很熟习的。   张林福师长主持了五十七师的战前动员会,会上,大家都慷慨激昂,这些从常德城活着出来的五十七师的骨干们,无不为能够再与敌一一六师团决一死战而欢欣鼓舞,大家都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冲上前线,这就与敌人短兵相接。   “对于大家求战的心情,我十会理解!”张林福这样对大家道:“不过,根据上峰的要求,我们这一次的战斗要按照司令部的部部署进行。”   “师座,您快说吧,我们怎么来打?”苏正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样问着。   张林福笑了一下,对他道:“你先别急,王长官已经有了灭敌之策。”他说着又看了看在坐的众人,这才道:“敌人跟我们耍了一个诡计,对我们的资江前沿进行偷袭,那里的阵地已经失守,不过,司令部认为那只是日军中路的一部,才刚刚出动,后面还会有大部队跟上来,所以要我们汇同友军在雪峰山里布下一个口袋。呵呵,既然鬼子会玩阴谋诡计,那我们就干脆与陪着他们玩一玩。”   大家马上来了兴趣,安静下来,仔细地聆听着师长的安排。   张林福走到了地图之前,一边指着上面的标点,一边对大家讲着:“如今,鬼子已经过了资江,向西直扑隆回,一百军正与他们在那边激战。不过,这只是敌人的一只先头部队,他们还有大约一个联队的兵力此时已经攻到了罗家坳,如今看来,他们好象要双头并进。所以王长官让一百军渐次抵抗,同时让我们师在洞口这边布置下来,我们的友军会在北面和南面相机设伏,呵呵,诱敌深入,等敌人全部跳进洞口的包围圈里,再扎紧袋口,让他有来无回!”   大家一齐鼓起了掌来,张贤忍不住地问道:“师座,那个扎紧袋口的是哪支部队呀?”   张林福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声:“这个我也很想知道,但是长官不说。不过,既然长官胸有成竹,我想他一定安排妥当了。”   张贤笑了起来,没有再问。   看着张贤那莫名其妙的笑,张林福很是奇怪,但是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多问,当下继续他的布置:“这一次作战,长官要求大家的作战方针要与以往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呢?”杜团长问着。   张林福道:“以往,我们总是要求保城夺地,但是这一次,王长官要求大家要以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原则,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便是守城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大规模地歼敌!”   大家连连点头,张贤却有些感慨,王辉司令到底是不同于其它的长官,虽说是中国军中最年轻的一个方面军的司令,但是其眼光却与众不同,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一个战争的真谛,而且能够付诸实施。   张林福又开始布置五十七师在洞口东面的防线,一六九团被布置在了石江到黄桥之间,与他相接的是苏正涛的第一七零团,布置在了黄桥到高沙之间;而第一七一团作为师的预备队,随时作好战斗的准备。   在会议之后,各团长马上行动起来,赶回各团部调兵谴将。   张贤正要离去,却被张林福叫住了,看看别人都已经离去,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张林福这才问道:“刚才你问哪知部队来做这扎口袋的事,我说不知道,你却诡秘地一笑。呵呵,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来了?”   张贤怔了怔,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   张林福不相信地看着他,很不高兴地道:“张团长,你不要跟我面前装了,我可以看出来,其实你已经知道了。”   张贤无奈,只得道:“好吧,我说,我只是瞎猜的,这么大的事,王长官也为会跟我说的。”   “好,猜的我也要知道。”张林福竟然耍起了官威。   张贤想了想,道:“如今王长官手中可调的兵除了我们七十四军,还有第一百军、七十三军和直辖的第十三师之外,还有一个新划过来的第十八军。七十四军要排布在安江周围,以护重要,所以动不了;一百军摆在洞口以东到资江之间的隆回地区,与敌人当先交锋。七十三军更不用说了,要在北面阻隔日军北路的进攻,根本抽不出来,所以他手里只有一个第十八军可以动。”   张林福却道:“据我所知,陆军总部已经把新六军划归在了我们第四方面军中,正从云南空运过来,这个军是我们国军中机动能力最强,武器装备最好的部队,怎么不会是他们呢?”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点头,他曾在担心芷江城没有预备队,看来何长官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当下笑了笑道:“何长官调来新六军肯定是为了防卫芷江基地的,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让这个军上前线的。”   张林福想了想,又道:“十八军如今在益阳方向与敌人交战,怎么可能抽回来呢?”   张贤道:“益阳方向不过是敌人虚张声势,不会有大动作的。王长官肯定是让第六战区第十集团军的一个军来替换第十八军在常德、汉寿方向上的防御,而将第十八军当成我们的后备部队,如果要作门栓,只能是这个军了。”   张林福睁大了一双眼睛,瞪视着张贤,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张贤被师长的眼神看得很不自然,连忙问着:“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张林福这才如梦方醒,叹了口气:“你小子真是料事如神的小诸葛,我说王长官怎么把第十八军抽出来,让他们去沅陵休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十八军已经离开了常德?”张贤连忙问道。   张林福摇了摇头,告诉他:“还没有,不过,刚才我与安江通了电话,王长官准备要这么安排了。呵呵,施军长如今就在安江,是他告诉我的。”   “哦!”张贤点了点头,看来,王长官也相信了自己的话,相信日军不会向常德发起攻击。   ※※※   张贤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一六九团中,当知道自己的团长已经回归之时,全团的人都欢声雷动,他手下的一堆参谋、副官以及几个营长、副营长、连长、副连长都亲自出营迎接,就仿佛是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这让张贤荣幸异常,同时也激动异常。   一六九团在常德之后进行了一年多的休整,此时兵强马壮,因为是虎贲师中的主力团,所以无论是从配给还是从人员上,王辉将军都格外得照顾。在去年底大换美械的时候,一六九团还专门仿照美军的编制,加强炮击能力,在团内设有一个四二迫击炮连,而在每个营中,还设有八二迫击炮排。除了炮火的加强,在轻兵器方面,所有的火力都大大地强化,除了全面换装美国三零式步枪之外,在团级以下的单位里,还发配了各种近战兵器,所以在加强美械国军强大火力的同时,也大幅提升了近战能力。在团里配有一个战防连,这个连里配制有火箭筒,可以轻易击穿鬼子的薄皮坦克;还配有在六百米之外,可以击穿九公厘(毫米)厚铁板的战车防御枪。在团下的营里,配有重兵器连,便是传统的七九式马克沁重机枪就配了九挺,另外还配有火焰喷射器以及六零迫击炮。而在营下的步兵连中,大量的配备了汤姆式冲锋枪,这种枪在近战中也可以组织强大的火网,令敌人心惊胆寒。   看着这些先进又充实的武器,一时间令张贤感慨万千。在以往的国军与日军的交战中,由于缺乏远程重火力的支持,所以打仗的时候大家尽量采用近战之术,就像当年鄂西会战、常德会战那样,打到最后都是近身肉搏。可是与日本步兵相比,国军士兵无论是在步兵的火力之上,还是在拼刺能力和技术上,以及人员的作战素质上都相差不少。更为无奈的是在身体条件上,由于国军士兵大部分人每天只能吃两餐,还有一顿是稀饭,便是能下饭的菜也多是咸菜,而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扛枪打仗的汉子来说,根本填不饱肚皮,又哪有强大的体力,大部分人看着就是营养不良。国军士兵的装备更是简单,也没有钢盔,每个人只发两身粗布军服,一顶平顶筒帽和两双草鞋。   一六九团中,原来的三个营长,此时只剩下了高伟一个,而常立强与司马云都已经化为了尘土,永远地融入了祖国的大地之中。常德一战,团里的营副也全部阵亡,十几个连长,只剩下了三个。高伟如今是第一营的少校营长,第二营的营长叫做梅占元,第三营的营长叫做牛华天,这两个营长都是张贤在常德之战后,从那三个所剩的连长中提上来的,剩下的那个活着的连长,因为落下了残疾,张贤只得将他安排到了后勤去管团里的辎重。   在一六九团里,还有一个叫做保罗的美国少校,他是被分到这个团当美械指导的,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青年,长得远没有迈克帅气,一头焦黄的卷发,瘦得让人一见便想起了沙漠中的骆驼,这也难怪那些调皮的国军士兵们在背后叫他骆驼。这个人很是狂妄,总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待中国人,在他看来,对于国军的换装,完全就是美国对中国的施舍,若是以中国人来打败日本人,没有他们美国的帮助,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用他的那句话来说,就是:“哦,My God,你们中国人要想打败日本人,就等着上帝来帮忙吧!”也许在他的眼里,他就是被派到一六九团来的上帝。   这个保罗唯一的一个长处,就是他会讲汉语。   并没有告诉张贤,他的团里还有一个美国人,所以当张贤见到这位“骆驼上帝”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下,旁边的萧副团长马上向他解释着,并向他介绍着这位盟友。张贤十分高兴地用纯熟的英语向保罗打着招呼,这让这位“骆驼上帝”吃了一惊,他在这个团已经五个月了,没有一个人能够懂英语,而在五个月后他才见到这个团的团长,这个团长还是这般得年青,一张嘴却能用英语跟他说话。为了一试究竟,保罗干脆用英语与张贤作答,他想看一看这个团长到底有多少的学问。张贤却有一些脸红,自己的英语水平远没有王金娜那样好,便是与自己的二弟张仁也不如,这个保罗只要一说快了,他还人听上半天,才能明白他的意思。尽管如此,保罗还是对张贤大为夸赞了一番,在他看来,能与他进行简短的英语交流,这已经实属不易了。   张贤并没有耽搁,到团里后,马上召集全团的人,开了一个誓师大会,当知道这一回的对手又是敌人一一六师团之时,所有的人都摩拳擦掌起来,恨不能马上就开到前线去,以报一箭之仇,便是这些大部分新进来的士兵们,也知道这个血海深仇。   第二天,一六九团便在张贤的带领之下,沿着邵榆公路,向着预订的防区开跋了,大家都知道,又一场大战已经开始,他们将再一次去争取无尚的胜利!      第五五章 湘西(三)      冈村宁次自从被任命为日本驻中国派遣军的司令长官以来,便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尽早在自己的手中结束中国之战事。   此时的国际形势对于日本来说,已经处于了崩溃的边缘。虽然在前一年里,日军取得了一号作战的胜利,攻占了从河南到湖南、广西的中国大片的土地和城市,但也就是这个中国人称之为豫湘桂会战的大战,却动用了日军兵力达八十万人,在大战中夺得惨胜,自己也损失有十余万。而更让日军意想不到的是,虽然夺地千余里,但是却要将自己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分散开来,以守卫这些新占的地方,实则是得不偿失,而又由于后方中国军民的骚扰,至始到终,从北平到南宁、广州的铁路线也没有真正地运行起来。在桂柳会战结束之后,驻华日军的战斗力与素质也急速下降,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从这一年一月开始,美国军队已经进攻到了琉球群岛,拉开了冲绳战役的序幕。而与此同时,缅甸战场上,中国驻印军与英印军队组成的东南亚盟军,也已经进逼仰光,东南亚战场上的日军已然处于面临失败的绝境。此时的日本大本营完全陷入了极端的恐慌之中,到这个时候,他们唯有坚信,只能与中国达成和平协约,迅速解决“支那事变”,才可以挽回败局。但是,大本营也知道,中国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轻易言和的,便是在日军全盛的武汉会战、枣宜会战的时期,国军也力持不倒,又怎么可能在胜利在即的时候投降呢?但是,由于冈村宁次等人的力荐,竟然使东京大本营相信,只要有力地歼灭国军的主力,就可以迫使重庆政府谈和。   但是,在东京大本营的计划下达到驻华日军军部的时候,驻华日军中的许多高级将领都瞠目结舌,便是在一号作战的时候,日军如此的优势都没有办法歼灭国军,此时又怎么可能以现存的兵力达成这项宏伟计划呢?但是在桂柳会战之后,日军又以惯用的单锋突入的战法,攻击了位于湘粤赣边区的机场,这一次日军完全按照战前的战略,迅速进击,而在国军还没有形成合围的时候,已经全身而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于是,冈村宁次被这一次胜利冲昏了头脑,认为“部队小挺进奇袭作战”,再加上武士道精神的支持,只要“以誓死的决心”,便可以“一举攻入敌之要害”。其实,日军在与国军相持阶段的时候,一直是以“猛进速退”为要旨,只是日军却很少遵守自己的战略计划,总是在攻下城池之后,又想据守,却又被国军合围,故而形成了“猛进缓退”的局面,损失往往不小。湘粤赣边区的得手,只是日军难得的一次按即定方针作战的成果。   当冈村宁次向上面提出这一惊人构想的时候,大本营初时还有一些怀疑,但是此时的日军大本营也陷入了疯狂之中,最终被冈村宁次的计划打动,立刻训令驻中国派遣军准备“四川作战”。尽管上面对这个计划充满了希望,但是驻华日军参谋单位却深知实情,回覆道:“大本营总长所指示之小挺进奇袭作战,如用之于四川作战,则难以实施!”但是冈村宁次总司令官及大本营仍然不放弃,大本营再下训令:“必须以武力压迫与中国蒋主席谋求和平,为大本营对冈村将军最殷切之期望!”。冈村宁次在接获这份训令之后,立刻指示进行兵棋演习,在演习中,日军统裁官提出了一个前提,就是“中国军之应援部队无快速到达的可能性。”但是其对手参谋却毫不客气地回道:“在良好的军用道路上,以美式军车运送,当然可能!”虽然在演习中参谋部针锋相对,但是日军的野战部队长官同样也对这项梦呓般的计划,寄予了厚望。在这种情况之下,冈村宁次决定在华中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以显示中国派遣军仍然存在于中国战场之上。此时的豫西鄂北会战正打得焦头烂额,驻华中的日军第十一军也因防线过长,而叫苦连天,但是冈村宁次还是执意于此一战。   在三月的时候,日军驻华派遣军指示其第六方面军执行第二十号作战计划,战略目标为“消灭洞口、武冈间的国军第二十四集团军主力,摧毁芷江机场!”此时的国军第二十四集团军已经演变成了陆军总部下的第四方面军。日军第六方面军的司令官冈部直三郎并不赞同冈村宁次的决定,但是作为下级,他也只好服从。冈部直三郎只得任命驻守衡阳的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郎中将为指挥官,负责指挥这次战役。坂西一郎中将是当年留学过德国陆军大学的高材生,但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对战争前景感到了迷茫,甚至于悲观,所以常常借酒消愁,暴饮成癖,已然堕落成了一个酒鬼。   此时,坂西一郎所指挥的有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第四十七师团、第六十四师团、第六十八师团的第五十八旅团以及其他三个联队级支队,另外,还有第十一军的第三十四师团作为策应,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人。   虽然此时的日军号称十万,但是其战力早已非两三年前可比了。其第一一六师团原是常德会战中主攻的部队,向以善于攻坚而闻名,从日军第十一军拨归第二十军下辖后,已经成了该军的主力。但是,这个一一六师团在去年的衡阳之战中,在与国军第十军交战中伤亡惨重,战后便失去了作战能力。此时,第一一六师团在人员上只有三成的老兵,其它基本是从本土、朝鲜、台湾等地招来的新兵,竟然有很大一部分是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兵。这个师团在武器配制上,尤其是在迫击炮、机关枪及枪榴弹等的重武器上,也只有正常配制的六成,而马匹与火炮也只在原来的四成,每个中队仅余两名军官。而其第六十四及第六十八师团,则为一九四三年新编的八大队制警卫师团,其中,第六十四师团驻防区与国军的常德防区相邻,被国军精锐的第十八军打败过几次,对其极为恐惧。第四十七师团本来是负责海防的,为日军第六方面军唯一的预备队,这是一支在去年一号作战(豫湘桂会战)中,由残兵及本来负责地方秩序的次级防卫部队编组的野战部队,他的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尽管如此,冈村宁次司令官还是亲自下令参战各部应组成“武士刀砍杀队”,以便发挥日军的精神战力。   ※※※   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一直是岩永旺中将,只是在这年三月九日的时候,他被调回日本国内任西部军副司令官,这个任命与他的老上司横山勇不无关系。原来,横山勇本是日军第十一军的司令官,却因为与冈村宁次不和,两人在桂柳会战的时候,曾经因为意见不合而互相拆台,而导致冈村宁次准备围歼国军主力的计划流产,所以当冈村宁次就任日军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官的时候,就与东京大本营提出必须要将横山勇调走为条件。于是,这个发动鄂西会战、常德会战和攻打衡阳的日军元凶,不得不离开了他的十一军,回国就任西部军司令官,从此与战场无缘。   横山勇并不看好冈村宁次的作战计划,在他的提议之下,大本营也在日军准备进攻之前,调换了第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岩永旺中将,同时新任命菱田元四郎为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而岩永旺被调回国当了西部军的副司令官。   岩永旺在离开一一六师团之前,把他最欣赏的一二零联队的联队长松下靖次郎大佐找了来,让他陪着自己喝最后一次的酒。   酒过三旬之后,岩永旺很是感慨,问着松下靖次郎:“松下君,你对这次皇军的行动有何看法?”   松下靖次郎迟疑了一下,在这个要走的长官面前,便实话实说起来:“很不乐观!”   “哦?”岩永旺点着头,同时又问道:“你觉得怎么一个不乐观呢?”   松下靖次郎沉默了片刻,还是道:“芷江方向的中国军队极多,最后他们肯定会退到沅江岸边,而后进行反击,我军必定大败!”   岩永旺听他说完,也沉默了半晌,他作为前任的师团长,又怎能看不出这种结果呢,当下只能微微点了点头,对这个自己的爱将道:“虽说如此,但是军人必须以服从为天职,便是知道前面是死路一条,也要敢于冲杀上去,一往无前!”   “嗨!”松下靖次郎点着头,恭敬地答着。   岩永旺又静默了一会儿,最后悠悠地道:“松下君,我可以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只是如今,此事宜秘,不可告知士兵!”   “嗨!”松下靖次郎再一次点头。   ※※※   此时,松下靖次郎骑在马上,看着自己手下的这群士兵从身边走过,望着远处苍郁的青山,心中说不出来的一种压抑与惆怅,他又想起了那日自己的老长官岩永旺在走之前,与他对饮时说的那些话。这些年青的士兵们,对他这个联队长崇拜之极,一个个由于太过年青而还未脱童稚的脸上,还带着听完他的鼓动之后,热血澎湃的激情,这些孩子兵们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但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耻之徒,明知道前面是条不归路,还要把这些孩子送将过去。在这一刻,他只能相信,这只是因为战争的残酷,而非是他的无情。   岩永旺走了,新来的师团长叫做菱田元四郎,这个菱田师团长有着与岩永师团长不一样的热情,竟然相信冈村宁次的一派胡言,认为只要发扬武士道的精神,就可以取得胜利。松下靖次郎从来就不相信这个新任师团长的话,但是作为下级,他只能服从上级的命令,在此时,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可以带着自己的兵全身而退了。   菱田师团长从衡阳赶往邵阳,此时的邵阳在去年被日军占领之后,又恢复了民国前的名称,被叫做宝庆,此时的宝庆是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的总部所在。菱田师团长的命不是太好,还没有到宝庆的时候,在路上被国军的游击队袭击,带着的一行人只有他和一个参谋侥幸活命,所以松下靖次郎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团长的时候,看到的菱田之狼狈,比他自己当初从常德败退下来的时候还要不如。虽然菱田也为自己在下属面前丢脸而气脑万分,但是他还是摆出一副长官的嘴脸,只当那一次的遇险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经历,马上投入到了战前的排兵布阵中。   日军第二十军的司令官坂西一郎在菱田之后,也从衡阳来到了宝庆,把他的前线指挥所设在了这里。坂西一郎到宝庆的时候是四月十五日,也就是在当天,这位指挥官发布了正式进攻的命令。   而在坂西一郎发布正式进攻开始之前,菱田的一一六师团已经开始了行动。      第五五章 湘西(四)      按照事先制订的计划,一一六师团分兵三路,以一零九联队为右路,其第一大队已于四月十一日夜间,向大华、圭洞地区进行挺进作战,偷袭雪峰山隘口。联队主力于四月十三日晚间,分别从宝庆以西的枫林铺、火烧坪及西北附近的赤水岭、石马江出发,在偷袭国军第一百军驻守部队得手之后,已然向着西北方向,沿巨田铺、桐木冲、栗坪、顺水桥、堂下桥、木桥边、颜公庙、马鞍界、乌树下、杉树坳、羊古坳、司门前、石桥铺、绩麻塘到达芒花坪。以后即从小沙江,进马江、大华、圭洞攻占龙潭镇,以控制雪峰山区北部的隘口,作歼灭国军中央军主力于洞口附近之准备。   一一六师团的第二路是以第一三三联队为中路,准备于四月十五日夜间,从宝庆附近以北的黄家塘、以西的枫林铺出发,击败沿途的守军之后,攻占洞口城东北约二十公里的山门镇,向西进击的路线大致为沿小塘、清江庙、三溪、马头山、岩口、马家庄、丁山、马坪到花桥。在攻占山门镇后,作好歼灭中央军主力于洞口附近的准备。   而松下靖次郎的第一二零联队为左路,主力于四月十三日夜间,从宝庆西南的九公渡到资江以西黄花坪、银仙桥地区出发,沿着邵榆公路的宝庆至洞口公路西进,攻占隆回、桃花坪、龙潭铺、高沙镇、茶铺到洞口城,并准备在该地区歼灭中央军的主力。另外,其下的第二大队,从宝庆西南六十华里的塘渡口,渡过夫夷河,作为师团的左侧支队,准备沿双龙桥、黄亭市、江东桥、米山铺、龙从桥、黄桥镇,马鞍石一线,与联队的主力攻占高沙市与洞口城。   一一六师团司令部则随中路的第一三三联队行动。   从这三路的进攻可以看出来,松下靖次郎的第一二零联队,其实担任着主力攻击的任务,因为谁都知道,邵榆公路一线,肯定是国军防御的重点,而攻占洞口城,也成了这次进击的重中之重。   在一一六师团开始进攻之时,坂西一郎中将已经坐镇到了宝庆,同时指挥着另外两路向西进攻,北路的第四十七师团此时还没有全部就位,只有一个重广三马大佐的一三一联队由永丰西进到了战场之中,但是一直被国军第七十三军阻在了新化、蓝田一带,无法再行西进,而且面临的是国军第七十三军强大的攻势,只能处于退守之中。   同时,在南部的关根久太郎的第五十八旅团的两个联队,也从东安县向西攻向新宁,配属的日军第十一军第三十四师团第二一七联队,也由广西资源县攻向新宁。这一路日军汇合后,指向的是武冈。而在新宁方向防御的是第三方面军中的二十六军第四十四师,在武冈方面防御的是同为七十四军中的第五十八师。   为了策应芷江作战,四月十三日开始,牵制在常德、益阳地区的国军精锐第十八军,依照坂西一郎中将的命令,驻守沅江城的日军第六十四师团之所属的第六十九旅团向益阳、桃江发起了攻击,虽然攻占益阳、桃江,但生怕孤军突入被围,又迅速撤离了桃江。那边始终不过搔扰性的进攻。   ※※※   松下靖次郎率着他的第一二零联队,是一一六师团中,最后一个从宝庆出发的联队,这个时候,一三三联队正在隆回与国军第一百军的第十九师的一个团的守军激战,一二零联队从东夹击,国军守军弃守而退。   北边进攻的一零九联队进展看似还算顺利,那个狂妄的联队长龙寺大佐与一三三联队的联队长加川大佐是士官学校同期毕业生,对比自己小了几界却也当上联队长的松下靖次郎很是不以为然,但是在衡阳之战上,他的表现远不如松下大佐表现出色,所以对当初岩永旺偏袒松下的作法很是不满,如今既然新换了一个师团长,那正是可以大为表现的一次机会,故而这一次的芷江作战,他只想着能力压松下一把,成为一一六师团中的首要。   一零九联队在十四日已经攻陷了罗家坳,到十五日又攻占了白马山的太原村,十六日再攻陷马鞍界,接着到十七日,正在猛攻乌树下。   而此时,在松下联队与一三三联队的合夹之下,隆回及其西的桃花坪也被攻战了下来,这是整个作战以来,松下靖次郎所打的第一个硬仗,但是他也知道,从此以后,只怕这种硬仗还会有很多,他需要的是怎么样以最小的代价夺得要冲,只希望这些国军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击即溃。   对于龙寺大佐的挑衅,松下靖次郎并不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人,根本不屑于去与之争功论赏,他本来就对这些作战没有信心,只是希望能够带着这个联队全身而退,不要有太大的损失。同时,对于龙寺大佐的激进,他也感到了一点不安,龙寺联队太过顺利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从桃花坪之后,一二零联队与一三三联队分道扬镳,在分手之前,松下靖次郎还是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新任的师团长菱田元四郎,哪知这个菱田师团长却不高兴地对他道:“松下君,作为帝国的军人,怎么可以畏首畏脚,不敢前进呢?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我们也要勇往直前。你应该要向龙寺君学习一下,不要被那些无勇的支那军吓住了!”   松下靖次郎只能连声称是,在这一刻,聪明的他已经知道,这个菱田中将根本是一个不识实务的家伙!   ※※※   龙潭铺是位于石江与黄桥之间防线的最前沿阵地,这是正位于平溪河汇入资江处的一个渡口,张贤把自己最精锐的高伟的第一营排布在了这里,以河据守,防备敌人突入。   五月的早晨,空气清新怡人,河水清澈碧绿,幽幽缓缓地打着转向下游而去。这条河宽有五六丈,河面上倒是架着一个缆绳,过河的人可以坐在船上,拉着绳子前进,这样不用浆,便是竹排也轻易过河。   在河的西岸,是微微起伏的山岗与稻田,而在靠近河边的渡口附近,却遍布着片片的竹林,这些竹子长得很快,顺着高低错落的河岸,一直延伸到了南面十几里外的黄桥镇。   此时,张贤正与保罗来到了最高的一处山岗之上,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资江两岸的风景。   “Vore good!太美了!”保罗背着无线电呼应机,望着河岸的风景,忍不住大声赞美着。   张贤转头与身边的魏楞子相视一笑,接着他的话道:“我们中国的风景一直很美丽,只是因为被日本人侵略才显得残破。”   保罗回头看着他,难得地一笑,道:“张团长,我们帮你们把日本人赶走,你们就可以自由地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了!”   张贤点了点头,感叹地道:“对,这要我们和你们共同战斗,真得到了那一天,我希望能够请你回来作客,那时,我们就不用再穿着军装了!”他这是一语双关的话,但是保罗根本听不懂,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熊三娃这个时候从山下爬了上来,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对着他敬了个礼,报告道:“团长,高营长派出去的侦察兵回来了,他们发现鬼子的大队已经到了前面的马家园,马上就能够到河对岸的龙潭铺,他问我们是怎么打?”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个高伟,又要偷懒,你去告诉他,让他自己动脑子,别我在这里就什么事都问我!”   熊三娃愣了愣,还是转身跑了。   保罗看着这个团长,摇了摇头,不解地问道:“你的手下向你问战术,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呀,你怎么可以不管呢?”   张贤笑道:“这个战术事前我早已安排过了,临阵绝断就要看他自己的指挥,我只给他布置任务,要一个结果,至于他怎么达到,那是他的事。”   保罗还是摇了摇头:“这样不好!万一他出了什么差错,到时我们就会前功尽弃!”   张贤进一步解释道:“差错是难免的,不过,除非我也出了大错,不然肯定可以纠正他的差错。呵呵,如果他办不到,我也不会安排他去做。这个高营长,其实是很聪明的,只是他依赖我有一点依赖惯了,其实我不在的时候,他打得比另外两个营长好多了。”   保罗有些不相信,依然用一种怀疑地眼光看着张贤。   张贤却胸有成竹,告诉他:“你就等着看吧,看我们怎么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   见到张团长这样自信,保罗也不再说什么了。   张贤与保罗都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河的对岸,而魏楞子却对保罗背在身上的那架带着长长天线的仪器很感兴趣,摸着那个颤动着的天线,问着自己的团长:“团长,这个东西真能帮我们叫天上的飞机过来吗?”   张贤向保罗努了努嘴,道:“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保罗也用着张贤刚才自信地口气,告诉他道:“当然!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张贤与魏楞子都笑了起来。   ※※※   松下靖次郎在望远镜里看着宁静的河对岸,他有一些迟疑,河对岸是一个非常好的防御阵地,为什么没有发现有中国军队的踪迹呢?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兵分三路,第二大队按原计划,由大队长和田上尉带领,约有一千五百余人从南路攻向资江上游的黄桥镇;第三大队沿着公路渡过西洋江,直奔平溪河的下游渡口石江镇,也是一千五百余人。而他带着联队的指挥部随着第一大队,直扑龙潭铺渡口,这一路是主力,有两千余人,并带着一个山炮兵中队和一个辎重中队。按照他的计划,如果龙潭铺对面有国军主力的话,那么北路第三大队攻下石江镇之后,顺势南下,就可以与第一大队合击龙潭铺方向的国军部队。第三大队肯定可以完成任务的,因为他把配给一二零联队的一支战车中队和一支骑兵中队放在了那个方向,第三大队没有理由攻不下石江的。在第一大队与第三大队汇合之后,便可以按照原计划向西奔向高沙镇,再与第二大队汇合,形成对洞口城与武冈城的威肋,这样,一是可以配合南路的关根支队攻到武冈,二是可以配合一一六师团第一三三联队夺下山门镇后,形成对洞口的南北夹击。   为了安全起见,在渡河之前,松下靖次郎还是命令炮兵对着河对岸的竹林进行试探性的轰击,零星地打了些炮过去,可是并没有看到对岸有动静,于是这才下达了渡河的命令。      第五六章 野战(一)      望远镜中,东洋鬼子开始渡河了,张贤显得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虽然这么些年与敌人交战下来,早已没有当初那种还略带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想象,他已经习惯了残酷与血腥,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一些冲动,因为在望远镜中,他又一次看到了松下靖次郎。   在这一时刻,张贤的心狂跳起来,这个曾经暗伏在他身边近半年的敌人,是他真正遇到的一个狡猾万分的对手,虽然也只是望远镜中那模糊的一瞥,就足以令他确认这个敌人身份了。是呀,常德一战中,张贤最亲密的两个营长,一个司马云,一个常立强,就是牺牲在这个鬼子的手上,而他自己也差一点被这个家伙夺去了性命,这一生里,这个人已经成了他最为痛恨的敌人,便是将之措骨扬灰了,他也认得出来。只是因为距离太远了,如果再近一些,他一定会举起自己的枪,将之击毙。   对于埋伏在河西岸的高伟第一营,张贤很是满意,刚才敌人的一阵乱炮,竟然没有让他露出马脚来,这说明高营长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这些年以来,他也与自己一样在成长着,而且在与鬼子的战斗中,学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得保护自己,越来越知道怎么样才能最大杀伤地来打击敌人了。   “为什么不对河对岸进行炮击呢?”保罗很不解地问着张贤。   此时的敌人,已经聚集在了资江的东岸,河滩上密集地挤了上百号人,工兵已经在河上架起了两座浮桥,这条河毕竟只是资江的上游,并不太宽,也不太深,如果敌人真得冲过了河,别说仅凭着高伟一个营手下的五六百号人,就是让一六九团的两千多人齐上,也不会挡得住敌人的铁蹄。   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这个高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得想让鬼子过河吗?   “楞子,你去看一下,为什么高营长还不开炮?”张贤这样的命令着自己的亲兵。   魏楞子答应着跑下了山去。   日本人的速度很快,两座浮桥已经架到了河的西岸,先头部队已经从桥上冲了过去,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四百号人。   张贤不由得大急,暗骂这个高伟真是误事,自己白白地信了他一回。   正在焦虑,忽听得一声炮响,紧接着阵阵的炮声轰轰地响起,两门八二迫击炮、四门六二迫击炮和六门四二迫击炮一齐怒吼着,从竹林之后的山坡之后倾泄而出,准确无误地袭向鬼子架在河面上的两座浮桥。迫击炮是步兵所能携带的最易操作与轻便的重火器,口径在八十公分以上的称之为重型迫击炮,射程可达到八公里;口径在六十公分以上的称为中型迫击炮,射程可以达到六公里;而口径在六十公分以下的称为轻型迫击炮,射程可达到两公里半。高伟的营里原配有一个迫击炮排,直属于营部,有两门重型迫击炮和四门中型迫击炮,而每个连还配有两门轻型迫击炮,所以他把营里所有的迫击炮都集中在了一起,火力自然强大了许多。   浮桥上,鬼子在队伍正密集而努力的向河对岸急进,却被这突然而来的炮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炮弹无情地将两座浮桥从中炸开,桥上的人纷纷落水,还有许多人被炮火击中,被炸得粉身碎骨,一时间血水浓浓地流入河中,将碧绿的资江映红。   “好呀!”张贤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话来夸奖这个高营长。   保罗也大声称赞起来:“Good!GooD!”一边说着,一边还竖起了大拇指起来。   魏楞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老远看到张贤就叫着:“团长,高营长说叫你在山上看热闹,看他怎么让这些鬼子有来无回,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过河的!”   “是呀,我看到了!”张贤喜不自禁地道:“这个高伟还真的深得兵法的要旨了,呵呵,半渡而击,比我想得要好,也比我有野心呀!呵呵,他是想多吃些肉,少啃些骨头!”   魏楞子和保罗都愣愣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张贤也不多做解释,他已经从高伟行动上看透了他的计谋。   两座浮桥已经当中而断,大量的鬼子集中在了资江的两岸,冲过河去的鬼子也在四五百人,正向岸上突击,张贤知道,那里是一营预设的埋伏区,就等着敌人进去。而国军的炮击还没有结束,在将浮桥炸断之后,炮兵们显然得到了指示,所在的炮弹都落在了河对岸,在鬼子密集的人群中暴炸,河滩上的日本兵显然有一些晕头转向,乱轰轰的如同一群没有头的苍蝇。松下靖次郎心急如焚,连忙传令河边的部队退回到岸上,就地隐蔽,同时用旗语命令冲过河去的一个中队夺下西岸的阵地。   虽然突袭成功,但是鬼子的反应还是十分迅速,很快便从河岸上退了下去,只在河边和河中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而在河西岸,冲过河来的这部分日军已经进入了国军的埋伏圈,高伟一声令下,九挺马克沁重机枪与众多的轻机枪一起,组成了一个立体多级而强大的火力网,将进入阵中的数百名日军突击队员尽数消灭,便是有人能侥幸冲到国军面前,也被美式冲锋枪打成了筛子。这场战斗简直就是一场屠杀,根本没有一点的不确定性,也只在十分钟之内,便已经结束了战斗,干净利落,却又显得如此简单,没有了往日拼杀的壮烈与壮观。   也许是被竹林中那突然而响,又突然寂灭的枪声所威慑,西岸过河来还有两百多的鬼子却不敢再涉险前进,他们听到了林中传来的自己伙伴凄历的惨叫之声,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那个中队长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连忙找了一个小山包隐住身形,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兵吓得哭了出来。他知道,竹林中肯定是埋伏了大量的国军,不然,上百号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全部报销掉,连一个逃回来的人都没有。   河对岸的松下联队长又在打着旗语,向这个中队长询问着情况,这个中队长连忙回应着,并请求联队长大人能够向竹林进行炮击。   ※※※   熊三娃兴冲冲地跑上了山来,向张贤报告着刚才的战果。   “高营长一共打死了一百三十个鬼子,没有一个跑了,呵呵,我们的人只有两个受了点伤,没有一个牺牲!”他这样告诉张贤。   “好呀!”张贤也高兴地点着头,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刚才的炮击也让鬼子损失不小,最其它消灭了也有一百个敌人,那些受伤的还不算在内。这个松下靖次郎一下子就死了两百多的手下,肯定在自己生闷气呢!想到这里,张贤开怀大笑起来,同时告诉熊三娃:“你回去跟高伟说,回头我赏他两百块大洋。”   “是!”熊三娃答应着,转身就跑。   “等一下!”张贤又想起了什么,叫着。   熊三娃停住身形,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团长。   张贤沉思了片刻,对着他道:“让高营长马上撤出竹林,鬼子肯定会大规模地打炮,那里面只怕藏不住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飞快地冲下山去。   “敌人要是能暴露他们的炮兵阵地,我们正好可以叫来空军支援,把他们的炮炸毁!”旁边的保罗这样告诉张贤。   张贤点着头,道:“那你现在就叫吧,敌人马下就会百炮齐发的!”   保罗愣了愣,不相信地道:“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要是我叫来了我们的空军,日本人没有打炮,不暴露他们的阵地,我可就要被骂了!”   张贤微微一笑,十分有把握地道:“你放心地叫吧,日本人肯定会发炮的!”   虽然有一些孤疑,保罗还是接通了无线电机,呼叫着中美空军的支援。   ※※※   果然不出张贤的所料,高伟刚刚组织一营从竹林中撤退出来,敌人的山炮便打响了,炮弹呼啸着落在竹林中,将大片的竹子炸倒,有几个还没有来得及撤出的士兵,就在这炮火轰鸣声中倒在了血泊里。   保罗惊讶地看着敌人大量的炮弹袭击过来,听着耳边轰然的震响,眼前的美丽的竹林转眼间便被摧毁殆尽。他转头望着张贤,对这位团长的判断竖起了大拇指来,夸道:“张团长,你的预测真得很准呀!”   张贤只笑了一下,有一句话对这个美国人没好意思说出来,其实这些都是与鬼子打了这么许久的仗,得出来的经验,在国军的指挥官中,这已经是一个常识了,根本不值得炫耀的。   空中同时也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十多架中美航空队的飞机从西天快速地飞过来,这里面多的是战斗机和轻型轰炸机,对付鬼子的炮兵绰绰有余。只是转眼之间,机群已经来到了敌人炮阵的上空,敌人的炮火正是一个明显的标志,引导着这些英勇的中美空军们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里,并投下炸弹,向地面开火,一时间敌人的炮阵哑了起来。   看着人仰马翻的炮兵阵地,松下靖次郎感慨万端,此一时彼一时,远的不说,单说两年前的鄂西会战与常德会战的时候,日军还占据着空中绝对的优势,可是如今却是今非昔比,这个宝贵的制空权已经落到了敌人的手里,而自己这边,竟然只有挨打的份了。感慨之外,松下靖次郎只能组织自己的空防,同时下令炮兵赶快隐蔽。   就在中美空军对敌人进行轰炸的时候,高伟已经亲率着他的一营,对河滩上还残存的鬼子两百多人发起了攻击,士兵们震天的呐喊声响彻了云霄。失去后援,只能背水而战的这个鬼子中队在三面的包抄之入,只能向河边退去。一时间,国军们士气如虹,已经将这股当先冲过河来的鬼子兵压到了河里,这些鬼子兵们不顾后果地跳入河中,向着东岸游去,不管那个中队长如何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无动于衷,大家都想着要逃命,哪还会听从这个中队长的指挥。   张贤在高处看得仔细,不由得摇了摇头,今天在这里看到的鬼子兵,与他往日所接触的鬼子兵大大的不同,在他的印象中,那些鬼子的拼命和勇敢不怕死的精神,以及单兵作战的能力上,都是国军无法相比的,可是如今,面前的这群鬼子兵就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里过来的,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无疑,高伟取得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他招呼了保罗一声,带着魏楞子向山下走去。   当张贤来到河边的时候,高伟已经在打扫战场了,鬼子已经退回了东岸的出发点马家园,而突入到西岸的那三四百号敌人,除了有一百多又游过了河回到东岸去,在西岸只留下了两百多具尸体,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高伟竟然还抓获了十三名日军的俘虏,这在张贤这些年与日本兵交战的过程中,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那些日本兵都顽强得很,便是战死也不会当俘虏的。   只是当高伟押着这十几个俘虏走过张贤的面前时,张贤看到的是一些才十六七岁的孩子,他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难怪这些日本兵这么好打,松下靖次郎这一次作的是孩子王而已!      第五六章 野战(二)      但是,不管在什么时候,一旦轻敌,必将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正当张贤在为高伟的大胜而欢欣鼓舞之际,其驻守北面石江镇的第二营却出了问题,松下联队的一个大队在战车及骑兵的配合之下,已经攻破了国军坚固的防线,第二营伤亡甚重,营长梅占元率第二营残存的三百余名战士退守平溪河南岸,同时派人向张贤求援。   张贤接到这份战报,不由得眉头紧锁,难怪这边的松下靖次郎在被高伟打退之后,没有再组织渡河,原来这个家伙采用了迂回战术,想要两面夹击。   而松下靖次郎所想要的明显要比张贤能想到的还要多,并非只一个两面夹击。   几乎是与此同时,西南面黄桥那边的第三营也传来了战报,敌人一个大队正在进攻黄桥。张贤连忙摊开了地图,这才恍然大悟,很明显,松下靖次郎是想要包围自己。如今北面石江已丢,如果西南面的黄桥再一丢,那么,龙潭铺就会变成了突出孤悬在外的死地,三面为水,一面被敌切断归路,其后果可想而知。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受的时刻,张贤思忖半晌,还是作出了一个最为保险稳妥的决定:放弃龙潭铺,命令梅占元的第二营向南后撤,与第一营汇合,往黄桥方向退却。同时,又去电联络南面的苏正涛的一七零团,准备配合先解决南面的威胁。   张贤把自己的决定电告了师长张林福,不久,张师长传来了回电,完全同意张贤的决定,但是又下达了一份命令,要求张贤与苏正涛两个团以最快的速度,在敌人还没有合兵之前,抢先击垮进犯黄桥的那支日军大队。   张贤接到师长的电令,不由得佩服这个瘸子师长的胆略,这一点自己都没不敢去想,而张师长已经为他们筹划了。   确实如张林福所想,虽然松下靖次郎三头出击,准备合围第一六九团,但是他也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分兵后兵力肯定不济,这就为一六九团与一七零团合力聚歼其中一支而创造了条件。   为了完成张师长的计划,张贤仔细研究了一下形势,此时自己的两个营如果从龙潭铺与石江镇撤下来,松下联队的两个大队必定会尾随而来,在自己与苏正涛合力击败黄桥之敌的时候,只怕松下的两个大队已经攻到了自己的身后,倒是形成了鬼子的两面夹击一六九团的局面。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布局,自己要想完成张师长的计划,与一七零团合力击败黄桥之敌,绝非易事,必须先在黄桥北面阻击敌人两个大队三千多人的进攻,以如今的兵力,实在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是不可为之的。   当下,张贤回电张师长,认为以现在的情形,要想吃掉敌人的那个大队,最少还需要一个团的兵力。不久,张贤便接到了张师长的回令,要一六九团全力阻击松下联队的主力,不能令其与黄桥之敌汇合,而将围歼黄桥附近敌人的任务交给了一七零团,同时将驻守高沙镇的第一七一团这个后备团调往东面,用以与一七零团合击进犯黄桥的敌一二零联队和田大队。   此时在五十七师相邻的战场上,北面有第一百军的第十九师正在马劲骨村附近与敌一一六师团的一三三联队激战,在南面的武冈,驻守着的是同在第七十四军中的第五十八师,以防进占新宁的日军第五十八旅团关根支队突入;而七十四军的另一个师五十一师,则在更北面,与第一百军的一个师围困敌一一六师团最早突进到雪峰山区的一零九联队。如果五十七师能在黄桥一举歼灭敌人一个大队,那么这支一二零联队也就失去了一条臂膀,再击溃松下靖次郎应该容易了许多。只要一二零联队一垮,那么一一六师团北面的一三三联队和一零九联队也就成了孤军突入之态,只能败退了。   张师长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张贤也十分理解自己的上峰想要马上扭转战局的良好愿望,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却对张林福的这个计划能否实现表示怀疑,毕竟,仅凭五十七师一个师的力量,要想顺利击败对面的四千多的敌军联队,总有一些蛇吞象的感觉。但是,也不是说张师长的计划不可行,如果自己的一六九团真能够阻击住松下联队的两个大队的主力,那么,以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合围黄桥之敌,并聚而歼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在这时,张贤马上感到了自己身上任务的艰巨,他知道,张林福师长是把宝押在了他的身上,这场战斗的胜负就要看一六九团打得好坏了!   ※※※   张贤把萧副团长以及自己的那些参谋找到了一起,商量着如何有效地阻击鬼子的两个大队,相较而言,就算是让苏正涛接防黄桥镇,把第三营抽出来,一六九团也不过二千多人,要想阻击三千多人的松下联队两个大队,难度非同一般。   “师长要我们阻击多久?”萧副团长这样问着张贤,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师长没有说。”张贤老实地道:“不过,肯定是要在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得手之后,我们才可以撤退!”   “这是要和鬼子打野战,我们只怕顶不住的!”一个参谋这样的担忧着。   张贤也点着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现筑工事肯定是来不及了,在没有工事的条件下,与鬼子硬碰硬,这种仗他还没有打过。   另一个参谋却道:“这也没有什么,如今我们是今非昔比,便是硬碰硬又怕他们吗?”   这个参谋说得倒是不错,但是张贤却在担心着另外的问题,就算是硬碰硬,国军此时也不会怕鬼子,只是到时肯定是两败俱伤,他并不希望一六九团再有常德那样的生死硬仗,除非万不得已之时,他还是希望能用最小的牺牲来达到最大的战术效果。   见团长沉默不语,众人也便停住了话头,所有的人都巴望着眼睛看着张贤,只等他的一声令下。   高伟想了想,却道:“团长,我看我们可以在铺里村布防,那里有一座土山,正横在黄桥之北,倒是一个很好、而且居高临下的阵地。”   张贤点了点头,道:“你的想法与我的想法一样,就这么决定吧,不过,大家都要有一个作战的指导思想,能不与敌人硬拼就不拼,我们的目的只是要迟滞他们的进攻。如果把他们拖上一天左右,我想黄桥那边的战斗也就会结束了。”   “是!”大家齐声答应着。   ※※※   正如高伟所说的一样,铺里村的这座土山,正挡在黄桥之北,四周是平坦的稻田,几无遮拦。于是,这座土山也成了这一大片的平地中,扼守要害的拦路虎。   尽管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张贤还是把自己的部队带到了土山之上,挖战壕构筑工事。梅占元营长已经带着第二营来到铺里村与第一营汇合,这个营的损失比较重,五百号人已经战死了近百人,还有一百多的伤兵。张贤让这个营作来右翼,辅助第一营的防守。第三营也顺利与一七零团进行了交接,从黄桥镇撤出,被张贤布置在了第一营的左侧,至此,一六九团摆出了一付严阵以待的架式,就等着松下联队放马过来。   张贤猜测,等天一亮,松下靖次郎肯定会全力进攻,南面五十七师的另外两个团,正在悄悄地对松下靖次郎的第二大队进行着包抄,一旦那边打起来,那么松下靖次郎定然会全力也赴地扑将过来,那将又是一场十分的恶仗。   ※※※   熊三娃骑着马带着他的侦察兵从北面跑了回来,一见到张贤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哥,……鬼子来了!”说着,还呼哧哧的喘着。   张贤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敌人会来得这么快,当下递给他一个水壶,让他喝了口水,这才问道:“他们现在到了哪里?有多少人?”   熊三娃这才喘了口气,平静下来,告诉他:“是从石江镇过来的,已经到了白羊冲,有一个大队的样子,不过前面开路的是九辆坦克,侧翼还有他们的骑兵,后面跟着他们的步兵!”   “来得好快呀!”张贤皱着眉头,他还以为敌人会在明天一早进攻呢。他又问道:“东面的敌人过江了吗?”   熊三娃摇了摇头,道:“东面的鬼子还在龙潭铺,正在渡资江。”   张贤点了点头,松下靖次郎的三个大队,北面的那个大队已经攻下石江镇,仰仗着有战车开路,追着梅占元的第二营过来,已经是单锋突入了,却没有去等待与从龙潭铺过江的另一大队汇合,这正是一个很好的歼敌机会。既然这个大队如此地轻敌,那么就必须让他们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当下,张贤命令高伟的第一营两个连在铺里村的村口埋伏,以打击敌人的骑兵为主,每个连还带了三门四二迫击炮过去,六门迫击炮足可以把敌人的骑兵阵形打散,使之与敌人的战车队脱节。   “只是敌人的坦克不好对付?”旁边的萧副团长有些担忧地道。   张贤却一笑,道:“别忘记了,我们此时已非昔日,我们还有一个战防连呢!这个战防连我还没有派上过用场,这个时候不用,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萧副团长点着头,同时又道:“虽说如此,只是我们的这个战防连才刚刚组建,还没有打过敌人的坦克。而且火箭筒也好,战防枪也好,当初训练的时候,因为子弹就那么几颗,所以到现在为此,只有每个人试射打过一发战防枪的子弹,火箭弹一个也没有打过!”   张贤愣住了,马上对身边的魏楞子道:“你快去把战防连的刘连长叫过来!”   魏楞子应了一声,快步跑去。   张贤把头转向了身边的保罗,这个美国少校当然明白他要询问什么,却向他耸了耸肩,将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没有办法,那种子弹过来的时候就很珍贵,火箭弹也只有九个,我不可能让你们为了训练都打光了!”   张贤知道他说得也不错,可是如今便只能赶鸭子上架了,必须要把这有限的几枚战防枪弹与火箭弹准确地打在敌人的坦克上,不然,他们就只能象以前那样,对鬼子的坦克毫无办法,只能派出敢死队,用燃烧瓶去投掷,以期炸断那钢铁的履带。   战防连的刘连长跑了过来,这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汉子,体型虽说不上魁梧,但是看着结实有力,他原是五十七师的一个排长,在常德会战之后,曾被张贤派到七十四军里学习培训美式武器的使用,后担任了第一营第一连的副连长,成立战防连的时候,便让他当了连长。刘连长向着张贤敬了一个礼,喊道:“报告!”   张贤还了一个礼,问着:“刘连长,你有把握打烂敌人的坦克吗?”   刘连长怔了一下,马上兴奋起来,问道:“团座,你是不是要我们去打敌人的坦克呀?”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敌人有九辆坦克正向我们阵地开了过来!”   “报告团座!我一定会带着我们战防连圆满完成任务!”刘连长大声地回答着,对于他来说,已经空闲得很久了,早就想拔剑出鞘。这一回,就应该是他们这个看似没有用的战防连显山露水,扬眉吐气地时候了。      第五六章 野战(三)      夜已经降临了,但是战场上的销烟还在弥漫着。   张贤带着一个半营的兵力悄悄地来到了土山之前,在铺里村口处预设的阵地前刚刚隐住身形,就见到闪亮的车灯从前面一闪一闪而来,那耀眼的光柱向四处转着,仿佛是夜晚嗜血的幽灵。   张贤与保罗跟在刘连长的队伍中,在这只队伍边上,还有高伟带领的两个连,以及营长梅占元带领的第二营所余残部。张贤作为团长,他还是不放心自己的战防连第一次的战斗,毕竟,所有的士兵,包括刘连长,也只打过一发战防枪的子弹,就这样到战场上实战,确实有一些难为大家。大家面对的也毕竟是可以喷出火来、危险的敌人坦克,而非摆在门口的钢铁模型。   为了保险起见,张贤要求保罗来打火箭筒,作为教练,保罗有必要教会自己的士兵,就是在战场上最短的时间里,也要让大家克服困难,跟着保罗学会怎样来用这些美式武器击毁敌人的战车。   保罗成了义不容辞的战防队员,为了让这个美国少校不会因为自己的安排而有委屈之感,所以张贤便也自告奋勇地陪着他前往。因为团长也跟了来,尽管前面十分危险,所以这个保罗也就无话可说了。   敌人的战车已经出现在前方,因为是晚上,这些钢铁的堡垒在移动的时候十分小心,当先的那辆坦克每走出五六十米,便会停下来,然后灭掉了所有的车灯,转动着炮塔,“突突”地向四周乱射一通,他们是在寻找可以攻击的目标,同时也是为了防备国军的偷袭,这在战术上叫做威力搜索。每辆坦克之间相距二十米左右,呈品字型集团方阵向前推进,在轰轰的马达声中,张贤还听到了马蹄的哒哒声,不用多想,敌人的战车之后,还跟着骑兵。这也难怪梅占元的第二营会被敌人击败,面对这些移动的钢铁堡垒,在没有任何有效抵抗的武器之时,也只能败退下来。   “高伟!”张贤低声地喊着。   “到!”高伟连忙跑了过来。   “你带着你的两个连,从敌人的坦克边上绕过去,袭击跟在后面的骑兵队,只要把他们打乱,与战车群隔开,无法跟上来就行了,我们的战防连就可以对敌人的坦克发起攻击,呵呵,这一次,要让他们的这九辆坦克变成一堆废铁!”张贤这样的命令着他。   高伟答应着,带着自己的两个连在黑夜的掩护之下,绕过坦克的正前方,向着坦克之后的敌人骑兵队摸去。   不久,在坦克群之后传来了手榴弹的闷响声,接着便是轻机枪、步枪、冲锋枪的扫射声,以及人仰马翻的呼喝之声。   也许是因为后面的动静过于大了些,这些在前面缓慢开行的战车停了下来,向后面转动着炮塔,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哒哒地射击着,只见一道道火线如同流星一样,一闪即逝地飞射出去。   “团长,我们打吧!”张贤身边的刘连长有些耐不住了,这样地恳求着张贤。既然坦克停下来,这正是一个打击它的很好机会。   张贤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保罗,问着:“保罗少校,你看呢?”   保罗点了点头,他扛着那个全连唯一的火箭筒,刘连长和战防连的其他战士也抱着战车防御枪,先后越出了隐蔽地,分成几组快速地向前移动着,不一会儿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张贤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里,虽然仗打过了不少,但是打坦克他这还是头一次,只希望能够一举成功,大家都可以平安而归。   不一会儿,张贤首先听到了“咣”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便听到“轰”的一声,最前面的那辆鬼子的坦克随着这声巨响,爆出一片的火花。这辆熄着车灯正在用机枪扫射的鬼子战车,蓦然哑了,燃烧了起来。很显然,这辆鬼子的坦克被火箭弹击中,肯定是打中了油箱,刺鼻的柴油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飘了过来。   “好!”张贤和身边的所有战士都不由自主地低吼了一声。   “咣、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一定是被士兵们称之为鸭子枪的战防枪在发威了,而鬼子坦克也以平射炮和机枪还击着,密集的子弹呼啸着在半空中拉出了一条条红色的火线,张贤和众人连忙伏下头,感觉到子弹就是从自己的头顶嗖嗖而过,如暴风骤雨一样得凶猛。   被战防枪击中的坦克没有发生爆炸,也没有起火的火光,但是犀利的子弹轻易地穿透了鬼子这些才四到六公厘厚的铁板,直接打入战车的内部,在里面炸开,让躲在其中的鬼子也倍受威胁,连忙调转车头,往回退却。   “咣”的又一声闷响,又一辆坦克停了下来,随着一声爆炸,火光冲天而起,那辆战车就在人们的视野里成了一堆废铁,枪炮也歇了,在火光中,张贤看到那辆坦克的上机盖打开来,几个鬼子如同被火燎了屁股一样,狼狈地从里面爬出来,身上还沾着燃烧的火,跳在地上来回的翻滚着,以期扑灭身上的火焰。   看着这些鬼子凄惨的样子,张贤只觉得心中长久以来的一种压抑霍然顿开,鬼子的这些战车在中国大地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全不将我们的战士们放在眼中,只是在今天,终于让他们遇到了克星,让这些鬼子们也知道了中国人的厉害。从这一仗下来,相信鬼子的这些战车坦克再也不敢猖狂,再也不敢放肆了。   战防枪子弹的穿透力,再加上火箭弹的爆炸力,已经使鬼子的这九辆坦克趴伏在了战场之上,动弹不得,只半个多小时,敌人的反击全部哑然,五辆战车起火燃烧,还有四辆虽然没有炸开,但是也显然被战防枪子弹打中,估计受损不小。   张贤没有再看到了火箭弹爆炸时壮观的样子,保罗一定是把那九枚火箭弹全部打完了。张贤只能暗自摇头,这个保罗虽然自以为是,看不起中国的士兵,但是他的枪法也太差了,九枚火箭弹只打中了五枚,那四枚等于是白白地浪费了。到了这场战斗之后,张贤才知道,这个保罗也并不是他所想象得这样废物,保罗打出的九枚火箭弹,只放空了一枚,其中有三枚是打中了鬼子的同一辆坦克。   张贤很想看看这个战场的情形,听到鬼子的坦克不再怒吼,想着这些坦克已经成了废铁,于是命人去将大路边上的两垛高大的稻草堆点燃,那两大垛稻草堆原本就在那里,想来是老乡们用来烧火的,此时正好可以当作两个巨大的火炬。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的天空映亮,也让张贤看清了战场中的局面。   鬼子的九辆坦克虽然趴伏不能动弹,但是里面的鬼子兵却跑了出来,在那四辆还没有完全报废的战车前,已经组织了一道艰强的火网,以防被国军突入,同时,他们的修理工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以期修好自己的战车。   张贤不由大喜,命令着身后的第二营的营长梅占元:“梅营长,这回是你们报仇血恨的时候了,你带着人过去把这些鬼子给我包了,要是能把他们的战车也夺下来,回头我奖给你们两百块大洋!”   “是!”梅占元也大喜过望,连忙带着人向这些已经失去了依靠的鬼子坦克兵们包抄了过去。   此时,战防连的几个小组成功地退了下来,可是,与保罗同一组的刘连长却是被背了回来的,保罗泪流满面。一问之下,张贤才知道,他们这一组在撤退的时候,因为保罗的自大,想要抓捕几个鬼子的残兵,夺下那辆停住的坦克,却没有料到误入了敌人的埋伏,刘连长舍身掩护着大家夺路而出,他却不幸被鬼子的机枪扫中。   当张贤过来察看被保罗放在地上的刘连长时,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鲜血将他整个身体浸透,同时也浸透了保罗的后背。   ※※※   虽然张贤很想扩大战果,但是在东面担任警戒的熊三娃跑了过来,告诉他,松下靖次郎的主力大队已经渡过了资江,显然被这里的枪炮声所惊动,也没有休息,正向这边扑了过来。此时,张贤只能见好就收,眼看着敌人的战车被打烂,却不能将之缴获,虽说可惜,但是也只能下令撤退,他可不想让松下靖次郎给包围夹击。   梅占元很不甘心,但是将令难违,只得率领着第二营掩护着高伟的第一营退了回来,高伟的第一营也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将敌人五十余骑的骑兵封锁在了一个小山岙里,同时也打死打伤了多人,眼见着敌人后面的大部队赶了过来,这才下令撤出。   这应该是一场很大的胜利,虽然一六九团也损失了几十人,还牺牲了一个战防连的连长,但是却令敌人的九辆坦克失去了作战能力,其中的五个基本已经报废,修也修不好了。如此一来,在没有战车相助的情况之下,张贤对于阻击松下联队的三千鬼子兵更有信心了。   回到了土山的防御主阵地,张贤顾不上自己休息,在安排刚才出击人员休息的同时,又另外加紧工兵修筑工事,最少这一夜大家可以睡一个安稳的觉,不必担心鬼子再来进攻了。只是,张贤知道,天一亮,敌人的进攻肯定更加疯狂。   ※※※   同样,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在恼怒的同时,还伴随着阵阵的心痛。按照他的计划,是要第三大队在攻下石江后,与第一大队汇合,两个大队从背后袭击黄桥镇,协助第二大队攻下黄桥,并渡过资江,三路合一后,再向西猛进,围攻高沙镇,夺下洞口城的南面屏障。这个计划虽说保守,但是稳而有力。谁知道,那个战车中队的中队长却私自作主,以为通过夜袭就很快可以夺下铺里村,却将一二零联队最先进的九辆坦克尽数送入了国军的口中,被打成了一堆废铁。   松下靖次郎对着那个中队长大骂了一痛,却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此时的国军已非彼时的国军,他们已经拥有了可以击毁大日本皇军钢铁战车的法宝,就算是自己的九辆坦克还在,也不见得能发挥多大的效果,这以后的仗看来越发地难打了。   松下靖次郎将两个大队合兵一处,就地休整,同时派出自己的斥侯,去打探对面的国军究竟是哪一支部队,主官又是谁。他在中国打了这几年的仗,由一个中尉小队长,升职为如今的大佐联队长,这期间虽说也打过败仗,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天亮的时候,松下靖次郎派出去的人侦察回来了,告诉他,从前天一直到今天,与一二零联队对峙的是国军五十七师的一六九团,主将团长叫做张贤。   一提到张贤的名字,松下靖次郎不由得浑身一震,这个令他荣耀以极,同时又令他耻辱以极的人,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伴随着他的战争记忆永远地存在下去,便是想挥也挥不掉。      第五六章 野战(四)      天刚刚亮,鬼子的进攻就开始了,依照惯例,鬼子的山炮首先开火,对着土山的国军阵地猛轰起来。土山上本植满了茶树,此时这些茶树尽数如同被犁过了一遍似的,炸得枝叶横飞,深根尽露。   在敌人炮火袭来之时,张贤只在阵地上留下了一个连的兵力,其余众人皆退到了土山之后躲避炮弹,他知道,敌人的冲锋定然是在炮击之后,这种战法一层不变,就像日本人一样,刻板教条,毫无新意。   但是,作为可以联络空军的保罗,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早早的架起了无线电机,呼叫着航空队过来轰炸。   看着保罗大声呼叫的样子,张贤不由得为这些美国人而感叹,这些美国陆军太幸福了,走到哪里都可以得到立体多方位的支持。想一想,如果自己国家的军队也能象美国人这样,陆军可以呼叫空军过来帮忙,那么,中国也应该可以挤身强国之列了。   鬼子的山炮也只猖狂了半个小时,空中已经出现了九架中美航空队的战机,保罗亲自指引着这些盟军的飞机飞到了鬼子炮兵阵地的上空,又是一阵狂轰乱炸,鬼子的炮声立刻减弱了不少。九架战机在敌人的上空盘旋了良久,炸弹的爆炸声、战机的机炮声,以及敌人防空炮火的发射声连成了一片,夹杂着飞机的轰鸣与敌人四处躲藏所发出来的呼叫声,显得如此壮烈,如此可悲。   望着远处被炸得魂飞魄散的东洋鬼子,国军的士兵们齐声欢呼,曾几何时,大家就是从这种失去制空权的不利战况中走过来的,那时被鬼子的战机轰炸与打击,便如同今时的这些日本兵一样。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的命运之轮已经完全偏向了正义的中国军民一方,东洋人只剩下了垂死前的最后一挣!   在炸了半天之后,中美航空队的机群这才离去,留下了狼藉一片的日军炮兵阵地,这已经是松下联队的炮兵第二次被炸了,本来就有些不足的山炮野炮,又被炸坏了不少,此时更是捉襟见肘起来。   松下靖次郎也在感叹着,大日本皇军的空中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战争打到这个境地对于日本来说,已经是深陷泥沼之中,还不知道何时到头,而松下靖次郎也根本就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倒是与之相对的中国军队却是越打越强起来。松下大佐是一个明白人,他当然知道形势的不妙,只是作为一个帝国军人,便是明知不可为,也只能勉为其难,作困兽之斗。   毕竟,空中打击还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真正一决胜负的还是陆军间的较量。   看着空军的飞机离去,张贤知道该是自己发威的时候了,既然敌人的炮兵已经打完,那么,如今就要看自己的炮兵了。当下命令团部下辖的炮连与各营的炮排合并,将所有的大炮集中在一起,以发挥最大的杀伤效果。   果然,鬼子开始了冲锋,还是采用的密集波形阵,这么些年以来,他们的阵法依然没有改变,还当此时的国军象以前那样稀松可欺。   “团长,下令打吧!”边上的熊三娃已经等得不耐烦起来,看着大队的鬼子兵端着枪冲杀上来,不由得急急催促着。   张贤轻蔑地一笑,道:“这个松下联队长也不知道是真的不会打仗?还是准备着让这些鬼子来送死?哼!既然他们这么来打,那么我们就一个也不要放过,等他们全部进入我们的火力网中再开打!”   保罗在边上点着头,大家都已经进入了预设的阵地,摩拳擦掌着,各种新式武器全部架在了经过伪装的茶树下,只等着敌人靠近。   土山下,是一马平川的稻田,并没有可以用以掩蔽藏身的所在,敌人的士兵全部暴露在了大家的枪口之下。三百米、两百米,张贤一直沉着异常,只到敌人的先头部队进入到了自己阵地前的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都已经可以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鬼子清晰的脸孔,他这才大喝一声,下令开火。   这一声令下,一时之间,阵地上枪炮齐鸣,强大的火力编织成了一道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弹墙,跑在最前面的那一排鬼子兵齐齐倒下,紧跟着其后进入火力范围的鬼子兵也纷纷倒地,也只是转眼之间,整个战场上一片黄色的尸体,当先抢入的这一波近百号人,就这么惨叫着倒了下去,没有一个人能够靠近国军的战壕一步。   紧跟着第一波的第二波敌人,被那股强大的几乎让他们不敢想的火力所震摄了,不等冲到阵地便掉转头往回跑去,毕竟大家都是人,并非不怕死的神灵。   但是,国军的炮火在这个时候猛烈地响起,如雨般的炮弹就在这些后退的鬼子兵中间落下、炸开,一时间只见到战场上到处是断臂残肢,血肉横飞的景象,敌人凄历的哭喊之声不绝于耳。而在阵地上,国军士兵们已经端起了步枪,瞄准着退下去的敌人,只当是在打靶一样得兴奋异常。   鬼子第一次的进攻就这样被轻易地打退了。   ※※※   就在土山前激烈交战的时候,黄桥那边也传来了激战之声,很显然,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已经把那支准备从南面包抄一六九团的鬼子大队包围,正在歼灭之中。   听到南面的交火声,张贤心中总算踏实了许多,最其马可以断定,敌人的那个大队冲不过来了,自己的身后是友军而非敌人,这样,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面对面前的这个松下靖次郎大佐了。   可是,那声音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却是另一样的感受。初时,他还以为得自己的第二大队已经攻入了黄桥渡口,可是紧跟着听着那里不断的枪炮声,却觉得越来越有些不对头,那炮声多是国军的四二、六二甚至于八二迫击炮,而非是他们日军所常用的九二式步兵炮或者其他的山炮的响声,在步兵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松下对于自己的耳朵向来十分相信,这确实也是他比常人优秀的地方。终于,松下靖次郎联系下了和田大队长,得到的消息却是和田大队正被两个团的国军左右夹击,别说是去攻克黄桥,此时,若自己这里不能及时救援,那个大队便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情势是如此得不利,松下靖次郎知道,要想实现原订的计划,就必须突破横在自己面前的张贤一六九团,才能与自己的第二大队合二为一,不然,一二零联队真得危险了。   和田大队的告急电一封接着一封,松下靖次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能让所有的日本兵都长上了双翅膀从面前的张贤阵式上空飞过去,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吃掉这个团,或者象锥子一样突破他们的防线。   ※※※   日本人又发动了凶猛地进攻,这一次,他们已经学得乖了许多,没有再进行正面的波形冲锋,而是采用了正面佯攻,以吸引国军的注意力,同时侧翼迂回偷袭的策略。   张贤在土山之上,看着面前的鬼子又发动了一次突击,命令着炮兵对准敌人的冲锋面先是一阵的猛轰,而这些正面突击的鬼子往往还没有突到阵地面前,便撤退了下去,接着又是一波的冲锋而来,但是依然到不了近前,反而远远地就退回了。   “看哪,这些鬼子原来都是胆小鬼,不敢往前来冲的!”熊三娃在边上大声地取笑着。   魏楞子也随声附和,笑道:“鬼子当然不想找死了!呵呵,其实他们比俺们怕死得多!”   高伟跑了过来,对着张贤有些怀疑地道:“团长,我觉得鬼子好象不太对头,他们根本就是只喊不攻,连我们阵地的前沿都到不了就退了下去,松下靖次郎是不是要出什么坏水了?”   经他如此一提醒,张贤也觉得有些蹊跷,点着头,举起望远镜向对面的鬼子望去,果然见这些鬼子都是在连呼带喝地向阵地冲锋,但是却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就是在装腔作势。   “不好!”张贤蓦然明白过来:“快让大家准备侧翼布防!”   高伟蓦然也惊醒了过来,连忙传令下去。可是已经有些晚了。一六九团在土山的两侧各只安排了一个连的兵力来驻守,此时那边的阵地上已经有敌人突破了上来。   “高营长,你带一营去左翼!熊三娃通知梅营长在正面防御,楞子,你去叫牛营长带着第三营的人过来,跟着我去右翼!我们必须要把敌人打下去!”张贤这样大声地命令着。   “是!”高伟、熊三娃与魏楞子答应着,沿着散兵壕跑了出去。   “那我呢?”边上的保罗也有些跃跃欲试,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在这里监视敌人的行动!”   “是!”这个美国少校向着张贤敬了一个礼,自从刘连长牺牲之后,他早已丢下了他那曾不可一世,妄自尊大的毛病。   冲上右翼阵地的是敌人两个中队约有八九百人,松下靖次郎这一回也下了血本,必定要夺下这个土山阵地。驻守右翼的这个连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终因为敌人我寡,而不得不节节败退,连长死守阵地,在与敌人殊死搏斗中不幸中弹,身负重伤,但依然不愿意后退,带领着自己的弟兄倚在一块巨石上,与冲到进前的敌人拼着刺刀。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带着牛营长和第三营的士兵们气贯长虹一样地冲了过来,张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连长浸血的衣衫已经将那块巨石染红,而面前的一个敌人刺刀正扎入他的左肩,尽管如此,这个连长毫不畏惧,凛凛威风,怒睁着双目,如果这双眼睛也能当作武器,那么敌人已经死过了千次万次。敌人的刺刀从连长的身上拔出,连长一吃痛,倒在了地上,这个敌人顺势又举起了刺刀,也就在这危急的关头,张贤抬起了自己的手枪,在乱军中放了一枪,那个鬼子应声而倒,举起的刺刀也撒手而去。   见到自己的援军已到,那些正在败退中的士兵们如果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士气立刻大涨了起来,大声呼喝着,返身与来援的国军们一起向敌人冲了过去。冲锋枪哒哒的响了起来,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尽管还有肉搏在进行着,此时在短兵相接的冲突中,已经尽显国军的优势,近距离的冲锋还未等到敌人的跟前,便是一梭子子弹,鬼子的三八式步枪还未来得及拉起枪栓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一群下山的猛虎,又如同决堤的洪涛,在凌厉的冲锋之下,敌人的阵脚马上松动了,并向后退去。开始的时候,还是一点点,但是随着张贤身先士卒的冲杀,国军士兵们也排山倒海一样压了过来,那一点点的松动,渐渐变得倒退起来,然后便是垮坝一样溃散而下。敌人再也没有了前冲的欲望,纷纷转身往回跑去,只片刻功夫,这个阵地的形势便逆转了过来。   牛营长带着兄弟们双追杀了一阵,直到将鬼子尽数赶下山去,这才回转战场,重新布防。鬼子在这个侧翼山头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败下阵去。可是同时,一六九团也负出了一百多人牺牲的代价。   张贤来到了那个已然昏迷的连长身边,此时,卫生员已经在为他包扎着伤口,他是因为流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但是,当他悠悠醒来,看到自己团长的面孔,第一句话却是:“团长,我错了,我把阵地丢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辛酸涌上了张贤的心头,他含着泪,笑着对他道:“不,你的阵地没有丢,我们又把他夺了回来!鬼了已经被打了下去!”   “真的?”这个连长不相信似的盯着张贤的脸,这么问着。   张贤肯定地点着头。   “团长!我太高兴了!”这个连长快乐地说着,想要站将起来,可是努力的结果却是精力的耗尽,他的瞳孔蓦然间张得老大,却又渐渐地合了起来,倒在了自己团长的怀里,走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意。      第五七章 雪峰(一)      天黑之前,张贤已经打退了敌人九次的进攻,南面黄桥方向的枪炮声越来越急,他也知道,松下靖次郎一定会拼力解救自己的大队,肯定不会有稍微的懈怠。   晚上,鬼子又进行了两次夜袭,但是依然被张贤打退,而这个时候,南面黄桥方向的枪炮声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张贤猜测着那个鬼子大队应该是被消灭了,很想与苏正涛联络一下,只是一直就接不通那边的电话,无奈之下,他派出熊三娃去那边看一看,只想知道那边的战况如何?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是否完成了预定的计划,将那个鬼子的大队歼灭。   当黄桥那边的枪炮声停下的时候,面前的这个松下靖次郎所部却也奇怪得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发起进攻。   张贤却是暗自得意,尽管受到了敌人十一次的攻击,但是除了第二次的时候由于自己失误,没有判断出鬼子的偷袭,使自己险些丢失了阵地之外,其它的十次都成功地将敌人击退,并打死打伤了大量的敌兵。看看阵地前鬼子丢下的五六百具尸体,而自己这方也就伤亡三百余人,比例接近了二比一,也就是两个鬼子才能换取一个国军的士兵,这样的战果,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尽管这种伤亡非常得值得,可是在张贤的心里还是有一些难受,毕竟都是袍泽兄弟,无论是谁有个闪失,都会令他有如割肉般的心痛。   这一夜,张贤也只是打了一个小盹,奇怪的是,对面的敌人却一直没有动静,似乎打了一天也累了,大大方方地在阵前睡着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张贤才从迷朦中惊醒过来,战场上却是静悄悄的,除了风吹着已然渐渐消散去的硝烟硫磺的味道,只有自己的士兵们抱着枪和衣而卧,他们正在熟睡之中,张贤都可以听到身边的一个家伙在呼呼的打着鼾。   “团长,你再睡一会儿吧!”身边的魏楞子早就醒来,看着张贤睁开了眼睛,这样地劝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团长也就刚刚眯了会儿眼,此时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张贤站了起来,侧耳倾听着,却依然没有听到一丝的枪炮之声,他倍觉得奇怪,问着魏愣子:“熊三娃回来了吗?”   魏楞子摇了摇头,告诉他:“三娃哥还没有回来,可能快了吧!”   张贤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尘土,其实这件呢子军服早就沾满了鲜血,这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还有那些他抱过的同袍战友的,只是早就干透。尽管此时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习惯性的这样做着。抬起头,看到高伟走了过来,刚才一直由他担任警戒。   不等高伟开口,张贤当先问着:“怎么样?敌人有什么情况吗?”   高伟摇了摇头,道:“没有,今天真是奇怪了,这天也不早了,小鬼子怎么不进攻了呢?难道那个该死的哑巴把他的人马放弃了?”   “你说可能吗?”张贤反问着他。   他摇着头笑了一下,同样年青而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仿佛是一个大孩子般地天真。   哒哒的马蹄声敲响了宁静的早晨,熊三娃飞奔而来,在山脚下跳下马,显然是一夜的奔波,满面的尘土,却不见他有半分的疲倦。他跑上了土山,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依然是气喘吁吁,却有些急促而忿闷地道:“哥,我们都白忙了!”   闻他此言,大家都不由得一怔,便是刚才还在小睡的保罗也被惊醒了,站起身围了上来。   “别急,你慢慢说!”虽说心中和大家一样的着急,张贤却这样的安慰着熊三娃。   熊三娃喘了口气,使自己平息下来,这才告诉他:“我见到了苏团长,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把那股敌人包夹起来,本来都已经将他们赶到了河滩上,马上就要围歼的,哪知道他们却趁夜钻隙逃走了,只留下了一个中队在那里死守,苏团长他们只消灭了鬼子的那个中队几百人!”   “哎!”高伟不由得气得骂了一声娘,愤恨地道:“那两个团干什么吃的,一个鬼子大队都没有围住,还让他们跑了!让大家白忙活一场!”   虽然张贤也十分惋惜,只是此时却不能象高伟这样得发火,只能为大家消着火:“也许苏团长他们真得有些力不从心吧!”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对高伟命令道:“高营长,我觉得我们面前的敌人也有些不对劲,这么一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你带个连偷偷过去敲打他们一下!”   “是!”高伟答应着,领命而去。   张贤却觉得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哪地方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问着熊三娃:“那么现在的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呢?”   熊三娃道:“一七一团去追那股敌人了,一七零团部分准备过来帮我们击溃我们当面的鬼子,还有一部分正准备回防高沙镇。”   “高沙镇?”张贤蓦然一惊!   ※※※   不久,高伟率着他的兵沮丧而归,一见到张贤,便叫了起来:“团长,小鬼子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那里只有一座空营!”   张贤闻言一怔,看来,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连忙让人拿过了地图,与大家一起研究起来,同时让报务员回电张师长,向他报告此处的战情,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这个死哑巴真他妈得鬼!”高伟还在气哼哼地说着:“他知道打我们不过,便偷偷摸摸的逃了个无影无踪,我说昨天晚上派出的侦察兵都说鬼子在睡觉,刚才过去一看,就连他们站岗放哨的都是稻草人,要知道是这样,昨天晚上我们就应该给他们来一个端锅!”   这个松下靖次郎果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手,他在昨夜里肯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两三千人静悄悄地走了个空,还不让对面的国军发觉,这份能耐已经令张贤自叹不如了。   “团座,你看他们会去了哪里?”萧副团长问着张贤。   张贤看着地图良久,手指指到了上面的一个点,十分肯定地道:“他们肯定去偷袭这里了!”   “高沙镇?”萧副团长和几个参谋一齐叫出了声来。   张贤点着头,道:“高沙是苏团长的防区,可是一七零团为了歼灭黄桥附近的敌人大队,肯定是将这里的兵力抽了出来,他也不会想到敌人会绕过我们一六九团的阵地,向西突进。如今的高沙镇肯定兵力空虚!”   萧副团长也点着头,道:“鬼子一旦得下高沙镇,那么北面的洞口县城便门户洞开,若此时北面的山门镇再一丢,洞口城也就保不住了。”   “熊三娃!”张贤大声叫着。   “到!”熊三娃跑了过来,问道:“哥,你还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马上快马加鞭去见苏团长,要他赶快回防高沙镇和洞口城,这边就不用他来了!并且告诉他,鬼子肯定是去攻打高沙了!”张贤这样命令着。   “是!”熊三娃答应着,还没有顾得吃上一口饭,便又策马而去。   “我们怎么办呢?”萧副团长问着。   张贤正想之间,报务员已经拿来了张师长的电令,要一六九团回防江口。张贤知道,江口此时正是师部的所在,位于洞口城以西,那里也是雪峰山东麓的一个隘口,是邵榆公路的咽喉,从江口再向西便真正地进入了雪峰山脉的腹地,面对的将是崇山峻岭和一望无际的森林。张师长要一六九团回防江口,正是为了保证这个重要的关口不失,原先作为五十七师后备队的一七一团已经被派了出去,此时的江口很是空虚,必须要有一个团驻守,以免被敌人突入。   形势紧迫,在敌人一二零联队不明去向之后,作为师长的张林福自然十分担心雪峰山防线的失守,那是国军预定的底线。尽管在与松下靖次郎的第一次交锋中,张贤成功地阻挡住了敌一二零联队的突击,但是由于这个死哑巴的避实就虚,转移了攻击方向,使得张贤和他的一六九团一拳打空,这让张贤心中如同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得愤恨不已。张贤十分想要去追击这个松下靖次郎和他的联队,但是此时也不得不尊从师部的命令,下令一六九团回防江口。   ※※※   果然如张贤所料的一样,松下靖次郎带着他的日军一二零联队避开了强韧的一六九团,转向了西进,攻掠高沙镇。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这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非常成功。这令他自己都十分得意,脑中还在想象着张贤因为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对象,而空握着拳头暗自生气的样子。   高沙镇此时只有苏正涛的一个营驻守,面对如潮水而来的鬼子兵,打得十分顽强,但是终因寡不敌众而败退下去,高沙镇失守,令守备洞口的国军大为紧张起来。   松下靖次郎总算达成了他的一个即定目标,当菱田师团长得知一二零联队已经得下高沙镇之后,大喜过望,给坐镇宝庆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郎发电报捷,坂西一郎也十分高兴,即刻命令一一六师团的左右两翼同时并进,想要三头齐动,一举夺下芷江。   位于一一六师团右翼的是敌第四十七师团的重广支队,这部敌人刚刚西进到新化,还未全部渡过资江,就被当面的国军第七十三军击溃,这个本来就不是野战部队的日军联队,全面败退下来,退到了宝庆的西北方向,再无心西进。   见到北线右翼重广支队无法前进,坂西一郎只得令其在宝庆附近担当警戒,以防七十三军的突入,同时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一六师团与南线左翼的关根支队的身上。   此时,南线左翼的日军第五十八旅团即关根支队,在日军第十一军第三十四师团的协助之下,已经攻占了宝庆西南资江最大支流夫夷水上的新宁县城,休整两日后,于四月二十一日出发,按照计划兵分两路,一路向西进攻城步,一路向西北攻向武冈。   武冈位于洞口之南,是王辉将军拟定的雪峰山主战场上,与山门、洞口、高沙一线排下来的战区前沿,驻守在此的是五十七师的兄弟师五十八师。这一路攻击武冈的日军,在坚壁高墙的武冈城下折戟沉沙,碰了一鼻子灰,还险些被围歼,狼狈之极。便与被五十七师围在黄沙镇的日军一二零联队第二大队一样,钻隙向西突进,以求与南面进攻城步的另一路日军汇合。   而进攻城步县的这一路日军,对手是还没有美械化的国军第三方面军属下的第二十六军,辖下的第四十四师担任着前锋阻截任务,令一个团采取逐次抵抗的战术,大大减缓了敌军的推进速度。四月二十四日,第四十四师完成了城步的部防,四月二十六日,四十四师凭借坚固的即设工事,完全击退了敌人的前锋部队,稳定了阵线。四月二十七日一早,敌关根支队绕开城步,向武冈西面的重镇武阳进攻,想要转战洪江。第四十四师适时出击,袭敌侧翼,关根支队不得不转向,全力对付第四十四师。而国军第三方面军在这一次也出奇地配合作战,四月三十日,在司令官汤恩伯的调派之下,令第二十七集团军在巩固现在通路的情况之下,掩护第九十四军向武阳推进,决心消灭这个日军的这个关根支队,减轻第四方面军王辉将军的压力。   于是,在南面一线上,第三方面军的部队也与敌人展开了激战。      第五七章 雪峰(二)      松下靖次郎觉得很是满意,在一二零联队夺下了高沙镇之后,已经对洞口城形成了包围之势,北面的一三三联队已经拿下了山门镇,那里是一个中转的枢纽,向南可以进击洞口城,向西直接便是雪峰山的隘口江口镇,而向北还可以策应已经攻到北边溆浦县南部大华、景新桥、小黄沙、圭洞一带的一零九联队。相对来说,一一六师团整体的进展还算顺利,一二零联队与一三三联队基本已经在计划的时间到达了指定的位置,只是作为先锋的一零九联队似乎是遇到了麻烦,被国军七十四军五十一师和第一百军的六十三师围住了。   但是,作为这次进攻作战的指挥官坂西一郎却认为,日军的进攻还是不错的,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可能是国军的诱敌之计。   对于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菱田来说,一一六师团已经成了这次作战胜利的关键所在,倍觉肩上的担子沉重。一一六师团三个步兵联队分三路进击,正面的洞口东北之山门,与洞口东南的高沙地区,已经被日军攻克,而中国军队的抵抗看来还是有些微弱。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个菱田中将认为,王辉的第四方面军,显然是已将主力逐次向北侧的新化以西地区移动,因此,他改变了先前制订的从北面迂回包围、歼灭国军主力于武冈、洞口及沅江以东地区的计划,决定首先歼灭宝庆到洞口公路以北和沅江以东地区的中国军队,这样一来,既可以解第一零九联队之围,又可以牵制国军的主力,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减轻这一期间的日军所面临的困境,仍然可以按照原来的方案进攻芷江。于是,为了变被动为主动,菱田师团长在四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向所属的联队分别下达了以下的命令:其一,命令龙寺的一零九联队,重点保持右侧,击溃龙潭镇附近的中国守军以后,主力经龙潭镇以西之黄茅园、白岩桥、铁坡山,进至黔阳东北约二十五公里之新路河。   其二,命令松下的步兵一二零联队,急速攻克洞口附近地区,然后准备向其西北的雪峰山区的江口前进。   其三,中路的步兵第一三三联队,以一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中队,经山门西北的马颈骨、椒林、望乡山,攻向大华地区,以增援第一零九联队;而主力由山门向西南经春竹溪、双龙桥、月溪,攻向江口,与一二零联队汇合。   菱田的这个新部署是完全低估了国军的战力,对战场的局势根本没有看清楚,北翼的一零九联队根本就不可能冲出国军王牌的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与第一百军六十三师的包围,又只给其增援一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还要让其西进,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对于坐镇在安江的王辉将军来说,整个局势已经了然于胸,确实如菱田所猜测的一样,他将自己的主力北调,却并非为了躲避日军的包围。日军的几路攻击部队,最南面的关根支队一部由五十八师抵住;再往北是一一六师团的一二零联队,由五十七师抵住;再北就是攻下山门的一一六师团一三三联队,由一百军的第十九师抵住,这样,在最北面一百军第六十三师抵住敌之先锋一零九联队的同时,他便派出了七十四军的五十一师,以这个师汇同第六十三师,想要一举围歼敌人孤军深入的敌一零九联队。   而敌人一零九联队在接到了菱田的电令之后,马上在大华、景兴桥的公路两侧,作攻向沅江东岸新路河的战斗准备,准备以第一大队在公路以南的小黄沙,第二大队在公路以北的塘帽寨,第三大队从古城殿沿公路两侧,攻向以西的圭洞、龙潭镇,然后继续西进至新路河。   四月二十五日,一零九联队开始了进攻,但是马上遇到正面的五十一师和公路南侧的六十三师还有部分十九师的部队的猛烈反击,再加上中美空军出动P-40、P-51型战斗机约二十多架的集中攻击,将一零九联队的炮兵阵地尽毁,这个鬼子联队不仅没有进展,还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亡,并有一部被俘,三个大队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到四月二十六日,国军对敌一零九联队进行了围歼,联队长龙寺认为西进已经不可能了,可是也不敢离开这片阵地,生怕撞入国军的埋伏中,只得按照师团的命令,固守阵地,等待师团派出一三三联队从南面的月溪、渣坪攻向龙潭镇,并准备与该联队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在圭洞地区的国军第五十一师。   ※※※   战场上的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的,尽管张贤提醒着苏正涛注意高沙镇的防卫,但是还是晚了一步,被松下靖次郎抢了一个先手,夺下了高沙镇。这个时候是四月二十五日,松下靖次郎马上调转兵力攻向西北面三十里外的洞口城,此时的苏正涛团已经被敌人分割开来,兵力分散,很难防守,又被松下靖次郎攻了一个措手不及。四月二十九日,洞口城失守,自此,日军打开了西进雪峰山邵榆公路的枢纽。   败退下来的一七零团只能西向收容各部散兵,往江口回缩。   此时,张贤带着一六九团已经布防在了江口与青岩之间的崇山峻岭之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松下靖次郎一头钻进来。   一七一团也回收到了江口附近,加上退回的一七零团,五十七师已经在江口镇前,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挡住了敌人西进的脚步。   江口,位于洞口县的西北方,离着县城五十华里,同在平溪河的岸边,邵榆公路从中穿过,这里是五十七师的师部所在,同时也是国军一个重要的物质转运中心,第四方面军的弹药库就设在这里,所有的辎重从芷江通过安江镇,由方面军专门的辎重团运到江口镇,再从这里由各部队通过各自的辎重运输营、连、排等单位运回前方自己的部队中。此时,江口镇已经堆积了会战前如山的物质,如果真要让敌人攻下来,这些物质都还不及运走,只怕烧都烧不过来。所以,按照王辉将军的作战布置,江口镇是国军第一线兵团的底线,绝对不允许丢掉。为了增强江口的防卫能力,王辉将军又将已经入驻芷江城的暂编第六师调了过来,协助五十七师防卫江口。至于芷江的防卫,便交给了从云南空运过来的新六军。   但是,王辉将军还是有一些不放心,便带着他的几个参谋,从安江出发,翻过了雪峰山,来到江口准备亲自指挥退敌。   王辉将军走进五十七师师部的时候,张林福师长正在大骂苏正涛,张贤就站在旁边也如同犯了错事一样,听着他的训斥。很显然,张师长对于苏团长没有能够完成他预定的计划十分气恼,而更为气恨的是苏团长在没能完成歼灭敌人大队的任务之后,又接二连三的丢了高沙与洞口,让敌人直接打到了五十七师的家门口。   “呵呵,什么事让张师长这样生气呀?”王辉一边笑着,一边走进门来。   大家看到王长官到来,都愣了一下,马上立正敬礼问好,张林福有些奇怪地道:“钧座,您怎么过来了?也不告之一声?”   王辉笑道:“我在后面呆得烦了,所以想着过来看一看你们,安江离这里也不远,开车也就一个上午的时间嘛!”   张林福连忙给王长官让坐,并向他解释着他训斥苏团长的原因。张贤抬起头,看到了跟随着王长官过来的他的两个同学雷霆与于长乐,由于是在大厅广众之下不好寒喧,这两个人正向他挤着眉弄着眼,以示打着招呼。   听完了张师长的话,王辉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这几个曾是自己下属的军官,对着苏正涛道:“苏团长,你看来是太大意了,便是我们有武器的优势也不能对鬼子掉以轻心,不然就会被他们反扑的。”   “是!”苏正涛只能这样地回答,心里面却窝着一团火,将那个松下靖次郎恨不能活剥了他的皮。   “不过,你们打的还是不错的!”王辉同时也夸道:“虽然没有能够全歼那队敌军,却也将之重创,而就算丢了高沙和洞口,大家的兵力损失也比往时小了许多,呵呵,这就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嘛!下面怎么打,还是希望大家不要背上包袱,放开了恨恨出击,要打就要击中敌人的要害!”   听着自己的长官如此地说,大家都有一些感动,毕竟还是因为自己的仗没有打好。当下,苏正涛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报告钧座,下面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把敌人击败!”   “嗯!这样就对了!”王长官称赞着,同时看向张贤,向他点了点头,开着玩笑地道:“我们的小团长还是打得不错的,呵呵,就是一拳头打了一个空,下回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了,别让闭着眼睛打哟?”   张贤很是难为情,点着头道:“这次让敌人这个联队从我眼皮低下溜走,是我的失误,如果我能够咬住敌人,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王长官依然呵呵地笑着,同时告诉他:“小团长,这天下没有诸葛亮,便是真有诸葛亮,也会有失街亭的时候。”   张贤自然知道这是王长官对自己的宽心话,虽说十分感激,但也就是在此时,他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既然吃了一堑,就必须长得一智,在后面的交锋之中,一定要把这个松下靖次击溃。      第五七章 雪峰(三)      四月三十日,日军一二零联队夺下洞口城之后,便沿着邵榆公路,向着西北的江口镇推进,与此同时,北面一一六师团的一三三联队,从山门镇出发,向西疾进。洞口以西还有五十七师的两个前沿阵地,一个是万圣山,一个是半边庵,这两个阵地是一七一团防守,都是居高临下的隘口,挡住了一二零联队西进的去路。但是敌人一三三联队派出一支大队迂回而上,绕到了万圣山与半边庵阵地之后,攻占江口东南约十二华里的月溪村,双面夹击,万圣山与半边庵最终被一二零联队攻占。紧接着,松下靖次郎又亲自率队,夺取了江口西南八里外的青岩阵地,这样,便控制了雪峰山中的南北交通线,与驻守江口外围阵地的一六九团隔着几个山头对峙。此时,月溪已经成了日军洞口以西的枢纽,在这里汇聚了其一二零联队和一三三联队大部分,近万人的兵力。   此时,对于日军一一六师团长菱田来说,却有一些犹豫不决。北面的一零九联队已经在溆浦之南的龙潭镇、圭洞一带陷入了国军三个师的合围中,而从一三三调去援解的一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也在一路上遭到国军节节抗击,战况猛烈,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还没有打到圭洞与一零九联队汇合,便伤亡过半,只剩下了四百余人。   同样是四月三十日这一天,围住日军第一零九联队的三个师的国军对该联队发起了攻击,龙寺联队长只得死守一个山沟,凭借四周的几座高山据险固守,将生活区设在沟底,其间满是日军的重伤员、病号。在这一刻,这个狂傲不可一世的联队长再也没有了企图冲破重围,继续穿越雪峰山区,去攻占芷江的念头,只盼着自己的救兵赶快赶到,以解自己之围。   所以,菱田在这时犹豫的无非是不顾一零九联队,继续按原计划西进江口?还是从月溪北上,去救援一零九联队呢?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无奈之下,找来了他的手下的两个联队长,想要得到答案。   一三三联队的联队长加川胜永,与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龙寺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自然强烈要求北上救援一零九联队,只是一二零联队的联队长松下靖次郎却一言不发。在支走加川之后,只有菱田与松下的时候,菱田问着松下靖次郎:“松下君,你刚才对加川君的建议有何看法?”   松下靖次郎沉默了片刻,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属下认为,此时已经不宜再行进攻芷江之计划,不如乘势而归,或许还有回旋之余地!”   菱田紧锁起了眉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松下君,你太令人失望了!”   松下靖次郎微微笑了一下,却反问着:“不知长官阁下还有几分取胜之把握?”   菱田怔了怔,此仗打到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一一六师团一路从邵阳打来,也只向西推了一百五十公里,平均每天也就行十公里,而此行的艰难已然超过了他的想象,路上的国军抵抗之顽强,而自己的伤亡之惨重,以及那么士兵厌战情绪之高,士气之低落,都是他这个师团长从入战以来,从来就没有经历过的,确实如面前这个并不让他愉快的松下大佐所说,这一仗再打下去,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但是作为师团长,他必须要毫无理由地执行上峰的命令,便是撤兵,也要等上面的命令。当下,他威严而坚决地道:“作为帝国军人,只有一往无前的战死,绝无苟且偷生的后退!”   “是!”松下靖次郎这样答着,心下却是一片得苦涩,他想,要是面前的师团长还是岩永旺将军的话,或许会听从自己的意见的。   菱田最终作了这样的决定,以一三三联队从月溪向北进攻,经渣坪、燕湾,攻向溆浦县的龙潭镇,以解一零九联队之围。同时,命令一二零联队继续沿公路向西北方向挺进,攻取江口镇。师团的司令部还是随一三三联队一起行动。   当得到菱田的这个决定之时,松下靖次郎长叹了一声,忽然有了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   张贤陪着王辉将军边走边聊着,这对于大部分的高级将校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荣誉,便是七十四军的施军长与五十七师的张师长,也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随行,而那些高参们都被王将军安排在了江口镇的兵站里,没有让他们跟过来。不过,倒是有几个年轻的参谋副官远远的跟在后面,雷霆与于长乐便位列其中。在这些参谋的后面,还跟着高伟和魏楞子,为了安全起见,张贤专门派了两个连的兵力来保护自己的官长。   这片山头是张贤一六九团的前沿阵地,再隔过几个山头,便是鬼子的阵地了。对于王辉来说,既然到了江口,如何也要到前线来视察一番,怎么也要鼓励鼓励一线上的将士们。   “张师长,这一次你们五十七师面临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王辉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着一瘸一拐的张林福。   张林福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五十七师当面就有上万名的日军,压力确实很大!”   “呵呵,这个我也想到了!”王辉笑着点了点头,对大家解释着:“我把一百军的第十九师调往了北边,把你们七十四军的五十一师也调往了北边,让一百军李军长指挥,就是想先消灭北边的那股敌人的先锋挺进大队,用三个师围歼他四千人,应该可以很快达到目标。只是那两个师北移之后,你们五十七师就显得力量分散,兵力有些薄弱了,所以我也不怪你们没有守住洞口,丢了月溪。不过,我已经调暂六师过来了,只要你们再坚守两日,打退敌人的攻势,我想,暂六师就可以就位了,到时和你们五十七师齐头并进,就能够发起反击,一举击溃当面之敌!”   “钧座高明!”众人都纷纷夸赞着,都恨不能钻到长官面前溜溜须,拍拍马屁。   张贤想说些什么,只是看了看身后的施军长和张师长,欲言又止。但是这没有逃过王辉的目光,问道:“张贤,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呀?”   张贤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是,钧座!”   “好,你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让你的师长和军长都听一听吧!”王辉这样地对他说道。   张贤想了一下,却又问着:“钧座,您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击退当面敌人的进攻吗?”   王辉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着他:“难道不是为了这个,还为了别的吗?”   张贤笑了笑,道:“我却觉得,您应该有一个很好的胃口,既然敌人敢钻进我们的罗网里来,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一口把他们吃掉?让他们连个骨头都不存在呢?”   众人都怔住了,王辉微微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我们的小团长有胆识,有气魄呀,一开口就想把敌人一口吃掉。呵呵,那好,你说说看,我们怎么来一口吃掉他们呢?”   张贤也笑了起来,却又认真地道:“既然我们已经诱敌深入,请君入瓮了,如今只需要关门打狗就是了,如果能从二线兵团中抽出兵力插到敌人的背后,断其后路,我想这个一一六师团到时真得就会被我们一口吃掉了。”   王辉回头与施军长对视了一下,笑了起来,却没有答话。   张贤还在继续说着:“如果我们真得消灭了敌人的这个师团,那么钧座便将成为我们中国的英雄,同时也可以令我们的盟友对我们刮目相看,一血去年国军失城溃败之耻!”   施军长接过了话来,笑道:“张团长,你的建议很好,其实王长官早已胸有成竹了,我们只需要按照军令行事,就一定可以夺得胜利!”   “哦?”张贤望着王辉那自信的脸,哑然一笑,不好意思地道:“看来,是我想得多了!”   一行人在张贤的一六九团的防御阵地前走了一圈,张贤一边带着他转着,一边向他作着解释。王辉对于张贤的布置很是满意,不仅工事做得坚固,而且人员、武器配制安排上都有张有弛,十分得体,以手中有限的兵力,已经发挥了最大的效果。   正说之间,熊三娃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越过了后面的警卫,好象有着紧急的军情,直接来到了张贤的面前,看了看王辉,向这位长官打了个立正,又对着张贤急急地道:“报告团长,敌人真得出来了!”   “哦?”张贤马上停止了与王辉的介绍,追问道:“他们向哪里来了?”   熊三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辉和后面的这些高级官校们,欲言又止。   王辉马上明白了过来,笑了笑道:“张团长,你先去安排吧,我们等一会儿再说。”   “是!”张贤答着,带着熊三娃转了下去。   可是,不一会儿,张贤又转了回来,来到了王辉将军的面前,对他道:“钧座,您有没有兴趣来看一下我们一六九团怎么来消灭这些鬼子?”   “哦,好呀!”王辉理所当然地答着,不仅是他,便是随他而来的雷霆、于长乐等人也非常兴奋。   “钧座,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王辉身后的施军长这样地道,他是担心自己的长官会出什么危险,毕竟这里不是观礼台,而是真正的前线战场,在这里,子弹与炮弹都是不长眼睛的,万一有一个差迟,到时他这个军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辉看了看张贤,张贤却笑了一下,打着包票地道:“钧座,我保证您的安全,而且可以近距离、很清晰地看到我们士兵们的英勇奋战,还能够看到鬼子的狼狈逃蹿!”   张林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这个师长都不敢说可以一仗取胜,这个小团长就敢在长官的面前吹牛,万一没打退敌人,却让敌人打败,那可就丢了大人,当下善意地提醒着张贤:“张团长,打仗不是儿戏,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可乱说!”   张贤看了看他,却是胸有成竹:“师长放心吧,今天这一仗,我是赢定了!”   既然自己的属下如此有把握,张林福与施军长也就不好再多言。王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豪情满怀地道:“好呀,今天我就要带大家来看一看,看我们的小团长是怎么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的!”      第五七章 雪峰(四)      张贤亲自在前引路,转过了两道山岭,来到了这片山岭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之前,张贤走得很快,便是爬上这座高峰,也不见他有丝毫喘气,却将大家累得呼呼带喘,汗流浃背。   还未到达山顶,便听到山谷里传来的激烈枪炮声,伴随着还有巨大的爆炸声与浓浓的烟雾腾起。   “开始了!”张贤马上兴奋起来,一听到枪炮声,就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少年,将自己的长官也忘在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山顶。当王辉在魏楞子的搀扶之下也来到山顶之时,却见到山顶的苍松翠柏间,张贤已经伏在一块大松树掩映之下的巨石之上,举着望远镜,向下望去。下面是一处断崖,高有百丈,直上直下,很是险峻。而这个断崖之下,却是一道东西向的山间谷地,除了这座高峰秃兀其间,山谷两边也都是拔地而起的险峰,却又比这一座山峰矮了许多,靠近山谷的一侧山势陡峭,而另一边却坡度平缓。山谷间,有一条小溪自雪峰山的深处流出,向东流去,于是也就有了一条小路顺着小溪直通山中,也不知道那里是通向哪里。   见到王辉军长也爬了上来,张贤连忙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自己的长官,用手指着峰下的山谷,喜形于色地道:“钧座快看,那边,鬼子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埋伏圈,正被我们的炮轰着呢!”   王辉也顾不得自己爬上来时气还未喘平,连忙接过望远镜,向山谷中望去。只见山谷中,一队鬼子兵足有近千人,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谷底,这条山谷很是狭小,此时被两边山上埋伏着的国军用炮火挤压在了一处稍微开阔一些的平地上,乱成了一片,黄色的军服在满谷中来回滚动着,马匹、山炮以及一些重武器都丢在了溪边,却没有用武之地。而随着敌人挤成一团,谷底的爆炸声却是此起彼伏的响起,烟幕与火焰升腾起来,很显然这个山谷里已经被埋过了地雷,而这些乱轰轰的敌人就在无序中踏入了雷区,刚才他们听到的正是地雷的爆炸声。   “这足足有一个大队呀!”张林福最后一个爬了上来,看着谷底被炸得人仰马翻的敌人,经不住感叹着叫道。   王辉的望远镜移向了山谷之上的山岭,当先就看到了正在指挥作战的高伟营长,他不由得叫了出来:“咦,高营长什么时候过去的?”   “刚才!”张贤告诉他。   王辉笑了一下,刚才他确实没有注意到,一直还以为高伟还跟在自己的后面呢。他一边举着望远镜看着,一边问着张贤:“你那里安排了多少部队?”   “只有两个连!”张贤老实地告诉他:“山谷两边,一边一个连的兵!”   王辉摘下了望远镜,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位青年上校,不由得有些惊讶,经不住地道:“张贤呀,你的胆子还真得不小呀,用两个连的兵力来对付敌人一个大队上千人,呵呵,亏你想得出来!”   张贤也笑了,却又道:“没有办法,我也想多安排一些人,只是您看那的地形,有这两个连就足够了。呵呵,这虽然不是诸葛亮火烧司马懿的葫芦谷,但是也很类似,如果人放多了反而发挥不出来机动的优势,而且在埋伏之初,也容易被敌人发现。”   “你就不怕鬼子会向两边山上进攻?把你的两个连吃掉?”王辉这样问着。   张贤哈哈大笑起来,十分得意地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这样做,您看这山谷的两边,山势如同刀削一般,这些鬼子除非个个是猴子,可以来去自如,否则想要攻到山谷的上面,那就比登天还要难,您没看到吗?虽说我安排的是两个连,但是这两个连的火力却不同一般,有九挺重机枪,十二挺轻机枪,还有四二迫击炮助阵,晾这些鬼子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上来。他们真要进攻的话,只能多死些人!”   听他如此一说,王辉拿着望远镜再看着国军的阵地,果然如张贤所说的一样,两边几十挺轻重机枪已经构成了一道立体的强大火力网,再加上接二连三迫击炮的轰炸,敌人根本就靠近不得。   山谷中的日军终于从初时遇敌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只是这已经令其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尚有许多鬼子兵负了伤。那个大队长在这个时候却没有想着马上撤出山谷,竟然下令向山谷两边攻击。这真是一个弱智的决定,却原来是这个大队长舍不得丢弃自己的马匹及这些辎重,想要一血耻辱。   鬼子真得向两边的陡坡上冲锋了,这让观战的众人都诧异万分,王辉摇了摇头,叹道:“这群东洋兵原来这么没有脑子!”后面却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么笨的日本后,怎么就从北打到南,从东打到西,愣是占了半个中国去了?”张贤也想说出这句话来,却又闭上了嘴,既然东洋鬼子可以打下半个中国,那么,就是说明国军还不如东洋鬼子。   “呵呵,看鬼子在往死里钻呢!”雷霆与于长乐也兴奋不已,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对于敌人的自寻死路,说不出来的一种快意。   确实,向山谷两边冲锋的日本兵马上陷入了绝境,国军强大的火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更令这些敌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能够从斜刺里打出子弹,那些刚刚爬到一半的东洋兵们,在机枪的扫射和手榴弹的投掷之下尽数击中,便是没有被打中的,也被上面的尸体滚落下来撞倒,一时间两边的山坡上就好象是屎壳螂滚粪球一样,一堆黄色的大粪球滚落下来,尉为壮观。   “好呀!”就连向来很少夸奖人的张师长也大叫了起来,痛快地道:“张贤,你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呀!对了,你是怎么就知道为伙敌人要从这个山谷里走,又在这里安排下埋伏的呢?”   确实,张师长的这个问题,也代表了这些高级官校们的一个疑惑。十分想要知道原因。   张贤笑了一下,悠悠地道:“这条山谷叫做野狼谷,因为通过这条山谷,敌人就可以绕到江口镇的后面,并切断江口到安江的公路,到那时,江口不战已败了!”   王辉与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张林福却有些不解地道:“张贤,我们的地图上好象并没有这条山谷的!”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是,我们的地图上没有,鬼子的地图上也不会有。这条山谷很隐蔽,也很狭窄,根本不适合部队行进。”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山谷的呢?”王辉将军问道。   张贤老实地回着:“其实我当初也不知道,只是在布防的时候,在附近多走了走,又多问了问住在这里的老乡,所以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王辉点着头,同时对身边的众人告诫着:“看来,我们都要向我们的小团长学习呀,不能只知道看地图,纸上谈兵,一定要亲临现场,多走走,多看看,多问问,这样才可以找到我们的地利之优势。”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张贤却有一些不好意思起来,谦虚地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史书上这样的案例很多的,当年韩信从陈仓道偷取关中,也是因为他对当地的地形进行了了解!”   “呵呵,是呀,韩信投奔汉中的刘邦,当时栈道已毁,是一个樵夫为他指了路,他这才知道那条暗道,只不过这个韩信为人太过歹毒,受人之恩后又反手把那个樵夫杀了,不过最终他自己也没有躲过同样的命运,替着刘邦打下了天下,然后又被刘邦定计诛杀,这真是天道报应呀!”王辉将军忽然感慨万端地说着,又看了看下面已经被打得招架不住,开始撤退的东洋兵,接着道:“世事轮回,做人都要讲究一个忠信礼义,东洋人就是毫无信义之辈,就算他们猖狂一时,也不可能猖狂一世,他们的末日马上要到来了!”   大家齐声附和着。   张林福还是对张贤的这个埋伏很感兴趣,依然问着:“张贤,你是怎么想到敌人会从这条山谷里偷袭的呢?”   张贤又笑了一笑,老实地告诉自己的师长:“其实也不是我一开始就想到了,只是我们的对手,那个松下靖次郎太狡猾了,惯用偷袭的战术,在正面强攻几次大败而归之后,他便按兵不动,我就想着他一定是在耍什么花招,出什么坏主意。也是赶了一个巧,日本人派人化装成收皮货的商人,在这附近堪察地形,正问到了那个老乡的头上。呵呵,师长,您是知道的,我们团与老乡的关系向来很好,前几日大雨,老乡的房子被冲塌了,我们去帮他们修房子,闲聊的时候,那个老乡跟我说起了这件事。那天那个老乡还带着那两个皮货商从这条山谷里走了一遭,然后他看着他们回了月溪。当时我就在想,在这种两军对垒的时候,就是土匪都躲了起来,怎么还会有要钱不要命的商人进山来呢?他一说那两个人是回了月溪,我就马上想到,他们肯定是鬼子派出来的奸细,所以马上着手安排布置这里的埋伏,同时派人监视月溪方向的鬼子动静,呵呵,就这样,让我识破了鬼子的诡计,便将计就计地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原来是这样!”大家都恍然大悟。   “呵呵,还是我们的小团长治军有方呀!”王辉将军这样的道:“军民关系相处的不错,要不然你也不会去帮老乡们修房子,也就不会从他们的口中得到那些消息,自然也就没有这条妙计,到时说不定还真让小鬼子得了手,绕到了江口之后,把我们包围了起来!”他说着,倒是很有感慨。   大家同时点着头。   此时,山谷里的战斗还在继续着,而这些困兽犹斗的鬼子们,再也没有刚才的那种拼死一搏气焰,那个鬼子大队长也终于认清了形势,下令逃命。这些鬼子马上丢弃了大堆的物质,纷纷向谷口退去,只恨自己的脚长得短了,跑不起来。   这场战斗打了一个小时便结束了,鬼子丢下了五六百具尸体,从哪里来又退回了哪里去。而张贤那两个埋伏的连,只有不到十个士兵不幸被鬼子的乱枪打中,丢了性命,还有二十多个受伤的。这可以说是一场完全的胜利,他们同时还缴获了敌人丢弃的五门山炮、十几门迫击炮和二十多匹马和一堆的弹药与其它物质。      第五八章 反击(一)      王长官在江口呆了一天,又回了安江,但是却把雷霆与于长乐留了下来,这两个与张贤同在一起的陆大同学,是主动要求留在一六九团的,他们很想跟着自己的学员长,学一学怎么打仗。这两个人本来就是营连级的校官,值此大战之际,虽说后面的参谋部很是安全,但是他们却更愿意与张贤一起在前线指挥。   雷霆依然是那个火爆的脾气,而于长乐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张贤便将这两个同学当作了自己的参谋,有些作战计划三人一齐商定,倒是很融洽。   却没有想到,这个雷霆和于长乐还真得就立下了一功。   那日傍晚的时候,张贤和萧副团长被师长张林福叫去研究作战计划,一六九团部中只有雷霆与于长乐等几个参谋,大家正在猜测着师长会有什么新任务安排,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于长乐接到的电话,原来是驻守澡溪的第三营牛营长打来的电话,那里正是江口镇的前沿阵地,是一个两边高山,中间夹着一条公路的咽喉,如今也成了江口的门户,所有从洞口方向过来的车辆、人员、物质都要经过这里,为此,鬼子曾用了两天的时间想要攻下澡溪阵地,都被第三营坚决地打退了下去,敌人死伤无数,便再也没有冒险来发动进攻了。   牛营长告诉于长乐,一群国军散兵从洞口那边绕过月溪来到了澡溪,这群散兵大部分是被打散的一七零团的人,其中一个姓吴的连长,还是牛营长的老乡,他也认识的,只是因为当初驻守的时候,张贤一再要求,所有归队的散兵必须要经过严格审查,最少也要让他知道,才可以放行,所以牛营长也就例行程序,给团部打了这个电话。   “你确实认得那个带队的连长吗?”于长乐问着牛营长。   “当然认识!”牛营长肯定地道:“他是一七零团第二营六连的连长,我们是老乡!”   “哦,既然你都可以确认他的身份,就不应该有问题,放他们过来吧!”于长乐这样告诉牛营长。   “是!”牛营长答应着,正要挂电话。   雷霆却怔了一下,抢过了于长乐手中的电话,喊道:“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指示吗?”牛营长又问着。   “等我们过去看一下!”雷霆这样地告诉他。   “是!”牛营长应着声,放下了电话。   于长乐有些不高兴地道:“老雷呀,人家都说了,认识那个连长,我们还过去看什么?”   雷霆看了他一眼,却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在这里帮助张贤坐镇一六九团,你想,要是张贤他接到这个电话会怎么样?他肯定会亲自过去看一看。呵呵,别这么看我,我说的肯定是对的,如今我们是在战场上,不是在后方,要知道,小心能使万年船!”   于长乐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光看着雷霆,听他说完,这才道:“我不是怀疑你的观点不对,我是在奇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雷大个子,今天怎么这么小心了起来,呵呵,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雷霆嘿嘿一笑,道:“人总是要变的呀,我可是越变越好哟,你呀,就别用你的老眼光看人了,也快变一变吧!”   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从团部里出来,开着一辆美式威利吉普车,直奔第三营的前沿阵地。   也只十分钟,两个人便到了澡溪,牛营长已经迎了现来,同时带着一个浑身汗臭、满身尘土,衣服破烂得好象要饭的中尉,对着两个人敬了个礼,道:“雷参谋、于参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吴连长,你们来盘问他吧!”   吴连长也向这两个人敬了个礼,两人同时回了一个礼,雷霆这才问道:“你是一七零团的?”   “是!”吴连长答着。   “你的人呢?”雷霆又问着。   “在那边!”吴连长用手指着山坡之下,那里有一群就地而坐、同样破衣烂衫的国军士兵。而在山坡之上,是第三营的一个阵地,上面架着两挺机关机,正对着下面的人群。   “哦,有多少人?”于长乐问着。   “一百二十个人!”吴连长答着。   于长乐没有反应,而雷霆却怔了一下,不由地道:“一百二十多个人?你这个连不错呀,打了这么久,又在敌占区里转了这么长时间,没死几个人呀!”   吴连长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们一直在躲着鬼子,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嗯!”雷霆点了点头,经不住走上前来,也不顾他浑身的汗臭,在他的身上拍了拍,同时赞道:“你这个连长当得也不错,可以带着弟兄们活着回来,就是胜利!”   在雷霆的手拍下去的时候,却见到吴连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种痛苦的表情,这没有逃过他犀利的目光,他回头看了看于长乐,对着面前的这个吴连长和牛营长道:“牛营长,走,我们到你的指挥所里去!”   牛营长有些奇怪:“这些散兵们你不问了?”   “一会儿再说!”雷霆这样的道。   于长乐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只得听他的指挥。   刚刚走到牛营长的营指挥所,雷霆却乘着吴连长没有注意的时候,猛地扯开了他破烂但蔽体的衣服,吴连长就像是被突然爆光了一样,呆在了当场。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吴连长的身体上,这结实而厚重的身体,肌肉十分发达,单论身体来说,完全可以用一个健美来表达,但是这发达的肌肉外,皮肤却是伤痕累累,而这些伤痕无一例外,全是鞭笞之痕,后面还有两处肯定是被烧红的铁烙过的,一片血肉模糊,还没有消肿。鞭痕在胸前条条见血,有一条很长,从前心处沿着手臂直达到了手腕,有的地方已经化了脓。   “这是怎么回事?”牛营长首先发问,他怎么也不能想象,一个带兵的连长,就算是在战场上怎么打,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鞭痕。   吴连长一脸得苍白,蓦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大家的面前,放声大哭起来!   于长乐与雷霆对视了一眼,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猜测着道:“他一定是被鬼子俘虏了,身上的伤肯定是鬼子打的。”却又不解地问着身边的雷霆:“雷大个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雷霆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刚才一见面,我就觉得他的面色闪烁不定,这么热的天,别人都把袖子挽了起来,只有他却把衣服穿得这么紧,瞥眼之间,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一道鞭子打出来的痕迹,他马上就把手缩回去了,所以我这才开始怀疑。另外,你没发现,山坡下坐在那里的那么些散兵有一些不对劲吗?”   “哦,有什么不对劲?”于长乐问着。   雷霆不由得摇了摇头,对他道:“小于呀,你要好好的学习了,你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于长乐有些脸红,但还是追问着:“你说嘛,回头我请你去吃红烧肉!”   雷霆这才道:“那些散兵里面,虽然很多人穿得都很破烂,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可是脸上却很干净;还有,他们的衣服外面虽然是我们国军的,却大小不一,很不合身。这么热的天,个个都扣着风纪扣,呵呵,我们国军的士兵素质没有这么好,要是能敞着怀,早就敞着怀了,说不定还会有光着脊梁的,会这么拘束吗?”   “老吴,他们说的是真得吗?”牛营长只觉得有如晴天霹雳,不相信一样的询问着自己的这个老乡。   吴连长跪在地上,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的脸上,满是痛苦:“他们打我,我没有屈服;他们用烙铁烧我,我也没有屈服;只想着让他们一枪把我打死算了!可是……可是,他们要把我凌迟,我……我受不了,就写了那张投降书……”   “哎!……”牛营长恨得咬紧了牙关,真想给他一个大耳光,可是巴掌抬起来却如何也搧不下去,恨了半天,也只能如此地长叹了一声!   于长乐与雷霆互相又看了一眼,于长乐才悠悠地道:“如今,吴连长的事等以后再说,我们先要想想面前的这些敌人应该怎么对付?”   “这还用问吗?全部突突了!”牛营长暴怒着,这样地说着,马上就要出去传令。   “慢着!”雷霆喊住了他,同时问着跪在地上的吴连长:“那里面全是鬼子吗?”   吴连长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里面有二十多个是我们的兵,只是这二十多个人都被那些鬼子制住了,手里也没有武器。”   “他们让你带这些鬼子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只是说让我们把这些人带进来,然后就不用我来管了。”   雷霆点了点头,看着牛营长,道:“鬼子的目的无非就是夺取你的这个咽喉阵地,不用想,他们的大队人马就在后面,只要这边一听到枪响,他们马上就会出现,而且会里应外合,迅速夺下这里。”   “那我们怎么办呢?”牛营长很是紧张,连忙问着。   雷霆与于长乐也在皱着眉头想着,不知道如果此时张贤在,会怎么来处理。   雷霆想了一会儿,又问着吴连长:“你的那二十多个兵与这些鬼子怎么区分呢?”   吴连长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同时又想到了什么,告诉他:“我们这二十多个人是被鬼子押着过来的,他们除了给我一把手枪,其他人身上都没有武器。另外,我看到这些鬼子的胳膊上都扎着一条白毛巾,而我们的人没有。”   雷霆点了点头,一个主意出现在他的头脑中,他看了看吴连长,问着他:“怎么说,你都是一个中国人,再怎么怕死也不能去做汉奸,更不能替鬼子打中国人!”   “是!我知道!”吴连长连声地说着。   “这事因你而来,所有还要你跟着配合。”雷霆这样告诉他。   “长官,您说吧,我一定配合到底,我也恨这些鬼子!”吴连长信誓旦旦。   雷霆点了点头,对着牛营长道:“我们必须马上把这些鬼子搞掉,而且还不能用枪突突,以免引来鬼子的进攻,弄得我们手忙脚乱。”   牛营长的眉头锁得更高了,不解地问着:“那怎么来办?”   雷霆微微一笑,道:“呵呵,其实这并不难办到,只不过一碗茶而已!”      第五八章 反击(二)      听到雷霆如此一说,大家霍然明白过来。   于长乐却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想当一回水浒里的晁盖,要智劫生辰纲,只是时间这么紧,你又哪里去弄蒙汗药!”   雷霆却不急不慌地道:“别人没有,呵呵,我却有!”   “你还有这东西?”于长乐简直不能相信。   “好吧,我也不和你打哑迷了,时间长了会让这些鬼子们怀疑的。”雷霆笑了一下,告诉他们:“我曾经率部在豫西剿过土匪,这些土匪都有蒙汗药,呵呵,我留了一些,就放在我随身那个背包的瓶子里,那瓶子外面看还以为是装辣椒酱的,你也天天看到的,就是从来也没有打开过。”   “原来是那个瓶子呀!”于长乐恍然大悟,不由地道:“我还真以为是辣椒酱呢!呵呵,你知道我不吃辣的,要是让张贤看到,可能就吃了!”   雷霆也笑了,回头对牛营长道:“我去取蒙汗药,你们先把这些鬼子稳住,也就二十分钟。”   牛营长点着头。   计谋出奇得顺利,虽然这些化装成国军的鬼子很是警惕,却被盘查了这么半天,虽说时近黄昏,但是天还是那么热,早就又渴又累,牛营长安排人弄了一个大水壶,里面清凉的茶水早就让他们口内生津了。再加上吴连长带头喝起水来,这些鬼子们也就没有怀疑,起身抢着跟着喝了起来,一百多号人没多久就将这一壶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牛营长看着这些人喝完了水,这才命令自己的士兵们放行。而这些鬼子也暗自高兴,以为国军已经中计,哪知道他们正准备袭击的时候,个个都觉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不知不觉中,已经摔倒在地,呼呼地睡了过去。   一场危机就这样被解于了无形之中。   当张贤得到雷霆与于长乐的报告之时,很是高兴,带着苏正涛团长马上赶回了自己的团部,此时,那个吴连长和一七零团被俘的士兵们已经被押在了这里,而那些化装成国军的鬼子,都被解除了武装,全部被捆绑了起来,还没有醒来呢!   对于张贤来说,这又是大功一件,一下子就捉住了近百名的鬼子俘虏。抗战以来,虽说国军杀死的鬼子极多,但是能生俘的鬼子却极少,能抓住如此多的鬼子活俘虏,已经让张贤的一六九团成了七十四军中独树一帜的佼佼者。   苏正涛的脸却阴沉得可怕,不错,这些被鬼子带回来的士兵中,有一七零团的二十多名兵,对于这些被俘,而又能回来的士兵,苏正涛未发一言,毕竟,让自己的士兵被敌人俘虏,主要的责任还在他自己。只是当苏团长正面吴连长的时候,他的怒火便冲天而起,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的佩枪,对准了吴连长的头,蓦然拨开了保险栓。   “你这是做什么!”张贤一把夺过了苏团长手中的枪,把他推到了一边。   此时,吴连长早就被弄醒了过来,闭上了眼睛,一头汗水,跪在了自己的团长面前,就等着他的一声枪响,很显然,他已经做好了被枪毙的准备。   “你问他!”苏团长爆怒异常:“做了俘虏还当汉奸,把敌人带进了我们的大门里,要不是雷参谋识破,我们不都成了千古罪人!他还有何面目回来?有何面目去见我们那些战死在战场之上的同袍兄弟们呢?”   吴连长一声不吭,默默地低着头,泪水已经流了满面,也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畏惧,或者两者皆有之。   牛营长站在旁边,毕竟是吴连长的老乡,很想说个情,但是这种情况之下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张贤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摇了摇头,又对着苏团长道:“老苏,吴连长虽然做了软骨头,只是最终还是知错了,要不是他能够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捉住这些鬼子兵!”   雷霆也在旁边跟着道:“是呀,这一次吴连长也算是将功赎罪,苏团长你就先饶他不死吧!”   “不行!”苏正涛恨得咬根直痛,这些日子以来,一七零团打得并不好,而且屡屡失败,若不是平日里与张师长关系不错,不用说,便凭着这几仗,他的团长早就应该撤换下来了。此时再来了一个连长投敌的事,对他这个团长来说,根本就是颜面无存,在七十四军里,哪还能抬得起头来。“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败坏了我们一七零团的名誉!”苏正涛这样的向大家说着。   于长乐却悠悠地道:“其实谁也不愿意当俘虏,只是我们当兵的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的时候哪怕是只求一死也不能。其实,作俘虏并不可怕,只要不做伤天害理,有违国家民族利益的事,我想谁都可以原谅你的。呵呵,只是……哎!”他没有往下说下去。   张贤接过了他的话:“只是一个人求生的本能,有时也会令你做出有违你心的事。换谁都是一样,这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说不怕死那是假的。其实,事不到自己身上,都会说得很好,要是事情真得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说不定也只不过如此而已。”他说着,想起了当初的罗达,同时也想起了十一军的方军长。   苏正涛愣了愣,看着自己的这个好友,听他的话意,好象不是在为吴连长开脱,而是在说自己,心下有一些不快,却又不好说出来。   张贤仿佛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叹了一口气,对他道:“老苏,吴连长变节,自有他的难处,我想这个时候他肯定也十分后悔。只是,不管你将来怎么来处理他,现在你还不能把他嘣掉,我还需要他,所以不能让你打死他!”   “为什么?”苏正涛愣愣地问着。   “来而不往非理也!”张贤这样地道:“既然松下靖次郎敢混水摸鱼,想给我们来个里应外合,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然后再来一个釜底抽薪,把他联队的底给端掉!”   苏正涛愣住了,雷霆与于长乐却拍手叫了起来:“好计!”   ※※※   松下靖次郎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混入国军的日军传出消息,他的人马早就伏在了澡溪阵地之下,就等着那边的枪炮声一响,便立刻发出冲锋,一举夺下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地。   天已经黑了下来,可是澡溪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莫不是混进去的日军被张贤发现了?可是怎么没有听到一声枪响呢?松下靖次郎有些奇怪,等得已经不耐烦了,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第一声枪响,紧接着,澡溪那边的枪声连成了一片,两颗信号弹,一红一绿被打上了天空,他不由得大喜,这说明日军已经得手了,正在与驻守的国军激战之中。当下再不犹豫,一声令下,一个大队近千人直奔澡溪阵地杀去。   这队日军很快就冲到了澡溪,沿着公路向国军的主阵地冲杀而上,在这个大队长看来,这里的中国军队肯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哪还有工夫来对付自己,他们肯定可以杀国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当这个大队刚刚冲到了国军的阵地之下,里面枪声却嘎然而止,紧接着却听到迫击炮和重机枪连片打响的声音,又是这般得近,而大队里冲到前面的人已经成排成排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炮弹就在他们的人群中爆炸……   “不好!中计了!”这个大队长到这时才明白过来,连忙下令撤退,可是,再想退将出去,又谈何容易!   ※※※   一六九团的士兵们都兴奋异常,昨天刚刚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今天团长又用诱敌之计,包围了想要偷袭的鬼子,眼见着在火光中敌人纷纷倒地,只恨这是一个黑夜,让人看不到鬼子被打痛的惨境。   当听到澡溪阵地真正的枪炮声响起,与一六九团一河之隔的一七零团便在团长苏正涛的带领之下,悄悄地向着日军第一二零联队的总部月溪而去。   同样,在月溪的松下靖郎也听到了澡溪阵地上的激烈枪炮声,他长出了一口气,想来自己的计划已经得手了,他只要等在这里听前方的好消息。   战斗打了将近一个小时,枪炮声才渐渐微弱了下来,松下靖次郎站在月溪村口处的一座山岗上向西北眺望,但在这个黑夜里,除了零星的火光一闪即灭,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们一定已经得手了!”他手下的一名参谋这样劝慰着松下大佐。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手下,看来,如今他只要等的是前方传来喜讯。   几个人影从前面的树林中直穿过来,山岗下的日军前哨高声断喝着,而对面的来人也用日语对答了个口令。随在苏正涛身边、伏在树林中的于长乐却暗暗好笑,虽说威逼之下,吴连长做了汉奸,可是同样,这些日本兵也是如此,他当时找到了这个最年轻而感到害怕的日军俘虏,因为自己也会几句日语,所以威胁之下,这个年轻的日本兵完全崩溃了,成了他手中的傀儡。   听着山岗下的一问一答,松下靖次郎放下了心来,看来,是自己的手下已经取得了胜利,夺下了江口的前沿阵地,这个兵是回来向他报信的。当下,他并没有多想,走下山岗,向着那几个人迎去。   在月溪村口,有日军临时赶建的一座碉堡,正守住前面的路口,如果这座碉堡不拿下来,后面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可能在这里折翅。   这次作战之前,张贤与苏团长已经把这里的地形研究了半天,觉得首先必须要拿下这个扼住大路的碉堡,才可能全军而上,以自己最少的损失来打敌人一个防不胜防。为此,雷霆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要担当这场战斗中这个最艰巨的任务,于是,苏团长在一七零团中找出了十多个人组成了一个敢死队,准备装成进攻澡溪得手后回报联队的东洋兵。当然,吴连长为了将功赎罪,也跟了来,成了这个敢死队的一员。此时,吴连长押着这个鬼子,已经来到了碉堡前。远远的,吴连长就看到了从村里走出来的松下靖次郎,不由得一阵欢喜,如果能将这个日军联队长活捉,或者击毙,那么自己的耻辱终可以减轻不少。   正在想的时候,这个被制服的鬼子兵也看到了自己的联队长,不由得一阵冲动,忽然就用日语大喊了起来:“小心,这是支那人!”   松下靖次郎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只一蹿已经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雷霆的反应奇快,马上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对着松下靖次郎打了一梭子子弹,但是却都打在了那棵大树之上,没有打中他的人。   日本人大喊了起来,吴连长抢先一枪,已然把这个让自己暴露目标的小鬼子打死,然后一跃,到了碉堡之下。而此时,尽管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碉堡里的火舌还是突突地喷出火来,往大路和村口急射!   村口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村里面的敌人,一队日军小队当先冲了出来。   “快把碉堡炸掉!”雷霆却是在这个碉堡的对面,大声地命令着已经跳到了碉堡底下的吴连长等人,刚才他打了一梭子弹后,立刻被鬼子碉堡里的火力压制住了,只能带着几个敢死队员趴在大路边上的沟里,根本直不起腰来。   吴连长点了点头,如今,只有他和另两个敢死队员在这边,其中一个队员抱着一个炸药包。那个抱着炸药包的队员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想要把炸药包投进碉堡里,只是他只走了两步,便被对面屋顶上的鬼子狙击手击中,一声未吭,便牺牲了。   另一个队员见状,马上抢身过去,接过了还抱在他怀里的炸药包,也才站起身来,又正被那个鬼子狙击手打中了头,他壮实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那个炸药包也撒手而去。   雷霆在地上侧转身来,用冲锋枪对着屋顶上的鬼子扫射着,以掩护投炸药包的敢死队员。   此时,苏正涛已经让一七零团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管那个碉堡是不是被炸掉,他必须要冲锋了,不然,等村里的鬼子反应过来,一切也就晚了,肯定失去了这次夜袭的意义。   冲锋号终于吹响了起来,树林里、稻田中、山坡后,所有埋伏的国军士兵们一齐现身,喊杀声惊天动地,一齐向月溪村杀来。   村口的日军碉堡四面开火,突突声不绝于耳,而在这火舌喷出的时候,吴连长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兄弟们前赴后继地倒在了敌人的子弹之下。他再不迟疑,伏身而上,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个炸药包,向着碉堡的射击口爬了过去。此时,敌人的狙击手已经完全被雷霆与他的敢死队员的火力压制住了,抬不起头来,也根本顾不上再对那个炸碉堡的人进行狙杀。   吴连长拉响了炸药包,一把投进了碉堡的射击口中。但是,这个冒着浓烟的炸药包又被敌人推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吴连长飞快地拣起来又投了进去,鬼子又推了出来。如此三次,眼见着炸药包就要爆炸了,吴连长此时已经急红了眼,再也不想其它,在最后一次将这个炸药包丢进碉堡里的时候,竟然用他庞大的身躯堵在了那个射击口上,一串子弹立刻将他的身体打穿,血喷薄而出!   “吴连长!”雷霆看着眼前火光中的这一幕,忽然心痛难当,猛地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个碉堡被炸塌了半边,碉堡里的机枪也蓦然停顿,而吴连长,只剩下了一片夜幕里迷朦的血雾。      第五八章 反击(三)      枪炮声此起彼伏,一直在响个不停,而喊杀声也阵阵入耳,令人心战。   本来,一六九团将那队偷袭的鬼子大队压缩在了阵地前的公路上,张贤并派了高伟带着一个营和重机枪连专门堵住鬼子的去路,不让其逃回月溪,来增加苏正涛一七零团的负担。鬼子突围了数次,死伤无数,却不能够冲出国军的围堵,这个日军大队长发现国军的北面稍微有一些薄弱,便率着这个大队的残余之部死冲而出,钻进了北面的大山和森林里,由于夜里难辨路径,张贤只率部追了不远,又怕中了敌人的埋伏,便退了回来。   此时,月溪方向的枪声正密,显然一七零团已经对月溪鬼子一二零联队总部展开了攻击,张贤看看自己的一六九团,此时虽然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自己的伤亡也并不轻,但他还是让牛营长带着一个营过去增援一七零团,他是希望苏正涛能通过这一仗,一洗一七零团的耻辱,夺下月溪,将松下靖次郎赶回洞口。   师长张林福亲自来到了一六九团的战后阵地,慰问着在这次战斗中负伤的士兵,同时告诉张贤,他已经将留作后备的一七一团放了出去,协助一七零团拿下月溪,击败胆敢进犯的松下联队。一听到师长这么安排,张贤心下已经霍然,不用再担心苏团长拿不下月溪,此时的松下靖次郎肯定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而他手下的三个陆军大队,一个大队在前一天的野狼谷遭受到一六九团的伏击,伤亡很高;而另一个大队刚刚在阵前被一六九团击溃,向北面的山林中败退,暂时无法回到月溪去;此时在月溪的顶多只有一个大队和那个半残的大队,以一七零团与一七一团的突然袭击,定然可以一攻而破。   当下,他向自己的师长建议着:“师座,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派出一个团,穿插到敌人的后方,便可以一举攻下洞口城,把这个鬼子的联队退路断绝。”   张林福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道:“你的建议确实不错,但是以如今我们师的情况,根本就抽不出这个团来。”   张贤笑了笑道:“有呀,如今我们一六九团可以再接再励,强行军直奔洞口城,这个时候,鬼子已经顾不过来那个地方了。”   张林福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团长,思忖起来,并没有马上回答。   见师长不开口,张贤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当下又道:“呵呵,其实我知道师长很体晾我们,生怕我们刚刚大战之后,怕是强驽之末,如果您真得如此想,不如把您的警卫营调给我,把我的伤兵留下来,您看怎么样?”   张林福看了张贤一眼,蓦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骂道:“你小子真是坏透顶了,说来说去,原来是在打我的警卫营的主意。”   张贤却一本正经地道:“师座,我说得可是正经事,如果我们能够夺下洞口城,先不说这个功劳有多大,就是这个战场上的形势肯定立刻扭转了过来,敌人肯定会全面撤退,我们也可以立刻进入反击!”   张林福点了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道:“你的建议确实不错,不过,我在三点想问你。”   “好!你说!”   张林福道:“其一,我们对面的鬼子一二零联队虽然可能被我们击败,但是不要忘记了,在他们北面还有一一六师团的一三三联队,那个联队看这个样子,是去援救被北面一百军围攻的敌人一零九联队。而此时在北面阻截一三三联队的是新从安江调过来的暂六师的前锋一个团,我想这个一三三联队向北一定过不去,必定还会折返月溪与江口,到时与一二零联队合二为一,而江口、青岩一线我们的防线已经空虚,只怕鬼子孤注一掷,攻下江口,那么安江也就在威胁之中了。”   张贤点了点头,对答道:“师座说得不错,我若带走一个团,万一鬼子一三三联队回折江口,江口的兵力确实不济。只是师座想过没有,王长官说暂六师已经从芷江调了过来,如今已经两天了,在天亮之后,我想您就应该可以看到暂六师的赵师长了。”   张林福点着头,道:“这一点你说得倒是不错,好,那我再说第二点。就算你偷袭洞口城成功,但是你想,敌人会不着急吗?那可是他们的退路,他们也有可能行狗急跳墙之举,合力回兵围攻洞口。洞口城已非昔时,城墙破烂不堪,你又如何能够守住?而那时,等江口这边的兵力集结再反攻,只怕也会有延迟,我可不想你再来一次常德的那场孤军守城战!”   听到张师长提到了常德苦战,张贤略有些感动,看来,张林福还是很在意他们的伤亡的。当下想了一想,却又微微一笑,道:“师长,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进攻洞口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敌人顾及后路,迫其撤退,呵呵,我不会再那么傻,死守那座破城,坐以待毙。一旦鬼子回兵,我肯定会撤出洞口城,让他抓不住我。”   张林福又点了点头,道:“打守城战确实不如打运动战来得舒服,以鬼子如此死板的打法,在与你打运动战上,肯定会吃亏!”   听到师长这样地表扬自己,张贤也不好意地笑了起来。   张林福又道:“既然你不打算守城,那么你的机动能力就必须很强,只有这样才让鬼子不可能抓到你,就算是他们看到你,你也可以很快的溜掉,呵呵,这是共产党的游击战术。只不过有一点,如此一来,你的重武器就带不动了,我们这可是在山区里打仗,没有那么好的道路,带着这些大炮,跑都跑不起来,这可是如今我们与鬼子可以一拼的资本呀!”   张贤点着头,很同意师长的见解,但是他还是道:“虽说战斗中武器的优劣占有很大的因素,只不过,我总觉得,战争的胜负还是要靠人。武器再厉害,也是死的,还需要人来操作。只要人是灵活的,我想就一定有办法来对付!”   “听你如此一说,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反对你了!”张林福只得道:“好吧,我也只好同意你的建议了,只不过我还有最后一点要说。”   “好,师座请讲!”   张林福道:“你奇袭洞口城得手之后,一旦鬼子回兵,你必须要马上撤离,然后回归本部。我想这应该也就是三四天里的事,所以最多也只能给你五天的补给,多了你也拿不了,如果五天之后你还回不来,那么,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师座,要是鬼子不回兵洞口城,而是继续猛攻江口,这五天的时间可就不够了!”张贤这样提醒着张师长。   张师长却拍了他头一下,骂道:“你小子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你在洞口城里,吃住怎么来说也不会成问题的,还来明知故问,就是想在我这里多捞点是不是?”   张贤吐了吐舌头,他确实是想多管师长要些物质,谁知道却被张师长一眼就看破了。   ※※※   月溪的战斗一直打到了天亮,五十七师的两个团将鬼子一二零联队几乎打残,已然将这个当面的敌人赶出了月溪村。敌人沿着公路向着洞口方向撤退,狼狈不堪,漫山遍野都是穿着黄褐色日军军服的尸体,还未逃到林家溪,便又遇上了从芷江过来的中美航空队的飞机轰炸,败退下来的日本兵纷纷逃离公路,往山上的树林中躲藏,而美军飞机丢下的凝固汽油弹所引发的山林大火,又将这些躲入林中的鬼子烧了出来,无处藏身。   苏正涛好久没有打过这么漂亮的仗了,身先士卒,亲自率着他的一七零团咬住败退的敌人紧追不舍,追到中午的时候,还是师部的联络参谋骑着马给他送来师长的命令,要他全军后撤月溪,马上布防。开始的时候,苏正涛还疑惑不解,再一问这个联络参谋,这才知道,原来是敌人一三三联队在向北的进攻途中被暂六师的一个团挡住了去路,正在急攻间忽闻一二零联队败退,这才急急回兵,向月溪、江口方向杀来。张林福是怕江口有失,所以这才力令追敌的两个团赶紧回防。   回到月溪之后,苏正涛连忙布置防御阵地,到这时才发现一直在帮自己的张贤的那两个同学已经不在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张贤的一六九团开拔不知去向,而那两个立下大功的陆大学员,也跟着张贤去了。   正是由于苏团长的回撤,才使得败退中的松下靖次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总算稳住了阵脚,在一座依水而起的山坡后收容自己的溃兵。从宝庆出发时,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有四千五百余众,一路打来虽说也有伤亡,但还是一支建制完全的联队,只是前天与昨夜的一战下来,他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余人,丢失了众多的辎重,大大的伤了元气。   此时,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再进攻江口,已经不太可能了,他唯一能够去的地方只能是回洞口城。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接到了菱田师团长的命令,要他整队配合一三三联队,接着攻打江口。看到这份电令,松下靖次郎哭笑不得,他的本意早就想回师了,可是这个菱田中将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非要往国军布置的口袋里钻,看来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只是如今这个形势之下,越是往西,越是危险,难道他还要陪着师团长去送死吗?   他的想法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存在着,却不敢说将出来,面对着将令,又有一些不甘心。但是他手下的那个和田大队长却忍之不住了,联合着几个中佐、少佐和上尉、中尉,强烈要求回兵洞口,其实这也正合了他的本意。当下,松下靖次郎给师团长回了一封委婉的电报,以种种的理由搪塞,就是不愿意向西了。他可不愿意变成最北面依然还被国军围困着的一零九联队里的龙寺第二。   在收容整理了一天之后,松下靖次郎这才下令回师洞口,全然不顾菱田师团长的愤怒!      第五九章 洞口(一)      洞口是湘西南的一个商贸重镇,位于武冈之北,自古是湘黔南路驿道上的一个主要驿站,自从邵榆公路修经这里,这个城镇便迅速发展起来,成为了邵阳西面的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此时的洞口城已经成了日军西进的一个枢纽与门户,所以松下靖次郎在夺下洞口城之后,菱田师团长便安排了一个辎重大队驻守在这里,这个城与北面的山门镇,已经组成了日军通往宝庆的门户,就连身在宝庆日军第二十军的司令长官坂西一郎中将也知道此地的重要性,一旦洞口与山门被国军占领,那也就意味着已经深入雪峰山腹地的日军第一一六联队成了瓮中之鳖,完全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正是因为知道洞口的重要性,日军不可能不派重兵把守,所以张贤带着一六九团悄悄地来到洞口城外的时候,便停住了脚步,在一片树林密布,群山环抱的小盆地中隐住了身形,经过了一天的急行军,所以张贤知道所有的士兵都很疲劳,命令大家就地休息,等待夜晚的降临。   化装成山民的熊三娃和他那个侦察班的人都跑了回来,向张贤报告着洞口附近的情况。   “鬼子有一个大队的人驻守洞口。”熊三娃这样的告诉自己的团长。   “这么多的人呀?”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鬼子一个大队的人按正常的编制应该在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人之间,而此时,一六九团的人数再加上一个五十七师的警卫营,也不过两千人,此时是要攻城,而非守城,所以在人数上并不占有优势。   “不过,那些都是辎重兵!”熊三娃又告诉张贤:“他们只在城门口处设了几个碉堡和岗哨,所有进镇子的人都要检查,我到镇子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工事,他们在里面的防范并不严。”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道:“这就是说鬼子并不准备长期驻守洞口,嗯,这样就好打了,只要我们突破了他们外面的防御,就可以攻下洞口城了!”   边上的雷霆建议道:“张贤,我觉得我们不防再学一学那个松下靖次郎,派一个连潜入城中,里应外合,这样打起来可能要好得多,也快得多,伤亡可能也会减少。”   张贤点着头,着赞道:“不错,呵呵,那个松下靖次郎真得教会了我们不少的东西,好,我们就这么安排。”   当下又问着熊三娃:“还有,你知道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如今在哪里吗?”   熊三娃摇了摇头,但还是道:“我的人听到从西边逃过来的老乡说,鬼子正在向洞口城撤下来呢,我想,一定是苏团长他们把鬼子打败了。”   张贤又皱起了眉头来,担忧地道:“我就怕我们在打洞口的时候,死哑巴的部队正好回来,那时我们可就是两面受敌,很是危险了。”   于长乐与萧副团长也点着头,张贤的这个担心并不为过,很可能会是这样的情况。   边上的高伟悠悠地道:“要是我们兵力足够,那么就可以分一支兵去拦截那个死哑巴,然后再用另一支兵来攻城。”   闻言,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笑了起来。   “怎么,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雷霆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可以再给松下大佐来一次伏击!”   雷霆与于长乐怔了一下,也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萧副团长却有些纳闷,忙问道:“团座,你快说说吧,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张贤摊开地图,指着洞口城以西的地区道:“这里是桐子山,离着洞口七里地,有鬼子的岗哨,再往西五里地,是印盒山,这一片公路两边是低矮的小山包,没有鬼子的岗哨,我们可以在这里派两个营来设伏。呵呵,松下大佐一定不会想到在他们的后方会有一支国军部队,他新败下来,也肯定猝不及防,马上会乱了阵脚。印盒山打起来后,我想桐子山和洞口城的鬼子肯定定会过来增援,这样,等他们一出来,我们就可以派一个连,夺下桐子山,再让警卫营对洞口进行偷袭,而这个时候,混入洞口城的那个连跟着里应外合,洞口唾手可得。”   “好计!”高伟当先叫了起来。   雷霆也点了点头,却又有一些担忧地道:“这计策好是好,只是有些行险。在印盒山伏击鬼子的那两个营压力可能会大些,如果鬼子真从洞口和桐子山增援过来,这两个营就会两面受敌,很是危险。”   张贤点了点头,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所以关键就在这里,这个桐子山的阵地一定要夺下来。印盒山的伏击不可能打得太久,只是一个调虎离山的计谋,等鬼子的援军一到,我们马上撤出,回防到桐子山,阻击到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的松下靖次郎。呵呵,真要等松下靖次郎明白过来,洞口已经是我们的了。”   “鬼子要是全力回攻洞口,只怕我们也支持不了多久!”于长乐也有些担心地道。   张贤却胸有成竹,道:“如果就是松下靖次郎败下阵来的一二零联队,我想我们肯定可以把他击退。只不过,如果敌人一三三联队也回攻洞口,那么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那时再死守洞口对于我们来说就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我们肯定就要放弃洞口,来和敌人打游击了。”   “原来你早就有了计划!”雷霆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   时近黄昏,雷霆带着一个连一百多号人先行出发,向着洞口城东而去,那边是鬼子防范的弱点,他的任务是带队顺利混进洞口。洞口的城墙已经在鬼子进攻的时候塌掉了一大半,所以他们只要晃过了敌人的岗哨,就可以很从容地进入镇子,只等着时机一到,里应外合了。   而负责偷袭桐子山鬼子阵地的是于长乐带的一个连,他的这个任务比较好完成,只是在最后阶段有些坚险,有可能要面对从洞口逃出的敌人与从印盒山方向过来的敌人两面夹击。   最重要的任务是伏击松下靖次郎的败兵,张贤决定由自己亲自指挥,带着高伟的一营与梅占元的二营前往印盒山设伏。此时还剩下警卫营和第三营的最后一个连,张贤安排萧副团长负责,第三营的最后一个连作为预备队,随时作好增援的准备,警卫营则负责攻占洞口。   “又要打夜战呀?”跟在张贤身边的保罗有些不痛快,这样地问着他。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选择晚上打仗呢?”这个洋人很是不解地问着。   张贤看着这个大个子的家伙,笑了一下,道:“我们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打仗,只要是有利于我们的目的,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   保罗摇了摇头,道:“晚上打仗我们的空军就很难支持我们!”   张贤这才注意到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看到他的身后还背着那个无线电机,很显然,夜里叫空军支援是不太可能的,他背的这个沉重的东西也就成了摆设,同样,对于他来说,此时也成了一六九团聋子的耳朵。当下,张贤告诉他:“其实,这么些年的仗打下来,我们中国军队已经习惯了没有空军的战场。不过,你放心,你的这套东西还是很有用的,正是因为害怕被轰炸,所以鬼子也总是选择夜里行军。呵呵,他们是被打怕了,等天亮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接着来炸他们。”   保罗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张贤的话,没有再问下去。   天还没有全黑下来,张贤带着两个营在印盒山也刚刚埋伏好,就见到鬼子一二零联队从西面沿着公路整齐地走了过来。虽说是敌人,张贤还是不由得对这个松下靖次郎佩服起来,大败之下尚能保持如此整齐的队形,这不能不说明死哑巴是一个带兵有方的对手。同时也很显然,这队鬼子兵肯定奔波劳累了一整天,走起路来有些缓慢,一个个显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看到这些鬼子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埋伏圈,张贤很是兴奋,等最后一个鬼子完全踏入了地雷区,张贤一声令下,首先让工兵拉响了地雷。地雷爆炸的声连成了一片,就仿佛是雷电交加一般,将那些还在萎靡中的日本兵炸蒙了起来,晕头转向着不知道敌人会从哪个方向来进攻。   松下靖次郎骑在马上,声嘶力竭地大喝着,命令着全军后队变前队,从速撤退。但是在这个时候,混乱中国军的迫击炮又响了起来,炮弹如雨一样地落在后退中的鬼子兵中间,炸得血肉横飞,一颗榴弹就在松下靖次郎的身边爆炸,他的坐骑惨嘶着倒在地上,将他也摔出了多远,他不没有明白过来,便听到了两边山坡之上中国军队吹响的冲锋号的声音。   “我们又遇伏了!”和田大队长搀扶起了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的松下大佐,这样急急地告诉他。   “快撤退!”松下靖次郎连忙传入了令去。在这个天将渐黑的傍晚,他还不知道这里埋伏着多少的国军,他的情报里并没有获悉这一带有大规模的国军活动,只是听这些冲天的喊杀之声,以及其打出来的优良火力,又不可能是游击队所为,在敌我不明的状态之下,他只能选择最保守也是最有效的走为上。他不想再让自己这些所剩不多的士兵们尸弃山野,这些兵大部分是从他的家乡京都招来的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将来回到家乡的时候,他又有何面目来面对京都的那些父老乡亲呢!   鬼子退下去的速度很快,又往西面而去,而从山坡上冲锋而下的国军士兵们,就仿佛是下山的猛虎一般,紧追其后。   冲在最前面的熊三娃远远地看到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在几个人的掩护之下,向西败退,这个人就是被烧成了灰,他也能够认得出来。那正是他恨之入骨的死哑巴——松下靖次郎。当下,没有一丝的犹豫,熊三娃如愤怒的公牛,向着松下靖次郎退却的方向紧追了过去。两个日本兵举着刺刀向他冲杀过来,他随手端起冲锋枪突了一下,那两个日本兵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中。只是经过这一耽误,松下靖次郎已经去得远了。   这场战斗打得太过顺利了,前后也只是半个多小时,已经让敌人仓惶而逃,这令站在高坡上的张贤也意气风发起来,他身边的高伟问着:“团长,我们追吗?”   “不能追!”张贤命令着,向着司号兵传下话去:“我们收兵!”   司号吹响了收兵号,这让高伟大惑不解,问道:“为什么?”   张贤将头转向了东面,担忧地道:“东面的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马上要准备迎敌!”   高伟不再发问,按照团长的命令整兵备战。   魏楞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告诉张贤:“团长,三娃哥去追哑巴了!”   张贤愣了一下,忙问道:“你们看到松下靖次郎了?”   魏楞子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也看到了,我没有三娃哥跑得快,他去追了。我听到收兵号喊他回来,他也不听,自己追下去了!”   “这个倔驴子!”张贤恨恨地骂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但愿他别出什么事!”高伟也担心地道,同时告诉张贤:“团长,如今我们也管不了他了,东面的敌人果真出动了,向这边开了过来!”   “魏楞子,你带两个人去把熊三娃追回来!”张贤这样命令着,他可不想自己这个亲如手足的兄弟再有一个三长两短。   “是!”魏楞子答应着,带着两个兵向西跑了出去。      第五九章 洞口(二)      果然如张贤所料,桐子山与洞口城的鬼子出动了,向着印盒山搜索而来,他们显然是听到了这里的战斗之声,也同样知道一二零联队正往这边而来,那个守城的大队长由此判断一定是一二零联队遇到了麻烦,这才出兵相援的。   这个大队长的判断能力确实很高,但是却如何也想不到这也是张贤调虎离山的一个计略。   天色渐渐地暗了,暮色里本来美丽恬静的田园和山丘,此时还笼罩在淡淡的硝烟之下。枪炮声虽然暂时停歇,但是公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并没有来得及打扫,所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   张贤举起望远镜,望向东边过来的敌兵,这群鬼子兵的人数并不多,不过两三百的样子,可能是一个中队亦或是几个小队,当先的那个鬼子大队长显然要比松下靖次郎小心得多,在快要到达战场的时候,没有再行进军,而是停了下来,派出两个排头兵前去查看。   这两个排头兵跑过了一个山弯,看到了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有的地方还冒着清烟,马上回去报告。这个大队长犹豫了一下,看来,他的赶到已经有些迟了,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他过来不过是来收尸的。当下正要下命令,却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了清脆而密集的枪声,他楞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命令着全队掉转头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跑步而去。   “敌人跑了!”高伟躲在山石之后,问着张贤:“我们怎么办?”   看到敌人没有再进入自己的二次埋伏圈,张贤也有一些可惜,他听着枪声响起的地方,正是桐子山的方向,不用多想,那边肯定已经动上了手。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命令道:“我们也跟过去,给他们一个两面夹击!”   “是!”高伟答应着,传下了令去。   ※※※   此时的松下靖次郎已经成了一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不堪,随着自己的大队人马向后面急退,生怕会有追兵赶来,一直退了三四里路,在一片开阔的坡地上止住了脚步,后继掩护的部队回报着,并没有追兵追过来,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马上命令各队重新集结,整合休息。   熊三娃远远地看到松下靖次郎已经停在了一处山坡之上,当下暗自高兴,却见到四处的鬼子也源源而来,汇集在一起,自己再这样冲上前去,无疑是在找死,他想到回转归队,却又有一些不甘心,毕竟跟踪了这么久,就是想一枪了结了这个小鬼子的命,为常营长报仇,为司马营长报仇,同时也为当初自己的被愚弄而解气。想到这里,他便再不顾其它,悄悄的躲进了树林中,蹑手蹑脚地向着松下靖次郎休息的地方靠进,却全然不去想,就算是自己一枪击毙了这个鬼子大佐,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又有这么多的鬼子兵,自己怎么可以全身而退,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全身而退。   看看又召集起来的自己的队伍,松下靖次郎感到很是满意,这次的突然遇伏,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还算好,他的反应还算快,逃得也及时,所以损失并不是太大。他正在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之时,却听到东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他楞了一下,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好象是桐子山的方向!”和田大队长对着松下靖次郎说着。   松下靖次郎点着头,担忧的道:“和田君,你觉得中国军队会不会绕过我们,直接进攻洞口呢?”   和田大队长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想过,当下考虑了一会儿,却又点了点头,道:“阁下,我认为这完全有可能。我们面前的敌人太过狡猾,让我们吃竟了苦头,他们很可能在昨天偷袭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派兵来夺占洞口城了。”   松下靖次郎倒吸了一口冷气,也点了点头,道:“如果洞口城一丢,那么我们这个联队就会象北面的龙寺联队一样,被他们切断归路,被他们包围!”   听到联队长这么一说,几个大队长也大惊失色,大家都不想成为别人的碗中之餐,盘中之肉,和田大队长连忙问着:“那我们怎么办?”   松下靖次郎沉吟了片刻,命令着:“马上给师团长去电,告之有敌军袭夺洞口城,一一六师团的退路即将被断绝,请他当机立断!”   传令兵马上去发报了,和田大队长不由地笑道:“大佐阁下高见,我想师团长大人接到这份电报之后,一定不会怪罪我们回撤洞口的。”   松下靖次郎却没有闲心来自我安慰,悠悠地道:“只怕师团长大人一接到我的这份电报,便会立即停止攻击江口,带着一三三联队一齐回转洞口。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这次行动的失败!”   和田大队长愣了,想想看自己的联队长说得何尝不对呢?   ※※※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熊三娃静静地伏在树林之中,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松下靖次郎终于集齐了队伍,此时的东面枪炮声已经连成了一片,那边的激战可想而知,只怕这个时候国军已经在进攻洞口城了。   师团长的电令已经传到了松下靖次郎的手中,菱田明确要求一二零联队必须确保洞口城的安全,并要他率队消灭敢于进攻洞口的支那军。同时告诉他,一三三联队已经回转,也杀奔洞口而来。   松下靖次郎接到这份电报如释重负,终于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回转洞口了,只是对于要求他全歼支那军云云,也只是报以无可奈何的长叹,此时的国军早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只要自己不被对手全歼就已经托了天皇的福了。   当下,松下靖次郎下令全联队起程,却没有再沿着公路回转洞口,而是转向了北面,从山区里向东绕行,直奔洞口城以东。   和田大队长很是不解,问着:“大佐阁下,您为什么不走近路,却要从山区里绕行呢?”   松下靖次郎白了他一眼,反问着他:“你觉得等我们能过得了桐子山吗?”   和田大队长很是奇怪,不解地问着:“桐子山的阵地应该还在我们的手中呀,怎么会过不去呢?”   松下靖次郎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刚才或许是的,只是如今却不见得是了!”   和田还是有一些不解,问着:“为什么?”   松下靖次郎望了望东边的天空,那里因为火光的原故,将半边沉沉的天映得发红:“这个时候,别说桐子山,只怕洞口城也已经被中国人攻占了。刚才伏击我们的估计会有上千人,你以为他们这么一支部队过来就是为了伏击我们吗?他们的目标只能是夺占洞口,伏击我们也不过是顺便的事,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我想,洞口城里的元田大队长肯定会出兵进援,这时候肯定是已经中了他们的计策,洞口城已经难保了,我们再过去无疑会再一次钻进他们的埋伏里。”   和田大队长点着头,由衷地佩服自己的长官高明,当下又问道:“那我们从山区绕过洞口去有何作用?”   松下靖次郎回答着:“师团长已经率着一三三联队回兵洞口,我想明日一早就可以到达城西,我们绕到城东,就是为了与一三三联队合作,实现两面包夹,这股进占洞口城的中国军队必定会不战自退,我这样做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我们联队的伤亡,我不想将来带回京都的都是些骨灰!”   听到自己的联队长如此一说,和田大队长也不由得一片嘘唏,对于这一次的作战行动,到此时,和田大队长也与松下一样,满怀了悲观的情绪。   一二零联队又出发了,虽然这两日的战斗,已经使这些日本兵身心疲惫,却也知道身处在危险之中,随时都有被袭击的可能,所有没有人敢于掉队,如果真得掉了队,那也就意味着生命的不保。   看着日本兵点着火把从树林外边走过,熊三娃却是一阵地狂喜,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到这时才后悔为什么没有带着一把步枪来,毕竟作为偷袭狙击,还是步枪比较实用。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是冲锋枪,也一样可以杀敌。   松下靖次郎正来到树林边上,在火把的印照之下,熊三娃都可以看清他那张坚毅而板起的面孔,对于这张面孔他太熟悉了,想一想当初自己还和他这么好,真是一种耻辱。当下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这正过来的这个鬼子大佐。   也许是过于激动,在熊三娃抬起枪的时候,却不经意地发出了“卡”的一声脆响,他的脚踩在了一截枯枝之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但是这一声响已经惊动了靠近的松下靖次郎,对于谨慎异常的他来说,此时便是些微的动静都能引起他的警觉,他本能地大喊着:“林中有人!”顺势向边上闪去。   “哒哒……”冲锋枪响了起来,熊三娃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却尽数打飞了出去,只有一发子弹擦着松下靖次郎的胳臂而过,把他的手臂划出一道血口,令他火辣辣地痛。   反应过来的鬼子以为又遇到了埋伏,许多人竟然都丢掉了火把,齐齐地趴到了地上,当然这也为熊三娃的逃脱提供了机会。但是,熊三娃还是有些不甘心,又对着对面的鬼子扫射了一番,直把将枪膛中的子弹打完,看到好几个准备冲上来的鬼子倒在地上,他这才恨恨地转身想要逃走,但是此时,显然已经错失了逃跑的机会。   松下靖次郎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从枪声中,他听出来树林中并没有多少的国军,只有一支冲锋枪在响,他一边捂着自己流血的左臂,一边命令着手下的士兵从两侧向林中包抄,很想活捉这个胆子不小的中国兵。   黑暗里,熊三娃也辩不清方向,向着鬼子相反的方向跑去,可是刚刚一出树林,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而过,险些击中了他的头,不得已,他又退回到树林中。这片树林并不大,周围也没有其它的树林与之相邻,根本就是一块孤零零的死地。      第五九章 洞口(三)      张贤也没有想到攻夺洞口的计划会这么顺利。   于长乐带着一个连在敌人桐子山阵地发起了攻击,先是派了一个排趁着天黑摸到了鬼子的炮楼底下,然后突然发起了袭击。这个阵地上只有日军一个值守的小队,又是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根本分不清有多少的国军上阵来,所以没有进行多大的抵抗便败下阵来,向着洞口的方向退去。   与此同时,萧副团长带领的攻城部队也对鬼子设在城门口处的岗楼进行了突击,而此时按照预定的计划,雷霆带着潜入城中的部队同时发难,在城中放起了火来,烧掉了鬼子的一个辎重仓库,守城的鬼子兵只剩下了两个中队,又多去救灭大火,倒是给了大家一个可乘之机,就这样里应外合着一阵猛攻,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这两个中队丢下了大批的物质辎重,从北面逃走,向着山门镇而去。   于长乐才刚刚夺下桐子山,就如张贤所想到的,那个去援救一二零联队的日军便回转了来,也不顾天黑,对着桐子山的阵地发动了猛攻。于长乐率着一个连顽强抵抗,因为是奇袭,所以他们并没有带上重武器,火力上有些不济,眼见着要被敌人的这个中队突破,张贤所率的一六九团的主力及时赶到,从敌人的后面对着他们发动了攻击。   这场战斗又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一六九团完全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个鬼子中队全面陷入了包围之中,便是连逃跑的路也被堵死,绝望之中,倒是让这两三百的鬼子决定拼死以搏,以求宏扬其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所以反抗得十分顽强,抱着鱼死网破之志,显然他们也想让张贤的一六九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群鬼子兵在一处小山岗上构筑了临时的防御工事,倚着一棵高大参天的大樟树作为屏障,做着最后的反抗。张贤派出了两波突击队,从山岗的两边夹击而上,却都被这队鬼子打了下来,反而死伤不少。一怒之下,张贤命令自己的炮兵用迫击炮对着那个山岗猛轰,也不顾自己有限的炮弹,直将那棵在黑夜里看着仿佛巨人的大樟树炸得成了一个树桩,这让他想起了鄂西会战时自己的那个阵地上的那棵巨大的冬青树,不过彼一时,此一时,如今他终于可以把当初的积愤全部发泄出来,也让这些小鬼子来尝一尝挨炸的滋味。等到炮声一停,张贤马上又组织了两个突击队冲上了山岗,这一回,鬼子的反击已经失去了效果,显然他们也被国军的炮火打蒙了,几个冲锋之下,他们的阵地已然被切成了几块,失去了完整的防御的能力。当下,张贤一鼓作气,拿下了这座山岗,将这个两三百的鬼子尽数消灭。   这一场战斗一直打到了半夜,当最后一声枪声停歇,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高伟却是兴奋不已,从他入伍以来,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成建制的消灭鬼子的一个中队,虽说这个中队只有两三百人,数量上有一点少。   在战斗结束之后,张贤马上率主力部队开进了洞口城,与雷霆和萧副团长等人汇合,同时在桐子山安排了一个连的兵力警戒,以防从西面过来的敌人突袭,但是他还有一点不放心,那就是被打跑的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此时也不知道去向,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松下靖次郎没有再来杀一个回马枪,按道理来讲,洞口这边的战斗如此激烈,他没有理由不回兵救援的。正是因为担心松下联队的回攻,所以张贤又让高伟率领一个营外加一个连接着在桐子山以西的公路两侧设伏,以待敌近。在这些都安排妥当之后,他命令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在他看来,也许第二天的战斗还要紧张激烈。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熊三娃和魏楞子来,魏楞子带着两个兄弟去追熊三娃,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忽地又猛跳了起来。   ※※※   东面的枪炮声如暴风雨一样传来,显然洞口城那边已经处在了激烈的交战之中,熊三娃真有一点后悔,要不是自己逞一时之快,来追这个死哑巴,他也不会被换小鬼子困在这里。   不过,熊三娃还是敢到庆幸,天已经黑了下来,不然便是他再能伪装,也绝对逃不过鬼子的搜索。此时,他躲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之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尽管松树的叶子象针一样扎着他的脸,并有些落入了他的脖子里,令他奇痒无比,他也只能强自忍着,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下面的鬼子已经来回搜索了三次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很显然,他们在外面也布置了兵力,在没有看到林中有人逃出,又没有抓到这个袭击者的时候,他们并不打算放弃。   林子外面,和田大队长却有些不耐烦了,对着松下靖次郎问着:“大佐阁下,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来捉这个支那人吗?”   松下靖次郎却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中国兵!只要抓住这个人,我们就可以知道这支伏击我们的部队是从哪里来的,也许可以知道他们的目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有办法来对付他们了。”   和田又有一些不解:“刚才袭击我们的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民,或者是支那人的游击队!”   松下靖次郎却肯定地摇了摇头,反问着他:“你难道听不出来?刚才的枪声是美国人的冲锋枪吗?这种武器一个山民或者游击队,甚至中国的地方部队都不会有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和田不得不点了点头,确实如松下说得这样,对于刚刚换装的国军来说,这种美式枪械只在几个精锐的部队中装备,而且装备的也很有限,能用上美式冲锋枪的兵,肯定不是一般部队里出来的。   搜索还在进行着,此时的熊三娃却有一些忍不住了,一股强烈的尿意把他憋得浑身难受,只想着马上松快松快,但又不敢解手,生怕惊动树底下搜寻的鬼子兵。如果不去想也就罢了,可是越是想起来,那种被尿憋得痛苦就越是加深,令他几乎要疯狂了。   也就是在这时,忽听得对面不远处的山岗上传来了两声枪响,这让所有的鬼子兵都为之一楞,难不成那个袭击者已经跑到了对面的山岗上去了吗?   松下靖次郎也怔了一下,侧耳倾听了一下,那两声枪响之后,又传来了“哒哒”的一串枪声,不错,这正是冲锋枪的声音,难怪这片树林中没有找到那个中国兵,原来那家伙已经潜到了对面的山岗上去了,很显然,他在那边遇上了日军的岗哨,双方交起了火来。当下,松下靖次郎马上命令停止在这片树林中搜索,命令大队向着枪响的方向追去。   山岗那边的枪声只响了片刻,然后便又归于了平静,而东面洞口方向的枪声也渐渐稀疏了,很显然,那边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树林里的鬼子兵忽喇喇地便走了个干净,但是熊三娃还是不敢大意,又等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站在树杈之上,悄悄解下裤子,还怕弄出声音,于是对着树干放起水来。   正在痛快之时,忽听得树下有人在喃喃自语:“怎么下雨来了?”   这一句话,将他刚刚放出来的一半水生生又憋了回去,忽又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正在思索之时,树下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对着上面的他低声的断喝着:“下来!”   “楞子!”熊三娃忍不住喊出了声来,真有一些喜出望外。   “三娃哥,真的是你呀!”树下的的确就是魏楞子,他也听出了熊三娃的声音,同样的有些惊喜。   “鬼子还在吗?”熊三娃接着放他还没有放完的水,这样问着魏楞子。   “他们已经走了!”魏楞子告诉他。   熊三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系上裤子爬下树来,忍不住又对着魏楞子打了一拳,喜不自禁地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呵呵!”   哪知道魏楞子却“哎哟”了一声,跌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猛咳。   “怎么回事?”熊三娃连忙过去相扶,手摸到他的胸口处,却是一手的湿漉,提到鼻子前一闻却是一股的血腥。“你受伤了!”他不由得叫了起来。   ※※※   在火把的印照下,松下靖次郎终于看到了两具国军的尸体,这是两个很年青的士兵,与他的士兵一样,脸上还带着未成熟的稚嫩,虽说有一些嘘唏,但是战争就是这样得残酷无情。松下大佐没有过多留意这两个被打死的中国兵的脸,但是他的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此其中一个人的服装之上,这个士兵的左前胸的胸章写着“虎贲”两个刚劲有力的汉字,而他的臂章上也是两个黑黑的汉字——常德,下面还有团的番号。这已经很清晰地说明了这两个兵的来处,松下靖次郎再清楚不过,他们肯定是来自他曾经呆过的虎贲五十七师。   “他们是哪支支那军队的?”和田这样问着自己的联队长。   松下靖次郎有些木然,还是告诉他:“虎贲!”   “五十七师?”和田并没有经历过常德会战,但是对于一一六师团的人来说,没有谁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常德也成了一一六师团的一个耻辱,在那次攻城战中,一一六师团连着被五十七师击毙了两个联队长和一个代理联队长。   “我们的对手是七十四军里最有名的小团长张贤!”松下靖次郎告诉和田,从这个一六九团的番号上,他已经可以这样确定了,同时也为自己的大意而后悔不迭,要是早知道张贤会偷袭他的后路,他也不会中了他的埋伏,白白地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说不定洞口城也还在日军的手里。   “那下面我们应该怎么办?”和田问着。   松下靖次郎想了想,道:“这个张贤能够在江口击败我们的偷袭,又赶在我们的前头,进攻洞口,这是一招很凶险的棋,只是这一次他赢了。不过,如果一三三联队回攻的话,我想他不过一个团的兵力,肯定守不住洞口城。只是这个人十分狡猾,我们按原订计划行事,要多多小心,千万别再中了他的诡计!”   “是!”和田答应着。      第五九章 洞口(四)      熊三娃背着魏楞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树林,黑夜里也辩不清方向,沿着一条小路,只觉得这是条向东的路,应该是通向洞口方向的,便一路走了下去。   “三娃哥,还是俺自己走吧!”魏楞子这样恳切地对着熊三娃说着。   熊三娃却是双眼通红,十分坚定地对着他道:“不行,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必须要把你背回去。要不然我都没有脸回去见团长了!”   魏楞子咳了一声,笑了一下,道:“三娃哥,你真好!”   熊三娃却觉得鼻子一酸,有些内疚起来,想起了往日的种种,不由得很是惭愧,对着魏楞子道:“楞子,是我对你不好,总是欺负你。其实我对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自从有了你以后,团长就不要我了,到哪里总带着你去,很少带着我去。我知道你比我小,团长这是在照顾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跟了团长这么长时间,从我一当兵就跟着他的,一直把他当成了我的亲大哥,所以我有些嫉妒你。”   魏楞子趴在熊三娃的背上笑了,但是这一笑又牵得他的他的伤口发痛,咳了一回,这才道:“其实俺也知道的,呵呵,咱们团长是一个大好人。在到咱们团之前,俺一直是司马营长的勤务兵,司马营长也是一个大好人,他见俺小,怕俺被别人欺负,所以一直很照顾俺。后来司马营长在常德牺牲了,团长是觉得他对不起司马营长,所以才让俺跟在他的身边的。其实俺跟团长说过好多次了,司马营长很壮烈,不是他的错。可是团长却说当时如果不是他,司马营长应该可以跟着罗师长突围出去的。俺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所以团长一直对俺很好,就算是咱们两个争吵的时候,他也是向着俺的。呵呵,三娃哥,你别怨俺呀!”   熊三娃点了点头,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呢?只是自己在团长的面前,怎么总象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呢?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熊三娃觉得魏楞子要睡着了,他真害怕他这一睡过去就醒不来了,连忙叫着:“楞子!楞子!”   魏楞子在熊三娃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答着:“三娃哥,怎么了?”   “小杨和小元该不会有事吧?”熊三娃问着,这两个人正是跟着魏楞子过来找他的兵。   魏楞子却有些难过,悲声地道:“俺想他们两个可能牺牲了。当时,俺们三个都受了伤,他们两个的伤比我的还要严重,俺们互相搀扶着一起跑,鬼子在后面追,俺摔了一跤,掉到了一个陷阱里,鬼子没有看到。但是俺听到他们两个就在陷阱上面和小鬼子打了起来,先是小元惨叫了一声,然后俺听到了小杨在喊:‘小鬼子,我和你拼了!’接着听到鬼子的机枪在响,后面便再没有了声音。俺好不容易爬出了那个陷阱,可是外面黑乎乎的,他们都不在了,鬼子也没了踪影。”   “那你怎么知道到树林里来找我呢?”熊三娃问道。   魏楞子又咳了几声,道:“是团长让俺带着他们两个来找你回去的,团长是怕你出事。俺们听到你和鬼子在那个树林里交火的声音,所以连忙跑了过去,想要救你,谁知道鬼子在那个山坡上还有一个暗岗,我们没有发现,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这样都受了伤。”   熊三娃霍然明了,当鬼子在树林中搜索自己的时候,是魏楞子这三个人把敌人吸引开了。自己并不是福大命大,没有被鬼子抓到或者打死,而是小杨与小元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他的生命。他默默地流着泪,却又有些自责:“对不起,要是我不擅自来追这个死哑巴,大家就都平安无事了,是我的错!”   魏楞子却道:“三娃哥,我觉得你没有错,其实我也很想杀了那个死哑巴,为司马营长报仇,我就是没有你这么勇敢。”   “这不是勇敢,回去团长肯定要骂我散漫,不守纪律的。”熊三娃这样地道,同时又道:“其实,团长真得不应该派你们来追我的。”   “团长是把大家都当成了兄弟,他不想任何人出事。”魏楞子说着,又问道:“三娃哥,你还记得当初团长在召集俺们这些残兵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吗?”   “什么话?”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呵呵,说得多好,要是没有衣服,那么俺们大家就穿着同一件衣服上战场,你的就是俺的,俺的就是你的,大家都是同袍兄弟,谁也放不下谁的!”   熊三娃沉默了,他虽然是一个粗人,但是这句话他还是明白的。   ※※※   走了大半夜,天渐渐亮了起来,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熊三娃总算看到了一间茅草屋,刚刚靠近,就蹦出一条狗,对着他们狂吠起来。   茅草屋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矮小而壮实的汉子,他看了看熊三娃和他背在身上的伤员,马上明白过来,喝退了那条蹿出来的狗。这条狗见到主人出面,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老乡,我们是五十七师的,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口水喝?”熊三娃此时口干舌燥,这样恳求着。   这个老乡看清了他身上的军服,点了点头。五十七师在洞口附近驻扎过,所以这一带很多的乡民都知道这个部队。   在这个老乡的帮助之下,熊三娃将魏楞子背到屋前,让他在一个石条搭成的凳子上坐下来,背靠着土墙。此时,魏楞子已经昏昏沉沉,任凭着他们摆布。   “他受伤了?”这个老乡用着湖南话拐着官腔问着。   虽然听着这个老乡的话很是别扭,熊三娃还是点了点头。   “东洋鬼子打的?”这个老乡又问。   “是!”熊三娃回答着。   这个老乡没有再问下去,走进了屋里。   到这个时候,熊三娃才看清了魏楞子的伤口,正在左胸靠上的部位,只怕是已经打穿了他的肺。熊三娃小心地解开了魏楞子的衣服,那伤口处已经简单地进行了包扎,用扯下的衬衣前后裹起,但是血还在殷渗而出。   那个老乡从屋中舀了一瓢水端了出来,递给熊三娃,他喝了几口,又端到魏楞子的面前,喂着他喝了几口。   这个老乡接过了熊三娃递回的水瓢,看了看魏楞子的伤口,又转回屋去,这次出来的时候却拿着了一包药粉,原来是止血的金疮药,这让熊三娃兴奋不已,连声道着谢,为魏楞子换起药来。一边换着药,一边和这个老乡聊着天,原来这个老乡虽然也种了几亩水田,但是靠山吃山,经常上山打猎,所以便常备有金疮药。细问之下,这个老乡姓邵,所以熊三娃也便管他叫做老邵。   魏楞子的背后还有一道伤口,他是被鬼子一枪打透了身体,不过,两边的伤口很细小,只是子弹钻出的一个洞,好在弹片没有留在身体里,不用动手术。   屋里又走出一个蓬着头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不用想,这肯定是老邵的老婆和儿子了。这个女人走过来,看着魏楞子正昏睡着的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由得叫了一声。熊三娃也摸了摸魏楞子的额头,马上担心起来,这额头滚烫,原来魏楞子在发着高烧,难怪在这个时候他不愿意说话了。   熊三娃又向老邵打听着去洞口的路,通过老邵的回答,他才知道自己走了一夜,走错了方向,从北面山区已经到了洞口以东五里的地方了。不过,老邵很是热情,愿意带他抄近路去洞口城,这让熊三娃感动不已。   正准备之间,忽听到远处又传来了狗的狂吠,很显然又有陌生人到来了。熊三娃站起身来,向着狗叫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叫道:“不好,鬼子来了!”   不错,远处的山路之上,正有一队日本兵从山后绕出,向着这边走来,黄色的军服掩映在翠绿的山峦间,分外显眼。   老邵的老婆当先惊慌失措起来,熊三娃连忙告诫着:“快,快到附近躲起来!”   老邵也反应过来,让自己的老婆抱着儿子往屋后的树林中躲去,然后帮助熊三娃再一次把魏楞子背上了背上,指导着他也向屋后的树林里跑去。   这片树林远没有昨夜里熊三娃所处的那片树林茂密,不仅面积很小,也稀疏得很,如果鬼子真要进去,那么什么也藏不住的。不过,这里倒是有一棵很大的杨梅树,枝叶浓密,枝叉众多。基于昨夜的经验,熊三娃告诉大家爬到树上去,藏身于浓密的大树里。可是魏楞子此时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无奈之下,熊三娃只好将他藏在了山脚下的草丛之中,那里正好可以藏住一个人,从外面一丝也看不出来。   老邵正要爬上了树,又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又跑回屋里,首先搬出了一缸米,那可是他全家的口粮,不能就这样丢给鬼子。他的老婆也想到了什么,放下孩子,也返身回屋,挑着个箩筐出来,两个人费力的向树林中搬着。熊三娃这时也藏好了魏楞子,接过老邵老婆的箩筐飞快地挑进了树林中,这两个箩筐里全是些芝麻谷子花生之类的杂粮,也是他们全家一年的吃食。放下米缸和箩筐,老邵还要回去拿东西却被熊三娃一把拉住了,鬼子已经到了他家前几百米远,只隔着一块水田,就算他行动迅速,也会被日本兵发现。   “我的儿子!”老邵的老婆忽然发出了一声嘶喊,吓得熊三娃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老邵那个两岁多的儿子离开了树林,自己走回了屋里。   老邵也急了,就要回去抱儿子回来,又被熊三娃拉住了,这个时候他是最清醒的,低吼着:“来不及了!你回去就是送命!”   老邵的老婆瘫软在地,只剩下了无声的哭泣。老邵挣了两挣,竟然没有挣脱熊三娃强劲的手,只是这时一切也晚了,鬼子已经来到了他的家门口。   三个人怀着一颗纠起的心,爬上了这棵高大的杨梅树,这树上还结着许多青色未成熟的杨梅,站在上面,倒是可以将下面老邵的家看得一清二楚。   那队日本兵显然有更重要的任务,没有顾及这个独处一隅的茅草屋,井然有序的从屋下的红土路上走过。躲在树上的三人只盼着这队东洋兵快快走完,可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个东洋兵脱离了队伍,奔进了茅草屋里,不一会儿,就见到其中一个抱着老邵的儿子走了出来,老邵的儿子哇哇地哭着,直将这树上的父母急得心头乱跳。   那个东洋兵把这个两周多的孩子放在了地上,另一个鬼子端起刺刀来就要向他刺去,老邵的老婆忍不住又要叫出声来,却又被熊三娃捂住了嘴。正在这时,一个鬼子的官佐也走了上来,不知和那两个东洋兵说了些什么,那两个东洋兵打了个立正,连忙跑了。这个鬼子官佐看了看面前的孩子,蹲下来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然后他又在孩子的头上拍了拍,这才转身离去。   老邵与他老婆提起的心忽地放了下来。   而此时,熊三娃正举着自己的冲锋枪,对准那个转过身去的日军官佐,他一脸的愤怒,在这个鬼子官佐一现身,他就认出了他来,正是令他恨之入骨的死哑巴——松下靖次郎。   ※※※   东洋人很快地离去了,熊三娃到最后也没有开枪,在那一时刻,他虽然很有把握可以将松下靖次郎击毙,但是理智还是战胜了他的冲动,就算是他能够一枪打死松下,而且也把自己的生命豁将出去,只怕这个无辜的老邵一家也将会因为自己而不能幸免。   虽然心惊肉跳,但是当再一次抱住自己还活蹦乱跳的儿子时,老邵的老婆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确实在刚才那一刻,她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   在送熊三娃和魏楞子去洞口的路上,老邵讲到今天发生的事,已经令他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相邻的一个村子,在鬼子过路的时候,杀了很多的人,许多都是全家被杀,至今还有一些尸体没有掩埋掉而被野狗抢食。他儿子能够保住,他都觉得是一个奇迹,亦或许真如熊三娃所说,是他这个孩子命大造化大,可能以后会成为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吧。   不过,老邵又跟他讲了一件事:“你知道吗?在你到我家之前,我一个朋友也从你来的那边跑过来,在我家住了一晚,在你到我家之前,一大早就走了。他喜欢打猎,昨天应该就在你们和鬼子打的地方挖陷阱抓野猪。他听到了你们和鬼子打仗,而且有好多鬼子在追几个你们的人,他吓得躲在一棵大树上,大气都不敢出。”   “哦?”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用想,昨夜里老邵的朋友看到的一定是魏楞子、小杨和小元在与鬼子的交火,连忙问道:“他都看到什么了?”   老邵道:“鬼子打死了你们两个兄弟,举着火把,他在树上看得很清楚,也是一个鬼子军官,最后让人把你们这两个人给埋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这么说小杨和小元真得已经牺牲了,只是看来松下靖次郎还算做到了仁之义尽,没有让小杨和小元喂野狗,而是将之掩埋了。   老邵接着说着:“我那个朋友等鬼子一离开,就赶紧跑了回来,路上他还看到那些鬼子在北面的一个小山沟里过夜。现在想来,刚才过去的那些鬼子,肯定就是昨天夜里他遇到的那群鬼子。”   熊三娃点着头,可是有一点他却不明白,松下靖次郎不去回夺洞口,却向北而行,按理说他应该去北面的山门镇才是,只是这个时候怎么又转到洞口的东面来了呢?      第六十章 夺药(一)      张贤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了,只是告诉张贤,敌人一三三联队已经从江口那边转了头,直奔洞口而来,却不知道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去了哪里,只是估计往北奔向了山门镇。   雷霆与于长乐都很兴奋,毕竟光复洞口城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很成功的攻势作战,一反了往常国军总是被动挨打,等到敌人筋疲力尽的时候再回戈反击的战术,求被动为主动,一举抢得了先机,果然如张贤所料的一样,已经打乱了敌人的布署,调动起日军跟着自己起舞起来。   张师长的电令也发了过来,当然是对一六九团的一番嘉奖,同时电告张贤,五十七师与暂六师已经由战略的防御,转为了战略的进攻,整个雪峰山战场上,形势一片大好。同时,张师长也很担心,此时的一六九团虽然占据了主动的态势,但同时这个团也成了鬼子聚焦的目标。不用想,鬼子一三三联队放弃攻击江口,也放弃北上援救其一零九联队,回攻洞口,肯定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后路,要打开这条通道,如此一来,一六九团所面临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张贤何尝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压力,按照他原订的计划,夺回洞口的目的就是为了调动鬼子回防,以解江口之急,此时这个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下面等鬼子真得回夺洞口的时候,他将撤出城去,给敌人留下一座空城,然后向西迂回,回归五十七师。可是,如今面对着敌人气势汹汹的来攻,他却很想再打一仗,把这个一三三联队的猖狂气焰打掉。于是,他找来了自己的这些参谋与营长,共商其事。   张贤当先道:“根据我们的侦察,敌人的一三三联队已经从江口撤了下来,向着我们这里进攻前进,他们也是沿着邵榆公路,前锋已经过了林家溪,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老栗塘。敌人的回兵很是迅速,我想他们一定是急于夺回洞口城。呵呵,不过,我想在我们在撤出洞口之前,可以在印盒山再给他们来一个埋伏,打掉这个联队的前锋,大家看怎么样?”   “我非常同意张团长的意见!”雷霆当先表示支持。   萧副团长也点着头,张贤的计划也很好,没有理由不支持。   于长乐却有些担心:“只怕这回不行了吧,昨天我们已经在那里设伏打了敌人一仗,今天再在那里设伏,恐怕敌人会有准备。”   张贤笑了笑,道:“正是因为昨天我们已经在那里设过伏了,所有鬼子肯定会以为那里不再有伏。呵呵,兵法云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为了迷惑敌人,我们还可以在印盒山以西摆上两三个虚阵,让他们掉以轻心,到时以为印盒山的埋伏也是虚的,是迟滞他们行动的稻草人,他们肯定会上当。”   “嗯!这个计谋不错!”于长乐点着头,大家也都跟着点着头。   高伟却有些想法,对着张贤道:“团长,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松下靖次郎的那支联队的去向,是不是等侦察到他们再说呢?”   不等张贤答话,雷霆便道:“如果真要等侦察到松下联队再行动,只怕敌人已经打到了洞口城下了。”   张贤也点着头,同时肯定地道:“松下靖次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我如果是他,肯定向北投山门镇去了,那也是一个咽喉要冲,如果洞口城丢了,那里更是要害,对于鬼子来说,是绝对不能丢的。松下靖次郎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大家也都点着头,同意团长的分析。   见到大家都这么认为,高伟便不再坚持。   当下,张贤派出兵去,以高伟的第一营与梅占元的第二营为主力,令其继续在印盒山设伏,同时让梅占元以三个班,在老栗塘与印盒山之前,设三个假伏阵,鬼子也很精明的,肯定先是斥侯探路,设假伏的各班与鬼子斥侯一交手便马上撤下。如此三次之后,肯定会令鬼子有所怠慢,等到这些斥侯到印盒山的时候,先行放过去,只等敌人大队赶到,再两边出击,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高伟与梅占元接令后离去,张贤又立刻安排自己的医院和伤员以及辎重队向南往凤凰山方向撤退,并命令牛华天的第三营随行保护。在攻下洞口的时候,张贤也同时得到了大量鬼子遗留下来的军用物资,其中有很多的粮食、武器和药品,这些物质他当然不会再留给敌人,所以从进驻洞口以后,他就一直在安排人组织民工向南部的山区里运转这些物资,因为不可能向鬼子那样有卡车来运输,只能是人畜进行,所以两天过去了,这些物资还有一些没有运走。在这些都安排妥当之后,张贤的团部里只剩下了一个五十七师的警卫营,毕竟还要指挥作战,所以他决定要等到最后的时候再撤离洞口。   警卫营的邓营长带着一个四十左右岁,衣衫很是破烂,胡子巴渣,但是还戴着个眼镜的人来找张贤,这个人一见到张贤便自我介绍起来。原来他叫做史平,是湖南省第六行政督察署的一名负责工业的副专员。在洞口原建有一座专门冶炼精锑的省辖工厂,精锑是湖南省最著名的工业产品,也是当时中国不多的可以向国外出口的物资,同时精锑还是制造军工枪炮不可缺少的合金原料,所以抗战后这家工厂也成为了国家的重要生产基地,在会战到来之前,整个工厂进行了搬迁,只是在原厂还留下了三百吨的精锑没有来得及运走。史副专员本来是过来要负责运走这三百吨精锑的,但是却在洞口城破后被堵在了这里,无奈之下只得隐于民间。鬼子占领洞口之后,发现了三百吨的精锑,如获至宝,马上派车想要抢运这些物资回宝庆,但是却被张贤一六九团的突然袭击打断了计划,留下这三百吨精锑仓皇出逃。   见到精锑并没有丢失,史副专员自己高兴万分,可是见到一六九团又要撤离,他很是着急,所以才找到张贤,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将这些精锑抢运到国占区。   当听到史副专员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张贤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三百吨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便是用汽车来装,也要二三十辆才能装完,洞口城已经是一个前沿的战场,他又从哪里可以找到二三十辆卡车来呢?便是找来了,没有个两三天的也运不走,时间上根本是不允许的。当下,虽然很不甘心,他还是只能有所取舍,很婉言地拒绝了这个史副专员的请求。   史副专员很是无奈,失声痛哭,大恨着这些国家财产又要落入日蔻的手中,再三请求,张贤只是不许,他可不想自己的士兵为了这些死物而贻误战机,丧身在这个地方。史副专员对张贤恨恨不已,只得悻悻而去。   ※※※   刚刚打发走那个史副专员,熊三娃便背着魏楞子到了洞口,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他们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当地的老乡。   一见到熊三娃平安归来,张贤一颗悬起的心蓦然放了下来,急走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喜形于色,正要询问,却一眼见到了此时已经晕迷不睡的魏楞子,他怔了一下,一张刚刚放松的脸马上又紧崩了起来。   熊三娃简要地向张贤讲了这两天来的经历,张贤只是听着,不发一言,取出十块大洋给这位送熊三娃和魏楞子归队的老邵,先打发他离开。   黄军医还没有撤离,闻讯连忙过来对魏楞子进行诊治,他看了看魏楞子的伤口,又经过一番诊治之后,他取下耳边的听诊器,对着张贤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团长,他的伤很重,而且已经感染了,只怕很难活下来了!”   张贤与熊三娃都如听到了一声巨雷一样,呆在了那里,半天,熊三娃当先哭了出来,也不顾自己的疲倦,扑到了黄军医的身上,抱着他大叫着:“黄军医,你要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黄军医推开了他,很是痛心地道:“不用你说,我当然会竭尽我的全力来医好他,只是……哎!”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熊三娃如丧考妣一般地哭豪着。   张贤一股的怒火油然而起,走到熊三娃的面前,“啪”地一声,恨恨地抽了他一个耳光。这么些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打人耳光。   熊三娃怔怔的捂着自己的脸,停止了哭豪,似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望着张贤,一脸得茫然。对于他来说,跟了张贤这么久,张贤对他就像亲兄弟一样,从没有用长官的架子跟他说过话,更没有对他进行过责罚,便是他有什么错,也只是很诚恳的指出来,并帮助他改正。可是今天,团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抽了他的脸,这说明自己确实是将张贤气着了。   这一耳光打过之后,张贤也有些后悔起来,打人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人也哆嗦了起来,半天才平静下来,可是双眼已经通红,满含热泪。   “熊三娃,我今天打你,是要让你记住,你能不能用一点脑子?不要动不动就在我面前哭豪!”张贤这样痛心地说着:“你不听从军令,已经让我损失了两个好兄弟,难道还要让我们失去楞子吗?”   熊三娃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张贤面对着黄军医,缓下了声音:“黄军医,你有什么办法来救他吗?”   黄军医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没有把握,当先要做的是避免他的伤口再感染,我们需要盘尼西林,只是我们的药品跟随我们的医院已经撤离了这里,应该还有一箱,如果能及时给他注射的话,我想应该可以救回他半条命,至于另半条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张贤点着头,命令着:“熊三娃,你立即带两个兄弟抬着魏楞子,随着黄军医去赶上我们撤离的医院,要是动作慢了,让魏楞子丢了命,我拿你是问!”   “是!”熊三娃响亮地回答着。正要下去准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告诉张贤:“团长,我们从城东过来,在那里遇到了死哑巴,他们好象是从北面绕过来的,又往南去了。”   张贤怔了一下,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松下靖次郎没有去北投山门,而是转到了洞口城东,这是为什么呢?他马上来到地图前,看着地图,不由得冷汗淋漓。      第六十章 夺药(二)      张贤刚刚发出去的战令又派人紧急追回,命令第一营与第二营不再设伏,向南撤退,在平溪河南岸预设阵地,防备敌人渡河。同时他又命令团部与警卫营马上出发,放弃洞口城,急追先前已经南撤的先头部队,他担心第三营护送的一六九团的医院及辎重队会遇到麻烦。   这个命令下发出去后,雷霆、于长乐以及萧副团长都赶了过来,大家很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临时变更计划是很危险的事,他们需要张贤的解释。   张贤一面命人抓紧时间收拾,马上撤离洞口,一面向大家解释着原因:“我以为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会北投山门镇,哪知道这个松下靖次郎偏不按常理出牌,根据可靠的消息,他已经带着这个联队出现在了城东,从北向南移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萧副团长问着。   雷霆也为之一怔,与于长乐对望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等张贤回答,雷霆当先道:“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是要把我们包围,然后一口吃掉!”   萧副团长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于长乐点了点头,也道:“如今我们没有重火炮,这个洞口城根本无险可守,一旦被鬼子围在了洞口,其后果不堪设想。”   雷霆也点着头,知道于长乐所说得不错,看到张贤这样果断的发出命令,将原先的所有计划都打破了,他还有一些不甘心,想了想对张贤道:“张贤,其实我们还有另外一套对策,没必要这样匆匆忙忙地撤离。”   “哦?你说说看?”张贤问道。   雷霆道:“我们其实也可以行一次险,就让鬼子把我们包围,同时急电张师长和王长官,让他们急派援军赶来。只要我们在洞口城坚守上一日一夜,我想我们的援军就可以到达,然后便里应外合,中间开花,将敌人的这两个联队齐齐歼灭!”   于长乐的眼睛也一亮,兴奋地道:“不错,雷大哥的建议实在不错,这样一来,也就是逼迫着上峰与日军进行最后的决战,呵呵,我可以看出来,王长官对一六九团和贤哥很是在意的,他一定不会让一六九团被敌人吃掉的。这样一来,我们一定可以速战速决!早日结束这次会战。”   张贤白了他们一眼,却摇了摇头,坚定地告诉他们:“你们别有这种妄想。首先,王长官自有大手笔来应对这次会战,这不是我们操心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打好自己的仗就行了;其次,现在与敌人决战,还为时尚早,就算我们可以顶住敌人的猛攻,援军也及时应援,里应外合,我们也无法断绝鬼子的退路,他们还可以放弃洞口,通过山门镇退到隆回。最后一点,我要强调一下,在我们以后的作战中,无论何时何地,请两位尽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援军和友军都是不可信的!打不过宁愿败溃下来,也不要去想援军!”   雷霆和于长乐对望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于长乐问道:“援军和友军不可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张贤和萧副团长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会心地点了点头,同是从常德走过来的人,当然知道其中的心酸。见到于长乐还在问起,他也只能悠悠地道:“如果援军可信,那么,就不会有常德被打没了的五十七师,也不会有衡阳投降的第十军了!”   雷霆和于长乐都愣在了那里!   ※※※   张贤带着团部和警卫营很快就撤离了洞口城,从城南的平溪桥上离开了这座刚刚收复两天的城镇,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同时,张贤也非常清楚,迟早自己还是要回来的,可能也就在几天之后。   按照原订的计划,一六九团的下一站会是凤凰山下的毓兰镇,那是洞口西南三十华里外的一个小镇子,同时也是洞口往武阳间的要冲,武阳此时已经被日军南路的关根支队攻占,但是关根支队旋及又陷入了汤恩伯第三方面军的包围之中。一六九团会在毓兰镇休整,等待着上峰下一步的作战命令。五十七师也会从江口方向过来,那时就是再次会攻洞口的时候了。   刚刚过了平溪河,前方便传来了枪炮声,这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个方向照理说不应该有敌情,在前面前行的是一六九团牛华天的第三营护卫的辎重队与战地医院和部分伤员。   “不好!一定是鬼子绕到了南面!”张贤经不住大叫了起来。   大家也都紧张起来,按照熊三娃提供的情报,如果前面有敌情出现,那只能是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这个松下靖次郎绕着洞口城转了一个大圈,从西面过不来,便从北面绕到东面,再到南面,就是要堵截一六九团。   “要是真是松下联队可就遭了!”雷霆也这样的叫了起来。是呀,谁都明白,以第三营护卫的那些非作战部队来说,与敌人正面相遇,其后果可想而知。   张贤急令警卫营轻装急行军,向着枪炮声响起的地方奔去,听这声音,应该就在五里之外,可是山路并非平地,弯延崎岖,起伏不平,跑过去只怕也要三四十分钟之后了。   看到张贤如此着急的样子,警卫营的邓营长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是对于团部又有些不放心,问道:“团长,警卫营轻装前进,那么团部万一遇到了鬼子怎么办?”   张贤道:“你尽管快去,团部还有我们团的一个特务连呢,你带着这些东西跑不起来,要是遇到了鬼子我自有对策。”   听到张贤这么说,邓营长再没有多问,带着自己的警卫营向着枪炮声响起的地方跑了过去。   “贤哥,要是遇到了鬼子你有什么办法?”于长乐信以为真地问着。   张贤却双手一摊,笑道:“我有什么办法,要是真得遇到了,我们就只好等着束手就擒了!”   雷霆道:“那你还让警卫营离开?”   张贤正色地道:“前方如果真得是鬼子偷袭,那么单凭着第三营击退敌人,根本是力不从心的。那些辎重丢也就丢了,但是我们的随军医院、伤员也在前面,要是真有一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当团长将永远心存愧疚。”   “所以你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愿意让那些伤员遇难?”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谈话间又不免长叹了口气,道:“要是我们的兵力足够,我倒真想在洞口城摆一个空城计,也就不必要这样急急忙忙地撤离了。”   “哦?”听他如此一说,雷霆与于长乐都来了兴趣,忙问着:“那你快跟我们说说想法。”   张贤笑了一下,道:“洞口西面的鬼子一三三联队来势汹汹,一个大队作为前锋,我们可以在印盒山设伏打掉这个大队,但是鬼人随后马上还会过来两个大队,如果不及时撤离,第一营与第二营势必陷入苦战之中,这个时候,松下联队再从东面和南面夹击过来,我们肯定会陷入绝境之中。呵呵,如果我们是两个团,那么就好办得多了。我们可以让出洞口城,叫松下联队扑一个空,一个团集中兵力击败西犯之敌,另一个团迅速展开,攻击立足未稳的松下联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算不能完全歼灭掉松下联队,也可以扒他一层皮!”   雷霆点着头,同时又笑道:“这个松下靖次郎并不是吃素的,只怕你的计谋会被他看破,到时再来一个将计就计,只派一小队入城,等我们的兵力一出现,再配合敌人一三三联队从北面包抄下来,呵呵,只怕两个团也会让他们包了饺子。”   张贤也笑了,点着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根本是兵力不够,就算有两个团,我也不敢如此行险。”   于长乐却道:“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等西面的两个营伏击敌人一三三联队前锋成功之后,再让那两个营南撤,你让他们马上撤离,等于先前所做的工作全部白费了。”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你的想法很危险,松下靖次郎突然出现在我们的东面,你以为他会给我们打伏击的机会吗?就算我们可以打一个漂亮的伏击,再让那两个营撤离战场,只怕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想撤也撤不下来了。我可不想捡了个芝麻,丢了个西瓜。”   雷霆和于长乐同时点了点头,同意张贤的看法,也理解了当时张贤作出全团不要战果,迅速南撤的苦衷。   正说之间,特务连的王连长跑了过来,急急地对张贤报告着:“团长,我们的侦察兵发现鬼子有大队的人从东面向这边过来了!”   闻言,众人皆为之一愣。   “鬼子来得好快呀!”雷霆不由得叫道,同时问着:“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   “他们的斥侯离我们也就三里地!马上就要过来了”王连长道。   “我们怎么办?”于长乐问着张贤。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张贤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将警卫营派出去,敌人的大队就出现了,那么也就是说前面第三营遇到的可能只是小股的敌人分队,那边的战斗应该不成问题了,事实上,前面的枪声也渐弱了下来,战斗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了。只是,在这么狭小的地域上,鬼子的大队竟然能够钻隙而来,这说明自己当初在洞口城布防上还是有漏洞的,此时,自己的团部除了一个特务连不到两百的人之外,其余全是些通讯、报务、参谋、政治教导之类的非作战人员,再加上驮着资料、器材等物资的一个骡马队,所有的人加上牲口足有近五百余口,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目标了。   “这真是不期而遇!”雷霆也叹了一声,建议着:“张贤,我们应该立刻占领有利地形,所有的人员紧急戒备,进入作战准备,同时派人向警卫营求救,让他们迂回到敌人的侧面去,双管其下,将之击退!”   王连长也点着头,催促着:“团长,下命令吧!”   张贤看了看附近的地形,前面是一个三叉路口,从北面洞口过来,一条是向东再折向东南奔往高沙镇,一条向南再折向西南奔往毓兰镇,不用想,鬼子一定是从那条往东的路上过来的。而这附近,北面是刚刚过来的平溪河,两侧东边是大片的稻田,西边倒是有一座不高的山包,山包上是一片松树林,一条小路从这条大路通向了山包之后,显然那边有一个小村落。   “往西从这条小路到山包后面去躲一下!”张贤指着那条小路,这样地命令着。   雷霆怔了怔,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只用了不一会儿,团部已经从大路上转到了山包之后,看了看这里的地形,于长乐摇了摇头,这真是一块死地,从大路上看,这是一座小山包,但是来到了山包之后再看,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山岙,三面环着山,一面平地,如果敌人发现他们,从大路上杀将过来,那么,他们都将成为瓮中之鳖,跑都跑不了。   也就在大家刚刚藏住身形,张贤和雷霆等人爬到山包上的树林中,就看到一队鬼子骑兵从大路上过来,转向了洞口而去,这是敌人的一队斥侯,紧接着不一会儿,一大队鬼子兵从东面跑着步快速而来,只在大路上留下一道烟尘,也向着洞口而去。山包之后,团部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会被鬼子发现,而最令人担心的却是那些骡马,如果有一只嘶叫起来,都肯定会被敌人发现,饲养员个个紧张万分,都拿出草料小心地伺候着这些平日里被他们又抽又打的牲口。   “敌人意在洞口!”张贤肯定地告诉大家:“松下靖次郎肯定是要包抄我们的退路的。”   雷霆也点着头,同时又有一些后怕:“幸亏我们从洞口出来了,不然,再晚一点,肯定会被他们堵在里面。”   于长乐也笑了起来:“这些鬼子没有想到我们其实就在他们的身边,呵呵,他们还以为我们还在洞口城呢,就让他们去扑一个空吧!”   张贤却紧崩起了脸,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等鬼子一消失,便立刻催促着大家赶快上路,追上前面的部队:“松下靖次郎如果在洞口扑了一个空,肯定会掉转头向我们追击的!”他这样地告诉大家。      第六十章 夺药(三)      张贤率领着一六九团的团部及后勤人员急急地往南而去,此时,南边的枪声已经停止了下来,那边的战斗听声音并不太激烈,显然已经结束。   刚刚转过一道山弯,迎面又奔过来了一支部队,大家正在紧张之时,于长乐眼尖,喊道:“那是我们的警卫营!”   果然,跑过来的正是一个小时前被张贤调离的五十七师警卫营,邓营长当先跑到了张贤的身边。   “前面的战况怎么样?”不等邓营长开口,张贤当先问着。   邓营长笑了一下,道:“没事,那是一小股敌人,有一个中队的样子,可能是走错了路,插到了我们的随军医院附近,幸亏牛营长发现得及时,已经组织第三营把那股敌人打退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些敌人又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我们有损失吗?”张贤又问道。   “有!”邓营长老实地告诉他:“有几个伤员不幸中弹身亡,他们还抢了我们一辆运药品的马车。我们也打死了他们几个人,损失应该不大。”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看来,那个中队应该也是松下联队的,可能是先锋,应该也是奔向洞口的,却阴差阳错地遇到了一六九团的随军医院。   “你们是不是也遇到了鬼子?”邓营长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   “我刚才听到特务连王连长派过来的侦察员说了,所以一看那边没有事了,连忙率部赶了回来,呵呵,大家都没事就好了!”邓营长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好险呀!”于长乐向他介绍着:“要不是贤哥当机立断判定那些鬼子意在洞口,让大家躲了起来,要不我们真得可能跟他们干上了,呵呵,可能现在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邓营长催促着。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道:“邓营长,你来得正好,过一会儿,鬼子的追兵肯定会到,前面就是黄土坳,只好让你来断后了!”   “嗯!”邓营长点着头,对张贤道:“张团长,你有什么退敌之策?”   张贤看了看身边的雷霆,笑道:“三国里,诸葛亮撤兵时智退司马懿,如今我们也要学一学诸葛亮,让这个松下靖次郎吃一点苦头,不敢来追我们,雷大哥,你说是不是?”   雷霆笑了起来,问道:“你说得当然就是了,只是这里的地形你比较熟,还是你来安排吧!”   张贤对着邓营长道:“黄土坳有两座山,中间只夹着一块平地,虽然两座山并不险峻,但是却守住了中间的这条大路。邓营长,你只要将你的营在两边的山上埋伏下来,用冷枪击杀鬼子的斥侯骑兵,等敌人大队一到,便再用迫击炮来轰,人却不用露面,松下靖次郎肯定会马上撤兵的。到时,你们也不要追赶,等他们一撤就马上赶过来。”   “是!”邓营长答应着。   于长乐却有些担心地道:“贤哥,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警卫营这么一点兵力恐怕挡不住鬼子疯狂的进攻。”   张贤却笑了一下,很有把握地道:“松下靖次郎这个人很是精明的,而且他向来喜欢行险,这与我们遇到的墨守成规的其它鬼子一点不同。呵呵,只是这一次,在经过了这几次的教训之后,他肯定会谨慎起来,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对手是我,不会也不敢再大意了,所以,在稍遇伏击之后,他必定会和上次在印盒山一样,马上退出的,不会再来追了。”   于长乐却是将信将疑,有些不解地说着:“贤哥,你好象对这个松下大佐特别得了解呀!”   张贤只是尴尬地一笑,没有再回答。   ※※※   松下靖次郎毫不费力的便夺回了洞口城,这让他手下的那些大队长们高兴得很,和田老实地告诉他,大家很久没有这么顺利过了,他还在想着去年由湘北追击着国军的溃兵直到衡阳城下的那段辉煌。   但是松下靖次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夺回洞口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本想还要再进一步,乘机歼灭张贤的一六九团,便是无法歼灭掉,也要把这个团打一个半残,以报江口之仇,可是到现在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团,进入洞口城,这里面连个国军的影子都没有,张贤已经全身而退了,令他惊讶万分。   正犹疑之间,忽报一二零联队前锋的井山中队在洞口以南遇敌,激战之后退回东部,正重新向着洞口城的方向驰来。而洞口城西面的消息也传了来,菱田师团长带着一三三联队的大部已经过了印盒山,马上就要进驻洞口与一二零联队汇合了。听说一三三联队推进得十分顺利,路上并没有发生他所警告的可能有中国军队伏击,这让松下靖次郎很觉得诧异,张贤好象并没有打算要守这座城,已经主动放弃了洞口。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张贤的目的又何在呢?想到这里,松下靖次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看来,他的目的倒是极其明确的,那就是围魏救赵之法,逼迫进攻江口的日军回撤。很显然,他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张贤和他的一六九团又是何时离开的洞口呢?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如今看来,一六九团只有向南这一条路可以撤走,可是自己费尽心机绕着洞口城走了一圈,就是想要在南面堵住他们,可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些辛劳全部白费了。但是,井山中队在洞口南边遇敌,又是哪一支部队呢?想到这里,他蓦然兴奋起来,不用想,那肯定就是刚刚撤离的一六九团,他们还没有走远,而且带着医院和辎重肯定也走不快的。于是,松下靖次郎马上传下令去,亲自率着两个大队的日军,又跨过平溪桥,向南急追而去。   ※※※   张贤率着团部总算赶上了落在后面的随军医院,这个本来就十分简陋、还在转移之中的医院,在经过了鬼子的一番洗劫之后,虽然又在第三营的奋战之下,击退了来敌,但这个时候还是显得过份得残破,过份得惨重了。许多折叠的帐蓬被丢弃在路边,文件、医用器械、治疗用品、被褥等物资散落了一地,大家正在整理当中;而那些随着医院转移的伤员们,更是狼狈不堪,这个医院里收治了三百多名伤员,其中的重伤员就是近两百。在这次冲突之后,有九名伤员不幸被敌人打死,其他人都互相搀扶着,互相鼓励着强打起精神,努力地平息着刚才遇险的惊恐。伤势轻的伤员帮助医务人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担架兵抬着重伤员到安全的地方,同时又充当着护士角色,为他们忙上忙下;而军医和护士们则忙个不停,对着所有的伤员进行检查,已防在刚才的混乱中出现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及早得纠正。   看到这些医护人员和伤员们大部分平安,而且仍然积极的向死神作斗争,这让张贤感动不已,他来到大家的身边,满含感情,大声地对众人道:“是我这个团长没有当好,对不起大家呀,让大家受苦了!”   听到团长这么说,一个伤兵当先道:“团长才辛苦,我们不苦!”其他人也跟着齐声道:“是呀,我们不苦,团长辛苦!”   张贤更感到自己的不安,连忙回应着大家:“不!我们都是在为我们的国家而奋战,所以我们就是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我感谢大家呀,感谢大家能够跟着我张贤一齐杀敌,这次大战我们一定可以取得胜利的,我有这个信心,你们大家有没有?”   “有!”所有的人都齐声回答,声音响彻了云霄。   “好呀,大家也有这个信心!那么我们就可以无往而不胜了!”张贤这样豪迈地喊了出来。   一个满面黑泥,不知几日没有洗脸的小鬼问着:“团长,我们要是把鬼子打败了,是不是就会有好吃的了!”   不等张贤答话,他身边的一个老兵骂道:“吃,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就知道个吃!”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贤却没有笑,他一本正经地答着:“好呀,要是我们打赢了,我让后勤处去买十头肥猪,到时每个连都分一头,让全团人吃几顿猪肉!”   “好!”众人齐声喝彩。对于大家来说,能吃到肉是过年才能够享受到的待遇。   从人从中走出来,张贤对着跟过来的牛营长吩咐着:“你们营抓紧时间,协助医院整理好战场,尽早出发,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   “是!”牛营长答应着,下去安排了。   张贤抬头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黄军医,他是这个医院的院长。   “黄军医,我们的损失重吗?”张贤问着他。   黄军医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团长,别的药品还好说,只是鬼子抢走的那一车药里,有我们唯一只剩下的一箱盘尼西林,那种药很珍贵,是最好的抗感染药,如果我们没有了这种药,那么这些伤员的死亡率会大大的增加。”   “哦?”张贤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盘尼西林这种药,这种药就是青霉素,也是人类最早发现并生产出来的抗生素,虽然青霉素在一九二八年就被人发现,但直到一九四二年才被美国医药公司正式生产,并大批的用于战场上控制伤员的伤口感染。但是由于青霉素批量生产的方法是第二年才找到的,在一九四五年的国内战场上,这种药还很珍贵。正是由于与美国盟友的关系,美国的援华物资里除了武器之外,还有大量的治伤药物,盘尼西林就属于其中的一种,也正是这种药的出现,挽救了战争中成千上万伤员的命。   “其实,对于我们团来说,那一箱盘尼西林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多也只能用上两天。”黄军医又接着道:“如果不马上补充的话……”他说着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回身看了看身边那些躺在地上的重伤员们,面色悲慽起来。   “会怎么样?”张贤却明知故问着。   黄军医回过了头来,面对着张贤,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这些重伤员可能会死掉一大半,而那些轻伤员也有可能会变成重伤员,许多人可能需要截肢!”   张贤沉默了半晌,对着黄军医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马上补充这种药!”他说着,一抬头,正看到熊三娃正倚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看看大家都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正想发怒,却被黄军医叫住了。   “别打扰他了,让他睡一会儿吧!”黄军医这样地道:“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已经到了人的疲劳极限!”   张贤点了点头,也对这个小子心痛万分,只是有一些恨铁不成钢而已。   “对了,魏楞子怎么样了?”他忽然想起来,问着。   黄军医道:“情况不容乐观,虽然我已经给他打过了盘尼西林,如今我手里只有两针这种药,给他打了就不能给别人打,作为医生,我必须要一视同仁!”   张贤自然明白他的话意,上天给每个人的生存权利都是平等的,同样对于这些伤员们来说,都是一六九团的兄弟,落下谁不管对于张贤这个团长来说都是难以割舍的。   “黄军医,你放心,我马上想办法去弄这种药,最迟在明天天亮之前,给你弄来一箱!”张贤如此保证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黄军医紧锁的双眉蓦然舒展开来,他知道,只要是小团长答应的事,就一定可以办到。      第六十章 夺药(四)      北面黄土坳那里已经传来了枪炮之声,不用想,肯定是邓营长的警卫营已经与敌人的追兵接上了火。众人都紧张万分,整理的速度明显得加快,不久便开始继续前进起来。   松下靖次郎听着炮声,举起望远镜向前方看去,只看到两座山包夹住了这条大路,心中又忽悠了一下,看到翠绿之中火光一闪之下,立是便见到炮弹在山下日军的大队中爆炸,他心悸不已,马上传令全军立即停止追赶,回兵洞口,不再追敌。   他身边的和田大队长心有不甘地问道:“大佐阁下,我们面前不过是一群溃逃而去的败兵,他们有前面也并不象是埋伏,倒是象阻截,我们完全可以冲破他们的防御,攻下他们的阵地,您为什么还要下令撤兵呢?”   松下靖次郎皱起了双眉,转过脸来,反问着他:“和田君,你见过这么进退有弛的败兵吗?”   和田大队长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他们虽然退兵,似乎不象是败走。”   松下靖次郎笑了笑,道:“我们吃过的亏还少吗?我们的对手是七十四军里最有名的小团长,他的花招太多,就算是前面不是埋伏,而是阻截,我也不想再让我们的士兵去冒这个险了!”   和田大队长点着头,表示同意,但是同时又有些不解,问道:“既然大佐阁下担心会再中敌人的诡计,我们为什么还要追击呢?”   松下靖次郎却白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和田大队长怎么就长了这么一个大猪头,见他还不明白,当下只是提醒着他道:“你不要忘记了,师团长阁下对我们一二零联队已经很有意见了,他的目标是要我们歼灭中国军队的主力,如果我们明知道敌已逃遁而不追击,你想师团长阁下又会怎么想呢?”   和田大队长这才恍然大悟,松下靖次郎本来就没有想真正的来追击的,这样做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想封住上峰的嘴。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保存实力,避免这个联队再有更大的伤亡。作为这个联队的一部分,也是松下靖次郎的同乡,和田大队长这才理解了自己长官的意思,这毕竟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命运,当然也就惟命是从了。   其实,松下靖次郎可以看透这场大战的结果,就如他在战前所预想的一样,局势已经越来越对日军不利,原计划北面的齐头并进的重广支队,已经被国军七十三军完全压制,根本无法西进,只得退了回去;而南面的关根支队,虽然已经进占绥宁县的武阳镇,想按计划沿巫水直指洪江,可是还未等站稳脚跟,便已经陷入了国军第三方面军的合围之中,而其另外一支大队却在武冈城下折戟,被同是国军七十四军的第五十八师全歼,关根支队大部身处武阳镇,已经被断绝了后路,根本无法向前一步,生怕会步入一一六师团前锋的一零九联队的后尘,急着想要向洞口靠近,只是苦于应付,冲不出来。无奈之下,远在宝庆的第二十军师令长官坂西一郎急调广西资源的日军第三十四师团北上,想要策应关根支队突围,但是三十四师团受到了当面的国军顽强抵抗,前进不得,只好在新宁一带徘徊不前。   对于一一六师团来说,这个时候,已经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北面的一零九联队被困多日,一直无法冲出重围,而派去救援的部队也陷入了国军的包围,形势急转直下,再若按原订计划西攻芷江,显然是无法办到的,到这个时候,面对内外交困,以及无数伤兵的呻吟,菱田师团长终于良心发现,向自己的上峰坂西一郎司令官请求撤军。而坂西一郎中将这个时候比菱田还在难受,他的三路大兵,一路还没有冲出去,而中、南两路也陷入了绝境里,这次作战计划显然已经失败了。   日军第六方面军的司令长官冈部直三郎从一开始时就反对这次作战,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向南京的派遣军总部请求立即停止此次作战计划,这让冈村宁次十分震怒,马上派出自己的参谋小林亲往前线调查。   ※※※   一直听到黄土坳那边的枪炮声歇了,一个传令兵跑过来向张贤报告,鬼子的追兵已经退了,大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摆在张贤面前的还有一个更难的难题,他已经答应了黄军医,说在明天天亮以前为他搞到盘尼西林,这关系到全团三百多伤员的安危,可是,如今又去哪里可以搞这种药呢?   张贤首先从特务连派出了一个班,要求他们立即向江口出发,要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口的辎重站,紧急调两箱盘尼西林过来。只是他也知道,江口虽然离着毓兰镇不过六十余里路,只是此时大路怕遇到鬼子不能走,必须要走小路,小路在群山峻岭中穿行,走个来回只怕远远超过了六十华里,一去一回没个两天是办不成的。   那么,要想在天亮之前搞到一箱盘尼西林,就还要另僻蹊径了。   张贤马上想到了那箱被鬼子抢走的药,如今最快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再把那箱药夺回来,只是这个任务却是过份得艰巨了。   仿佛是知道了张贤的难处,雷霆笑着问他:“张贤,你是不是又在为那个盘尼西林犯愁呢?”   张贤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呵呵,我刚才看到你向黄军医打包票,还以为你有办法搞到药呢!”雷霆这样的道。   张贤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我哪有什么办法,只是逼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了。”   “哦,你想怎么来试呢?”雷霆问道。   张贤道:“虽然我已经派人去了江口调药,那也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在想,要是我们能够虎口夺食,应该可以抢回我们的药。”   “呵呵,你还是要冒险呀!”   “是!”张贤老实地道:“我准备派出一个突击队,潜回洞口城,伺机夺回我们的药。”   雷霆皱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时道:“我看这样吧,我对洞口城比较熟悉,我可以带队前往,一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张贤的眼睛一亮,他对这位同班同学的能力十分欣赏,当然相信他能够成功,点着头,同时笑道:“呵呵,雷大哥喜欢冒险呀,那好吧,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看你要带几个人去呢?”   雷霆想了想,道:“这个任务不容易,人少了不好办事,人多了又太显眼,这样吧,给我十个人就行了,我一定会在明天天亮之前完成任务!”   “好!”张贤大声道:“我的特务连里所有的人只管你来挑!”   “报告!”张贤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张贤一回头,看到了一脸倦容的熊三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醒了,不睡了?”张贤打趣地问着他。   熊三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不睡了!”   雷霆也笑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对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也喜欢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要去夺药?”他这样问着张贤。   “是!”张贤回答。   “那,那我也算一个,你看行吗?”他这样恳求着。   张贤望了望雷霆,雷霆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   天黑之前,雷霆带着熊三娃等十个人已经渡过了平溪河,又来到了洞口城外的花山,从这里,可以静静地俯视山下的洞口城。   “这里的鬼子兵好象防守不严呀!”看着城下稀疏的灯火,熊三娃这样地对雷霆说着。   雷霆点了点头,道:“这个时候的洞口城已经被打了三次,倒了一半的民房,居民也跑得差不多了,完全就是一座空城了,鬼子也害怕在城里不安全,所以大部分都驻扎在了城外,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妙。”   “那我们到哪里去找那箱子药呢?”熊三娃这样地问着。   雷霆道:“先要找到鬼子的随军医院。”   熊三娃点着头,找到了鬼子的随军医院,自然也就可以找到盘尼西林了,想来这种药对于鬼子来说,却是更加的珍贵。   “到哪里去找鬼子的医院呢?”熊三娃又问着。   这个问题也是雷霆此刻想要知道他,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太笨了,而且话还特别的多,当下反呛着他道:“我要是知道了,还用带着你们回洞口来找吗?”   雷霆不再问了,确实,如今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找到鬼子的医院所在。   按日内瓦公约来说,交战双方在交战的时候,要互相明示各自医院所在,并保证不对对方的战地医院发动攻击,而士兵一旦受伤成为伤病员,就应该视这离开了战场,为非作战人员,必须得到保护。医院的医护人员,要本着中立的立场,不仅对自己一方的伤病员进行疹治,一旦发现敌方的伤病员,也要进行人道主义的救助。这个公约的意愿是十分良好的,但是事实上,在这个年代里又很难实现,日本人从来不遵守那份公约,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明示医院之举。   此时的雷霆也陷入了一份冥思之中,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找到鬼子的医院,不用多想,鬼子的这个后方医院也和他们的司令部一样,是他们最为隐蔽的所在,他们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让对方轻易地发现。   思前想后之下,雷霆决定还是先去洞口城里转一转,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主意一定,他马上安排另外九个人原地在花山的树林里休息,自己只带着熊三娃,换上了便衣,悄悄地潜入了洞口城中。   夜幕之下,平日里还可以听到一两声狗叫之声的城镇里,这个时候,死寂异常,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置身其间,就仿佛是置身在了一片冥地。城中零星的灯火此时已成了黑暗之中的风景,虽说有些凄凉,但毕竟让人怀有希望。   一小队日军巡逻兵在深寂的长街走过,在这个只有一条主街的城镇里,又是这般的格格不入。雷霆见到那队日军过来,连忙拉着熊三娃躲进了一个门洞里,处于黑暗之中,看着这队日军走来。当他们从两个人的面前走过之时,两人惊讶地看到这队日军还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囚犯,往城外而去。   直到这队日军小队走出了老远,两个人才从黑暗的门洞中现出身形,沿着长街,前面就有一处亮着灯的地方,雷霆记得那是一家铁匠铺,很显然,那个老铁匠还没有离去,还守在这座残破的城里。一六九团在洞口城呆了两天,雷霆也在洞口转了两天,与这个铁匠铺的老铁匠所以认识。   当下,雷霆带着熊三娃来到了铁匠铺的门口,轻拍着铺子的门板,门里传来了一个老迈的声音在问着:“谁呀?”   “是我!”雷霆低声地回答。   从里面门被打开来,昏暗的灯火蓦然被门口的风吹动,摇曳着险些扑灭,然后又顽强地竖直,越发得明亮了起来。   “雷参谋?”老铁匠看清了来人,吓了一跳,马上把两个人让进了屋,又探出头来,看看长街之外,依然寂静无声,这才迅速地关上了门。   “雷参谋,你怎么又回来了?”不等雷霆开口,老铁匠当先追问着。   雷霆笑了一下,道:“走的时候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们迟早还会回来的,那时就是我们要把真正鬼子赶走的时候。”   老铁匠点了点头,道:“我记着呢,就等着你们打回来呢!”   “老铁匠,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没有走呀?”雷霆问道。   老铁匠叹了一声,道:“唉,我这么老的人了,在这个镇子上生活了一辈子,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可不想死在外面。呵呵,左右是一个死,怕他什么!”   “您老真是胆大呀!”雷霆不由得赞道,同时道:“这个城里还有多少人没有走?”   老铁匠道:“跟我一样,留下来的都是些走不动、快进棺材的人,也有个十来人吧!”   “鬼子没有把你们怎么样吗?”边上的熊三娃忍不住的问道。   老铁匠道:“一开始的时候,鬼子把所有的人都集合在了一起,并且还架起了机关枪,要我们把家里的人都叫回来,还要我们提供粮食。你知道,你们走的时候,把鬼子放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转走了,我们又哪里去给他们搞粮食。他们便挨家挨户的搜,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抢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们还不罢休,说我们是刁民,要把我们活埋。这个时候,出来一个鬼子的大官,看着很壮实的样子,还会说中国话,那些鬼子见到他都很恭敬,这个鬼子大官把我们所有的人给放了,还让我们各回各家,还说皇军是为我们老百姓的,要我们好好的作良民。我呸!把我们吃的东西都抢光了,我们只能喝西北风去,还说得这么好!”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一定就是松下那个死哑巴!”熊三娃恨恨地道:“鬼子里面就数他最坏!”   雷霆看了他一眼,又问着:“这些鬼子又都去了哪里?”   老铁匠摇了摇头,道:“这些鬼子只在城的南面驻守了些部队,其它的鬼子都没有住在城里,都到城外去了,具体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哦,是这样呀!”雷霆有些失望,老铁匠连鬼子的大队宿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鬼子的医院呢?   正在想的时候,老铁匠却问着他:“你们问鬼子的去向做什么,难道是要偷袭他们吗?”   雷霆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老铁匠却以为自己猜得不错,告诉他:“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我可以给你找一个人,他知道这些鬼子去了哪里。”   “哦?”雷霆与熊三娃连忙来了兴趣,问道:“他怎么知道?”   老铁匠笑道:“这个人是附近的山民,从洞口回家的时候被鬼子抓了差,为他们挑担子,同时被鬼子抓差的还有好几十人,他这个人有心眼,趁着鬼子一个没注意,钻到了草丛里逃了出来。据他说,那些被抓差的人全部被鬼子活埋了,只跑出了他一个人。”   “这些该死的鬼子!”熊三娃恨恨地骂道。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雷霆忙问着。   老铁匠道:“这个人见洞口四周都是鬼子,走脱不开,只好又跑回了洞口城,他是我的一个亲戚,如今就躲在我的铺子里,你们要是觉得有用的话,我这就去叫他出来!”   “那太好了!”雷霆连声说着。   老铁匠转到了铺子之后,不一会儿领着一个人出来,当熊三娃看到这个人时,不由得叫出了声来:“老邵?怎么是你?”   不错,这个人正是送熊三娃和魏楞子进洞口的老乡老邵。      第六一章 精锑(一)      一弯峨嵋月已经挂在了中天,四下里只听到不知名的草虫儿在鸣叫着,初夏时节山里的夜风吹着人的身上显得清凉宜人,如果没有敌人的出现,这应该就是一个十分静谧而美好的夜晚。   雷霆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思来欣赏美丽的夜色,远处的山峦有如波涛一样起伏着,黑黑的透着一股莫名的恐怖,扑面的山风里此时又混杂着一股焦灼的味道,不知道敌人又在哪里放了火,又在哪里开了枪。   “就在前面!”老邵低声地告诉身后的雷霆和熊三娃。他们淌过了一条小溪,爬上了一个山坡,在山坡之下便看到了一片火光,那里原是一个座落在小盆地里的山村,此时显然已经被鬼子占领,那些火光是他们点着了几座茅草房,便是在山坡之上,也能听到下面偶尔传来的鬼子的倭语。这里离着洞口城并不远,位于城北,应该是一处隐蔽而且不错的驻营地。   在山坡上观察良久,雷霆带着两个人向那个山村靠近,还未进入村中,便见到一小队十余个鬼子押着个被缚的人从村子里面走了出来。   三个人急忙闪身在黑暗里,看着那队鬼子兵走过去。   “奇怪!”熊三娃在雷霆的耳边嘟囊了一句。   “有什么奇怪的?”雷霆回头低声问着他。   熊三娃道:“这个人好象就是我们刚才在洞口街上看到的那队鬼子兵,这个人也好象就是那个人。”   雷霆点了点头,的确,这应该就是刚才他们在街上遇到的,只是这个被鬼子抓住的人又是哪一个呢?鬼子从洞口押着他来到这里,又将他从这里押出来,要去哪里呢?当下,好奇心驱使着他很想看个究竟,于是道:“走,我们跟过去看一看!”   “嗯!”熊三娃也点着头,他也和雷霆一样很是奇怪。   这队鬼子兵押着这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又向洞口城走去,只是在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却停了下来,然后拐入了旁边的一个山坡之上。到达了坡顶之后,一个鬼子押着那个被抓的人来到了树林边上的一棵大树之下,命令着这个人跪下去,但是这个人很是倔强,死硬地挺立着,任那个鬼子如何踢他就是双腿崩直,毫不屈膝。   “这倒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雷霆不由地叹息了一回。   “鬼子这是要做什么?”熊三娃不解地问着。   “这还要看吗?鬼子是要处死他!”雷霆告诉两个人。   熊三娃一惊,由不得地道:“雷大哥,咱们救他一救吧!”   雷霆怔了一下,有些犹豫,毕竟他们是来夺药的,不想再节外生枝,但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面对着鬼子就要举起的屠刀,如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就这样人头落地。当下,他点了点头,数了下当面的敌人,道:“救他不容易,我们面前有十个鬼子,该想个办法才好。”   熊三娃道:“我到对面去开枪,打死他们两三个人,吸引他们过去抓我,你和老邵乘机冲过去,把那两个鬼子干掉,就可以救下那个人,然后跑进树林里去,回头我们在对面的山头上见面。”   雷霆吃惊地看着熊三娃,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怎么了,用这种眼光看我?”熊三娃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这样地问着。   雷霆笑了笑,道:“行啊你个狗熊,也知道动脑子了?”   熊三娃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怎么也狗眼看人低呀!”   两个人笑了一回,熊三娃跑开了,大家分头匆匆去做准备。   那边,鬼子还在折腾着那个被押的人,硬是将那个人按倒在地上,但是这个人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是不跪下去。那个鬼子气得破口大骂,又过去一个鬼子将这个人拉了起来,还是踢着他的小腿,想要让他跪将下去,这个人依然顽强得挺立着。另一个鬼子急了,拉起枪栓,对着这个人的小腿肚子“崩”地便开了一枪,这个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那些鬼子却觉得十分好玩,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人恨之入骨,强咬着牙关,又努力地站了起来。   躲在黑暗里的雷霆看得真切,心中暗自佩服着这个被鬼子抓住的人,此时要救他出来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鬼子终于失去了耐性,后面一个看似个小头目的家伙不知道喊了声什么,前面那两个正在戏耍的鬼子如同听到了什么命令,齐声应着,其中一个鬼子已经把枪顶在了这个又站起身来的人的头上,寂静的夜里,雷霆听到“咔”的一声响,那是这个鬼了拉开了枪栓。   雷霆心里正在着急,暗恨着熊三娃怎么还不动手,生怕已经来不及了。正在雷霆担心的时候,却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在静谧的夜里传得分外响亮。随着这一声枪响,雷霆看到鬼子中一个黑影应声而倒。紧接着又是一枪,又一个黑影倒在了地上。雷霆暗暗折服,一六九团里的神枪手真是如云,这个看着傻头傻脑的狗熊一般的人物,却原来有着这么好的枪法,他却并不知道,在这个团里,除了团长张贤之外,就论枪法来讲,熊三娃已经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鬼子显然被这两声枪打蒙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一个鬼子当先向着对面的树林中射击起来,树林中熊三娃又开了两枪,却什么也没有打中,鬼子包抄了上去,想要抓住树林中的那个偷袭者。这正是雷霆想要的,于是,他趁着那些鬼子向对面而去的时候,已经悄悄地带着老邵从这边的树林中靠进了那两个要行刑的鬼子。这两个鬼子也被刚才的枪声所吸引,正转头看向后面的树林。雷霆与老邵如潜伏了许久的猛虎一样扑身而出,雷霆手中一把匕首准确无误地捅入了一个鬼子的心口,而老邵也扑倒了另一个鬼子,掐住了他的脖子,与之扭打了起来。雷霆到底是受过训练的,身手敏捷得许多,在将第一个鬼子放倒之后,他抢身而上,将翻转半天,正把老邵压在地上的第二个鬼子一脚踢倒,纵身而上,又是一匕首,捅在了这个鬼子的胸口,这个鬼子嘶声大叫,那声音就如同是一只将被屠宰而垂死的猪嚎。   雷霆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这个鬼子的大叫肯定已经惊动了刚才追出去的敌人,两个鬼子返身回来,俯着身跑一阵,又蹲下来向这边射击,他已经感到耳边飞过去的子弹嗖嗖直响。   “快走!”雷霆知道不能恋战,只好放过那个未死已经受了重创的鬼子,拉起了刚才被那个骑在地上的老邵,两个人奔到那个被押的人身边,也不及细看,老邵背起了他向树林中跑去,雷霆回身向着追来的敌人用冲锋枪打了一梭子子弹,那两个鬼子连忙趴到了地上,他们就趁着这个眨眼就逝的机会,纵身跑进了树林,在林中狂奔起来。   ※※※   雷霆不由得佩服这个老邵,这位当地的老乡背着一个受伤的人,跑起来丝毫不比他差,不一会儿,已经把鬼子甩出了老远,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对面的山头,这里是他们和熊三娃预约的汇合地。   不一会儿,熊三娃也从另一边跑了过来,远远就和他们打着暗哨,学起了猫头鹰的叫来,他是生怕被自己的人错击了。   三个人总算碰面了,都沉沉地喘着粗气,刚才就好象是在做梦一样,大家都从死神的面前走过,又都成功地回到了阳间,尤其是这个老邵,从来就没有干过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此时想起来,还觉得阵阵得后怕。   直到半天之后,三个人才反应过来,这才想到了被自己救过来的人,这个时候,这个被救的人已经被老邵放倒在了草地上,他显然已经昏迷了过去,很是安静。   借着微弱的月光,雷霆凑下脸去隐隐看到了这个人的脸,他还戴着一副眼镜,这个眼镜圆圆大大的戴在他的眼前,两根粗粗的皮筋拉着镜框箍在了脑后,只是看到这副眼镜还未看到这个人,雷霆便已经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等到再细看他的脸,他不由得惊叫出了声来:“史专员?”   熊三娃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雷大哥,你认识他?”   雷霆点了点头,告诉他:“这个人是湖南第六行政督察署的副专员,他叫史平,奇怪了,他怎么还没有离开洞口,还被鬼子抓住了?”   这确实有一些让人难以琢磨,雷霆现在还记得当初这个史平去找张贤的时候,那时他就在张贤的身边,这个史专员想让张贤派兵为他运走三百吨精锑,那个任务便是让傻子想也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因此张贤毫不犹豫地将之拒绝了,当时这个胡子巴渣的大男人,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声痛哭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的执著,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印象深刻,所以虽然在黑夜里有月光之下,也可以让雷霆一见面就把他认了出来。   老邵跑到小溪边,用手捧来了一捧水,雷霆摘下了史平的眼镜,让老邵把水淋在了他的脸上,半天,这个史专员才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第六一章 精锑(二)      看到史专员醒了过来,雷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同时想到了什么,把手中的眼镜递给了熊三娃,又对他道:“老熊,这个人先交给你,你把他带到花山,我要和老邵先去查一下鬼子的医院。”   熊三娃愣了愣,不解地问道:“难道他们的医院不在刚才的那个村子里吗?”   雷霆肯定地摇了摇头,道:“那里应该是他们的指挥部,不是医院。”   “哦?”熊三娃还是不明白。   雷霆看了看这个刚刚醒转的史专员,道:“鬼子在洞口城抓住的他,会把他押到哪里去?”他问着,同时看到熊三娃有所明白,这才又道:“对,洞口城里能抓到一个戴眼镜的人,呵呵,显然与当地人不一样,他们当然会把他押到他们的上峰那里,由他们的上峰来审问。不过,显然他们的上峰认为这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俘虏了,所以才会让那些鬼子把这个人处决掉,你说对吗?”   熊三娃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听到史专员自己的解释,但是雷参谋分析得入情入理,也不由得他不信。当下他又问道:“既然那个村子不是鬼子的医院,那你又去哪里去找呢?”   雷霆却神秘地一笑,道:“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向导,他们会带我们去的。”   “向导?”熊三娃愣了愣,看了看老邵。老邵却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敌人的后方医院会在哪里,他所知道的也就是刚才带他们去看的那个村子。   “当然不是他了!”雷霆笑道:“我说的是刚才被我们打伤的那些鬼子!”   熊三娃的眼睛蓦然一亮,马上反应了过来,也笑了起来:“对呀,我刚才就打中了四个鬼子,你们也搞定了两个,怎么也会有伤员,只怕伤得也不轻,他们肯定会马上送这些伤员去他们的医院的,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鬼子的医院所在!”   雷霆这才点了点头,对着老邵道:“我们快快过去,不然晚了只怕这些鬼子都跑没影了!”   老邵答应了一声,跟着雷霆向着刚才的地点跑去。   熊三娃虽然很想跟着他们过去看看,但面对这个被自己救过来人史专员,也只能听从雷霆的安排了。   ※※※   史专员费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搭救了。   “喂,你还能走吗?”熊三娃这样地问着面前的这个地方官。   史平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扶着一棵站了起来,可是刚刚抬了抬脚,却又钻心地痛了起来,不由得“啊”地喊了一声。   “不会吧!”熊三娃这样地道:“你的小腿只是挨了下子弹,又没有伤到你的骨头,我还帮你包扎了,就痛得你这么样地叫,哼,这也是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这样,走路都懒得走,如今你受了伤,当然更是走不动的了!”他自小就对地方官员深恶痛觉,虽然当兵这么久了,一直让他无法改变他的这种看法,当初在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的身份时,他还很佩服史平的骨气,如今知道了他是这个地方的地方官时,反而让他有些看不起了。   史平看了他一眼,虽然此时熊三娃穿的是便衣,但是从他那趾高气扬的气质上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当兵的,何况一开始的时候,熊三娃为了免除他的误会,就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他接过熊三娃递过来的眼镜,再一次戴在了头上,还算好,这副玻璃眼镜在随同他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磨难,竟然没有破碎,只是上面有些花,擦一擦完全没有影响。如果没有这副眼镜,史平真要当一个睁眼瞎了。   “走吧,还是我背着你吧!”熊三娃只得无奈地道,走到史平的身前,不由分说,已经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摸着来时的小路,向着花山而去。   “谢谢你呀!”到这个时候,史平这才用他酸酸的上海腔由衷地说了一声。   熊三娃却一声苦笑,道:“我真不明白,你一个读书人,就算是当了个破官,不在洪江好好地享受,却跑到这个前线的小城里来,到底是为了哪般呀!”   史平怔了一下,很不爱听他的这番话,当下正经地道:“我是湖南省第六行政督察区的副专员,不是破官?你知道什么是专员不?比县长还要大的!”   熊三娃却是冷笑,揶喻着:“我看你这个官是新当上来吧?还没有过足官瘾吧?要是一个正经八百的大官,谁会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呢?这里还是前线,我们与鬼子来回争夺,你呀,肯定是别人不愿意来,才派你来的!”   史平又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呀?”   熊三娃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自嘲地道:“我们当兵的原来以为都是炮灰,呵呵,没想到你们地方上当官的也会成为炮灰!”   史平也叹了一口气,这才道:“老实告诉你,我可是留过学的,我会四个国家的语言,原来是在省府里作高级文书的!”   “呵呵,也不过是一个书呆子吧!”熊三娃依然讽刺着。   史平只当没有听到,继续说着:“抗战后我被调到了第六行政督察区,当高级秘书,我可是一点点干上来的,又作了三年的副秘书长,又作了三年秘书长,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到洞口来,所以上面便提拔我作了这个副专员,专们分管工业。第六行政区工业不多,只有这么一个冶炼厂,我必须要保全他。”   “我看呀,你其实就是一个倒霉蛋,替罪羊!”熊三娃肯定地道。   史平却道:“随你怎么说吧,只是我想,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如果谁也不来做,那不是白白地便宜给了东洋鬼子了?”   “呵呵,你都做了些什么了?”熊三娃又问着。   史平很是自豪:“我在鬼子来临之前,我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亲自安排着把这么大的一个冶炼厂搬迁了,把那些高炉撤走了,把那些机器也运走了,没有把这些留给东洋鬼子。”   听他这么一说,熊三娃又不由得对他的敬佩了起来,随口赞道:“嗯,这么短的时间,你做得不错!”   “可是……”这个史专员又有些无奈地道:“可是我还没有把冶炼出来的三百吨精锑运走,留在这里让鬼子发现,我真得不心甘呀!”   熊三娃却道:“那没有办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团长说,人不可能样样都做得好,只要有一样做得好就行了。你已经把一样做好了!”   “不!我是心痛呀!”史平道。   “心痛?”熊三娃连忙停了下来,问着:“你不会是有心脏病吧?哪里痛呀?别死在我的身上呀!”   史平哭笑不得,道:“我没有心脏病,我是说我觉得很可惜。”   “可惜什么?”熊三娃这才明白他的话意,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接着又走了起来。   史平道:“百炼成钢,千炼成精,这三百吨的精锑不知道耗费了我们多少的财力物力才炼锻出来,就这样白白给鬼子抢走,真得让我心有不甘呀!”   熊三娃却哑然而笑,讥讽着他道:“就这么点东西,看把你心痛的,呵呵,要是我们的委员长也象你这般得小气,别说把我们国家丢了一大半,便是丢个上海,他老人家只怕早就活不成了?”   史平恨恨地道:“国之不国,令人心碎,所以我辈必当痛定思痛,便是一捧土,一根柴也不能再让鬼子夺去,否则我们日后将无颜上对祖宗,下对子孙!”   一听到这位专员把话说到了祖宗子孙的程度了,熊三娃有些不爱听了起来,话题一转,又问道:“史专员,你是怎么被鬼子抓到的呢?”   “唉!”史平又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埋怨地道:“你们团长人看着还不错,可就是太自私了些,我向他提出要他帮忙,他连想不想就回绝了!”   熊三娃一把把史平丢在了地上,史平摔了一个跟头,不由得哎哟地呻吟了起来。骂着道:“你这个兵是怎么回事?”   熊三娃看着他,恨恨地道:“我不许你说我们团长的坏话!”   史平怔了怔,忍住了痛,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声道:“好,好,我不说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被鬼子抓住的吗?”   熊三娃点了点头。   史平道:“还不是为了那些精锑。鬼子准备再重新把这些精锑装车运走,他们的车队已经从宝庆出发了,明日一早就会到达洞口。”   “你怎么知道?”熊三娃奇怪地问。   “呵呵,我跟你说过,我会说四个国家的语言,其中也包括日本话,我在日本留过学。当时我躲在附近,听到鬼子说的。”史平告诉熊三娃。   “是这样呀!”熊三娃恍然大悟。   “其实在你们团撤出洞口城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就算我们运不走精锑,也不让鬼子得到。”他告诉熊三娃。   “哦?是什么办法?”   史平道:“冶炼厂位于洞口城北的一座石头山下,而三百吨精锑就贮存在山脚下的仓库里。如果我们把这座山炸掉,那么坍塌下来的成千上万吨的土方都可以把整个工厂掩埋!”   “嗯!这真是一个好办法!”熊三娃经不住地赞道,但是同时又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的想法不错,呵呵,只是要炸一座山,那得需要多少的炸药呀!行了,你们这些书生,只会纸什么兵来着?”他要说一个“纸上谈兵”,可是却说不上来。   史平却微微一笑,自信地道:“要是我不是专员,也肯定会象你这样地想,只是我是特派到洞口专员,知道那座山中还藏着一个秘密,那些鬼子也不知道的。只要我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呵呵,炸掉那座山,并不难!”   “哦?”熊三娃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秘密?”   史平看了他一眼,刚刚要吐出嘴来的话又收了回去,悠悠地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熊三娃觉得有些被愚弄了一样,忿忿地道:“好吧,你不说我也不想听!”   史平却接着道:“在我准备实施我的计划的时候,却不幸被鬼子发现了,他们抓到了我,把我押到了他们的指挥部里,那里有一个鬼子的大队长,我听得懂他的话,却偏偏装作听不懂。他身边还有一个中国的翻译,他们从我身上搜到了我的委派证,知道我是这里的地方官,想从我这里得到你们的情报,我就是不说,那个鬼子大队长还想让他们的联队长来审问我,他们的联队长去见师团长了,要到明天早上才回来。那个翻译官还在狐假虎威地跟我耍着威风,我便假装说有话要告诉他,让他俯耳上来,我只说给中国人听,不说给日本人听。呵呵,那个狗汉奸还真得信了,把耳朵凑了过来,我一口就咬掉了他的半个耳朵。”   “好呀!”熊三娃拍手称快,他也十分痛恨卖国求荣的汉奸。   史平接着道:“就这样,那个鬼子大队长怒了,下令把我押出去毙了。呵呵,就是这样,我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呢,还在为那三百吨的精锑发愁,谁曾想却被你们给救了,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让我们的国家财产不至于失之于外寇之走。”   熊三娃不由得肃然起敬,到死之前,这个史专员还没有忘记他自身的责任。   ※※※   熊三娃背着史平来到花山,此时已经快到了下半夜,没多久,雷霆与老邵也回转了来,看到雷霆兴高采烈的样子,熊三娃就知道他一定是得到了鬼子医院的准确信息。   果然,一见到了众人,雷霆马上命令着大家做好准备,要出发去夺回盘尼西林了。   在大家正准备之时,史平站起了身来,忍着痛瘸着腿走到了雷霆的面前,一见面就问着:“你是这里的头吧?”   雷霆点了点头,自然认得这位史专员,关心地问着他:“怎么样?你没什么事吧?”   史平苦笑一声,却道:“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点伤,我想请你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雷霆问着,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那日他在团部向张贤哭喊的样子,为了三百吨精锑,这个人也算是他见过的地方官员里最执著的一位了。   史平道:“我在洞口还有三百吨精锑运不走了……”   “又是这个呀!”还不等史平说完,雷霆不由得叫出声来,他就怕这个专员提起这个来,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史专员,我们这次来是有紧急的任务,任务一完成,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不能久留。”   “我知道!”史平等他说完,这才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有任务,我等你们把任务做完。只是我的事也要在明天天亮鬼子的车队来之前做完!”   雷霆苦笑了一下,不愿意再和他纠缠,生怕耽误了自己的计划,当下对着老邵道:“老邵,我们现在就要去完成任务了,非常感谢今天晚上你的帮助,后面的行动很危险,你就不用参加了。你回家去吧,这里离你家也不太远,趁着天还没有亮,快快离开这里。这位史专员是你们这里的父母官,你也把他带走吧,让他养好伤,等他伤好了自然会报答你的!”   老邵还有些不太乐意,想要参加雷霆下面的行动,尽管他的要求很强烈,但还是被雷霆坚决的回绝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同意雷霆的安排。   史专员依然幻想着自己能够说服雷霆,还在纠缠着他,这让雷霆有些厌烦,当下对他道:“史专员,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伤养好,精锑的事还是放一放吧。”说着,便不再顾他“喂!喂!”的低呼,率着十名突击队员在黑夜里急驰着下了花山。      第六一章 精锑(三)      在黑夜里行军,对于一六九团的士兵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所以这些突击队员们很是齐整,没有人喧哗,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落后。   已经跑出了老远,熊三娃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个史专员,一边小跑着,一边对雷霆道:“雷大哥,其实我们应该可以帮帮他的。”   雷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谁?是那个史专员吗?”   “嗯!”熊三娃点了点头。   雷霆笑了一下,告诉他:“我知道你是想当个好人,呵呵,只是我们要是能帮他,当初你们团长早就帮他了,还用他过来求我们吗?”   “你总要听他把话说完呀!”   雷霆却不以为然:“等他把话说完也没有用,我们肯定帮不了他。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呵呵,三百吨精锑,最少也需要三十辆车才能运走!”   熊三娃道:“他跟我说他想把一座山炸掉,把那个工厂埋住,这样鬼子就运不走了。”   “什么?他要炸掉一座山?”雷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摇了摇头:“这些地方官就是喜欢异想天开,要炸一座山那需要多少吨炸药!”   “我也这么说,可是他却说那山里藏着个秘密,我问他他也不说。”熊三娃这样地道。   雷霆怔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秘密?能有什么秘密?难不成山里还藏着炸药不成?呵呵,算了,不要想他了,我们还是先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吧!”   熊三娃只得点了点头。   ※※※   鬼子的后方医院位于洞口城东,离着那个指挥部还有一段距离,这是一条不算深的山沟,四面群山环抱,山上山下都是片片的茶园,还有一条小河从沟底流过,汇入南面的平溪河。   雷霆带着十名突击队员隐伏在了低矮的茶树丛中,望着下面不远处星星的灯火,在灯火的闪耀之下,可以依稀看出平地与山脚下一大片的帐蓬。   “鬼子的医院原来在这里呀!”熊三娃不由得低声说着。   雷霆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刚才我们在洞口城外救下史专员的时候,已经惊动了那边的鬼子,呵呵,他们派了很多兵去护卫他们的指挥部,还有一部分去搜查洞口城了,这里倒是警戒就差了许多。”   熊三娃也笑了起来:“看来我们刚才也算是调着老虎走了,他们的兵力也有限了,呵呵,我们正好行动。”他不会说调虎离山这个词,便随口胡绉了一句。   雷霆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点头笑着:“我们是歪打正着,调虎离山。现在好了,他们这个医院的外围只有两个警戒哨,我们把他端掉就可以放心地闯进去找药了。”   “好!我们现在就去搞掉他们!”熊三娃道。   雷霆点着头,同时道:“这两个警戒哨,一个在医院的前面,一个在医院的后面,每个哨里有三个鬼子。我们两个分头行动,你带五个人去干掉前面的那个警戒哨,我带着剩下的四人人去干掉后面的警戒哨,记住,不能开枪,他们马上要换岗了,等他们换完岗之后再动手。成功了就用他们的红灯晃三下,以告诉对方。”   熊三娃点了点头道:“好!”   雷霆接着安排着:“然后你放三个兄弟换上他们的衣服,两个人进去找药,一个人装他们的哨兵站岗,同时查看情况,其他人伏在附近见机行事。一旦有意外就开枪示警。”   熊三娃点着头。   雷霆又道:“我们两组分头找,你从前往后翻,我从后往前翻,就算把敌人的医院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盘尼西林找出来。”   “知道了!”熊三娃点着头,同时又有些无奈地道:“雷大哥,只是我不认得那种药呀!”   雷霆愣了一下,是呀,这确实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问题,盘尼西林是美国制造的药品,包装上全是英文,便是会写字的兵也不见得认识,更何况熊三娃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雷霆看了看身边的这些队员,这帮人都很机灵,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认识英文,当下想了想,还是道:“这样吧,你只要去找到鬼子的药品存放地点就行了,然后通知我,我来看。”   “怎么通知你呢?”熊三娃问着。   雷霆笑了起来,道:“你不是最能学猫头鹰叫吗?就学着叫吧,夜静更深的,就这么一块地方,我肯定听得到!”   熊三娃笑了起来,点头由衷地说着:“雷大哥,真的,我觉得你跟我们团长一样得聪明,你们两个真得很象,是一样的人,要是你的脾气也有我们团长那么好,我就愿意去给你当勤务兵了。”   “去你的,我可不要你这个狗熊勤务兵!”雷霆这样笑骂着他。   雷霆与大家又指示了一番,这才将十一个人分成了两组,按照计划分头行动起来。   ※※※   雷霆的计划很详实,所以熊三娃做起来十分得顺手。   正如雷霆所预料的那样,熊三娃带着五个弟兄躲在了前面警戒哨的附近,一直等到鬼子进行了下半夜的换岗,又等了一会儿,岗哨外只有一个鬼子的哨兵端着个三八大盖在来回得晃悠着,另外两个显然已经躲在棚子里睡着了。想一想也是觉得好笑,战争打了这么些年,国军虽然死了那么么多的人,但是却越打越强、越打越精起来;而鬼子兵的素质却在急速的下降,对于熊三娃来说,这要放在三年前,鬼子的警戒哨根本不可能如此得松懈,想要摸入敌营,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这个来回晃悠的鬼子兵显然也晃得累了,打了一个哈欠,靠着一棵大树打起了盹来。这正是天赐的良机,熊三娃怎么能够放过,悄声而上,一只大手捂住了这个鬼子的嘴脸,顺势一拧,还未等这个鬼子明白,已经拧断了他的脖子,一滴血未出,便解决了战斗。另外的五个突击队员也蹑手蹑脚地闯入警戒哨的棚子里,熊三娃只听到里面传来了两声闷哼,不一会儿,一个队员举着红灯,走出来,对着山后晃了三晃,这是按照事先的约定进行的。不久,大家也看到了山后传来的回应,也是红灯晃了三晃,不用多想,很显然雷霆那一组也得了手。   熊三娃脱下了鬼子的衣服,这个鬼子得体型与自己长差不多,他穿上这身衣服倒是很合适。然后,他带着另一个同样换过鬼子衣服的队员,向医院里面走去,而其他人连忙拖走鬼子的尸体,藏在附近,其中一个也换上鬼子的军装,充当他们的哨兵。   已经过了夜半,鬼子的战地医院里一片地寂静,熊三娃两个人大模大样地在营地中穿行着,就好象是两个巡逻的兵。他们用刺刀小心地划破了这些帐蓬,一个帐蓬一个帐蓬地翻看着,可是这些帐蓬里都是些呻吟不止的伤兵,却没有看到有哪个帐蓬里放着药品。两个人很是心急,翻了五六个帐蓬,正在上火之时,却听到齐整的踏步声传来,两个人连忙躲到一个帐蓬之后的黑暗中,一队日本巡逻兵大踏步地走了过去,这里面还有人巡逻,可见鬼子的小心。正想转身,却听到另一边又传来了踏步声,又一队巡逻兵走了过来,两个人刚刚转动的身形蓦然又停在了那里,却听到这队鬼子兵中有人大喝了一声,熊三娃与另一个队员都紧张万分,以为是敌人发现了自己,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鬼子的三八式步枪,准备着跟敌人决一生死。却不曾想,在另一边一个鬼子高声应答了一句,那队鬼子没有再问,从这个帐蓬边上踏步而过。熊三娃顺声看去,见一个鬼子提着裤子走进了另一个帐蓬,原来那队鬼子巡逻兵发现的是他。这个鬼子显然是外出方便了,他刚才的回答一定就是这里夜间的口令。熊三娃不由得学着刚才的那个鬼子声音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医院营地的中央,熊三娃终于找到了鬼子的药品库,他不由得兴奋万分,大声地学着夜猫子的叫,以期雷霆能够听到,赶快过来,却不曾想,他的叫声惊动了一队鬼子的巡逻兵,顺声而来,熊三娃正在兴奋之中,未及躲避,已经被那队鬼子发现,当先一个鬼子高声断喝了一句,熊三娃学着刚才学到的日语也回了一句,心里还在忐忑不安地打着问号,那队鬼子巡逻兵并没有再问下去,在他的前面拐了个弯,又大踏步地走了。   熊三娃只觉得自己冷汗淋漓,正在庆幸之时,忽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紧,已经被一只粗大的胳膊勒住了,一把刺刀正要扎入他的喉咙。他拼力挣扎,那只胳膊又忽然放松了下来,惊讶地道:“怎么是你们?”这是中国话,不是日本语,听这声音已经让熊三娃再熟悉不过了。   “雷大哥!”熊三娃咳嗽了两声,马上认出了来人,不由得埋怨着:“你差点把我弄死!”   那边两个无声扭打的家伙也停止了搏斗,都认出了对方来,也在互相埋怨着。   “我听到说鬼子话,以为你们是鬼子呢!”雷霆向他做着解释。   熊三娃气得险些没有吐血,还是告诉他:“我这是刚才学到的鬼子的口令,也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好了,回去我向你陪不是!”雷霆连忙道:“你找到了鬼子的药品室?”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指了指身边被自己划破出一道长口子的帐蓬。   雷霆就要从帐蓬口处进去,却又被熊三娃拉住,指了指里面,低声地告诉他:“里面还两个鬼子在睡觉!”   雷霆笑着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么一个药品重地,鬼子不可能不派人把守,当下招呼了一声,让熊三娃这两个人在外面把风,自己带着人钻进了帐篷里。   熊三娃把耳朵贴在了帐蓬上,听得里面传出两声“嗵”的响,想来,雷霆已经把那两个守药的鬼子解决了。然后从帐蓬的缝隙中传来了微弱的光,那一定是雷霆在打着手电筒在找药。熊三娃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仿佛是凝固住了一样,恨不能自己也进去替雷霆找药,同时又在心里暗骂雷霆笨蛋,找一箱药也需要这么久。   终于,雷霆和另一个队员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人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   “找到了?”熊三娃急不可奈地问着。   雷霆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箱子递给了熊三娃,道:“我们快走!”   正说之间,熊三娃便觉得火光从这个帐蓬中起来,他马上明白过来,雷霆不仅找到了药,还在里面放了火,当下也不敢停留,跟着他的身后,向着营外快步走去。   身后的帐蓬里火光冲天,将那些巡逻的鬼子兵惊动,大声怪叫着向这边跑了过来,再没有人在意有四个人,分头从前面和后面溜了出去。   ※※※   几乎是一路的小跑,雷霆的突击队员们已经远离了那座的鬼子战地医院,直到爬上了山顶,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山下那火光正渐渐地熄灭,熊三娃兴奋不已,看了看抱在自己和另一个队员怀里的纸箱,打趣地道:“雷大哥,真有你的,不仅抢回了我们的药,你还捎带着饶了一箱回来,呵呵,这一回鬼子没有了药,就让他们死去吧!”   雷霆也很得意,笑着道:“那些鬼子作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后方医院会出事!”   “是呀!”熊三娃也笑着:“回去后团长又要给你记一大功了!”   雷霆也笑着,对大家道:“呵呵,是大家的功!”同时又道:“不过,此时我们高兴还有点早,现在我们还在鬼子的身边,等回到团里,大家再笑吧!”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便也收起了笑容,确实向他说得一样,在还没有回到团里把药送到医院之前,这次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后面的路还有一段的距离呢!   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熊三娃当先听到树林中有动静,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向着雷霆指了指树林中。   雷霆点了点头,正在疑惑,树林中肯定有人藏着,只是不知道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在这里多半就是敌人了,只是为什么这些敌人不向他们开枪呢?   正在犹豫,却听到林中有人在低声地问着:“是雷参谋吗?”   雷霆没有回答,熊三娃却替他回答:“是,你们是谁?”雷霆不由得皱起眉来,这个熊三娃真得没个好歹,在这么一个险恶的地方,怎么能够随便回答陌生人的问话呢?   不等雷霆埋怨熊三娃,微弱的月光之下,只见树林中走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一瘸一拐的。直到他们走到近前,雷霆还没有认为出,熊三娃已经认了出来,忍不住喊出了声:“老邵、史专员?”   不错,走过来的正是老邵和史平。   雷霆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他马上猜到了这两个人为什么没有离去,反而跟着他们过来的原因,看来,这个史专员真是阴魂不散,缠定了自己。   不等雷霆询问,老邵就叫了起来:“雷长官,不是我要来的,是他非逼着我带他来找你们的!”   面对着这个执着的史专员,雷霆真是哭笑不得!      第六一章 精锑(四)      这真是个无奈的时刻,雷霆只得踏下心来听一听这个史专员的计划!   雷霆让大家暂时先在树林中休息一下,自己跟着这个史专员来到了树林的旁边,看到这个史专员的样子,他还不愿意别人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谈话。   “好了,这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计划就说吧!”雷霆这样地对这位专员说着,同时又道:“不过,事先我可要说明一下,你的计划要是我办不到,那我们也就只好任由那些精锑让鬼子运走了!”   史专员却很有信心,肯定地道:“雷参谋,你们都能够从鬼子的心脏里取出药来,我这件事你也一定可以办到!”   听他如此地恭维着,雷霆心里很是受听,但还是道:“这不能与你的那件事相比,我听说你已经不打算运走那些精锑了,准备把一座山炸掉埋住它们?”   史专员点了点头,道:“嗯,是这样的。”   “呵呵!”雷霆笑了一下,打趣地道:“史专员,也许你的这个主意还不如运走那些精锑要好办得多,你知道要炸掉一座山需要多少的炸药吗?”   “我知道,这个不成问题!”史平很有把握地道。   雷霆怔了一下,又道:“好吧,就算你有这么多的炸药,可是在鬼子的眼皮底下,你又怎么运过去呢?而且那还要在山上开洞放炸药,只怕把那座山凿穿了才可以办得到,这又需要多少的人工?需要多少的时间呢?”   史平笑了笑,点着头,对雷霆道:“不错,雷参谋,你说得不错,如果正常来说的话,就要按你说的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不可能炸掉一座山,只是你也许不知道,那座山里有一个秘密。”   “秘密?”雷霆愣了一下,问道:“什么秘密?”   史平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也罢,这件秘密我也只能说出来了,不然只怕也来不及了”说着他咽了一下口水,告诉雷霆:“那是座不太高的石头山,其实是石灰岩的山体,山上本来就有一个天然的洞,就在山腰上。那个山洞里面很大,原是军方贮放弹药用的一个弹药库。后来军方撤走了,把弹药库建到了江口,那个山洞留给了地方。你要知道,前几年鬼子的轰炸很猖狂的,洞口的工厂也是他们轰炸的目标,我的前任就利用那个山洞存放了开矿的炸药,并有专人负责的,这样就算是鬼子来炸也不会有太多的损失。后来,我的前任不幸在鬼子的飞机轰炸中丧身,我接手了他的工作,在鬼子这次的进攻到来之前,我在把工厂搬迁走的同时,也让人把所有的炸药都藏进了那个山洞里,并用石头砌死了洞口,里面藏着的炸药就有近千吨,足足可以把整个山体炸塌。”   雷霆这才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担心地道:“这件事就你一个人知道吗?不会再有人知道?”   “你是担心鬼子也知道是不是?”史平问着。   雷霆点着头,老实地告诉他:“鬼子的谍报很厉害的,还没有开战就会派出一大批的特务来搜集情报,要不然你藏住的那三百吨精锑也不会被他们发现。”   史平点了点头,同时又道:“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当时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是那些国军士兵们做的,地方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就算听着风声也撤出了洞口。前天我去山上看了一回,那个山洞还在封着,并没有人动过,鬼子也没有派人看守,这就说明他们不知道。”   雷霆再一次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也就是我们只要把那山洞里的炸药引爆,就可以把山炸塌,就可以把精锑埋住?”   “是这样!”史平道。   “难道鬼子就不会再派人来挖吗?”雷霆又道。   史平笑了一下,道:“那些土方成千上万,除非鬼子能派出十几个大型的挖掘机来挖,否则靠人工来挖,只怕没个十天半月的,也挖不完那些土。更何况我也听你们张团长说了,你们还是要打回洞口城的,也就是几天之后的事,这些鬼子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打理这些土方,只能是看在眼里却吃不到嘴里,哈哈,他们只能干着急!”   雷霆沉思了片刻,史平说得不错,他是从王长官那里出来的,也知道一些作战计划,想来国军的反攻也就在这几天就开始了,鬼子肯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挖精锑的,这个史专员的办法倒不失为一步棋,虽说损失了大量的炸药,但是却可以把三百吨精锑留在国土之上,将来有机会再挖出来,这些精锑的价值不知比那些炸药的价值高出了多少倍。   当下,雷霆点了点头,对着史平道:“好,既然你有这么好的计划,我再不帮你也说不过去了,容我安排一下,然后我们马上行动,帮你去炸掉那座山。”   史平终于露出了笑容。   ※※※   雷霆把突击队一分为二,让熊三娃带着四个人把两箱药送回团部去,他准备跟着史平去炸山。但是熊三娃也非常想去,雷霆想了想,便换了一个人,把熊三娃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于是,突击队的五个人带着药返回一六九团,雷霆和熊三娃等另外的六个人跟着史平,向着洞口城北转去,同时,雷霆也把老邵打发回了家。   当众人赶到城北的冶炼厂附近时,天已经快亮了起来,东面也露出了鱼肚白来。   正如史专员说得那样,鬼子有一个中队的士兵守在冶炼厂里,护着那些精锑,这些做军火的必备原料也是他们非常想要得到了。这座冶炼厂此时已经剩下了一片的瓦砾,所有的高炉与设备都已经运走,只有靠近山脚边上有几排简易的草棚,那就是史专员所说的仓库,精锑就放在这些草棚之中,大家根本就靠不到近前去,鬼子已经在那些草棚外做了警戒。   在史专员的带领之下,雷霆和熊三娃几个人绕过了这片已经成了废墟的厂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那座光秃秃的石头山。这座山也象史专员所说的一样,是一座石灰岩构成的小山,山上没有长出一棵高大的树,只有齐人高的荒草。本来,这座山的四周还围着一圈栅栏,而此时,这些栅栏也瘫倒在地,无人管理。当他们来到这座山下的时候,天也亮了起来。   沿着一条盘山而上的小路,史平带着众人来到了半山腰,在一处石壁前停了下来,他指了指那块石壁,告诉雷霆:“这里就是洞口了。”   大家仔细地看去,这才发现这块石壁果然与旁边的石壁有一些不一样,虽然这块石壁上也人工地贴上了许多的青笞,但是这些青笞多已经干燥,而非象旁边的壁上一样很是湿滑。史专员走到石壁之前,用手一擦,那些干燥的青笞纷纷掉落,露出了水泥抹成一体的平面。   “把它撬开!”雷霆这样命令着手下的突击队员,熊三娃和众人都走上前去,取出军刺扎了两扎,已经将这些水泥面剥落,把里面堆彻出的石头块露了出来。其他人继续清理着外面的水泥,不一会儿,便清理出了个两个人可以同时进入的口子,里面的石头也全部露了出来,这些石头并没有用水泥彻上,也许是因为时间的紧急,只是一层层地堆码起来,很是松散。熊三娃使劲推了一下,感觉到了这堵墙在颤动,他当即叫来几个人一齐用力。   “慢着!”雷霆喊着正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得“哗”的一声,整个石块向里面塌了下去,在扬起的尘土中露出了一个黑黑的洞口。   这倒塌的声音在宁静的早晨过于响了些,传出老远,已然惊动了山下驻守的鬼子兵,一个哨兵顺着声音抬起头来,此时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所以他马上看到了无处藏身的雷霆等人,呜哩哇啦了叫着,举起枪向上面胡乱地射击。   也不由得众人多想,光秃秃的山上根本无处藏身,大家不约而同地钻进了洞里,但是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擦”的一声,熊三娃划着了一根火柴,只吓得史专员大叫了起来:“你不要命了!”   还没有等熊三娃明白,雷霆已经一口吹灭了他手中的火柴,在这个时候,大家都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呛鼻的硝石与硫磺的味道,这是典型的火药味。   “这里面全是炸药,只要是一星星的火,就会把我们炸上天!”史专员并非危言耸听。大家的心都砰砰地直跳起来,为着刚才熊三娃的莽撞而阵阵得后怕。   还是雷霆当先清醒了过来,忙问着史专员:“敌人已经发现了我们,这里肯定呆不住了,他们马上就要上来了,我们要快快动手。”   “我知道!”史专员点着头,叫道:“把你的手电筒给我!我来布置!”   雷霆从怀里取出了手电筒递给了他,史平接过打亮了来,大家马上被眼前堆积如山的炸药惊呆了,只见层层叠叠,整个山洞里整齐地堆满了也不知道有多少的炸药,这个山洞曲曲弯弯地通到山的最里面,这些炸药也跟着山洞的走势,一直堆到里面,只留下了不到一米宽的能容人过去的一条小径。   熊三娃很想往里面走一走,去看一看里面的情形,但是已经不容他们有半分的闲情逸致了,大家都听到了山脚下鬼子嘈杂的呼喝,他们已经向山上进攻了。   “熊三娃,你带两个人到洞口外面狙击,不要让鬼子上山!”雷霆命令着。   熊三娃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人跑出了洞去,马上便听到了呼啸的子弹飞来,一个队员行动慢了一步,正被敌人密集的子弹击中,惨叫了一声,从山上滚落下去。熊三娃恨得直咬牙,迅速地躲在了一块大石头之后,看到了一队鬼子兵已经沿着他们来时的小路向上冲来,当下拉动枪栓,对着当先的一个鬼子就是一枪,他的枪法太准了,那个鬼子连哼都没有哼一下,已经翻下了山去,后面的鬼子连忙趴在了地上,不敢轻举妄动。熊三娃却在暗暗庆幸,这次出来的时候,他带了两把枪,一把冲锋枪,一把步枪,是因为上次追击松下靖次郎的时候得出来的经验,那一次如果他也带了步枪,他想这个松下大佐肯定早已经殒命了。这一次,步枪又发挥了远距离射击的优势,加上他精准的枪法,轻易地便压制住了敌人的进攻。   另一个队员也趁机躲到了熊三娃边上不远的一块石头之后,同样举起了手中缴获的鬼子三八式步枪,两个狙击手守住了这条通往山上唯一的道路,几个胆大的鬼子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人毫不留情地击杀,于是将那队上百人的鬼子堵在了山弯处,不敢再向前冲半步。   ※※※   山洞里,雷霆的动作也迅速起来,按照史专员的指导,他很快就找到了几捆雷管,将其中的一头接到了一个炸药包之中,为了以防万一,他与另一个队员分别导出了两根来,沿着山洞的走势牵出了山洞,而史专员也在一个队员的搀扶之下,指挥着他们牵着雷管往山后而去。   看着身后的雷霆与史专员离开了山洞,往山后去了,熊三娃放下了心来,只盼着雷霆的动作够快,在他能够还支撑得住局面的时候,安排就位,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山脚下的鬼子架上了两门迫击炮。   “轰”的一声,鬼子的第一发炮弹打了过来,将山上的石头炸得纷纷滚落,熊三娃蜷缩在了地上,一块巨石从他的头顶滚过,惹慢一步的话,他的头一定会被这块大石头砸中。又一声炮响,却听到对面的队友惨叫了一声,很不幸地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腿,压在了那里。   被堵在山下的鬼子大喜,又爬了上来,熊三娃连忙举起了枪来,随着枪声的再一次响起,一个鬼子应声而倒,这一下又将后面的鬼子吓住,不敢冲上山。   鬼子的迫击炮弹又打了过来,山上的石头接连地滚落,令熊三娃根本抬不起头来。   冲上山来的鬼子又开始向前移动了,他们在迫击炮的掩护之下,越来越接近这个山洞,也就在这时,雷霆从山后探出了头来,高声喝令着:“撤!快撤!”   熊三娃冲到对面的那个队员身边,使尽了全力,将那块巨大的石头向着冲上来的鬼子推下山去,不由分说,背起了这个同袍兄弟,冒着敌人的炮火,急速地向山后转移。   这座石头山之后,还有一座更高的土山,山上生长着大片的松树,雷霆等人已经把雷管牵到了那里,这距离足足有一千米。看到熊三娃背着队友下来,雷霆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连忙跑上来相帮。鬼子的迫击炮也改变了方向,炮弹追着熊三娃打来,虽然摔倒了几次,熊三娃还是和雷霆努力地把这个队员背了下来。   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的范围,雷霆便已经在大喊了:“点火,快点火!”   两根雷管“吱吱”地冒着火花,一前一后从土山之上下来,迎着雷霆与熊三娃三人而来,这三个人心下都明白,如果不在雷管烧完之前,快些跑出这座石头山,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雷管的火花跳跃着从三个人的身边飞快地过去,转过了山弯,奔向了山洞。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发炮弹打来,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正压在了那两根雷管之上,跳跃的火花嘎然而灭。雷霆、熊三娃并没有看到身后的这一幕,还在拼命地向前面奔去,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在与死亡赛跑,如果跑慢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而在土山之上一直观看着雷管火花史专员却看到了这一幕,他大叫着,但是却被鬼子轰隆的炮声掩盖,他不由得大急,再不顾自己的瘸腿,想从山上下来,却一脚踩空,整个人翻滚而下,已经到了山底。但是,他马上就爬了起来,也不顾自己浑身的伤痛,便仿佛是有一根线穿着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精神,急向石头山爬来。而此时,雷霆与熊三娃三人已经离开了石头山,正在向土山行进,却没有注意到滚落下山的史专员。   一个队员高声喊着,也冲了过来,到这时,雷霆与熊三娃这才回身看向石头山,正在奇怪为什么这么半天炸药怎么还没有爆炸,却见到史专员从山下爬上山去,一块巨石压住了刚才还冒着火的雷管,再看看洞口那边,几个鬼子已经冲了上来,有人钻进了洞里。   “唉!”雷霆忽然觉得真是失败,所有的努力已经前功尽弃了,只能对着史专员大声喊着:“快回来!史专员快回来!”   其他的队员也对着史平齐声喊着:“回来,史专员回来!”   可是史平就仿佛是没有听到,已然爬到了那块压住雷管的巨石边上,奋力地想要将那块石头推下山去。他却没有去想,就算他能够再点燃雷管,鬼子也没有爬上山来,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逃生呢?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逃生!   雷霆转回身,想要冲过去制止这位已近疯狂的史专员,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轰隆”的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山崩地裂,山洞中的炸药竟然被冲进洞中的鬼子点燃了,那些鬼子并不知道山洞里隐藏着什么,打着火把钻进了山洞……   ※※※   一座山就这样在众人的眼前垮塌了下去,地动山摇着,整个崩坍的山体将那片本来十分广阔的厂区全部掩埋,大家都被巨大的冲击以及扬起的尘爆推倒在地,土山上整片的松林就如同受到了狂风怒吼一般,齐齐向一边倒去,震耳欲聋的声音一直传出了三十里之外,便是远在洞口之南的一六九团也能够听到。   天亮的时候,去夺药的突击队员回来了五人,带回来了两箱盘尼西林,但是雷霆和熊三娃那几个人却没有回来,张贤一直异常担心,此时听到这一声巨响,不由得让他更加心悸起来。   直到良久之后,雷霆第一个从昏迷中惊醒,当他再一次面对眼前的景象的时候,整个人呆在了那里,一座石头山就这样成了一片的平地,曾经的厂区、仓库都化为了乌有,便是连那队驻守在山下仓库外的鬼子兵,也无影无踪。   但是,无影无踪的还有那个令人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史专员。      第六二章 包夹(一)      松下靖次郎一回到洞口的一二零联队的指挥部,就听到了和田大队长的报告,不由得他怒火中烧,这一夜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而他这个联队长却还不知道。虽然医院被抢和洞口城外的爆炸声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还来不及清点自己的损失,更令他恐慌的事又接着发生了。   在四月二十五日的时候,位于汉口的日军第六方面军劫获了一份国军的重要电报,并成功地破译了出来,那份电报是何长官去电调动云南新六军往芷江的,用空运的方式进行。这份电报对冈部直三郎带来的冲击是非常巨大的,国军已经有了十分机动的调兵手段,这与日军相比已然胜出了一筹。面对越来越多投入到湘西战场上的国军,此时的日军在兵力上来讲,已经处于了绝对的劣势,显得十分被动。于是冈部针对这种不利的局面,于四月二十七日作出了如下的三条策略:一,为了应付情况的变化,令驻守汉口的日军第三十四军准备派出三个增援步兵大队,急速向长沙前进。二,催促第四十七师团的后续部队向前输送和快速行军,到达战场。三,派遣作战参谋到宝庆,与日军第二十军进行联络及对现地进行视察。   四月二十八日,日军第四十七师团后续部队基本到达战场,但是面对北面攻势逼人的国军第七十三军,重广支队只有招架之功,坂西一郎思忖半晌之后,还是决定这支部队暂时不去前线,而是布置到了宝庆附近,以防万一。   五月三日,前方的败局已经呈现了出来,宝庆的日军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郎向汉口的第六方面军冈部直三郎和南京的派遣军总部去电,道:“芷江作战方向,支那军集中了意想不到的大量部队,为此,请增加两到三个师团的兵力,而予以彻底之打击!”   冈部接到坂西的电报后,经研究作出不同意的决定。因为按坂西的作法,会影响到派遣军预定从六月到七月将兵力转用于华东、华北的方案;而且在华的作战全局,目前处于已从南宁、柳州、桂林沿线作总的撤退,收缩战场,而集中兵力于华北和华东沿海要地的今天,芷江作战的意义已不重要。南京的派遣军总部也认为,如果采纳坂西的建议,至少需要派七个师团,才可以在七月于沅江以东歼灭中国集结在该地区的部队,这样对美军的作战准备方面,则与大本营的作战指导方针相违背。坂西的电报其实是这位中将以进为退的一个计谋,他当然知道上面不会同意再派兵过来,他的目的就是要逼迫冈村宁次终止作战。   此时,在湖南前线,北路的日军第一三一联队,仍然在新化洋溪地区作被动的防御。第一一六师团虽然久经沙场,但目前三个联队分路进攻,却又遭到了国军的各个围堵,处境艰难,半个多月过去了,三个联队也未能实现汇合,这已经让师团长菱田元次郎失去了继续西进的信心。而其中的一零九联队,处境尤其不妙,被国军四面围困,所剩的人员与弹药都已不多,若不是用飞机空投弹药,这个联队就只能用刺刀与枪托进行战斗了。南面关根久太郎所率领的二一七联队和两个独立步兵大队,其中一个独立步兵大队在洞口西南的花园镇与李西桥之间被国军围歼,大队长也被击毙;到达瓦屋塘、茶山一带的旅团主力,也遇到了守军的顽强抵抗,部队伤亡极大,只能作无援之固守。   小林浅三郎参谋长从冈部直三郎那里得到了日军前线真实的情况,他大为吃惊,连忙回报给派遣军的司令长官冈村宁次。   坂西一郎早已经认清了行势,再也没有了作战前的那种狂妄,五月四日,向派遣总部发出了请求停战的电报,电文称:“本军因战局演变,认为在第四十七师团全面到达之前,应先行整理态势。”这位酒鬼中将在作战室外绕着彷徨,对每一个他见到的人解释着什么是整理态势,他说:“这并不叫撤退,本军决非因战局不利而实行撤退。”   在向南京请求停战的电令发出的同时,坂西一郎也向日军一一六师团和五十九旅团下达了如下的电令:一,各军暂时避免与重庆军决战,主力向山门、洞口、花园市撤退,并在该地作好防守的准备,待四十七师团主力到达后,歼灭由雪峰山向东追击之重庆军。二,第一一六师团适时脱离战线,撤退至山门、洞口附近集结,并击灭所在地区之守军。并派一部占领桥头镇以北三公里五七零高地至以北之六都寨高地,作为确保雪峰山系东缘之支撑点。三,关根久太郎之五十八旅团适时脱离战线,撤退至洞口城南二十公里的花园市附近集结,并歼灭所在地区之守军,一部占领桥头镇以南、雪峰山系东缘之支撑点,以确保附近之要地。   这其实就是一道撤军令,当一一六师团接到这份电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如同接到了大赦令一样,兴高采烈地准备集结撤退了。   五月九日,小林浅三郎参谋长回到南京向冈村宁次汇报前线的情况,面对残酷的现实,冈村宁次不得不下达了中止芷江作战的命令。   而就是在前一天,面对日军节节的败退,王辉司令官审时度势,终于下达了反攻的命令。   本来,接到撤军令,这是松下靖次郎与众人都喜之不尽的,但是对于菱田师团长来说却有一些苦涩,他的三个步兵联队,还有一个一零九联队被困在北面的圭洞地区,根本无法突围,而一三三联队长加川又与一零九联队的联队长龙寺是同学,所以极力建议要把一零九联队解救出来,一齐撤退,这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简直就是胡闹,所以他坚绝反对,认为与其北上圭洞,还不如南下击败国军五十七师一六九团后,救出被围在花园市和瓦屋塘附近的南路关根旅团主力。在与加川大佐激烈地辩论了一夜,师团长菱田最终倒向了加川,这让松下靖次郎郁闷难当,几乎要失声痛哭起来。   一一六师团经历了千难万难,一二零联队从月溪、一三三联队从渣坪总算安全地撤到了洞口附近,而此时,这个菱田中将的良心发现,要去回师援救被困的一零九联队,这无疑是把整个一一六师团往刚刚脱离的虎口里送,能不叫松下靖次郎感到恐慌吗?   ※※※   张贤接到了师长张林福的电令,此时国军已经转入了追敌的反攻之中,但是一六九团所处的毓兰镇就是一个楔子,正拦在了南面花园市与北面洞口城之间。南面的花园市方向,日军关根旅团主力正往洞口方向的一一六师团靠拢,而尾随其后的是同列于七十四军中的第五十八师。师长张林福的电令是要张贤率一六九团在花园市以北阻截敌关根支队北上,以防其与一一六师团汇合。此时,五十七师的另两个作战团已经与暂六师和十三师一部,从雪峰山江口一线追着敌人一一六师团,向东攻击而来,局面一片得大好。   接到上峰的电令,让张贤有一些遗憾,他还想着能够汇同五十七师的另两个团,一举拿下洞口城,把松下靖次郎打垮。但是,他也知道,成功阻击日军关根久太郎的五十八旅团北上,才是全部战局中的一个关键点,此时的一六九团就好比围棋棋局的一个要眼,如果能够顽强地顶立不倒,那么就能够把敌人分割开来,使之处于各个击破的困境;否则,一旦一六九团没有守住这个要眼,那么,敌人将会救活一大片的将死的棋。   张贤招集了所有的参谋与副团长和几个营长,商量着布防的重点,如何才能利用手中有限的兵力以达到阻滞敌人的目的,圆满地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这个任务非同一般,必须要保证完成!”在介绍完了任务之后,张贤来到地图前,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对大家道:“而且我们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关根支队共有一个联队和两个独立步兵大队,还有个含两个大队的山炮兵联队,其中他的两个独立步兵大队一个已经被第三方面军的第五师歼灭了,只剩下部分残余向花园镇败退。另一个独立大队在武冈城下被阻后,转向西进驻武阳,此时也在南面的李西桥、万福桥一带,这一路如果向洞口靠拢,必定从南面的花园市方向过来,不过,在李西桥、大桥头有我们的友军驻守,这个鬼子大队既然向东败退,我想可能会从石坪、牛角冲、湾头桥这一带穿过,奔向高沙镇,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我们的友军没有阻住他们,把这一个大队放了过来,那就不好了。所以我还是决定在花园市、红岩镇一线放一个营进行阻击。”   众人都点着头,于长乐也道:“这是必须的,以防万一!”   张贤接着又道:“敌人的主力是那个联队与山炮兵联队,这才是我们的真正对手。”他说着,用严峻着目光看了一下在座的众人。大家心里都十分明白,先不管敌人是不是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但是光听这个番号,就让人吓一大跳,一个联队外加个炮兵联队,人数怎么也有六七千人之众,足足是一六九团三倍的兵力。   雷霆却笑了笑,道:“呵呵,鬼子打了这么久,还能剩几个人?大家别被他们的番号吓着了,我猜呀,这两个联队也就只剩下一半的兵力了!”   张贤点了点头,很赞赏地向这位大师哥笑了笑,自从雷霆圆满地完成了夺药的任务之后,张贤便对这位十分激进的雷大哥刮目相看,直到此时,雷霆的手臂上还打着夹板吊着崩带,那天从洞口归来,他的手臂便受了伤。   “雷参谋说得不错,大家不要被鬼子的番号吓住了!”张贤也这样地对着在座的众人道。   高伟却笑了起来,叫道:“团长这是怎么了?怎么对我们这些兄弟这么不放心?别说面对的是鬼子败兵,便是面对鬼子几万精锐的攻城部队,我们一六九团的弟兄们也从来没有人含糊过!”   “是呀!”其他的几个营长也纷纷表示着:“别说几千,就是几万鬼子来我们也不怕!”   看到大家这么豪气冲天,张贤倍觉得鼓舞,当下接着道:“好,我们就要让鬼子这几千败兵过不了一六九团这一关,到不了洞口城!”   “是!”众人异口同声。   张贤这才又指着地图说着:“敌人的主力此时位于瓦屋塘、黄土矿附近,他们要想向洞口靠拢,必定会越过凤凰山,从西面走桥端头,再向北到洞口城。所以我们的布防重点就是桥端头,我想用两个营的兵力这里布防,我们的时间不多,估计明日一早鬼子的先头部队就会赶到,所以我们必须加紧时间,依靠山势建筑坚固的工事,不让鬼子向北面的洞口靠拢。”   于长乐点着头,补充道:“团座,我觉得桥端头南面的栗山也要有一个连来把守,不然敌人转从南面过来,我们便会侧面受敌。”   张贤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意见很好,就这么样,我们在栗山也放一个连。”   雷霆皱了下眉头,问道:“张贤,我们的任务只是阻击?没有别的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阻击!”   雷霆却道:“那这就有些可惜了,不能将这些败退下来的敌人歼灭。”   张贤笑了笑,道:“我们的任务只是不让敌人两军汇合,便是让我们打一个歼灭战,呵呵,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兵力,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不过,你放心,我想上峰都已经想好了,敌人应该跑不了的!”   雷霆道:“这股敌人不会那么死心眼,从毓兰镇过不去,自然会绕向东面,那边是高沙镇,从高沙向北也可以与他们的一一六师团汇合的。”   “这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张贤道,想了想,还是告诉大家:“其实,上峰的安排很有道理的,我们在这里阻住这股败兵,他们肯定要往东去,可是我们的部队也并非闲着,据我所知,除了五十八师在后面追击敌人外,第三方面军还有两个师在赶往我们东面的高沙镇,以及更东面的黄桥,王长官这是在收网,呵呵!分而歼之,一步妙棋!”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紧崩的脸齐齐露出了笑意。   雷霆也笑了,打趣地道:“这么一说,那么我们的任务就不太难完成了,只要阻击得好,打得鬼子痛了,他们自然会往我们的口袋子里钻。”   “是呀!”所有的人同声附和。   “但是,我还有一点担心!”雷霆转而又道。   “哦,你担心什么?”张贤忙问着他。   “我们的北面呢?万一洞口的鬼子过来接应,我们怎么办?”他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怔住了,如果真如雷霆所想的那样,那么,一六九团不就成了鬼子包夹中的三明治了吗?      第六二章 包夹(二)      松下靖次郎只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处于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第一次在自己的长官面前发了怒,对于他来说,左右都是一个死,便是死也要死一个明明白白,死一个清清楚楚。   听完了菱田师团长的布置,松下靖次郎的眼睛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他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地刺声而道:“将军阁下,我无力让您更改您所作出的命令,可是,在您做出命令之前,作为一个师团的头目,您能不能为我们的士兵想一想?不要让他们带血的尸体,变成您升迁的阶梯!”   菱田怔了一下,蓦然也动起了怒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他的下属敢于这样以教训的口吻来与他说过话,便是他的上司坂西一郎见到他的时候都客客气气。虽说他是新到一一六师团来上任,面前的这个松下大佐又是这个一一六师团里最能干的角色,但是他竟然胆敢明目张胆地顶撞自己,这在他从军的生涯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他猛然挥出手来,狠狠地打了松下靖次郎一个耳光,那一声脆响,也将他旁边的加川大佐和立园参谋长及其他参谋们吓了一跳。   松下靖次郎努力地承受着这一耻辱的耳光,一股咸咸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菱田的这一巴掌并不轻。在松下靖次郎所接受的军事教育里,下级必须无条件得服从上级的命令,在刚才那一刻,他已经严重触犯了军规,菱田只给了他一个耳光,已经是对他的客气了。   但是,也正是这一个巴掌,把他倔强的脾气打了出来,面对怒目而视的师团长,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意见:“阁下,一零九联队孤军深入,才会中了中国人的诡计,他们围而不攻,其实就是要等我们去救。此时我们一一六师团撤退得话,还来得及全身退回宝庆,也就只损失一个一零九联队而已!如果我们再回师去救他们,中国人的部队肯定会向洞口、山门以东运动,到时我们损失的不会是一个联队了,而是整个一一六师团!”   “支那人都是一群猪!都是胆小鬼!”菱田还在发着威,骂道:“他们不会有你这么聪明!你如果这样贪生怕死的话,就不要跟我妄谈胜利了!”   “他们要真是一群猪的话,又怎么可能把我们打成这样呢?”松下靖次郎毫不示弱地反问着自己的师团长。   这一句话,便把菱田问住了。   虽然除了加川大佐之外,所有的参谋都赞同松下靖次郎的看法,但却在师团长的权威之下不敢作声,同时大家也都在为松下靖次郎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立园参谋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打着圆场:“依我看,松下君的担忧未尝不对,这样吧,我们还是可以兵分两路,松下君的部队就留在洞口,守住我们的退路;加川君的部队再返回去营救一零九联队,阁下您看可否?”   菱田运着气,紧盯着面前的这位头也不抬的松下大佐,良久,才点了点头。   ※※※   战斗在早晨就已经开始了,并非张贤所想象的那样,花园市那边的第三营并没有接敌,首先接敌的是在桥端头西面的第一营,也就是说敌人关根支队中的那个独立步兵大队,没有能够突破友军的防线,向东去了。而在桥端头遇到的这一支,才是其主力的一个步兵和一个山炮兵联队。   开始的时候,张贤打过电话去,向高伟询问着那边的战况,在电话里,高伟信心百倍,告诉张贤:“敌人过来的还不多,只有一个中队的样子,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就地消灭掉!”   听到高营长这样地汇报,张贤放下了心来,同时叮嘱着:“你不要掉以轻心,这可能是敌人的先头部队,他们的后继部队马上就到,你们要速战速决,不要等他们的大队人马赶过来的时候,让你们吃不消了!”   “是!”电话里传来了高伟响亮地回答。   对于高伟的指挥,张贤在这个时候已经很放心了,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自己当初当营长的感觉,再加上两个人的年龄本来差不多,虽说不是同一座军校出来的,却是同一届的黄埔毕业生,无论是从感情还是从私交上来讲,在一六九团中都是无人能及的。   “张贤,我过去看看吧!”雷霆也跃跃欲试地道。   张贤看了看他受伤的胳膊,有些担忧地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雷霆浑不在意地道:“这点小伤,又不妨碍什么事的。”   张贤点了点头。   看着雷霆带着一个勤务兵走了,于长乐有些担忧地道:“贤哥,我想我们前面的防御应该没有问题,可以打退敌人的突进。我还是和雷大哥一样,担心我们的身后。北面洞口城的鬼子要是同时过来,我们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张贤点头道:“是呀,所以我把警卫营派到了北面,在杨家坡、侯家山和黄栗山布防,只是这一个营我抽了一个连在南面的栗山去了,有些薄弱。”   于长乐道:“我看我们布在花园市的第三营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鬼子根本没有打过来,不如把这一个营抽回来,先做一下团的预备队,你看呢?”   “嗯!”张贤点着头,道:“你说得不错。虽然师长告诉我们说洞口的敌人又向西面反扑过去,但是洞口城还有敌人的一部分兵力,我们必须要做好两手的准备,以防万一。把第三营调回来,北面有事就可以补到北面去,如果北面的敌人没敢来,那么就可以用这个营来个侧翼突击,把关根支队打散,让他们向东绕着走,去钻我们的口袋!”   于长乐也连连称是。   ※※※   松下靖次郎看着菱田师团长带着一三三联队又挥兵西向,忽然有一种风萧易水的悲壮。也就在一三三联队离开不久,报务员便接到了南面关根久太郎的电报,关根支队主力已经从瓦屋塘向东北的洞口城靠近,沿途遭到国军的层层阻截,伤亡惨重,整个旅团几乎成了亡命之态,大小辎重、车马、重炮尽皆丢弃,还在被国军第五十八军追击着,希望一一六师团能从洞口向毓兰镇攻击,以策应五十八旅团顺利突围。   接到这份电报,松下靖次郎丝毫不敢耽误,连忙转发给了菱田师团长,菱田却回电松下,让他自行处置,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保证洞口与山门的安全。   松下靖次郎有些左右为难,思忖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出兵相帮。   在一二零联队走过平溪桥的时候,松下靖次郎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这座已经被他占领过两回的小城,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就多出了许多的感伤,第一次占领这里的时候,他的手上还有四千余众,到第二次到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两千多,兵力损失过了一半。而这一次出去,又不知道能回来多少人。   “大佐阁下,我们必须去援救五十八旅团吗?您对于师团长出兵救援一零九联队执反对意见,又为何愿意去援救与我们不在一个序列的五十八旅团呢?”松下靖次郎的身边,和田大队长这样地问着自己的长官。   松下靖次郎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却反问着他:“和田君,以你的看法,你认为我们能够救出一零九联队吗?”   和田怔了怔,想了又想,摇了摇头:“很难!”   松下靖次郎又问着:“如果敌人有一个师的兵力直插到洞口或者山门而来,你认为凭着我们一二零联队,还能够守住这两处重地吗?”   和田又怔了怔,还是想了又想,再一次摇了摇头,依然道:“很难!”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道:“你都可以看得出来,为什么师团长阁下却偏偏看不出来呢?”   和田道:“也许……也许师团长大人也看出来的,只是……只是身在其中,不能由己而已。一零九联队如果全军覆没,一一六师团将再无帝国陆军中立足了。”   松下靖次郎却又反问着:“那么,就宁愿拼个玉石俱焚?呵呵,一一六师团的荣誉还是要紧,比我们这些京都士兵们紧要得多!”   和田无言以对,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这个联队长竟然敢于与师团长顶撞的苦衷。   松下靖次郎没有再多说,向他解释着:“也许,在你看来,我们去解救五十八旅团是自寻死路,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五十八旅团与我们相距不过二三十公里,比一零九联队近了许多,路也好走得许多,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们与我们之间,中间只横着中国军队的一个团,这与北面围攻一零九联队的三个师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如果我们与五十八旅团两面夹击,这个团肯定会被打垮,那时我们就可以与五十八旅团合兵一处,再回守洞口与山门,便可进可退,不用再担心兵力不够了和被中国军队包围。”   和田这才明白过来,看来,此时的松下联队长,已经是孤注一掷了,这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险棋!   ※※※   雷霆已经带着一个勤务兵已经来到了第一营的防御阵地上,这个阵地是依托着凤凰山而建的,纵深很广,全然挡住了鬼子东向毓兰的通道。   凤凰山是这附近方圆百里最高的山峰,海拔高度有一千多米,常年云雾缭绕,山上树木茂密,山脚周围遍植橘子树,这里也成了湖南雪峰山区盛产蜜橘的著名产地。此时正是橘子树开花的时节,娇小洁白而芬芳四溢的橘子花,引来众多的蜜蜂在山前山后四处飞舞,置身其间,令人倍觉田园之美。可是,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此时已经成了战场。   壕沟就从橘子树林外穿过,第一营的士兵们宁愿把防御阵地向前凸出一块来,也不愿意破坏掉生长得如此繁茂的橘子树。但是,虽然国军士兵们有爱树爱花之心,而敌人却也有摧花辣手之力。敌人的炮火虽然并不强大,但已经将国军士兵身后的橘子树大片大片地击毁,断枝残叶散落一地,只剩下了一片的狼藉。   雷霆到达高伟的营指挥所里,这个指挥所依着一个山洞而建,光线有些黑暗,洞里只堆着一些弹药、手榴弹箱和枪械,便在地上坐着一个泥陶的茶壶,边上放着一个大海碗,一部电话放在洞中的一块石头上,在洞里的一角,铺着稻草,盖住了地上的潮湿,这就是他营指挥所里所有的陈设。见到雷参谋到来,正在打着电话的高伟连忙放下电话,起身将之迎了进来,并亲自提起茶壶拿起那只大碗,倒了碗水递给他。   雷霆接过水来喝了一口,问着他:“高营长,你这里情况怎么样?”   高伟点着头道:“还可以,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五次进攻,不过敌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过不去,也有些眼红了,开始组织起波形冲锋,呵呵,又被我们的迫击炮打退,只怕一会儿就又要上来了!”   雷霆道:“好呀,我们到外面看一看!”   “嗯!”高伟答应着,带着雷霆走出洞来,远远的他们就看到陈于阵地上那些还没有被鬼子拉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山坡之上,有的地方还在冒着清烟。“看看他们的尸体,我们足足消灭了他们近百人呀!”高伟得意地说着。   “你的伤亡情况怎么样?”雷霆问道。   高伟笑道:“还行吧,每个连也有一二十个受了伤,阵亡的总共也就十来个人。”他说着,同时又感慨地道:“呵呵,这么多年过来了,鬼子还是那些死板的战术,依然波形冲锋而上,一层接着一层,以图用人海之战术压垮我们。只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初常德的时候了,我们的立体火力网足够让他们来多少,倒下去多少,看见没有,这些就是他们在一次冲锋之后,留在阵地上的,他们这么上来就只是在送死!”   雷霆也同声赞叹,确实,自从一六九团装备了美械之后,战斗力已经大大的提升了一大截,不再是一年前只能靠士兵的勇气来战胜敌人的弱旅。   正说之间,忽见对面的敌人阵线里又开始骚动起来,高伟举起望远镜望了片刻,叫道:“敌人又来了!”说着,马上跑回自己的指挥所,打起了电话,命令着:“一连和二连做好作战准备,迫击炮排立刻就位,三连迂回到侧翼准备在敌人退却的时候冲锋!”   雷霆从后面跟了进来,听着高伟有条不紊的安排,不住的点头。      第六二章 包夹(三)      听着雷霆从第一营打来的电话,张贤感到有些安心,这说明敌人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还是把主要的突破口放在了桥端头的西面,第二营是西面的另一道坚强防线,即使有敌人从第一营的阵地之外迂回过来,也会撞在第二营的枪口之上,那就是一道天网,任鬼子如何使劲,也无法逾越。   但是在中午之后,桥端头南面的栗山方向却传来了更为密集地枪炮这声,这让张贤不由得紧张万分,那里他只放了一个连的兵力。不等他派人过去,驻守在栗山的五十七师警卫营第一连的王连长就已经打来了电话,告诉张贤,敌人大量的兵力已经移到了栗山阵地上,足足有上千人之多,栗山的防守有些吃不消了,请求支援!   张贤放下电话,看了看身边的于长乐,心中却是在暗暗地后怕,若不是当初于长乐提醒,他可能会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真没有想到鬼子竟然真得翻过了上千米的凤凰山,绕到了桥端头之南。   只是,这个时候,在一六九的团部里,除了一个特务连之外,已经再无第二支预备队了。   “不知道牛营长的第三营到了哪里?”于长乐这样地道。自从早上张贤打电话命令第三营从花园市回撤后,便再没有接到牛营长的报告了,想来,第三营已经处在了回撤的路上。   张贤想了想,道:“如今我们只能把特务连派上去,再从第二营里抽出一个连,到栗山支援。”   于长乐也点了点头,道:“如今只好这样了,西线的第一营加上第二营的两个连,应该能够堵住敌人的去路;北面的警卫营两个连我们不能动,以防洞口的来敌,这样南面栗山再放两个连过去,也就是相当于一个营的兵力了,只是按照刚才王连长的电话来讲,还是稍嫌不足。关根久太郎显然把他的部队一分为二,从西和南两面来夹攻毓兰镇,这里就是一个枢纽,一旦被他夺下来,那么他的整个旅团便被救活了过来。”   张贤点着头,道:“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定,这里坚决不能丢。第三营此时应该就在从花园市北返的途中,只怕会遇到这些鬼子。如今我们也联系不上牛营长,所以我只好想麻烦你去跑一趟,到路上截住牛营长的第三营,然后从敌人的后背发起攻击,两面夹击,让他们败溃在栗山之下。”   “这真是一招好棋妙招!”于长乐不由得赞着道:“好,我这就去截住第三营!”   在离开团部之前,于长乐又对张贤叮嘱着:“贤哥,我知道自从常德一战后,你就不愿意相信我们的援军,只是这一仗我们也很凶险,如果北面洞口方向的鬼子再出动过来,那么我们就是被他们三面包夹,几乎处于了死地,所以我们必须要向上峰请求援军!”   张贤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于长乐走了之后,张贤回味着他的告诫,又走到地图前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心中不由得暗暗称是,马上令报务员向五十七师张师长发电,请求他的帮助。按照张贤的想法,如果跟踪在敌五十八旅团之后的国军第五十八师赶得快的话,那么无需援军,一六九团就可以很顺利地完成阻击来敌的任务,这部敌旅团必定会弃攻毓兰而转向东逃;怕只怕五十八师赶之不及,一六九团会陷入敌人的三面包夹之中,到时可能会出现令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张贤的这份电报内容十分急切,也关乎反攻战的成败,所以张林福师长也知道态势的严重,马上转呈给了七十四军的施军长,要求施军长急令五十八师衔尾追敌,以解一六九团腹背受敌之困。   很快,张贤便接到了张师长传来的电令,告诉他,五十八师此时正在黄土矿附近被敌人的后卫部队阻截,正在全力撕破敌人的防线,努力向一六九团挺进。为了以防万一,张师长把一七零团从围堵敌一三三联队的各部中抽出来,让其从古楼经沙子岭调往毓兰以援助一六九团,按行程,应该可以在第二天天亮前到达。   得到了这份电令,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不管战局如何发展,只要一六九团能支持到第二天的天亮,他便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也就是在他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在北面担任警戒的五十七师警卫营的邓营长打来了电话,已经发现洞口城的日军一二零联队正向毓兰挺进过来,其前锋已经进入了警卫营杨家坡的预设阵地前。   张贤不由得心里一紧,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   还没有走近毓兰镇,松下靖次郎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激烈枪炮之声,很显然,关根的日军第五十八旅团已经在那里与国军的一六九团交上了火,一听到这个声音,他马上便兴奋了起来,知道已经开近了张贤的防区,命令先头部队小心前进,生怕再踏下对手的埋伏中。   先头部队刚刚踏入杨家坡,便遭到了一支国军的顽强阻击,国军动用了迫击炮和重机枪,在狭小的山口构筑了一道交叉的火力网,很快就将松下靖次郎的前锋一个中队打了下来。和田大队长准备着重新组织进攻,准备采用在中国战场上屡试不爽的密集波形冲锋之阵,一鼓作气,拿下面前这个并不太高的山坡阵地。但是却被松下靖次郎制止了。   自从在会战之前,在资江西岸与张贤的第一次交锋之中,被一六九团成功阻住一二零联队的步伐,并被张贤带的人一举击毁了他的战车队,他便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此时的张贤已非彼时的张贤,美械的使用,已经令其如虎添翼,如果自己再象以前那样密集冲锋的话,那根本就是自寻灭亡。   和田大队长来到了松下靖次郎的身边,问着自己的联队长:“大佐阁下,您不同意冲锋,我们怎么可以夺下前面的敌人阵地呢?”   松下靖次郎没有马上回答,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着对面望去,又在四周察看了一番,却又摇了摇头,他放下了望远镜,微微一笑,对着和田大队长道:“和田君,你面前的不再是弱不禁风的中国军队,他们已经很强大了,所以我们必须在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下,一举夺下他们的阵地,再采用密集冲锋,已经不行了!”   “依阁下的意思,我们怎么来打呢?”和田问着。   松下靖次郎用手一指杨家坡边上的一个山梁,对着和田道:“看到没有,那边是这个阵地的一个侧翼,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在那里也布置一个阵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是我们的对手兵力不够了,呵呵,张贤也就一个团的兵力,这附近又没有其他的中国军队,听这枪炮声,他的西面与南面已经处在了交战之中,肯定没有多余的兵力顾及北面,这里也只是他们一小股的部队,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你可以派一个中队在正面佯攻,再派一个中队从那道山梁上悄悄地翻过去,直插他们的后面,两面夹击起来,这一小股敌人肯定会被我们击溃!”   和田大队长也举起望远镜,向那边看去,不住地点着头,为自己的这个上司的英明而佩服不已。当下,他马上按照松下靖次郎的布置安排下去,派出一个中队在杨家坡对国军展开第二次的冲锋,当然这一次的冲锋只是做出的一个样子,而真正的主力却从沟底绕过边上的一道山梁,悄悄的插到了国军阵地的后侧。   在杨家坡驻守的是警卫营的一个连,这个连长姓申,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上尉,虽说面对的是眼前几千的鬼子兵,却一点儿也不含糊,亲自率领着全连的士兵对面前的鬼子发起了反攻,一举将对面接近的敌人赶下了杨家坡,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排长惊恐地发现敌人从阵地的后面攻了上来,此时的这个连已经处在了敌人两面夹击的困境中。   两面的敌人如同潮水一样从两边涌了上来,申连长已经顾此失彼了,暗恨着自己的糊涂,没有注意敌人的偷袭,只是此时也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当下他大声高喝着:“兄弟们,我们与鬼子拼了,也要守住阵地!”   “跟鬼子拼了!”大伙伙齐声呼喝着,士气高涨起来。   一队鬼子兵已经冲入了阵地之中,申连长当先着抱着冲锋枪杀入敌群,突突声不绝于耳,看着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倒在血泊,他说不出来的一种畅快。但是,很快,一群鬼子已经把他包围了起来,此时成了近身的搏杀,冲锋枪失去了威力,还不如上了刺刀的步枪。申连长一个躲闪不及,被一个鬼子的刺刀穿中了肋骨,但是他仿佛一尊铁汉,浑然不觉,双手握住了这把步枪的枪杆,使出全力阻住了这把刺刀的进入,同时怒吼着奋力拔出了这把刺刀,血喷不老远,直溅在了这个鬼子的脸上,这个鬼子微一愣神,却他被夺过步枪,倒转刺刀直捅入了对手的下腹之中。   四下里的白刃之战愈发得激烈起来,枪声渐渐地稀疏,整个杨家坡的阵地成了一片的角力之场,上百人的近身搏斗,将整个山头染成了红色。而鬼子却是越聚越多,阵地上的国军已经成了孤军固守,这本来是一个毫无悬念的战斗,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肯定是势在必夺了。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出现了中美航空队的战机,这些战机仿佛知道这片阵地之上的激战,七八架俯冲着向山坡两边的鬼子扫射着,同时丢下一颗颗的凝固汽油弹,在日军的人丛中爆炸的同时,几乎每一个沾着的人都浑身着火,燃烧起来。这些日本兵鬼哭狼豪着,在地上打着滚,有的就这样被大火活活地烧死,惨不忍睹。   正因为空军的及时出现,将这些刚刚还胜利在望的东洋兵们打退了下去。当申连长带着全连士兵将最后一个鬼子从阵地上赶下去的时候,他整个人也摔倒在地。   卫生员连忙上前为自己的连长包扎着伤口,而同时传令兵也带来了张贤团长的电话口令,命令这个连立即退下杨家坡阵地,向黄栗山转移。   在卫生员的救治下还有一些晕厥的申连长,一听到撤出阵地的命令,马上又清醒了过不,不能够相信这是张贤团长的命令,自己好不容易守住的阵地,就这样拱手让给鬼子吗?他觉得十分不愤,强挣着在卫生员的搀扶下沿着坑道走进了自己半掩于土中的地下指挥所,接通了团长的电话,用他微弱的声音问着:“团长,我们刚刚打退了敌人的一次两面夹击,好不容易保住了这个阵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们放弃?”   在电话的那一边,张贤的命令却十分坚决:“申连长,我们兵力不够,所以必须把所有的兵力集中起来,我们有强大的火力,又有空中优势,这样才能够保证不被敌人各个击破!我知道你们连打得很好,但是你必须服从全团的利益!”   申连长怔了怔,只得不情愿地答着:“是!团长!”   此时,松下靖次郎正积极地布置着地面上的防空炮火,以对抗中美空军的空中打击。曾几何时,在中国的天空上,只有日本的战机可以毫不顾忌地对着中国军民狂轰乱炸,而此时此刻,那已经成了昨日的黄花,日本帝国的空中辉煌也一去不复返了。   正因为有中美空军的掩护,申连长带着他这个打得只剩下了一半的连,平安的撤出了杨家波的阵地,当在黄栗山见到张贤的时候,申连长却一头栽倒在自己团长的面前,再也没有醒来!      第六二章 包夹(四)      张贤紧急从布于桥端头之西的第二营里,再调了一个连到侯家山阵地,以防备北面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南下支援鬼子关根支队。只是此时的西面防御只剩下了高伟的第一营和第二营的一个连,略显得有些薄弱了。不过,既然关根支队把大量的兵力集中到了南面的栗山方向,这也就是在同时减轻了西面的压力,所以此时从西面抽过一个连来巩固北面的阵线,虽说是拆东墙补西墙,却也有一番道理。   战场上的局势总是千变万化的,这就需要指挥员必须随机应变,以适应战场上的这个变化,不然以墨守成规的态度来依原来的计划按部就班的来进行,无疑是在自寻失败。   此时,对于张贤来说,西面与南面的战斗虽还在进行之中,只是那两边的兵力步署上应该还可以支撑到天黑,他尤其相信南面的于长乐与牛营长的第三营一定会及时赶到,对栗山的当面之敌行两面夹击,定然可以将那股围攻这敌当先击退,只要有一面的敌人退却,那么其他几面的敌人也就可以相续击败。此时,他最担心的就是北面,这个方向防御的正是从洞口赶过来的敌一二零联队,与松下靖次郎的交锋早已不知多少次了,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如果有一点失误,必然会被他抓住,而使自己付出惨重的代价。   张贤亲自来到了黄栗山的北面最后的防御阵地前,在这里是警卫营的邓营长的营部所在地。同时,也把一六九团所有能上战场的兵都带了来。   当看到从杨家坡撤下来的这个连,战士们个个血溅全身,个个伤痕累累,他不由得大为感动,忽然就想起了两年前的常德,是呀,常德的这个仇还没有报,此时,就是他们报仇的时候了。   ※※※   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推进得也十分迅速,在国军一撤出杨家坡之后,他马上便占领了这个重要的阵地,此时中美空军的打击已经告一段落,又转回了芷江基地,于是,这队鬼子几乎是紧跟着撤出杨家坡的国军连队而来,马上进入了黄栗山的国军防御阵地。   黄栗山阵地却不同于北面的杨家坡,这里是一条大路从两座山峰下南北穿过,东边的这个山岭就是黄栗山,而西边的山岭叫做侯家山,过了这道山口,南面五里就是毓兰镇的桥端头村,那也是一六九团的核心所在。如果让鬼子突破黄栗山阵地,那么也就是将毓兰的北大门交了出去,一六九团便再也没有了屏障,一定会被敌人直捣核心,那么无论是西面阵地,还是南面栗山阵地,都将土崩瓦解,一六九团就只能败溃了。   松下靖次郎当然也知道里的重要性,所以十分小心地在黄栗山前停住了队伍,没有冒然进攻,而是用最谨慎的战术,首先用山炮向两边的山岭轰炸一番,他的这个山炮大队,虽然历经国军多次的打击,却还有十多门炮可以用,倒也有一番威力。   在敌人的炮火之中,警卫营的士兵们都躲在山上挖好的壕沟里,对面的侯家山是第二营过来的一个连和警卫营的一个排,也藏在壕沟之中,躲避着鬼子的炮火。也许是被鬼子的山炮打急了,那个连的欧阳连长把电话打到了黄栗山的警卫营部,要求还以敌人同样的颜色。张贤想了一下,马上同意了,同时命令两个山头一齐开炮,又要求侯家山的炮火打得猛烈一些,而黄栗山这边的炮火只是零散地轰击一下,邓营长还有一些不解,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侯家山与黄栗山的炮火一齐落在了敌人的阵营里,其威猛竟然盖过了日本人的山炮,因为是居高临下,也比他们的炮火打得远,打得狠。一时间,鬼子的阵脚有些乱了,松下靖次郎急令全队后撤,并散开到了大路两边的树林中,以躲避国军的炮火。   双方的炮战足足进行了一个时辰,日本人的山炮首先歇了,大路上留下了一堆被国军火炮打中后飞出的断臂残肢,而同样在国家的阵地上,也有许多不幸被敌人炮弹爆炸后的弹片击中丧命的士兵。   等国军的炮声一歇,邓营长便发现大量的鬼子向着黄栗山阵地攻击而来,而对面的侯家山阵前,却只有很少的敌人在摇旗纳喊,并不见动静。   “团长!敌人上当了!”邓营长兴奋不已,连忙布置着自己的火力,准备着歼灭这股敢于冲锋的东洋鬼子兵。   张贤也笑了起来,他的这两个阵地相隔着一条大路,却是互相依存的,只是因为兵力的不足,所以对面的侯家山只派了一个连外加一个排,而把主要的兵力放在了黄栗山这边,这边的火力与配给当然也是最强的。他最怕的就是松下靖次郎会各个击破,先拿下对面的侯家山,这样就使得黄栗山成了杨家坡一样失去侧翼的孤山,哪怕是围而不攻,也可以轻易地冲过这道山口,突进毓兰镇。刚才在打炮的时候,他故意以示黄栗山的炮火微弱,就是为了让松下靖郎判断失误,以为侯家山才是国军的主阵地,黄栗山是侧翼,引其来攻。   果然,松下靖次郎上了当。   大批的敌人冲上了山坡,他们也吸取了血的教训,以骑兵在两边迂回,而以两辆坦克为前引导,后面跟着大量的散兵向黄栗山阵地突击而来。这两辆坦克还是松下靖次郎在回到洞口修复的,此时正好可以用上。   看到敌人的两辆坦克开了过来,张贤只得叫着那个美国的“骆驼上帝”,没有办法,在他的这个团里,能够打火箭筒的只有这个洋鬼子。   保罗还是背着他的那套无线电机,紧紧地跟着张贤的身边,听到张贤要求他再去打坦克的时候,他非常得意,这说明他还是这支队伍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当下非常痛快地答应着,放下了他的无线电机,扛着火箭筒,带着战防连的几个士兵冲下了山顶。   敌人的一队骑兵马上冲了上来,张贤组织着几个狙击手伏在山石之后,专以射击那些威风不可一世的鬼子骑兵,而又有几挺重机枪在后面进行着必要的掩护。因为是上坡,敌人的坦克开得并不快,但是他们的骑兵却十分迅速,已经冲到了阵地的火力点上,他们的坦克同时开着火,平射炮发出了一团火来,随着轰炸声响,将布置在那边一处国军机枪阵地打飞,几个机枪手被炮弹爆炸后的冲击波掀起老高,摔出了阵地之外。鬼子一个骑兵已经冲到了阵前,手起刀落,已经砍下了一个国军士兵的头颅。   张贤不由得大怒,也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团长,夺过一个狙击手里的步枪,对准那个狂傲的鬼子骑兵砰地放了一枪,那个鬼子骑兵应声摔下马来。随着他的枪响之声,冲在前面的几骑鬼子兵纷纷倒毙,这些狙击手们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团长,虽说早已听说自己的团长是军中的枪王,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的看到了他的身手,不由得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光看我,快给我打!”张贤这样吼着自己手下的兵。   这些狙击手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回转头去,专心致志地瞄准、射击,在砰砰的枪声中,敌人的骑兵纷纷落马,便是冲到前面的也被旁边的机枪扫下,几乎没有哪一个可以幸存。   张贤总算听到了“轰”的一声巨响,鬼子的一辆坦克停住了,并着起了火来,不一会儿,从里面爬出了几个鬼子兵来,惊恐地在地上翻滚着,扑灭身上的火焰。   “好!”不仅是张贤,阵地上所有的士兵都齐声叫了起来。张贤顺声看去,只见保罗带着几个战防队员已经躲在了一处巨石之后,离着敌人的坦克不过一百米的距离,正瞄准着敌人的第二辆坦克。可是,那辆坦克也发现了他们,转动着炮塔,当先向那边开了一炮,随着爆炸声响,那块掩住保罗身形的巨石应声开裂,巨大的冲击也将保罗摔出老远,扛在肩上的火箭筒也丢出了老远。   张贤正在着急,却见另一边的一个战防队员举着鸭子状的战防枪打了一枪,犀利的子弹直穿到那辆坦克的履带之下,随着“叮当”的乱响,那辆坦克已经停止了前进,履带断裂开来,动弹不得。另一个战防队员见状,也放了一枪,子弹透过了这个坦克并不厚的装甲,直穿进战车的心脏爆炸开来,随着里面冒出的浓烟,大家都知道这辆坦克也已经爆废了。这些战防队员却还不解气,纷纷把复仇的子弹打向这个已经不能动的铁棺材,却不想把后面的团长张贤心痛得不得了,毕竟战防枪的子弹也是昂贵的,配在一六九团里也是数都能数过来的。   保罗少校被一个战防队员背回了阵地上,此时他已经昏迷不醒,张贤连忙叫来卫生员为他包扎伤口,同时派人把他送到后方的医院。   这个时候,鬼子的步兵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没有再采用密集的波形冲锋,而是以散兵阵而上,国军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机枪火力扫射之机,但是此时阵地上的轻重机枪还是全部响了起来,而敌人的掷弹筒的榴弹与手榴弹也投掷了过来,虽然倒在国军机枪之下的鬼子不计其数,但同时倒在敌人手榴弹和榴弹的爆炸下的国军也有不少。   眼见着这些鬼子兵就要攻到了阵地前,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采取逆袭,将有可能被敌人冲垮。当下命令司号吹起冲锋号,自己也大喝一声,率先一跃而起,先甩出了一枚手榴弹,在爆炸声中,他有如猛虎下山一样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杀入了敌从。见到自己的团长身先士卒地杀了过去,所有的士兵们不由得士气高涨了起来,一齐跳出了战壕,有的甩出手榴弹,有的端起了冲锋枪,个个如狼似虎一样,凶悍冲进了敌人的人从中,很快便冲乱了他们的阵脚。   在近身战中,国军士兵的冲锋枪有着很大的优势,而此时鬼子还想再比拼刺刀显然有些落后,许多鬼子挺着刺刀还没有冲到面前,就已经被国军的冲锋枪扫成了蜂窝。可是与士兵相反,作为团长的张贤却只有一把上着刺刀的步枪,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凶猛,多年来的训练以及多次的贴身肉搏,早已使他练就了一身几无人敌的拼刺能力,便是在敌人的包围之中,他也能够两三下便解决一个敌人,其灵活与狡健尤如一头豹子,在拼杀了七八个鬼子之后,他所到之处,鬼子纷纷后退,没有人再敢和他当对手。   山下的一块石头之上,松下靖次郎举着望远镜,远远地望着山坡上的那个如入无人之境的国军军官,直到看清了这个人的身影,他马上认出了来,没想到这两年过去了,张贤的拼刺能力还是这么得好,只怕自己此时也不是他的对手了,如果能够再和他较量一番,哪怕是死,也不失为一快事!只是,这个时候,他还能象以前装哑巴的时候,与张贤亲密无间吗?显然,那种记忆是不可能再来的!      第六三章 转机(一)      在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敌人的攻击却并没有停止。本来,以松下靖次郎的聪明,在两次被打下来后,应该可以很清晰的猜出国军的侧翼阵地并不是黄栗山,而是对面的侯家山,只是这个松下大佐看到了张贤,如果能够抓住这个一六九团的团长,那么对于他来说,那就真得是一个大胜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更令他兴奋起来,不顾一切地向黄栗山的国军阵地发起攻击,定要拿下这个山头,捉住张贤。   黄栗山的国军阵地上,虽然在经历了两次敌人的冲锋之后,伤亡大增,但是所有的官兵们都气势如虹,大家摩拳擦掌着,等着敌人的再一次进攻。   张贤此时浑身是血,一身的尘土,但是他的精神依然如此高昂,炯炯的双目中,让大家看出来的是他的信心百倍。正是因为相信自己的团长,才使得所有的官兵们对取得这场战斗胜利毫不怀疑。   而此时,张贤的心里其实一直在担忧着,还不知道西线与南面的战况。面前的松下联队看样子绝无撤出的迹象,肯定是铁了心地要攻下毓兰镇。   尽管夜已经深了,但是四面的枪炮声一直不断,当面的松下联队又进行了两次冲锋,依然没有突破国军的防卫,被打下了山去。直到了半夜,西面的枪炮声忽然歇了下去,而南面的枪炮声急风暴雨一样响了起来。张贤的心不由得一紧,还没有等他打回电话,坐镇在团部的萧副团长已经打来了电话,告诉了两个情况。   首先,在西面的高伟的第一营,发现当面的鬼子都已经退了下去,转向了凤凰山区,仿佛是奔命一样,不再急攻当面的桥端头,这让高伟很是诧异,问寻张贤是不是可以去追敌?   这是一个新情报,张贤想了想,猜到了什么,连忙告诉萧副团长:“不要叫高伟去追,那肯定是我们五十八师已经击溃了鬼子的掩护部队,赶了上来。鬼子怕被全歼,所以才仓惶逃走,我们只要完成阻敌的任务就行了,让五十八师去追吧!”   “我也是这么想!”萧副团长在电话里这样地告诉张贤,又问着:“西面的敌人已退,我们是不是把这部调往北面,增援你们?”   “嗯!”张贤点了点头,告诉萧副团长:“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高伟的第一营在那边警戒,把梅占元的第二营全部调往这边,让他们到侯家山增援!”   “好,我这就安排!”萧副团长答应着,同时问道:“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还能坚持多久?”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想坚持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   萧副团长又在电话里说道:“呵呵,恭祝胜利!”   “好,恭祝胜利!”张贤也笑了,同时又问道:“南面栗山那边是怎么回事?好象打得很凶呀!”   电话里传出萧副团长爽朗的笑声:“那边是于参谋和牛营长在打呢!呵呵,他们已经迂回到了鬼子的背后,与栗山的三个连两面夹击小鬼子呢!过不了多久,敌人肯定会败退的!”   “呵呵,是这样呀!”张贤一颗高悬的心忽地放了下来。于长乐带着牛营长既然已经到了敌人的身后,那么这场战斗不用再想下去,栗山方向的战斗会很快结束了。当下他又命令着:“告诉于参谋和牛营长,一旦鬼子败退了,也不要追赶,命令他们马上转到北面来,增援我们,呵呵,这样一来,松下靖次郎就跑不了了!”   “是呀!”电话那头的萧副团长也兴奋地说着。   张贤又想起了一件事来,问着:“对了,我们的援军到了哪里?”   萧副团长道:“我已经联系过了苏团长,他们此时已经过了古楼,正向沙子岭推进。”   张贤道:“你赶快再和苏团长联系,叫他们一七零团不要过来了,直接向洞口插入,去堵住松下靖次郎的后路!”   萧副团长愣了一下,同时提醒着他道:“团座,这是不是应该由张师长去安排,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是越俎代庖了?”   张贤怔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钟了,当下道:“只怕我们去向师长建议,张师长再向一七零团下令,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这样吧,你以我的名义,先向苏团长发出这个指示,再向张师长发电解释一下,呵呵,苏团长和张师长都是明白人,我想他们两人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是!”萧副团长答应着。   ※※※   第二营剩下的那个连从西面赶来增援侯家山,来得正是时候。松下靖次郎在对黄栗山发起了五次冲锋之后,终于在撞了壁之后,反应过来,不在意气用事,而是兵锋一转,杀向了侯家山阵地。   侯家山阵地的国军在兵力上与黄栗山相比就差了一半,如果没有梅占元率领着第二营的另一个连及时赶到,就算国军士兵都十分英勇无比,却也是众寡悬殊,很难想象这块阵地不被敌人攻占。   梅占元赶到侯家山的时候,鬼子已经有两百多人冲上了阵地,正与国军士兵们在阵地上近身搏杀着。当下,梅营长大喝一声,当先带着众人杀入了阵地,大家见到援军已经赶到,个个生龙活虎一般,咆哮着奋勇而起,与敌人搅杀在了一起。   张贤也很害怕侯家山阵地会丢失,于是组织起了一次反扑,从黄栗山令邓营长带着一个连趁着黑夜冲下山去,在敌人的后面打将起来,日军的阵脚立时大乱。松下靖次郎却也非弱旅,马上组织反击。双方一直战到了黎明时分,邓营长率着众人且战且退,退回到了黄栗山阵地,看看敌人的追兵已经进入了埋伏圈中,张贤组织着机枪手从四面八方现出身来,步枪、冲锋枪、重机枪、轻机枪、手榴弹等几乎所有能用到的武器都用上,交织成一道强大的立体火网,闯进阵来的鬼子惨叫着纷纷倒地,鲜血四溅,那些后面未跟上的鬼子连忙转头,逃下山去。   直杀到了天光大亮,梅营长终于守住了侯家山阵地,敌人倒退回去。   当东边的太阳露出脸孔的时候,枪声才渐渐的平息下去,清晨凉爽的山风吹过,却夹杂着浓烈的火药与血腥之味,将这个美好的早晨凝固在惨不忍睹的风景里。这就是一个人间的地狱,山前山后满是死尸与骸骨,有日军的,也有国军的;树林几乎也没有能够幸免,片片的冒着黑烟,高大的乔木多变成了秃秃的树桩,便是有碧绿的树冠没有倒下,上面也成了红红一片,那并不是开出来的花朵,而是挂满了被炮弹炸飞的断臂残肢。   厮杀了一日一夜,不管是国军还是日军,不管是张贤还是松下靖次郎,都已然是身心俱惫,难得地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停止了战斗。   再也没有枪炮声响,使得这个早晨忽然之间便变得宁静起来。   ※※※   对于这片宁静,张贤先是愣了一下,马上便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这说明,不仅是他这里,毓兰镇的西面、南面的战斗也已经全面结束。西面自不必说了,南面的结果也定然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马上接通了团部的电话,里面却传来了雷霆的声音,他告诉张贤,他也是刚刚从桥端头西面的第一营阵地回来,萧副团长让他坐镇在团部里,是因为他到现在还是一个伤员。   “萧副团长呢?”张贤连忙问着。   雷霆道:“已经带着从栗山回来的特务连与第三营还有西面胜利回归的第一营向你那边去了!”   “哦,那两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张贤连忙问着。   雷霆答道:“敌人全面的退却了,已经绕过了毓兰镇,向东边的高沙镇方向去了,五十八师从我们的阵前过去,在向东追击这股鬼子了!”   张贤忽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这说明日军的关根支队放弃了北向洞口与其一一六师团汇合的初衷,一六九团胜利地完成了阻截的任务。同时,张贤也十分感慨,看来还是一个军里友部比较可靠,五十八师不负众望,在原计划的天亮之前,突破了敌人的防御,已然解掉了一六九团被鬼子包夹之险,此时,一六九团就可以腾出手来,一心一意,专心专意地来对付老对手——日军一一六师团的松下联队了。   “萧副团长为什么没有向我报告?”面对这样好的喜讯,张贤对自己的副手不由得埋怨起来。   雷霆却道:“刚才除了你那边还枪炮声不断,听着那么激烈,而别处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萧副团长给你打了半天的电话,可是却没有人来接,他很着急,所以也等不得你的命令,这才亲自带着回来的两个营向你那边增援了!”   张贤不由得轻笑了起来,就在刚才,他们与敌人如此激烈的交战之时,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冲上了阵前,便是卫生员、通讯员也拿起了武器,加入到了打鬼子的行列中,营指挥部里根本就是空无一人,又哪有人能够接得电话。   “张贤,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雷霆关切地问着。   “还好!”张贤告诉这位雷大哥:“我们打退了鬼子七次进攻,呵呵,两个阵地都没有丢失,只是大家的伤亡有些惨重!”   “嗯!”雷霆道:“张师长和王长官也很关心你呀!呵呵,特别是王长官,还打来电问你呢!”   “哦?他问我什么了?”张贤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忙问道。   雷霆笑道:“他在问,我们的小团长经没有经得起鬼子三方的包夹?还活没有活着?”   听到这句话,张贤不由得大笑了起来,马上道:“雷大哥,你就替我向王长官回电,告诉他,我是带刺的铁蒺藜,鬼子啃不动,呵呵!”   正说之间,邓营长跑了进来,向着张贤叫道:“团长,鬼子好象要跑了,你快看看!”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挂断了电话,随着邓营长走出了指挥所。   ※※※   同样是面对这片宁静,松下靖次郎却没有张贤这么好的心情,相反,他的心情却是沉入了海底,在侧耳倾听了一番,忽然一种不祥之感令他毛骨耸然起来,他马上下令,联队全部集合,以全速向洞口城回撤。   这个命令一发出来,便令几个大队长、中队长莫名其妙起来,和田大队长当先来到了他的身边,问着:“大佐阁下,我们已经攻陷了敌人的前沿阵地,再努一把力,一定可以将其侧翼击溃,您在这个时候下令撤军,我们先前的努力不是尽数付之东流了吗?”   松下靖次郎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们此来的目的何在?”   和田道:“接应关根将军的第五十八旅团!”   松下靖次郎道:“如今第五十八旅团都已经退却,我们便是攻下这个镇子又有何用呢?”   “关根将军退却了?”和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您怎么知道?”   松下靖次郎长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听到吗?西边与南面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枪炮之声了!”   和田大队长也怔了怔,又想了想,道:“这说不定是关根将军已经把对面的敌人击败了,他们进占了这里!”   松下靖次郎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和田君,你不要把什么事总想得这么好,你要记住,未行之前,先要往最坏的情况去想。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关根将军击败了当面之敌,那么他们肯定就会进占毓兰,如果真是这样,你想我们当面的敌人会有这样强大的战力吗?再说关根将军也不会这么笨,不来会攻我们的敌人!”   和田大队长不住的点头,连声称是,却又道:“大佐阁下,如今我们的士兵疲惫不堪,正在做饭,大家打了一日一夜,都饿着肚子呢。还有,我们的那些战死的士兵的尸骨还未来得及收呢!”   “来不及了!”松下靖次郎这样地道:“饿一两顿是死不了人的,我只怕我们会在这里耽误时间,而被敌人抄了我们的后路,如果洞口城一丢,那么我们这个联队只怕都将是死无丧身之地了!”   “有阁下说得如此严重吗?”和田大队长还有一些不敢相信。   松下靖次郎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诫着自己的手下:“你不要忘记了,我们的对手是七十四军中最有名的小团长张贤,这个人诡计多端,我们当初吃过的亏还少吗?我都可以看到的事,他肯定也已经看到了。”   和田大队长只得点着头,同时又不甘心,问道:“那么,我们这些丢在此的士兵尸骨怎么办呢?”   松下靖次郎看了看满山遍野日军尸体,不由得心头一酸,眼中已然满含了眼泪,长叹了一声:“带不走了,只好让大家留在这里了,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也罢,就让大家砍下死者的手指,将来带着回故乡吧!”   和田大队长看着自己联队长如此伤心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落泪,但还是强自忍住了,传下了令去!      第六三章 转机(二)      望远镜里,山下日军果然如邓营长所说的那样,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北面退去。   “鬼子真得要跑了!”张贤放下望远镜,禁不住地道:“这个松下靖次郎好机灵呀!”   邓营长也点着头,问道:“我们是不是去追击他们?”   张贤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道:“以我们这点兵力去追击敌人,只怕有些困难!”   正说之间,忽看到熊三娃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见到张贤就大叫着:“团长,团长!我来了!”仿佛好久没有见到一样得亲切。   看到熊三娃,张贤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对着身边的邓营长道:“呵呵,正说呢,我们的援军就到了,邓营长,你马上集合队伍,我们去追击松下靖次郎!”   “是!”邓营长兴奋地答应着。   原来,熊三娃是被张贤派去护送于长乐往迎第三营的,此时,栗山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南面与西面布防的各营各连在萧副团长的带领之下,作为援军来到了黄栗山,显然,熊三娃比别人跑得快,第一个冲上了山头。   果然,在熊三娃之后,萧副团长、于长乐和高伟、牛营长也赶到,面对当面敌人的退却,张贤马上布置了追敌的任务。此时,一六九团包括五十七师的警卫营,所有的作战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虽然此时由于减员严重,两千五百余人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人,但是大家的士气却是异常得高涨,尽管这是在连续作战,但是大家都十分喜欢胜利,都愿意再接再厉,一鼓作气着将敌人打败。   所以,在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刚刚退走不久,张贤便率部紧追了下来。   “这个时候,不知道苏团长他们到了哪里?”张贤问着身边的萧副团长。   萧副团长也摇了摇头,告诉张贤:“团座,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给苏团长和张师长发了去电,苏团长回电说听从你的建议,已经率团转向东北,去堵截敌人的归路;张师长也同意你的建议,已经给苏团长发去了电令。我想这个时候,一七零团也应该是在往洞口的途中了。”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他猜得不错,有自己的长官与同僚如此地帮衬,这场战斗要是再打不赢,那么他就真得无颜以对了。   “苏团长好象还是慢了一点!”萧副团长只能这样地说道:“他们还没有插到鬼子的后面去。”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有些无奈地道:“这不能怪苏团长,一七零团除非是插上了翅膀,不可能就在三四个时辰里摸着黑赶到预设地点的,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对手太狡猾。这个松下大佐真得就像是一条猎狗,嗅觉灵敏得很,一觉察到不妙就连忙溜之大吉!”说到这里,张贤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在常德,也是那一夜,他刚刚发现这个哑巴是一个鬼子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他好觉,杀了自己的两个卫兵,逃走了,那真是他这一生中的奇耻大辱。   正说之间,忽得听到前面五里之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大家都为之一愣。   “鬼子肯定是遇到了我们的部队,打了起来!”于长乐在张贤的身边这样肯定的说着。   张贤点着头,他说得不错,前面的松下联队退去的速度很快,张贤虽然反映也很快,马上命令一六九团加紧追击,但是前后还是差了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那边会是我们的哪支部队呢?”萧副团长有些奇怪。   张贤笑了笑,道:“不用想了,那肯定是苏团长的一七零团,他们与逃跑的敌人发生了交战!”   众人齐齐点着头。   张贤高声喝叫着:“熊三娃!”   熊三娃急忙跑了过来,大声应着:“道!”   “你带两个人骑马到前面去看看,侦察一下!”张贤这样地命令着。   “是!”熊三娃回答着,快步而去。   “传令兵!去告诉各位营长,让大家加快脚步!我们马上就可以追上鬼子了!”张贤同时命令着。   ※※※   和田大队长对自己的联队长越发得佩服起来,在一二零联队刚刚回撤到石板桥,便遇上了穿插过来的一支国军,如果再慢上一步,哪怕是慢了十分钟,一二零联队的后路就有可能被这队国军堵在石板桥之南,撤不回洞口了。   因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所以这些败退下来的日军很是凶悍,仿佛被困的疯狗一样疯狂地向石板桥的国军猛扑。这个插入过来的国军正是一七零团的前锋一个营,还没有来得及站住脚跟,连个简易的防御阵地都没有做,就被敌人冲散了下去,不得不放弃这个地势很好的村子,转回西面。   松下靖次郎也是虚汗淋漓,面前的这队国家,对于中国人来说出现得太及时了,如果他们再早到一步,就很可能在河对面构筑工事,他们后继的部队也会源源而来,那么一二零联队就真要突破出去,也要付出双倍的代价了,到时后面张贤的追兵再一到,其后果真得不堪想象了。   便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后面追兵的到来。   夺下石板桥之后,松下靖次郎更不敢再有半分的耽搁,留下两个中队三百多人断后,急率着一二零联队的大部,赶回洞口城。   还没有赶到洞口,一个更大的噩耗却传了来,洞口之北,一一六师团东归的门户枢纽山门镇正在被国军围攻之中,那里也是一一六师团补给的基地,驻有一个辎重兵联队。   ※※※   围攻山门的是从北面沅陵方向急进而来的一支奇军,也就是国军的第十八军的两个师,第十一师和一一八师。战前王辉司令官把第十八军布置在了整个战场的第二线上,此时,这支土木系的劲旅也成了战场上被寄予厚望的门栓,如果能够顺利夺下山门,而七十四军也能够攻下洞口,两军汇合,那么战前所拟订的关门打狗之计也就基本就位了。   在整个战场上,北面胡从俊的第十八军终于闪亮登场,这也就预示着国军的反攻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与此同时的是,南面汤恩伯第三方面军的第九十四军,也从南包抄了过来,向着隆回一带运动,堵截敌之关根旅团。   这样的战局便是再笨的人也可以看出来,坐镇宝庆的坂西一郎中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当他得知一一六师团长菱田竟然还带着一三三联队,去救援其一零九联队的时候时,真气得浑身哆嗦起来,都已经到了生死的关头,这个菱田的脑子是让猪踢坏了吧?他连发了三道电令,急令一一六师团回军,终止此次的作战计划。可是,还没有等到他接到菱田的回电,便已经得到了山门镇危急的消息,他看着地图,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时,已经是回天无力了,这次大战在这个时候已经注定了日军的败局。如今,在急电一一六师团立即回师山门之后,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如果山门镇再一丢失,那么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跪在天皇的神相前为前方的将士祈祷,希望能够多活着回来几个人!   也就在此时,国军十八军的第十八师已经从安化方向直攻过来,出现在了宝庆的西北郊,大有攻夺宝庆的架势。坂西一郎紧急调派军队对宝庆布防,不敢再存非份之想,此时就算他想要再调兵援救被困的日军,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了!   ※※※   几乎是几此同时,身在安江的王辉司令官却意气风发起来,这些天来的坐卧不安,呕心沥血,终于换来了一个大好的形势,眼见着这场大战已经胜利在望。此时,胜利再不是一种奢望了,唯一令人寄予幻想的是这次胜利的大小,如果能够取得一个全歼敌整个师团的战绩的话,那么在整个的八年抗战中,肯定是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   只是,越是到了最后关头,王辉便越是谨慎起来,抗战八年,他率领着七十四军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战斗,从抗战之初打到如今,上海一直打到了湖南,却一直是在守势作战中时行,不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敌人。这一次的湘西会战,其实也是日军首先发动的,在会战之初,作为指挥官的他,就准备着依照以前的经验,还是来一次守势作战,这也是他指挥很保守之处,只是在与他的老上司何长官一番谈话之后,这位陆军总司令让他去听一下他手下一位团长的意见,或许有可取之处。在与张贤这个七十四军里最年青的团长谈过一番之后,王辉被这个年青而果敢的小子所折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了他的那一套攻势防御的观点,并用在了这次的会战之中,却没有想到马上取得了这么明显的效果。只是,在接到下面各部队报上来的伤亡减员情况后,他又有些吃惊,各部队的伤亡情况并不比原先的守势作战来得多,这说明这次的攻势作战还是十分成功的,而唯一令他心痛的是让他起家的第七十四军伤亡减员严重,就拿张贤的团来说,已经减员了一半,只怕再这么打将下去,自己的老本就要拼光了!   这次大战从开战之初,就已经引来了全世界的注目,除了参战中的中国与美国之外,其他国家的许多记者也云集到了芷江城,会战打到了这个地步上,不仅是王辉司令官,就是坐镇在芷江的何总司令也频频地接受记者的采访。对于何长官来说,这次会战的成功与否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个意义,马上国民党的第六届全国大会就要召开了,在军委会中,他一直是仅次于蒋委员长的第二号军中人物,如果这次大战能够取得胜利,那么他的地位将肯定会得到巩固,反之便会被其他人所替代,而他最大的对手就是那个一直与他不和的陈诚,所以,他一直希望这次会战能够快些结束,最好是在六全会之前结束掉,这样就可以给自己作足了脸。   何长官不断地在记者面前公布国军的最新战果,以及敌人败溃的经过。从会战开始后,尤其是江口反击战的胜利,被他当作是这次会战中的一个转折点,所以在这之后,便是每一场战斗,都被何长官说成是国军的一次胜利,这马上引来了盟军里美方的质疑。美国人不能够相信,刚刚过去的一年还是败如山倒的国军,只是转了一年,就咸鱼翻身了,突然之间变成了战无不胜的铁军?当然,持这种怀疑态度的并非只有美国人,只怕是所有西方的人都在怀疑。   于是,为了让这些盟友及外国记者们相信自己没有吹牛,何长官便邀请中国战区的参谋长魏特迈、美国驻华部队司令麦克鲁、参谋长柏诺德,以及部分记者和观察团成员,乘坐一架PH-235型直升飞机,前往前线巡视,以证明日军确实是在败退之中。   当然,在出发之前,何长官专门问了下王辉,让他选择一个打得最好的团去看,王辉司令官理所当然地提议他前往洞口前线,看一看五十七师一六九团的战斗。      第六三章 转机(三)      正如张贤所猜测的一样,在石板桥与松下联队交火的正是苏正涛的一七零团的前锋,当一六九团赶到石板桥的时候,一七零团大部也赶到了这里,张贤与苏正涛在石板桥西面的一个小山包后见了面,此时,两个团已经从西、南两面把松下靖次郎留下来断后的两个中队团团包围,而鬼子的那两个中队也已经意识到了局面的不可逆转,反倒是发扬起了帝国武士道的精神,豁将了出去,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没有一丝要退却的迹象。   一见到张贤,苏正涛便大声地自责着:“哎呀,我真是后悔呀!”   张贤怔了一下,忙问道:“苏大哥,你后悔什么?”   “唉!我在接到你的建议的时候,还有一些犹豫,紧急开了一个团部会议,这样耽误了半个时辰。要是当时就马上转向奔向这里,肯定可以堵住松下靖次郎那个狗日的大部!”他这样向张贤解释着。   张贤笑了一下,道:“苏大哥做得不错,这么大的战术移动,又没有师长的手令,当然要慎重一下。呵呵,不过,我还是很感激苏大哥的!”   “感激我做什么?”苏正涛却有些奇怪。   张贤真心地道:“你们一七零团跑得快呀,一夜间跑了八十里的山路,这说明我们两个兄弟团还是兄弟情深呀。呵呵,苏大哥最后也能够力排众异,转变原来的行军路线,杀到石板桥,虽说没有能够截住松下靖次郎,但是也剥了他了一层皮。”   苏正涛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认真地对张贤道:“如今,我们的任务肯定是重夺洞口城,不管后面怎么打,我们先要把面前的这一股敌人干掉!”   “嗯!”张贤点着头,同时又问着苏正涛:“苏大哥,你看我们应该怎么来打呢?”   苏正涛笑道:“有你这个智勇双全的小团长在,还用得着我来想吗?呵呵,你我在一起这么久了,又不是外人,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张贤也笑了起来,道:“走,到山上去看一看!”   当下,两人带着几个参谋一起走上了这座山包,这个山包是附近最高的一个地点,于是也成了最佳的观望哨,山上稀疏的长着许多松树和蓁子树,四周是一片的灌木,处身其间正是一个很好的掩蔽之所。   张贤举起了望远镜,看向对面敌人所占领的石板桥村,面前是一片平坦的稻田,一条小河从西南往东北流去,在这个村子前划了一道弯,沿着村子的西面和南面转向了东北,汇入平溪河。这条小河有水的地方只有丈余宽,两边是比河道还宽的河滩,河滩两边还修着河堤,以防洪水来的时候,淹没河两岸的稻田。在村子的南面和西面都架着一座石板桥,所以才有这个名字。远远的,张贤就可以看到河对岸的河堤上飘着鬼子的膏药旗,他们在石桥两边都布置了强大的机枪掩体,沿河堤的东岸和北岸,相隔十几米远就有一个土堆的堡垒,里面肯定也是架着机枪,以防国军强渡过河。   “不好办呀!”张贤看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好办的?”苏正涛也放下了望远镜,问着张贤:“鬼子的这点防线,连个纵深都没有,一突就破的,有什么不好办的?”   张贤转头看着他,问道:“苏大哥,如今你们一七零团还有多少战斗力量?”   苏正涛道:“我们团的伤亡也很厉害,从江口一直打下来,前天与鬼子一三三联队碰了一下,便损失了一个连,呵呵,如今也只有一千多人吧!”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也和你差不多,我们一六九团,还搭了师里的一个警卫营,被敌人包夹了一天一夜,呵呵,虽然把他们打跑了,可是如今也损伤过半。”   苏正涛道:“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贤却问着他:“老苏,你看你们团要是来突破当面的这股敌人防线,可能会损伤多少人?”   苏正涛凝目远视,半天才道:“我想,损失一个连就是不错的了!”   张贤点着头道:“不错,敌人也就三四百人,或许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损失或许还会少一些。”   “哦?”苏正涛看着他,忙问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张贤回过头来,却问着身后的熊三娃:“于参谋回来了吗?”   熊三娃摇了摇头,告诉张贤:“还没有,他去了有一阵子了,我想应该快回来了。”   张贤吩咐着:“你去接应一下!”   “是!”熊三娃答应着,转身而去。   张贤这才回头对着苏正涛道:“我刚才派于参谋去下游看一看,这条河的东面是陶家冲,那里如果可以过河的话,我们一六九团就可以派两个营从东面杀入,三面包抄,一举破敌。鬼子兵力有限,肯定应付不过来,到时只能向北逃蹿;你再派一个营从西面的黄泥坝插到石板桥之北,只等这股敌人败退的时候,进行伏击,争取把这股敌人全歼掉!”   苏正涛诧异地看着张贤,不由得赞道:“好你个张贤,我还以为你害怕伤亡呢,呵呵,你这么一来,就是要把整个敌人吞掉,你的野心不小呀!”   张贤也笑了,告诉他:“我只是想一点点地把松下靖郎的肉吃光,到时再抓他就易如反掌了!我要为司马云和常立强报仇!”   苏正涛默然了,原来这个外表冷峻的小团长的内心深处,一直还埋着一颗复仇的心。   ※※※   于长乐终于回来了,带给张贤一个意料之中的情报,在下游陶家冲附近,果然有一个可以大规模渡河的浅滩,只要涉水就可以过去。   张贤不由大喜,马上与苏正涛商量定,由于长乐率领一六九团第一、第二营从东面渡河,自东向西攻入石板桥;由一七零团派出一个营,绕道黄泥坝,插到石板桥以北设伏,以堵住敌人败退洞口为目的。与此同时,一六九团的第三营和五十七师的警卫营从南面,一七零团剩下的两个营从西面对敌人发起强攻。总攻开始时间,以东面于长乐所率部队发起攻击为准。   正当大家刚刚布置好的时候,报务员却拿着师长张林福的电令跑了过来,张贤接过这个电令,皱了下眉头,却又笑了起来。   众人不解其因,张贤把电报先给了苏正涛来看,苏团长看过之后又传给了身后的人,不由得兴奋起来道:“呵呵,何长官亲自率着美国观察团,还有一大批记者来到我们的战场视察了!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所有的官兵,让兄弟们打得漂亮一点!”   “是呀!”张贤也道,却又有些担心地道:“我只怕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都派了出去,却没有兵来保护这些要员们呀!”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苏正涛也皱起了眉头来,想了想,又道:“如今我手里还有一个特务连,你那里也还有一个特务连,我看这样好了,我把我的特务连也给你吧,两个特务连用来保护这些官长们,应该不会出事的。”   张贤点着头,同时又有些担心的道:“如此一来,就怕你们一七零团的团部没兵保护了。”   苏正涛笑道:“敌人自顾不暇,就算他们能够冲出我们的包围,也只会向北逃蹿,哪还敢向这边来呢?”   张贤想了想,确实如他所说,便点头答应了。   ※※※   何长官带着美国观察团真得来到了前线战场之上,陪同他们前来的还有七十四军的施军长以及五十七师的张师长,张贤亲自带着特务连前往迎接。   在张贤的引导之下,何长官与盟军中国战区总参谋长魏特迈等人,爬上了那座战场上最高的山,从这里可以四下远眺,把底下的战场一览无遗。这些观察团的成员们,人手一个望远镜,举着四下里张望着。   于长乐所率的两个营显然还没有移动到位,但是一六九团与一七零团从南、西面的攻击一直在持续之中,国军的炮火发出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在敌人的阵地前爆炸,河对岸是一片得狼藉,有的炮弹落在水面之上,炸起了冲天的水柱。   何长官用望远镜看了半天,皱起了眉头来,叫过张贤,问道:“对面有多少的敌人?”   “有三百多人!”张贤这样告诉他。   何长官很不满意:“三百多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拿下来?”   确实,对于陆军总司令来说,在美国观察员的面前,国军的两个团连敌人的三百多人都拿不下来,这个面子也丢得太大了。   张林福也很是生气,质问着张贤:“你什么时候能攻过河去?”   张贤很是镇定,微微一笑,对着两位官长道:“两位钧座,总攻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且等一等,顶多再这一刻钟,我保证让大家看到一场完美的歼灭战!”   “完美得歼灭战?”张林福不由得由怒转笑,这样重复了一句。   施军长此时也放下了望远镜,面对着张贤,问道:“张团长,你能不能解释一下,面对三百鬼子,你好象很是谨慎!”   张贤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们:“是的,钧座,我们这两个团从前天一直打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但是听到各位官长亲临前线,大家的士气很是高涨。”他在没说明之前,先拍了拍马屁,这也是这些年来不知不觉中在军中学会的。他咽了口气,又道:“只是我们对面的敌人虽说人数不多,但是已处绝境,都是鬼子的一些死士,所以非常顽固。便是再顽固的敌人,我们也要把他克服。我是想用最少的代价来消灭这股敌人!”   “好,说说你的布置!”施军长这样鼓励着他。   “是!”张贤道:“我已经派了两个营从下游渡过了河去,从东夹击,一旦他们到位,便立刻发动攻击,然后从西、南两面强攻,敌人肯定瓦解。呵呵,事先,苏团长已经安排一个营在北面设伏了,这股敌人会被我们全部吃掉,一个也跑不了!”   听到张贤如此的安排,众人这才点了点头,但是何长官还是道:“用兵谨慎不错,但是张贤呀,有的时候也要抓紧时间呀!”看来,他心里很是着急。   那些美国人也看了半天,也是一头的雾水,他们是想要看到国军击败鬼子兵的,而并不是来看打炮的,那个参谋长收起了望远镜,正要责问何长官。也就是在这时,河对面打出了三枚信号弹,几乎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国军犀利的冲锋号之声。所有的人又转过了身去,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第六三章 转机(四)      这是一场根本没有悬念的战斗,从战斗一打响,就已经注定了敌人的失败。   当美国观察团再一次举起望远镜时,那座石板桥已经被英勇的国军士兵们攻占,桥头的两个机枪掩体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便被从东面包抄而来的国军夺取,鬼子留下了几具尸体向村里败退下去。但是河堤上的一队鬼子兵并没有来得及撤下,他们被正面强攻的国军士兵们突破,后路又被从东面插入过来的国军部队断绝,马上成了困兽犹斗之状,那个中队长一发狠,命令着自己的士兵冲下了河堤,在河滩上与突过河来的国军士兵们搅杀在了一起。   这些美国观察团的成员们,再也没有了啰里巴索,精神紧张地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的看着河滩上的战斗,绿色的大堤之上,只见点点暗黑的青印,那是双方士兵们在搏杀之中留下的血痕。   一支国军的步兵部队在自己官长的亲率下,抢上了河堤,那里正是日军的火力射击集结点,一时间,鬼子所有的火力一齐发动起来,重机枪与轻机枪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伴随着还有他们的步兵炮和迫击炮打响,就在这暴豆一样的枪炮声中,许多冲上河岸的国军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这血腥的场面,让在山上观看的所有人都浑身发冷,便是何长官、施军长与张师长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由得嘘唏不已。   “张贤,你的这个连怎么这么蛮干呀!”何长官不由得埋怨着张贤。   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举起望远镜,马上印入他眼帘的是高伟那雄键的身躯,正指挥着一个连突入到了河堤之上,正是由于这个连的出现,吸引了敌人大部分的火力,才使得南面自己强攻的部队源源不断地冲过了石板桥。   “这个高伟,怎么打的!”张贤也骂了一句,眼见着两个士兵又倒在了敌人的机枪之下。正在愤恨,忽见这个趴在堤后的高营长抛出了一只烟雾弹,正甩到了那边群集的鬼子火力点附近,那烟雾弹不断地冒着浓烟,蹿起了老高。开始的时候,那些鬼子还以为是个手榴弹,齐齐伏倒,但是半天后却见到只冒烟未爆炸,便有些明白,正在疏散,却听到国军的炮火猛烈地打来,落处正是那烟幕所在。原来,高伟这个营是随着于长乐从东面插过来的,虽然轻而易举地夺下了桥头阵地,但是鬼子却在河堤的最高点设置了几个很有效的火力点,这些火力点很是隐蔽,挡住了南面强攻部队的脚步,也成了鬼子最后负隅顽抗的倚重。介于必须要拿下这个火力点,于长乐把两个营的重武器连合二为一,有村东架了个炮阵,准备用炮火轰掉这些火力点,便是无法击毁,也可以有效地压制其火力。当炮阵布置完毕,却需要有人标示引导,在几个过去准备投烟幕弹的牺牲之后,高伟便已经按捺不住了,亲自冲上前来,投下烟雾弹标示敌人的方位。   一时间,国军的四二迫击炮、六零炮一齐发作,齐齐打向敌人这个最后的防卫堡垒,甚至连战防连也打出战防枪和火箭筒,用来压制敌人的火力。顷刻间,鬼子的阵地上一片爆炸之声,土飞瓦解,只听到哭喊声连成了一片。也就在这个时候,凄历的冲锋号声响了起来,高营长爬身而起,一马当先着冲进了敌人最后了阵地之中。   “打得好!”何长官不由得赞了一句。那边的美国人也呜里哇啦地说着什么,大家都是长出了一口气,魏特迈走过来,向着何长官竖起了大拇指,大声地夸赞着什么,何长官连连点头,已然喜不自禁了。   忽然,众人又都平息观望了起来,只见冲入敌阵的高伟此时被一个手握战刀的鬼子上尉逼了起来,而此时高营长的手上却没有一件可以抵挡的武器。高伟左闪右躲着,避开那个鬼子上尉的战刀,蓦地慢了一脚,被这个鬼子战刀自胸前划破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军装也破裂开来,直将众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高伟还在往后退着,猛然在拔出了边上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这把枪正插在一具尸体的身上,急切之眼,他也未来得及看那死去的是哪一方的人。鬼子上尉的战刀再一次挥到了他的身前,高伟举枪相迎。“当”的一声,两个人倏然而分,大家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到那个鬼子上尉向前冲了几步,立在了那里,只稍停留了片刻,便砰然仰面摔倒!   “好!”便是这一回,张贤也叫出了声来,只有他知道高伟是如何下得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抢占了先机,一刺毙敌。   对于何长官与这些美国观察团的人来说,高伟怎样地杀敌,那个过程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看到英雄还活着,还高大地站在那里,于是发出了一声欢呼!   鬼子彻底地败溃了下去,再也没有想要顽抗的决心,拼命地向北逃蹿而去,这场战斗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可是这些美国观察团的成员们却意犹未尽,到此为止,他们也终于相信了何总司令的话,日军果然是在败退之中。   石板桥的战场上已经没有敌人的踪迹,但是随之却在北面传来了密集的枪炮之声,大家都觉得很是诧异,张贤笑着告诉他们:“北面是一七零团在堵截这股敌人,要是大家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捷报,这些敌人会被全歼!”   魏特迈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张贤,在他的记忆里,中国军队能打胜仗就已经很不错了,从来没有敢想会全歼日军。   ※※※   在张贤的引导之下,何长官、施军长和张师长陪同着这些美国观察团的人走入了刚才他们看到的战场,这个时候,北面的枪炮声也停止了下来,苏正涛团长派人给张师长报捷,果然如张贤所说得那样,从石板桥跑出去的鬼子一个也没有逃了,全部被歼,还俘虏了十名俘虏。张林福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十分高兴,尤其是听到还抓到了鬼子俘虏时,更是兴奋起来,马上命令张贤,要他派人去把那些俘虏押过来,他想让美国人也看一看。   此时的河滩内外,一片的血迹,有的还没有干透,一六九团正在打扫着战场。从这些鬼子的尸体前走过,美国人很是信服,那个魏特迈参谋长也不断地点着头,问着走在前面的张贤:“你们团这一仗损失了多少人?”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等我统计出来,马上告诉您!”   魏特迈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张贤一转头,却见到何总司令在向他使着眼色,他是一个明白人,当然知道何长官的意思所在,这个何长官怕他把自己的伤亡说得太重,让美国人取笑。此一时已非彼一时了,在以往来说,为了获取盟国的军援,同时也为了博得国际的同情,国军总是以悲壮与惨胜来向世界报道。而事实上,每一次的会战,国军确实是在悲壮中成长的,便是胜利,也是负出了比敌人数倍多的代价。   正走之间,却见高伟握着把刚刚从鬼子上尉那里缴获来的日本战刀,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一看到张贤便在老远喊着:“团长,你看,我也夺到了一把鬼子战刀!”   及至跑到了近前,高伟才发现在张贤的身后还跟着一大批的人,那些美国人他不认识,却认识陪在旁边的张师长与施军长,他立刻明白过来,洋溢着喜悦的脸马上严肃起来,立正敬礼,大声地喊着:“长官好!”   何总司令、施军长和张师长都回了一个礼,那几个美国人也举手回了一个军礼。张贤这才向大家介绍着:“这是我们一六九团第一营的营长高伟!”   不等何长官答话,魏特迈参谋长却当先地走到了高伟的面前,仔细地端祥了他一番,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着何总司令夸奖道:“这是一个英雄呀!”   何长官也笑了,道:“我们国军里,象高营长这样的军官比比皆是!”   虽然何长官说得不错,但是魏特迈却有些不太相信,但是他到底也是一个中国通,所以并没有反驳何总司令的话,却对高伟做出了一个很是耐人寻味的举动,他把自己胸前的一枚银星勋章摘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走到了高伟的面前,亲自挂到了他已经破烂不堪的军服之上。   “谢谢长官!”高伟依然如此响亮地回答着。   何总司令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微笑,告诉他:“高营长,魏特迈参谋长给你颁赠的这枚勋章,可是美国的正式战功勋章,全中国也就你一个人得到了!”何长官说得不错,虽然在中国也有不少人得到过美国人的勋章,不过那些都是出于礼节名誉性质的自由勋章,与这枚银星勋章自然无法相比。   高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才好,举起手来,手中正握着那把从鬼子军官手中夺下的武士刀,当即双手托到了胸前,举到了魏特迈的面前,道:“长官,这把战刀是我刚才夺到的,就送与长官留个纪念吧!”   魏特迈接过了这把战刀,抽出刀来,晶亮的刀身在日光下闪闪放着光芒,刚才的引血似乎使之越发得锋利起来。他用手抚摸刀身,冰凉而又润滑,不由得赞道:“好刀,这真是一把好刀呀!日本人的冶炼技术确实厉害!”他说着,却又收起了这把刀,还入鞘内,递回给了高伟。   高伟愣愣地接过刀来,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魏特迈笑笑道:“这把刀是你从战场上夺下来的,它就是你的战利品,我拿着就有些受之有愧了!”这个美国的陆军准将很会作人,他说得也许是心底的话,确实不错,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准将,收受下面军官的馈赠,要是被这些随军的记者报道出去,又将是一个别人议论的焦点,还是少些花绪为妙。   高伟却是喜不自禁,确实,这把刀要是送出去,他还真得有些舍不得。   何部长又带着魏特迈等人往别处去转了,美军观察团里的一个中校顾问却来到了张贤的面前,这个中校对高伟的那把战刀十分喜欢,想通过张贤能让高营长割爱相让。张贤左右为难,却经不起这位中校顾问的苦苦哀求,来到高伟的面前,说明的了情况。高伟当然是老大的不愿意,但也知道这些美国人此时就是蒋委员长也要仰其鼻歙,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那个美国中校的请求,把这把刀送给了他。为了安慰自己的这个营长,张贤答应把自己得到的那把战刀送给他,但是到后来,高伟却没有要。      第六四章 山门(一)      菱田师团长在雪峰山东麓又撞了一回墙,这一次,一三三联队连月溪都没有到达,便被从江口一线迎头而来的第七十四军暂编第六师及五十七师和十三师的一部阻击,苦战了两日,不得不退回洞口,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山门被围的坏消息,菱田师团长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此时再想北上去救援一零九联队,显然便是将整个一一六师团置之于罗网之中,再不回师,必然会全军覆没。   可是,当菱田回兵东退之时,他又想起了松下靖次郎来,一切都被这个狂良妄的松下联队长所说中,往救一零九联队根本就是自投罗网,平白地又断送了好几百条人命。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洞口,作为一个师团长,他又有何面目来面对那个被他打过耳光的下属呢?在思忖良久之后,菱田还是作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命令松下靖次郎坚守洞口城,以掩护一一六师团的右翼,而由他带着一三三联队,星夜赶往山门镇,去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这个时候,山门的争夺战,成为这场大战中的焦点。如果日军守住山门,那么,对于一一六师团来说,也就有了一个进退自如的门户;同理,如果山门被国军夺占,那么,也就是一道门栓,一把将鬼子整个一一六师团都堵在了雪峰山区,无法东逃。   攻打山门镇的是国军中的另一个王牌主力,第十八军的第十一师,没有人会怀疑,第十一师必定可以夺取山门。五月九日,急行军而来的第十一师第三十二团首先到达了山门战场之上,五月十日,驻守山门、洞口间的日军后勤部队开始向东逃蹿,往宝庆方向败去。五月十一日,十一师全面到达了山门附近的战场,而此时,一二零联队正在洞口城遭受国军第五十七师的一六九、一七零两个团的合击,松下靖次郎根本无暇北顾,急电菱田师团长回师救援。菱田中将也终于死了救援一零九联队的那条心,东返保命要紧,向着山门急奔而去。在菱田退走之后,江口方向的暂六师和五十七师另一个团,也赶到了洞口城下,准备着一举夺下这个榆邵公路上的雪峰山的东大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五月十一日,王辉司令长官却下达了一道令人困惑的命令,命令第七十四军在洞口周围休整,仿佛并不急于攻下这个唾手可得的小城。   而此时,在中路的北面战场之上,第一百军第十九师与暂拔归一百军旗下的第五十一师也加紧了对敌一零九联队的围攻力度,想要一举将被包围在圭洞附近的这支日军联队全歼。依王辉司令长官的意思,菱田不会放弃这个联队,他缓攻洞口的目的就是要菱田出兵援救,这样就可以在雪峰山区把来援的鬼子分割包围,把整个一一六师团一点点地吃掉。   虽然王辉司令长官的想法很好,但是战局的发展却远远地出乎了双方指挥官的意料之外。   ※※※   张贤也不明白为什么王辉司令会突然下令让七十四军就地整补,虽然七十四军从开战以来连日奔波,已经打了快一个月,减员很大,但是敌人同样也是如此,只怕他们的减员比国军还要厉害。眼见着洞口城就在眼前,那个松下靖次郎还没有逃走,却不能够夺城复仇,真真得急煞了人。张贤如此,一七零团的苏正涛团长也是如此。   也许是看出了张贤与苏正涛的急不可耐,师长张林福很是理解两个人的心情,把两个人都叫到了师部里。这个时候,五十七师的师部已经从江口迁了过来。   “是不是有些着急了?”张林福这样地问着面前的两位团长。   张贤和苏正涛都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很着急!”张林福这样地告诉他们两人,同时道:“只是王长官有他的想法,我们必须要服从军令!”   “这个我们都知道!”张贤当先道:“只是这个时候,我觉得不能放过我们面前的敌人,十八军已经到了北面的山门,那边打得正凶,而我们却在这里稳坐钓鱼台,这样何时才能够把敌人打垮?”   “是呀!”苏正涛也接口道:“我只怕敌人不等我们攻城,就已经跑了,那时再追就有点来不及了!”   张林福点着头,道:“其实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去找军长说了,只是军长告诉我,王长官可能有新的打算。”   “什么打算?”张贤与苏正涛异口同声地问着。   张林福想了想,还是道:“施军长说,根据得到的情报,雪峰山区里还残存着大量的敌人部队,王长官担心各部队都进行反攻作战,后方会变得空虚,怕敌人乘虚而入,到时就有些来不及了,所以王长官很是谨慎,他想着先把山区里的这些敌人残兵清剿干净后,再行反攻。”   张贤却摇了摇头,叹道:“这样拖泥带水,终是会贻误战机的。鬼子也打了这么久,哪还有可掖可藏的兵呀,便有山区里还有敌人,那也是一些被打败打残下来,找不到路的溃兵,不足为惧的。”   苏正涛也这样点着头。   张林福道:“也许如你说得这样,但是王长官还有一方面的考虑。他是想用北面的敌人一零九联队,来作诱饵,诱使菱田全力救援,再分而歼之。同时不慌不忙地,令第十八军南插过来,同时第三方面军北上,对敌人进行全力的合围。”   张贤愣了一下,想了想,却道:“围点打援,这是一条很好的妙计,可是如今的这个战场情形,只怕鬼子早已没有了要救援那支被围联队的心思!十八军突然出现,已经打乱了他们按部就班的计划,这个时候山门就是他们的命门,你想他们会舍身忘我地去救那个已陷于绝境的联队吗,这样一来,他们自己也将是陷入绝地。他们唯一要做的肯定是拼死守住山门。”   苏正涛依然点着头,很同意张贤的看法。   张林福怔了怔,却又说出了最后一个原因:“呵呵,我也觉得你刚才分析得不错,那还有一个最后的原因,我想可能是王长官出于对我们七十四军的爱惜,生怕我们有一个三长两短,他不想我们再受到太大的损伤呀!”   张贤和苏正涛都愣了一下,蓦然间明白了什么,苏正涛还没有说话,而张贤却蓦然站了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着张林福,将这个生来威武的瘸腿将军看得也发起了毛来,忙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坐在了椅子上,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内心,悠悠地道:“张贤,你不要这么样子地来看我,我刚才所说的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我想王长官命令我们整补,我们就要服从上峰的命令,尽快的完成整补的任务!”   张贤没有再答话,他忽然觉得张师长的这个最后一条解释真得才是合情合理,虽然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会有自己的私心,七十四军是王长官的嫡系部队,存在私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只怕这种私心真得会贻误了战机,将这个大好的局势断送掉了。   张林福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心思,又安慰着他道:“其实我在前天就觉得鬼子已经开始东溃了,所以我当时就给王长官发了封电报,建议各部迅速合围,但是那封电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他们反而认为我过于乐观了,还劝我谨慎从事。”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师长,无可奈何地道:“谨慎从事是没有错的,唉,只怕是我们都谨慎得过了头。”   ※※※   张贤回到团里进行整补,这回整补进来的是从洪江那边拉过来的一支地方杂牌部队,便是编入各营各连,直到各排各班,也要用上一天的时间,但是张贤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便已经把这项工作进行完毕,虽说是地方部队,却也是经过正规训练,与土匪打过仗的兵,只是对美式军械还不太熟悉,需要些时日来教。在学会美械之前,大多数人还是使用国产武器,但是这些中正式步枪,对他们来说也已经很是先进了。   整补了一日,其它的团还在融合的时候,一六九团已经开始了第一次的训练。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接到了张林福师长的一份命令,王长官基于北面十一师在山门的救援,所以命令在洞口待命的五十七师派出一个团过去相帮,此时只有一六九团第一个完成了整补,所以这个任务自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命令一下达,张贤马上拉起了自己的团,虽然不是攻打洞口,却也是进入另一个重要的战场,只是可惜的是不能够再一次与松下靖次郎对垒,完成他当初复仇的心愿。   十一师也是张贤成长起来的老部队,其亲切自然也不是一般的部队可以相比的。这一次能够去山门与十一师并肩作战,也算是令人期望的。   当听说要去支援第十一师的时候,高伟和熊三娃都高兴起来,这两个人也是张贤从十一师带过来的,自然有着与张贤一样的心思。      第六四章 山门(二)      山门镇位于洞口城的东北五十华里之外,张贤带着一六九团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在天亮时分,已然来到了山门附近的山区,还没有赶到那里,便听到了北面传来的激烈交火之声,大家越发得兴奋起来,显然第十一师还在与敌人交战。   可是,那枪炮声却越来越稀疏起来,而且听声音也越来越近。   雷霆和于长乐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日本人的枪炮声与国军的炮火声截然不同,雷霆对张贤道:“张贤,我觉得好象是鬼子在败退了吧!”   于长乐也道:“是啊,听这声音,鬼子好象朝我们这边来了!”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熊三娃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们侦察得怎么样了。”   雷霆建议着:“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做一个准备,如果鬼子真得向我们这边败退下来,我们正好可以围而歼之。”   于长乐却道:“大家经过这一夜的奔波,别说他们,就是我都疲惫不堪。我看不如就在这里先原地休息一下,等熊三娃他们侦察回来,看一看前面的情况,再做决定!”   张贤想了一下,点着头,道:“小于说得不错,我们还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如何,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探明前面的情况再作决定!”   当下,传下令去,命令全团在一处山坡之上的树林中休息,同时派出警戒哨,四下里巡逻,以防万一。   也就半个时辰,熊三娃已经带着他的几个兄弟跑了回来,他一马当先地来到了张贤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哥,有敌情!”   张贤和众参谋马上站了起来:“别慌,说清楚一点!”   熊三娃喝了一口于长乐递过来的水,这才道:“我们奉命去与十一师联络,但是还没有到山门镇,就看到从镇子边上冲出了一个大队的鬼子兵来,那队鬼子兵又是骡马又是汽车,足足有上千人,可能是敌人的一个辎重队。”   “十一师的兄弟们呢?难道他们没有在后面追吗?”张贤皱着眉头。   熊三娃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十一师的人,他们可能还在镇子的那一边打呢,我听着那边还有枪炮声在打响。”   张贤与雷霆、于长乐对望了一眼,不等他说话,雷霆却先道:“那肯定是鬼子在逃跑!”   张贤也点着头,又问着熊三娃:“你没有找到十一师,怎么就跑回来了?”   熊三娃连忙解释着:“我已经派了两个侦察兵绕开那些敌人,去山门镇北面寻找十一师了。我看到这队鬼子向我们的方向来了,生怕会与我们一头撞上,所以才赶忙回来报信。”   “如今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于长乐连忙问着。   熊三娃道:“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离得很近了,只隔着一座山头!”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来了精神,对着雷霆与于长乐道:“看来,我们要有一场硬仗了!”说着,马上传下了令去,一六九团各作战部队齐齐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布置起来。与此同时,张贤再一次命令熊三娃加紧联络十一师,要他在一六九团阻截住敌人去路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十一师赶到,把这股敌人尽数消灭。   熊三娃领命而去,于长乐却有些担忧地道:“以我们一个团的力量,只怕很难阻止住这上千的敌人,到时就怕十一师赶不过来,让敌人跑了倒不算什么,我就怕被鬼子的后援部队赶到,到时把我们团夹击了!”   雷霆却不以为然,笑道:“小于呀,你就是胆小,这个时候,鬼子肯定逃命要紧,哪还顾得来夹击我们呢?我提议,把一个营直接摆在山口的大路中间,堵住他们的去路!”   于长乐却道:“这样不好吧,我觉得还是保守起见,在路两侧的高地上布置火力点,只要能有效杀伤鬼子就行了,不宜逼其反扑,这样会加大我们的伤亡!”   张贤想了想,道:“我看还是按雷大哥的意见来打吧,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再瞻前顾后的话,只怕就会让这股敌人逃走。我们可不能去学守街亭的马谡呀!”   见张贤也这样说,于长乐没有再坚持。   ※※※   一六九团就在这片山岭间已经张开了一条口袋,以高伟的第一营在大路的中间,从山上推下石头堵塞住交通,然后就在路的中间架起机枪和迫击炮,又在周围较高地势之上设置阵地,布置火力,使之交叉着组成立体防御火网,不让鬼子能够轻易靠近。而在这道关口之前,两侧的山岭上布排了四个连的兵力,居高临下,围成了一个口袋状。而还有两个连为机动部队,在大路附近渐次伏击来敌,使之在败退中越发混乱,以利于后面的阻截;这两个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在关键的时刻可以穿插到敌人的背后进行冲击!   在这一切都布置停当,便看到敌人的败兵沿着转山公路散乱而来,中间是几十辆军用卡车颠簸而来,其间还夹杂着许多的骡马车与辎重。   看到敌人如此散乱而来,张贤不由得大喜过望,只看一遍就已经知道,这是一群没有战斗力的鬼子后勤部队,不要说前面连一个引导的作战大队没有,便是连探路的斥侯兵也没有。这已经说明,这队鬼子是很狼狈地从山门镇冲出来的,此时正在逃命之中,已经没有了章法。细听他们的后面,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激烈的枪响,很显然这些鬼子把主要作战的兵力放在了后面来断后,这也同时说明了,他们的后面有追兵,那肯定就是十一师了。   见到大队的鬼子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炮火范围里,张贤一声令下,两边的山炮一齐怒吼起来,有如山崩地裂一般,很快就将这些败退下来的日军包裹其中,只见呼啸声中,炮落在地上,人从中立时一片得惊呼,然后便是泥土四溅,其间还夹杂着血肉横飞。先是一辆卡车翻倒在路边,后面跟来的卡车一头撞在了第一辆卡车之上,也跟着停在了那里,然后紧接着骡马也停止不前,把整个大路塞得严严实实,便是后面的车马也过去不得。   两边的迫击炮弹如同下雨一样,落在了那些挤成一团的车马之中,随着骡马的嘶鸣,下面是一片的人仰马翻。那些还开着车的鬼子兵们,再也不顾车上还装着什么东西,纷纷跳下车来,把车也弃之于野,加入到了那些如同潮水一样败退下来的散兵之中。   第一批鬼子散兵撞入了一六九团所布置的第一道火网里,四下里,不管是轻机枪、重机枪,还是自动步枪、冲锋枪一齐打响,这些自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鬼子兵们,马上陷入了四面的围攻之中,许多被机枪扫中的日本兵在倒在地上的片刻,还在痛苦挣扎地扭曲着身体,直到平息下来还带着那种惊恐的眼神。血象雨一样,只在刹那间,已经将路边暗黑的岩石滴得斑驳陆离,让人看不到一丝的青苔。这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敌人凶悍而野蛮的表露,还成了复仇者快意的渲泄。   还有后面的鬼子败兵源源而来,那些国军的机枪手们打得近乎了疯狂,便是更换枪管与弹药也忘记了枪的滚烫,双手被通红的枪管烫出了许多的大泡,却都浑然不觉,生怕失去了杀敌的良机。   鬼子在一片片倒下去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过来,其中的一个官佐大声地不知道在喊些什么,这些败兵散兵们也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再敢向前直冲,纷纷找着路边上的掩闭之所,想要藏住身形。但是,大路两边的山岭之上,也伏着大量的国军,同样是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打将出来,令这些鬼子兵个躲无所躲,藏无所藏。但是,日本人还是做出了垂死的挣扎,组织出了几个突击队,向着山岭两边冲杀而上,却都只冲到半山,便被打退了下去,在半山之上留下了一串的尸体。   也就在战斗进行到了半个时辰的时候,敌人的后面传来了更为密集的枪炮之声,熊三娃兴奋地出现在张贤的望远镜的视野里,他远远的站在一处高坡之上,向着一六九团打起了旗语。张贤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原来,熊三娃遇到了十一师的王元灵副师长,正带着三十二团追着敌人而来,王元灵副师长要求一六九团堵截败敌,两面夹击,要一举歼灭这支鬼子的辎重联队。张贤喜出望外,连忙找来旗手以旗语相回。   敌人的后面枪声更加激烈,而他们的败退更加汹涌,便仿佛是海潮之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向一六九团的公路中心阵地扑来,却又都在高伟所指挥的强大的火力之下,粉身碎骨,成了一具具带着血洞的死尸。   嘹亮的冲锋号声在鬼子的后面响了起来,那是第十一师第三十二团已经赶到,从鬼子的后面对其发起了进攻。   听到了友军的冲锋号,张贤也命令着自己的司号手吹起了冲锋号,这是最后的战斗了,一六九团的士兵们如同猛虎下山一样,从两边的山岭上直冲下来,鬼子连个阵地都没有,纷纷向着大路的中间逃蹿,却又无处可逃,有的干脆举起了枪,竖起了白旗起来。   张贤举着望远镜,只见梅占元营长象狡黠的狼一样已经冲入了敌人的核心,这些敌人已经没有了斗志,举起了白旗。梅营长带着国军士兵们冲到了面前,只见梅营长先是几个嘴巴,把面前的一个投降的鬼子打得满地找牙,然后又见到自己的一个士兵,拿着枪托对着一个鬼子的头砸了下去,那个鬼子兵马上摔倒在地,捂着头,可能那里已经出了血。   张贤放下了望远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自己的兵此时已经是如狼似虎了,便是对这些缴械的鬼子俘虏却有些过了。      第六四章 山门(三)      这一仗可以说是张贤自从军以来,所打过的最漂亮的一场战斗,一个鬼子败退下来的辎重联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与十一师的夹击之中,已经是全军覆没了,逃跑的鬼子兵也是屈指可数的。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便是日军的尸体便有上千,这个一千两百余人的联队,全部报销,便是如此,他们还抓获了六十余名俘虏,得到了车马、物资、枪械、弹药等不计其数。面对如此多的胜利果实,张贤再令人统计自己的损失,却是出奇得小,仅自伤一百二十余人,牺牲三十余人。这可是一六九团的团史中从未有过的大胜,便是放在国军的抗日战史中,也是少之又少的。   在大家热火朝天打扫战场,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十一师的王元灵副师长带着三十二团的团长黄新远、副团长吴华、其第一营的营长尹剑,第二营的营长白京生等人出现在了战场之上,熊三娃就跟在他们的身边,远远看到张贤便大声喊着:“哥!团长!你看谁来了?”   张贤正在与雷霆等人看着地图,布置着下一步的行军方向,听到喊声,抬起头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了这来,丢下众人,就好象失散以久初遇亲人的游子一般,狂奔而去,跑到了王元灵的面前,连军礼都忘记了,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也说不清是何种的感觉,就如同这天下只剩下了欢乐一样得美好。   “哈哈!……”众人也都跟着大笑着,纷纷围拢过来,一群人拥抱在了一起,享受着这从未有过的欢乐。   良久,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来,张贤这才想了起来,向着自己的老长官敬了一个礼。   王元灵也哈哈笑着,还了他一个礼,同时握住了他的手,叹着:“张贤呀,我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还以为你在重庆上陆大呢!”   “是呀!”张贤也道:“你们也过来得真快,没想到我们会在战场上相逢!”   王元灵回头看了黄新远团长一眼,笑道:“黄团长,你可要好好请请我们的小团长了,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堵住了敌人,我们围攻山门两天,也终会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让敌人逃之夭夭!”   黄团长点着头,笑道:“是呀,这一次多亏我们的小团长及时出现,堵住了敌人的逃退之路,所以大家才取得了这么一次的大捷。没得说了,张贤,这场仗打完了,你什么时候到十一师来,我一定请你喝酒!”   张贤也哈哈笑着,到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道:“早听说你们把这股敌人围在了山门镇,怎么又把他们放了出来呢?”   听天张贤如此问来,黄团长有些脸红,当下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尾。   原来,十八军从沅陵急行军而来,所有的官兵靠着一双脚板,一日行八十余里奔入雪峰山的战场。十八军中,第十八师在东边从安化附近出发,攻击敌四十七师团,与七十三军一起压制住了敌人的北路重广支队,其兵锋直指到了宝庆市郊,正是由于这些军事行动,打乱了坂西一郎原计划让四十七师团北路并行西进的作战方案,只得回收兵力以防卫宝庆的安全。十八军的中路是第一一八师,与十一师在叙浦分开,向着隆回以北的六都寨方向推进,目的就是要截断日军的后勤补给。   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先头部队,向着敌人的主战场挺进,过了叙浦之后,十一师便以战斗的态势,搜索前进,在夺下赛市之后,十一师在山门以北的马颈骨与敌遭遇,但是十一师凭借着先进的美械装备,并配以炮兵协同,经过一整天的激战,终于肃清了当面之敌。第十一师乘势而下,向日军的补给站山门镇发起了攻击。   在这次作战中,王元灵率着黄新远的第三十二团从山门东北地形较为开阔的通道迂回到了敌人的后面实行主攻,在中午时分的时候,尹剑的第一营便遭到了横段隘路的一个小高地上的日军阻击,尹剑马上用一个连抢占了南侧的一处高地,并掩护着团的主力侧翼,在与当面的日军对射了一个小时之后,第一营总算夺取了这个阵地。此后,第三十二团又以火攻的方式攻占了数处日军的阵地。第二天,三十二团以一个连沿隘路前进,以迷惑日军,主力翻越了近千米的山林,从山门的北侧突袭而来。日军被这意想不到的攻击打乱,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开始向山门南侧的高地溃散。这个时候,十一师的其余两个团也加入了战斗,三十一团团长龙天涯命令一个营沿山脊进到了村庄南侧的高地之上,与三十二团一起包围了这股日军,本来要按计划在次日的拂晓时分,歼灭这股顽敌。由于在这个战斗中,各部连战皆胜,所以助长了大家的骄傲情绪,结果是这股敌军乘着三十二团麻痹松懈的时候,连夜突围而出,直将王元灵副师长气得跺脚大骂,要不是张贤的一六九团及时出现,并堵住了敌人的去路,大家这一场战斗还真得成了空忙活一场。   ※※※   山门的失陷,马上令菱田元四郎紧张万分,那也就意味着一一六师团北面的通道被堵死,一零九联队将会被彻底地断绝了回归之路,便是对于一三三联队来说,如果再想回撤,就只剩下了南面洞口方向上的一条路可以走了。当下,菱田便如发了疯一样,急令一三三师团绕开沿途国军十三师的层层阻击,急向山门镇而来,想要一举夺回这个军事枢纽。   五月十二日,为了稳定前线与后方交通线的畅通,菱田亲率一一六师团主力,北攻山门,妄图一举挽回败势,其前锋两个大队摆脱了国军第十三师的纠缠,直插到了山门之西北附近,准备着发起进攻。   几乎是与此同时,张贤在王元灵副师长的引导之下,在山门镇外的一处山村中见到了第十八军的军长胡从俊和第十一师的师长杨涛。与自己的老长官见面,自然是一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但是这个时候的胡军长与杨师长却没有心情来与张贤叙旧,当得知张贤是奉方面军王长官的命令,过来援助第十一师的时候,胡军长与杨师长都怔住了,胡从俊蓦地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经不住跺着脚地埋怨了起来:“我哪里是在讨取援军呀,王司令这一次是怎么了?犯起了糊涂!”   张贤被胡军长说得莫名其妙,不解地问着:“难道你们没有向王长官要求增援吗?”   “哎!”胡从俊叹了一口气,脸已经拉得老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师长也紧锁着眉头,还是向张贤解释着:“我确实是向方面军的王长官去电,但我也只是抱怨了一下手头上的兵力不足,并不是要他派兵来增援我们第十一师。我们发觉鬼子正在大规模撤退之中,他们早已没有了斗志,这个时候正在大量歼敌的最佳时机,我只是想提醒王司令赶快抓紧时机,把所有的兵力用上来,对敌人进行围歼!”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恍然大悟,忽然想起来七十四军还在洞口附近休整,如果真如同胡军长与杨师长所说得这样,那真的就是错失了一个大规模歼敌的良机。   当下张贤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胡从俊道:“我一会儿再去电敦促一下王司令。不过,这样也好,张贤,既然王司令把你这个团暂时拨归了十一师,那么我们正好可以用上。”   “好,我就是来听从老师长安排的!”张贤这样地回答。   听到张贤管自己叫作老师长,胡从俊忽然有些感慨,马上想起了当年在十一师里,这个小营长的一些往事,如今事隔几年,小营长已经成长为了小团长,而自己也从师长升为了军长。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地图之前,指着道:“你来看,如今我们夺下了山门,等于是把敌人关在了雪峰山中,但是他们还有一条路可以出去,那就是南面的洞口。我知道你们七十四军正在攻取洞口,所以我想让十一师马上从山门沿着黄泥江南下到石江镇!”   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经不住叫着:“好呀,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把洞口的敌人也堵在了西面,切断了邵榆公路,令其没有了退路!”   石江镇在会战之初,曾是张贤一六九团的一个防区,只是那一次驻守在石江、龙潭铺与黄桥之间的一六九团,没有能够成功地堵截住松下靖次郎一二零联队的西进脚步,把那个邵榆公路上的咽喉也丢给了敌人,致使后面的高沙、洞口、竹市等重镇相继被日军占领。   胡从俊又道:“我们的想法虽然不错,只是手头上的兵力确实有些捉襟见肘。山门是一个重地,必须要防备敌人拼死回夺,我想这个时候,鬼子肯定已经在计划反攻山门了,所以我们必须要留下一个团来守住这个重镇。呵呵,开始的时候我还在发愁怎么来布置呢,这回看到了你,这个光荣的任务也只有你能来完成了!”   张贤怔了一下,这个胡军长当真是鬼得要死,虽说张贤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校官,但是毕竟此时是另一只部队的团长。山门,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了敌人必须要拿回来的门户,守山门,那根本就是极其危险的风尖浪口,就仿佛是当初常德会战中的常德,或者是长衡会战中的衡阳一样,搞不好会成为敌人口中的包子。其实胡军长也完全可以用十一师的一个团来守山门,而带着张贤的一六九团南下石江镇,若真得抢下了石江,那就等于是把敌人最后的通道堵死,连洞口也成了孤城,当真就是奇功一件了。只是这样的功劳,以胡军长的私心,虽然与张贤的私交不错,而在十八军的利益之间,却又怎么可能会分给本来就与十八军一较短长的七十四军呢?   如果五十七师师长张林福要是知道这个布置的话,定然会对胡从俊大发雷霆,但是张贤想都没有多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六四章 山门(四)      十一师只经过了短暂的休息,便告别了张贤的一六九团,急速沿着奔腾的黄泥江,向着东南五十里外的石江镇而去。相聚的时间是如此得短暂,这让张贤、高伟和熊三娃都有一些意犹为尽。   张贤没有见到张慕礼、徐海波和自己的弟弟张义,三十三团在十一师夺下山门镇之后,已经先行了一步,向着石江去了,比十一师的另两个团早行了半天,这让张贤有些遗憾。但是,三十二团的那些故旧,以及张贤原来的属下们都跑过来看他,那真是一个欢快的时刻,大家都在一起叙旧的时候,却见到熊三娃与陈大兴在山坡上摔起了跤来,张贤与黄新远十分气愤,亲自跑到山坡上去制止,这两个家伙放开手来却是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原来这两个人是在较量本事,两年没有见面了,看谁打得过谁。此时的陈大兴已经是一个连副了,而熊三娃还只是一个排长,这也就是熊三娃这个愣头青十分不服气的原因。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也只是相聚了半日不到,三十二团也离开了山门镇,十一师全部离去,唯一让张贤感到不快的是他的那个同学王江。王江此时是十一师的警卫营长,就跟在杨涛师长的身边,按道理来说,同班同学见面应该是百般得亲热,但是张贤热情的招呼之下,迎来的却只是王江不冷不热地点了个头,然后转身离去,将张贤满腔的喜悦一下子尥在了那里,尴尬万分。   在十一师离去之后,张贤马上开始了在山门镇的布防。经过巡视查看,他发现这个山镇依山傍水,正是雪峰山东麓的一个东西向的山口,南北都有一些树木茂密的山岭,一条黄泥江从北面的桐山山区中蜿蜒流出,使这个小镇成了十字交叉的一个路口,向东可以通达资江支流辰水河畔的交通重镇六都寨,向南沿着黄泥江就到了洞口城东面的门户石江镇,向西穿过雪峰山的几个山隘路口便是江口、月溪及渣坪等村镇,而向北经过马颈骨就是十一师过来的溆浦。几经堪察与筹划,张贤与雷霆、于长乐及萧副团长等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认为这里的地形很是适合对敌进行阻击,只要守住东西方向上的隘口,敌人肯定无法通过。   当下,张贤排兵布阵,将一个营放在山门镇的北面的高地上,作为主阵地的侧翼,居高临下,控制着隘口的出入。同时,把主阵地放在西面的山岭之上,安排两个营,与侧翼阵地形成一个直形的夹角,严阵以待,已然将整个东西间的通道全面封锁。   敌人来的很快,傍晚时分,其先头部队已经从横溪方向扑了过来。   ※※※   一三三联队的联队长加川胜永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过在一一六师团中,他的地位总是在松下靖次郎之下,这一次的芷江作战以来,他原本想通过新任师团长驻随一三三联队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以期提高自己在一一六师团中的地位。新任师团长菱田元四郎对一二零联队的联队长松下靖次郎很是不满,这正是他的一次绝好的机会,但是事情总是难以如愿,从进入了雪峰之区以后,一三三联队一直处于国军的四处围堵之中,虽说也打了几次胜仗,夺下了山门镇,但是其光芒还是远不如南面的一二零联队耀眼,松下靖次郎吸引住了国军精锐的七十四军中的五十七师的所有兵力,才使得一三三联队一路几无坎坷,顺畅地到达了江口附近的渣坪。而一二零联队虽然面临强敌,但是依然作战灵活,在国军的围攻中穿梭自如,并按照计划,夺下了洞口城,兵临月溪,直捣到了江口镇前。虽然此时,两个联队都已经败退了下来,但是松下靖次郎的战术水平与军事见解、判断能力显然是高过他加川,这在菱田私下里的时候已经流露了出来。那一次松下靖次郎与菱田师团长的顶撞,加川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来看待的,谁知道其结果还真如松下靖次郎所料一样,所以明知道自己错了,菱田师团长没有向松下认错,但是他此时的作战布置,明显地就是在按照松下大佐的建议在执行着。   这一次,松下靖次郎又带着他残存的一二零联队,在洞口与数倍于几的国军第七十四军周旋,而他加川的一三三联队几无损伤,菱田师团长令他带队急援山门镇,他却被沿途的国军第十三师所羁绊,两天来才前进了三十里,眼望着山门却不能到达,直将大好的战机如此错失,以至于驻守山门的一一六师团的辎重联队全部被歼,只跑出来了为数可数的几个溃兵,这令菱田师团长大为震怒,命令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夺回山门,不然便不要回去见他了。   加川胜永知道菱田师团长已经真得急了,其实这个时候,他也心如火焚,毕竟夺下了山门,才能保证一条活路,所以才不顾国军十三师的沿途搔扰,强行突破国军的防线,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山门镇前。   望远镜里,山门镇是一片得宁静,远不似那些逃回的败兵所说的那样,这里曾是血腥与死亡。但是,加川也知道,这种祥和的氛围之下,其实隐藏着汹涌的杀机。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下来,如果再不进攻的话,等到天黑之后,只怕更不利于自己夺回山门。当下,加川传下令去,命令两个中队分两路向山门镇突入,他知道这个时候肯定会有国军防御,他是想用这两个中队的兵力,来试出国军主阵地所在,然后再一举突破,夺下阵地,消灭敌人。   ※※※   看着两个中队的鬼子以作战队形搜索前进着,张贤命令着侧翼高地上的第一营做好战斗的准备,只等敌人靠近。   这股敌人很是谨慎,走走停停,生怕步入了国军的埋伏之中,但是还是渐渐的踏入了第一营的火力范围之内。张贤站在山顶上举起望远镜,从树林中望去,敌人已经快到了镇子的口处,但还不见高伟动作,他身边的雷霆都有些按奈不住了,埋怨着:“怎么还不打?这个高伟是不是睡着了?”   张贤道:“先不急,等敌人再靠近一些。”   听到张贤都这么说了,雷霆也只能平心静气地等着。   敌人终于抵达了镇子口处,先是听到“砰”得一枪响,紧接着大家就看到走在前面的一个鬼子少尉应声而倒,这些鬼子马上趴到了地上,向着枪声响处胡乱地放着枪。可是,这个时候,便是再想躲藏已经无处可藏了,这些日军整个处在了国军的交叉火力范围之内,四下里乒乒乓乓的枪声连成了一片,虽然重武器还没有打响起来,就已经把这些敌人压得抬不起头来了。   半天,那个剩余的鬼子中队长才反应过来,组织着前锋向北面高地上冲锋,从枪声上他判断这应该只是小股的敌人,所以妄图夺取这个阵地。哪知道,那二十多人的先锋只冲到了半山坡处,便进入了国军的机枪网络里,高伟一声令下,十多挺轻重机枪一齐开火,转眼之间,便将这个二十多人的小冲锋队打掉,这些鬼子在挣扎与扭曲之中痛苦地死去,没有一个退将下来。   那个鬼子的中队长被眼前的这悲惨一幕所震悍,在机枪声停止的时候,他蓦然间明白过来,他遇到的不是什么国军的小股部队,这根本就是一个正规的大部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也只眨眼之间,自己的二十多人便全部报销掉了,这在以前他连想都不会想到。当下,一种恐惧由然而生,连忙命令着全队退出。   看着敌人留下一连串的尸体又逃了出去,高伟还想派兵追赶,但是张贤却派过了传令兵,要他在北面阵地上只留一个连的兵力,其他人马上撤出迂回到南面重新布置,只怕鬼子后继的主力很快就要开到。   ※※※   果然,那队鬼子兵逃走不久之后,鬼子大队的人马便出现在了山门镇的入口处,先是一阵乱炮,炮弹如雨一样落在了北面的高地之上,半小时内便打下了三四百枚,将那个高高的山岗整个削平一尺,山上的树木全部成了秃桩。而驻守在那个山岗之上的一个连也伤亡惨重,全连三分之二的人被炮火炸伤,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阵亡。   雷霆和于长乐不由得暗暗佩服张贤的高明之处,他好象是鬼子肚子里的蛔虫,就知道敌人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要不是他及时的撤出了第一营的大部兵力,那么在敌人的炮火之下,第一营的伤亡肯定远远不止一百多人。   敌人的炮火扑天而来的时候,雷霆与于长乐也要求张贤用炮火回击,张贤却摇了摇头,道:“我们的炮弹是弥足珍贵的,可不能象鬼子这般地乱打一气,空耗炮弹。我们既然要打,就要每一发炮弹都打到敌人见血,要不然还不如不打。”   雷霆问着他:“呵呵,你说要怎么一个见血法?”   张贤笑了笑道:“敌人肯定认为我们北面的高地是我们的主阵地,所以才会顷全部之力,一心想着夺下那个阵地,你们也看到了。后面不用想,他们在停下炮击之后,一定会集中全力攻击北面的阵地,这个时侯,就是我们应该出手的时候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解释,大家这才霍然开朗。   不出张贤的所料,在炮击之后,加川命令一个大队向着山门北面的高地进行突击,那里是他认为的国军的主阵地,同时,又命令另一个大队,从西面绕过山林,准备侧击他所认为的国军主阵地的侧翼。   张贤站在山顶上的树林中,用望远镜看着敌人分兵两路而出,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雷霆道:“呵呵,雷大哥,你说这些鬼子真是好玩,聪明得不可一世,就像松下靖次郎一样;可是笨的人也笨得出奇,就像我们面前的这位鬼子长官,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搞清楚我们的主阵地在哪里,就开始盲目地进攻了!”   雷霆也笑了起来,于长乐在边上幸灾乐祸地道:“这样好呀,省得我们与他动脑子,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嗯!”张贤点着头,同时传下令去,让自己的炮兵开炮。   一时间,国军的炮火也猛烈起,象暴风骤雨一样呼啸而来,转眼间已经在敌人的人群中爆炸开了。这些还在向前冲锋的日军,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炮火会如此强大,并且不仅是强大,而且是准确。随着炮声的轰鸣,在炮弹落下来的瞬间,血肉横飞着交织在一起,在尘土飞扬之下,形成了一道道漫天的血雾飘散开来,空气中除了弥漫的销烟之味,便是这令人作呕的浓腥。   加川大佐看着自己的士兵们在冲锋中片片地倒下,不由得急火攻心起来,在刚才他的炮火狂轰滥炸之后,国军的阵地一片得寂静,原以为这里的敌人已经被自己的火力摧毁殆尽,哪想到他这里刚刚冲锋起来,马上就陷入了对方的炮火之中,便是连个防备都没有来得及进行。正在这个时候,一发炮弹正好落在了他的身边,他身边的一个参谋扑身将他压倒,巨大的冲击波把他抛起了老高,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才发现身边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其他的人有的倒在了他的身边,有的被翻起的泥土掩埋,还有的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他大喝着,使自己充满力量,想要掩饰这一刻的虚弱与无助。他大声喝令着,命令自己的炮兵再一次向着北面的高地开炮。   在国军炮火的打击之下,敌人的冲势顿时大减,纷纷掩住身形,或者躲在弹坑之中,或者趴伏于山石树木之后,不敢再向前冲锋半步。而那些已经冲到了北面高地上的鬼子兵们,马上又陷入了国军的正侧两面枪炮的齐射,纷纷倒毙在地。北面高地阵地上的那个连的人已经撤了出来,那里其实不过一个空阵地,此时倒是成了国军和日军的试靶场。   从后面夹击的那个大队的敌军,终于冲上了高地,却茫茫然只看到了一片的废墟。而与此同时的是,国军的炮火会同日军的炮火,同时倾泄而下,将这队刚刚攻占高地的鬼子大队打得晕头转向。这山上此时连个躲避的所在都没有,这些冲上山来的鬼子又纷纷向后退去。   南面的山头已经成为了国军主阵地的侧翼,当加川胜永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两个大队的日军已经败退了下来。四下里,国军的冲锋号再一次凄历地吹响,而那些中国的士兵便仿佛是从地里面钻出来的一样,突然间便漫山遍野地出现了,争先恐后地追赶着那些败退的日本兵。日军的阵脚大乱,向后急退而去,不再顾及加川联队长嘶声力竭的断喝。   加川胜永还想着组织防卫守住自己的阵地,然后再进行新一轮的攻势,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却也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一个斥侯兵慌慌张张地向他报告,国军的第十三师追兵已经赶了过来。加川大佐知道,这个时候,再想重夺山门镇已经不可能了,如果再不马上撤离这里,他的一三三联队必将遭受到国军的两面夹击。无奈之中,他只能向着自己的部队下达了撤离的命令,向着山门之北败退而去。      第六五章 围堵(一)      五月十三日,在雪峰山的战场之上,国军第十一师夺下了山门重镇之后,马上转兵南下,直扑榆邵公路的咽喉石江镇。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三场战斗,七十四军终于在休整一天半之后,再一次对洞口城发动了进攻;而在战场的北面,围住敌人一零九联队的国军第五十一师与第六十三师对这部敌人发动了总攻,一零九联队终被击溃,只有少部分残兵在联队长龙寺的带领之下,乘着夜色逃出,向南而来。位于战场之南的敌五十八旅团,正被从南面赶到了第三方面军的第九十四军堵在了洞口城东南方向的高沙镇附近,七十四军的第五十八师也赶到了高沙,三个师进行合围,日军第五十八旅团危在旦夕。   战场上的形势对于国军来说是一片得大好,而对于日军来说却是岌岌可危。   坐镇于宝庆的坂西一郎中将此时只能望着地图长久的叹息,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暗自祈祷着自己的部队能够突围而出,除此之外,他再也无能为力了。   身处在险境的菱田元四郎就没有坂西那么好的雅致,此时别说喝酒,便是想喝一碗热水也不得,由于这些天来的劳累奔波,他早已身心交瘁,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开始拉起肚子来,虽然军医给开了几付药来,却无计于事,连饭都不敢多吃,生怕自己会忍之不住,关键的时候把屎拉在裤子上。   当得知永川大佐的一三三联队没有能够夺回山门镇的时候,菱田怔了一下,然后便觉得气涌上撞,“哇”的一口,吐出了一口血来,若不是身边的参谋扶住了他,他肯定会一头载倒。此时的菱田中将已然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再也没有了出征的时候那样雄心勃勃了。   参谋长问起此时一一六师团应该如何应对,菱田沉沉的脑壳中又显现了当初松下靖次郎的警告,他叹了一口气,对着立园参谋长道:“为今之计已经是回力无天了,这个时候再不撤出,只怕我等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南面的洞口还有一口活气,传令各部,加速从从那个方向撤吧!”   “是!”立园心里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已经应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其实他早就想着这样了,只是他又有一些担心:“阁下,我们北面的一零九联队就这样不顾了吗?”   菱田叹了一声,道:“成事在天,我们已经尽力了!”   立园明白过来,却又道:“只是我们身后这么多的追兵,又如何摆脱呢?”   菱田想了想,还是道:“只好再让松下君来挡一挡了!”   立园怔了一下,到这个时候,也只有松下靖次郎的一二零联队还掌控着洞口枢纽,只要那个重镇不丢,那么就可以挡住一一六师团身后一系列的追兵。可是,如此一来,松下靖次郎和他的一二零联队肯定会陷入国军的四面合围之中,到时只怕根本无法脱身,其结果只能是身陷死地。对于松下大佐,立园参谋长还真得有一些可惜,毕竟在一起走过来了许多时,他们之间地感情远远比这个新到任的师团长要深厚得多。   正在迟疑之计,前面的战报又传了来,当菱田接到这份战报的时候,再也忍之不住,又一口血吐将出来,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立园接过了这份战报,头也轰地一声大了起来,日军从洞口东退的唯一通道石江镇,被国军的十八军第十一师的三十三团攻占了!   此时,立园再也顾不得松下联队了,马上命令全军急速开往东南,必须夺回石江镇,不然,一一六师团定然会被国军关门打狗地全歼掉!   ※※※   张贤很是高兴,敌人想要夺回山门的计划被他彻底打破,鬼子一三三联队在十九师的攻击之下也败退而去,他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以少胜多,这在以往的战斗中连想都不敢想的。不过,这一次也幸亏有十九师的这个友军及时赶到,不然仅凭着一六九团想要挡住敌人一个联队的兵力,便是可以做到的话,其损伤程度肯定也不会轻的。   十九师三十八团也开进了山门镇,这个团长带来了上峰的战令,七十四军的施军长命令这个团来接防山门,继续堵住鬼子的回路,同时命令张贤的一六九团回兵南攻,与五十七师另外两个团,和暂六师一齐拿下洞口城。   在接到这份战令之后,张贤命令全团稍事休息,与三十八团进行防务的交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便整装出发,又一次强行军,直奔向五十里外的洞口城而去。   一六九团行军的速度很快,东天也刚刚露出一星鱼肚白,整个大地还在昏沉之中,他们已经跑到了岩山附近,离着洞口城还有二十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面的于长乐和熊三娃抓到了一个鬼子斥侯兵,这个斥侯兵是随着一队日军从洞口过来,去向一一六师团长总部通信的,但是却在半路上落了队,正与熊三娃的侦察排相遇。当时这个小鬼子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队伍,用日语大声地问着什么,跟在熊三娃一起的还有于长乐,这个小于的英语虽说不好,但是日语却是极佳,让他三言两语便把这个小鬼子骗住了。昏暗中,那个小鬼子只当这是自己的部队,一边靠过来,一边告诉于长乐,他是从洞口出来向师团长报告的,松下大佐已经放弃了洞口城,向东撤退,要他们过来通知师团长,也向石江退却。当走近了之后,这个鬼子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再想逃跑已经来不及,被熊三娃等人一拥而上,抓了一个正着。   张贤听完了于长乐的汇报,不由得皱起眉来,急令于长乐再去审问那个俘虏,同时命令全团停止前进。   “张贤,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想法了?”雷霆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去洞口了。”   “哦,这是为什么?”雷霆有些不明白地问着。   张贤道:“刚才那个鬼子兵已经说了,松下靖次郎已经放弃了洞口城,向东撤退了,我们过去也只是得下一座空城,有什么意义呢?”   雷霆点了点头,同时又提醒着他:“只是会攻洞口城,这是上峰的命令,如果我们中途改变计划,不发生什么意外还好说,若是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那么你将会罪不容赦的!”   萧副团长也在旁边帮着腔地道:“雷参谋说得是呀,团座,我们还是按照原订的计划去洞口吧,这样是最稳妥的!”   张贤点着头,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道:“我总不能看着松下靖次郎就这么逃走,而不去作为!”   雷霆却道:“你放心吧,松下靖次郎逃不了的,十一师不是已经堵在石江镇吗?只要十一师整个师堵在那个路口,便是鬼子在千军万马,也过之不去的!”   听到雷霆这么一说,张贤马上释然了,确实如他所说,只要十一师在路口扎营,建筑工事,想要阻击的话,别说敌人就一个一一六师团,便是三到四个师团也很难逾越而过。到时五十七师与暂六师会攻下洞口城后,肯定是向东追击敌人,这样就可以和十一师东西夹击,令敌人全面溃败。   张贤正要下令继续前进,却见于长乐又急急地过来,向他报告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贤哥,我真不知道上峰是怎么想的,让十一师放开了堵住的石江镇,从公路的侧翼攻击敌人!”   众人都为之一愣,张贤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长乐告诉他:“刚才我在审问那个鬼子俘虏,他说的。松下靖次郎发觉了石江镇的通道已经被打开来,所以再也没有了固守洞口的打算,这才命令全部队抓紧时间向东突围,同时派出一个斥侯小队向菱田师团长报告,要他们赶紧从石江逃命,还说此时再不走,等中国军队明白过来,就肯定来不及了!”   众人如同被雨淋过了一般,张贤还有些不相信地问着:“不会吧,王长官再怎么笨也不会认不清这种形势吧?都已经堵住的路怎么会命令放开呢?这一定是松下靖次郎的计谋,想让我们上当!”   于长乐却道:“松下靖次郎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知道我们团就在这里?”   这一句话,立刻把张贤问住了。   雷霆接口道:“我觉得这应该是真的,鬼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弃守洞口城,只是我真得想不通,王长官这是走的哪一步棋!”   张贤终于相信了,确实如大家所说的一样,看敌人如此地行色匆匆,急于逃命的样子,石江镇通道洞开,这消息自然不会是假。只是他如何也想不通,凭着十一师杨涛师长与十八军胡从俊军长的战术素养,既然已经知道石江镇的咽喉作用,又急行军攻夺下那个重镇,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如果能令他们放弃的,自然只有方面军王长官的命令。王长官这又是怎么了?上一次让七十四军休整,白白错失了杀敌的良机;这一次如果又是指挥失误,那么,这个失误也未免太大了!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行动呢?”雷霆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稍微迟疑了片刻,当机立断地道:“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向东南方向斜插下去,一定要堵住松下靖次郎的退路!”   “可是……”萧副团长还要说些什么。   张贤却一挥手:“没有什么可是的!如果出了什么错,我张贤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大家半分!”   大家都愣住了,雷霆和于长乐却在不断地点着头。      第六五章 围堵(二)      松下靖次郎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地狱里走了一圈,活脱脱地被剥了一层皮,艰难的从洞口国军的包围中冲突而出,伤亡过半,也只能将洞口城拱手相让,急急向东奔逃。黑夜里,虽然看不清远处,但是沿着破烂不堪的柏油公路而行,定然不会有错的。   此时的洞口城已经没有了日本兵,在走的时候,松下靖次郎又故伎重演,在城内各个地方点起灯火,扎上草人,趁着黎明前国军的一段休息之机,钻隙而出,他知道国军如果再要攻城的话,那肯定是在天亮之后了,所以这段时间就是他奔命的时间。   正是因为此是奔命,所以在松下大佐的带领之下,这近千名的鬼了后队十分齐整,没有一个人敢交头接耳,大家都配合默契,扶伤携病,团结一致地急急赶路。   看看灯火通明的洞口城已经远远地丢在了身后,松下靖次郎长出了一口气,到此时,他这个被菱田师团长钦点的断后的部队也总算冲突而出,虽然把所有的重型车辆、山炮及骡马、辎重尽皆丢弃,但是总算保有了人员的性命,此时轻装而行,更是毫无牵挂,只要是冲过了石江镇,那么那些所有的舍弃都是值得的,将来就算是能够回到本土,回到京都,他这个联队长也可以毫无愧疚,坦然地面对家乡父老了。   松下靖次郎一直在担心着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国军已经堵死的日军撤退之路,又突然被打开来,这看着就好象是一个阴谋,可是到如今的这个形势之下,便是明知是阴谋,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紧紧跟在松下大佐身边的和田大队长,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大佐阁下,您不觉得我们这样丢下洞口城,拼命地向石江镇撤退,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吗?”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道:“是,可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不然定然会被困在洞口城,无一逃脱!”   “支那人为什么在堵住石江镇后,又突然放开了这条通道呢?”和田大队长一直对这个问题很是疑惑。   松下靖次郎没有马上回答,半天之后,才悠悠地道:“我想只有两种解释吧。”   “哪两种?”   松下靖次郎道:“第一,可能是中国人的一个阴谋,只是我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这个阴谋会是什么。按常理来说,攻击坚城,围城的会放开一面,令守城的一方有一线生机,定然不会死守城池,然后却在对手逃脱的时候于半路劫杀,可以减轻不少攻城的损失。只是洞口并非坚城,不过一小镇而已,根本不值得中国人如此大费周折。”   和田大队长点着头,松下联队长说得不错,又问道:“那么第二种解释呢?”   松下靖次郎微微一笑,道:“这第二嘛,那就是中国人的失误!”   和田大队长愣了一下,却又有些怀疑地道:“不会吧,阁下,此时便是再没有军事素养的人也可以看出来这边的形势,中国人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呢?”   松下靖次郎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这种失误确实十分低级,不过,你要是读过中国人的三国,就会知道,往往越是聪明的人,往往会犯下最低级的错误。诸葛亮可以说是中国最著名的智者,但是他错用了一个马谡,马谡自以为是,放着街亭的大路不堵,却要居高临下,驻军于大路边的山上,把自己置之于死地,所以才造成了汉军的一败涂地。这一次的情形与街亭是何其得相似,中国人放开了石江大道,这就是我们突围的机会,如果我们再不抓住这个机会,那么,我们就会成为马谡!”   和田大队长点着头,两人正说之间,忽见前面的部队都停了下来,松下靖次郎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候,前面开路的一个中队长跑了过来,带着师团长菱田派来的一个联络参谋。   这个联络参谋给松下靖次郎带来了一个十分好的消息,一一六师团的主力已经到了石江,为了避免石江通道再度被中国军队截堵,菱田命令一二零联队迅速通过,以防万一。   一听说前面的道路已经打通,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刚才还七上八下的心情一下子便豁然开朗,眼见着就要平安离开雪峰山区了,大家马上松懈了下来。   一个中队长过来向松下靖次郎请求着:“大佐阁下,我们的士兵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了,足足过去了二十个小时,大家都粒米未进,此时已经胜利在望,而敌人的追兵还在洞口,是不是可以让大家休息一下,吃完了饭再走?”   松下靖次郎经他这么一说,方觉得自己的肚子也在饿得咕咕直吃,可是军情却非儿嬉,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他不敢肯定自己的这个联队就已经摆脱了危险。   看到自己的联队长还在犹豫不决,和田大队长也在旁边帮着腔:“阁下,确实如此,我们的士兵已经疲惫不堪,再不吃些东西只怕走不到石江了!”   松下靖次郎回顾着自己身边的这些士兵,的确个个犹如饿鬼一样,满面的菜色,便是扛枪的身体也伛偻弯曲,哪还有半分得力气。当下,他问着:“我们此时已经到了哪里?”   一个参谋连忙答着:“我们已经过了竹篙铺,离石江还有二十里。”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二十里地对于一二零联队来说,也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走到,如果不吃点东西,只怕要用上一两倍的工夫,所谓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便是让大家吃饱了饭再走,也会快上许多。想到这里,松下靖次郎传下了令去:“全队就地休息,抓紧时间做饭,争取半个小时后继续上路!”   听到联队长终于允许吃饭了,所有的日本官兵们都欢呼起来。但是这些可怜的日本兵们却不知道,这顿饭对于他们这里面大多数人来说,却是人生的最后一顿饭!   ※※※   张贤带着一六九团从岩山向着东南直插而来,从岩山往东南二十里,就是平溪河畔的竹篙铺,那正是洞口与石江之间的中点位置。   天早已大亮,但是一六九团一直没有停歇,在山区里沿着崎岖的道路小跑而过,一直跑了一个上午,所有的人都很是疲惫,只是看到自己的团长也身先士卒地跟着大家在跑,便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其实,作为团长的张贤,有一匹马可以骑,他那把那匹马让给了负伤还未痊愈的雷霆。   骑在马上的雷霆有些不忍,看看跟在自己旁边的张贤,提议着:“张贤,我看是不是让大家休息片刻再走呀?”   张贤看了看远处的山峦,早晨的雾气早已散去,但是山野间又渐渐地升起了层层的白烟,那是当地老乡们的炊烟,不知不觉中,已经临近了中午。   “小周,我们这是到哪了?”张贤问着身边的一个传令兵。   “已经到了炉家寨!”小周告诉自己的团长。   “哦!我们离着公路还有多远?”他又问着。   这个传令兵想了一下,告诉他:“大概有四五里路吧!”   “嗯!”张贤点了点头,回头告诉雷霆:“我们到榆邵公路上去休息!”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身边的这些官兵们都有些丧气,四五里路,那最少还要跑个把个时辰,于长乐追了上来,喘着粗气,对着张贤道:“贤哥,我看我们还是歇一歇吧,大家凌晨从山门一路急行,已经有十个小时了,连饭都没有吃呢!”   张贤道:“我只怕我们吃饭的工夫,松下靖次郎就可能跑了!”   “大家总要吃点东西的!人是铁饭是钢,要是饿着肚子就算是堵住了敌人,也没有力气打的!”萧副团长也有些不快,这样地发着唠骚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也许,我们是过于安逸了,都忘记了作为军人的职责。饭是肯定要吃的,但是如果为了这一顿饭而错失了战机,那才是得不偿失的。”   萧副团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再多言,加紧步伐,跑到了前面去了。   张贤停住了脚步,跳到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之上,对着身边的过去的官兵们大声喊着:“弟兄们,我们加快脚步,一定要赶在敌人逃跑之前,把他们堵在公路上,为我们那些战死的同袍们报仇!等这一仗打完了,我请大家吃肉喝酒!”   听到团长这样得许诺,所有的人都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   熊三娃的侦察排一直是一六九团的前锋,只是与作战部队不同,他的任务只是为大部队探路,就与日军的斥侯一样。   中午的时候,熊三娃已经带着一个班的兵来到了竹篙铺,再翻过一个小山包,就可以看到平溪河边的榆邵公路了。当熊三娃爬上这座小山包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的一块平地之上的景色尽收眼底,他惊奇地发现眼前尽然有一百多个鬼子正在那里吃饭,这些鬼子蹲在公路的两边,破烂的柏油公路起伏着沿伸到了远去,那边应该还有一些敌人,只是被一个山包挡住了视线。   “哈哈!”熊三娃发出了一声兴奋的轻笑,连忙点出了一个兵,命令道:“你快去向团长报告,就说公路上发现了敌踪,我们留在这里监视他们!”   “是!”这个士兵答应着,飞快地跑下山包,向着来路跑去。   熊三娃回身张望,在绿色的起伏之间,已经可以看到一队国军从北急速沿着山路而来,那定然就是一六九团的前锋了。   眼前的鬼子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还在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米饭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哪还顾得其他,就是有两个警戒的哨兵,此时也被米饭的味道诱惑着,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端起了饭碗。   躲在山包之上偷看的熊三娃也被敌人的饭香诱惑了,一边舔着嘴唇,一边问着身边的李班长:“你饿不饿?”   李班长也舔着嘴唇,点着头:“早就饿了!”是呀,从凌晨开始,大家都是粒米未进,又跑了这么远的山路,不饿那才怪呢!   “我们下去把这些鬼子干掉!”熊三娃这样地提议道。   “好呀!”李班长随声附和着,却又问着他:“我们怎么打呢?”   熊三娃想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地形,道:“看到没有,那边有一个小山头,离着鬼子最近,我带三个人过去,架上两挺机枪,把他们全部扫掉,你快些冲过去,把他们的饭锅端过来,一定要快,不然那边的敌人肯定会冲过来的!那么我们就什么也抢不到!”   “是!”李班长点着头。   熊三娃又道:“一会儿你们先吃,吃完了马上换我们,我们在那个山头堵住敌人,不让他们跑过去!”   “嗯!”李班长答应了。   说完,熊三娃便行动起来,带着三个兵悄悄地摸到了敌人的身后,在小山头上从容地架起了两挺机关枪,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猛然对准那些还没有吃完饭的鬼子兵扫射起来,在密集的枪声中,那些鬼子兵还没有来得及掏出枪来,便象打摆子一样,抽搐着纷纷倒毙在地,端在手中的碗摔到公路上,立刻碎裂开来,白白的饭粒马上洒了一地,而他们的血也飞溅出去,只瞬间便将那些洒落在地的白米染成了红色。   一口气,熊三娃和另一个机枪手便分别打出了十多个弹匣,三百多发子弹,这片平地上的一百多个鬼子中的一大半人,也只在刹那之间,成了横七竖八、面目全非的死尸!而反应过来的鬼子此时也只剩下了伏地躲避着嗖嗖而过的子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第六五章 围堵(三)      机枪声是瞬间而起的,松下靖次郎正端着碗在吃着饭,当枪声一响,他整个人如同吃了药一要惊跳起来,丢下了饭碗,大声呼喝着各部集合。   而那些端着碗的日军士兵们此时也如同惊弓之鸟,纷纷丢下了饭碗,拿起丢在身边的枪械,快速地集合就位。   此时,张贤也听到了公路那边传过来的机枪声,与此同时他接到了熊三娃派回来的侦察兵的报告,不用想,公路上那队鬼子兵肯定是从洞口方向过来的,只是听这机枪声还未停歇,不知道公路上的战况如何。他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就来到公路之上。   这个时候,熊三娃快意地又打完了一个弹匣,看着李班长从敌人的身后端走了饭锅,再看看面前几十具鬼子的尸体,心中说不出来的一种舒畅。被机枪压制的敌人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这才滚到路边的草坑之中举枪还击着,却已经有些散乱,毫无章法。   一六九团到前锋是高伟的第一营,已经出现在了公路的北面,正向这边快速地移动过来。李班长和几个侦察兵糊乱地用手抓起锅里的饭,飞快地填满了自己的嘴巴,一边咀嚼着,一边吞咽着,然后扛着一箱子弹从山包之侧移到了熊三娃的身边。反应过来的敌人已经开始了反击,猫着腰向这边的山包摸来,两挺机枪同时哑然,这令这些鬼子大喜过望,他们马上猜到对方一定是没有子弹了,呜哇乱叫着,端着枪直冲上来。熊三娃飞快地打开了那个子弹箱,当先换上了一个弹匣,看着已经冲到近前的敌人又紧抱住了机枪,扣起板机,“哒哒”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那个冲到近前的鬼子应身而倒,在这一刻,他的身体被打成了蜂窝。后面的鬼子便是没有被打中的也纷纷抱着头滚下了山包,不敢再上前冲上半步。   “我来吧!排长!”李班长打了一个嗝,爬到了熊三娃的身边。   “好!”熊三娃把手中的机枪交给了他,这挺机枪只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又响了起来。“我们到那边再架个机枪!”熊三娃招呼着替换下来的三个士兵,转回刚才的山包,这里是公路的北侧面,也可以作为一处侧翼阵地。   机枪架起来的同时,熊三娃看到了地上的那锅饭,当即也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用手抓起了一团,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公路上的鬼子一字排开,足有五六里长,而各中队小队之间还有一些空档,这是为了便于应付国军的伏击。所以在前方枪响之后半天,第二队鬼子兵才跚跚而来。熊三娃在看到敌人的后续部队的同时,也看到了高伟带着第一营爬上了这个山包。   “怎么样?堵住了?”高伟当先着跑到了熊三娃的面前,急急地问着。   熊三娃点了点头,强行将口中的一大团饭咽下去,而他的手中还抓着一个饭团,送到了高伟的面前,那意思是要给他吃一口。   看着熊三娃这样得狼吞虎咽,高伟被引起了食欲,但随即看到了他那个脏兮兮的手,便一把推开来,骂道:“吃,你就一个饭桶,这里怎么回事?”   熊三娃好险没有被这团饭噎了一个半死,痛苦地强咽下去之后,这才道:“我们堵住了鬼子的去路,我已经在那边派了两个机枪过去,他们的大队马上要上来了,那两挺机枪肯定不管用,你快些过去帮忙!”   高伟注视着下面的平地,公路从中穿过,就在公路边上有一个土包,倒是一个很好的阻击阵地,此时熊三娃已经在那里设置了两挺机枪,在土坡之下,还有几十个没有被打死的鬼子躲在路边的草坑之中,无法起身。再看看这些敌人的后面,虽说又是一处山包挡住了视线,但是看那边所扬起了蔽天尘土,敌人肯定已经赶了过来。当下他大声命令着:“一连会同熊排长快快消灭这段公路上的敌人,二连和三连跟我赶快去占领那个高地,把敌人堵住!”他所说的高地,正是那个挡住视线的山包。   高伟的行动十分迅速,在敌人的后续部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两个连占领了那个有利的高地,并很快架起了几挺机枪,会同后面的一个四二迫击炮排,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阵地。而在这个阵地之后,第一连正会同熊三娃的侦察排,围起了那些剩余的鬼子兵,一番冲杀,已然将这块平地上的鬼子肃清。   ※※※   张贤已经听到了激烈的交火之声,这已经不是刚开始的时候那还能数出来的机枪声,中间还夹杂着迫击炮弹的爆炸声,他已经可以看到冒起的黑烟,再赶到那个山岗,下面就应该是公路了。   一个联络参谋跑了过来,告诉张贤,第一营已经占领了公路的有利位置,和敌人打了起来。而更令大家心跳不已的是,另一队侦察兵跑回来告诉张贤,被第一营堵在公路上的敌人排出了有三四里远,足有上千人!   “呵呵,我们啃到了一块大骨头!”雷霆骑在马上打着趣。   张贤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这不是大骨头,这是一大块肉,我们一定要把他吃下去!”   于长乐也点着头,同时提醒着张贤:“贤哥,我们如今把这些鬼子堵在了公路上,必须马上与师长联络一下,我只怕以我们这一个团的力量,吃不下这么大的一块肉!”   张贤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样好了,我们就把团部设在那个山岗上,到了那里,我们马上联络上峰,寻求对鬼子的合击!”   ※※※   第一大队两个中队都没有冲过那个高地,国军优势的火力把两百多人都打了下来,死伤了不少,这令松下靖次郎感到了一阵恐惧。开始的时候,他听到枪声还以为不过是一小股的国军正巧与自己的先头部队遇上,如今看来,两个中队都无法解决掉面前的威胁,定然不会只是小股的敌人,肯定是遇到了国军最少也是营级以上的部队了。   想到这里,松下靖次郎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自己遇到的是一个营的堵截,那么马上就会有两个营甚至于一个团出现,战场上的形势总是瞬息万变的,刚才那一顿饭显然已经耽误了宝贵的时间,如果不马上突破当面的国家的阻击,一旦后面的追兵赶到,那么这个联队只怕马上步入一零九联队的后尘,会被中国人毫不迟疑地吃掉。   松下靖次郎正在排兵布阵,他准备以两个大队全力攻下公路前面的那个高地,这个时候,菱田师团长的电令却传了过来,当接到这份电令的时候,松下靖次郎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大了一圈。这是一封催促电,菱田在急催着一二零联队赶快通过石江,此时的石江已经成了一个浪心火口,国军意识到了当时放开石江的失误,这个时候,十八军第十一师又反应过来,重新加紧对石江的争夺,菱田元四郎有些吃不消了,形势骤然紧张了。   松下靖次郎知道这已经到了最后一关头,如果再不冲过面前的阻截,那么他这个联队肯定会被菱田丢弃,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   高伟骤然感到了阵地前敌人的攻势猛烈起来,两个大队的兵力从公路的侧面迂回而上,敌人的迫击炮也发了疯一样打到了自己的阵地之上,正面的一挺重机枪就在当场被击中,那个掩体全面炸开,马克沁重机枪被打成了一堆废铁,而机枪组的四个人也当场被炸得粉身碎骨。那挺重机枪的停顿,马上让一营的火力网漏开了一条空隙,这让冲锋而来的鬼子大喜过望,从这个缺失的火网中伏身而上,眼见着就要攻入了阵地。   “后面再来一挺机枪!”高伟伏在简易的土堆之后,对着后面的运弹员高呼着。   “营长,我们已经没有机枪了!”一个运弹员这样地告诉他。   高伟愣了一下,这片山头不小,足足让他把全营的机枪都排布上来了,此时没有了机枪的射击,就只能靠步枪、冲锋枪了,当下他大声喝令着:“刘班长,快带你们班过去,把那个缺口给我堵上!”   “是!”刘班长答应着,带着人跑了过去,趴在了已经被炸得焦糊的机枪阵地前,此时已经来不及构筑工事,连壕沟都没有,几个士兵只能抬过刚才被炸死的自己同袍的尸体,一边堆码起来,作为挡子弹的掩护,一边心里默念着,其中一个兵不由得低声念出了口:“兄弟,莫怪莫怪,等把鬼子灭了,我亲自为你洗脸!”   “小叶,你念个啥,还不快就位!”刘班长不满意地嚷嚷着。   这个念出声来的小叶连忙应着,可是还没有等他卧下来摆好姿势,一发子弹呼啸着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他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倒在了自己刚才抬起的同袍身边,到末了也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为他的同袍兄弟洗个脸!   另一个士兵马上补到了小叶的位置上,扣动了自动步枪的扳机。   敌人已经冲到了近前,如同饥不择食的恶狼。刘班长首先丢出了一枚手榴弹,还没有等手榴弹爆炸,机警的鬼子已经卧倒了一大片,接着枚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将山坡上的土炸起了老高。这些鬼子刚刚爬起身,又一枚手榴弹扔了过来,随着紧接着的而响的爆炸声,两个反应慢了些的鬼子被炸在当场,从山坡上滚将了下去。   由于及时的补位,那个被炸歇的重机枪阵地又重新响起了枪来,密集的步枪与冲锋枪、手榴弹交会在一起,将攻到进前的鬼子再一次打退。   高伟正感到满意的时候,却突然发向自己的侧翼已经被攻陷了,一个大队的日本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公路的南面绕到了侧后方,并从那个方向攻上了阵地,那里正是自己比较薄弱的地方。当下,高伟大急,急带着一个排的士兵,亲自向侧翼冲了过去,在冲锋枪的引导之下,他身先士卒,杀入了敌阵。侧翼阵地上,国军与鬼子已经搅在了一处,但是正是由于鬼子将攻击重点集中到了这里,使得其后继部队源源不断,而高伟的带过来的这一个排也只是杯水车薪,显得有些难以抵抗。   正在这危急的时刻,张贤带着一六九团的后继部队赶了过来,一看到这个情形,张贤立刻命令第二营全力补充到第一营的侧翼,不让鬼子攻占那块高地;同时命令第三营穿插到敌人的后援之间,从中间截杀,斩断鬼子过来的增援,巩固住自己的阵地。   梅占元带着第二营迅速地冲上了侧翼高地,此时阵地上的肉搏已经在进行之中,势弱的第一营正在败退,忽见自己的援军已到,马上士气大振,奋力冲杀而上,又将自己已乱的阵脚压住,伺机反攻起来。而这个时候,鬼子的增援已经被牛华天带领的第三营拦腰截断,纷纷败退下去,便是在侧翼阵地之上,那些冲上来了鬼子也没有能够站稳脚跟,被第二营的逆袭击退了下去。      第六五章 围堵(四)      终于与上峰联络上了,张贤向师长报告了一六九团此时的位置,已然堵住了从洞口逃脱的鬼子的退路,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张林福,一六九团之所以没有按原订计划围攻洞口,是由于此时的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一个深刻的变化,言下之意,对于上峰令十一师打开石江通道十分得不满。   张林福师长马上发来了回电,并没有追究张贤的违抗军令之罪,而是电令其守住公路,勿放走洞口逃出之敌,同时告诉他,暂六师已经收复洞口城,正与五十七师另外两个团向东追来,只要一六九团能够将这股敌人堵住,那么在天黑之前,他们必定会同时赶到,将这股敌寇尽数消灭!   收到张师长发来的电令,张贤如同吃了一份定心丸,舒畅了许多,此时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是按照上峰的命令行事,师出有名了。   在接到师部的电令不久,张贤又接到了方面军总部王长官亲自拍来的一份电报,显然,张林福师长把张贤的电报转呈给了王长官,因为一六九团没有按照军部的原订计划作战,他必须要给上峰一个解释,而张贤的电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并不需要他再多做说明。   王长官在接到张师长转呈过来的张贤的电报之后,对这里面表露出来的张贤对他指挥的不满,自然看得出来。其实,对于自己的指挥失误,他也很是后悔,所以在给一六九团的回电时,也没有责备张贤的不听号令。当然,作为方面军的司令长官,王辉也不会向自己的属下承认错误,只是电令张贤,要他堵截逃蹿之敌,扩大胜利的战果。   王辉是一个十分精明的指挥官,下令十一师让开石江通道,其实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他知道,在大多数时候,军事行动必须要为政治服务的。敌人败退已经成了定局,这一点王辉比谁看得都清楚,只是由于一个不得已的苦衷,他必须要那么做。但,在那个命令发出之后不久,他便后悔了起来,马上又下令十一师重新夺回石江,并命令各军急速追击,务必多多歼敌。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有的时候,亡羊补牢并不是很管用,战场上就是这样得无奈,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将不再来。   ※※※   对于松下靖次郎来说,何尝不是后悔莫及呢?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不被这些看着可怜巴巴的兵们所迷惑,按照自己的方针进行下去,不是那一顿饭浪费了时间,或许此时已经过了石江镇,已经在往宝庆的大道上了。   这一顿饭,这半个小时,已然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望远镜里,他看到了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正泰然自若指挥着一六九团的张贤。此时的一六九团与他的一二零联队相比,却是优越了许多。从武器装备上,先不说一六九团的美式军械,便是一二零联队原本有些威力的几门重炮,也被他抛在了洞口城,他拿什么来与张贤相抗呢?从兵力上,一二零联队此时是一个半残的联队,战前的四千多人打到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还有两个中队被菱田师团长调走,此时他手中的兵力也不过千人左右;便是当初全建制的一二零联队,还带着一个战车坦克队的时候,也没有能够突破一六九团的防御阵地,这个时候更让他没有了信心。从士气上来说,更是无可相比,此时的国军士气如虹,而自己这边的日军却是萎靡不振,大家都怀着一种逃命的愿望,远找不到当初鄂西会战的时候那种一个小队就敢钻隙而进的气魄了。   “大佐阁下,我们已经有二十次冲锋了,可是仍然冲不破敌人的阵地!”和田大队长从前面急急地跑过来向着松下靖次郎气喘吁吁地道。   松下靖次郎放下了望远镜,将头转向了南面。公路的南面是湍急的平溪河,公路就是顺着河的走势向东沿伸,这条河最终会在石河镇以东的龙潭铺汇入资江。   和田大队长仿佛是明白了什么,问着松下靖次郎道:“难道您是让我们渡过河去吗?”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无可奈何的道:“看来只有这个办法才可以绕开张贤的这个团了!”   “可是,我们连过河的船都没有,这条河又这么得宽,这么得深,我们这么多的人怎么过去?”   松下靖次郎没有回答,他的回答其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如果到最后逼得没有办法了,便是游也要游过河去。   后面断后的一个大队长飞跑了过来,向着松下报告着,他们的斥侯已经发现了国军追兵的行踪,大批的国军追兵已经从洞口附近,沿着这条公路向东直扑过来,行进得非常快,其前锋只怕再过半个小时就会与一二零联队断后的两个中队遭遇。   松下靖次郎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他害怕的事情终于要来了。   ※※※   “贤哥,敌人在向南渡河!”于长乐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山岗,这样向张贤报告着。   边上的雷霆不由得叹了一声,道:“张贤,我真是佩服你了,你就是一个小诸葛,真是料事如神了!”   于长乐看了看雷霆,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雷霆笑了笑,告诉他:“刚才张贤就想到了鬼子可能要渡河,所以建议张师长让苏正涛的一七零团从河的南面向东进击,张师长已经同意了。”   “呵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于长乐长出了一口气:“这些鬼子就一个也跑不了了。”   张贤却皱了一下眉头,他还有些担心,对着自己的报务员道:“发电给师长,问一下苏正涛的一七零团到了哪里?并告诉他鬼子已经在渡河了!”   “是!”报务员答应着,连忙发出电去,不久便收到了张师长的回电,告诉张贤,一七零团正在跑步前进,已经到了鳌鱼嘴。同时,张师长已经呼叫了空军过来支援,不让鬼子顺利渡河。   鳌鱼嘴就在竹篙铺的对岸,是一个渡口,也就是说一七零团马上就可以就位,顶多十几分钟就可以赶到对岸,实现对敌人的合围。   接到这个消息,张贤放下心来,命令着团里的炮兵调整炮位,向河边与河中猛轰,以图阻止敌人的快速渡河。在这些布置完毕,他又爬到了更高的一处山头,从这里可以俯瞰到下面河边部分的情形。   望远镜中,只见河滩上一片的黄色,鬼子有几百人正在河边集结。这个时候是初夏时节,河水并不太凉,倒是适合游泳。没有渡河的工具,大部分的日本兵都脱下衣服跳入水中,准备着游过河去,而那些不会游泳的鬼子兵们只能站在岸边干着急,有的人不知从哪里砍倒了一根枯木,推入水中,马上就有几个鬼子一齐跳入水中,把枪和衣服背在身后,推着那根圆木,向着河对岸游了过去。国军的炮弹就落在河滩上、河流中,随着爆炸将河滩上的泥沙与河中的水炸得老高,许多的鬼子就在这爆炸声中灰飞烟灭了,但是却阻挡不了那些鬼子们逃命的本性,依然聚向河边,以为过了河就是平坦大道了。   天空中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十几架中美航空队的战机从西而来,平溪河两岸很是宽阔,连芦苇与树林都没有,稀疏的几棵大柳树马上成了这些鬼子兵们救命稻草,纷纷拥到其下,以期躲避飞机的轰炸。不过,还是有鬼子的高射机炮马上行动起来,在战机投下炸弹的同时,他们的高射机炮也同时开火,竟然有一发炮弹击中了一架战机,那架战机拖着浓烟一头向东扎了下去,一朵白色的花蓦然开在了天空,那是飞行员紧急跳了伞。尽管威胁不断,但是中美航空队的战机依然在上空盘旋着,丢下的炸弹在鬼子的人群中炸裂开来,在望远镜里都可以看到断臂残肢随着地上的尘土四处乱溅。而河里的人头却是越来越多,炸弹在河中间炸开,冲天的水柱落下去,河面上马上漂浮了许多的尸体,幽绿的河水被染成了深红。   鬼子的西面传来猛烈的炮火之声,几乎是与此同时,河对岸也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张贤放下了望远镜,不由得大喜起来。   “我们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雷霆也喜不自禁地说出声来。   张贤点着头,快步奔下了高岗,他知道,这个时候正是一六九团冲锋的时候了。   ※※※   国军的冲锋号又凄厉地吹响,所有的士兵听到这号声,犹如听到了战神的号角,猛虎一般喊杀着冲下山坡,向鬼子的大队冲了过去,一时间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喊杀之声,上千人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其气势已然威震了天际。   在冲锋号响起的片刻,松下靖次郎已经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这一次他和他的联队只怕再也不能够逃脱厄运。   “大佐阁下,快快游过河去,我来断后!”和田大队长这样勇敢地承担着断后的义务。   听着河对面传来的枪声,松下靖次郎摇了摇头,深恨着张贤这一次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河对面显然也不是安全的,那里可能是更加险恶。   “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和田大队长着急地催促着他。   正说之间,却见那些游过河的鬼子们又纷纷掉头游了回来,却原来以河对岸,苏正涛的一七零团已经就位,虽然放走了部分最早爬上岸的鬼子兵,但是他马上在岸边组织起了一条五六里长的阻击线,只要是看到爬上岸来的鬼子兵,便立刻毫不留情地射杀。对于那些惊恐万状,只知道逃命的鬼子们来说,上得岸来根本就是一个活靶,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看着上岸的人纷纷倒毙,那些没有上岸的鬼子兵哪还敢再上岸来,迟疑间,有的便被湍急的水流卷走,有的只得又游将了回来。   爬上岸来的鬼子兵们趴在河滩上喘息不已,任国军的炮火与飞机的轰炸,动也不动,他们游了一个来回,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了。   松下靖次郎一阵苦涩,摇了摇头:“走不了了。”   “或许!或许我们熬到天黑,可能会有机会脱身!”和田大队长这样的提着醒。   松下靖次郎只能点了点头,如今只有如此了,当下收拢起已然损失过半的兵力,在河滩上组织起抵抗的临时阵地,准备着与一六九团再一次缠斗到天黑。   只是,松下靖次郎的心里却一直在怀疑着,如今的张贤,还会给他逃生的机会吗?      第六六章 无言(一)      四五里长的日军在顷刻之间便被国军分割开来,东段由五十七师一六九团将敌人分成了三段,并分别围了起来;而西段的日军则由追上来的第五十七师的一七一团割成了两节,每一节大约都有上百个鬼子兵,也围了起来。在如此兵力和武器的悬殊之下,于是,剩下的就是对敌人的歼灭了。   张贤亲自指挥着,首先集中优势兵力将最东头的一队鬼子肃清,这队鬼子有八九十人,还想冲出包围,往石江逃蹿。在肃清第一股敌人之后,张贤马上再一次集中兵力,马不停蹄地继续歼灭第二股敌人。第二股敌人的数量上要比第一股敌人要多了许多,有近两百人,但因为第一股敌人已经被歼灭,所以张贤手中的兵力也增加了不少,在傍晚时分,也十分顺利了完成了对这股敌人的清剿。此时,一六九团还剩下河滩上最后一股顽敌了,这股敌人有三四百众,是这条公路上所有被围的日军中最大的一股。   这个时候,张贤已经可以把手中的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了对最后一股顽敌的围剿之中,一千多人围歼三四百人,其结果可想而知。但是面前的这股敌人尤其顽强,便是知道已经绝无逃生的可能,还是敢于背水而战,他们在河滩上组成了东、北、西三面的防线,龟缩在一起,把所有能用上的武器都集中起来,用以抵抗国军的冲锋。鬼子的火力在小范围的组合中还是十分强大的,成批的国军士兵都被眼前马上要到来的胜利而惊喜万分,便有些冲昏了头脑,不顾敌人的反噬,前赴后继地扑将上去,想要消灭这最后的敌人。但是,这些可爱的士兵们在奋力冲杀的同时,也大片大片地被鬼子的机枪扫中,向着扑着栽倒在地,尽管如此,还是有成排成连的士兵们冲将上去,他们也要采用鬼子的波形冲锋,以人海之术压倒敌人。   张贤在望远镜里看着自己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去,心如刀绞,又看到敌人的火力确实很强,这样的蛮冲蛮杀虽然也可能最终消灭敌人,但是自己却也要付出不少的代价,当下回身问着传令兵:“那边主攻的是哪个连?”   传令兵告诉他:“是第二营的第六连!”   张贤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骂道:“胡闹,这个梅占元是怎么打的!你快去传令,让他们停止攻击!”   “是!”这个传令兵答应着飞跑而去。   旁边的雷霆道:“我们应该把炮调过来,直接把这一股敌人打掉,也省了许多的麻烦!”   张贤点了点头,他刚才已经这么想了,当下传下令去,集中全团的炮火,准备对准河滩上敌人的最后阵地进行炮击。   此时,东面与西面的战斗基本已经结束了,就连河对岸也没有了枪声,暮色里,残阳如血,将已经血腥的平溪河映得泛着红光,河面上漂浮着大片的尸体,也不知这一河的水是被血染红,还是只是夕阳的缘故。   ※※※   一个车队从洞口城向东开来,前面开路的是全负武装的警卫部队,后面跟着的是几辆美国产军用威利吉普车,其中一辆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第四方面军的司令长官王辉,一个是七十四军副军长兼五十七师师长的张林福。   王辉司令官接到了前线部队的大量报捷电报,都在说敌人在大规模的逃跑之中,便是于石江附近侧击敌人的第十八军十一师师长杨涛就一连给他发了五份电报,告诉他,这个时候的鬼子根本没有一丝的缠斗之意,完全就是一大群的溃兵,十一师在后猛扑猛打,而这些鬼子连还击都没有,只知道撒开腿来跑路,一路上丢弃的车马枪炮等辎重,不计其数,直将在后面追击的国军士兵们拣都拣不过来。同样,在战场南面追击敌关根旅团的九十四军与五十八师也捷报频传,敌人关根旅团已经完全被击溃,呈散兵状向东溃散,也是毫无反击之力。而在战场北面的敌一零九联队,已经被国军第一百军击溃,只有一小部得已逃生,在联队长龙寺的带领之下逃到了山门镇附近,与敌一三三联队的一部汇合,并排着向东面的隆回、六都寨方向逃散,那个一零九联队已经断粮,沿途只能抓些青蛙、挖些野菜充饥。   大战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王辉自己也是喜不自禁,虽然为当初的错误指挥而悔恨,没有能够将敌人整个一一六师团堵截住,但是这种结果也足以令他骄傲的了。   随着战事的接近尾声,记者们也蜂拥而来,这里面不仅有国内的记者,还有很多外国的记者,大家都想到前线战场上去看一看,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是不是如同何总司令和王长官所说得一样。王辉也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表现自己的机会,而此时的洞口以西已经完全被国军控制,在原来的最前线,只剩下了打扫战场。而打扫战场,正可以让这些记者们好好的去拍一拍照、好好的为自己宣传一番。于是,这日一大早,王辉便亲自带队着,领着一大群各国的记者,从安江出发,沿着虽然被战火摧残得破烂不堪,但是还可以行车的邵榆公路一路东来,沿途走走停停,中午前到了江口,傍晚前又到了洞口。在洞口城,王长官见到了五十七师的师长张林福,听说五十七师已经在竹篙铺附近围住了敌人的一个联队,正在歼灭之中,这些记者个个兴奋不已,也个个跃跃欲试,而竹篙铺离着洞口城并不远,所以非要亲往前线看一看我们的士兵们是如何得冲锋陷阵,是如何得杀鬼子的。   王辉有些左右为难,毕竟去看打仗不同于看打扫战场,那可能会有生命的威胁。在与五十七师师长张林福商量一番后,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些记者们的要求。   事先,张师长早已经得到了前线战场上的信息,在竹篙铺附近的战斗基本结束,只有一六九团围住的三四百敌人正在歼灭之中。面对三四百的敌人,又有五十七师的两个团,这场战斗不用打就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个战场肯定是一面倒的战场,只怕这些记者们赶过去,战斗就已经结束了;便是没有结束,以那么一点的敌人,也不可能对大家有所威胁,正好可以让他们见识一下国军怎么样的杀敌。其实,张林福师长也有他的心思,如果让这些记者们现场报道一下五十七师的杀敌过程,对于他这个五十七师的师长来说,也是掌了不少的脸。   ※※※   张贤集中了所有的炮,对准了河滩上鬼子的最后阵地,这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常德之战,在那一战中,也是这个一一六师团为了攻下五十七师在城上的堡垒,竟然平推山炮,就在强大的炮火声中,五十七师的工事被逐步击得粉碎,而那些英勇的五十七师的虎贲之士们,也伴随着猛烈的炮火,化为了灰烬。一想到这些,张贤就怒火填胸,战争的形势真是出人意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个时候的国军再不是当初的时候了,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这一回正是自己报仇的时候了。   在一声令下之后,近百门炮,各式各样,齐齐喷出火来,转眼间便将那个小小的河滩炸得血肉横飞,沙土弥漫。   熊三娃兴奋地跑到了张贤的面前,大声地对他说着:“哥,你知道吗?那个死哑巴就在那堆敌人里面,刚才冲锋的时候,我看到他了!”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如果就这么把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死哑巴炸死在炮火之中,是不是太过于便宜他了。这个死哑巴,如果让他逮住了,定然会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千刀万剐,以报司马云、常立强以及那些被松下靖次郎打死的同袍英魂之仇。   在第一轮炮火之后,一六九团正在准备着第二轮炮火的打击,这个时候,王辉与张林福带着那些记者们出现在了张贤的视野里。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的长官怎么会来到这里,事先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   在经过了国军的炮火轮轰,松下靖次郎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握着自己的战刀,举目四望,自己的身边几无完人,倒是从一堆的死尸中,几个年岁不大的新兵从沙土埋起的地里面钻出来,当知道自己还活的时候,几个人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在这个时候,这些孩子兵们最想的肯定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的父母。   听着这些孩子兵的哭声,松下靖次郎忽然感到了死亡的临近,这一时刻,他知道不可能再有冲出去的希望,摆在他面前的除了战死,似乎再没有他途。   两串泪水滚过了他的双颊,在这一刻,他也想到了很多,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又是什么样的心境。   暮色里,一个孩子兵首先唱起了家乡的童谣,那个童谣是松下靖次郎当孩子的时候也曾经唱过的,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清贫但是却幸福的童年。歌声很有传染力,一时间,这悲伤的旋律在整个阵地上弥漫开来,许多人都跟着低声唱了起来,在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而让他们唯一怀念的还是他们美好的少年时光。   松下靖次郎扒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自己雄健的胸膛,面东而跪,默默地拔出了自己的战刀,将雪亮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下腹,双手紧握着刀柄,凝视了片刻,猛然切了下去。他是要用武士的精神来完成最后的荣耀,以切腹自栽来完结他生命的终点。   “阁下!”和田大队长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臂,夺下了他举起的战刀。   松下靖次郎愣愣地望着自己手下的这个少佐,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阁下,您就算是尽忠了,可是把我们这些士兵们就这样得丢弃,您觉得您于心过得去吗?”和田大队长同样得泪水模糊,这样得反问着松下靖次郎。   松下靖次郎长叹了一声,悲痛万分地道:“此时此刻,我已经无颜回乡了,只有效忠天皇,以求在靖国神社中有一席之地!”   和田少佐哭了起来,却对着松下道:“阁下,您难道忘记了,当初您到京都去接我们的这些新兵,您是怎么跟家乡的父老们说得,您保证一定要将他们的孩子带回家乡,哪怕是骨骸,哪怕是一个手指头!可是如今,您自己却要先去了。我不管什么靖国神社,也不管什么效忠天皇,但是我知道,您不能实现您的诺言,您无颜回国去见那些父老乡亲!”   松下靖次郎泪如雨下,却反问着他:“如今我们已经身处中国军队的四面包围之中,你以为我们还有冲出去的可能吗?”   和田大队长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没有!”   松下靖次郎一声惨笑:“那我们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和田大队长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此时所剩无几的这些残兵,无奈地道:“我想,如今我们只能向支那人缴械了!”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这个和田少佐原来已经有了投降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马上摇了摇头:“不!作为帝国的军人,投降是可耻的!”   和田少佐却劝着道:“阁下,如果您能够体谅我们的这些士兵,那真是您的大仁了。您看我们这些士兵们,他们才十七八岁,有的还不到十六岁,生命之路还很长,您忍心看着他们陪着您魂断异国?”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犹豫了半晌,看着这些一双双渴望的眼神,长叹了一声:“罢了,和田君,你就看着办吧!”   和田少佐与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欣喜。      第六六章 无言(二)      王长官带着众记者在师长张林福的陪同之下,走进了张贤的战地指挥所,这个时候,张贤正准备着下令对敌人进行第二轮的炮击。见到自己的长官到来,张贤只得先与之敬礼,向他们报告自己的作战情形。那些记者们却不厌其烦地围住张贤,问这问那,恨不能要他分出个身来,直扰得张贤不胜其烦,又不好当着自己的长官面得罪这些无冕之王,只能穷于应付,到最后他倒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摆脱方法,只说自己还要应付眼前的战斗,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去问于参谋和雷参谋,就这样把这此人推给了于长乐与雷霆。   山岗之上,众多的记者已经围住了于长乐和雷霆,向他们询问着这次战斗的经过。这两个人倒也见过世面,知道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回答得很有些水平。   张贤脱身而出,准备着把河滩上的最后的敌人肃清,这个时候,王长官与张师长却走了过来,王长官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向往常一样拍打着他的肩膀,很是欣赏地问道:“小团长,你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漂亮,怎么样?面前的这些最后的顽敌,你准备什么时候消灭呢?”   张贤笑了笑,告诉自己的这位老长官:“我想,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我准备再炮轰一次,把他们最后的抵抗打垮!”   张师长在旁边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你这个张贤呀,从来不吃亏,呵呵,这一次都到了最后的阶段了,还是这样,生怕自己的兵有所损伤。呵呵,我看那股敌人已经被你刚才的炮火炸得最少死了一半,这个时候你再来一次冲锋,那些小鬼子肯定是束手就擒了,还是为我们省些炮弹吧!”   张贤也笑了起来,告诉自己的师长:“越是到了最后,鬼子就越是玩命,所以我不敢大意呀,我必须要保证我的士兵们尽量减少伤亡,只好多打些炮了!”   王长官点着头,赞道:“还是小团长说得对呀,只要是能够保证我们少伤亡,就是浪费些炮弹也是应该的!”   正说之间,炮兵连长跑过来向张贤请示,他们已经做好的第二次轰击的准备,只等张贤下达命令。   张贤正要下令,却见熊三娃跑了过来,兴奋地对张贤道:“哥!哦!报告团长!”他瞥眼间已经见到了王辉司令与张师长,连忙改了口。   “什么事?”张贤问道。   熊三娃笑了起来,大声的告诉他:“报告团座,小鬼子要求投降了!他们已经打起了白旗!”   “哦?”不仅是张贤,便是旁边的张林福与王辉都不由得一怔。这么些年的仗打下来,只听说过国军向日军投降缴械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日军向国军缴械投降的,便是这些鬼子深陷绝境,选择的也多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最可怕的例子就是滇西的松山之役,一千二百多名被四面包围鬼子一个大队,生生阻拦了国军几十万大军的前进两个月,最终以同归于尽的决心,使国军付出了十五比一的代价才将之歼灭。一提到松山,虽说最后的结局是国军拿下那个要塞,但是那并不是国军的光荣,而国军的耻辱!如果这一次真得是鬼子向国军缴械投降,那么这些记者正在场,其政治影响力不知道比多打几个胜仗强了几多倍!一想到这里,王长官的眼睛便放起了光来。   当下,三个人连忙来到了观察哨,举起了望远镜,果然如熊三娃所说的一样,看到了鬼子打起了白旗,那白旗有些特殊,是用白衬衣缠在了一个树技之上做成的,一个鬼子正举着这面白旗来回摇晃着,生怕国军进攻的部队没有看到,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堆起的沙壕之外。   “呵呵,鬼子想要投降呀!”王长官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不由得喜上眉梢。   张师长问道:“我们让他们投降吗?”   “让!当然让的!”王辉此时的心情格外得好,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可是,可是这股敌人太狡猾了!”张贤忍不住这样地道:“我们很多弟兄就是死在这股敌人的手里,大家都对之深恨不已!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真降还是假降呢!”   王长官听到张贤最后一句话的提醒,点了点头,当下问着道:“小团长,依你的意思看呢?”   张贤也想都未想:“我看还是一阵乱炮,把他们打死算了,也省去了过多的麻烦!”   王长官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同时又指了指外头那些还在围着雷霆和于长乐的那些记者,告诫着他:“张贤呀,以后在做决定之前,还是先想一想,不要意气用事。如果真按你说的这么做了,只怕这些记者们肯定会大肆宣扬,国内的舆论还好说一些,就怕到时搞出一个国际影响,那可就糟糕了!”   想一想,王长官的说得的确不错,这些记者都恨不能鸡蛋有个缝让他们盯上一盯,面对战场上举白旗的鬼子,肯定有人已经注意了,这真要好好处理一下。   “这样吧!”王长官道:“张贤,你派人去接洽一下,如果这些鬼子是真的缴械投降,这倒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当然可以!如果他们没有诚意,那么到时再消灭他们也不迟!”   听到自己的长官都这么说了,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   和田大队长被带到了张贤的面前,望着面前的这个满脸污泥、一身破烂,胳臂上还缠着纱布的鬼子少佐,张贤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常德时的情形,那个时候,他并不比眼前的这个鬼子强多少,可能还要狼狈。   于长乐被叫过来做日语翻译,参加这次会谈。   “你是这队日军里面最高的长官吗?”张贤问着和田。   听完于长乐的翻译之后,和田道:“我是代表联队长阁下过来和你们接洽的!”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告诉他:“如果你们真要投降的话,那么就让你们联队长本人亲自过来谈,否则我只能认为你们并不诚心。”   当听到于长乐的话后,和田愣在了那里,又呜哩哇啦地说了些什么,但是于长乐却不停地摇着头。很显然,他还想说服张贤,但是被于长乐拒绝了。   “你们联队长是不是松下靖次郎?”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于长乐把这句话转述了一遍,和田点了点头,回答着:“是!”   张贤微微一笑,道:“我和他都是老熟人了,他还怕来见我吗?”   和田怔了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把和田送出山岗的时候,张贤还没有忘记提醒他:“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可以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如果松下靖次郎不来,那么半个时辰后,就不要怪我们再一次的炮击。呵呵,天黑之前,我们一定可以攻占你们最后的阵地的!”   和田听着于长乐的转述,回过头来看了看张贤,没有答话,转回头去,飞快地向河滩的阵地跑去。   熊三娃跑到了张贤的指挥部里,一进来便大声叫了起来:“哥,你为什么要和鬼子谈判?我们为什么要接受他们的投降?”   听着这个莽撞的家伙没头没脑的问话,张贤也是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反问着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和鬼子谈判?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接受他们的投降?”   熊三娃被张贤的反问问了一个愣神,想了未想便理直气壮地回答着:“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投降,我们就应该把他们全部消灭光,把他们全都突突了才好,这些鬼子最没有人性,尤其是那个死哑巴,害死了我们这么多的兄弟,我恨不能这就上去剥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张贤的心里何尝不是如熊三娃这样得想,只是作为一团之长,又有长官与那么多的记者在这里,他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如果鬼子真得是诚心缴械的话,换了谁在这种情势之下,也必然会欣然接受的,这样于敌我双方来说都是损失最小的结果,同样于政治上来讲,其效果也不知比直接把敌人消灭强上了许多。   “听我说!”张贤劝着他道:“其实我也不想就这样让他们投降,只是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的兄弟,便是能攻下鬼子的阵地,还不知道又会失去谁。如果就这样能够结束战斗,对我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个上策。更何况,王长官和那些记者都在这里,我便是不接受他的投降也不行的!”   “这是为什么?”熊三娃还是不明白:“我们就是不准他们投降,就是要消灭他们!”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熊三娃呀熊三娃,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你要记住,以后做什么都不要凭着自己的意气用事,先过一下脑子。”   “我就是想不通!”熊三娃依然死犟着。   张贤不耐烦起来,挥了挥走:“好了,你想不通就下去好好想想吧,不要再在这里烦我了!”   熊三娃一股火被窝了回去,却又不能在张贤的面前发泄,只得忿忿地离去。   看着熊三娃离去的背影,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在刚才,他在王长官面前的时候,不也和此时熊三娃在自己面前一样吗?      第六六章 无言(三)      松下靖次郎没有让和田少佐陪同,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了一六九团的指挥部,这段路不长,但是他却觉得有如走过了一生。在他过来的时候,便遇到了自己的一个熟人,那就是一营的营长高伟。   “高伟君!”他的中国话虽然说得还是如此生硬,但是却很清晰。   高伟望着面前的这个日军大佐,曾几何时,这个人与自己、熊三娃,在已然故去的老友常立强的带领下,一起去嫖过娼,那个时候,他还是不会说话的死哑巴!想到了常立强,蓦然,高伟的眼中喷出了火来,狠狠一拳,正打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脸上,松下靖次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转过身来,鼻子里已然流出了血。   远处河滩上的鬼子阵地中,和田远远地望着前面的一幕,不由得哇哇爆叫了起来。河滩上的骚动立刻引起了国军的警惕,纷纷拉起了枪栓,准备着这些敌人不老实便立刻消灭。   松下靖次郎回过身来,对着河滩上的鬼子兵们也哇哇地喊了几声,那里的骚乱才停息下来,显然,松下靖次郎是让自己的士兵们保持安静。   高伟还不解气,想着再来有脚,将这个死哑巴踹翻,但是却被随后赶来的于长乐拉住了。于长乐摸出了一张手纸,让松下塞到了他的鼻孔里,止住下流的鼻血。在他止血的同时,于长乐又示意着两个士兵搜索了他的全身,确定他没有带任何武器,这才点着头,带他向着山岗之上的团指挥所走去。   在于长乐的保护和引导之下,松下靖次郎终于见到了张贤。这个令他也说不出是畏惧还是赞赏、是亲密还是痛恨的国军小团长,曾经是他的官长,虽然那段日子令他提心吊胆,却也是他终身难忘的,有当兵时无忧无虑的幸福,也有生怕身份暴露时的恐惧,有一段时间,他还真得把自己当成了国军中的一个哑巴。   当松下靖次郎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便被张贤的咄咄逼人所震慑,本能地低下头想要避开这两道怒视的双眸,但是内心里还在想着自己一定要不卑不亢。在低下头去的片刻,他又抬起了头来,勇敢地迎着张贤的目光而上,并回以同样的注视。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对方良久,张贤是怒视,而松下靖次郎却是迎视,这让处在旁边的于长乐有些尴尬起来,他连声咳嗽着,才将张贤从愤怒中拉出来,刚才的愤怒险些让他失去了理智。   “松下靖次郎,我们又见面了!”张贤强行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样淡淡地问候了一句。   “是!”松下靖次郎也点了点头,面无血色。   “记得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中佐,一年半没有见面了,这一回你就成了大佐,升得很快呀!”张贤还是这样淡淡地寒暄着,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很想问一问这个松下先生,又杀了多少中国人,才升到了这个位置上的,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仿佛是知道张贤的心意,这句话本来就是一个揶喻,松下靖次郎听到耳里很是别扭,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着:“谢谢张贤君的夸奖,其实我能有今天,全凭张贤君所赦!”   “哦?”张贤问了一声。   松下靖次郎解释着:“其实那一次在常德,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找算了不准备活着回去。虽然那一次我没有成功,但是承蒙张贤君的保护,没有要了我的命,要不然哪里还会有我的存在!”   张贤的记忆又回到了常德会战的那一个夜晚,那一夜,他至今都后悔不已,如果当时没有听从罗师长的“送客”命令,把这个松下说客送出了城,而是将之毙掉,也就不会有后面的城破后,司马云与常立强的牺牲。其实在很多的时候,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使当时他真得把松下靖次郎杀了,常德的城破也是在所难免的,没有松下,还会有竹下、树下、梅下等其它的鬼子联队长出现,也许他们的手段比这个松下还要残忍。但是,尽管如此,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一直认为是自己的纵虎归山,才葬送了那些同袍兄弟的性命。   于长乐原来以为还要自己来做翻译,此时见这两个人一问一答,仿佛是久未见面的熟人,倒也乐得省些脑筋来思考怎么翻译,便在旁边洗耳恭听了。   “你也很不错,在随后便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张贤终于忍不住地狂暴起来,说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声音还很平静,但随之的第二句话却突然间有如失控的洪涛,泪水奔涌而下,声音也高出了数倍,几乎就是在喊叫,几乎就是在痛骂。   松下靖次郎和于长乐都被张贤的突然转变而惊讶着,半天,松下靖次郎才幽幽地道:“其实……其实这都是战争的错,套用你们中国的人一句话,叫做各为其主,战场上都是生死一线,不容人有丝毫的犹豫!”   “是!我们是敌人,是各为其主!”张贤的声望缓和了下来,但马上声音又放高了起来:“但是,不要忘记了,这是在我们的国土之上,我们绝不容许强盗在这里侵夺我们的土地,践踏我们的人民!”   松下靖次郎豆大的汗水流了出来,这一刻,他感到了张贤强大的怒火,显然如果不是张贤自己努力克制着,只怕这怒火早已将他烧烬了。   终于,张贤平静了下来,却以毫不容人反驳的口气对着他道:“如今,你们是战败者,你们必须毫无条件地放下手中的武器,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否则,一切免谈。”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他还想争取一些更多的利益,哪知道就这样被张贤堵住了口。   ※※※   松下靖次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在于长乐的陪同之下走出了张贤的指挥所,张贤还算是冷静,没有派高伟的第一营去接收鬼子的投降,而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脾气较为温和的第三营的牛营长。   在松下大佐的命令之下,躲藏在河滩阵地的鬼子兵鱼贯而出,走在前面的便是和田大队长,他把自己的枪放在了牛营长指定的位置,然后在国军一个士兵的押送下,走过了松下靖次郎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自己跟随了一年多的这位联队长,除了悲戚之外,别无表情。而此刻的松下靖次郎也在两个国军士兵的看护下,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属下。和田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自己的联队长,但是却被身后的国军士兵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让他赶紧走路,虽然十分不满,得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没有作出反抗,在这个士兵的押解之下,向前走去。   和田之后,跟着的日本兵也把枪械放下,随在他的后面,由国军士兵押解着,先去俘虏营报道。此时的河滩阵地上,原本的三四百号人也只剩下了一百三十多个活人,其中还有一大批的鬼子伤员。   当得知最后的敌人已经缴械投降,鬼子的河滩阵地不复存在时,那些记者都从山岗上奔了下来,也不顾天色已经在昏暗,举起手中的照相机,纷纷给这些被俘的日军拍着照。若不是张贤专门派了一个连护住了这一百多号的鬼子俘虏,不让这些记者们过于靠近,这些俘虏们一定会被这些闪动的照相机与兴奋异常的记者包围,成为他们笔下的亡灵!确实,对于国军来说,在一场战斗中能俘虏上百号的日本兵,这在以往与日军的交战史上都是不可多见的。   张贤又成了记者们追捧的对象,大家都对这个小团长能够迫令坚守的鬼子投降很感兴趣,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战场,倾刻间烟消云散,国军兵不血刃地便解决了面前的上百号敌人,对于这些记者而言,这不仅是有勇了,更是有谋。   张贤随口回答着这些记者的提问,却心不在焉地想要逃避开来。和以往一样,他把功劳都推给了自己的长官和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在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这些记者也并非傻子,当然知道一个团长才是承上启下的关键。   于长乐和牛营长押着松下靖次郎走了过来,王长官和张师长都想见一见这位日军的大佐,毕竟,能够生俘一位鬼子的联队长,这也是大家在以前想都不会想到的。当看到这个日军最高官阶的俘虏时,这些记者马上放开了张贤,齐齐奔向这位松下大佐,就仿佛是在看免费的猴戏。   松下大佐当然不愿意面对这些聚光灯,如果自己的面孔登上报端,那份耻辱只怕是永远也洗刷不干净了。他极力地挥舞着手臂,挡住自己的脸。牛营长与于长乐劝了半天,才将这些记者劝开,松下靖次郎才狼狈地冲出人群,可是刚刚跑了两步,便被人狠狠地一拳打在了他的眼眶之上。这一拳着实不轻,将松下靖次郎打了一个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眼眶都肿了起来,变成了青黑色,本来刚刚止住的鼻血又流了出来。   那个打人的人依然愤怒异常,还不依不饶地跟上来踹了倒在地上的松下靖次郎一脚。   “熊三娃!你这是怎么了?”于长乐这才发样这个打人的人,不由得大叫着,抱住了他的身体,不让他再向前袭击松下靖次郎。但是熊三娃就仿佛是一头发疯的野牛,很快的便挣脱了于长乐的双臂,要不是牛营长及时跟进,再一次抱住了他,他肯定会对着松下靖次郎再踢上一脚。   “熊三娃!你胡闹够了吗?”张贤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身边的记者们却忙着拍照。这更加令张贤气恼不已,如果让这些记者报道出去,一六九团的士兵怎么打日军俘虏,那定然会引来一堆的麻烦。   听到团长的喝问,熊三娃停了下来,却依然愤怒异常。   “来人,把熊三娃给我带去禁闭一日!”张贤命令着身边的警卫员。   熊三娃想要辩解,却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被两个警卫员押走了。   于长乐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松下靖次郎,这个松下大佐捂着自己的左眼睛,任由鼻血流淌出来,转头间,另一只眼睛正与张贤双目相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接过了于长乐递来的纸,擦着自己的鼻血。这一刻,他根本无言以对!      第六六章 无言(四)      一六九团经过这次战斗,所有的官兵都已经疲惫不堪,王长官和张师长商量了一下,特令张贤和他的一六九团就地宿营,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转入前线的战斗。而五十七师的另外两个团也分别在一六九团的附近宿营。   张贤一边安排人员进行着宿营的工作,一边安排人员打扫战场。对于这次战斗中受伤的士兵,张师长专门找来了几辆军车,送他们去五十七师的后方医院诊治。同时对于在战场上牺牲的国军士兵,大家都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将之收拢在一起,一边洗净这些英雄脏污的脸,一边为其登记造册,整理遗物,以备会战结束之后将之寄给其尚在人世的亲人。张贤亲自爬上山岗,四下里转了一圈,找了一处风水不错的所在,暂时将自己的这些士兵安葬于此,等将来会战结束后,七十四军建墓园的时候再移葬过去。   而对于那些日军的尸体,张贤交给了雷霆和于长乐来处理,于长乐是一个十分精心仔细的人,并没有因为这是敌人的尸体而厌恶,表现出了极大的仁爱之心,带着一队一六九团的后备新兵们,对其的移动、放置、衣着整理、选择埋葬地点、入穴、掩盖、填土,都十分认真。那些俘虏营里的日军俘虏们,看到国军并没有对自己战友的尸体污辱亵渎,反而以礼土葬,都十分感动,便是连那些铁石心肠的鬼子兵们都满面流泪。   当战场打扫干净,夜已经很晚了,一六九团的各营各连里,所有的士兵们几乎都无法入眠,今天的这一仗实在是太漂亮了,正因为大家的狂奔,才抓住了战机,一举将从洞口逃出来的敌人一二零联队全歼,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再累再饿,所有的人都觉得是值得的。其实这些天以来,在团长的带领之下,一六九团一直打得很漂亮,这让所有的人都扬眉吐气,尤其是那些五十七师的老兵们,大家对自己的团长更加折服,同时也对胜利充满了信心。毕竟经历了许多的失败,胜利着实是来之不易。   晚饭虽然开得很晚,但是还算丰盛,虽然没有新鲜的肉,却有王长官带来的一车犒赏官兵们的美国罐头,米饭也很充足,这让几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的官兵们欣喜若狂。   张贤陪着王长官和张师长在团指挥所里一起用餐,那些记者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按照王长官的建议,纷纷下到各连各营里去对下级的作战官兵们采访。张贤知道,王长官的意思是要让这些记者们好好替七十四军吹嘘一番,而在七十四军中,以他一六九团的作风,不敢说是铁军,却也差之不多。这是上百万的国军队伍里,无论从军风军纪上来说,还是作战能力上来讲,都是数一数二、名列前茅的。   这是最优秀的一个团,王辉就是要把他推将出去,让军委会知道,让委员长知道,让全中国的人民知道,也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张贤很感激王长官的苦心,但是他却没有想要出名的愿望,他还在疑惑着这次大战中所发生的种种,此时的会战眼见着就要结束了,胜利唾手可得,但是却令他不能满意。本来,这个胜利应该更加辉煌的!   看看王长官也吃完了饭,张贤在心头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之不住,问了出来:“钧座,这次大战很快就要胜利结束了,我有几点不明,很想请您告之一二?”他问得十分恭敬,就是一个学生对师长的尊敬。   王长官取出手绢,擦了擦嘴,点了点头,面带着微笑,问道:“好,你问吧,如果我能够回答你,定然会告诉你的。”   “谢谢钧座!”张贤道,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张林福师长,这个空间里此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外面有卫兵把守,没有他的允许,别人是不能进来的。   “我有两个疑惑想要请教您!”张贤道:“其一,在我们五十七师胜利完成了对洞口的包围,七十四军各师也相应就位,而此时北面的十八军急速开来,在山门附近进入战斗的时候,正是对敌人一一六师团南北夹击的好时机,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七十四军紧攻洞口的话,我想敌人的一一六师团主力绝对不可能从容撤出战场的。可是您却让七十四军休整了一天半,错失了一个歼敌的良机,这是为什么呢?”   听到张贤问出这个问题,张林福不由得怔了一下,在搭起的这个简易石桌下,他伸出脚来故意地踢了张贤一脚,但是还是没有阻止住张贤的诘问。   王辉的脸上有一些难看,但是随即便平静下来,尴尬地笑了一笑,还是很无奈地回答道:“这确实是我的一个失误,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了两点的考虑。其一是因为得到了一份错误的情报,认为有大量的日军伏于雪峰山的各个隘口,可能要伺机突入,所以为了小心之计,我不敢令七十四军放手一搏,是准备两面夹击那股日军。现在想来,那份情报显然是敌人的设下的迷阵,是我没有判断出来。”   张贤点了点头,王长官如此解释也是情有可原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未卜先知、明辩真伪的本事,过错是难免要发生的,只要不是影响战役大局的失误,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如果王辉真有诸葛亮那样的本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错,那么这个抗日战争也就不用打得这么久了。   “那另一个考虑又是什么呢?”张贤又问道。   王辉看了看张林福,两个人相视会心一笑,不等王辉答话,张林福先说了:“呵呵,这第二点嘛,其实当初我也和你说过,就是王长官体谅我们七十四军,征战了一个月,确实需要休整!”   王辉也在边上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个部队是他的根本,也是他以如此年青和较浅的资历能够当上四个方面军中一个司令的基础,便是利用手中的威权行些庇护也在情理之中。   听完张林福的话,张贤也会心地一笑,点着头没有再深问。   “你的第二个疑惑又是什么?”王辉问着张贤。   张贤道:“这个疑惑很令我想不通,明明十一师已经攻取了石江镇,堵住了鬼子一一六师团东逃的咽喉,只要加以时日,我们四面合围,定然可以将之一举歼灭。这是谁都能够看出来的一步棋。可是您为什么又下令十一师放开当面的堵截,而令其在侧面攻击呢?”   很显然,这个问题不仅是张贤想要知道的,便是张林福也很想知道,他侧过身来,也注视着自己的官长,想听一听他的解释。   王辉可能已然想到了张贤会问他这个问题,当下笑了一下,有一些后悔地道:“这让我从何说起呢?在军事上来说,你们肯定会认为我王辉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其实,这个命令我一发出便后悔了起来。只是你们也许不知道,如果从政治上来说,或许就应该这么做的!”   “我不懂!”张贤老实地告诉这位官长,确实,他对政治问题很是迟钝。   王辉想了想,还是道:“本来,这件事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但我已经把你们两个作为了我的心腹,有些事情还是和你们说清楚得好,也省得你们认为我王辉是一个无能之辈,被看得低了!”   “哪里会呢?”张林福与张贤同时这样的道,其实他在他的内心,还真得对王长官的这一指挥失误心有不满。   “五月十六日,六全会马上就要在重庆召开了。”王辉告诉他们,张贤知道,所谓的六全会就是国民党第六届全国代表大会。只听得王辉接着道:“何总司令很希望能在六全会上作湘西大捷的报告,此时的胜利已经不成问题,主要的问题是各部队已经拖得太久,都已经疲惫不堪,要想提早结束战事,只好这么做了!”   “就是为了何总司令的报告?”张贤不由得叫着站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气馁了,仿佛是一个刚刚发觉自己受骗上当了一样,还有一些气急败坏,却不敢愤怒。   张林福却没有张贤这么大的反应,毕竟从军过久,对于国军中的面子之战也打得太多,所以倒还是平静,示意着张贤重新坐下来。何总司令的报告对于张贤来说,虽说并不重要,但是对于何派的军政系来说,却是举足轻重的,这直接关系到了大家的前途。   张贤这才觉出自己有些失态了,坐下来,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其实,其实钧座若当真地将敌人包围起来,消灭他们也不会用太久的时间,只要各部队协同合力,也许几日就可以解决战斗,把敌人一一六师团全歼掉。若当真的消灭了日军的一个整师团,那么其影响之大恐怕不用报告也是无与伦比的。”   王辉却摇了摇头,反问着他:“你以为日本人会放任上万人等着我们来消灭吗?”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想到确实如此。   只听王辉接着道:“其实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我也很矛盾,如果我们当真地把石江堵住,那么邵阳方面的日军必定要舍身来救,南面还有他们一个师团在新宁方向跃跃欲试,北面还有另一个师团在益阳附近虎视眈眈,中间的一个师团虽说被我们看住了,但是他们只因为有后顾之忧所以才没有全面出动。若真得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并不是怕他们,只是大战又要打上一两个月了。”   “只要我们加紧时间消灭被围的一一六师团,那么敌人的援军自然会全面退却!”张贤这样地道。   王辉还是摇了摇头,悠悠地道:“我们三个师把敌人一个一零九联队围在了圭洞附近,我再三催促,但是始终无法将之歼灭。不是我们的官兵不努力,而是鬼子的战力还很强。三个师围住那个联队打了二十多天,才将之击溃。试想,如果我们真得包围了敌人的一一六师团,面对上万的鬼子兵,我不否认可以将之全歼,但是我们又需要多少的兵力?多少的时间才能将之全歼呢?”   张贤默然无语。   ※※※   张贤心情沮丧地走出了指挥所,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别人手中的枪,根本就没有作主的能力,即使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按着往日的习惯,他到各营中巡视一遍,正准备休息,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熊三娃来,这个混小子还被他关了禁闭。当即转身来到了禁闭处,却见外面放着个提篮,打开一看,里面还有米饭和罐头。   “他不吃!”警卫的兵告诉张贤,同时指了指里面倒卧在稻草之上的熊三娃。   张贤点了点头,打着灯,提着篮子走了进去,坐在了稻草上熊三娃的旁边,把灯和篮子放在了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熊三娃执拗地晃了一下肩,甩脱了张贤的手。   “再生气,饭也是要吃的!”张贤耐下心来,这样对着熊三娃道。   熊三娃听出这是张贤的声音,一屁股坐了起来,身上和头上满沾着稻草。   “怎么,还生着气呢?”张贤一边为他摘去身上和头上的草,一边故意地逗问着他。   熊三娃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听我说!”张贤平下心来,这样地对他道:“我也很恨那个死哑巴,也恨不得将他打死才好,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是团长,必须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以个人的恩怨来处理这件事。”   “我不管,你是团长不能,我却可以,我就是没文化,就是野蛮,就是要报仇!”熊三娃恨恨地道。   张贤咬了咬唇,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意味深长地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能这么做了,松下靖次郎已经投降了,如果这件事情被披露报端,那么对鬼子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比我们杀死他要强上了许多,这就可以令鬼子自我标榜的武士道精神土崩瓦解,如果我们再把我们优待日军俘虏的照片发表出去,那么那些鬼子兵们的士气必定会受到打击,必定不会再那么死战到底,我们的仗也会好打许多,伤亡也会少了许多。”   熊三娃点了点头,眼睛已经通红起来,他大声对张贤道:“其实,哥,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看到那个死哑巴,心里堵得慌,就想要他死!”   “如果他真得死在了我们团里,那么,你将置我于何地?又置张师长、王长官于何地呢?”张贤反问着他。   这个问题对于熊三娃来说,是不用回答的,毕竟从军这么久,小的道理他不懂,这么大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猛地咧开嘴来,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骂着:“这个死哑巴,他怎么这么没骨气,他怎么就这么投降了!”   是呀,对于松下靖次郎的投降,张贤也没有想到,但是他却知道,从这以后,只怕再想名正言顺地将这个死对头击毙,已经不太可能了。他也不由得有些痛恨起来,抱住了泪流满面的熊三娃。   熊三娃一边哭着,一边嚎着:“常大哥、司马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呀,我不能为你们手刃仇敌,是我三娃的无能,是我三娃的无能呀!……你们在天之灵,不要怨我,也不要怨团长,他也是没有办法呀……”   张贤的泪水也奔涌而下,两个同袍兄弟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却是如此得无奈,又是如此得无言!      第六七章 胜利(一)      日军从雪峰山区全面败退,国军从五月十五日第四方面军下达总攻令开始,大举追击。而身处宝庆的日军第二十军司令长官坂西一郎,除令各师团、旅团相互靠拢,进行分段轮番组织掩护之外,又急忙调派兵力在宝庆以西构筑正面的阻止线,同时,又害怕国军趁机抢占宝庆,又急请求上峰调集了数个师团、旅团的兵力在附近布防,以备不测。   介于芷江作战的失败,冈村宁次终于大彻大悟起来,明白自己的战线太长,兵力过于分散,仅凭着第六方面军,根本无力占据现在的占领区。为防止国军各个击破,南京的日本派遣军总部于五月二十日下令,批准各部从广西、福建各地撤出的方案,放弃维持粤汉铁路的构想,以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对付即将到来的国军的反击。许多的日军高官在这个时候,已经认识到,他们不可能在对中国的作战中获得成功,想以此解除本土的威胁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在国军这方面,在接获日军从广西各地撤退的情报之后,何应钦总司令与第二方面军的张发奎司令官及时调整原订的秋季反攻,开始了局部的反攻作战,作战很是成功,在汤恩伯的第三方面军配合之下,很快便收复了去年被日军占领的大片广西的国土。与此同时,第三战区也命令各部追击当面的日军,并收复福州等重要城市。   湘西的追击战持续到了六月一日才全面结束。   ※※※   在这次的会战中,日军自己承认伤亡一万一千多人,但是其后来的战史上却自称有一万五千人因伤病而失去作战能力,这在后人看来,在春季出兵可能病倒六分之一的官兵,如果真是属实的话,那么日军的医疗及日常生活环境就使人十分同情了。不过,后来确实有人证明,日军在撤离到宝庆的败兵,在进行休息和整顿的时候,由于人员的体力消耗过大,抗力降低,作战时因为精神紧张体力尚能维持,但一到达驻军宿营地,在无情况顾虑的时候,发病率激增,许多人在行走中倒地后便再也没有站起来。便是按日军的说法,这次会战结束之后,也有两万六千人的损失。   在国军方面,统计的日军伤亡为三万六千三百五十八人,全歼了日军一个四大队制的旅团及三个联队,重创了一个师团,并缴获迫击炮四十三门,榴弹炮十三门,山炮六门,重机枪四十八架,轻机枪两百四十一挺,掷弹筒两百六十一个及军旗九十六面,马一千六百五十四匹,俘虏敌军官四十二名、士兵三百余名。这是一个十分辉煌的战果。比较来说,国军在这次会战中,伤亡两万零六百六十员,其中阵亡七千八百一十七员,里面含军官八百二十三名,另还有失踪人员三百八十员。   对于这次的会战能够胜利,许多人认为是由于国军中美械的使用以及中美空军的空中优势造成的,固然,这两个原因也在其中,但却并非主要的,最多为次要因素。以国军与日军的进行对比,在火力上,其实日军并不吃亏,便是敌一一六师团方面就有集结的三个炮兵联队,而纵观国军除了一般步兵火力运用外,重炮团并没有出现,而装备美械的部队也只有七十四军、十八军等极少数的几个国军精要部队,象第一百军、第九十四军等绝大多数部队,还是国产军械的。日军之所以惊骇国军的火力强大,只不过是对国军火力的大幅增长,令其失去了所占优势的感慨。而对于空中优势的失去,确实令日本人心痛疾首,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是,明眼的人都知道,二战中任何的战场上,空军也只是陆战中的附庸,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陆军的战力。   本来,日军在机动能力上占有一定的优势,参战的几个师团除了采取守势的第六十四师团及六十八师团为丙种编制外,其他均为乙种驮马编制,机动能力均在国军之上。但是湘西雪峰山区的特殊地形,为一连串的山地丘陵,使其无法发挥其机动能力的优势,战斗时还要靠一般步行。   正因为湘西会战,国军在火力上能与日军分庭抗礼,而机动能力上又因地形而扯平,所以后人往往以此作为国军与日军战力作为比较的典型战例。   ※※※   王辉在张贤的陪同下,来看那些被俘的日军俘虏,确实在国军与日军的战史中,一次能够抓获上百名日军俘虏的战例还是不多见的,便是当年打得最为惨烈的鄂西会战、常德会战中,也只零星地抓到几十名俘虏。   当看到这些大部分才十六七岁的少年鬼子兵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有些诧异,这些少年兵个个肮脏邋遢,脸上满是污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   王辉让看守俘虏的牛营长带着这些娃娃兵们去洗一个澡,换下衣服。牛营长把这些鬼子兵带到了一个池塘边,这些鬼子兵们兴奋地跳入洁净的水中,欢快的嘻戏了起来,浑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俘虏。   远处,王辉与张贤看着那些嘻戏的少兵鬼子兵们,都摇了摇头。   “看来,鬼子的气数要尽了!”王辉这样的一声冷笑。   张贤点了点头,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日本人已经撑不住了,所以连未成人的少年也编入了军中,其素质可想而知,他们离失败已经不远了,大家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   大战停歇了下来,重庆方面对于湘西会战的胜利,自然欣喜若狂,接下来的自然是对作战各部的嘉奖与慰问,可是对于这些,张贤已经看得淡了,这个时候他的参谋旅行也要结束了,要重新离开自己的部队,回陆大学习。   在离开部队之前,张贤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买来了十多头猪,带着三个营长和几个连长亲自动手,杀猪炖肉,让全团的官兵们开了个浑。大家也兴高采烈,如同过年。   一六九团被重新布置在了洞口城的周遭,在这片战斗过的土地上,已经留下了大家太多太多的血与泪,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青山与绿水。   十八军一直追着敌人到了桃花坪,收复了大片的国土,这个时候在与一百军进行交接之后,他们也要回原来驻防的常德了,在离开之前,胡从俊带着手下的几个师长过来拜访王长官,经过洞口的时候,张贤作为一团之长,对这些自己的老上级进行了接待。   “什么时候你还回到我们十八军呀?”在避开了张林福师长之后,胡从俊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犹疑了一下,此时他还真有些难以取舍了,一六九团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其下的营连长,以及那么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正是他难以割舍的原因,就这样让他丢开,实在是很难承受,但是他也曾经答应过陈长官与胡从俊,要回十八军的。当初选择上陆大,很大的考虑就是为了回到十八军,更何况此时自己的老婆还在十八军里当军医,王金娜在年前也升任了第十八军的后方医院的总医官。   看到张贤半晌没有回答,胡从俊笑了一下,问道:“张贤,是不是有些抛不开这里了?”   张贤老实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是,这个团我带得久了,舍不得离开。再说张师长对我也不错,我就这么离去,总觉得有些对他不起。”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人都是这样的,呵呵,要是你没有感情,那也就和动物没有区别了。没事,你还有一年的陆大没的读完,等你读完了再做决定吧!”   “嗯!”张贤点着头。   “到时,不管你做何选择,我都会支持你!”胡从俊最后道。   张贤蓦然感到了一股温馨,他经历了太多的勾心斗角,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其实对于军中官场早已经厌倦,若不是抗战还在进行之中,说不定他早就离开了,管他七十四军,管他第十八军。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却不便说出口来。   ※※※   重庆的嘉奖令终于过来了,王辉司令虽说在战役的后期有一些失误,但是纵观整个会战的过程,其指挥还是很精彩的,所以理所当然的这一次被委座授予了最高级的青天白日勋章。其下的各军长、各师长及各个团营长都有奖励,张贤也得到了一枚一级云麾勋章,并由于在这次会战中的出色表现,在张林福师长的提议之下,升任为五十七师的副师长,而萧副团长如愿以偿地升任了一六九团的团长。虽说是升任了,但是这个副师长手中却没有兵,大家都知道张贤还要回陆大学习,这个升任不过是挂一个名而已。即便如此,明眼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一旦张林福升任了七十四军的军长,那么这个五十七师的师长非张贤莫属了。   在任命下来后,张贤与萧团长进行了一六九团的交接,然后到五十七师的师部报了个到,便带着雷霆和于长乐先到了安江的第四方面军司令部,与王辉司令告别。王辉特意地留下了张贤在安江住了一天,和他谈了许多,在张贤听来,归根结底就是要他陆大毕业后,马上回到七十四军里,他已经为自己谋划了一个非常好的职位。很显然,王长官已经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是想留下张贤继续为他服务。   对于王长官的盛情邀请,张贤没有明确地答复,他对着王辉道:“钧座,现在谈这个问题似乎还为时尚早,只怕我毕业的时候,东洋鬼子已经败了,到时我们就该放马南山,弃甲归田了。”他这也只是个推词,尽管此时的抗日形势一片大好,但是谁也不敢说日本人就可以马上被打败,胜利肯定会到来,只是这个日期可能还要持续一到两年。   听了张贤的话,王辉怔了怔,这个问题他还真得想过了,于是道:“张贤,记得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报纸上,当时有一个记者问你,抗战胜利之后你做什么,呵呵,你好象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在这场大战中,估计许多的军人都是要死的。”   张贤点了点头,那记起了鄂西会战的时候,自己还是第六战区的作战副官,当时面对着两个记者,他说了这样的话,那是他的肺腑之言,在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活着看到胜利。当时,那两个记者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个时候你很悲观嘛!”王辉笑道。   张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老实地道:“是,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了。”   “是呀!不过彼一时此一时,你现在想的却不一样。”   “是!”张贤回答。   “看来,你是想抗战胜利之后,就退出军队呀!”王辉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如此想的。   王辉却摇了摇头,叹道:“张贤呀,不是我说你呀,以你的才智与机谋,在军中才大有作为呀,你不当兵了,实在是可惜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张贤笑了笑,道:“钧座,对于时局您比我看得应该清楚,抗战胜利之后,只怕内战还是在所难免,我倒是希望抗战就这么永远地进行下去,内战永远得不要到来!”   王辉怔住了,这个问题的确是此刻作为一个军人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钧座,您在抗战中名誉天下,如果真要卷入内战的漩涡中,我只怕一世的英名会毁于一旦。”张贤这样地告诫着。   王辉默不作声,长久的沉思起来。   其实,张贤内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得矛盾呢?      第六七章 胜利(二)      张贤与雷霆、于长乐又回到了重庆的陆大校园中,重新坐在课堂上学习先进的作战与战术,如今的陆大校园里,大家是一片的朝气,对于日本人的覆灭再也没有人会去怀疑。   湘西会战的胜利,一直是报纸、广播里来回报道的重点,张贤此时也成了陆大校园里的名人,因为许多的报纸上都登出了他的大幅照片,在出镜率上,他仅次于第四方面军的司令王辉,而由他指挥的歼灭敌一二零联队的那一仗,也成了众多记者争相报道的湘西会战中最经典的一战。   在报纸上还有一个人也成了新闻人物,那就是投降的鬼子松下靖次郎。《中央日报》有一篇十分详尽的报道,称这位日军的大佐才是识实物者,在日军败退之下,只有投降这一条道路,言下之意自然是对东洋人末路的警告。   当然,对于投降的松下大佐,在日军中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些充满了军国主义思想的将佐们,都认为这个松下靖次郎丢了他们大日本帝国的脸,大有恨不能将之噬食掉的架式,但是也只是叫嚣了两个月,便被紧接下来的日本投降的这件大事所淹没。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过来,松下靖次郎的投降也只是因为大势所趋而已。   ※※※   国际局势急转直下,在欧洲的法西斯德国战败之后,日本人还指望着通过苏联的从中斡旋,想着体面地通过与盟军的谈判,而退出战争,但是这个如意算盘终究是白打,日本人也被装入了俄国人的阴谋中。   一九四五年,在湘西会战的同时,美国人以跳跃式的进攻,攻战了冲绳,已经离着日本的本土很近了。八月六日,美国人在日本的广岛投下了第一枚原子弹;八月八日,苏联正式对日本宣战;八月九日,美国人又在日本的长崎投下了第二枚原子弹,同一天,一百多万的苏联红军突破四千多公里的防线,攻入了日本关东军所盘据的中国东北,给予东洋人毁灭性的打击,摧枯拉朽一样,几天的功夫便击溃了其号称八十万的精锐关东军。   这样的形式,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明白,胜利已经不远了,日本人马上就要垮台了。在八月九日的同一天,中国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向全国人民发表了《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声明,号召“对于一切不愿投降的侵略者及其走狗实行广泛的进攻”。   八月十日十七时三十五分,设在重庆的盟军总部,收听到了从日本东京发出的英语国际广播,宣称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这次广播是日本外相东乡茂德未通过军事当局的检查,代表日本政府播发的。   设在两路口的美国新闻处,马上向中国方面通报了这一消息。正在市区曾家岩官邸办公的蒋委座立即要求中宣部国际宣传处核实消息。但是,重庆的各界新闻媒体早已经按捺不住,争相报道出来。十八时,重庆中央广播电台以中波频道,抢先广播了日本乞降的消息,并且在整点时数次重播。由于当时的中国大部分人还无力购买收音机,能够收听到的电台广播的人不是很多。   这个时候,正是陆大吃晚饭的时候,于长乐正巧去校长那里,在陈校长的住处第一个听到的新闻,他从校长室冲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拿着个脸盆狂敲着,一边兴奋地高喊着:“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向着食堂冲了过去。   和大家一样,张贤与雷霆、齐飞等人正在吃着饭,猛然听到平日里最为文静的于长乐的呼喊声,愣了一下,齐齐放下碗筷,也跟着冲出了门。紧跟在他们之后,所有的学员都跑将了出来,将于长乐围在了当中。校园里,很快就汇集了许多的人,大家都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高声欢呼着,也不去查问这消息到底是不是属实。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由一个人传给了另一个人,由一处,传到了另一处。   大家冲出了校园,不再顾忌什么军规校规,奔向鞭炮店,奔向锣鼓店。磁器口的街道上,已经满是欢乐的人群,炮竹声、锣鼓声冲上了天际,人们欢乐地互相拥抱着,喊着,叫着,到处都是狂欢的人群,到处都是欢乐的海洋。   “走,到市里去!”雷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出来了一辆军用卡车来,停在了张贤的身边。   张贤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车子,军车刚刚在校门口停了一下,马上便挤上了满车的人,后面前面全部挤满了人。军车在巅颇的公路上缓缓而行,路上的人流齐向市区汇聚,这辆车也走走停停,不经意间,已经超载了几十人,但是人们还是爬将上来,不管是市民、学生,还是军人、记者,甚至还有雷霆十分讨厌的那些特务,但是此刻,大家的过节全部丢到了一边,只剩下了欢乐。   车楼子里面本来只能坐三个人,此时已经挤上了五个人,便是两个车门的踏板上,还站着两个特务,大家心照不宣,齐齐向市区进发。   还没有到市中心,卡车便被陷在了街道之上,四面都是自发出来游行的人们,大家载歌载舞着,大街上全是人,交通早已经阻断了,锣鼓声与爆竹声震耳欲聋。不得已,雷霆只得把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跳下车子,加入到了欢乐的人群中,随着大家向市中心缓缓地移去。   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将这辆卡车车楼的门打开来,雷霆、张贤、于长乐和齐飞一起跳下了车子,也加入到了游行的人群中。自从民国建国以来,游行的事总有发生,那总是代表着一种血腥与辛酸,可是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这个游行已经包括了全社会各行各业人,包括了各个阶层的人们,大家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了什么等级的观念,所有的人,包括乞丐们也汇聚在一起,互相庆贺着,互相激动着。   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发现,原来不仅是他们陆大的学员,几乎是所有单位的人都过来了,所有的车辆都出动了,卡车、轿车、篷车、客车、吉普车、摩托车等等,车上载满了男人女人,沿路的群众不断爬上去,挤在车头和车门边上。车像老牛一般的走动着,轮胎、机器和汽油都超度使用着,却没有一个车主再吝惜它。小孩子同成年人敲着锣鼓和洋铁桶,从人丛中钻来钻去。鞭炮不停地放,冲天炮轰了又轰,响了又响。天空中交织着强烈的探照灯光,骄傲地移动着。市区里,枇杷山、鹅岭、江北、南岸的防空探照灯一齐亮了起来,将市区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辆美国盟军的吉普车也陷在了人群中,根本无法行驶,这些美国人只好跳下来,见到中国人便握手拥抱,嘴里叽叽咕咕地讲鬼话,同样被人们的欢乐所感染。大家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嗓子也都喊哑了,没有人能够分辨得清各种声音,没有笔墨能够形容这种场面,此时的重庆已经成了欢浪迭起的大海,数十万人都处在了从未有过的疯狂之中。   有人扛着国旗在一个高处来回挥舞着,雷霆也跳到了那个台阶上,扯开了嗓子,高喝着:“我们来唱一首歌吧!”   “好呀!”陆大的学员们当先齐声回应着。   “唱‘向前走!’”雷霆大声的起着头。   于是,在雷霆的领头之下,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大声唱了起来:“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了最后关头……”所有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穿西装的、戴眼镜的、着高跟鞋的,军人、学生、店员,大家都张着嘴,齐声唱着,仿佛是被什么力量所吸引,都听从着雷霆的指挥。   很快,一曲已经唱完,雷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大声地喊着:“中华民国万岁!”   马上,下面成千上万的人们跟着喊了起来:“中华民国万岁!”   雷霆在喊的时候,举起了手,竖起了两个指头,划着个“V”字。   下面立刻千万人都伸出食指与中指,也高高的扬起,成了“V”字型,这是胜利的标志。   接着,雷霆又唱起了中国的国歌,在他的带领之下,大家齐声欢唱,声音洞彻了天地,人们一边唱,一边笑着,有的人还一边流着泪,便是边上的一个老太婆也嘶哑着声音,合着大家的节奏唱了起来。   “号外,号外!”一个报童举着报纸高喊着从另一个街道里转了过来。   边上的一个学生却大声地吼着:“谁看你的号外,投降就是投降了!”   忽然,一个头戴阔边帽的美国兵被人们举了起来,又一个头戴济公帽的美国兵也被举了起来,这两个美国人高高的竖起了大拇指,“顶好!顶好!”地说着不熟悉的中国话,这样快乐地叫着,所有的人也都跟着竖起了大拇指,“顶呱呱!顶呱呱!”人们也齐声的呼喝。   张贤正看得起劲,不注意的时候,却被身边的于长乐和齐飞等人齐齐抬着腿举了起来,这些陆大的学员们也疯狂了起来,把张贤高高的抛起,又接住,再一次高高的抛起。   “看啊,那不是我们的英雄吗?”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这么一声呼喝,在此之前,张贤的照片已经在报纸上登过了许多次,这个时候,马上就有人认出了他来。   “这是我们的英雄呀!”“英雄!”“英雄!”……许多人齐声纳喊着。   张贤被陆大的学员们抛起了老高,这一回却被跌到了人群人间,但是人们并没有让开来,齐齐接住他,又丢上了天……   在上下起伏的过程中,张贤只觉得天旋地转,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之感,却又夹杂着痛苦与眩晕。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想起了战场上冲入敌阵的司马云,想起了与敌同归于尽的肖刀儿,想起了舍身救人的郝彬,还想起了赵二狗、刘小虎、常立强、甘良、申连长等等众多已然牺牲而去的人,这些人都不能够看到胜利的喜悦,可是,胜利,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不正是由于有千千万万的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吗?他们才是民族的英雄,他们才是国家的脊梁。想到这些,这一刻,张贤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一刻,于佑任有诗云:万家爆竹通宵,人类祥光乍绕。百壶且试开怀抱,镜里髯翁不老。   这一刻,词人沈祖棻写道:追踪胡马,惊梦宵笳,十年谁分平安?已信犹疑,何日北定中原?真传受降消息,做流人连夕狂欢。相笑语,待巴江春涨,共上归船。   肠断吴天东望,早珠灰落烬,乔木荒寒。故鬼新茔,无家何用生还?依然锦城留滞,告收京,家祭都难。听奏凯,对灯花衔泪夜阑。      第六七章 胜利(三)      狂欢了一夜的人们还在沉睡之中,但是第二天的《中央日报》却刊出了互相矛盾的新消息。一则为美国新闻处发布的,十日白宫宣布,杜鲁门总统并未接到日本提出投降的任务官方消息。而另一则却从东京十日的广播中得知,日本政府已经照会了瑞士及瑞典中立国的政府,托其转致中英美苏四国,日本天皇切望促进世界和平,早日停止战争。同时,中央社华盛顿十日电,杜鲁门总统宣称,美国政府正与中、英、苏三国政府商洽关于日本投降的事宜。   也就是在这一天,蒋委员长急急下达了三道命令:其一,要求中共军队就地驻防待命,不得向敌伪军擅自行动。其二,要国民革命军积极推进,勿稍松懈。其三,要敌伪军先切实负责维持地方秩序。   八月十二日,远东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对日本政府和中国战区的日军下令,只能向国民政府及其军队投降,不得向其他武装力量缴械。   同日,《中央日报》刊出以《四强接受倭请降》的消息,局势日渐明朗起来。   重庆的人们还在狂欢之中,仿佛这个时候,天地间只剩下了胜利的快乐。   八月十三日,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致电蒋委员长:“你给我们的这个命令,不但不公道,而且违背了中华民族的利益,仅有利于日本侵略者和背叛祖国的汉奸们。”   同一日,共产党的《新华日报》发表社论《光荣属于人民》,称抗战的胜利是全国军民共同奋斗的结果。而《中央日报》也发表社论:《今年的八一三》,备述了抗战的艰辛。   中央社讯《军委会电令各部队听命执行受降决定》,报道称:军委会并于十一日电令十八集团军朱德总司令遵照。   而在重庆的经济上来讲,渝市物价狂跌,十一日午后,黄金收盘时每两跌至十一万五千元,美元也跌至一千八百五十元,百货更是狂跌了百分之四十至五十,至于颜料、布匹、香烟等物,价亦惨跌。   重庆的各大报都在纷纷报道着各地狂欢的胜况。   八月十四日,《中央日报》报道:倭诿故延宕答复,竟诡称四国受降复文迟到,瑞士外交部声明揭穿敌谎言。又讯:伦敦十三日广播,英美航舰飞机一千五百架大举攻击东京湾。又讯:苏军南库叶岛令陆激战,六路大军直攻泊尔洼。   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裕仁在电台里广播《停战诏书》,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   在日本天皇宣布白投降前的一个小时,国民政府主席兼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亲自到重庆的中央广播电台,用他那浓烈的浙江口音的国语,发表了《抗战胜利对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广播演说》。平素里,蒋介石的文章、讲演稿只是找人代笔,一般由其最亲近的侍从室第二处主任陈布雷捉刀,但这次的广播稿,却是他亲自执笔。蒋介石在广播中说:全国军民同胞们、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们:我们的“正义必然胜过强权”的真理,终于得到了它最后的证明。这亦是表示了我们国民革命历史使命的成功,八年奋斗的信念,今天才得到了实现。   我全国同胞自抗战以来,八年间所受的痛苦与牺牲,虽是一年一年的增加,可是抗战必胜的信念,亦是一天一天的增强。尤其是我们沦陷区的同胞们,受尽了无穷摧残与奴辱的黑暗,今天是得到了完全的解放,而重见青天白日了。这几天以来,各地军民的欢呼与快慰的情绪,其主要意义亦就是为了被占领区同胞获得了解放。   我要告诉全世界的人们和我国的同胞,相信这个战争是世界上文明国家所参加的最后一次战争。我们所受到的凌辱和耻辱,非笔墨和语言所能罄述。但是,如果这个战争能够成为人类历史上的最后战争,那么对于凌辱和耻辱的代价的大小和收获的迟早,是无须加以比较的。   当在谈到这个时候对日本的态度时,蒋中正说:中国同胞们须知,“不念旧恶”和“与人为善”是我们民族传统至高至贵的德性。我们到今天一贯地以抵制默武的日本军阀为敌,而不以日本的人民为敌。我们史不可以对敌国的无辜人民加以污辱,我们只有对他们被纳粹军阀所愚弄、所驱迫而表示怜悯,使他们能自拔于错误和罪恶。我们必须切记,如果以暴行答复敌人从前的暴行,以奴辱来答复他们从前错误的优越感,则将成为冤冤相报,永无终止。这决不是我们仁义之师的目的。   我请全世界的盟邦人士,以及我全国的同胞们,相信我们武装之下所获得的和平,并不一定是永久的和平的完全实现。真要到我们的敌人在理性的战场上为我们所征服,使他们能彻底忏悔,都成为世界上爱好和平的分子,才算达到了我们全体人类企求和平及此次世界大战最后的目的。   ※※※   八月十六日,中央社讯:外交部公布,日本政府已正式无条件投降,投降电文系经瑞士政府转达。又讯:蒋主席胜利之日播讲,正义终于胜过强权,感谢国父指引,军民牺牲。世界已因互尊互信而团结,民主合作可实现永久和平。   共产党的《新华日报》同日刊登消息《蒋主席致电毛泽东,邀请来渝共商国家大计》,并摘登了蒋主席发表的广播讲话。   八月十七日,《新华日报》发表社论《远东和平的基石》,庆贺十四日苏联与国民政府签订新的和约,共产党对条约表示谅解和支持,与此同时,又要求党内坚持自力更生,以排除条约的不利影响。   八月二十一日,日军总参谋副长今井武夫一行,代表百万侵华日军,由南京乘飞机,专程前往湘西的芷江乞降,标志着日本妄图灭亡中国的美梦彻底破产,而中华民族百余年的耻辱得以洗雪。   八月二十八日,在蒋中正三次电报的邀请之下,中国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亲自飞抵重庆,参加国共和平谈判,陪都重庆此时是一片得祥和气氛。   八月十五复仇节,八月十五胜利天。伏尸流血五千里,尝胆卧薪一百年。虎待全擒须扫穴,鱼还未得莫忘荃。拼将福祉贻孙子,嘉岭山头看月圆。   ※※※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本投降仪式在美国海军旗舰“米苏里”号上举行,中国政府将次日的九月三日明令定为抗战胜利纪念日。   九月三日,重庆晴空万里,微风和熙,在国民政府的花园里,国府大员齐济一堂,文官都穿着长袍马褂,武官身着戎装,互相恭贺胜利,喜气洋洋,便是连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此时也在重庆,这一刻,大家都搁置了党争,共同为着这个来之不易的胜利庆祝。八时半,蒋中正身着特级上将制服莅临,先主持了遥祭国父孙中山的仪式。   九时正,陪都庆祝胜利大会在较场口会场隆重举行,十万民众到场,会场上悬挂着罗斯福、邱吉尔、斯大林和蒋中正的巨幅画像,他们是中英美苏四强的象征。在大会进行的时候,远处的炮台突然鸣起了礼炮,共一百零一响,取意为“和平之声”。许多重庆的市民听惯了空袭警报,一听到炮声,开始的时候还惊恐万状,后为意识到这是和平之声,不禁哑然失笑。   蒋中正没有出席较场口的庆祝大会,但是大会宣读了他署名的《胜利日文告》。   庆祝大会通过了给蒋中正、三大盟国领袖、抗战将士、太平洋盟军、抗属和收复区同胞的致敬电。   在十一时二十分,蒋中正主席自曾家岩官邸驶向军委会。这个时候,军委会门前广场上,已有无数市民在守候了。十一时五十四分,蒋中正自军委会出发巡视,车队前面是三辆摩托车开道,其后为一辆吉普车,上载掌旗,手执上书“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大旗一面,然后是蒋中正所乘敞篷座车,代总参谋长程潜同车。再其后则是一长串车队,载有各院部长及国民政府的重要大员。   十二时整,车队抵达中兴路口,穿越“胜利门”,军乐大作,仪仗队持枪致敬。之后车队取道较场口、民权路、过街楼、林森路,十二时四十分返回曾家岩官邸。   这是抗战结束以来,蒋委员长第一次公开露面,大后方民众把他看作抗战的领袖,不断对他报以掌声和欢呼声。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这一天,可以说是蒋中正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   从较场口到曾家岩的城区马路两边,挤满了大约一百二十万的重庆市民,各个交叉路口都有人在燃放鞭炮,以至于短短一段时间内,路上竟然堆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碎纸屑。由于警力的不足,政府出动了大批的军队来维持秩序,张贤所在的陆大的学员们也被拉过来充当警察,便是如此,在值勤过程中,所有的人还是忍不住与民众们一齐欢呼,一齐呐喊。大家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人,虽然为了保安起见,所有临街一楼以上的窗户全部奉命关闭,不得有人,但是整个街道上却是人山人海,临街的住户都拿出桌椅板凳,站在那里引颈观望,以待蒋委员长的车队经过。   电线杆上悬挂着高音喇叭,每隔片刻就播放一次盟军在日本受降的号外,伴之的是雄壮的军乐声。同时,电台还播放了国民政府的命令:褒恤抗战阵亡将士、褒奖全体官兵、停止征兵、免赋一年、分别检讨废止各种战时的法令。   在蒋委员长的车队过去之后,十二时半左右,各界的大游行开始,参加的人有十万之众,就连美国的盟军也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里。一直到下午三点半钟左右,游行的队伍才渐渐散去,交通在断绝六个小时之后,始恢复过来。   ※※※   回到陆大的校园里,张贤与大家一样,根本没有觉出疲倦来,大家倒头又聊了半天,纷纷幻想着战争结束之后重新开始的美好生活。   于长乐首先问着大家:“你们想好了吗?毕业后去哪里?”   齐飞首先道:“这还用想呀,回原来的部队呀!”   于长乐笑道:“战争结束了,只怕你原来的部队马上就要被裁撤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呀,战争已经结束了,许多的部队都会被裁撤掉的。   雷霆有些遗憾,叹了口气,道:“是呀,我们三个人的原部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不过,张贤,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毕业后肯定还可以在军中混的,再怎么裁撤,你们七十四军是我们国军中的飞虎军,委座也不会裁掉的。”   “是呀!”众人都十分羡慕。   张贤却摇了摇头,这些日子,除了兴奋之外,他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战争结束了,还要他们这些军人做什么?但是,战争会马上结束吗?于长乐也太乐观了。当下悠悠地道:“你们以为日本人投降了,战争就可以结束吗?也许对于美国人来说,是那样的,只怕对我们来说,还远远没有结束。”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良久,雷霆首先问了一个埋在大家心头很久的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内战还会再打起来吗?”   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   齐飞当先地道:“我看,也许不会再打了吧,你们没有看报纸吗?蒋主席还宴请了毛泽东,正在与共产党协商抗战胜利以后的全国统一问题,我想这些伟人们都有着高瞻远瞩的目光,他们肯定会极力地避免内战打起来的。”   “是呀,如今我们的祖国满目疮痍,要是再来打一场内战,那么我们这个国家便真得要万劫不复了!”于长乐也在边上赞同道。   张贤却摇了摇头,忽然间,发觉这两个小子在政治上,原来比自己还要幼稚。   ※※※   重庆的庆祝活动到九月三日始告了一个段落,但是开心的事还在不断地传来。   九月八日上午八时,何应钦乘坐“美龄号”专机,离开了芷江,两个小时之后降落在了南京的明故宫机场。他是代表蒋委员长出席日本投降仪式的。   九月九日上午九时,中国战区的日军无条件投降签字仪式在南京的中国陆军总司令部礼堂举行,何应钦代表中国受降,冈村宁次代表日本投降。受降仪式历时二十分钟,签字完毕后,当日方代表退出礼堂后,何应钦便即席向全国宣布了日本投降签字的消息。   抗日战争的胜利,是屈辱的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获得的完全的、彻底的民族的胜利。抗日战争也是近百年来,中国人民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是进步的正义的战争,是中华民族由危亡走向复兴的历史转折。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抗日战争中,中国人民受害最深,牺牲最烈,斗争持续时间最长,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彻底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   (卷一终)      【第二卷 内战又起】   第一章 和谈(一)      抗日战争胜利了,但是战争的阴云并没有从中国大地之上离去,此时的国内局势,华北地区原是日军轮陷区,此时基本上为共产党的控制地,而国民政府控制下的区域只有西南和西北的一隅。华东几个省,却是国民党与共产党各自统领部分,而东北,此时被苏联占领,共产党与国民党都在抢着往那边运动。   正是由于形势的使然,所以蒋主席才会在获悉日本投降的时候,紧急地发下了三条命令。   但是,国内的舆论导向,却是在畅导着和平到来,作为一个中国人,无论是何党何派,都希望中国从此走向富强,而如果内战一旦爆发,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中国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和灾难,需要的是休养生机,需要的是安定团结。   基于民众的意愿,同时也是基于国民党自身的考虑,在日本宣布投降不久,蒋委员长给身在延安的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连发了三封电报,邀请其到重庆商议和谈的事宜。   毛泽东在权衡利弊之后,接受了蒋中正的电邀,在周恩来、王若飞等人的陪同下,于八月二十八日坐飞机到来了重庆。   重庆,此时还在欢庆着抗战的胜利,一切都在喜悦与详和之中。   ※※※   虽然坐在课堂之上,但是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对于陆大的这些学员们来说,如今除了庆贺抗战的胜利,便是对未来的话题谈得最多。这里面,又以于长乐与齐飞的乐天派,和张贤与雷霆的悲观派最为代表。   乐天派认为,经过了八年的抗战,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或者是其他的党派,都已经认识到了只有团结一致,才可以致力于国家的富强与昌盛,所以便是国共两党有矛盾,也都会互相体谅,最终会做出妥协,组成联合政府,避免内战的发生。   这一派的想法也是代表了所有全国民众的良好愿望,但是在张贤看来,却是如此得幼稚与不切实际。   在张贤与雷霆的悲观派看来,内战是在所难免的,此时的共产党已经非八年前的共产党,也有一百多万的军队,还占有华北及华东的许多地盘,已经非昔日的只有赣南,或者陕北的弹丸之地时候可比,这一次的内战,只怕涉及的面积还要广,受难的人口还要多。   当然,在国民政府来说,这不会叫做内战,就像当初叫做剿匪一样,可能会有另一个名称,只是无意间,张贤却听到了另一个名词,叫做堪乱。   虽然此时的共产党已经拥有上百万的军队,但是任谁也不会怀疑,以装备精良的国民革命军,如果真得与共产党小米加步枪的军队打起来,其结果肯定会取得完全的胜利,只是这个胜利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更需要大量的牺牲。   在私下里的时候,尤其是当张贤与同室的雷霆、齐飞和于长乐躺在床上,熄了灯之后,各自开始做着自己的梦,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理想与渴望,此时,真真切切,心中有什么想法都说了出来。   又是于长乐首先地道:“贤哥,你想过没有?留在陆大里来任教?”   张贤愣了一下,如果将来真得要会发生内战,那么,在陆大里当教员,倒不失为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既可以避免与同胞之间的内战,又可以不用为生活而奔波。   “小于,你想留下来任教吗?”雷霆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嗯!”于长乐点着头,告诉大家:“我和校长谈过,他说准备在我们这一期里留下三到四个学员作为助教,呵呵,我想我应该可以留下来。”   “我肯定是留不下来了!”齐飞很有自知之明地道:“论成绩,我成绩最差;论人缘,人缘也不行,呵呵,我只能去做那冲锋陷阵的事了!”他说着,又道:“张贤,你要是留下来,肯定就可以留下来的。”   还没有等张贤答话,雷霆却笑道:“谁留下来都可能,张贤肯定是留不下来的。”   “为什么?”齐飞与于长乐同时问道。   雷霆道:“七十四军中的一个副师长,呵呵,你们想可能会被留下来做教员吗?等着吧,就算是阿贤自己想留下来,别人也不会让他留下来的。”   张贤听在耳里,心里却在犯着愁,确实如雷霆所说得一样,他很想留在陆大里教教书,带带学员,只怕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他已经在军委会里挂上了号,一个上校副师长要留在陆大里,还是需要军委会批准的。先不说自己的长官,不管是七十四军里的王长官,还是土木系的陈长官,肯定是过不去的。只是,抗战结束了,除非他退出军界,否则只能听从军委会的安排,最多也只能选择一下部队。   “呵呵,谁叫我们的阿贤太过出色了!”雷霆最后这样地道,语气中还满是一股醋意。   “雷大哥,你准备以后去哪里?”张贤问着他。   雷霆道:“我有什么地方好去的?呵呵,我和齐飞都还背着一个处分呢,不让我们解甲归田就已经不错了!”   “解甲归田?”张贤笑了一下,悠悠地道:“要是大家都能够解甲归田的话,那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家都怔住了。   ※※※   雷霆有些反常起来,经常性地在上完课后便出了校门,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来。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说去了他老婆许云芳那里了,有时还整晚地不归,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回来。毕竟,雷霆和张贤一样,是一个有家室的人,所以大家都并不以为意。   后来,张贤和于长乐在磁器口撞上了许云芳,才发现,原来许云芳已经怀孕了,肚子大了起来,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着这个雷霆会如此反常,却也怪他瞒得如此之严。看来,雷霆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在这个时候,已经把全部的身心放在了自己的后代身上,再也不管他什么政治黑白了。   正是由于许云芳的怀孕,所以张贤、于长乐和齐飞十分体谅雷霆,经常去磁器口雷霆为许云芳租下的住处探望,时常带些营养滋补品过去。这些人中,张贤的官阶最高,所以他的饷银也是最多的,倒是时常拿出来帮补大家的困难,于是也就在不知不觉中,他成了众人的首领。去雷霆的家多了,倒是让张贤在那里碰到了几个也经常出现的面孔。许云芳并非只会当军官太太,她还在磁器口的一所小学里任教,据她说,这些在她家出入的都是她的同教,还有一些老乡和故旧。   在许云芳那里,张贤所认识的这些人中,他对一个叫做邱萍的女教师印象非常深刻,这个江老师有三十多岁,长得并不出众,衣着也很朴素,但是很有气质,说出话来不多,但是简短精赅,总能一语道破要害。因为这些人中数他的年岁最大,所以大家都叫她做邱姐。   因为经常碰面,所以张贤与于长乐也和许云芳的同教和老乡们混得熟了,而于长乐却有目的,总是缠着张贤带他一起去许云芳的住处,直到后来,张贤才发现,原来这个小于看上了许云芳的另一个同事,一个叫做卢小燕的老师。   卢小燕是一个二十多岁出头,从成都女子高等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是一个新女性,思想和性格上都很活跃,人也长得不错,又和于长乐是老乡,这也难怪小于会追求对方。   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说些天南海北的事,雷霆如今只关心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倒是齐飞,依然喜欢评论时事,于长乐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性格,不善于表现自己,这正与齐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往往的情况是齐飞会和卢小燕吵将起来,两个人的观点正好相反,而于长乐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个时候,两个人都会求助于张贤或者邱萍。邱萍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参与齐飞和卢小燕的讨论的,只是有的时候,当张贤的话实在让卢小燕无法辩驳的时候,她才会帮着卢小燕说上两句,而往往是她的几句话,就可以将张贤的话推翻,却让张贤如同吃了一个哑巴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大家谈论最多的话题自然还是国共两党的和谈,虽说这是国家大事,但是对于所有的人来讲,这也是关系到自己前途与命运的大事。   “共产党就是应该拿出诚意来,把军队交给国家,这样才可能政令与军令统一,我们的国家才可能求得永久的平安和昌盛!”这是齐飞的观点,毕竟是陆大的学生,还是要替国民政府来讲话的。   “如果要共产党交出军队,那么,国民党也应该交出军队!国民政府要真正做到三民主义,不能是一个人说了算,还必须要组建联合政府,真正的给予人民以民主与自由的权力!”这是卢小燕的观点,可能也代表了广大的知识分子的思想。   齐飞却道:“这个时候谈什么民主自由的还为时尚早,对于那些胆敢与国民政府作对、或者阳奉阴违的汉歼、军阀和地方势力,我们必须毫不客气地将之清除干净,不能给他们一丝的生存空间,我们必须要保持国家强有力的统治,这样才可能谈得上其他!”   卢小燕冷笑着道:“是呀,这种强有力的确不错,走在大街上还要担心身后有特务跟踪;随口说一句话,还要四处张望一番,生怕被特务听到了,到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说的特务是另一回事!”齐飞也愤然地道:“谁也不喜欢特务,我也是一样。只是,这不是和谈里的主要问题,你怎么总是把问题的本末倒置呢?”   卢小燕道:“好,那就说一说主要问题。蒋主席只让共产党交出军队,却不给他们一个生存的空间,你要是共产党会交出来吗?”   齐飞怔了一怔,却道:“谁说不给了?蒋主席不是说了,在政令与军令统一之后,一切都可以谈的,包括改组政府!”   卢小燕却道:“呵呵,这是缓兵之计,共产党要是真得把他们的军队交出去,或者解散掉,那不就是等着被打死吗?人家不交出来,你又说人家不诚恳,你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   “你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也是共产党不成?”齐飞怒了起来,这样地责问着卢小燕:“你怎么处处都替着共产党说话?”   “好了!好了!别说了!都消停消停吧!”处在旁边的于长乐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样地劝解着。   卢小燕瞪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依然与齐飞针锋相对:“你又是怎么回事?穿着个军装就不许别人说话了吗?我看你就跟那些特务没什么区别吧!”   一听到被指为特务,齐飞气得恨不能上前去与她动手,只是碍于卢小燕是一个女的,若是个男的,他们可能早就打了起来。   这个时候,在旁边一直未曾答话的邱姐却笑了笑,接过话来道:“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这些人来过问的,国民党,共产党,该和自然会和,该打还是会打起来的!不用你们两位在这里吵得面红耳赤了,张贤,你说是不是呀?”   张贤点了点头,也劝着齐飞:“邱姐说得不错,这种事不是我们过问的,以后还是少谈这种事为好,谈多了会犯错误的!”   听到张贤也这么说,齐飞与卢小燕都气鼓鼓地转过头去,不再吭声。      第一章 和谈(二)      说心里的话,张贤对于国共两党的和谈,很是悲观,虽然与雷霆都认为内战肯定无法避免,但是与别人的看法不同,却是他觉得共产党的军队并非弱不禁风,相反,无论是八路军也好,新四军也好,其作战能力与军队的作风,都是许多的国军部队无法比及的。他只是与马文龙的新四军有过接触,马文龙部并非是共产党的主力部队,充其量不过一个地方部队而已,介于正规军队与游击队之间,却有如此良好的军风军纪,作战能力并不在自己带过的正规国军之下,就算是此时的国军武器装备上有了天大的飞跃,但是真要是与共产党打起来,胜负却很难说。   此时,虽说共产党的主席毛泽东还在重庆与国民政府谈判,但是内战的前兆已经出现了,在山西的上党地区,本是共产党所控制的区域,在日本投降之后,山西王阎锡山依据统帅部关于特别要接收日军所控制的上党地区的指示,派兵进占了附近的几个县城,这引起了驻军与此的八路军晋冀鲁豫军区的强烈反弹,在军区司令员刘伯承及政治委员邓小平的领导之下,双方大打出手,尽管阎锡山有国民政府作为强大的后盾,但是却接连败北,不仅损兵折将,还连失数城,其结果根本不容乐观。   张贤抽了一个机会,再一次去晋见了自己的老长官陈诚。此时,陈长官已然是意气风发,早已不是第一战区的司令长官了,在何应钦被任命为陆军总司令后,陈长官便被提升为了军政部的部长,并在第六届国民党的全国大会上,当选为了中央执行委员,其权势俨然成了仅次于蒋中正、何应钦之后的国民党军队中的第三号人物。   正因为已经身为军政部长了,所以比不得往时,陈长官的闲暇时间很少,张贤想要见他还要抽他的空。   “张贤,湘西会战回来后,你就没有来找过我呀,呵呵,是不是把我这个老长官忘记了?”陈长官倒是当先问着罪。   张贤笑了笑,道:“您说笑了,我倒是想常来看您,只是怕影响不好,再说,您如今又这么忙,我怕打扰了您的正事!”   “呵呵,托词!你全是托词!”陈长官开着玩笑:“你是怕我对你的影响不好吧?”   “老总说得哪里的话,哪是呀!”张贤喊着冤道:“我是怕我影响了您,如今您是军政部长,这么忙,我是怕我影响了您的工作。”话虽如此说,心下里却暗笑,这个陈长官真是事故,明明是他没有空闲,自己来过了几次,都被项副官支开,这个时候却还怪自己不来看他。当然,心里如此地想,错还要往自己的身上揽。   “就算我如今是军政部长了,但是你这个老下属过来走走,聊一聊,还是可以的嘛!我就是喜欢和你们这帮年青人在一起了!”陈长官如此地道。   张贤点着头,也只是一听罢了。   “怎么样?这些日子你们陆大的学员们都在谈些什么呀?”陈长官这样地问着。   张贤想了一下,道:“这些天,大家都被胜利的喜悦包围着,人人都兴奋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呵呵,就跟小时候过年一个样子!”   陈长官也笑了,同时却道:“你们呀,不要被胜利充昏了头脑,日本鬼子虽然投降了,但是我们军人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们的国家还处于四分五裂之中,还需要我们加倍努力!”   张贤怔了怔,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老总,难道我们还要打仗吗?”   陈长官看了他一眼,却问着他:“张贤,你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年青人,对如今的国内局势你是怎么看的?”   “这个?”张贤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这个时候,国共的和谈应该可以避免内战的发生吧!”这是于长乐和齐飞的观点,此刻,他把别人的观点抛将出来,看似幼稚,实际上就是在装傻,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陈长官看着他,摇了摇头,指着他道:“张贤呀张贤,行军打仗呢,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在政治上来说,你还太肤浅了!”   张贤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时恳切地道:“还请老总指教一二!”   陈长官点了点头,这才问道:“你觉得共产党会主动把手中的军队交出来吗?”   张贤摇了摇头。   “是呀!”陈和官叹了口气:“我们和共产党打了十年,如果没有抗战的话,我想我们早就把共产党消灭掉了。哎!这也是委员长的一大遗憾。此一时已非彼一时了,如果能和固然是好,但这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委员长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张贤点着头,他已经知道陈长官的话意是什么了。其实,他早就看了出来,所谓的和谈,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共产党不会交出军队,同样,蒋委员长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威权,把国军交给联合政府,也就是军队国家化。如果双方真得是诚心诚意的和谈,那么,军队的国家化也就是必须的,不可能只要求一方,这说明从蒋委员长自身来说,可能就没有和谈的诚意。只是这些话,张贤只能蹩在心里面,不敢讲出来。   “既然大家都知道谈不成,委员长又为何多此一举,费这个周折呢?”张贤这样问着陈长官。   陈长官看着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年青人呀,就是没有头脑,以后还要加倍的学习呀!”   “是!”张贤只能这样地回答。   “其实这都是缓兵之计罢了!”陈长官悠悠地道:“共产党愿意谈,是因为虽然他们号称有一百万的军队,但是还很势弱,如果真得要与我们国军打起来,肯定和当年差不了多少,可能会有局部的胜利,但是终究会被尽灭。委员长之所有要谈,却是出于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必须要满足民众的诉求,毕竟,八年抗战,所有的中国人都不希望再打仗了。其二,退一步讲,就算要打,那也要调整部署,如今国军的大量部队是集中在西南一隅,便是调到战场上还要一定的时间的。”   张贤蓦然明了。   “其实,当初委员长给毛泽东发电,邀请他来渝的时候,倒是希望他不要来的,呵呵,没想到这个毛泽东真是胆大,还真得来了。既然来了,就只好谈一谈了!毛泽东在这里谈,刘伯承却在山西争地盘,共产党也不是傻子呀!他们也在利用这个和谈的机会,四处出击,加快部署。看着重庆这边是风调雨顺,实则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   张贤默然了,看来,这个内战定然是要发生的了,虽然他自己也这样得想,但是还曾有过希望,但愿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此时听到陈长官的话,把他那一点的希望都击得粉碎。   “老总,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谈一下我的想法的!”张贤最后这样地告诉陈长官。   “哦?什么想法?”陈长官马上问道。   张贤道:“我想在陆大毕业后,留在陆大任教,您看行不?”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陈长官怔了怔,有些不快地道:“怎么,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您如今是军政部的部长,我如今是五十七师的副师长,要调动肯定需要您的批准,要是您同意,我一定可以留在陆大的!”   陈长官皱起了眉头来,紧盯着他,半天后,才问道:“张贤,你是不是想逃避戡乱?”   开始的时候,张贤还没有明白过来,但是只稍一愣神,马上明白了“戡乱”的含义,这就是指的内战,当下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陈长官的声音立即严厉了起来:“作为一个党国的军人,你就必须要担负起为党国出生入死的决心,你怎么能够这么不思进取,贪图安逸呢?你对得起党国对你的栽培?你对得起我和大家对你的期望吗?”……   张贤紧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陈长官一眼,在这个时刻,他恨不能地上马上有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陈长官说了很多,把张贤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张贤却知道这是陈长官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才会动了如此的肝火。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便象是儿子听老子的训话一下,老实地站着,浑身得不自在。虽然没有半分怨恨陈长官的意思,但他还是把陈长官后面的话,从左耳朵听进去,却从右耳朵跑了出来。直到最后,他才听清楚陈长官的那句话:“好了,张贤,今天我也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了,希望你回去后好好地想一想,以后这样的想法绝对不许再有!”   “是!”张贤打着立正。   陈长官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以后希望你来找我的时候,不是为了这种事!”   “是!”张贤象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灰溜溜地走出了陈长官的办公室。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当初自己表现的如此出众,其实是多么的无知,在他的锋芒被这些长官们看中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自己能够选择的机会,此时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去变成这些长官们手中最锋利的刺刀,去冲杀、去拼命!      第一章 和谈(三)      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国共两党经过了四十多天的谈判,终于在十月十日国庆纪念日的当天,发表了《国民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又称为《双十协定》。   《双十协定》的内容主要为十二个内容,却包括了国共两党多方面的分歧所达成的共识,主要为:一,达成了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以和平民主团结为第一基础,在蒋主席的领导之下,长期合作,避免内战,建设独立自由和平之新中国,实行三民主义。二,关于政治民主化问题,一致认为应迅速结束训政,实施宪政。三,关于国民大会问题,虽然没有达成一致,但可以提交政治协商会议来解决。四,关于人民自由问题。五,关于党派合作问题,也就是互相予以承认。六,关于特务机关问题,双方同意政府应严禁司法和警察以外机关有拘捕审讯人民之权。七,关于释放政治犯的问题。八,关于地方自治问题,双方同意积极推行地方自治,实行由下而上的普选。九,关于军队国家化的问题。十,关于解放区政府问题。十一,关于处理伪奸问题,中共方面提出严惩汉奸,解散伪军。政府方面表示,此在原则上自无问题,惟惩治汉奸,要依法律行之,解散伪军,亦须妥慎办理,以免影响当地安宁。十二,关于受降问题,中共方面提出,重划受降地区,参加受降工作。政府方面表示:参加受降工作,在已接受中央命令之后,自可考虑。   协定发表后,大家都奔走相告,这份会谈纪要把大家期望和平的热情调动起来,在这一刻,几乎天下所有的人都相信内战终于可以避免了,如今所剩下来的就是组成政治协商会,两党就一些具体的问题慢慢地谈判,慢慢的磋商。   但是明白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就《双十协定》中的具体内容来说,虽说有十二条,实质上最难解决的只有第九条的军队问题和第十条的共产党解放区的问题。   在关于军队国家化的问题上,共产党方面提出要将其掌握的军队缩编为二十四个师,并将其逐渐撤到陇海路以北及苏北、皖北的解放区集中;国民政府则表示,军队的整编计划正在全国进行,如果能全盘解决,那么中共方面抗日军队可以缩编为二十个师,可以由中共方面提出识方案。共产党还提出其解放区的民兵,应一律编为地方自卫队,但是国民政府方面却表示,这要看情况和地方行势,酌量编置。当然,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双方同意组织三人小组,即由军令部、军政部和第十八集团军各派一人进行协商。   在对于共产党所谓的解放区的问题上,共产党要求国民政府承认解放区的各级政府的合法地位,国民政府表示,解放区一词,在日本无条件投降以后,应成为过去,全国的政令必须统一。于是,共产党方面又提出了四个方案,其一是根据现在的十八个解放区的实际情况,重新划分省区和行政区;国民政府认为,重划省区行政区,变动太大,必须通盘筹划,非短时间所能决定的;同时,国民政府也表示,在全国军令统一之后,中央可以考虑中共推荐之行政人选;收复区内原有的抗战行政工作人员,政府可依其工作能力与成绩,酌量使其继续为地方服务,不因为党派关系,而有差别。于是,共产党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对各省区的省府主席、副主席及委员的名额提出了要求,而国民政府则认为,这样的要求其实是非真诚地做到军令统一。共产党马上放弃第二方案,改提出第三种方案。由解放区各级民选政府重新举行人民普选,在政治协商会议派员的监督下进行,凡一县有过半数区乡已举行人民普选,实行民选者,即举行县级民选;一省或一行政区有过半数县,已实行民选者,即举行省级行政区级民选,选出之省区县级政府,一律呈请中央加委,以谋政令之统一。国民政府方面表示,此省区加委方式,乃非谋政令之统一,惟县级民选加委,可以考虑,而省级民选,须待宪法颁布,省的地位确定以后,方可实施,目前只能由中央任命之省政府,前往各地接管行政,俾即恢复常态。至此中共方面提出第四种解决方案,各解放区,暂维现状不变,留待宪法规定之民选省级政府实施后,再行解决,而目前则规定临时办法,以保证和平秩序之恢复。同时中共方面认为可将此项问题,提交政治协商会议解决。政府方面,则以政令统一必须提前实现,此项问题之悬而不决,虑为和平建设之障碍,仍盼能商得具体解决方案。中共方面亦同意继续商谈。   虽然这个协议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不管怎么说,协议终于还是有了结果,人们已经看到了和平的曙光。   ※※※   当看到报纸上登出的协议内容的时候,于长乐、齐飞与雷霆都兴奋不已,也就是说作为军人们的大家,有可能不用再去参加对内的战争了,那样,就真是国之大幸了。但是,张贤却高兴不起来,他还记得陈长官对他说过的话,不管怎么说,陈长官应该是蒋委员长身边的亲信,他的话总不会错到哪去。如果按照陈长官的话意来说,其实这个和平协定都是国共两党的缓兵之计,国民党在加速准备,共产党的行动比国民党一点不慢,甚至还要快。大家都拿着和谈做幌子,也许在国共两党之中,确实有绝对多的人希望能够缔结和平,但是大家又不得不彼此防范,毕竟两党经历过了如此长久的斗争,这个时候,如果相信一纸协约的话,那无疑是把自己放在了死路之上。   双十节过去没几天,便是一个周末,这是中国传统的重阳佳节,按照前一天的计划,张贤、于长乐与齐飞三人准备到雷霆家去打个牙祭。所以一大早,张贤、于长乐和齐飞三人先到磁器口的街上赶了一个早集,买了些鱼、肉、酒之类的饮食,来到雷霆与许云芳的住处,准备着大家聚餐。   到了许云芳的住处,大家才发现,原来邱萍与卢小燕已经先来了,正在张罗着做着饭。小院子里马上热闹起来,于长乐自告奋勇地陪着卢小燕去河边杀鱼洗菜,看着这一对新人愉快的样子,大家都很是羡慕,张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已经有八九个月没有回去了,不知道王金娜和田秀秀怎么样了,虽然经常通信,但是却无法化解相思之苦。最近的一封信是王金娜寄来的,告诉张贤,十八军已经奉命前往武汉驻防,而田秀秀也跟着韩奇去了武汉,这个时候,韩奇被任命为了军统武汉办事处的总负责人,级别上已经相当于是一个省厅级的重要人物,主要负责日本投降事宜及对武汉的接收。这也就是说,王金娜和田秀秀都去了武汉,当然他们也带着了张贤的儿子小虎,他们的家从常德搬到了武汉。   “张贤,你在想什么呢?”邱萍刚刚升起了炉子,看着张贤发愣的样子,这样地问着他。   “哦,没什么!”张贤回答着。   “帮我把这个炉子搬到院子里去!”邱萍叫着他。   张贤点着头,这个时候,雷霆和齐飞一个在忙着搬桌子,一个在忙着收拾碗筷,许云芳还挺着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指挥着他们,只有自己象个没事人一样的站着。他不好意地来到邱萍的身边,提起这个小煤炉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院子里面,天气很热,只这一会儿功夫,便浑身冒起了汗来。   “呵呵,你们这些陆大的少爷们,真是没干过家务活呀,做这点事就满脸的汗!”邱萍开着玩笑地说着,同时递给了张贤一条毛巾。   张贤接过毛巾,一边擦着脸,一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边上刚刚收拾出来一撂碗筷的齐飞却接着她的话道:“邱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哟,我们这些同学里面,如果说别人我不知道,只是阿贤,肯定会当上师长、军长的,呵呵,别看他年青,他现在就是我们国军王牌七十四军中的一个副师长的,等陆大一毕业,他肯定会第一个被提升为少将,我们这些人最多做个参谋、副官什么的,他肯定与我们不同,是个带兵的团长、师长什么的!”   “是呀?”邱萍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张贤。   “别听他胡说!”张贤谦虚地道。   “我可不是胡说的!”齐飞说着对着雷霆道:“雷大哥,你说是不?”   雷霆点着头,笑道:“是呀,阿贤是我们这些同学里最有出息,最有前途的,他可是陈长官的亲信!”   “原来是这样呀!”邱萍惊讶起来,与张贤这些人接触的时间不多,所以她对这些陆大的学员们并未过多的了解。   正说之间,却听到院子的门口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大家明白过来,那院子的门砰然而来,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响,一群便衣荷枪实弹地闯了进来,当看到院中还有三个身着陆大校服的军官时,那个领头的人愣了一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雷霆当先迎了上去,愤然地问着他们。   这是一群特务,那个为首的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长得很是精明,戴着黑色的礼帽,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他没有马上回答雷霆的问话,越过他的身体,首先看到了张贤,然后又看到了张贤身边的邱萍,目光转动着,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其他人,这才缓缓地道:“各位,对不起了,我是接到线报,说你们这里有非法集会,所以过来看一看!”说着,只一挥手,那些特务们便如狼似虎一样地钻进屋去翻了起来。   雷霆不由得火往上撞,一个箭步已经抢到了这个头目之前,他的身手极快,想要夺下这个头目手中的枪。按理说,以雷霆的身手来说,在陆大学员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就在他刚刚一动的时候,还没有抢到这个头目的面前,这个头目却更快一着,往旁一闪,手枪已经指到了他的头上。   场面立时紧张起来。   这个头目冷笑了一声,悠悠地道:“你是叫雷霆吧?呵呵,当初你就很狂的哟!我们的弟兄被你们陆大的人打伤了不少,只是我不在。今天你要是还和往时那样的胆敢乱来的话,可别怪我的子弹不认人!”   “你是哪个行动组的?”张贤不由得越众而出,来到了这个头目的面前,这样凛然地问着他。   这个头目收起了枪,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你算老几,敢这样问我?”   张贤也是一声冷笑,告诉他:“我就是一个陆大的学员,只不过,我也和你们的戴老板打过不少的交道,认识不少你们军统里的人!”   这个头目怔了怔,边上的一个小特务连忙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个头目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当下对着张贤问道:“你是郑处长的亲戚?”   张贤点了点头。   当知道张贤的身份的时候,这个头目马上客气了许多,笑着道:“这么说来,大家也不是外人,我叫吕奎安,原来是在昆明的,刚刚调到重庆来。”   “原来你是昆明的!”张贤道:“那么你应该知道韩奇吧?”   “韩奇?”吕奎安怔了一下,马上就兴奋起来,告诉张贤:“当然认识,他是我的老上司,只不过他现在高升了,去当武汉的头了!呵呵,他那个职位真是个肥缺呀!”   张贤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也很想去那边呀!”   吕奎安一笑,扒到了张贤的耳边,轻声告诉他:“谁不愿意去敛财呀?”   张贤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吕奎安笑着,低声向他解释着:“如今去轮陷区当接收大员,那些狗腿子汉奸们肯定怕得要死,谁敢不给你上贡呢?如今重庆的这些大头们都恨不能去做接收大员,呵呵,只苦了我们这些下面的兄弟,还要回来卖命!哎!”   张贤蓦然明了,笑了起来,问着他:“你是不是也很想去呀?”   “当然!”吕奎安点了点头。   张贤道:“其实我和韩大哥是生死之交,当初我还跟着他去武汉刺杀过古顶新。”   “原来你就是那个让大家传得神乎其神的神枪手!”吕奎安恍然大悟,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张贤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如果我去跟韩大哥说说情,说不定他还会想起你来,把你调到武汉去!”   “真的?”吕奎安马上睁大了眼睛。   张贤点了点头。   “如此太感谢了!”吕奎安兴奋异常,当下大声喝令着:“好了好了,没什么好搜的了,大家走吧!”   那些特务们纷纷从屋里各处跑了出来,集合在院中,吕奎安挥了挥手,这些人又鱼贯而出,在离开的时候,吕奎安还不忘记对着张贤问道:“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我想请老弟坐一坐!”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章 停战(一)      张贤思忖左右之后,还是决定去赴吕奎安的宴请,虽然于长乐、雷霆等人都劝他不要和这些特务交往,便是连平日里不多说一句的邱姐也这样地说,但是张贤还是去了。   这个吕奎安早早的就开着一辆轿车过来接着张贤,毕竟是有求于人,所以分外的殷勤。他们来到了磁器口最大的一个酒楼,这个吕奎安很是大方,点了数道名菜,不惜花了血本。   张贤心中好笑,但是也只是客随主便。看这个家伙的目的是如此得明确,就仿佛是有求于人,理所当然一样。   席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酒过三旬之后,气氛马上好了许多,那种初时的尴尬一扫而光。吕奎安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对话中,张贤这才知道,这个吕奎安这个时候是军统一个特别行动组的组长,至于是什么特别行动组,他却不肯明说。这个吕组长才从昆明调到重庆不久,在这边的熟人还不多,所以这也就难怪他一有机会就开始巴结人。张贤的特殊身份,正是他巴结的对象,毕竟郑处长是他的最上头的一个上司,而既然张贤说能够把他搞到武汉去,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去武汉呢?”张贤很是好奇地问着他:“难道那边真得有这么多的油水可捞吗?”   吕奎安笑了笑,这些特务对这种话题并不回避,在这个时候,这已经成了他们公开的秘密了。当下,他老实地对张贤道:“其实,那只是一个方面,呵呵,老实对你说吧,我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我曾经在武汉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想故地重回而已。”   “哦?”张贤道:“听你的口音不象是武汉的人呀?呵呵,你好象是南京人吧?”   吕奎安点了点头,告诉他:“我是南京下关人。”   “呵呵,我们离得不远呀,我是江都的!”张贤告诉他。   “如此说来,我们原来还是老乡呀!”吕奎安有些惊讶,随即显得亲热了许多。   经过询问,张贤知道这个吕奎安有二十八岁,比自己还大了四岁,于是马上改口称他为吕大哥,这样一来,这个特务组长也高兴起来。   “吕大哥想要故地重游,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呀?”张贤一针见血地道破了。   吕奎安一笑,脸上马上泛起了一股喜悦,忽然念道:“壮士忠肝犹慕恋,英雄赤胆亦柔肠!”   张贤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过来,笑道:“原来吕大哥在武汉还有一位红颜知己呀,这就难怪了!”   吕奎安没有否认,同时却叹了一口气,道:“只是离开武汉日久,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呵呵,抗战胜利了,你正好过去找她呀!”张贤这样地道。   吕奎安点了点头,同时恳求着他:“既然你和韩处长的关系如此好,还要麻烦你给我说一个情,让他把我也调到武汉去才好,一旦成事,我必当重谢!”   “你既然曾是韩大哥部属,为何自己不去向他说呢?”张贤问道。   吕奎安叹了一口气,道:“韩处长为人比较正直,我跟过他半年,他说我这个人好大喜功,就是看不上我,我要再去找他,就怕是去碰一鼻子灰的。”   张贤摇了摇头,道:“既然他这么认为,只怕我去说也是不行的。”   “你不一样!”吕奎安连忙道:“我听大家说起过,你救过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别人说可能不管用,你去说怎么他也要卖个面子的!”   “好吧!”张贤无可奈何地道:“我写封信给他,至于韩大哥要不要你,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如此多谢了!”吕奎安感激异常。   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话,在酒足饭饱之后,吕奎安亲自开着车把张贤送回陆大,在路上又说了些其它的事,到了陆大的门口,张贤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吕奎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张贤回过头看着他。   吕奎安划了根火柴,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一口,长长了吐出烟雾来,这才道:“老实告诉你,我们正在调查那个邱萍和卢小燕,还有她们身边的这些人,既然我们是老乡,所以我才奉劝你一句,不要和她们走得太近了?”   张贤愣了一下,忙问道:“哦?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   吕奎安一笑,道:“这不应该是你过问的事,我只希望你别牵连进去,到时让我左右为难。”   张贤知道他这是好意,当下点了点头。   “还有,正是因为相信你是一个朋友,所以我才把这个告诉你的。这件事只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乱说了!”最后,吕奎安这样地叮嘱着他。   “我知道了!”张贤点着头。   ※※※   虽然共产党与国民政府签订了《双十协定》,但是这并没在能够阻止住战争的继续。在双十日过去没有多久,十月下旬的时候,当准备北上接收日军投降,打通平汉铁路的第十一战区三个军七个师向邯郸推进的时候,正与共产党晋冀鲁豫军区的刘伯承部遭遇,发生了激战。这也许是历史的巧合,也许是国、共两党间事先都在暗自布兵的结果。很显然,共产党方面的准备要充分得多,战役从十月二十四日打到了十一月二日,其结果是国军惨败,而这个惨败的一个最大的因素,却是因为新八军的军长高树勋在战场之上的临时倒戈。高树勋的倒戈,是共产党出色的谍报战和攻心战的结果,便是这样,高树勋也成了抗战结束之后,第一个倒向共产党的高级将佐。   此时的国际形势虽然已经明朗了下来,但是美苏争霸的现实已经摆到了全世界人民的面前,而此时的中国,成了两强角逐的战场。作为美国也好,苏联也好,在这个时候,其实都不希望中国发生内战,刚刚建立起来的国际秩序还没有完全巩固,面对二战结束后残破的国家与城市,如果因为中国的冲突而再一次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真得轮入了地狱里。所以,国民党与共产党能够签订的那个《双十协定》,在外部的客观上来说,还是有美国与苏联的重压,这里面美国所占的主导作用是最大的。这个时候,美国对国民党施压,苏联也对共产党施压,这两个大国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只是希望不要过早地在中国问题上发生碰撞而已。   而在东北地区,苏联此时已经成了占领军,不过,根据《中苏友好条约》,苏联必须要在指定的日期前撤出,把权力移交给中国人。苏联当然还是向着共产党的,毕竟他们是有共同的信仰。苏军在准备撤出的时候,共产党派出了大量的干部和部队出关接收东北,而苏军也在暗地里把缴获的日军兵器,以及部分苏制武器转交给了共产党一方,这些武器虽然与美国装备比起来,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足以令小米加步枪的共产党的军队改颜换面的了,完全可以与国军一较短长。   国共两党对东北的争夺已经近乎了白热化的程度,这也成了几乎是公开的对抗。共产党的方针是让开大道,占领两厢;而国民党这方面,在方针的制订上却与当初日本人侵华有几分相似,即占领主要的城市和交通要道,以制敌要。如今大家才可以看出来,两党在方针上的重大区别,国民党的方针已经有些被动,处于了不利的地位。   和平协定虽然已经签订,但是两党之间的摩擦还是时常发生,尤其是两方面的军队,依然经常交火,这对国家的统一大业产生了极坏的影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美国的推动之下,国民党和共产党又同意对双方的停战进行协商,但是两方面的领导人都十分清楚,为了争取到谈判中最有利的地位,在停战协定签订以前,必须还是要通过武力来达到。   ※※※   这天,于长乐忽然把张贤叫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对他道:“贤哥,我有一个难事,想要你帮我出个主意!”   张贤愣了一下,笑着问他:“呵呵,小于也会有为难的事?你这个墙头草不是向来会见风使舵的吗?”   “好了,你别开我的玩笑了!”于长乐不耐烦地道:“我真的是有事,才找你的。”   “好吧,你说吧,我看看是什么事,把我们向来睿智的小于愁成这样?”张贤依然不失玩笑地道。   于长乐这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是我,是卢小燕的事。”   “卢小燕怎么了?”张贤问道。   于长乐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说她准备去延安了!”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什么,忽然想起了那天吕奎安对他的告诫,忙问道:“她是共产党?”   于长乐摇了摇头,道:“她要是共产党就好了,我也就不用这么犯愁了。”   看着他如此愁肠百结的样子,张贤明白了过来。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要是卢小燕是共产党的话,于长乐也就没有必要去追求这个女孩子了,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她要是去延安,那是她的想法,你犯什么难呢?”   于长乐看着张贤,不满意地道:“贤哥,你是真得不明白还是装的呢?她要是真得去了延安,去投奔了共产党,你说我和她之间还会有好结果吗?”   张贤点了点头,喃喃地道:“是呀,一个国军的军官,与一个女共产党员,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只是人各有志,小于呀,你也不能强求人家,这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于长乐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实话,我是很喜欢她,她也说对我们并不反感,只是讨厌齐飞。”   张贤道:“那么我还是劝你早些作个了断,这种恋情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天下这么大,哪都有可心的人,你没有找到是因为缘份没有到,等缘份到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了。”   于长乐还是有些不舍的道:“你说得也不错,只是我还是心里面就这么惦记着她,就这么总想着她,就是喜欢她。我也知道她这个人比较激进,可能会影响我的前途,但我还是一看到她就不能割舍。我知道,她也喜欢我,他还一直在劝我也跟着她去延安。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前想后,如果国共两党能够互相捐弃前嫌,真得组成联合政府的话,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但是就怕会打起来,到时让人左右为难。我不愿意参加这种斗争,可是也不能劝她回头。”   张贤想了一下,建议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去找一找邱姐,让她帮你劝一下卢小燕。”   于长乐摇了摇头,告诉他:“邱姐我找过了,也没有用。邱姐说帮我试试看,但是后来她告诉我,说劝不动卢小燕,还问我是不是真得喜欢小燕。我说是,她又问我,既然小燕无法转变,那为什么我不试着去转变一下,来适应她呢?”   张贤怔了怔,也跟着问道:“是呀,邱姐问得对,你为什么也不进步一下,去改信共产主义呢?”   “贤哥,你怎么胡说八道呀,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别的没有,但是对党国的忠贞还是有的。”于长乐不满意地道:“我也看过共产党的那些东西,只是我不相信。我这个人比较实际,我不相信这世上会出现共产主义,那就是一个乌托帮,那些共产党就是一群疯子。我可不想跟着他们去疯!”   张贤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老实地对他道:“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与谋,还是早日放弃,早日解脱地好。”   于长乐沉思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看来,他就这个问题上,已经斗争了很久。      第二章 停战(二)      于长乐失恋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齐飞却不明所以,还是和往常一样地拿他开着玩笑,雷霆好象查觉了些什么,没有再打扰这个悲伤的小子。只有张贤知道此时于长乐心中的苦,他也曾经经历过这种痛苦,他的初是也随着刘曼丽的逝去而逝去的,在那一时刻,他觉得这天下已经再也没有了幸福,直到后来王金娜的出现。   张贤和于长乐谈起了自己的初恋,想要开导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但他也知道,这种伤痛也只能去随着时间,随着经历的加深才会渐渐地淡化,但在这一生中,终有一个遗憾的回忆。   冬天已经来临,刚刚初融的国内局势又冰冷了下来,全国各处都有国共两军对垒的事情发生,而在东北地区,双方的争夺尤其激烈。这个时候,陆大的校园里,虽然还有人相信和平最终会到来,但是由于国民政府的宣传,所以大家都认为,争端是由共产党挑起来的,于是对于共产党也甚为愤怒,很多人都跃跃欲试起来,痛恨着共产党的背信弃义,准备着服从党国的召唤,坚决为维护祖国的统一而努力!   重庆的气氛也骤然紧张,天天都有特务在抓人,天天都可以听到警笛的长鸣,便是磁器口的大街上,人也少了许多。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只有那些特务们还在四处紧张地奔波着。   这天刚刚傍晚时分,雷霆便踉跄着从外面冲进了宿舍里,一口血吐在了地上,接着人也摔倒在地。屋里,正在休息的张贤、齐飞和于长乐三个人吓了一跳,大家连忙起身来,把雷霆扶了起来,抱到了床上,这才发现,他已经被人打得满面青肿,因为没有穿校服,便装也已经被扯得破烂不堪,于长乐脱下他的衣服,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全是瘀伤,紫一块青一块的。   齐飞连忙端来了热水,一边奇着怪地道:“下课的时候,他出去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张贤用热毛巾帮着雷霆擦着伤口,于长乐也找来外伤药。在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救治之下,雷霆才悠悠地醒转了过来,看到张贤后,第一句话却是以微弱的声音恳求着:“快……快……,去救云芳……,卢……卢小燕出事了!……”   众人一愣,于长乐的心猛然地好象被人揪了一下,再想问仔细些,雷霆又昏了过去,显然,他的伤不轻。   于长乐披上大衣,当先着冲出了宿舍。张贤觉得事情肯定十分严重,叮嘱着齐飞看好雷霆,也穿上大衣,跟了出去。   ※※※   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张贤在校门口处便追上了于长乐,却听着尖刺的警笛声一声比一声得急,一声比一声得响,就仿佛前面是一个风口,正在狂刮着猛烈的风。   两个人穿着陆大的军服大衣,很是显眼,一路小跑着,向磁器口的方向奔去,不知道雷霆所说的许云芳到底有什么危险,那个卢小燕又出了什么事。   身后忽然响起了几声汽车的喇叭声,张贤和于长乐不由得向路边上靠去,让过道路,那车却在他们的身边停了下来,张贤正在诧异,这个黑色的轿车门被打开来,张贤看到了那个军统特务吕奎安。   “是不是去磁器口?”吕奎安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   “上车吧,我也去那!”吕奎安这样地告诉他们。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当先钻进了车子里,于长乐也跟着钻了进去。   车子开了起来,吕奎安吹着口哨,仿佛有什么高兴地事,正在得意着。   “什么事让吕大哥这样得开心呢?”张贤好奇地问道。   吕奎安微微一笑,没有隐瞒他:“我撒了两个月的网,今天终于要收网了,当然高兴。”   张贤怔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哦,你要抓什么人?”   吕奎安白了他一眼,依然微微一笑,道:“小老弟呀,我们虽然是老乡,但是这种事你还是不要问的好,再说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张贤有些尴尬,确实,在军队里这么久,他知道这种秘密不应该问的,可是心里怎么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这会跟许云芳、卢小燕有关系吗?   沉闷了片刻,张贤首先开了口:“对了,吕大哥,我已经给韩奇大哥去了信,他也给我回了信。”   “哦?”吕奎安马上来了兴趣,问道:“他怎么说?”   张贤笑了笑道:“他说他确实是缺帮手,已经向上面申请了你过去帮他,我算了算时间,可能也就在这两天公文会到,我想你的调令也会跟着到了!”   吕奎安脸上一喜,连声道谢地道:“如果我真能调往武汉,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感谢你了,呵呵,到时走的时候,我请你到重庆最大的鸿运楼吃一顿如何?”   张贤却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吕大哥如果去了武汉,过年我回武汉的时候,你再请我吧!”   “也好!”吕奎安点着头。   ※※※   车子很快就到了磁器口,刚刚到了一条街上,边上便闪过了一个特务来,吕奎安停下了车子,让张贤和于长乐下去,在离开的时候,张贤还隐隐地听着吕奎安问着那个特务:“怎么样了?”那个特务回答着:“我们好象晚了一点,中统的人过来横插了一腿!”张贤还想多听一些话,那个特务却钻进了车子里,吕奎安已经发动了车,开走了。   张贤和于长乐大步流星地赶到了雷霆的家,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于长乐一急,翻墙而入,不一会儿却又跳了出来,摇了摇头,告诉张贤:“里面没有人!”   张贤愣了愣,想了一下,马上道:“走,去学校看看!”   张贤所说的学校,就是许云芳、卢小燕与邱萍共事的那个磁器口小学。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街道上的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但是人街上的人却很少,许多的店铺也冷冷清清,有的正在上着门板准备打烊了。   小学离得不算太远,只隔了两条街,但是张贤和于长乐还没有跑到的时候,便听到了那边一串的枪声,两个人愣了一下,也顾不得许多,狂奔起来。   刚刚转过了一条街,就看到几个便衣的特务荷枪实弹地把守着街口。   “前面戒严了,你们绕开走!”一个特务这样地对着张贤和于长乐说着,显然,是因为他们两个的陆大校服起了作用,所以这个特务说起话来也客气了许多。   “我们要去小学!”于长乐这样的告诉这个特务,这条街是去小学的必经之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过。   这个特务愣了一下,问道:“你们去小学干什么?现在的小学生早就放学了!”   “我们去做什么还要告诉你吗?”向来不爱找事的小于怒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其实是心急如焚的。   这个特务怔了怔,正要说话,却从他们的后面转出来了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显然是这些人的头目,这些特务见到这个人都十分恭敬。这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人,他走到了张贤与于长乐的面前,抬起头看了两个一眼,悠悠地道:“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看我们的证件?”于长乐此时就是一个刺头了。   不等这个人答话,那个先前的特务便骂了起来:“放肆!这是我们中统重庆特别行动处的刘处长。”   张贤和于长乐怔了一下,中统与军统一样,也是一个特务机关,所不同的是军统是军事委员会下属的机构,而中统全称叫做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顾名思义,这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下属的机构。在以往来讲,因为张贤等人是军人,与军统打交道较多,对这个中统的接触并不多。   这个刘处长的官不小,如果与军队的职位想比较的话,应该是团级了。   于长乐还想顶撞,却被张贤拉到了身边,他向着这个刘处长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同时也让于长乐掏出证件,一并递了过去。   刘处长接过两个人的证件,对着路灯看了看,又递还给了张贤,这才道:“你们是陆大的学员,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人!”于长乐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哦?找什么人?”刘处长问道。   于长乐还要说,却被张贤在背后捏了一把,马上闭上了嘴。   “说吗,你们找什么人?我可以帮你们找。”刘处长问着。   张贤道:“我们同学的老婆在这个小学教书,可是这么半天也没有见她回去,所以让我们过来看一看,怕她出了什么事。”   “你那个同学什么不自己来呢?”   “他有事,脱不开身。”   “你那个同学的老婆叫什么?”刘处长又问。   “许云芳!”张贤告诉他,同时告诉他:“她怀孕了,已经有六个多月了。”   刘处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正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却听到后面的汽车响,张贤回过头,就见到了刚才带着自己过来的吕奎安那些军统的人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卡车,车上也满是荷枪实弹的特务。   “咦?这不是刘处长吗?”吕奎安笑吟吟地走了下车子,挥了挥手,身后的一帮特务们都跳下了车来。   刘处长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但还是强装出笑意,道:“哦,是吕队长呀,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吕奎安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我的手下在这里监视了两个多月,刚刚有一些收获,哪里想到就被刘处长捷足先登了,呵呵,刘处长好手段呀,哎,也怪我对手下的这些弟兄看管不严,哪知道他们中,原来还有你的人!”   刘处长的脸色变得铁青,但是还强自镇定着:“吕队长说得哪里的话来,古语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我只不过比吕队长早闻道了半天罢了!”   “呵呵。这半天的区别可就大了!”吕奎安道:“这两个月来我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你说要是换了你会怎么想呢?”   刘处长笑了一下,显然有一些理亏,但还是强辩道:“大家都是为了党国效力,我们中统破了案子,其实也就是你们军统破的案子。”   “呵呵,既然如此的话,那就麻烦刘处长把你手上抓到的人和物交给我吧,到时我一定也记得刘处长的好处。”吕奎安这样地道。   刘处长更加尴尬了,却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没有抓到人,也没有得到证物,只是空跑了一趟!”   “怎么可能?”吕奎安根本不相信。   刘处长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道:“人死了,电台也不见了,只在火盆里看到了几张烧得只剩下个角的电报纸!”   吕奎安怔了怔,忽然向着小学里狂奔而去,这一回刘处长没有敢再阻拦,也随着他的身后过去。   张贤和于长乐互相看了一眼,也跟在吕奎安的后面奔向了小学。   当张贤和于长乐冲进了小学的一间宿舍的时候,张贤和于长乐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中了一样,呆若木鸡。   在这间不大的教师宿舍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教师倒在血泊之中,头发散乱开来,那清秀的脸上一腔的悲愤,眼睛睁得大大,肯定是有着无限的冤屈。   这个女教师,不是许云芳,还会是谁呢?      第二章 停战(三)      “这可能是一个误会!”在事后,吕奎安这样尴尬地向张贤解释着。杀害许云芳的是中统的人,不是他军统的手下,不过,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他。吕奎安知道张贤与雷霆的关系,所以才会过来向他解释。   张贤一声未吭,雷霆也没有说话,双眼无神地望了他一眼,便转向了窗外。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往日里魅伟的身躯在这个时候显得是如此得羸弱与苍老。   当看到自己的爱妻与腹中还未生出的胎儿一起死去,雷霆痛不欲生,他本来就已经身受重伤的身体马上垮了下去,又一口血吐将出来,人也昏死在了当场。   那是一个令所有的人都不忍观看的场面,那是一个让所有的人都心痛悲切的场面,那也是一个将愤怒与仇恨化成泪水的场面,只有无声的哭泣,却没有人喊叫,没有人呼喝。但是张贤却知道,从这一刻起,雷霆这个报复心极强的家伙定然会牢牢地记下,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终将是血债血还的。   见大家都不作声,吕奎安有一点心虚,他到底是经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作为一个特务头目,他已经学会了无耻与容忍。“这是来向张贤老弟告别的!”他这样地对大家道,那意思也仿佛是在说并不是来道歉的。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听他解释着:“这两天我正在交接工作,等这些事情一了,我就要离开重庆去武汉了。”他说着,很是轻松地出了一口气,同时又对着张贤满是感激地道:“真要谢谢你这个老乡,让我离开了这个这里!”   张贤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有些后悔,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帮助他这个特务。   “这件事,我想在我走之前,还是跟你们说清楚一点,因为已经不是我负责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大家朋友一场,免得你们不知好歹。”他犹豫了一下,这样地道,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你们不愿意听,那就算了!”说着,作势要走。   “我们在听着呢!”张贤首先开了口,确实,这件事对大家来说还是一个未解的谜,大家都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吕奎安看了看众人,见另三个人也回头看着他,便是连对他恨之入骨的雷霆也转回了头,他这才从门口走了进来,坐在了张贤身边的椅子上,叼起了一根烟,狠劲地抽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股烟来,仿佛是终于出了心中的一口气。这才道:“怎么说呢?好吧,我就一五一十地跟你们说清楚,其实你们四个人也在我的调查和监视之中,只是查了一个多月,并没有查出什么,你们陆大与我们军统的人向来不和,郑处长怕再闹将起来,所以便要我撤了对你们的监视。”   张贤与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在意,原来曾经有过一些日子被人监视过。   “你们为什么要查我们?”张贤忍不住问道。   吕奎安道:“如今的和平是大势所趋,我们和共产党一直在谈判,只是共产党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灵通,我们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知道,在这谈判中对我们十分不利,舆论导向都是向着他们说话,就好象我们国军才是要内战的原凶似的,只要发生点摩擦都是我们挑起来的一样。不用想,我们重庆这里肯定有共产党的内歼,这让委员长十分震怒,要我们军统和中统迅速查实。但是我们和中统都一样,无从下手。我们唯一的长处是对重庆所有的电台都可以监听,共产党在重庆挂上名的电台就那么几个,早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但是我们还是发觉有疏漏,有一个代号叫嘉陵江的电台总是很活跃,经常向延安方面发报,我们盯着这个电台很久了,发现它就在我们附近的磁器口。”   “磁器口也不小,你又怎么确定它的位置呢?”张贤经不住问道。   “是呀!”吕奎安又抽了口烟,这才道,“所以我们一直在找这个方位,但是这个嘉陵江很是狡猾,经常时断时续,所以我只能在那里大量地布置人手,渐渐把范围缩小到了小学附近的几条街。到后来,小学里有一个叫卢小燕的新来的老师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卢小燕?”大家都为之一愣,于长乐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齐飞忍不住地道:“是呀,她就喜欢说一些让人不爱听的话,你们不注意到她才见鬼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绝对不是共产党!最多也就算是一个左派人士。”   吕奎安点了点头,同意齐飞的看法,笑了一下,这才道:“不过,通过卢小燕,我便注意到了你们。”他说着,专门看了于长乐一眼。   于长乐不由得脸一红,不快地道:“我们又怎么了,雷大嫂是在那个小学教书的,我们和她认识也是自然的。”   “是呀,在对你们调查了一个月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吕奎安告诉他们。   “那天你去搜查雷大哥的住处,就是为了查那个电台吗?”张贤恍然大悟。   吕奎安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道:“就是从那个时候,我才开始调查你们的。”   张贤想到了什么,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老乡实在是卑鄙,当时他还在求着自己帮他忙,调他去武汉,背地里却还在监察自己,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果真是玩的阴招。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想法,吕奎安对着他道:“老乡,你不要怨我,我如果不告诉你这些,你们也是不会知道的。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把你当成朋友,要你小心!就算我走了,只怕别人来也会这么做的。”   想一想,他说得话确实不错,张贤便觉得有些释然了。   “你还是把那天发生的事说出来吧!”齐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们催促着。   吕奎安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就长话短说。后来我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个叫邱萍的女老师身上,这个你们叫做邱姐的人很是小心,一直没有露出破绽,不过这个老狐狸最终还是没有把尾巴藏好,我们发现她除了经常去雷霆家外,还经常去一个书店,当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对那个书店进行了监视。奇怪得很,自从我们监视了那个书店之后,她一次也没有去过,我便觉得不对头,于是暗中把那个书店老板抓了,突审了一下。开始的时候,这个书店老板还死硬的嘴,不过到后来还是把什么都招了,他那个书店就是共产党的交通站,他就是共产党的一个交通员,邱萍是他的上线,邱萍实际上就是那个叫嘉陵江的报务员,也有可能她就是嘉陵江。于是我把那个书店的老板放了,重新布置,准备把那个与邱萍联系的人一起抓了,谁知道我手下还有中统的人,那个刘处长就知道了,他却抢先下了手。”   “他们好象什么收获也没有。”张贤这样地道。   吕奎安恨恨地骂了一句娘,这才道:“这些中统的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苦心布下的网就这么被他们搞砸了。那天我的人在书店里看到了卢小燕过来送书,我们准备抓住那个取书的人,谁知中统的人却突然出现,抓住了她,并截获了那份情报。这是打草惊蛇,我本想要的顺藤摸瓜,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他说着,不无遗憾。   他又吸了口烟,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雷霆一眼,道:“下面的事雷霆应该很清楚了,他应该都跟你们说了吧。”   张贤和众人都点了点头,同时看了看雷霆。原来,那天雷霆按照常例回家,在磁器口的街上,正遇上中统的特务在抓卢小燕,卢小燕看到他马上向他求救,他只当是寻常的特务滋事,所以拔刀相助,哪知道却被一群特务围攻,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转身逃跑。但是那些特务已经把他当成了卢小燕的同伙,他那天又没有穿着校服,那些特务哪能放过他,便这样把他追到了陆大。卢小燕在抓走的时候,告诉他,许云芳有危险,所以雷霆才会跑回宿舍求助于自己的同学。   “中统的人为什么要打死许云芳呢?”这一点,仍然令张贤疑惑不解:“难道她也是共产党?”   吕奎安看了雷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半晌之后,才悠悠地道:“许云芳是不是共产党,雷霆应该是知道的!”   “你们胡说,她根本不是共产党!”雷霆爆怒着。   吕奎安没有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对着张贤道:“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他说着有一些感伤,然后又道:“后来我问过刘处长,当时中统的人去学校抓邱萍,想要搜出那部电台,但是许云芳却在校门口阻止他们的人进入,纠缠了半天,于是他们就把许云芳也抓了起来,带到了邱萍的住处,可是邱萍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翻墙跑了,他们只在那里找到了几张已经烧成一个角的电报纸。这个时候,许云芳又咬了他们的人一口,那个中统的人气不过,便开了枪!”   “雷大嫂是学校的一个校长,当然有权力保卫她的学校不受侵犯。”于长乐在边上愤愤然地道。   吕奎安没有答话,继续无奈地说着:“这件事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什么证据也没有得到,还打死了学校的一个校长,尽管刘处长说这个校长有通共的嫌疑,但是人都死了,又没有证据,而报纸上又通篇地发布对我们这些特工们不利的言词,搞得群情激愤,所以我们目前的处境都很难过。刘处长已经被中统撤职查办了!”   “活该!”齐飞在一旁骂道。   “都得死!”雷霆却喃喃地说了一句,虽然很轻,却十分有力。   吕奎安听到了耳朵里,浑身不由得一颤,经不住道:“雷霆,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肯定十分恨我,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你就去找刘处长和邱萍去报仇,要是没有邱萍这个共产党隐藏在学校里,也就不会祸起萧墙了。”   雷霆通红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对他来说,死去的不仅是他的爱妻,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张贤觉得吕奎安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由得也长叹地了一声,不无后悔地道:“要是那天我们直接去学校,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于长乐也点了点头,但是,谁也不是神仙,可以预料到后面所发生的事。   ※※※   在东北华北,共产党的军队还在和国民党的军队为了地盘打得不可开交,而在重庆的陪都里,中产党与国民党的谍报战更是如火如荼地上演着,只是可怜了象许云芳这样无辜的百姓,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了双方内耗的牺牲品。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对于大部分只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来说,正应了那句古话,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   新的一年再一次来临,和平的曙光也再一次降临到了中国人的面前,在一月十日,国共两党终于通过谈判达成了《停战协定》。   这个停战协定很简短,具体内容如下:   中华民国国军及共产党领导下之一切部队,不论正规部队、民团、民兵、非正规部队,或游击队,应实行下列命令:一,一切战斗行动,立即停止。   二,除另自规定者外,所有中国境内军事调动一律停止,惟对于复员、换防、给养、行政及地方安全必要之军事调动仍属例外。   三,破坏阻碍一切交通线之行动必须停止,所以阻碍该线交通线之障碍物,应即撤除。   四,为实现停战协定,应即在北平设一军事调处执行部;该执行部由委员三人组成,一人代表中国国民政府,一人代表中国共产党,一人代表美国。所有必要训令及命令,应由三人委员一致同意,以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名义经军事调处执行部发布之。   双方并声明一列规定,亦经同意,并载入会议纪录内:一,上开停止冲突命令第二节,对国民政府在扬子江以南整军计划之继续实施,并不影响。   二,上开停止冲突命令第二节,对国民政府军队为恢复中国主权而开入东北九省,或在东北九省境内调动,并不影响。      三,上开停止冲突命令第三节内所云之交通线,包括邮政在内。      四,兹同意国民政府军队在上项规定之下调动,应每日通知军事调处执行部。   双方并声明军事调处执行部一切协定建议及指示,只涉及停止冲突引起之直接问题。美国参加军事调处执行部,仅为协助中国委员实施停止冲突命令。军事调处执行部内设置执行组,包括若干官兵足敷实地监察详细办法之实行。军事调处执行部各委员得各别设置巩线,足保迅速而无阻碍之通讯。军事调处执行部先设于北平。   这一纸《停战协定》,似乎又把全国的人民带入了和平建国的梦想中。   但是张贤却摇了摇头,东北九省的问题被例外执行,那也就是意味着东北地区很可能会成为引发内战的第一个战场。      第三章 团聚(一)      很显然,张贤、于长乐、齐飞和雷霆都受到了那个案子的牵连,在那件血案不久,四个人都被调查训问了一番。对于张贤等三个人来说,被调查训问也是常理中的事,但是对于雷霆来说,却是不能够接受的,他已经失去了爱妻与孩子,自己还受到党国的怀疑,这就仿佛是一个冤得不能再冤的人,还要遭受无尽的冤屈,开始质疑天理的存在。也幸亏张贤与大家极力地相劝,不然,他肯定会铤而走险,说不定就会去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总算有了一个定论,那就是大家都被邱萍蒙骗了。最倒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卢小燕,她根本就是被邱萍利用了,也不知道自己往书店送去的是共产党的情报。   吕奎安在离开重庆之前,帮了张贤一个忙,其实这个忙是应于长乐的请求,由张贤出面找的他。那次军统与中统发生了摩擦之后,上面还是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军统,也就是卢小燕到了吕奎安的手里。在查实卢小燕的真实情况之后,这个人对于军统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顶多会有一个通敌的罪名,只是这个时候又是国共和谈、停战的时期,本来就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小学的校长,还怀着身孕,影响已经很坏了,大家都想着早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得落给共产党人一个破坏团结的口实。所以,当张贤向吕奎安提出能否帮助卢小燕周旋一下时,吕奎安很痛快的便答应了下来。这件事对于军统来说,也是一泡屎,恨不能早早地擦干净。   卢小燕在关押了一个月后,终于在过年之前被放了出来,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吕奎安周旋的结果,包括张贤在内,都对他有些感激,因为在大家看来,能够让军统抓走而不被定罪名再平安地放出来,这种事情还很少发生。   于长乐很是高兴,他以为在经历了这一次的教训之后,卢小燕一定会收敛许多,也不会再对共产党报有天真的幻想。但是结果还是令他十分得失望,确实,卢小燕这一次出来,无论是从言语还是在行动上,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区别,不再敢那么冲动与激进,而她想去延安的冲动却一丝没有改变,反而更加得坚决。   最终,于长乐还是接受了现实,与卢小燕分了手。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地无奈,这世上很多的人都是有缘无份,便是爱得死去活来,到头来依然是桥归桥,路归路,空余恨而已。   ※※※   又一年的春节就在来了,大家都准备着过陆大的最后一个寒假。而对于身处重庆的国民政府来说,这个时候,正在酝酿着来年牵回南京的事宜,许多高官都回到重庆述职,准备着在年前对重庆做最后一点的怀念。   对于张贤来说,学校里早就放了假,但是他却走不了,这些来到重庆述职的高官里,有很多曾是他的顶头上司,这正是一个可以套近乎的时候,或许还会有什么收获。   首先到来的是原第六战区的司令长官孙仲,但是在日本投降前的一个月,他又被派到了第十一战区任司令长官,主持华北军事,由河南向北进攻,并被蒋委员长任命为河北省主席兼国民党河北省党部主任委员。此时,其驻地已经由西安迁到了河南北部的新乡。抗战胜利后,孙仲主持了日军华北方面军的受降,在北平故宫的太平殿里,接受了日本人的投降,风光一时。   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跟共产党八路军对华北的争夺中,孙仲惨败而归,邯郸战役时被共产党所消灭国军部队,大多是他西北军的骨干,是他的直属部队。这个时候的孙仲名义上还是华北方面的军政首脑,实际上已经被架了空。   孙仲到重庆述职,实际上是他已经萌生了退意,想要知难而退,把华北的那个重要职位交出去。但是蒋主席却不同意,为了安慰这个名声在外的将军,又把第九十三军、第九十四军、第十六军调归到了第十一战区,由孙仲安排。可是孙仲却知道,这些军队各有背景,便是在人事黜陟及兵力运用上,他都干预不了,实则是有名无权。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算了步了。   在看望孙长官的时候,张贤专门向他打听了共产党八路军的战力。孙仲并没有隐瞒,不仅全面,而且系统地讲了这些共产党的作战战术与方针,尤其是对刘伯承部,他的了解很多,他一直念念不忘自己的军队就是这样覆灭在刘伯承的运动战里。   “总座,您觉得如果我们和共产党真得打起来,能够打赢他们吗?”张贤这样地问着他。   孙长官沉思良久,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不好说呀,我们国军虽然装备精良,但是士气上却比共军差了许多。而我们的指挥官又习惯于越级指挥,造成前方的指挥混乱,不能步调一致,而参战各部又各怀鬼胎,互相拆台,哎!便是有再精良的武器又有什么用呢?”   张贤默然了,他当然知道孙长官所说的那个指挥官是谁,只是却不便讲出来。   孙仲最终还是郁闷地走了,继续去掌管他那个混乱的华北局面去了。   ※※※   几乎是与此同时,王辉也来到了重庆。作为第四方面军的司令,他正是张贤的顶头上司,所以也是张贤必须要晋见的。   这个时候的王辉将军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之中,此时,他已经是第二绥靖区的司令官,并兼任山东省党政军统一指挥部主任、山东省政府主席并全省保安司令、山东军管区司令等要职,俨然成为了一方的封疆大吏。这对于才四十多岁的王辉将军来说,论资历与阅历,与其它的封疆大臣们相比,显然年青了许多,而且他也成了与他同辈的黄埔军系中第一位省府主席。   所谓的绥靖区,其实是在抗战后根据新的形势下,形成的一级军事机构。在抗战初期时,国军的指挥机构大体上是按照总部,行辕,战区兵团,集团兵团,军,师,旅,团这八个级别才到战术单位的,而从一九四零年后,国军又做了精减,只分为了总部,战区,集团军,军,师,团这六级。在抗战胜利后,于四五年的十月,又重新规划军事机构,恢复了八级,这个时候的名字有些却不一样,叫做总部,行营,绥靖公署,绥靖区,兵团,军,师,团。绥靖二字,从字面上来讲安抚、保持地方平静的意思,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得到了演深。   虽说如今的王辉将军与孙长官可以平起平坐,位高权倾,但是张贤见到他的时候,他却一脸得憔悴,仿佛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钧座,您的病真得好了?”张贤这样关切地问着。他知道王辉将军确实是病过一场,在长沙受降之后,他带着他的第四方面军驻进了武汉,而第四方面军所属下的几个军也各奔了东西,其中第七十四军与新六军被委员长任命为了御林军,成为南京的卫戍的部队;第七十三军驻防到了江苏省的省会镇江,第一百军移驻南通,而第十八军成为了华中重镇武汉的卫戍部队。王辉将军在武汉的时候曾想借病由而告老还乡,他不仅是一个有才能的将军,其下还有许多的工厂与企业,便是脱离军界与政府,也足以过得自足并且舒服。但是,蒋委员长对这位要归乡的将军十分在意,亲令他到重庆来面谈,这是一个无尚的荣誉,面对委员长的知遇之恩,王辉将军只得重披战袍,硬着头皮赴任。   听到张贤这样地问着自己,王辉无奈地笑了一下,反问着他:“张贤,你这个小子的话很有嚼头,你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呢?”   张贤也笑了一笑,老实地道:“如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身体上的病虽然好了,只怕这心里的病还没有好。”   王辉愣了一下,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年青人,问道:“那你说,我有什么心里的病呢?”   张贤沉默了一下,悠悠地道:“张良功成而退,身名皆全;韩信贪图权位,身败名裂。面对外敌,您是民族英雄,呵呵,如果是手足相残的话,到时只怕会有人说您是屠夫!”   王辉怔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张贤呀,你是一个和我一样,心思很重的人呀!”   张贤也苦笑了一声:“钧座与我,其实是同样的心思,只是您比我更加难处罢了。”   王辉默然无语。   张贤也沉默了,在某些方面来说,他确实与王长官是同样的命运,即使在卫国战争中再出色的表现,一旦面临内战的旋窝,也将是这种无可奈何结局,不管是谁输谁赢,对后人们来说,其结果也是一样的。可是,逃避,对于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能存在,只能硬起头皮,狠下心来,一条道跑将下去,不管前面是天堂还是地狱!   “我们不要说这些事了!”王辉摆了摆手,甩了甩头,指着张贤道:“好了,还是说说你吧,过完年你就陆大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着自己的这位官长道:“还没有具体的打算,看这个样子,军委会是准备整编各军的,可能要载撤很多的军队,遣散许多的军人,我倒希望我就是被遣散之列的。”   王辉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怎么可能,你这样年青有为的青年军官,又刚刚从陆大里毕业,正是国军里的栋梁之材,便是要裁军也只会裁掉那些年老事高,身体残缺的部分军官,怎么也不会裁到你的头上。”   张贤点着头,知道他说得不错,当下道:“其实我现在也在犹豫,我想留在陆大里任教,但是陈长官不让我留。”   王辉道:“告诉你吧,你们这批陆大的毕业生,都不会留校的,委座对你们都寄予了厚望,说要军官年青化,所以你们这一批人肯定是要被充实到新整编的军队中去的。”   “原来是这样。”张贤恍然大悟,心里还在暗笑着于长乐的痴呆,那个家伙还在上下活动着,想要留校任教呢。   王辉接着道:“我要去山东任职了,呵呵,如今的济南是四面八路三面匪,一城司令半城兵呀,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山东?”   张贤愣了愣,山东,那也是一个国共角逐的前沿战场,他巴不得离着那种地方越远越好,怎么会上赶着往那里去呢?当下,笑了笑,对着自己的这位老长官道:“钧座,我想回十八军,去武汉。”   “哦?”王辉愣了一下,问着他:“怎么,七十四军不好吗?而且现在张师长已经升任为了七十四军的军长,五十七师如今还缺一个师长,我看非你莫属。再说,七十四军卫戍在南京,我知道你是南京人,去那里不是很好吗?”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道:“七十四军虽然不错,只是我的老婆孩子都在武汉,都在十八军里,我想还是回去和她们团聚的好。”   王辉想了想,蓦然明白过来,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他道:“张贤呀张贤,你这个小子打得这点注意,以为我不知道呀。你是不想当这个师长,怕到时会和共产党打起来,你肯定是首当其冲。只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回到十八军,难道十八军就不打仗了吗?”   张贤笑了笑道,当下只能搪塞地回答着:“其实这是陈长官的意思。”他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回到十八军,十八军也没有合适的位置留给自己,胡从俊肯定会安排自己进入十八军的参谋部,最多也就是作一个参谋长或者参谋主任之位,虽说不带兵,没有实权,但是终还可以避免去前线作战,这与自己的初衷是相吻合的。既然无法避开去战斗,那么就要做一个非战斗人员。   “是这样呀!”王辉有些失望,他当然知道张贤是从十八军里出来的,当然也知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土木系的军官,只是在他当权七十四军的时候,从来就不是靠派系和任人唯亲来拉拢手下的,而是真正看重的是他们的才学。在他的眼里,张贤就是一个很有才华和能力的人,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总不能去和军政部长来争,于是哈哈大笑了一下,道:“那也好呀,十八军也是国军的精锐部队,你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到哪里都可以展现的。”   “谢谢钧座的夸奖!”张贤客气地回应着,心里却有一些内疚。   “对了,上回湘西会战的时候,你有一个同学表现得很不错,张师长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他是不是叫雷霆?”王辉突然问着张贤。   “是!”张贤回答着。   王辉道:“这个人张师长想要,你去帮我问一问他,要是可以的话,毕业后就让他来七十四军吧!”   张贤怔了怔,点了点头。      第三章 团聚(二)      对于王辉将军的盛情邀请,雷霆并没有感激涕零,只是对张贤道:“等我毕业以后再说吧。”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但是,张贤却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也是心灰意冷。仔细想一想,在遭到了如此大的打击,他不心灰意冷才怪呢。   郭万也到了重庆。   第六战区在孙长官被调到第十一战区之后,经孙仲的推荐,军委会任命另一位西北军的名将孙蔚如将军担任第六战区的司令长官,但是实权依然是在参谋长郭万的手中。郭万到底是陈诚的嫡系,便是任一个副职,也是主抓的军权,实际上这个西北军的孙将军也是被架空的。   在日本投降之后,第六战区从恩施入驻进了武汉,总体负责对武汉地区及湖北全省的对日受降与接收工作。在那个受降和接收的过程中,新四军的第五师曾经提出要参加进来,但是被第六战区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在受降和接收过程中,成立了第六战区接管日方物资委员会,这个会长便是郭万,不用想,这是一个非常让人羡慕的肥缺,垄断了对日伪物资的接收。同时,在重庆方面的示意之下,第六战区又大量地收编伪军,补充到地方保安部队和正规军中。但是,按照国府的计划,这个第六战区的长官司令部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年前便已经在组建军委会下的武汉行营,已代替原抗战中的第六战区。   武汉行营的主任已经任命为国民党的元老程潜,这也是一个挂职。而副主任是孙蔚如、原第十集团军的王瓒绪、三十三集团军的唐式遵三个人,郭万依然是武汉行营的参谋长,并兼任武汉警备总司令一职。实际上,武汉行营里,除了程潜这个资历过深的元老,而孙蔚如是原西北军杨虎城的属下,而王瓒绪与唐式遵都是川军里的将领,只有郭万这个浙江人是中央军嫡系出来的,依然是掌有实权的人物。   此时的十八军,正是武汉的警备部队,也就是郭万手下的一支王牌。其实在十八军之前,倒是有两支部队,一个是六十六军,一个是九十二军,也在武汉驻扎,只是六十六军被调往信阳去包围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第五师,而九十二军也空投到了北平,去担任北平的警备任务,并抢占战略要点。   既然张贤已经打算回到第十八军,那么,郭长官自然是要去见一见的。   郭万还是那样神情怡然,便是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因为丢失了宜昌而被委员长连降了三级,他也没有着过急,上过火,依然一付稳坐钓鱼台的样子,这让张贤钦慕不已。   这个时候的郭万,更是精神抖擞,虽说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作为一个幕僚副手,而非真正的主将,却比那些做主将的更加惬意,更加舒服。   “参谋长还是这样得容光焕发呀!”张贤不由得这样感慨万端地道,半分是真心话,半分也是奉承。   郭万笑了笑,开着玩笑地道:“我们的小上校可是又瘦了一圈呀,抗战都胜利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难道陆大的伙食不好?”   张贤也笑了笑,道:“我哪有参座这么大的心胸呀,呵呵,这么多年来,参座都是这样得不急不躁,井井有条,令人好生佩服呀!”   郭万却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也有急得吃不好睡不着的时候,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张贤好奇地道:“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郭万道:“就是当年的常德会战之时,我就有好几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恨不能自己到前线去。”   张贤愣了一下,常德,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看到张贤不再答话,郭万知道他又回忆起了常德的那个血与火的场面,尽管没有亲历那个惨烈的战场,但是作为长官部的上峰,他当然可以体谅到张贤的心痛。抗战已经胜利,而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人们,再也无法醒来,也看不到胜利的欢愉。   “呵呵,不说这些了!”郭万打断了张贤的沉思,问着他:“我听陈长官说,你准备在毕业后回十八军,是不是呀?”   张贤点了点头。   “这样好呀!”郭万道:“回十八军,你就可以全家团圆了。”   “是呀!”张贤也打趣地道:“十八军的老战友也多,呵呵,我回去后可以和大家一起喝酒了!”   “呵呵!”郭万也笑了一下,同时问道:“胡从俊给你安排什么职务了吗?”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我还没有去找过他,我想等过年的时候回家,顺便去找一找他,看他能够安排我去哪里。”   “是这样呀!”郭万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如今十八军里没有空缺,而眼见着各军都要整编,还要裁撤一大批的官兵,一个职位有很多人在抢,你就算是去了那里,也不过给你个参谋之类的闲职。我看这样吧,你不如先在十八军里挂个名,到我这里来吧,等有空缺了再回去。”   张贤的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道参座有什么好的职位给我?”   郭万笑着指了指他:“你呀,给你一个副官或者文书来做,太大材小用了。我如今是武汉警备总司令,下面的武汉警察局的局长人选还没有定呢,我肯定要找一个我信得过的人,我看不如让你代理些日子,等你有了好的职位再换他人。”   张贤心中不由得一动,喜道:“多谢参谋提拔,便是不去军中任职我也乐意!”如果真能够当一个警察局长,那么在这个政局还不明朗的时候,也比去当一名师长甚至于军长要强了许多,虽然手下没有那么多的兵丁,但是却可以避免去前线参战。   郭万却道:“呵呵,张贤呀,你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作一个警察局长太屈才了,到时陈长官也不会同意的!其实我也只是想让你帮帮我罢了,等武汉的局势稳定下来,便是十八军里没有位置,我也会给你搞到一个位置的。”   “谢谢参座了!”张贤连忙道。心中却在暗自欣喜,这一回没有白来看望老长官一趟,倒是但愿着自己一直能在警察局里不要从军了。   ※※※   过年之前的几天,张贤沾了郭万的光,跟着他搭着飞机来到了武汉,飞机降落在了武昌的南湖军用机场,一下飞机,他便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原先经常跑芷江到重庆航线的运输机机长潘飞。   潘飞已经转到了武汉这边来,空军准备在这里组建第四军区,许多的飞行员和教官也都从芷江那边转了过来,这里面也包括张贤的弟弟张仁。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喜出望外,张仁也来到了武汉,而十八军此时就驻守在武汉,也就是说他的三弟张义也在这里,他们兄弟三人马上要团园了。   张仁如今是新组建的空军第四军区第一大队第一中队的中队长,只是这个时候还在飞芷江方向,没有回来。张贤于是给潘飞留下了自己在武汉的地址,让他转给张仁,过年的时候全家能够团聚一次。   其实,张贤也是第一次回武汉的家,他还不知道王金娜把家安在了哪里,只知道是在武昌。十八军的军部设在武昌的旧督军署,离着起义门不远,离着南湖也不是太远。又是沾了郭万的光,郭参谋长专门给他找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倒是成了他的代步工具。   告别了郭长官,张贤开着车在陌生的武昌街头转悠着,大街上的人们纷纷为他让道,侧目看着这个年青的国军上校驾车在大街上行驶,报以羡慕的目光,这让张贤马上想起了几年前与韩奇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情景,那一次他身负着一个暗杀的任务,想一想,就仿佛是弹指一挥间。   按照别人的指示,张贤从起义门开过,拐过了两条街,就看到了那座标志性的建筑,他知道已经到了第十八军的军部,既然来到了这里,定然要去见一见自己的老长官胡从俊了,以后还要在十八军里挂名的。   还未等到他把车开到,便见对面同样地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辆车却嘎地停了下来,车上的一个人高声大喊着:“那不是我们的小营长吗?”   张贤顺声看去,不由得又惊又喜,马上把车停在了路边。那辆车上跳下来了两个人,当先一个人飞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不是别人,正是三十二团的陈大兴,后面跟过来的是他的团长黄新远,刚才喊他的就黄团长。   老战友见面,自然别有一番亲热与感慨,互相拥抱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不容易放开手,却也只剩下了哈哈的大笑,仿佛这天与地之间只有他们三个人。   “什么时候来的?”半天之后,黄新远才这样地问着张贤。   “刚刚到。”张贤告诉他们。   “呵呵,营长就是不一样,一来就有车开呀!”陈大兴在边上说着,还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营长。   “什么营长!”黄新远回身说着陈大兴道:“如今的张贤可是人家五十七师的副师长了,你怎么还营长营长的叫着?”   陈大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我一时没有改过来。”   张贤也呵呵笑着,道:“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你的老营长,这么叫也没有错。”   黄新远看着张贤开的这辆车,比自己的还要新,也奇怪地问着:“是呀,你刚刚从重庆来,怎么就有车子开呀?”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们:“我是和郭参谋长一起回来的,是他给我找的一辆车,等过完年,我回重庆去的时候,还要给他还回去的。”   黄新远与陈大兴对视了一眼,对于他们来说,郭万参谋长,那是比胡从俊军长还要高的一个官,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见他的机会。这个郭参谋长既然能够专门给张贤一辆军车,想来对张贤的青睐是不言而喻的,张贤肯定会受到重用。   “胡军长在不在?”张贤问着他们。   黄新远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刚刚从他那里出来,杨师长也在军部里。”   “哦,那太好了,我正好去看望他们一下。呵呵,马上要毕业了,我可能是要回十八军的哟!”张贤向着黄新远首先透露消息。   黄新远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不相信地道:“我知道如今的张林福是七十四军的师长,还以为他升上去了,你怎么也可以当五十七师的师长呢,放着这么一个好的职位不去,为什么偏要回十八军来呢?”   张贤悠然一笑,道:“我是舍不得你们这些好兄弟呀!”   陈大兴首先笑了起来,他听到这句话,心里暖融融的。黄新远也笑了,但是他却不以为然,才不会相信张贤真是为了这个目的。      第三章 团聚(三)      张贤在十八军的军部果然见到了军长胡从俊与十一师的师长杨涛,十一师还在咸宁的温泉镇,那里原有一个日军的兵营,十一师负责对那个军营的接管与遣送,直到这个时候,才准备着开进武汉城来。   见到张贤,胡从俊和杨涛都有一些意外,他们还以为这个小团长升为了副师长之后,不会再回来了呢。当听说张贤真得准备陆大毕业后,回到十八军时,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胡从俊埋怨着张贤道:“张贤呀,当初我还问你准备回不回来的,你却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我把准备留给你的位置给了别人,你回来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张贤笑了笑道:“我回十八军里来,是因为有你们这两个我的老长官在,指着你们照应呢,呵呵,没有位置也无所谓的,哪怕是挂一个名就行了。”   胡从俊有些不解,问道:“张林福如今是七十四军的军长,他还兼着五十七师的师长,你要是回去,这个副师长怎么也应该扶正了,却为何不继续留在七十四军里呢?”   这个问题也是杨涛想要问的。   张贤又笑了一下,道:“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不识好歹,总惦记着自己老婆孩子,所以思忖良久之后,才决定还是回来的好!”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道:“张贤呀,这不是你的理由吧!”   张贤知道这个理由根本无法令人信服,却又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当下只得重新向他们解释着:“其实这是陈长官的意思!”这个托词倒是很实用,胡从俊和杨涛总不敢去问陈长官吧?胡从俊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听张贤这么一说,他心下已经明白过来,显然是因为陈长官在为自己的土木系部队招揽人才,不愿意把人才流失到了何应钦的军政系里。   当下,胡从俊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也决定回十八军里来,过完年你也应该毕业了,呵呵,便是别人不安排,你我也是要安排的。”   张贤还生怕他当真给自己安排了什么职务,当下又连忙告诉他:“我是跟着郭万参谋长回到武汉的,他说要是你这里没有合适的职务的话,便让我暂时先在你这里挂一个名,他要我去帮下他,做武汉的警察局长。等武汉局势稳定下来,或许十八军里有合适的职务了,再让我回来。”   胡从俊与杨涛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过完年马上要整编了,还不知道我们十八军会怎么改呢,你先去当你的警察局长,等整编完成以后再说吧!”   听到这句话,张贤不由得放下了心来,但愿着这个整编永远也完不成,自己被这些长官们抛在了九霄云外才好。   从胡从俊那里出来,张贤与杨涛师长一齐走出十八军的军部,路上,张贤向杨涛打听了此时十一师的变化。十一师人事变动并不大,三十一团的团长依然是龙天涯,三十二团的团长还是黄新远,三十三团的团长也没有变,仍是张慕礼。当初胡从俊说给张贤留的位置是同为十八军中的一一八师的参谋长之位,一一八师是最后才划入十八军序列的,胡从俊自然要找一个心腹的人来打入。   在与杨涛分手的时候,张贤为自己的弟弟张义请假,要过年了,在这个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新年里,作为张家的长子,他是想要全家团聚一下,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兄弟三人还没有在一起团聚过。   杨涛很痛快地便答应了。   ※※※   终于找到了家,王金娜把家安在了武昌阅马场附近的一个院落中,这是十八军的一个后勤部,同时住在这里的还有十八军后勤处的许多官兵。   当张贤开着车停在了院子的外面,打听着王金娜的名字走进去的时候,王金娜正抱着小虎在里面的一株光秃的海棠树下晒太阳,这是难得的一个晴天,院子里都晾满了衣被。   当看到张贤出现的时候,王金娜的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把孩子放在了地上,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流下了泪来。张贤也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个人就在院子里亲吻了起来,喜悦与泪水交织在了一起,就仿佛从来也没有过的激动。   良久,两人才从这种激动中清醒,张贤放开了王金娜,看到了她身后傻傻站着的小虎。小虎已经有两岁半了,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小虎!叫爸爸!”张贤来到小虎的面前,一把抱起了他,这样地告诉他。   这一回,小虎没有哭,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也不开口。   “快呀,叫爸爸!”王金娜也在旁边催促着。但是小虎眨吧着眼睛,就是不开口。   张贤从衣兜里掏出了几块糖来,这是他专门买的,举到了儿子的面前,一边告诉他:“叫爸爸,就给你糖吃。”   小虎看了王金娜一眼,再看看张贤,忽然就喊了起来:“爸爸!”说着,从张贤的手中抢过了糖去。   张贤与王金娜都哈哈大笑,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么得朴实可爱。   田秀秀已经知道张贤今天会回来,所以早早地也赶了回来,如今她在军统的武汉办事处上班,属情报组,直接吏属于韩奇指挥。搞情报的自然是消息灵通,只是军统武汉办事处在汉口的北京路一号,她每日需要往返地从汉阳门渡口过江,便是从那边赶回来,也到了下午。   田秀秀回来的时候,王金娜正在忙里忙外地做着饭,张贤正在逗着儿子,好不自在。原本,王金娜请了一位保姆,只是因为过年,那个保姆回家过年去了,所以这个时候,只好一切家务以及看孩子只能自己来做了。   秀秀自然也是一番激动,张贤与两人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在一起了,互相的思念之情自然不可言表。   吃饭地时候,三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笑着,各自述说着自己的相思之苦。而对于王金娜与田秀秀来说,最关心的自然是张贤陆大毕业后的去向,当得知他很快就可以回到十八军,而且可以在武汉当警察局长的时候,两个人都喜不自禁,这也就是说三个人两地分居的局面总算要结束了,终于等到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   ※※※   第二天一早,还没有等张贤夫妻三人起床,便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着:“张贤是住在这里吗?”   张贤第一个惊醒,这才发现天已经很晚了,太阳都上了中天,连忙穿着衣服。身边的王金娜与田秀秀也惊醒过来,跟着起身,只有小虎还在呼呼大睡。   当张贤夫妻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空军服英俊异常的二弟张仁,这又是一个欢腾的时刻,兄弟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上一次分手的时候,还是湘西会战的时候,如今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   张仁的变化不大,依然挺拔威武,脸上还带着那副娃娃的模样,一笑起来两边的酒窝便显露出来,仿佛就是一个大孩子。他还带了一个大包裹,打开来全是生活必须品,竟然都美国货,这令王金娜和田秀秀这两位嫂子欢喜不已。   兄弟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屋里,田秀秀连忙出去买菜,而王金娜也忙着生火,准备中午款待二弟。   还未到中午,便听到了院子外机的汽车声响,然后便见到张慕礼和张义走了进来,这两个人显然赶了很远的路,一脸得尘土。   张贤迎出门去,早已把张慕礼当成了自己的老大哥,询问之下才知道,先是黄新远回去告诉大家,说张贤回到了武汉,于是那些战友们都跃跃欲试着,都想过来探望一番,后来杨师长回去,又准了张义的假,所以张慕礼便先行了一步,带着张义一大早地便跑了过来。据他所说,在其后,还有许多的战友同袍们过来,这让张贤感动不已。   张义已然不是那个刚刚入伍时的少年了,如今他也到了二十岁,已经成为了一个高猛壮实的小伙子,他的表现很令张慕礼满意,在张贤的面前连连地夸赞着,说他很有当年张贤的模样,打起仗来不仅勇猛,而且头脑十分灵活,十一师在常德驻防的时候,他还专门让张义去上了半年的军事培训班,如今承蒙张慕礼的提拔,张义已经成了三十三团的一个少尉排长。   张家三兄弟与张慕礼同坐一堂,倒都是张姓,又以张慕礼的岁数最大,这让张慕礼感慨不已,在十分羡慕张家三兄弟的同时,还提出要大家结拜。   听到张慕礼提出这个要求,张贤哈哈大笑起来:“一结拜,你就成了大哥了,我就不是大哥了!”   张慕礼却一本正经地道:“这样好了,我只和你结拜,我是你的大哥,也就成了他们的大哥,你的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张贤怔了一下,转而又笑了起来:“张大哥真是这么注重形式呀,其实你在我的心中,我一直就当你是大哥的。”   张慕礼道:“那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回事,我就是喜欢你们兄弟,我想这也是惺惺相惜吧!”   张贤笑道:“既然大哥有这个想法,那我们就赶一个吉日结拜就是了。”   张慕礼却道:“赶日子哪如撞日子,我看今日就不错,我们就在今日结拜吧!”   张贤只得答应。   当下,大家准备一番后,在院子中摆下了香案,对着青天叩拜一番,然后又互拜一番,歃血为盟,起身后张贤管他叫着大哥,这令张慕礼兴奋异常,哈哈大笑着,指着张贤兄弟三人,道:“如今我们是兄弟四个人了,你们三兄弟叫做贤仁义,如今再加上我,就变成了礼贤仁义,呵呵,就仿佛是天生的一般!”   听他如此一说,张家三兄弟也连连点头。确实,礼、贤、仁、义,正是中华民族理学家们所提出的人之美德,代表了人们对理想社会的憧憬与期望。   “今天吃过饭后,我们应该去照一个全家福!”张仁提议着。   这个提议马上被大家接受下来,吃过饭后,一行人开着三辆车子,来到了武昌最大的大华照相馆,张慕礼倒是识趣,让张贤夫妇三人带着儿子小虎以及张仁、张义两兄弟先照了一张合影。这张家兄弟的合影中,张贤坐在中间,怀里抱着儿子小虎,王金娜坐在张贤的左边,田秀秀坐在张贤的右边,张仁与张义站在张贤的身后,一家六口人,除了小虎以外,全都身着戎装,倒是很不一般。只是在兄弟三人的心中,还是有一点的遗憾,虽然兄弟三人都已经长大成人,可惜自己的父母却再也看不到了,如果二老还健在的话,那又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在这张照片拍完之后,张慕礼又与大家合拍了一张,按他的话来说,要是他的老婆孩子也在武汉的话,一定会带来跟大家也合照一张相。   张贤知道,十八军的家属还在万县,包括军长胡从俊的老婆孩子也在那边,不过,从十八军入驻武汉以后,十八军的军属已经有部分地迁往武汉来了,为此,胡军长还专门把武昌原日军的后勤基地要了过来,就是为了安置这些十八军的家属。   ※※※   在张慕礼走后的第二天,韩奇也带着他的老婆和儿女过来看望张贤,再一次见到这位韩大哥,又让张贤激动了一番,抗战终于胜利了,韩奇也苦尽甜来,终于熬上了一个主任来当一当,自然要把自己的家属也接过来,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张贤问到了那个吕奎安,韩奇告诉他,如今的吕奎安已经被他任命为武汉行动组的组长,倒也有很大的实权。只是这个吕组长依然有些胆大妄为,还没有来几天,便有一堆的人跑到韩奇的面前来告状了。   在韩奇之后,徐海波、尹剑、白京生、龙天涯、吴华、陈大兴、黄新远等众人都过来看望张贤,连王元灵副师长也屈尊而来,这虽然让张贤夫妇忙里忙外地着实忙了一番,但是却心情愉快。直到大家都来过了,张贤这才发现,他的同学王江却没有来。      第四章 还乡(一)      二月一日是除夕,二月二日是春节,二月五日是立春,直到过了二月十六日的元宵节,张贤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武汉的家,在二弟张仁的帮助之下,搭着一架运输机回到了重庆。在武汉的时候,他已经在跑自己的未来,再回到陆大就要毕业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碌着安排自己的去向。   张贤的调动还要通过军政部,因为有陈长官的关系,所以很是顺利,只是还要去南京一趟,到七十四军盖一个大印。本来,这些都可以去函解决,虽然时间稍微长一些,但是可以省却不少的麻烦。而张贤却觉得自己怎么也要回七十四军一趟,到底与那些兄弟们生死与共了一场,如何也要有一个交待。   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雷霆竟然答应了王辉和张林福的邀请,决定去七十四军效命。所以,雷霆也要往七十四军跑一趟,去和张林福军长面谈,同时去办相关的手续。于是,雷霆倒是成了张贤的同伴,一起前往南京。   按行程来说,从重庆到南京如果坐船的话,虽说是顺水,怎么也要五六天左右的时间。但是张贤与机场的人很熟悉,这个时候,国民政府正在进行着迁回南京的工作,往返于重庆与南京的飞机每日都有,张贤早就从军政部搞到了两个有效证件,所以可以顺利地搭着飞机往返于南京。   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张贤与雷霆便已经到了南京,因为事先已经通过了电话,所以他们一下飞机,便看到了熊三娃带着魏楞子,开着个美式悍马吉普车过来接他们。   再一次回到南京,这让张贤感慨万千,仔细算来,他从被刘亦农带出南京城,已经整整的八年过去,那正是中国大地上灾难深重的八年抗战期间,这个期间,他作为一个军人,勇敢地面对着侵略者,战斗过、牺牲过、献出过、也胜利过。此刻,当胜利之后他再一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心中却又是百啭千回,汹涌澎湃。   从飞机场出来,熊三娃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对张贤说着在他离开五十七师之后师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无非是谁又升了,谁又降职了,谁又犯了什么错,被处罚了,谁又做了什么事,获得了奖赏。但是坐在张贤身边的魏楞子却一直不吭声,这让张贤很是奇怪。   “楞子?你的伤全好了吗?”张贤问着他。   魏楞子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回答出声音来。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张贤不解地问着,同时也开着玩笑道:“是不是看到了我不高兴呀?”   魏楞子转头看着张贤,两只大大的眼睛蓦然间成了汪汪一片,泪水终于没有忍住,扑籁籁而下。   张贤怔住了,不明白这个魏楞子今天是怎么了。   魏楞子的嘴忽地一歪,哭了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问着:“团长,我听师长说你要走,离开我们,这是真的吗?”   张贤默然无语,但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内疚起来,是他背弃了自己的这些同袍兄弟,离他们而去,却没有和他们打一声招呼,让他们有一丝的准备。   熊三娃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再转过头来时,张贤也看到了他双眼通红。   “听我说!”张贤搂过了这个一六九团最年青的士兵,抱住了他的头,告诉他:“楞子,抗战胜利了,我们都要回家过自己的日子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兄弟一场,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要这么难过,我们又不是今后没有再相见的机会,等以后我再来南京的时候,一定会来看你的。”   魏楞子却嚎啕大哭起来,他就是一个孩子对家长的依恋之情,让张贤感动不已。他的哭声把熊三娃也带哭了起来,泪水流了满脸,他不满地问着张贤:“哥,你是不是又要回十八军了?”   “是!”张贤点着头,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淌了下来。   “那为什么不带我也回去?”熊三娃埋怨着:“我是你从十八军带出来的,还有高伟和常立强,如今常营长已经不在了,高伟也升了官,当了副团长,你也走了,我怎么办呢?我也要跟你回十八军去,你要带我一块走!”   张贤愣了愣,如今熊三娃也是一个少尉排长,而不是当初他从十八军带出来时的大头兵。人都是在成长的,这些年下来,熊三娃也从一个山村的少年,成长为了一名真正的国民革命军的军人。只是这个时候,已非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前途若何,又怎么能够去左右别人的命运呢。   看着张贤犹豫不决的样子,雷霆忍不住地道:“张贤,既然你真得准备回十八军去,带两个兵回去,张师长也不会为难你的。”   听到雷参谋这么说,魏楞子也抹着眼泪,嚷道:“团长,你也把我带过去吧!”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去问问张师长试试,要是他同意,你们就可以跟着我走!”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破啼为笑。   ※※※   此时的南京,已非当年张贤离开时的南京了,作为国家的首都,在经过了八年多的辛酸之后,再一次呈现出繁华的景象,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带着胜利的喜悦,同时也带着为了生活不知所措的迷茫。   在七十四军军部,张贤见到了自己的师长张林福,这个时候的张师长已经荣任为七十四军的军长了,五十七师师长一职由于张贤的退出,所以任命给了常德时期的陈副师长,这个如今的陈师长也算是五十七师的老人,所以倒也能服众。   见到张林福的时候,张军长对于张贤的跳槽十分不满,但是还是碍于平日的交情,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崩着脸,不快地问着:“我们七十四军难道比十八军差吗?”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道:“不差,虽说七十四军的建军晚,但实际上比十八军还要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走呢?”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告诉他:“怎么说呢?人各有志,其实我也经过了很多的思想斗争的,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其实是因为我还是觉得我是从十八军出来的,那里才是我的根一样,可能在那个系统里发展,对我更加有利!”   张林福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悠悠地道:“张贤,你比以前差多了,你也有了功利思想,看来你的这个陆大是没有白读呀,也学会攀龙附凤,学会了取巧钻营!”   这明显得是讽刺,张贤听到耳里却有如一根针一样扎得自己生痛,但他还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曾几何时,他也是和张林福一样地痛恨那些投机取巧的军人,只知道向上爬,却不知道如何带兵。而如今,看来在张林福的心目中,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不令他感动伤心呢。   当下,他强忍着心头的悲哀,装出笑意,问着张林福道:“钧座,您与我相识相知了这么多年,难道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人是可以变的!”张林福还是这样地认为。   “是,人是可以变!”张贤点着头,同时加重了语气:“但是我张贤绝对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种善变的人!”   张林福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静听着他的话。   “我一直认为钧座是一个性情中人,与我很是投缘。这里也没有别人,好吧,我就把我的真实想法根你说一说。”张贤有些激动,同时又有些担忧地道:“只是,我今天同您说的话,没有把您当成长官,只是把你当成朋友,对与不对,只你我两个人知道,请不要再传于第三耳!”   张林福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好,你说吧!”   张贤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道:“其实,我离开七十四军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开这个五十七师师长的任命!”   张林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不愿意当这个师长?呵呵?这天下还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争这个位置吗?”   “我当然知道!”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诉他:“但是我就是不想当这个师长!”   “为什么?”   张贤沉默了片刻,却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钧座,在您看来,国民党和共产党可能会合作吗?”   张林福马上明白了过来,却严肃地道:“这是国家的大事,不是我们这些军人来操心的。我们作为党国的军人,就要一切以党国的利益为重,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张贤笑了一下,悠悠地道:“其实您心里也很清楚,这种合作根本长久不了,最终还是要打起来的。只是,您不说出来算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张林福也叹了口气,不再假装下去,老实地道:“如今的东北局势就可能是将来的写照。”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问道:“既然钧座这样认为,那么您觉得我们和共产党要是打的话,能有几分胜算呢?”   张林福看着他道:“这还用问吗?就共产党那点人,以及他们那么落后的武器,怎么可能与我们国军一较短长呢?”   张贤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您是没有见过他们的部队,并不比我们差,其实有的地方比我们还要强。战争从来不是以武器来论胜负的,我只怕将来打起来,我们国军根本占不到半分的便宜。”   张林福默然了,他也曾经历过抗战前的十年内战,那个时候也和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作过战,那个时候的红军与国军的武器情况也与此时有很大的相似,只是数量上却没有如今这样得庞大,尽管如此,打了这么多年,国军也是在经历了几次很大的失败之后,才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可是如今的共产党,已经今非昔比了,其规模之大,所占的区域之广,也远非当年的红军时期能够赶上的,正如张贤所担忧的一样,即使国军最终能够打败共产党的军队,其损失只怕也是十分惨重的。   他想了想,还是道:“你说得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是这不应该成为你离开七十四军的理由呀?”   张贤怔怔地看着他,依然沉默着,半晌之后,才道:“作为中国人,我不希望这场内战会发生,但是却无力阻止。不管将来谁从这场内战中胜利出来,我都是不愿意参加进去的。只是如今,我已经身不由己了,连退役的权力都没有,所以我只好驱利避害,宁愿作一个非战斗人员,也不愿意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张林福这才明白过来,却不断地摇着头:“张贤呀,你想得太多了,你的这种想法也太危险了,要知道就算是同胞,也是有敌我之分的,就算是你不把他们当成敌人,他们也会把你当成敌人。你的善良并不能够给你带来好运,说不定正好相反,会让你第一个成为刀下之鬼!人,如果连自我保护的能力都没有,还妄谈什么驱利避害呢?”   张贤愣住了,忽然觉得他的话确实很在理,自己的想法又是如此得天真。但是,此时的他,从内心深处,还在极力地在逃避着那个令人恐惧的内战,正是因为这种逃避,反而令他失去了敢于迎难而上的勇气。   “钧座,您的话也有道理,如果到时我真得要去面对的话,自然不敢存有半分的妇人之仁。只是,在这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还是想能有所选择。”张贤最后这样地道。   张林福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拿过了他的调令,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大印。      第四章 还乡(二)      从七十四军的军部里一出来,张贤便来到了五十七师,看望自己的那些部下与好友,又是一番难舍难分的话别,张贤让苏正涛帮助自己在南京最繁华的新街口附近找了家酒楼,在离开七十四军之前,他要请大家吃一顿饭。   这一顿饭,张贤把七十四军里的所有朋友都请到了,便是一六九团的几个营长、副营长、连长、副连长便有三桌。而在主桌上,坐着除了军长张林福和参谋长,以及五十七师的新任陈师长等人高级军官外,还有张贤在这里最铁的苏正涛团长以及与自己生死与共、此时已经荣任为一六九团副团长的高伟。   酒宴的气氛十分融洽,但是这顿酒宴里,却有许多人喝醉了,第一个喝醉的就是高伟。他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张贤的身边,也忘记了自己曾是张贤的部下,拍着他的肩膀,醉熏熏地道:“贤哥,你……你也要走了!和……和他们一样,把我……抛弃了!哈哈!当初你……你不是说大家要……要不离……离不……不……弃的吗?……”   虽然他的话说得语无伦次,但是张贤也可以听得出来,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内疚。他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对着高伟的酒杯碰了一下,已然哽咽难言,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深情地道:“是我对不起大家,这一杯酒就当我给大家的陪罪酒,是我食言了!”说着,仰起头来,一口饮尽。   高伟哈哈大笑着,也陪着一口饮尽。然后又指着张贤,大声地笑着:“贤哥!……还记得我们从……从十八军里出来吗?那时……那时我和常立强一样……一样的!都是憋了一肚子的鸟……鸟气!呵呵,如今,那个徐……徐海波不过也是一个副团长!我……我也已经是一个副团长了!其实……其实我很清楚,这……这都是你的提拔!我……我是不回十八军了,麻烦你回去跟兄弟们说一说,不是……不是我高伟把他们忘记了!我……我也好想他们……我想我们在……在刘集的时光!我想……想三斗坪!我想……想甘良!想……刘小虎!想陈大兴,想王团长,我还想……想常大哥!……”他说到最后,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将在场许多的人都带着哭了起来,这些人里,许多都是张贤一手带出来的兵,都是从常德的血火中活下来的人,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才从抗战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人,都是生死与共、同衿同袍的兄弟。张贤忽然就想起了司马云,想起了他那低沉而悲壮的声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张贤想起了这首《从军歌》来,不由得低声唱了起来。高伟愣了一下,也跟着他的歌声唱了起来。   是呀,当初从军的时候,大家都是何等心高气傲、壮怀激烈,恨不能醉卧沙场,马革裹尸,可是如今……!张贤不由得有些心酸,从他自己来说,就已然颓败不堪,迷茫无绪了。看着眼前这些与自己曾一起征战杀场的战友们,他真得是羞愧难当。   这一次,与大部分的人一样,张贤也喝醉了,他是被雷霆搀回的旅社,直到第二天才明白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   张林福倒是很卖张贤的面子,没有阻拦熊三娃的离去,只是魏楞子却因为已经调到了军部里来当他的勤务兵,所以他没有放。这让魏楞子十分伤心,但也知道这是军长对自己的厚爱,虽然和张贤的关系情同手足,但也不能拂却了张军长的好意,只能和张贤泪眼话别。   如此熊三娃却很高兴,又跟在了张贤的身边,就好象当初从十八军出来一样,被张贤带回了十八军。   飞机腾空而起,将繁华的南京城抛在了长江的下游,又向重庆而去。   熊三娃是第一次坐飞机,虽然只是运输机,却也令他兴奋不已,扒在飞机的窗口,向地面望着,不厌其烦地向张贤和雷霆问这问那着。张贤一直很奇怪,自己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都上吐下泄的,他还生怕熊三娃也会如此,所以专门给他配了一个呕吐袋,哪知道那个袋子倒是成了一个摆设,一点用处都没有。   “熊三娃,你当陆军真是屈才了!”张贤经不住地道。   熊三娃不明所以,雷霆也奇怪地看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道:“你第一次坐飞机,到现在还这么欢蹦乱跳的,看来对飞机很是适应呀,不象我们,第一次坐飞机都吐不过来的。”   雷霆霍然明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熊三娃哪知不说还好,这一说出口来,他立刻觉得头昏脑怅起来,对着呕吐袋哇哇地吐了起来。   雷霆这一次还算顺利,他和张林福谈了许多,两个人倒也互相钦慕,很是谈得来,所以雷霆也下定了决心要留在七十四军中,这一次随着张贤回重庆,是忙碌自己的调动以及一些还未完成的事。   飞机平稳地落在了重庆军用机场,回到陆大,大家都过来问张贤与雷霆的情况,这个时候,所有的学员关心的是自己的前途和去向。   与大家比起来,张贤和雷霆算是比较幸运的,还有很多的学员连自己毕业后去哪里都没有想好。按道理来说,陆大的学员在毕业之后,一般是从哪个部队里来的,还要回哪个部队里去,只是对于大部份人来说,这个陆大其实是向上爬的一个阶梯,既然上了三年学,谁不愿意往好的地方去呢?所以在毕业的时候,能活动的人都活动起来,无非是想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于长乐很是沮丧,他一直想要留校任教,也活动了很久,原来以为可以成行,哪知道这个时候军令部却下达了一个通知,这一届的陆大不留毕业生,所有毕业生均要下到部队里去。于长乐是从原第五战区过来的,而那个时候,他的那个军调往了华北,当时华北的局势是一触及发的样子,所以他并不愿意再回去,于是通过路子,又找到了当时还在滇西第一方面军序列中的第五十二军,五十二军也欣然接受了他。原以为可以躲到云南去,哪知道在去年底的时候,五十二军被军舰从越南运到了秦皇岛,在山海关首先与共产党打了起来,直到一月十日的《停战协定》生效前,这个军还有一部在营口与共产党的部队交火。在这个时候,再想调换部队已经不可能了,于长乐只能硬着头皮前往东北,只是他一直在拖着没有去办毕业手续,看来,他是准备拖到五月份毕业之后再走了。   同室的另一个室友齐飞,原本是第六战区七十九军的人,这个时候,七十九军已经调到了四川,在宜宾驻防,成为了驻川的主力军,而七十九军也属于土木系部队,如今的军长正是张贤第一个师长方青。所以,齐飞哪也没有去找,就准备着回自己的原部队了。   ※※※   第一个离开陆大的人并不是张贤,而是雷霆。   雷霆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十分果断麻利,一旦确定了自己的方向,便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一往直前,这与张贤谨慎小心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晚的时候,大家为雷霆举行了一个送别宴,但是雷霆也只匆匆地现了一个身,便又推说有要事,去市里与朋友话别,所以又匆匆而去。   那天晚上,雷霆回来得很晚,这也难怪,一个马上要离开重庆的人,怎么也要与在重庆的朋友们话个别,这话稍一多,自然就会到了深夜。   天还朦朦亮的时候,雷霆便起身出发了,他轻轻地叫醒了张贤,当张贤准备要叫醒齐飞和于长乐的时候,却被他阻止了,他取出了一支派克钢笔送给了张贤,以示纪念,张贤却知道,这是他妻子许云芳为他买的,正在诧异地时候,雷霆叹了一声,轻声地告诉他道:“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将认为是自己一个新生!”   也许是因为重庆有了太多伤感的经历,所以才令他如此得感伤。   张贤接过了这支笔,却想不起来要给他送些什么,想来想去,把过年时弟弟张仁给自己的一块美国表送给了他。   雷霆就这样消失在了张贤的视野里,陆大的校门外,一片白茫茫的朝雾,谁也不知道前面的路上会遇到什么,会发生什么。   在雷霆走后的第三天,张贤也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准备第二个离开陆大,大家正在为他举行着欢送仪式,一群特务却闯了进来,指名道姓地要找雷霆,仿佛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了。当得知雷霆已经到了南京的时候,这些特务们气急败坏地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了事情的缘由,那个中统的刘处长被人谋杀,抛尸在了嘉陵江中;而同时跟他一起遇害的还有那天在磁器口小学枪杀许云芳的一个特务。   这真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难怪这些特务要找雷霆,这事十有八九是雷霆干的,这让大家想起了那天送雷霆的晚上,雷霆急匆匆离开的样子,或许真是大家猜测的一样,这两个特务就是被雷霆谋杀的。   只是,杀了两个特务,雷霆能有好日子过吗?就算是没有证据,只怕也会有不少的麻烦等着他。于长乐和齐飞都是这样地认为。   但是,张贤却摇了摇头,他非常清楚,没有哪个特务敢轻易地走进七十四军的军营。除非得到军长张林福的允许,否则便是三朝元老也会碰壁。此时的张林福早已身名在外,七十四军能成为委座的御林军,除了蒋委员长对张军长的厚爱之外,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个军作战的凶悍与不败。   张贤蓦然明白了当初为什么雷霆忽然答应去七十四军的原因,也许,雷霆早就在计划着复仇了,所以,他要找一个特务都不敢随便动的靠山。七十四军,正是这样的靠山。      第四章 还乡(三)      在十八军驻重庆的办事处内,张贤汇合了熊三娃,正准备去武汉的时候,却接到了胡从俊给他的一个命令,要他赶往万县,去负责解决十八军最后的一批家属离开后的相关事宜。这个时候,十八军的家属已经从万县迁往了武汉,万县的后勤部门还有很多琐碎的事没有处理完,正因为对张贤的信任,所以胡从俊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办。   说到这件事的重要,其实一点儿也不为过,因为这里面有方方面面东西,最主要的是有很多的资金账目以及物资方面的来往,节存的枪支器械、军用物资方面的安排,只要是稍有一点的疏忽,便可能给十八军带来很大的损失;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胡从俊相信张贤,绝不会象很多的人一样,借这个机会来中饱私囊,贪污侵占。   刚到万县的时候,就有一个后勤的主任拿着几个金条送给张贤,张贤觉得很是奇怪,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在收下这金条的同时,他又专门查看了这个主任的账目,立即发现了一堆的露洞,这个中校主任把许多的物资卖掉了,而回到账目上的金额却很少,是处理的价格太低了呢?还是被他作了手脚呢?暗查之下,发现这个中校主任把绝大部分的收入拒为了己有,当下,张贤不动声色的给胡从俊去了封电报,在拿到了胡军长的回电之后,立即派人抓捕了这个中校主任,果然人赃具获。   这件事,对于十八军后勤部的军官们震动很大,再没有人敢作出越轨之事,所以,看似复杂纷乱的转移工作,在张贤的主持之下,大家都各尽其职,倒也完成得很快,也就两个星期的工夫,已然顺利的结束了。   准备离开万县回武汉了,张贤从重庆找了两条轮船,把十八军最后的物资装上船,虽说整理得已经很好了,但是破家值万贯,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装运也要个两三天。在这个时间里,熊三娃却跑来向张贤请假,万县已经离他的家乡很近了,当初被抓壮丁出来,他还是个不到十八岁,如今已经有五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回过家,只是在中间让别人代写过两封信,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接没有接到,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收到回信。这一次回到万县,所以他一直就想借此机会回一次家了。   这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张贤当然答应了下来,并且把后勤部里此时只剩下的一辆军用吉普车借给了他,这让熊三娃喜出望外,但是他还是缠着张贤不愿意走,软磨硬泡着要张贤陪他一起前往。   张贤看看万县码头这边的事也无须他在这里盯着,便答应了下来。   ※※※   一大早,张贤便和熊三娃出了万县城,沿着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山道,向西北方向驶去,熊三娃的家就在六十里外的熊家镇,说远也不远,如果开车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不到;说近却也不近,如果光凭着两只脚,却要走上一整天。   熊家镇,张贤也曾经去过,那还是他刚刚到十一师的时候,还是一个见习的小排长,那一次去是为了替熊三娃打抱不平。   回忆上一次的经历,就仿佛是昨天一样,虽然令人难忘,但是终还是被遗忘掉了,只有再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才又一次勾起张贤的记忆。   “是不是很激动?”张贤问着熊三娃,这个时候的熊三娃一直在欢快地吹着口哨,开起车来也有如狂奔,车子颠簸而过,将后面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熊三娃转头看了张贤一眼,脸上扬溢着神采:“当然,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来了,不知道我娘还好不好!”   “放心吧,你娘肯定还好的,她要是见到了你,一定是喜出望外的。”张贤这样地道。   熊三娃也美滋滋地,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张贤看着熊三娃这么陶醉的样子,忽然发现这个混小子原来已经长大了,他还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其实,这个弟弟早已经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了,而且从身材的高低,体型的胖瘦,也及脸型的轮廓也都与张贤有几分相似,也许是由于和张贤呆在一起的时候太多,所以互相间倒是有了亲和之力,这也难怪许多的时候,如果不是熟人,总要把他们两个弄混记错。   熊家镇是一个只有一条街的镇子,熊三娃的家并不在镇子里,而是住在离这个镇子三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中。张贤和熊三娃开着这辆军用吉普车来到镇子上,车子的速度马上慢了下来,显然,镇子上不是经常有当兵的人来往,所以车子的后面跟着了一大群的小孩子,唱着跳着尾随其后,想要看一看这两个穿着军官服、开着车子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咦!这不是旺林家的老三吗?”路边一个卖豆腐的老汉认出了熊三娃,这样地喊了起来。   熊三娃停下了车子,看到了这个卖豆腐的老汉,笑着点着头,叫着:“原来是老王头呀!你还在卖豆腐呀!”   “是呀,我不卖豆腐做什么去呀?”老王头道,同时上下打量着他,不由得问着:“老三呀,你不是被抓了壮丁吗?怎么?升官了?”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镇子上,老百姓虽说还分不清具体的官和兵,但是从军服上还是可以看出来官和兵的区别。如今的熊三娃是一个少尉排长,军服与普通当兵的自然不同。   听到这个老王头这么说,熊三娃笑了一下,告诉他:“我现在是少尉,可以带一个排的兵!”   “呵呵,真得长官了!”老王头并不知道一个排是多少,在他看来,能带兵自然就是一个当官的。   正说话间,四周已经围上了不少的人,许多都是熊家镇的老乡亲,这个老王头生怕大家不认识,告诉大家:“这是下村旺林家的三儿子,如今也当了军官了,呵呵,现在是锦衣还乡呀!”   人们纷纷议论着,对着熊三娃与张贤指指点点,个个报以羡慕与尊敬的目光。   熊三娃得意洋洋,这些人很多他都认得,与这个打声招呼,又与那个说上两句话,更有几个小孩子跳上了车子里,他也不轰,倒是让张贤成了他的侍卫,轰着这些爬上车来的孩子。   一个老太太柱着拐棍从街角也赶了过来,钻过了人群,挤到了吉普车的跟前,看到熊三娃也叫了起来:“这真得是旺林家的老三呀!”她喊着。   熊三娃看到了这个老太太,刚刚还满面的喜悦忽然收拢了过来,愣愣地看着这个老太太。张贤也怔了一下,以为这个老太太就是熊三娃的娘,但听她刚才的叫熊三娃样子,又不是。   “我们家的二狗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吗?他怎么没有回来呀?”这个老太太这样地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咬了咬嘴唇,回头看了张贤一眼,低声地告诉他:“哥,这是赵二狗的娘!”   张贤蓦然愣住了,赵二狗,这个人他至今依然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给他的印象极其深刻,只是当初由于他的仁慈,不忍心枪杀一个小鬼子,却因此反被那个鬼子孩子兵所杀,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张贤懂得了什么是残忍。只是,赵二狗牺牲后,依照惯例,部队里已经给他的家里下了阵亡通知书,难道那份通知书没有送到了吗?仔细想一想,这个年月里,其实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而阵亡通知书又有几份能够送达他们家属的手中呢?   如今,面对着这个一头白发,颤颤微微的老太太,他又怎么来与她说明白,她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怕这个老太太听到也会昏死过去。   见到熊三娃没有回答,赵老太太又问着:“我们家的老二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熊三娃无法回答,求救地看着张贤。   张贤跳下了车来,扶住了这个老太太几乎要跪下来的身体,也许她是想到了什么,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然竟是悲声。   “大娘,您听我说!”张贤道,在这一时刻,他忽然看清楚了这个老太太的双眼有些毛病,于是问道:“您的眼睛怎么了?”   赵老太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有些瞎,可能是哭的,几年了!呵呵,其实我这个老骨头还没有死,就是在等着我们家的老二回来呢!”   蓦然,张贤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眼睛有些发涩,鼻子有些发酸,泪水险些就要掉了下来,但他还是强自忍住了,却装出了笑容,对着这个老太太道:“赵二狗跟我们不是一支部队,我们是十八军的,他是七十四军的,如今在南京呢,那里的长官严,他脱不开身,回不来。”在这个时候,本想如实想告的张贤,忽然转变了主意,说了一个弥天的大谎。他的心里却如同刀割,他知道,这个谎其实是给这个老人家一个安慰,却又残酷地让她就这么永无止境的等将下去,把希望挂在眼前,却永远也摸不到,永远也得不到,直到死去。   赵老太太点了点头,又不明白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呀?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二狗?”   熊三娃连忙向她解释着:“这是我们的上校副师长,他原来当过赵二狗的长官。”   “哦!”赵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还有些不相信地问着:“长官呀,我们家的二狗真得还能回来吗?”   “能的!”张贤告诉他,可是心里却在流泪。   边上的老王头也说着:“老太,长官都这么说了,就肯定能的,你还是回去慢慢等一等吧,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家的二狗就和熊家老三一样,开着车回来了呢!”   赵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柱着拐棍,连声道着谢,转身离开人群。   张贤怔了怔,从身上摸出了几块大洋,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国币远不如大洋值钱,所以出来的时候,专门带着了一些,追上了赵老太太,硬是把这几块大洋塞到了她的手中。   ※※※   人群忽然分开来,纷纷地躲到了边上去,熊三娃和张贤正在奇怪,却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褂,戴着礼帽,斜垮着盒子抢的矮个子汉子,这个汉子有三十多岁,一脸的猥亵,长得满是麻子,他一张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背着枪的壮丁。   “哟,真是旺林家的老三回来了!”这个矮个子汉子当先说了出来,脸上挤出了一脸的笑意。   “原来是李队长呀!”熊三娃厌恶地叫了一声。张贤也认得这个人,正是熊家镇的治安队长,人都叫做李大麻子。   李大麻子却认得军服的军阶,虽说此时张贤与熊三娃已经换成了美式的军装,但是这个治安队长显然也学习过,立刻认出了张贤的领章,在他这个小镇上,一个上校就已经是很大的官了。他马上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一边摘下帽子点着头,一边哈着腰,客气地询问着:“长官到我们这个小镇子上来,真是令我们熊家镇蓬荜生辉呀,小的不知,没有远迎,还请长官恕罪!”   张贤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认识我吗?”   李大麻子连忙点着头:“认识,当然认识,那年我还记得你带着熊家老三来过这里呢!”   看来,这个李大麻子倒是好记性,那一次张贤带着一卡车的兵,到熊家镇大闹了一场,把这个李大麻子和一个姓王的保长抓了起来,若不是镇长出面陪罪,他可能真得做出点什么来。经过了那么一场,这个李大麻子记住张贤,也是在常理之中的事。   张贤笑了笑,又问着:“那年你们王保长欺负熊排长的家人,你作为熊家镇的治安队长,不思保卫民生,反而狼狈为奸,才让我教训了一番,这几年你又有没有欺压良善呢?”   李大麻子尴尬了半天,连声道:“长官玩笑了,长官玩笑了,有国法在,我哪敢呀!”   “我娘可好!”熊三娃大声地问道。   李大麻子愣了愣,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唯唯诺诺地一进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老三哪!你回来得晚了!”边上的老王头忍不住说了一声。   熊三娃愣了愣,忙问道:“王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王头叹了一声,这才告诉他:“你娘在三年前就已经故去了!”   如同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熊三娃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大了,若不是靠在了车门之上,他险些摔倒在地。   这个李队长仿佛觉得很没有意思,又向着张贤媚笑着,点了点头,推说有事,急急地带着自己的手下,灰溜溜地离去。      第五章 整编(一)      张贤陪着熊三娃,匆匆地赶往下村,这个时候的熊三娃已经方寸大乱,为了以防万一,张贤让他坐在边上,自己亲自开起车来。   也就是先后不到一个时辰,这就好象是生死两重天,刚才还活泼兴奋的熊三娃,此时却变得沉默寡言,只剩下了咬着唇流着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贤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劝导这个兄弟,就像刚才他无法面对那个赵二狗的母亲一样。战争对于这天下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了太多的家破人亡,这个时候,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真正的结束战争。是的,抗战胜利了,但是战争为什么还没有停止呢?难道就是为了那么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什么主义?难道就是为了那些为了自己的权力而利益熏心的欲望?为什么没有人看到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为什么就不为这天下的苍生好好地想一想呢?也许,这天下本来就不是百姓的天下,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寻常人的世界,所谓的为国为民,天下为公,全是屁话,全是冠冕堂皇的欺世之言,而在这些当权者的眼中,老百姓不过是一片野草,不过是碍人眼、风一吹就会散去的灰尘。   赶到熊三娃家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这所破烂的将要倒塌的土房还坐落在风景如画的山脚河边,只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房子的一边已经倒了下来,也没有人修整过。   村里的人已经出现在了熊三娃和张贤的面前,当他们认出熊三娃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哭了起来。这些人都是熊家的本家族的人,散居在这个小山沟的前后左右,都是熊三娃的叔伯婶娘。   “三娃回来了!”熊三娃的一个叔公颤抖地声音在问候着他。   熊三娃点了点头,早已经泪流满面,这个叔公是族里的长辈,也是德高望众的家长,他问着:“叔公,我娘是怎么死的?”   叔公的脸变得有些难看,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道:“你娘还是老毛病,咳血咳的!”   熊三娃再不作声,穷人家便是得一个小病也治不起的,只能靠着自身的免役能力硬撑下去,于是小病也拖成了大病。   在这个叔公的亲自带领下,熊三娃来到了他母亲的坟前,这座坟上已经平塌了许多,上面满是野生的茅草。   熊三娃跪在了母亲的坟前,敬上了几柱香,磕了九个响头,张贤也跟着他的身后,敬上香,磕了头,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熊三娃应该还有一个哥哥在的,于是着这位叔公:“老伯,我记得听三娃说过,他不是还有一个二哥在吗?为什么不见他的人呢?”   经张贤这么一说,还在一旁痛哭着的熊三娃也蓦然惊醒,连忙站起身来,擦着眼泪,问着:“对了,叔公,我二哥哪去了?”   叔公环视了一下周围,这里的人都是熊家本家的人,倒是没有外人,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这才叹了一声,道:“这个说出来就话长了,我们还是回去慢慢再说吧!”   听他的话意,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故事,不便当着这些人讲出来。当下,熊三娃与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回到了村子里,此时,只能先到叔公家里落脚,这个叔公把不相干的人都请了出去,单留着张贤与熊三娃,还有两个家族里的长辈,坐在一起,这才说出了原委。   其实,熊三娃的母亲并不是开始就有病的,这个病却是因为王保长而引起来的。熊三娃的母亲还算是有些姿色,在熊三娃的父亲熊旺林走了之后,王保长便一直对她虎视眈眈,却又因为熊家三兄弟的长大,而诡计无法得逞,于是便想方设法的将熊家的三个儿子抓了壮丁,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熊三娃被抓走的原因。在熊三娃被抓走之后,王保长以为奸计得逞,跑到熊三娃家里来对他的母亲进行非礼,但是却又正撞上了被张贤放回家来的熊三娃。那一次,熊三娃把王保长打了个半死,自己也被李大麻子带着的治安队抓了起来,于是也就有了张贤带人大闹熊家镇的故事。而也就是在那一回,熊三娃的母亲被王保长踹了一脚,正中了胸口,当时她也正在病中,于是落下了病根。   在熊三娃跟着张贤走后,王保长倒是老实了两年,但是后来看到熊三娃并没有音信,所以又动了非份之想,却又碍于熊家的老二还在,动不了手。终于,让王保长等到了一个机会。北山闹起了土匪,有人说里面有个当头的人很象是熊家的旺林,也就是熊三娃的父亲;还说熊家老二也参与其中了。于是,王保长便伙同治安队的李大麻子抓走了熊家的老二,王保长终于如愿得偿,但是许多的东西在没有得到的时候,想得要死,可是一旦得到了手,才知道不过如此而已。熊三娃的娘在被玷污之后便投了河,而熊家的老二又被李大麻子以参加土匪为名投入了县的大牢里,哪知道正赶上了几个富户为了躲避兵役而找人顶替,收买了县里的警察局长,这个局长便从牢里抽出那些并非大恶的犯人,只当刑期以满,放出来去顶替兵役。熊家老二也替了一个名额,被送上了战场,去缅甸走了一遭,他却大难不死,又跑了回来。当回到家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被逼死了,于是怒从心头起,开始了他疯狂的复仇。   “那一夜天下着大雨,雷打得那个响,我听到敲门的声音就有些害怕。”熊家的叔公这样地告诉熊三娃:“我问谁呀?他说是熊二娃,要我开门。我打开了门,点着了灯,看到了他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告诉我,他把王保长一家上上下下,从老到小的九口人全杀了,我当时就吓得坐在了地上,人都傻了。”   熊三娃的眼睛也已经通红,却还在大声在骂着:“杀得好,要是我也要杀他狗日的全家!”张贤却在心里不住地摇头,这个熊家老二真是狠,便是与王保长有再大的冤仇,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只杀了王保长就好,却不应该去害他的全家。   “他怎么放过了李大麻子?”熊三娃还在遗憾着。   叔公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李大麻子当时在治安队,那里有枪,还有几十号人,你二哥去过了,却没有敢动。”   熊三娃点了点头,张贤也在暗自叹息,这个熊家的老二看来还是一个聪明人,比这个愣头的熊三娃明白了许多。   “我二哥后来去哪了?”熊三娃问着。   叔公道:“那天晚上,他只在我这里喝了口热水,然后戴着斗笠,披着蓑前,冒着大雨离开了,我问他去哪,他说去找你爹,我又问他知道旺林在哪里不?他说先去北山看一看,如果不在北山,就去延安。”   熊三娃怔了怔,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小就离开了家,可是娘却说他死了。于是问道:“我爹当真还活着吗?怎么我娘说他已经死了?”   叔公道:“你爹当初去当了红匪,你娘好话说了一堆也没有把他劝回来,所以肯定恨死他了,也就当他早就死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爹当真还在吗?”   叔公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股红匪被国军四面包围,后来他们向西边逃去了,也不清楚旺林是死还是活。只是前几年又传说北山里的红匪又回来了,当头的就是旺林,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你二哥走后,我也去那边打听过,可是却再没有消息,便是连红匪也不见了。”   “是这样呀!”熊三娃有些失望,他原来还以为可以找到自己的父亲呢!   不用多想,张贤已经知道,所谓的红匪,不过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只是这里又不是日本鬼子的敌占区,他们回来做什么?无非就是想恢复当年的游击区,与国民政府为敌,可是看这个样子,好象是失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叔公想起了什么,这样地对他道。   “什么事?”熊三娃连忙问道。   “你大哥有消息了!”   “大哥?”熊三娃愣住了,他的大哥在他之前就已经被抓了壮丁,一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虽然一直在期望着他还活着,但是他也曾经想过,也许大哥早就成了战场上的炮灰。   “是呀!”叔公点着头,告诉他:“去年底的时候,东洋人投降了,你大哥托人给家里捎了个话回来,说他还活着,还当上了营长,还说过年的时候要回来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没有回来。”   “哦?他没有说他在哪个部队吗?”张贤连忙问着。熊三娃的大哥在抗战之初当的兵,八年打下来,没有牺牲,还当上了营长,显然这个人很不简单。不过他也听熊三娃讲过,在熊家的三兄弟中,数熊家的老大最有出息,因为他上过学,认识字,只是因为家里太穷,没能力供养他再往上去学。   叔公努力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们:“当时带话的人只说是在昆明过来的,好象是第几军的,第两百师吧!”   “第五军第两百师?”张贤问道,他对这个师太熟悉了,因为当初在昆明的时候,他为戴安澜将军抬过灵柩,戴将军就是这个师的师长,他还有一个同学莫云天就在那个师里,如今也是一个团长。   “好象是的!”叔公模棱两可地点着头。   “如果真是在那个师,就好办了!”张贤告诉熊三娃:“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那就好了!”熊三娃虽说也很兴奋,但是此时此刻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   离开了下村,熊三娃还要去找李大麻子的晦气,可是赶到治安队里,才知道那个李大麻子见势不好,早就溜之大吉了。   熊三娃却觉得很不痛快,把那些治安队员叫出来,然后便甩出了一枚手雷。这是枚美制的手雷,威力很大,在张贤还没有来得及阻止的时候,那个治安队的驻所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成了一片的瓦砾。   看着这尘土飞扬的场面,张贤直摇着头,这种事也只有熊三娃这样的人可以做出来。   爆炸声惊到了熊家镇上所有的人,镇长亲自赶了过来,看到面前残破的景象,吓得双腿发软,走起路来都颤颤微微地,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起来。如今,熊三娃成了他面前的瘟神,他只盼着这个家伙早点离开,好重新恢复他在熊家镇的权威。   熊三娃与张贤趁此机会,又对这个镇长威逼利诱了一番,让他吐出了几百块的银元,然后拿着这些讹诈来的银元,去分给那些贫苦的乡亲,尤其是对赵二狗的母亲,他们总觉得有些歉疚,所以就只当是抚恤金,给得格外得多。   对这个镇长,张贤与熊三娃又告诫了他一番,告诉他,他们还会回来的,如果知道熊家镇上还有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事发生的话,到时被炸的可能就是镇公所,或者镇长的私宅了。   镇长只得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得反抗。   在重新开着吉普车出了熊家镇,熊三娃已经没有了来时的那种快乐,只剩下了沉默不语,张贤想,这个小子肯定在经历着一种成长的历程,可能这一次还乡,已经让他长大了不少。   车子后面的还是有一群孩子们还在欢呼着,在追赶着这个突然而来,又匆匆而去的不速之客。熊三娃猛然踩了脚刹车,把车子停在了一个水塘边上,那些孩子们远远地也停了下来,站在后面怯怯地看着他们。   “你想作什么?”张贤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没有答话,而是跳下了车来,对着车后的熊家镇静肃地站着,与那些孩子们成了凝视对阵一般。良久,他忽然又摸出了一枚手雷,作势着向那群孩子们丢过去,那些孩子吓得四散而逃。熊三娃大声笑着,就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些孩子觉出是上了当,又回转身愣愣地看着他。   熊三娃停止了笑,忽然将手雷甩了出去,却是投向边上的池塘,一声巨响之后,池塘里溅起了冲天的水柱,水汽仿佛风一样扑面而来,张贤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水味,伴随着还有股股硝烟。这一切消散之后,他惊奇地发现,那个池塘里竟然炸出来了许多的鱼来,将边上的田地都铺满了。   被爆炸声吓坏了的孩子们这时才明白过来,欢呼着奔向池塘边,捡着这如同是从天下掉下来的鱼。   熊三娃哈哈大笑着,跳上了车,猛然加大了油门,这辆吉普车一下子蹿了出去。张贤再回过头来,忽然发现这个小子仿佛又回到了来时的样子。      第五章 整编(二)      终于要离开万县了,张贤却是感慨万端,他从成都的中央陆军学校毕业后,就是来到这里参加的第十八军,如今又是从这里回到第十八军,这就好象是老天爷对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转了几年过去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在码头上,出人意料之外,张贤竟然遇到了四十四军的钱雄风营长,这个钱营长在常德会战的时候,曾经救过张贤的命,是他的恩人。后来的四十四军被从第六战区调到了第九战区,一直在湖南活动。这个钱营长因为为人耿直,虽然作战勇敢,但是并不被他的官长所喜欢,故而这些年下来,虽然抗战已经胜利,他还依然只是一个少校营长,没有升上去。于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就萌发了退役的思想,年前请假回川探亲后,便准备好了退役的事宜。因为不打算再从军了,所以一直拖到了三月份才归队,若不是想着再见一次生死与共的同袍战友,他都不打算回去办理相关的手续。   当听到钱营长的郁郁不得志的消息,张贤很是同情,想想自己与他正好相反,不是不得志,而是太得志,以至于自己想退役都退不下来。   “钱兄退役后可有什么打算吗?”张贤问着他。   钱营长苦笑了一下,叹道:“哪有什么打算,想想从抗战之初从军,直到抗战胜利,把自己的青春全部耗在了这里,如今退下来才发现自己毫无所长,只有一身蛮武之力,可是连养家糊口都很是困难,哎!难呀!”   张贤怔了怔,这个钱营长说得倒是实话,试想想自己,如果也和他一样地退将下来,又用什么来生活呢?这些年来的,他已经习惯了军人的生活,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百姓,如果去谋生的话,说不定也和这个钱营长一样,一筹莫展。   “钱兄难道不退役不行吗?”张贤又问着。   钱营长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与我的团长已经闹得很僵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畏首畏尾,毫无进取之心的官样,他是军长的亲戚,能够容忍我到现在,也算是他对得起我了,这个时候我再不走,只怕到时要出事了。”   张贤点了点头,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着换一支部队吗?”   钱营长看了看他,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想换,是实在找不到。我不象你们这些军校生一样,到处都有同学,到处都有师长,到处都有故旧,我能混到今天,只是凭了我的能耐。呵呵,在四十四军里,我还认得几个人,可是出了四十四军,我又认得谁呀?”   张贤怔了怔,问道:“钱兄可否考虑一下,跟我到十八军来如何呢?”   钱营长也怔了怔,却又不相信地道:“你也是刚刚到十八军,如何就能够把我调进去呢?”   张贤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别人不能,我却可以。呵呵,如果钱兄相过来的话,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我去与我们胡军长说一声,一定可以将你调入的。”   钱雄风闻之一喜,连声道:“好,如此多谢了!”   就这样,张贤带着熊三娃回十八军的同时,也带着这个四十四军的钱营长到了武汉。   ※※※   过完年之后,国民政府所有的部院机构,已经由抗战时的临时首都重庆,全部迁回了南京,军委会随后便召开了全国的整军会议,其目的就是整编庞大杂乱的国军。由于抗日战争的胜利结束,过去因卫国战争而扩编拼凑起来的六百多万的军队,现在已经没有继续保留下来的必要,这了减轻拮据的国库开支,将节缩的军费移用于国家建设之中,所以这个时候裁减军队,汰弱留强,是很必然、也是情理中的事。   蒋委员长亲自主持了这次会议,并作了开幕训示,美国军事代表团的魏特迈将军也在会上讲了话,接着由部队将领报告各自部队及接受日军投降情况,特别是关于各地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情况,也有将领很详细的提及。   会议期间,由何应钦、白崇禧主持,在南京城外的麒麟门附近举行了陆空军联合军事演习,而这个演习的主角就是第七十四军。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将领们都认为,国军以现代化的武器去打共产党,肯定不成问题,拥有绝对的优势。由于过于低估了共产党的军队作战能力,所以这一次的军演对于许多的人来说,已经有些盲目的乐观,在谈到如果真要与共产党大规模发生战事,那么胜利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当真正地谈论到整军的议题时,各将领对其中的利害得失不一样,所以看法也各有不同,这不免引起了一阵思想波动,大多数人是在关心自己的前途。但是,整军已经是势不可挡的趋势,任谁也无法更改了。   四月的时候,国军开始实行整编。一部分军队撤销番号,全部官兵解甲归田,或就地安排工作,有些军官被编入了军官训练团中,集中管理训练,准备着再分配到地方政府中任兵役的工作。而被保留下来的部队,则缩小编制,裁减兵员,将战时编制改来平时编制,将军级整编为师,原辖的三师九团制,改成了三旅六团制。比如第十八军,这个时候被缩编成了整编第十一师,军长胡从俊也降为了师长,而原第十一师缩编成了整编第十一旅,师长杨涛也降为了旅长;原第十八师缩编成了整编第十八旅,原一一八师缩编成了整编第一一八旅。如此整编下来,全国保留下来的新编成的整编师总共不到一百个。而驻华北及东北地区的国军,仍然还保持着原状没有缩编。   这一次裁军,国军一共裁掉了两百余万官兵,却没有料到,这也是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失败的前因。国民政府没有对那些编减下来的官兵们作出妥善的安排,只发给少数的退伍金遣返原籍,对就业问题大多数没有安排,只将部分人送到了军官训练团,这些官兵们很多都满腔得愤懑,情绪颓丧。对于大部分只会当兵打仗的人来说,裁减下来的生存压力远远大于了对战争的恐惧,于是,“此路走不通,去投毛泽东;此处无人要,延安去报道”开始流行起来,数百万的编余军官和士兵返回家乡后,为生活所迫,又分批分波地响应了共产党的号召,投入共产党的军队中,只为了混口饭吃。这也大大的削弱了国军的战力,为日后的国军败亡埋下了伏笔。   ※※※   张贤带着熊三娃和钱雄风回到武汉的时候,十八军正在整编之中,军降为师,师降为旅,这在本质上区别不大,只是从九团变成六团,却是要裁掉三个团六千多人,这着实让军长胡从俊费了一番脑筋。   正是裁军的时候,十八军里虽然表面一片的详和,但是暗底下的勾心斗角却是在所难免的,谁都不愿意被裁掉,谁都不愿意被送进军官训练团。虽然与胡军长交情莫逆,但是为了避嫌,张贤还是只在军部里来报了一个道,然后告之了一声,来到了郭万参谋长的办公室,在郭参谋长的极力推荐之下,就任武汉警察局的局长,倒是躲了一个清闲。   而此时的熊三娃,也只好先跟着张贤,当他的警卫队长。此时的警察局里,因为大部分还是汪伪留下来的人员,这让张贤很不放心,看这个机会,此时去向胡从俊说钱营长的事,又有一些不妥,所以便与钱营长商量了一番,让他来当保警总队的总队长,这也是一个权宜之计,钱雄风也知道张贤的难处,当警察也算是一个正当营生,所以很自然地同意了。   此时的武汉警察局,实际上是武汉警备司令部下属的一个分支机构,也就相当于是一个警备署,其下还掌管着汉口市警察局、湖北省会警察局、汉阳县警察局和湖北水上警察局四个单位,权力已经不小了。张贤的位置实际上也是一个师级的机构,在从陆大毕业之后,便被武汉行营任命,军衔上也就很自然地从上校晋升为了少将。而此时,郭万虽然名义上是武汉的警备总司令,但由于他又是武汉行营的参谋长,掌着实际的军权,在新进武汉的时候,事情繁杂,多如牛毛,所以在任命张贤之后,郭万倒是大撒把,把武汉的警务一股脑地全数委任给了他,于是,张贤实际上倒成了武汉警备司令部的第一把手。   让张贤意想不到的是,胡从俊军长竟然过来找他,求他来办事了。   原来,胡军长一直在为那些减编下来的人员的去向发愁,当知道张贤已经成了武汉警察局的局长的时候,他便想着让张贤想办法来接收一部分十八军下来的官兵,有军功、有官职、有军衔在身的,可以让他们当当队长、分队长、派出所所长之类的警务人员,一般的士兵,也择优录用为雇员、公役、警士之类。   张贤正愁没有信得过的人做帮衬,如此一来正中下怀,当然一口答应了胡军长的请求,只是到底是庙小僧多,也只能解决千把人的出路问题,剩下的还要胡从俊去安排。   胡军长自然知道张贤的难处,他无奈地道:“就这样吧,你能安排几个就安排几个吧,其他的人我再想想办法,要是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好按上面说的,发回原籍,让他们自寻出路了。”   “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张贤还在担心着。   胡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国家不为他们谋好出路,我们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尽力而已!”   张贤点了点头,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部队都有这么好的长官,来为那下缩减下来的官兵们安排好谋生之路。   他忽然感觉到了当兵的悲哀,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退役了,也会这样的成为没有人要的包袱。      第五章 整编(三)      毕竟这个时候,张贤也算是一方的大员了,所以郭参谋长给了他找了一套带有花园的洋楼,就位于汉口的桥口汉江边,离着当初张贤枪杀汉奸古顶新的住所不太远,附近就是那个汉江饭店。这个地方倒是离着张贤办公的警察局不远,开车也就是几分钟的事,离着汉口的中心繁华区也很近,所以张贤想当然地带着老婆孩子搬了进来,离开了武昌十八军的家属区。   乔迁之喜的时候,张贤专门在这个新家里举行了一次舞会,虽然这个三层的洋楼很大,底下的大厅足可以容纳下上百人,但他还是没有准备邀请外人,只把自己的老朋友、老战友和老长官请到,让大家都带着自己的家眷前来,目的无非是想叙叙旧,交流一下感情,同时也把自己的两个弟弟叫过来,帮帮忙。   可是,在这个舞会召开的时候,却让张贤有些始料不及,许多他不认识的一些武汉官员,以及社会名流也不请自来,大家都带着丰厚的礼物,令他拒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还是听从了王金娜的建议,全部交给田秀秀和熊三娃来打理。   武汉行营的大部分人员,是从恩施过来的第六战区的原班人马,张贤在第六战区曾是众人瞩目的作战副官,是陈长官的亲信,所以这个时候也算是回归旧部,和许多人也相知相识,便是不熟悉,也多少有些耳闻。既然人家过来祝贺,哪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张贤只得打开大门,敞迎各处的宾朋。   钱雄风负责这次舞会的安全工作,对于他来说却是轻车熟路,警力布置得条条是道,令张贤无处可挑,不由得对这个钱营长刮目相看。王金娜是这场舞会的策划者,她本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十分懂得交际,与她在一起倒是让张贤省却了不少的心。面对如此的场面,田秀秀就有一些不知所措,虽然已经在军统中工作了两年,却并非抛头露面,虽然她也十分兴奋,但还是缺乏交际的经验,便是连个客套话说出来也有些结结巴巴。王金娜知道,如果以后张贤真得不去打仗了,一直在武汉当这个警察局长的话,这种新生活方式还是要适应的,所以并没有取笑田秀秀地土气,而是耐心地向她说明,怎么样接待客人,怎么样来与人跳舞,怎么样去与别人家的太太聊天、说闲话。小虎交给了保姆来带,倒是可以不用担心。   最早到场的人是十八军的几个团长和营长,这个时候十八军的家属们也被接到了武汉,而王金娜与田秀秀也在家属区生活过,所以跟这些官太太们比较熟悉,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大家倒是很高兴。而这些官太太们,虽说顶着个太太的名声,但其实有许多的人是从乡下过来的,很多人也没有见过世面,张慕礼的老婆叶大姐就是如此。张慕礼的老婆原是他在上军校前家里就给订好的,在结婚前还不认识,从军后张慕礼回了一趟家,家里人硬是让他娶了这位在当地很有贤名的女子,张慕礼也只能服从这场包办的婚姻。不过,结婚后,张慕礼与叶大姐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几日,张慕礼便一走了之,随着部队东征西讨,没有定所,也只是偶尔往家里去一封信。叶大姐为张慕礼育有一女,在家替他伺奉父母,直到两位老人一齐去世。张慕礼回家奔丧,这才把这位还不是很熟悉的老婆接了出来,那个时候,张慕礼已经是一个营长了,十八军也正驻守在三斗坪,所以叶大姐也就成了十八军的随军家属。叶大姐此后又为张慕礼生了一个儿子,这让张慕礼喜出望外,于是也就踏踏实实地一心只想着过好日子。叶大姐也是被张贤最后一批从万县的十八军后勤处接到武汉的家属之一,那一批被张贤接过来的还有王元灵和徐海波的家属。   跟这些十八军的家属们在一起的时候,田秀秀还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随后到场的却是行营中个高级长官及其眷属,就让田秀秀有些自行卑微了。好在王金娜也算是一个人物,郭万夫妇也到场帮衬。这些大官的老婆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有些人还参加过中央里举行的舞会,那些舞会上还经常有外国政要出席,所以她们也学得了几句英语,张嘴便蹦了出来。这也难怪,这个时候的国民政府都是唯美国的马首是瞻,对西方推崇倍至,只是到底是些官太太,没有谁有王金娜那样的学识,也没有谁真能够说得了一口流利的英语,当王金娜当真得用英语来回答时,这些官太太们也只剩下了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这个面前的警察局长的太太原来曾留过洋,是国府中屈指可以数过来的医学硕士,于是,再没有一个太太敢于自作聪明,显示优越了。   韩奇也带着自己的老婆过来,以他与张贤的交情,不到场是说不过去的。在韩奇之后,吕奎安也来了,可是张贤并没有通知他,这个小子还责怪着张贤为什么没有给他发送请柬,并带了一幅宋代的古画来作贺礼。在这些人之后,二弟张仁的部分空军界的朋友也过来,这些人张贤也基本认识,在昆明的时候就已经是朋友了。那个红头发美国飞行员的迈克赶来凑热闹,同时还带来了几个美国人。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让张贤和王金娜都有些忙不过来了,两个人使出浑身的解数,招待着这些让他们叹为观止的宾朋。直到舞会正式开始的时候,一切才步入了正轨,看着大厅里已然翩翩起舞的人群,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再没有力气想要跳上一曲了。   蓦然之间,张贤发现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这个人影让他如此熟悉,又让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正诧异间,却见吕奎安走到了一位身穿白色旗袍的少妇面前,恭敬地请着那个女人出来跳舞。这个少妇起身接受了邀请,可是在她一转头之间,张贤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   张贤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门房,在这里是熊三娃和他三弟张义在负责放入这些进来的人,同时也负责统计工作。   张贤把三弟张义叫到了一边,问着他:“老三,你是不是让冯玉兰也来了?”不错,张贤刚才看到被吕奎安请去跳舞的人,正是冯玉兰。   张义眨了眨眼睛,没有否认,却调皮地一笑,对他道:“大哥,玉兰姐也是你的老朋友呀,她也想来见见世面,不行呀?”   张贤的心往下一沉,听三弟的话,很显然就是他曾经担心地一样,与共产党并没有真正的断绝关系。当下咬了咬牙,又问着:“好吧,老三,现在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两人,你不要再瞒着我这个大哥了,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共产党?是他们派过来的?”   “哥,你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你不是希望我能呆在你的身边吗?如今我们兄弟已经在一起了,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乱操心了!”张义很是体谅地道。   张贤又是急,又是气,却又无话可说,半天才道:“好吧,我是你的大哥,你也要替我和你二哥想一想,如今我是武汉的警察局长,你二哥也是空军的一个中队长。虽然说现在国共在停战之中,但是暗战还是在进行之中。我知道你根本没有丢弃你所信仰的那些东西,只是既然现在我们三兄弟能够在一起,你就不要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来。我们走到这个地步来都是不容易的,是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我可不想因为你,把大家都搭进去。”   张义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大哥,看你说的,我再怎么也不会出卖你和二哥的,毕竟我们是亲兄弟!”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才放下了心来,却又问道:“那好,你告诉我,冯玉兰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张义沉思了一下,道:“好吧,我就老实跟你说吧,她并没有什么目的,她只是想借你这个机会,认识认识一下如今武汉的这些军界、政界、警界的首脑,还有特务头子。呵呵,大哥,你的面子真得是太大了,整个武汉各界,都有重要的人物来参加,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想来却来不了呢!”   张贤一阵苦笑,他心里非常清楚,不是他的面子大,而是郭参谋长的面子太大了。   “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马文龙此时也在武汉?”张贤这样地问着张义,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有了这种预感。   张义怔了怔,又是一笑,道:“大哥真是好聪明,不错,马大哥现在就在武汉!”   “哦,他如今在哪里?”   张义微微一笑,告诉他:“就在这里!”   张贤愣住了。   ※※※   张贤又回到了大厅里,心里却象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大厅中,请来的乐队又奏响了一曲,人们欢快地旋转飞舞着,张贤却心不在焉,想在这纷杂的人群中找到那个马文龙。   张慕礼正在边上教着自己的老婆跳舞,见到了张贤过来,连忙招呼着要他来作示范,张贤推脱不过,只好带着叶大姐走了几步,转头间,见到田秀秀正在二弟张仁的教导下也在练习着,而自己的另一个妻子王金娜已经牺牲了跳舞的乐趣,正在教着十八军里的另一些女眷。透过这些边上的人,张贤向大厅的中间望去,这些人中,那个吕奎安很是出风头,他的舞跳得很好,倒是一个很好的舞伴,因为年轻,也成为了这个舞场上最活跃的男星。   张贤带着叶大姐走了几步,忽然就看到了大厅的另一边,与冯玉兰正跳着舞的一个魁梧的男人,这个人他太熟悉了,便是只看背影他就已经认了出来,不是马文龙还是谁呢?   他的心里一阵狂跳,这个新四军的将领真是胆大包天,光天白日之下,竟然就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汉口,而且是出现在这个国民党各界政要齐聚的场所,难道就不怕别人认出来?如今虽说是国共停战时期,武汉还专门设有一个停战的观察小组,但是这个时候的武汉街头上,军统和中统的特务还是很多,时不时地会抓一些共产党人,以破坏安定团结为借口,秘密处死。正因为张贤已经身为警察局长,对这种事情了解得很多了,所以才会为马文龙担起心来。   张贤敷衍了张慕礼与叶大姐几步,然后丢下他们,向着对面走去,可是还没有走到,一曲已然终了。   马文龙与冯玉兰恋恋不舍地分开来,就像是不认识一样各自走向一边,这个时候,马文龙回了一下头,正与张贤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却对着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张贤还在奇怪,却见到他走到了郭参谋长、胡军长与韩奇等要员的那个大桌子前,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们的边上,说起了话来,好象与这几个人都认识一样。   张贤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韩奇当先看到了他,马上站了起来,笑着道:“老弟呀,你今天的这个舞会办得很成功呀,看看,武汉各方面的人都到场了!”   “呵呵,还是因为大家的捧场呀!”张贤这样回答着,却偷眼瞟着马文龙,他一身西装,温文尔雅,已经没有一点草莽的味道,正襟危坐着,不见有一丝的慌张。   “这个人你可能不认识吧!”也许是看到了张贤的表情,韩奇向他介绍着马文龙,马文龙也适时地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张贤。   “呵呵,我们是老朋友了!”马文龙这样地望着张贤笑着,对着韩奇说道。   韩奇怔怔地看着张贤和马文龙,“哦!”地答了一声,询问似的望着张贤。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这位军统老特务:“是!”   “你们怎么会认识呢?”韩奇很是奇怪。   张贤抬头看了看胡从俊军长,却见他一脸得铁青,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仿佛是为了避免张贤过于尴尬,马文龙笑道:“当年张老弟率队从东洋鬼子的合围中跳出来,还是我收留了他们!”   韩奇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能够认识张贤,也是由于这件事,当时是张贤率队回归,自己奉命对他进行审查。   “呵呵,既然你们认识,那也就不用我来介绍了。”韩奇点着头道。   张贤很是奇怪,问道:“马大哥怎么会到武汉来呢?”   不等马文龙答话,韩奇便告诉他:“马先生如今是共产党新四军方面的谈判代表,是武汉军调执行部的成员。”所谓的军调部,就是以《停战协定》为基础所达成的国共双方,外加一个美国人共同组成的停战监督机构,但是在这个时候,名义上两党还在谈判之中,而实际上却有些名存实亡了。   听到这个名头,张贤才明白过来,如今的马文龙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共产党的军方代表,就是一个象征,这也难怪他敢于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武汉的街头,确实,就算是所有的共产党人都被抓了,这些特务们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抓这个共产党的谈判代表。想到这一层,张贤原本还在为之担起的心,倏然放了下来。   “呵呵,我冒然到来,张老弟是不是不欢迎呀?”马文龙开着玩笑。   “哪能呢?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张贤连忙回答。   韩奇却道:“老弟还是不要介意,是我请马先生过来的,就是想让他认识一下我们国军的将军,大家互相学习一下!”   张贤点着头,却觉得韩奇能请这个共产党的代表过来,应该不仅仅是只为了这一点。      第六章 策反(一)      警察局的工作也并不是很好做,作为一个局长,面对着庞大的武汉三镇以及长江水面的治安,又是刚刚从日本人和汪伪政权接管下来,可以说是千头万绪,纷乱如麻,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是一筹莫展。但是张贤十分明白,上任后的首要任务还是治安,必须先要把全市的治安状况搞好,才可以谈得上其他。   在他的亲自主抓之下,又加上有十八军的鼎立配合,武汉三镇的原来乱糟糟的治安状况很快好转了下来。因为接收了从十八军退役下来的上千名官兵作为警务人员,而十八军的军纪也向来以严明著称,这些退下来的官兵们都有着很高的战斗素质,经过短暂的培训之后,很快就可以适应了这些警备工作,正是因为这些警力的大大加强,所以武汉的戒严令也被撤销了,人们可以自由地上街,于是市场的繁荣开始显现。   而如今最让张贤头痛的一个问题却是来自经费,正是因为招收了大量的警务人员,使得市政府的财政支出大大增加,而对于刚刚组建的武汉行营来说,虽然有郭万参谋长的全力支持,但是经费并不富裕,相反还是捉襟见肘,经常让张贤头痛不已。   如今的武汉市面正在恢复之中,而国民政府也下令这一年内不加赋税,所以靠税收来解决这个经费问题,还有些长远,如今对于张贤来说,最紧要的问题是解决近身迫切的这个经费问题。冥思苦想之下,张贤把目光投向了肃奸的工作。   而同时把目光投向肃奸工作的还有韩奇的军统武汉办事处,大家都发现,这个工作原来有如此多的油水可以捞一下。   日本人占领下的汪伪时期,武汉的工商业也有部分的发展,而当时垄断武汉工商业的多是一些投靠日本和汪伪政权的资本家和商人,这些人发了大量的国难财,有些人就是纯粹的汉奸,而他们的财产却也庞大可观,如果把这些汉奸打倒,没收他们的财产,将是一笔不错的意外之财。   于是,张贤亲自来到了韩奇的办公室,想要和他商量一下这个肃奸的问题,毕竟,在此时的武汉,离开了警察与军队的协助,单靠韩奇的特务组织,是很难应付那些突发事件的。   虽然并不愿意警察也插手进来,但是作为张贤的老朋友,韩奇也能体谅他的难处,还是愿意为他帮忙。在商量一番后,又经过张贤的讨价还价,最后两个人算是敲定了一个协议,在武汉合作肃奸,虽然没收的汉奸财物最终是要上缴到市府的,但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有所截留,然后两个部门均分。这些截留不会上报,也足够两个部门转作经费的了,只要不入私人的腰包里,便是上面有人来查,也可以理直气壮,因为毕竟还是因为上面没有拨够基本的费用。   在达成协议之后,张贤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解决了一个比较急迫的一个问题,正要离去,韩奇却留住了他,并起身来,把门关上了。   张贤有些奇怪,问着:“韩大哥,你又有什么事,还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韩奇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阿贤,你老实跟我说,你和那个共产党的谈判代表马文龙的关系是不是非常好?”   张贤怔了怔,马上意识到了事态地严重情,当下老实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对韩奇再作隐瞒,相处了这么多年,也相信韩奇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是怎么的好呢?”韩奇进一步问道。   这却让张贤难以回答,想了想,只能告诉他:“这么说吧,我和他是过命的朋友!”他说得确实是没有错的,过命,对于他和马文龙来说,一点儿也不为过。   “是这样!”韩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从他那里回来后,又和他有过联系吗?”   张贤想了想,告诉他:“只有过两次,一次是接了军令去救美国飞行员,找他帮忙;还有一次是上次跟你到武汉来刺杀古顶新,我回去的时候和他正好相遇。”   韩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对他这个人怎么看?”   张贤沉思了一下,老实地道:“我觉得他这个人很有头脑,而且洞察力也很强,很多事我只能看一个表现,他却可以看到实质。”   韩奇又点了点头,又问着他:“那么你们的关系这么好,他就没有给你策反过你吗?”   张贤笑了笑,老实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是的,他们共产党人都是这样子,马文龙也曾经策反过我,只是我不相信他所说的那套东西,虽然是朋友,但是我和他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韩奇看着张贤,对他很是了解,所以也相信他的话,当下笑了笑,从自己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个卷宗,递给了张贤。   张贤打开这个卷宗,抽出里面的一份材料,从头翻到了尾,脸上豆大的汗水滴落下来。这是一份秘密的调查报告,是关于张贤与马文龙交往的内容,前面有尹剑的证词,有白京生的谈话笔录,还有当初那些跟着张贤在刘集驻扎时其他人的交待,可以看出来,这是当初韩奇在石牌时的调查笔录,并没有其它的内容。但是,在这份调查报告的后面,却有几篇关于张贤的介绍,显然不是韩奇的东西,倒是很象是共产党的东西。   张贤把这份卷宗重新递还给韩奇的时候,手都有些哆嗦了。   韩奇笑了笑,道:“正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才会给你看这份东西。”说着,看了他一眼,又道:“实不相瞒,是有人怀疑你通共匪,并且进行了举报,我才不得不对你再做调查。你刚才也看到的,这份调查报告前面是几年前我的调查笔录,后面几页是我们的人,从新四军内部搞到的。呵呵,马文龙对你很是欣赏呀,认为你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建议在你的身上下番功夫,以达到他们目的。”   张贤一头的汗水,这个韩奇果然是厉害,这种事情都能够调查出来,只是看这个情况,很显然是因为在共产党内部有他的人,能够搞到这份马文龙的报告,这个被安插在共产党内部的卧底肯定不简单。   只听韩奇又道:“不过,他们好象没有成功,后来你与马文龙并没有联系。”   张贤长出了一口气,信誓旦旦地道:“韩大哥,你是知道的,我是党国培养出来的人,从黄埔到十八军,从十八军到第六战区,再到七十四军,然后上陆大,一直对党国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二心。我与马文龙的交往也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虽然在某些方面我和他很谈得来,彼此都认作朋友,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党国的忠诚。”   韩奇点了点头,却又意味深长地道:“我是相信你的,只是,如果真要你面对马文龙,和他生死相搏的时候,我就怕你会有妇人之仁,下不了手!”   张贤怔了一下,这个问题真得让他无法回答,但是在今天的这个场合之下,虽然面对的是韩奇这个大哥,他也知道不能说错一句话,当下沉了一下,还是庄重地道:“我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如果这种事真得发生了,那么我也只好各为其主,把他当作敌人!”   “但愿是如此!”韩奇叹了一声,又道:“只是,有人报告,你的弟弟张义曾经当过新四军,有这回事吗?”   张贤的心砰地一下动了,韩奇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不过,十八军里有许多人都知道张义曾当过新四军,这件事料想也瞒不过去,只得点头称是。   “他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当过兵,所以很令人怀疑!”   “可是他还是一个孩子呀!”张贤叫了起来。   “孩子?”韩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都二十岁了,能当上少尉排长,难道还能被当成孩子吗?”   张贤一时语塞,半天才有些感慨起来,眼圈有些发红,咬了咬嘴唇,还是如实相告:“韩大哥,不瞒你说,我这个三弟所历经的苦难不知道比我和老二多了几多,从南京一路流浪到了武汉,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我当大哥在父母双亡之下,没有很好地看护他,是我终生的愧疚。他和难民逃难的时候,与我二弟冲散,却被马文龙救了,如果没有马文龙,或许就不会有我这个弟弟的存在。”   韩奇点着头,没有作声,他并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很是了解当年众多家破人亡之人的心境,也很能体会这种亲情分隔却又人各天涯的悲凉,所以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张贤会对马文龙有如此的感激之心。   张贤继续说着:“他一个小孩子,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又举目无亲,如果不跟着马文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也许是老天怜悯,我们老张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才让我们兄弟得已相逢,如今我能看到他回到我的身边,已经十分满足了。他后来离开了新四军,十八岁便到常德去找我,这才进入的十八军。他跟着马文龙也就六年多的时间,那个时候他就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想法?能有什么作为?但他终于还是迷途知返了,终于还是长大懂事了!”   韩奇笑了笑,道:“是呀,我真得要恭贺你们兄弟三人的团圆。其实你三弟张义我也派人调查过,正如你所说的一样,他在新四军里当过马文龙的勤务兵,不过,他加入国军之后,在十一师的三十三团,作战很是勇敢,湘西会战的时候,他一个侦察班的人在榆邵公路上堵截了准备逃跑的鬼子兵前锋一个中队,直到后面的三十三团赶到,完成对敌人的包围。他那么年青的人,有如此大的胆略和如此清晰的战术,在十八军里都是少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被提拔当了少尉的原因。”   张贤怔了怔,对于自己弟弟的战功,他还真得不知道这么多,还以为是因为凭着他与张慕礼的交情,张慕礼破格提拔的呢。可见,韩奇确实是对他张家的兄弟二人费了番工夫,不知道都调查出了什么。他忽然想起来,在当年常德会战之初,韩奇也曾对自己进行过监视,还拆看过自己的家信,那个时候他曾经对他有过怨言,但是后来因为他的坦承相告,让他对这个特务达成了谅解。可是,今天,难道又要重演这样的事吗?他可不想再被人监视了,也幸亏自己是一个坦荡的人,并没有什么秘密。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韩奇对着张贤道:“我这也是例行公事。是因为有人密告,我才会调查,但是从始到终,我都不相信那个密告的人,我的报告已经提交了上去,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我今天给你看这些,就是为了想要提醒你一下,人在高位,不得不防,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   “能否把那个密告我的人告之一下呢?”张贤这个时候,很想知道。   但是,韩奇摇了摇头,告诉他:“你是知道的,我们两个的关系虽然不错,却只能向你透露这许多。再说,这个密告也不是我接手的,是重庆那边发过来,要我调查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这个人既然能够知道你这么多的事,应该是你比较熟悉的某个人。”   张贤这才明白韩奇的苦心,一时之间,当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把这分情意藏在心里面,等到将来有机会再做报答。   “对了,还有一件事。”韩奇最后又道。   “什么事?”张贤问着他。   韩奇道:“这些日子,我与马文龙倒是打了不少交道,这个人才思敏捷,头脑灵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既然与他是过命的朋友,他又一个曾经策反过你,你为什么不能来策反他呢?”   张贤愣住了。   “试试吧!”韩奇道:“如果你能策反他,当是奇功一件,这样对他对你来说,也就避免了朋友相伤的尴尬。”   张贤点了点头,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还是一口答应了。      第六章 策反(二)      吕奎安拿着一份名单来到了张贤的办公室,如今他是武汉行动队的队长。对于这个老乡的到来,并没有让张贤感到意外,但还是有些奇怪,这个吕队长整日里忙得上蹿下跳,把武汉的整个街道都翻了一个遍,今天又到他这里来,不知道会是为了什么。等到他拿过吕奎安带过来的名单之时,不由得哑然失笑,也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份名单,递给了吕奎安。   吕奎安拿着这份名单看了一下,大笑了起来。原来,这两份名单都是要清肃的武汉的汉奸名单,所不同的是一份为吕奎安拟出来的,一份却是张贤拟出来的。   两个人都仔细地看着对方的名单,吕奎安笑道:“张局长呀,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的这份名单和我的那份名单大同小异呀!”   张贤点着头,忽然看到吕奎安所拟的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愣了一下,问道:“吕队长,这个刘之杰也算是汉奸吗?”   “刘之杰?这个人当然是汉奸!”吕奎安理所当然地道:“先不说他别的,就是他能够在日本人的统治下,大张旗鼓地开工厂,还被杨揆一委任为工商会长,就一定是汉奸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我的调查却不是你说得这么简单。”   “哦?那你说说看?”   张贤道:“刘之杰虽然是工商会长,但是却并没有跟着日本人同流合污,也没有做出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情来,相反,他倒是利用汪伪任命的工商会长的身份,保护了不少人。”   吕奎安微微一笑,道:“可是正因为他当过武汉的伪工商会长,所以不办他怎么说得过去呢?”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张贤想了想,还是道:“要被认作汉奸,不能只看他在伪政府里任过职,那样,这天下不知道该有多少的汉奸。在伪政府里任职,虽然令人不耻,但是人总要活着,有些人是因为生活所迫,而有些人却是因为形势所迫,如果不这样的话,不仅会丧命,可能遭受的损失更大。所以我们必须要区别对待。”   “照你说,怎么样才能算是汉奸呢?”吕奎安问着。   张贤想了想,道:“我认为,只有那些做过伤天害理,做对国家、对我们民族不利之事的人,才能算做汉奸,该抓的就要抓,该审的就要审。”   吕奎安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时道:“老乡,你的话倒是不错,可是这并不是我们能说的算的,会有人举报,会有人反映的,所以我认为还是宁多毋漏,大不了到时再放人就是了。”   张贤心中暗气,这个吕队长果然是一个典型的特务思路,他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别人我不管,但是这个刘之杰我不同意抓起来,更不同意定他是汉奸!”   吕奎安并没有显也意外,反而笑了笑,悠悠地道:“我说老乡,你是不是因为在他家里住过,对他有了一点感情?”   张贤愣了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他家里住过呢?”   吕奎安笑道:“好吧,我老实跟你说了吧,前些日子我就调查过这个刘之杰,还去过他家,他跟我提到了你,呵呵,所以我就知道了。那次你跟随我们的韩主任来武汉行刺,就是住在他家里的,是不是?”   张贤点了点头,算是自认了,但同时又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有个儿子也是你们军统的人,是韩主任的好友,只可惜在抗战时牺牲了,如今他只剩下了孤独的一个人。你要是把他办了,我不说什么,只怕你们韩主任也不同意的。”   吕奎安怔了一下,有些不相信:“你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张贤告诉他:“如果他的儿子还在的话,说不定也是你的长官呢!”   “可是我怎么听说他的儿子被他赶出家了呢?”吕奎安道。   “你这是从哪里听到的?”张贤问道。   吕奎安道:“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说这个老头子年青的时候很花心的,娶了三个老婆,还跟一个妓女勾搭上了,后来那个妓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他家里的人却认为是伤风败俗,把那个妓女赶了出去,于是那个妓女就跳了江死了。后来,这个刘之杰接管了他家的买卖,越做越大起来,哪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却不卖他的帐,反而串通他工厂里的工人跟他闹罢工,跟他谈条件,呵呵,这就真是一报还一报,把他气得直吐血,于是一怒之下,把这个儿子赶出了家门,这个儿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是这样呀!”张贤蓦然明白了一些事,却对着吕奎安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有两个儿子吗?他还有一个儿子当了军统?”   吕奎安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同时道:“是这样呀,我再去调查调查!”   ※※※   张贤觉得怎么也应该去看一看那个刘之杰,再怎么说,他也曾在人家的家里住过,人家也曾掩护和帮助过他。   带着熊三娃,张贤离开了警察局,这个时候,两个人都身着便衣,并没有开车,因为要过汉江,车渡要比人渡慢了许多。   在汉江码头,两个人正在无聊地等着渡船,闲聊起了往日的情景。这几天,张贤一直在思索着那个密告自己的人会是谁,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结果。当初和他一起在刘集驻守过的人虽说还有多人活着,但他与马文龙的关系并没有几个人清楚的。如果说有谁能够知道得如此详细,也就是那几个排长以上的人。甘良和常立强已经牺牲,肯定不会是他们;当时的排长里面还有尹剑与白京生,这两个人也算是自己的心腹,都是靠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也都当上了营长,而自己对他们只会有恩,不应该有仇的,他们两个也没有理由与自己过不去呀?还有一个排长是高伟,只是如今高伟不在十八军里,便是七十四军也是靠着自己的提携才步步高升的,肯定也不会是他。想来想去,就是没有头绪,不由得他的头有些痛了起来。   “哥,你看,那是不是吕队长?”熊三娃指着远处的江边的一对男女。   张贤顺声看去,只见那个男的穿着西服,从身影上看,确实象吕奎安。这个时候,这个男的正在对那个女的激动地说着什么,比着手划着脚,风从那边刮来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他一两声的高调。而那个女的穿着旗袍,卷着发,却用双手捂着脸,仿佛很痛苦地样子,在掇泣着。半天,那个女的似乎终于忍受不了,掩面狂奔而去,那个男的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个女的跑远,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那个男的静静地站在江边,点燃了一支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然后戴上了帽子,向着汉江的渡口走了过来。   “呵呵,还真得是吕队长!”熊三娃这个时候已经肯定地说了出来。   张贤也点了点头,不错,这个走近的人正是吕奎安,他忽然对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烦,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当真是阴魂不散。   吕奎安走过来,却没有看到张贤,刚刚来到了码头,一辆黄包车正从他的身边经过,蓦然,听到一声枪响,却见到吕奎安一个滚,到了江堤之侧,等他起身时,已然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对着辆黄包车连开了两枪。可是,这个时候,那辆黄包车却飞快的跑远,他追了几步,又蓦然跌倒。   张贤与熊三娃连忙抢身过来,奔到了吕奎安的身边,这个特务睁大了双眼,看清了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中的枪也倏地落地。张贤扶起他来,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   吕奎安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子弹擦着他的前胸而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若不是他反应迅捷,只怕早已经成了枪下之鬼了。   那个想要他性命的人,很让张贤感到奇怪,询问之下,吕奎安却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告诉张贤:“呵呵,这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刚刚还对这个人有些厌烦的张贤,在这个时候,又不由地有些佩服起他来,能将生死看得如此平淡,这个特务确实不简单。   “他们是什么人?”张贤不由得问道。   “不用猜,肯定是共产党!”他这样漫不经心地道。   “你怎么能够如此肯定呢?”   吕奎安一笑,道:“从我到武汉以来,抓了他们这么多的人,捣毁了他们五六个地下组织,还打死了他们两个高级的成员,你想,要是你是共产党,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想着要我死呢?”   这个问题是不用回答的,张贤回忆起那个拉黄包车的人,越想就越是觉得眼熟,仿佛自己也见过那个车夫。经他这么一说,他也蓦然想了起来,那个黄包车夫不正是当年拉着他躲过伪警追捕的那个人吗?当时,那个车夫把他拉到了冯玉兰的住处,于是让他得以和正在武汉治疗伤的马文龙见面。   “既然你知道自己这么危险,为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带着人呢?”熊三娃很是费解地问着。   吕奎安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张贤看了熊三娃一眼,悠悠地道:“哪有人出来幽会,还带着跟班的?”   吕奎安脸上一红,显然是被张贤说中了,不便解释。   熊三娃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从路边的卫生所出来,当听说张贤要去刘之杰那里的时候,吕奎安也要跟着前往,这让熊三娃却有一些不安,这个愣小子没头没脑地道:“我说吕队长,你不会连累我们吧?”   吕奎安怔了怔,尴尬在了那里。   张贤瞪了熊三娃一眼,骂道:“你小子能不能闭上这张臭嘴,吕队长又不用你来操心。”说着对着吕奎安道:“这样吧,我们一起走。”   吕奎安点了点头,还是觉得这个老乡不错。      第六章 策反(三)      鹦鹉大街十八号,这是刘之杰的住所,也是汉阳的一所最豪华的住宅,此时以警察局长的身份来到这里,对于张贤来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名片递进去之后,那个老管家走了出来,看了看门外的三个人,目光首先投在了吕奎安的身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厌恶,但还是客气地道:“我家老爷说了,吕队长要是看到我们家的哪个东西好,只管拿去就是了,他还有些事,马上要出去的,不能够奉陪了,还请吕队长原谅!”   听他的话意,很显然,吕奎安已经不止一次地来到这里打秋风了,这里的管家已经认得了他。张贤看了看吕奎安,他的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笑了笑,对着这个老管家道:“这一回不是我自己来的,我是跟着武汉警察局长过来,一起拜访你家老爷的。”   “我家老爷真得有要事,要出门!”这个老管家看来并不买他的帐。   张贤走上前来,摘下了自己的礼帽,笑着对这个老管家道:“老伯,您还认识我吗?”   这个老管家看了看张贤,先是一愣,然后马上便露出了笑容,叫道:“咦,这是不侄少爷吗?你什么时候来武汉的?”他还记得当初张贤在刘之杰家里住的时候,是以他的侄子的身份进行的,当时的名字叫做刘贤。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我是专门来看你家老爷的!”   边上的吕奎安同时告诉他:“这就是我们的警察局长!”   老管家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对着张贤道:“你先等一等,我马上去告诉老爷!”说着,匆匆地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跑了出来,命人将大门打开,放三个人进来,并且亲自在前引着路,带着他们走进了这所大宅子。   这里对于张贤来说,已经轻车熟路,看着往日的庭院依旧,不由得有些感慨,想一想,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年,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在一楼的大厅里,刘之杰早就恭候在了那里,一见到张贤,一张苍白的脸上马上洋溢着也许是久未露出的笑容。   “刘伯好!”张贤十分有礼貌地向着这位长辈行着礼,跟在他身边的熊三娃也同时行礼,而吕奎安却有些别扭,但还是跟着行礼。   刘之杰示意着大家坐下来,看到了吕奎安,虽说心里不高兴,但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一别三年,呵呵,刘伯的身体好象是越来越差了呀!”张贤望着这个瘦弱的老头子,不由得有些感叹。   刘之杰咳了一声,苦笑着摆了摆手:“人总是要老的,我是活一年少了年了,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回到武汉当这个警察局长!”   张贤道:“本来早就应该过来看望您的,只是因为公务缠身,一直脱不过身,所以直到今日才过来,还请老伯见谅!”   刘之杰笑道:“你只要还记得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呵呵,看到你们这些年青人,我就是高兴的呀!”   张贤命令熊三娃把自己的礼物提上来,刘之杰也跟着客气了一番,只是碍于这个吕队长还在当场,两个人便是有一些话,也说不出来。   看看张贤与刘之杰又在谈起了往事,说得倒是融洽,吕奎安却觉得倒是成了多余,总算找了一个机会插嘴进来:“刘老先生,以前不知,多有得罪,今日里,我是跟着张局长过来向您陪罪的!”   刘之杰怔了怔,马上明白了过来,却笑了笑,摆着手道:“哪里哪里,吕队长也是为了公事,我哪能怪罪吕队长呢?以后我还要指望吕队长多多观照呢!”   吕奎安笑道:“呵呵,我原先不知道,原来老先生的长子是我们军统中的英雄,要不是张局长提醒,这还真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老先生怎么当初不向我说明呢?也免得我回去被我们主任申斥了一通!”   刘之杰却有些悲伤,喃喃地道:“我儿子也是为国尽忠,自得其所,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还苟活在世间,自觉得有愧啊,还提他做什么?”   众人沉默了片刻,吕奎安觉得自己的道歉已经完成了,再在这里呆下去,有些不自然,当下起身来告辞,而这个刘之杰也假意地客气了一番,还是没有挽留,便任吕奎安离去。   张贤也准备离去,但是刘之杰这一回却是真心得想要让他留下来,最后,张贤无法拂了这个老人的好意,同意在这里吃过饭再走。   饭后,如同当初一样,刘之杰又把张贤叫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里,却问着张贤:“他还好吗?”   张贤怔了下,不明白他问的是谁。   老人家拿出了一份报纸,张贤接过来,看到了这份报纸上登出的马文龙的照片,说得是国共代表在武汉谈判的事,他马上明白了过来,当下道:“还好,他很是精神着呢!”   “哦!”刘之杰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张贤很想知道刘之杰与马文龙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如果真是如吕奎安所说的一样,那么,也并非是解不开的冤家对头,只是这件事,如果让老人去俯就马文龙,又与世俗有悖,或许自己能够劝说马文龙,让他到这里来看一看老人家。   当下,张贤对他道:“这样吧,我看能不能劝他过来看您一下!”   刘之杰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但是随即便逝去了,摇了摇头。   “您不想见他吗?”张贤问道。   老人家叹了口气,却道:“还是不见得好,如今他是共产党的代表,我又是汉奸的嫌疑,不要让我连累了他。”   张贤不由得一阵凄凉,国之如此,家已不家,父非父,子非子,人间的悲剧呀!   “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求你!”刘之杰忽然想到,对张贤道。   “好,您说!”   刘之杰道:“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可能就只有你了,我请你不要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行吗?”   张贤怔了怔,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刘之杰向他解释着:“如今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有他的信仰,虽说我们父子之间有过很多的误会,其实我一直没有干涉过他的信仰,这一点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我背地里支持,他根本就上不了黄埔军校,也根本走进不了军队。我知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好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便是再大的结也应该解开了。他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回家的一个原因,就是怕连累了我。如果外人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我怕将来我会成为被人要挟他的桎梏。”   这一时刻,张贤忽然体验了什么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点了点头,答应了。   ※※※   是该去见一见马文龙的时候了,张贤带着熊三娃来到了新四军驻武汉的办事处,递进了名片去,在外面等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个办事处的四周不知道有多少的眼睛在盯着这里,不用想,自己一到这里,就肯定会被人通告给韩奇。   马文龙笑着,亲自迎了出来。   在门口喧了几句,张贤便跟着马文龙大大方方地走进了这个办事处里。   此时的马文龙一身新四军的军装,与那天舞会里见到时大不相同,显然更加魁梧,也更加挺拔。   “呵呵,我还想去找你呢,你却过来找我了!”马文龙取笑道:“你不怕被牵连怀疑吗?”   张贤笑了一下,道:“要是怕这些,那我今天也就不用来了。”   “是呀,这才是我认识的张连长呀!”马文龙还在开着玩笑:“什么时候,都表现得这么从容不迫,什么时候,都是这样镇定自如。”   “马大哥怎么竟是取笑我!”张贤道:“我看你这是在说自己吧,如今你是身处在四面包围,狂风暴雨之中,而依然这么神情自若,好象胸有成竹一般。”   马文龙也笑了,却问着他:“你是想要我们的谈话被人听到,还是不愿意被人听到?”   张贤怔了怔,不解地问道:“马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马文龙笑道:“要是想被人听到,以表现你对你们党国的忠贞,那我就带你去被你们的人藏了窃听器的屋子;要是只想和我推心置腹地来谈一谈的话,那我们就去另一间屋子,里面的窃听器都被我们破坏了。”   张贤蓦然明白,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只是看来,这个马文龙也并非一般人物。其实想一想,在这个时候,放在谁都会想到,都会这么做的。   “我们还是推心置腹地来谈一谈吧!”张贤这样告诉他。   马文龙点了点头,带着张贤进了一间敞亮的屋子里,并让熊三娃在另一个地方等候。   一坐下来,马文龙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你今天是过来跟我叙旧的,还是过来当说客的?”   “说客!”张贤也直截了当。   马文龙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张贤会这么老实,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他笑道:“张贤呀张贤,谁让你来做说客,真是个笨蛋了,当说客的人,哪有一来就承认自己是说客的?”   张贤也笑了笑,同是告诉他:“你都说了我很多次了,这一回,我来说一说你,难道不行吗?”   马文龙又是怔了怔,笑着摇了摇头,道:“张贤,你我还不清楚吗?要是论打仗,我可能会钻进你的套子里去,只是若论起讲道理来,你十张嘴也说不过我一张嘴。”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同时道:“是呀,我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你,所以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把你策反掉,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借这个借口,来和老朋友叙旧的!”   马文龙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张贤呀张贤,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跟我也绕着圈子,幸亏这不是打仗,不然我肯定会中你的埋伏!”   听他如此说,张贤不由得有些悲伤,收住了笑容,借着他的话问道:“马大哥,你说要是我们真得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话,会怎么样?”   “我记得这个问题我们不是第一次讨论了!”马文龙也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如果真得到了那个时候,朋友归朋友,信仰归信仰,我们各为其主,要是我们真得打起来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张贤有些悲哀,但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问道:“谢谢你的坦言,只是现在你认为要是真得打起来,你们共产党有几分取胜的把握呢?”   马文龙笑了一下,告诉他:“当年我们只有几万人,你们都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如今,我们有上百万人,你们又能把我们如何呢?其实我们并不想和你们打的,只是有的时候根本是身不由己的,你们要打,那我们只好奉陪到底,便是打不过也要打,大不了我还带着我的人去打游击就是了!”   张贤怔了怔,这个马文龙果然倔强,从他的话里,就可以听出来,他根本就是一个很顽固的人,到死也不会投降的。当下也笑了起来,告诉他:“如果我们将来真得做了对手,我会一枪把你击毙!”他说着作了一个射击的动作,这个动作却令马文龙为之胆寒,他马上想起了那年在小李村和张贤灭杀一百多个鬼子的事,张贤的枪法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神的,他其实也是一个的神枪手,但他知道自己与张贤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也许是看到了马文龙的脸色并不好看,张贤又笑了起来,收起了手,同时告诉他:“不过,我会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亲自为你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然后每年来看看你,给你敬上根香!”   马文龙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又感慨地道:“张贤,说实在的,我真得不想和你做对手,只是看你如今这么春风得意的样子,肯定听不进我的忠言。国民党虽然这个时候占有很大的优势,但是战场上的胜负不是取决于武器优劣的,而是在人。蒋介石任人唯亲,专制独裁,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领袖,而国民党也腐败无能,置中国的苦难于不顾,没有一丝进取之心,早已失去了民心。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国共真得大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张贤笑了笑,道:“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是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我们国家能够安定下来,你刚才所说的那些终会得到解决。我就不信,便是共产党坐政,难道就没有腐败?没有贪污?没有无能吗?好了,政治的事情不是你我两个人在这里能够说得清楚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谁赢了天下,就是谁说了算的,便是历史,也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失败者很少有说话的权力,难道不是吗?”   马文龙摇了摇头,同时道:“张贤,我以前真得很欣赏你,是因为你不仅有聪明的头脑和爱国的热情,还有着与别人不一样,能看清形势的慧眼。但是今天,你却令我有些失望,你已经被名利蒙住了你的慧眼,看不透这个世事。唉,也是,我们都是普通人,如果我也和你此时这般得意,自然也不会舍得离开这个权位。”   张贤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真得是迷恋上了权势吗?想一想,马文龙说得也没有错,确实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就在追求着更高的官衔,追求着更好、更保险的职位。   “张贤,我问你一下,你有信仰和理想吗?”马文龙忽然问着他。   张贤又是一愣,马上道:“有,当然有!”   “哦,你的信仰和理想是什么?”   张贤严肃地道:“我的信仰就是国父的三民主义,我的理想就是要把我们中国变成世界强国,打倒军阀,打倒列强,真正实现祖国的大统一,真正实现民族的大团结。”   “好!我们两个人的理想是一样的!”马文龙道:“但是我们的信仰却有些区别,我所信奉的共产主义,是要全世界所有被压迫的人们起来,共同为建设一个美好的社会而斗争!这里也包括了你所信仰的三民主义。既然我们两个人的理想是一致的,为什么就不能走到一起来呢?”   张贤愣了一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得被马文龙说服了,是呀,既然理想一致,为什么还要做敌人呢?   “你认为靠着蒋介石,靠着国民党,能实现你的理想吗?”马文龙又问着他。   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在国军里打拼了这么久,对于其间的酸甜苦辣他都尝尽,早已对国民党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感到厌倦了,也对其中的腐败堕落、庸碌无能感到失望,如果说靠这样的政党,这样的领袖来实现自己的理想,确实值得他怀疑,于是对于马文龙的这个问话也无法回答。      第七章 情谊(一)      从新四军办事处出来,张贤很是沮丧,他并没有要打算说服马文龙的意思,可是在那里,自己却险些被马文龙说服了。   吕奎安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来到了他的车前。   “老乡,去找马文龙谈了谈,是吗?”他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吕队长,我做什么也逃不过你的耳目呀,刚刚进去,你就知道了。”   吕奎安笑了笑道:“这里是一个重点的监视区,无论是里面出来什么人,还是外面进去什么人,都瞒不过我的。”   “这么说,他们出来的人你肯定也要派人跟踪啰?”   吕奎安点了点头,告诉他:“不错,我就是要让这些共产党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诡计也实施不了。”   “你想知道我进去做什么了吗?”张贤问道。   吕奎安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进去自然不会做对不起党国的事了!呵呵,我想应该也是公事吧,只是我也知道,这种事我最好不应该问的。”话是这么说,但是张贤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张贤道:“不过,我想还是告诉你一下最好!”   “哦?”吕奎安当真地竖起了耳朵。   “我是奉你们韩处长的命令,过去想策反马文龙的。”张贤告诉他。   吕奎安愣了愣,忽然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才道:“老乡呀,你真会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张贤一本正经。   吕奎安停止了笑容,却问着:“那最后结果怎么样?”   张贤耸了耸肩:“没有结果!”   吕奎安点燃了一只烟,吸了一口,摇了摇头,对他道:“马文龙是当初赤匪时期就在大别山打游击的顽固分子,怎么可能凭着你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动的?韩处长这样安排你,我想不会真是为了这个结果吧?”   张贤愣住了,确实如吕奎安所说的一样,韩奇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便是连吕奎安都知道马文龙是说不动的,怎么会让自己来作说客呢?难道是对自己的考验?想到这一层,他不由得有些不快起来。   正说之间,却见一个小喽啰跑了过来,在吕奎安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个吕队长脸上不由得一喜,掐灭了烟头,扔到了地上,回过头对张贤道:“老乡,我有要事,先行一步,有空再找你聊!”说着带着那个小喽啰匆匆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熊三娃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道:“这个狗特务挺得意的,我就是看不惯他牛气烘烘的样子。”   张贤看了他一眼,命令着:“开你的车吧!”   熊三娃点了点头,开着车往警察局而去。   刚刚到警察局的门口,便见到钱雄风带着一队警察冲了出来,熊三娃停下车子,摇下了车窗,问着:“老钱,发生什么事了?”   钱雄风道:“江汉路上发生了枪战,我们正要赶过去!”   “哦?”张贤也马上来了兴趣,问道:“是谁在那里交战?”   钱雄风道:“还会是谁?那个吕队长呗!估摸他又端掉了一个共产党的窝点。”说着,带着人快步跑远。   熊三娃正要开车进警察局,张贤却对他道:“我们也跟过去看一看!”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调转了车头。   ※※※   张贤赶到现场的时候,枪战已经结束了,现场已经被大批的警力控制着,便是围观的人也远远地在警察圈起的警戒线之外。倒是有几个记者,拿着照相机过来拍着照。   张贤走进警戒圈里,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吕奎安坐在地上,他穿着个白衬衣,外面套着个西式背心,卷着袖子,而那个背心上还满是血迹,他的手臂显然受了伤,此时正有一个卫生员为他缠着纱布。   “你又受伤了?”张贤走到了吕奎安的身边,关心地问着。   吕奎安抬头看了张贤一眼,并没有奇怪他的出现,此时那个卫生员也已经为他扎好了纱布,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却对着张贤道:“有烟吗?给来一支!”   张贤摇了摇头,道:“你是知道的,我不抽烟!”   吕奎安这才反应过来,用那支没有爱伤的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看我这记性,这都忘记了。”   张贤回过头,看到了钱雄风,于是叫道:“钱队长,你那有烟吗?给吕队长来一支!”   钱雄风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美女牌的香烟,拿出一颗点燃后,递给了他。吕奎安接过烟来,颤抖着手捏到嘴边,猛吸了几口,这才平静了下来,长长也吐出了烟雾,手也停止了哆嗦。   张贤却觉得有些悲哀,这个特务原来也有心虚的时候,很显然,刚才他一定是凶险之极,肯定又是从死亡线上走了一遭,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得后怕。   “有些可惜了!”这个时候,吕奎安才平静地道。   “怎么可惜?”张贤问道。   “本想着一网打尽,哪知道被这个家伙发现了,当先开了枪,报出警了。我还想抓个活的,谁知道这家伙太凶狠了,差一点把我打死,没办法只好把他击毙了。”他说着用头往后面甩了甩。   透过他的身体,张贤看到地上盖着一块白色的麻布,一片血迹从街边一直通到这里。他走了过去,揭开了这块白色的麻布,在麻布的下面,躺着一个瞪着大眼睛的尸体,满脸得怒容,但是当张贤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不由得身子一颤,打了一个哆嗦。这个人他认识,正是那天要刺杀吕奎安的那个黄包车夫,而这个车夫也曾在三年前救过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成员。   他俯身合上了这个车夫的双眼,重新盖上了麻布,命令着人把这具尸体抬上已经开到的警察局的运尸车上,再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周围围观的人,正看到冯玉兰混身其间,一双通红的眼睛仇恨一样地看着自己,他们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她身边的一个人却拉着她闪进了人群中。张贤蓦然愣了一下,他分明看到那个拉着冯玉兰离去的人,虽然那个人穿着便服,他还是认出了那个背影,正是自己的三弟张义!   ※※※   第五军从昆明也来到了武汉,只是这个时候,第五军还没有被整编,依然是成军级的建制。第五军的军长邱雨青,因为他性格狂妄,打仗的时候指挥勇猛大胆,所以人送外号邱疯子,他是国军中少有的几个上了黄埔军校后,又留学德国陆军学院的将军。第五军下辖第两百师,第四十五师和第九十六师三个师,这一次到武汉并非驻守,而是借道,据说他们的目的往南京,从武汉下火车转坐江轮。   这一个整军从昆明调动到武汉,自然是一次很大的军事动作,所以郭参谋长一早就跟张贤打好了招呼,要他好生款待,不要怠慢了。   早早的,张贤便安排了警力,在武昌火车站到汉阳门码头,一路上进行戒严。共有三辆火车要到,要用整整一个晚上。   张义也跑过来打听这件事,张贤倒是很警觉,认为这个小子肯定有什么目的,只是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第五军会调往哪里,虽说是往南京去,但是从昆明往南京,为什么不走重庆上船?或者走浙赣铁路往华东去呢?那样更捷便一些。不过,从武汉转船,也算不错。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为了共产党打听情报的?”当兄弟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张贤这样地问着弟弟张义。   张义笑了一下,马上否认了:“我只是好奇而已,看你,哥,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你不要瞒我了。”张贤道:“我知道,你还在与冯玉兰保持着联络,她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成员,这瞒不过我,如果你还和她来往的话,就别怪我到时把她抓起来!”   张义怔了怔,却又笑了起来:“哥,我和她原来就认识的,她如今是马大哥的老婆,只是这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你更不知道。我和她也只是正常往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你不是也和马大哥来往吗?”   “那不一样!”张贤道:“我和马文龙那是正常的交往,都是在特务的监视之下进行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是,冯玉兰却不一样,吕奎安还没有查到她,如果查到了她,那么她就根本跑不了!”   一提起吕奎安,张义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愤怒,却又很快地消失了,却担心一样的对他问道:“哥,你不会真得把玉兰姐抓起来吧?”   “如果你还不听我的话,跟她往来的话,我只能这么做了!”张贤一脸得严肃,不见一丝的玩笑。   张义知道这一回大哥是说真的了,当下连忙道:“好,好,我不去找她就是了!”   张贤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告诉自己的弟弟:“我已经去找了中央陆军学校的郭教官,他如今回了南京,是个副校长,当初我就是在他的帮助下考上的军校。我想他也能想办法让你考上,这样你可以去军校里系统的学习一下军事,三年毕业后再回来,对你的前程会好很多!”   张义愣了愣,心中很是感激,看来自己的大哥已经为自己辅好了路,但是他却摇了摇头,对张贤道:“大哥,算了吧,我还是不考了,就在十八军里混吧!”   张贤皱起了眉头,问着:“为什么?”   张义苦笑了一下,道:“我跟大哥不一样,我也就识得几个字,数学也只会简单的,难一点就不会。上军校还要考外语的,呵呵,想想我就怕了!”   “没什么,明天我跟你们团长说一下,晚上让你回家里来住,到时我可以给你补习数学,你嫂子可以给你补习外语,只要半年工夫,就可以让你考上的!”   张义还是摇了摇头,道:“大哥,你想得倒是不错,只是看这个情形,可能用不了半年了,这仗又要打起来,我还是好好练练枪吧,最好也做一个和你一样的神枪手!”   张贤怔了怔,张义说得不错,如今的形势越来越糟糕,虽然大家都渴望和平,但是这仿佛已经是奢求了,东北的战事还在时不时的发生着,便是此时的武汉周遭,局势也在不断得恶化,国民党三十万大军,正积极地在信阳与武汉间调动,已经在准备着清剿盘踞鄂豫边区的新四军了,那支共产党的部队,一直是对武汉及中原地区最大的威胁。总有一天战火会烧起来,再一次烧遍全中国!      第七章 情谊(二)      夜已经很深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下了起来,这个春天里也是奇怪,连点雷声,连条闪电都没有,白天还阴沉沉的,直到这么晚了才下起来。   在沙沙的春雨声中,只听到士兵们齐齐的脚步声,在昏暗的路灯之下,显得沉重而要匆匆。张贤穿着雨衣,等在码头的入口处,一辆轿车停在了码头上,早有人打着伞迎接那车上下来的人。张贤迎着那辆车而去,从车上下来了四个人,为首的是原十八军的军长胡从俊,此时的十八军正在整编之中,被称作整编十一师。在胡从俊的陪同之下,一个身材中等,体型微胖的将军,在黑夜里披着个将军氅,也看不出他领章上的星花,但很显然这也是一位将军。后面的两个人,显然是他的随从。   “是张贤吗?”胡从俊远远地看着走过来的张贤,这样地问着。   “是!军长!”张贤一边走,一边回答着。   “呵呵,不要再叫我军长了,我现在是师长!”胡从俊纠正着张贤的答话。   不等张贤回答,那个被他陪同的将军却用同委员长一样的口音笑道:“胡老弟,你这个师长其实比我这个军长一点不差呀!”   胡从俊却一本正经地道:“师长就是师长,军长就是军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这个将军指着他笑了起来,道:“胡老弟看来并不愿意被整编呀!”   胡从俊道:“整编之事是国家的决定,我等军人只能听从委员长命令,哪有愿不愿意的!”   这个将军大笑了起来,同时赞道:“说得好呀,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要以服从为本。呵呵,如今你只是先行一步,我们第五军随后也会被整编的。”   听他这样一说,张贤隐隐知道这个将军是谁了。   “张贤,这是第五军的邱军长!”胡从俊向着走过来的张贤介绍着。   张贤立刻向这位早已闻名的邱雨青军长敬了个礼,对这位抗日英雄肃然起敬。邱雨青是黄埔二期的学员,参加过北伐战争,从德国陆军大学毕业后,回国正赶上了抗战爆发,于是参加了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在南京保卫战的时候被日军俘虏,但是却没有暴露身份,逃出来后,任陆军第二百师的少将副师长,后又任新编第二十二师的师长,并参加了桂南会战,血战昆仑关,取得了一次来之不易的大胜。在组建远征军的时候,他被任命为第五军的军长,两次出征缅甸,战功赫赫。   邱雨青也给张贤还了一个礼,却问着身边的胡从俊:“这位是不是就是那个血战常德,后来又在湘西大显身手的我们国军中最年青的团长张贤呀?”   “正是他!”胡从俊点着头。   张贤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还能传到这位邱军长的耳朵里。   “呵呵,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邱雨青这样地赞道,同时又有些不解地问着:“我记得我们的小团长不是七十四军的吗?胡老弟,你怎么挖过来了?”   胡从俊尴尬了片刻,还没有答话,张贤便接过了话去:“钧座也许不知道,其实我原来就是十八军的十一师出来的,后来才去的七十四军,如今回来,也算是回家了!”   “哦,是这样!”邱雨青点了点头,却又问着他:“你如今在整编十一师里任何职呢?”   张贤看了眼胡从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胡从俊笑了笑,告诉这位军长:“张贤刚刚从陆大毕业,而十八军正在整编之中,具体的职务还没有安排,他现在被行营任命为武汉的警察局长,负责地方治安工作。只是这些都是暂时的,一旦十八军整编完毕,我还是会把他要回来的!”   听到胡从俊的答话,张贤有些不安,他倒是愿意胡长官把自己就这么忘记掉,不再回十八军里。   邱雨青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你一个陆大毕业生,怎么也是一个少将军衔,当个警察局长,却有些大材小用了。呵呵,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第五军,怎么也可以给你一个师旅长来当一当的!”   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满意地道:“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我的面前挖我的墙角,你也太卑鄙了些吧?”   邱雨青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胡从俊道:“胡老弟呀,看你急了不是?我只是跟你说笑呢!便是我挖你的墙角,只怕陈长官也不干的!”   “你知道就好!”胡从俊也笑了起来。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胡从俊问着张贤:“已经走了几艘船了?”   “两艘!”张贤告诉他。   两人都点了点头,邱雨青对着胡从俊道:“胡老弟,我也要上船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后会有期!”胡从俊也向他告别。   看着邱军长马上要登船了,张贤终于忍之不住了,不由得脱口而出:“邱军长,我有件事想问您一下!”   邱雨青转过了头来,望着他,问道:“小团长还有什么事?”   张贤听他这么叫自己,忽然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于是便少了几许的拘束,当下笑了一下,问道:“邱军长,我有一个同学叫莫云天,在第二百师里当团长,我很想见一见他,不知道他来了没有?”   “莫云天?”邱军长愣了一下,仿佛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俯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邱军长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叫道:“你说得原来是莫大胆呀!他在最后押阵呢,呵呵,你再等一等,自然可以见到他了!”   听到邱军长这么一说,张贤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莫云天的名字邱军长不知道,而一提到莫大胆,却让他马上就知道了。看来,自己的这个同学肯定也不简单,能在军中留下这样的绰号,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   直到凌晨的时候,张贤才见到了自己的老同学莫云天,此时的莫云天已经是第二百师第六百团的团长,也是一个和张贤一样,身经百战的上校军官。   笑,两个人站在雨中,互相凝视着,先是张贤忍不住笑了,然后莫云天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笑开始的时候,还是默默的,没有声音,但他们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笑,这笑代表着过多的快乐,代表着过多的欢愉,同时也代表着过多的悲伤。然后是流泪,两个人都有卫兵给他们打伞,但是都让他们推开了,他们情愿就这么被这冰凉的雨水浇湿,就让这飘飘的春水打在脸上,让人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熊三娃打着伞站在他们的身边,听着拍岸的江涛之声,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不明白这对同学之间有什么高兴的事,却又是这般地伫立着。   士兵们还在源源不断的登上战舰,这个码头上共停了五艘江轮,其中有三艘是战舰,这些船都是运送第五军去南京的。   终于,莫云天走了上来,到了张贤的面前:“老同学,你还活着呀!”他道了一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张贤也张开了自己双臂,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你也还活着呀!”张贤也同样的这般问候着。   从成都的军校毕业后,全班的四十多名学员在这个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整个抗战下来,他们这些当初的学生兵已经成长为了领兵的官校,可是想一想往日的军校时光,想一想那些少年时的日子,虽然坚苦,虽然劳累,但是却很幸福,很美好。   张贤记起毕业后第一次与莫云天相见的情景,那是在第一次远征军失败之后,他抬着戴安澜将军的灵柩走进昆明,那个时候,他们是如此得悲壮,又是如此得动人。那一次的相聚匆匆,都是泪眼相对,但是彼此之间始终坚信着胜利必将到来,在些远征军中,不止只有莫云天这一个同学,还有许多的同学跟着走出了国门,却永远地埋骨他乡,不能归国了。他至今还记得当时莫云天走的时候曾对他说过的话:“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付出一切,只要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是的,这句话在此后也成为自己的座右铭。   两个人来到了江边的一个小亭子里,一边避着雨,一边闲聊起来,只是军行匆匆,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的相聚又将是同上一次一样,只有很短的时间。   谈话的时候,莫云天问起了另一个同学王江,这个时候的王江还是十一师的警卫营长,张贤告诉自己的老班长,已经通知了王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来。   正说之间,却见熊三娃引着一个人过来,正是王江,他开了一辆吉普车终于赶了过来。   王江看到了莫云天,自然也是一番得激动,毕竟,大家曾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把美好的学生时光永远的留在了记忆里,在这个记忆里又都刻有彼此的印痕。   “你们两个真好!”莫云天不由得道:“可以在一个部队里,左右都有个照应,不象我,如今是孤独一人,所有的同学都不在了!”   张贤与王江互相对视了一眼,自然知道他的所指,两个人也不由得一阵嘘唏。   莫云天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抹掉脸上的雨水,还是泪水,露出了笑容,对着两个人道:“你们两个同学,既然能够在一个部队里,就应该互帮互爱,这说明你们两个人还是很有缘分的。如今,我们同学里还活着的人已经没几个了,我这个做你们学员长的,也会为你们高兴。”他说着,还有一些凄凉。   “会的!”张贤这样地告诉他。   王江看了他一眼,却有些不满意地道:“如今你们两个都当上了团长,看看我,这些年下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长,哎,我们这些同学里,数张贤混得好,如今也是一个少将了,可是他只管自己好,哪管别人怎么样呀?”   张贤愣了愣,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莫云天看着张贤,又看了看王江,皱起了眉头来,问道:“张贤,好象王江对你有意见哟?”   张贤却觉得有些委屈,他也不明白这个王江是怎么了,于是问道:“王江,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嘛!”   王江白了他一眼,却对着莫云天道:“本来我是有一个升职的机会,张贤却向着外人说话,不向着我说话,老莫,你是大家的学员长,你说说看,他对吗?”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王江一直是对自己在杨涛师长的面前没有替他说好话,而耿耿于怀。   莫云天看着张贤,在听他的解释。   张贤有些为难地道:“王江,你不要怨我,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再说,当时我一个外人,也作不了杨师长的主。不过,今后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是会向着你的。”   王江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莫云天这才明白过来,对张贤道:“张贤,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但是我们在这个社会上,必须要有自己的关系网,不然便会有人给你拆台。王江再怎么说也是同学,是自己人,就算能力不足,你还是可以帮他的呀,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先想着自己的同学的哟!”   张贤看了看王江,点了点头。   “好了,就这么一点事,王江你也值得跟阿贤闹别扭,你都多大的人了?好不好意思呀!”莫云天同时也这样的批评着王江。   王江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好了,你们两个人拉一拉手吧,以后还是同学,同学之间相亲相爱,不要忘了!”莫云天最后道。   张贤和王江都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来,握在了一起。      第七章 情谊(三)      在莫云天离开之前,张贤又向他打听熊三娃的大哥的消息,可是当说到熊大娃的时候,莫云天却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们两百师里没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姓熊的倒是有两个,一个是我们的师长熊啸山,另一个是我手下的一个营长,叫做熊开平。”   “哦?”张贤道:“熊师长当然不会是熊三娃的大哥,不过,我们能见一见熊营长吗?”   “当然可以!”莫云天点着头。   莫云天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传令兵去,不一会儿,便叫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来,当这个人走近的时候,站在张贤身边的熊三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对于自己大哥的记忆也有一些模糊,一时这间却不敢上前去认。   “熊营长,你是四川人吧?”张贤来到了这个熊营长的身边,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少校军官,这样地问着。这个熊营长与熊三娃长得一点儿也不象,远不似熊三娃那样得鲁莽和粗壮,所以令张贤也不敢相信。   熊营长点了点头,却奇怪地看着张贤,不明白这个穿着警察服的人是谁。   “这是我的同学张贤!”莫云天告诉熊营长:“他想找一个家在熊家镇的老兵!”   “熊家镇?”熊营长愣了一下,又问道:“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熊三娃:“这是我的兄弟熊三娃,他就是熊家镇的,他大哥据说就在你们你们两百师。”   熊营长愣愣的看着熊三娃,晨曦中,只看到熊三娃一张茫然但却英俊的面孔,他愣了一下,走上了前去,也有些怀疑地问着:“你……你是三娃?”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样上下不停地打量对面的这个二百师的营长。   “你真得是三娃呀!”熊营长蓦然认了出来,激动万分,扑将上来,一把搂住了他。   “你……你真得是我的大哥?”熊三娃却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是熊大娃,我爹叫做熊旺林,我家就住在熊家镇的下村!”熊营长快速地说着,更加激动了起来。   “真得是大哥!”熊三娃扑了上去,泪水伴着雨水淌了一脸。   熊营长搂住熊三娃,心里同样得是一片的辛酸与苦辣,这个弟弟在他离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如此已经长大,都让他认不出来了。   看着熊家兄弟拥抱相认的场景,张贤与莫云天都感动不已,抗战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家庭,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如果都能象今天这样家人团聚,那也是一种万般的幸福,只是想想这刚刚的团聚却又要马上分开,他们的心中,又有了一份悲凉。   战争眼看着又要爆发,或者已经在爆发之中了,这天下又将有多少的家庭要承受不幸、家人离散之苦呢?   ※※※   武汉的局势随着北面鄂豫边即将爆发的国共之战也紧张起来。   当初在抗战胜利之后,国共两党在重庆谈判的时候,就共产党所领导的中原抗日部队如何处置的问题,一直没有商定下来,而在一月十日公布停战令之后,在十四日时,国军占领了豫南的光山县城,共产党对这个严重的形势十分担心,于是在北平的军事调处执行部特派第九执行小组,即汉口执行小组负责制止中原内战。在美国观察员的协调之下,该小组最终在一月二十三日签订了《罗山协议》,以敦促双方的停火。   从过完年的二月二日起,国共两党便就中原的共产党占领区及其所属部队的问题,在汉口举行谈判,而马文龙也就是为个谈判小组的共产党方面的代表之一。   三月份,谈判一直在进行之中,直到三月二十八日,第九执行小组会同三方,飞抵鄂北的应山县,签订了《应山协议》。   这个时候,国军一直占据着非常主动的地位,经过不断的围困与封锁,已经夺得了原属共产党新四军所占领的桐柏山及江汉平原等地区,并成功逼退了鄂东的新四军游击队,使其占领区的面积极剧缩小,只形成了以鄂北大悟县东北宣化店为中心的一小块根据地。   但是,对于一直以武汉及河南中原地区为腹地的国民党来说,这样的结果还是不能够令人安心,只要这里还有一块共产党的根据地,那就有如剑悬头顶、刺芒在背一样,必须要将之赶尽杀绝,方可觉得安全。   于是,在这个既将爆发的战事打响之前,国共双方都在武汉城里展开了谍战,目的无非就是要争取最有利的舆论和先机。   自从张贤接掌武汉的警察局长以来,就一直在为发生在武汉的这些事而操心不止,治安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要素,然后就是要保证国共两党外加美国观察员参加的谈判顺利进行,而暗地里更要辅助韩奇的特务们,对共产党在武汉的地下组织进行无情的打击,便是这些事看似简单,其间的复杂程度却着实令人头痛欲裂。共产党会对自己的组织被打击而争取舆论的帮助,毕竟特务的名声不好,所以许多的事特务们做了,还要警察局明里出面来摆平,而面对记者和市民的追问,总是能够把张贤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能用无关痛痒的话来应对一番,这令张贤叫苦不牒,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局长,比他在军队里要难受得多。   与这些有关政治的事情相比,原来让张贤以为最难办的刑事案件却又显得容易了许多。   武汉的治安虽然有了很大的好转,但是刑事案件还是时有发生,便是长江汉水中,总是能够捞上些尸体,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因为多了,所以也就不查。捞上来后,便是由警察局里抽几个人弄到荒山野岭上一埋了事,同时作一个记录,等到哪一天有人来找的时候,翻一翻记录,看看是不是那个要找的人。   吕奎安又来到了张贤的办公室,请求他帮助自己查找一个人,这让张贤有些莫名其妙,照理说,以吕队长的身份,只要是他想要查的人,就不应该查不到,却为何偏偏跑到这里来,向自己求助?   “你要找什么人呀?”张贤奇怪地问着他。   吕奎安沉默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下决心,对着他道:“好吧,老乡,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要找的是我的一个红颜知己,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她了,几乎翻遍了整个武汉市,我也没有找到她!”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汉江渡口见到的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女子,于是问道:“是那天我见过的女子吗?”   吕奎安点了点头。   张贤想了一下,问着他:“她叫什么?多大年纪?原来住在哪里?做什么的?你跟我说清楚一些,我帮你找!”难怪这个吕队长会找他,原来要找的是他的女友,这种事自然不能让他的手下那些喽啰们参与。   “嗯!”吕奎安点着头,告诉他:“她叫廖娇莲,原来住在汉口租界区的天主教堂附近,她信天主教,就在教会学校里任教,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了。”   张贤写在了纸上,按了下铃,叫过门口的一个警察,把这张纸条递给他,让他马上拿着这个纸条去汉口警察局调查一下这个人。   看着那个警察拿着纸条走了出去,吕奎安很是感激,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着:“老乡,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呢?”   “说不好!”张贤只能这样地告诉他:“现在我这个警察局长就是一个擦屁股局长,只能给你们这些特务们擦擦屁股,便是你们的人去大烟馆抽鸦片,我还要让我的人给你们点上烟枪!”   吕奎安知道这是张贤对自己的不满,当下笑了笑,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安慰地道:“老乡,我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都是为党国做事,呵呵,你说是不是呀?”   张贤也笑了一下,不再与他发牢骚,却一转话题,道:“壮士忠肝犹慕恋,英雄赤胆亦柔情!呵呵,还记得你当初要来武汉的这个理由,难道这么久了,还没有追到手吗?”   吕奎安苦笑了一声,老实地告诉他:“我要怎么跟你说呢?好吧,这件事一直是埋在我心里的一个秘密,一段美好的回忆,我还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现在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张贤道。   吕奎安却摆了摆手,叹了一声,有些悲伤地道:“不,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你这么一说,我却不懂了!”   吕奎安真诚地道:“我大学没有毕业,就听从了国家的号召,参加了抗战队伍,当时也分不清是什么队伍,稀里糊涂地就进入了军统。呵呵,这么些年来,在特务组织里也摸爬滚打了下来,整天提着脑袋做事。我们特务里有一句俗语:特务没朋友!这真得是令人心酸的实言。虽然同事与表面上的朋友多得要死,但是真正交心的却没有一个。不过,自从遇到了你,我的老乡,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你罢了,你不要怪我。但是和你处得久了,却觉得你这个人越来越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了,是我真正的、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张贤这才明白他的话意,却原来,这个特务每日如此牛气的背后,又是如此得孤独与寂寞。他摆了摆手,示意着道:“呵呵,老乡,你还是说一说你的这个红颜知己吧!”   吕奎安也笑了,这才道:“其实我和阿莲也没有什么,当年我在武汉卧底的时候,她曾经救过我,那一次我差一点被日本特务打死了,是她把我藏在了天主教堂里面,并瞒过了那些搜查的日本兵,所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开着玩笑一样地问着他:“难道你就对她没有想法吗?”   “有!当然有!”吕奎安毫不隐晦地道:“我其实早就对他动了情,我也可以感觉得到她也喜欢我。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我对我自己的生命都不敢保证,又怎么敢保证能给她幸福呢?我想要是你的话,你肯定也会这么想的!”   张贤点着头,这个吕奎安看来也是一个正人君子了,虽说身处军统之中,却不愿意耽误别人。   “后来我伤好之后,便离开了武汉,但是这心里面再也丢不下她了!”吕奎安这样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抗战胜利了,等我回来再找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成人家妇了!”他说着,脸上懊恼不已。   是呀,这天下有缘无份的人太多了,也难怪令人伤感。   “既然是这样,如果换作我,就会远远的躲开,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把那份爱永远地埋在心里面!”张贤道。   “不错,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吕奎安告诉张贤:“但是,也许是老天故意在捉弄我们,她的男人就是一个汉奸,被我抓了起来,她认出了我。她的那个男人真得没有骨气,跟我说把她让给我,只要我饶他一条命!”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真得动了心!”吕奎安如实相告:“只是当我把这个意思告诉她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好象是被人骗了,哭着跑开了,我想让她冷静冷静,或许会想开的,可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找到她!”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同时对着他道:“你跟我来!”   吕奎安怔了一下,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跟在了张贤的身后,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在张贤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警察局的停尸房,吕奎安愣了愣,不明白张贤的意思。   张贤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昨天,我们的人从江里捞起了一具年青的女尸,验尸官看了一下,在她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只是断定她为溺水而死,不能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也没有人认领,正要拉去埋了呢!”   吕奎安心中一紧,马上明白了张贤的意思,却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口,令他有如胸口压着了千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吕奎安跟着张贤走进其间,揭开那层盖住尸体的麻布的时候,看清了这个女子的模样,再也站立不起,不由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   (也许大家会觉得这一节有些多余,但是我还是想把这个悲剧写出来。因为不能详述,所以只好用这么简短的对话来叙述吕奎安的这段令人叹息的恋情。这其实就是一个最早萦绕在我脑海中的爱情悲剧故事,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得无奈,许多的幸福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只要捅破了,幸福就会到来!吕奎安是我准备写的第四卷里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我必须要把这个人的性格与特征写出来,虽然他是一个特务,但是特务也是有非常人性的一面,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并不是我们在八十年代以前看到的电影里头的一样,是个已经形式化、定格化的冷血动物!)      第八章 嫁祸(一)      蒋委员长从西安突然莅临武汉,令武汉行营里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因为事关领袖的安全,所以张贤便显得分外得紧张。   委员长来到武汉,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只是这个事情是什么,张贤却知道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只是这几天,三弟张义回家却勤快了许多。原先,张贤一直想让他能回家里来住,而张义却总以各种理由应付着他不愿意回来,可是这个时候他回来的目的也并非是要听张贤与王金娜给他补课,倒是旁敲侧击地问着张贤,总是想方设法地想从自己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来。张贤很是警觉,常常令张义失望而去,但是不久,张贤却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义开始喜欢跟田秀秀聊天了,张贤却知道,这个时候的田秀秀是韩奇手下的报务员,她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虽然与张义多次的教导,但是张贤却可以看出来,这个小子已经赤化得很深了,根本不是自己能够以亲情扭转得回来的,他只但愿着这个老三别给他闯出什么祸来,只能是盯紧了他。这样张贤还是不放心,又找到了张慕礼,有些事情他不便说得那么明了,只能请求着这位结拜的大哥,能够把自己的弟弟看紧一点,不给他任何出营的机会!张慕礼只当张贤这是在严格要求张义,所以很自然地同意了。   就这样,张义在张贤的严格防范之下,几乎成了一个没有自由的孩子,一早由张贤亲自开着车把他送到三十三团,晚上的时候,又亲自去那里把他接回家。这令张义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以防万一,张贤又把田秀秀和王金娜叫到一起,告诉他们必须要如同防贼一样地时时刻刻地防着三弟,尤其是那些机密,绝对不能透露给他半分。看到张贤如此得在意,这两个人也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她们同时也知道张义的底,张贤这也是为了他好,当然都是鼎立支持。   ※※※   蒋委员长来到武汉之后,在行营里开了一天的会,然后又匆匆离去,回了重庆。但是跟着委员长同时过来的还有郑处长,他却没有走,留了下来。   郑青山到了武汉,作为晚辈的张贤,肯定要请客的,当初他和王金娜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这位长辈,所以至今还欠着他的一顿饭呢。   为了宴请郑青山,张贤还专门去请了郭万参谋长、韩奇和胡从俊作陪。同时,因为不愿意过于张扬,所以张贤并没有准备去外面,而是找了一个厨师,在家里请客。   当知道有这么多重要的长官会来时,张义很是兴奋,也想着见识见识,所以恳求自己的大哥让自己留下来。张贤想了想,觉得这也是给他的一个机会,所以很痛快地便答应了。   晚宴在非常快乐的气氛中开始了,张贤把自己的弟弟介绍给了大家,在这些长官们的眼里,张义不过是一个孩子,所以并不以为意。   酒宴后,大家坐在一起聊着些闲话,无非是谈些山南海北、民俗风情的话,顶多问一问张贤在武汉破的几个案子。郑青山是军统中的二号人物,所以对案件的侦破十分在行,又询问张贤的几个未破的命案细节,倒是听得仔细,为他分析得也条条是道。韩奇也是个中高手,所以也很有兴趣。而对于郭参谋长和胡从俊来说,听一听市井故事,刑事案件的过程,也就当是在听故事,很是津津有味。几个人都知道这种场合,不宜说些政治等敏感的话题,所以也都极力地避免着,这令坐在旁边的张义却毫无兴趣,有如在听张贤给他讲数学一样,昏昏欲睡起来,却又要不在长官面前丢丑,所以强力睁大眼睛,使自己保持清醒。   看着张义一会儿合上眼,一会儿又把眼睁得老大,张贤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又没有意思了,再在这里坐着,肯定会睡着,所以便让他去休息。张义如同是得到了大赦一样,向几位长官告辞之后,上了楼去。   见张义离开了,张贤摇了摇头,苦笑着对这几个长官道:“我这个弟弟看来就是没有出息的了,我还想让他考军校呢,每天晚上教他数学,他只要一听就会睡着,呵呵,真得无药可救了。”   胡从俊却笑道:“张贤呀,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能和你一样呀?他白天要在部队里训练,晚上还要回来听你教课,要是换作我也受不了的。呵呵,也就是你呀,张慕礼尽然会同意放他出营来回家,要是我呀,一定让他去和士兵们睡一起去!”   张贤有些尴尬,确实如胡从俊所说,他这是找了张慕礼的后门,不然的话,张义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王金娜在旁边笑道:“师长,阿贤是因为爱弟心切,才会这样得上心,他还让我每天给他补习英语呢!”   韩奇也在旁边帮着腔:“哎,父母双亡,此时张贤这个大哥就有如父母,必须要对自己的弟弟负责,他也难呀!”   胡从俊与郭参谋长对视了一下,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郭参谋长道:“张贤呀,你要帮这个弟弟那是应该的,只是不要因私而忘公哟?”   “我知道!”张贤连声应着。   王金娜却问着郑青山:“伯父,您明天真得要走吗?为什么不在武汉多住些日子?”   郑青山却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想呀,只是这个时候我忙得不可开交,明天还要回重庆去与共产党的周恩来谈判,后天还要去南京落实委座返都的事宜,就是今天晚上能到你这里来,也是抽了一个空的。”   听他这么一说,张贤和王金娜倒是都不好挽留了。王金娜却忍不住问道:“那你今天跟着委座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呀?”   不等郑青山回答,张贤便阻止道:“娜娜,这种事不是你我应该问的!”   王金娜难堪了一下,知道张贤说得不错,于是闭上了嘴。   郑青山笑着指了指张贤,夸道:“看来,还是我们阿贤警惕性高呀,娜娜,你以后要经常和他学学才好呀!”   王金娜白了张贤一眼,不满意地道:“我才不想知道呢,我只是一个医生,但愿着这天下能够太平,不要再打仗了才好!”   郑青山却道:“太平?只怕太平不了了,就算你不想打,别人还会上赶子过来打你,倒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张贤已经听出了他的话意,王金娜也听了出来,由不得问道:“真得还要再打起来吗?”   郑青山意味深长地道:“也许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王金娜怔了一下,张贤也怔了一下,他已经想到了内战会再起,可是《停战协定》才刚刚签订三个多月,难道就要开战了吗?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   韩奇陪着郑青山先行离开了张贤的住所,但是郭参谋长和胡从俊却没有马上离去,郭参谋长对着张贤道:“张贤,有一些事我和胡师长要跟你谈一下,我们找一个地方说话吧!”   张贤愣了愣,看了看身边的王金娜,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两个长官肯定有什么要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当下引着两位长官走进了自己的书房,并让王金娜在外面守候着,以免别人打扰。   “张贤,你这个警察局长要做到头了!”不等张贤开口,胡从俊笑着对他道。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郭万参谋长,从他被委任为武汉警察局长到现在,也才不到两个月。   郭万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呀,这两个月你帮了我不少的忙呀,替我独挡了一面,我还真得有些舍不得放你走呀,哎!只是,军情紧急,我也不敢留你下来!”   “哦?”张贤看着自己的两个长官,问着:“那照参座的意思,是要把我安排回军中了吗?”   “是!”郭万和胡从俊同时点了点头。   张贤忽然觉得自己好象是一块被人搬起的石头,想往哪里放便放到哪里,心中虽然很是不满,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不知道我会被安排到哪里?”张贤问着。   胡从俊却问着他:“张贤,你想任何职呢?”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老长官道:“师长,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一定给你做好!”   胡从俊听着心里觉得很是舒坦,点着头,看了郭万一眼,郭万却也笑了起来,告诉他:“放心,给你的职位定然是最重要的!”   只听胡从俊又接过来话来,告诉他:“如今十八军已经缩编成了整编十一师,我这个十八军的军长也降为了整编十一师的师长。呵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原十八军中的三个师也缩编成了整编第十一旅、第十八旅和第一一八旅三个旅。原来在十八军中的三个师里,数一一八师的战斗力最弱,数十一师最强,所以我把一一八师裁撤了两个团,同时把原十一师的三十三团调入一一八旅。原十八师裁撤掉一个团,就这样完成了十八军的缩编。现在第十八军已经不存在了,只有整编第十一师了。”   可以听得出来,胡从俊对于这次的缩编还是很无奈的,他还是十分得留恋着他原来的第十八军。   张贤点着头,对胡从俊道:“师长,你这样的安排倒是很高明的,也保留住了原来十八军的精华,便是缩编后的整编第十一师,也还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劲旅!”   郭万也在边上点着头。   胡从俊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整编十一师下辖的三个旅,十一旅的旅长是原十一师的师长杨涛;下辖有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两个团。十八旅的旅长还是原十八师的覃师长,下辖五十二团和五十三团。而原一一八师的高师长被郭参座调到武汉行营参谋部去了,所以这个新建的整编一一八旅旅长一位空缺,呵呵,其实就是给你准备的!”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心下里却没有过多的喜悦,但是表面上却还要装出感激的样子,毕竟,为了安排他,郭参谋长与胡师长都费了一番苦心。但是,他却宁愿永远只做这个武汉的警察局长。   “真得要谢谢两位长官对张贤的厚爱!”张贤客气地说着,却又有些犹豫地道:“只是,我有一点担心。”   “哦,你担心什么?”胡从俊问着他。   张贤笑了一下,对他道:“师座把三十三团调到了一一八旅里,可是三十三团的团长是我的大哥张慕礼,他曾是我最早的连长,这样是不是不好呀?”   胡从俊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的,我也早就为你铺好了路。三十三团调到一一八旅,你是旅长,张慕礼调入十八旅任副旅长,原三十三团副团长徐海波任团长,呵呵,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舒服多了?”   张贤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当真得感动起来,却原来,胡师长早就有了安排,他对自己的厚爱真令他觉得这个时候,再不好好的干下去,真得永世无法报答了。当下,向着自己的老长官立正敬了一个礼,他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这份感激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胡从俊又问着张贤。   “没有了!”张贤答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问道:“不知道我的副手是谁?”   胡从俊笑着告诉他:“都是你认识的人,你的副旅长是三十二团的团长黄新远,参谋长是三十一团的团长龙天涯!”   “这样就太好了!”张贤不由得一喜,这两个人都是原来十一师的营连长,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如果你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就给你一星期的时间,把手头上的事和新到的警察局长交接一下。一星期后,你到整编第十一师上任!”郭万最后这样地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这么急呀?我手上还有几桩案子没有办完呢!”   “全留给你的后任吧!”郭万这样的道:“因为你到十一师后,也没有多少时间的,马上就要行动了!”   “哦?”张贤愣了一下,问道:“是要和共产党开仗了吗?”   “嗯!”郭万点着头,同时看了胡从俊一眼,想了一想,还是告诉他:“好吧,我先让你有一个准备。这一次委座来,就是为了布置我们围剿鄂豫边的共匪,已经初定在五月四到九日的某一天发起总攻,今天是四月二十日,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这样呀!”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海底,已经没有了升任后的喜悦!      第八章 嫁祸(二)      任命书很快就下达了下来,当接到这份一一八旅旅长的委任书的时候,张贤还没有高兴起来,而他的三弟张义却高兴了起来,三十三团调归一一八旅,也就是说此时的大哥已经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这个三十三团的排长又有了成长的机会。   王金娜和田秀秀都很高兴,不管怎么说,张贤这一次都是一个升迁,这个一一八旅的旅长官并不小,其实相当于原来的一个师长了。为此,王金娜还专门跑到汉江饭店向那的厨师学了一道扬州的名菜——红烧狮子头,这也是张贤的家乡菜。   当吃到这份王金娜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家乡菜的时候,张贤忽然有一种久未有过的家乡的感觉,马上想起了小时候过年的情景,只有过年的时候,他们三兄弟才能够吃到一顿肉。张义也有这种感觉,在饭桌上不停地说着一些小时候的事,这让两个兄弟都沉浸在了怀念的气氛中。   仿佛是闻着味道,吕奎安也来到了张府,他是听说张贤已经升任,马上要离开的警察局长之位了,特地的来向他祝贺的,却正赶上了这顿晚餐。   “你来得正是时候呀!”张贤笑着对这个特务道:“正好过来尝一尝我老婆的手艺,看看有没有老家的味道?”   吕奎安也笑了起来,也不客气地便坐在了饭桌前,田秀秀为他准备了碗筷,他伸出筷子便奔向了那个猴子头。   张义崩着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对这个特务已经深恶痛觉了,却也知道在这个场合不便于发作,还要为自己的大哥留下点颜面。   “老三,你怎么不吃呢?”这个吕队长还是感觉出来了些什么,这样偏着头问着张义。   张义看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道:“我吃饱了,不想吃了!”   “呵呵,老三,你好象很大的火气呀,是不是不喜欢我过来呢?”吕奎安竟然得寸进尺地问着他,显然有些明知故问。   不等张义答话,张贤笑道:“哪能呢,吕大哥过来,我们兄弟欢迎还来不及呢!”说着,回头狠狠地瞪了张义一眼。   张义也觉出自己的失态,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对着吕奎安道:“吕队长多心了!”   吕奎安咽下了一口菜,大声地称赞着:“嗯!好吃,味道和南京金陵饭店做出来的一模一样,弟妹真是一个多面手呀,张贤真是有福气的人,让我羡慕不已!”   王金娜心中十分爱听,但还是客气着:“吕队长过奖了!”   吕奎安这才正色地对张贤道:“老乡,其实我今天来,除了要祝贺你高升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讲。”   “哦?什么事?”张贤连忙问着。   吕奎安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众人,这个饭桌上都是张贤的家人,除了王金娜和张义坐在旁边,田秀秀也抱着儿子小虎在场。他的眼睛盯在了张义的脸上,看得张义很不自然。   “要不我们到书房里去谈!”张贤觉出了什么,这样地道。   吕奎安想了一下,悠悠一笑,看着张贤道:“你我老乡之间也就没必要这么神神秘秘的了,你的老婆和弟弟又不是外人,听一听也无妨!”   张贤也笑了笑,道:“好,老吕,你讲吧!”   吕奎安道:“昨天我和几个手下的人在监视德明饭店的时候,发现了那个马文龙出来活动,于是便跟踪着他到了粤汉码头,那里的人多也杂,把那个姓马的给跟丢了!”他说着笑着看了看张贤兄弟。张贤知道,德明饭店正是共产党驻汉口的办事处所在地。吕奎安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又道:“不过,我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共产党在武汉的一个很重要的头目,我们想抓他很久了,一直找不到,不料想在那里撞了一个正着,呵呵,就这样,我跟踪着这个家伙,一直到他的住处,然后悄悄地的把他抓了起来。”   “哦?这个人叫什么?”张义很感兴趣。   吕奎安看了他一眼,告诉他:“他叫金正明!”   张义看了看张贤,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反映,张贤想这个人自己的弟弟肯定不认识。   “不过这是一个化名,他的真名字叫做刘金。”吕奎安又道。   张义微微怔了一下,吕奎安没有注意,但是张贤却看得清楚,看来自己的弟弟认识这个人。   “他供出什么来了吗?”张贤问道。   吕奎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告诉他:“我连夜突审,这个家伙的嘴却也很硬,就是不说,我都在他的身上烙熟了三块皮,他也不招。”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张贤却知道,军统的手段都十分残酷的,定然不止于此。   张义却笑了起来,揶喻着道:“看来你是空欢喜了一场!”   吕奎安却道:“谁说得?虽说我没有从刘金的身上得到什么,却从他的家里守株待兔,抓到了一个人。”   “哦,是谁?”张义连忙问道。   吕奎安道:“抓到这个人的时候,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我原来还真得以为她是《汉江日报》的记者呢,这个人我认识,你们也认识!”   “到底是谁呀?”张贤也来了兴趣,追问着。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搬新家的时候,曾经在家里举行过一场舞会?在舞会上我曾请过一个女的跳过舞?”   “那是不久前的事,我当然记得!”张贤答着,马上回忆起那天的情景,那天与吕奎安跳过舞的女人很多,他并不知道是哪一个。   “她叫冯兰!”吕奎安告诉他们。   张贤两兄弟都愣住了,他们都知道,冯兰就是冯玉兰,其实是马文龙的老婆。   “呵呵,老乡,你是不是也认识此人?”吕奎安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有些不快地问道:“你把这件事跟我来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试探我吗?看我也是不是共产党?”   吕奎安笑道:“老乡,你看你,这么疑心!我今天跟你说这件事,是为了提醒你一下。也许我们的身边就有共党份子,他们就好象这空气一下,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让人防不胜防!”   张贤没有答话,张义却不耐烦地问着:“那么,你又从冯兰的嘴里问出了什么吗?”   吕奎安还是摇了摇头,叹道:“这些共产党人,真是铁了心了,就是不招。”   张贤想了一下,问着吕奎安:“你今天过来,该不是想问问我,是怎么认识得冯兰的吧?”   “呵呵,还是你聪明!”吕奎安道:“不过,我还有另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吕奎安看了张贤兄弟一眼,这才悠悠地道:“如今可是多事之秋,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向韩主任已经进行了报告。呵呵,张贤,我知道我们的人对你查了很久,是由于有人密告你通匪,这个密告的人应该就是你熟悉的某个人,虽然最终这件事被韩主任替你摆平,但是作为老乡,我还是要奉劝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张贤点着头,张义和王金娜、田秀秀都默默地点着头。   只听得吕奎安接着道:“老乡呀,如今你可是我们最精锐的国军中的旅长,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呀,我可不想你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人一脚又踢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请吕大哥指教!”   吕奎安道:“好吧,你先跟我说说,你和冯兰是怎么认识的?”   张贤愣了愣,还是老实地告诉他:“那还是在当年到武汉刺杀古顶天的时候,我被日伪的宪兵追杀,是她救了我!”   “原来如此呀!”吕奎安点着头,这才道:“冯兰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但是我却知道她是。她还说出了认识的许多人的名字,其中就有你和你弟!不过我知道,她是一个当记者的,认识得人一定很多。”   “你怎么这么肯定她就是共产党呢?”张贤问道。   吕奎安神秘地一笑,道:“这就是我的能力了,呵呵,我不能告诉你!”   张义在一旁听着,愤然道:“如今不是说要和平吗?国共正在谈判之中,就算她是共产党,你凭什么抓起她来呢?”   吕奎安白了他一眼,道:“小弟,你别这么冲动,这些共产党的人几乎是无孔不入,他们专门从国军中盗取情报,以求取得谈判的主动权。更为可恶的是,这些人总打着和平的幌子,却在暗地里在蛊惑人心,欺骗那些不明真相的学生、百姓,也跟着他们起来与政府作对,他们就好象是寄养在人身上的痼疾,如果不将之彻底铲除,终将是国无宁日,民无宁生!”   “天下的人都有眼睛,都有大脑,除非是傻子,就算是没有这些共产党人,难道别就不会思考吗?”张义强辩着。   “老三!不要瞎说!”张贤喝止了他。张义看了张贤一眼,停助了嘴。   吕奎安却笑了起来,告诉张贤:“你弟弟真象我年轻的时候,想当年我和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如此,别人一说什么就信以为真。当年我还参加过示威游行,反对对日苟和,还和那些警察打了起来。呵呵,现在想想看,那个时候真得是太冲动了,政治的事,原非那么简单的,中国人没有谁愿意卖国的,只是所使用的方法不同而已!”   “扯远了,你还是说一说这件事吧!”张贤提醒着他。   吕奎安点着头,接着道:“不过,刚才小弟说得也不错,如果我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是个破坏分子的话,就只能放了她。可是也是凑巧,我的人在冯兰的住所截获了一封情报!”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条,放在了桌子上。   张贤接过这张纸条,打开来,不由得面色苍白,转头看向张义,一言不发。张义也感到了什么紧咬着牙关,眼睛通红地盯视着张贤拿在手的纸条。   “这个情报很显然是要交给冯兰的,我早就破获了他们传递情报的方式。那个传递情报的人并不露面,而是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铃响了三次,便断了,推开门,去信箱里直接取就是这份情报了。呵呵,这些共产党人真得狡猾得很,这么明目张胆地进行,把情报直接塞到信箱里,堂而皇之的,还打电话过来提醒。呵呵,不过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是被我发现了!只是可惜得是我们抓不到那个送情报的人。”吕奎安得意洋洋地说着,说到最后却又有一些遗憾。   王金娜也接过了这份情报,还没有看内容,先是被这熟悉的字体所吸引了,不自觉的看了眼张义。再看这张纸条的内容,不过两条,写道:“五月四到九日,进攻开始;张贤为一一八旅旅长,主攻南面!”   “这是一封价值并不高的情报!”吕奎安说着,接过了纸条,却随手撕成了碎片,扔到了垃圾桶里。   “为什么?”张贤不明白地问着。   吕奎安一笑,道:“这点伎俩也太小看我了。委座到武汉来,召集了那么多的长官开会,我相信共产党早就十分关心了,其内容也早就传到了周恩来的手里了,根本不会等着这份情报来提醒的。另一个,这张纸条的字体我对过,很象是你家小弟的笔迹,但他却不知道我是判断字迹的专家,我可以断定,这根本就是模仿的。还有一个问题,张贤,你还没有回到十一师,怎么就会知道一一八旅的进攻方向?十一师本来就配置在武汉,要是攻打宣化店的话,不从南面进攻,难道还会绕到别的方向吗?”   “这是有人嫁祸!”张贤蓦然明了!   吕奎安肯定地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这份情报其实就是送给我来看的!目的无非有二,其一是要证明冯兰是共产党,其二是要把你拉下水。”   张贤不由得一阵心悸。   “这个人用心太险恶了!”王金娜不由得骂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呵呵,冯兰肯定是共产党,这对于我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只是我猜不出来他为什么要拉你下水,想来想去,只能有一个解释。”   “是什么?”   “你挡了他的道,碍了他的事!”   张贤怔了怔,王金娜也点了点头,却问着张贤:“阿贤,要是你不能当这个一一八旅的旅长的话,那么会是谁来当呢?”   张贤想了想,道:“要说这个旅长之职,倒是有几个人有资格,比如王元灵、张慕礼和黄新远,这三个人中肯定可以有一个人来当的。”   “难道是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人?”张贤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推测。   吕奎安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告诉他:“如果我能帮你查出来,我一定会帮你查出来的。只是对于你们军中的事,还是要你自己多加留心才是,还是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张贤点着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恳求道:“吕大哥,我还是有一件事相求。”   “好,你说!”   张贤道:“我很想知道那个密告我的人是谁,韩大哥身处其位,不好帮我查实,我想吕大哥也是从重庆那边过来的,应该可以帮我查出来。”   吕奎安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我看吧,却不敢跟你打包票的!”   “嗯!”张贤也点着头。      第八章 嫁祸(三)      吕奎安走了,但是,他所说的事却象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令张贤全家都坐卧不安。   “你老实告诉我,那个纸条是不是你写的?”此时,张贤就像是审犯人一样,拉着张义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这样地责问着他。   张义摇了摇头,委屈地道:“哥,你都听到那个吕奎安说了,他都说不是我写的,你还不信吗?何况,这些日子里,你和两个嫂子把我看得这么紧,出了军营,就只能回家,我哪里都不能去,自由都没有,还哪有时间做这些事?”   张贤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回,恳切地对他道:“老三,大的道理我也不和你讲,只是要告诉你,我们张家如今三个兄弟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父母的保佑,我并不是怕失去权势和官职,我只是不愿意你再有一个闪失。”   “我知道!”张义点着头,心里有一些感动,同时也有一些内疚。   “你知道就好!”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在刚才,却觉得胸中有如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令他几乎要窒息。   “哥,真的有人在给你告黑状吗?”张义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   张义想了想,又问道:“他们怎么会知道的呢?”   张贤道:“我想,那个告我状的人肯定是我熟悉的某个人,只是这么多的朋友和同僚里,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到底得罪过谁?”   “你刚才说你要是被挂职调查了,会有三个人接替你的旅长位置,但是这三个人都是你的老友,他们中间谁的可能性会最大呢?”张义又问着。   张贤想了想,道:“如果我真得被挂职了,那么副旅长黄新远将代行旅长的职权!”   “黄新远?”张义也愣了愣:“我看他这个人很不错呀?他是三十二团的团长,和陈大兴的关系最好,对我也不错,不会是他吧?”   “陈大兴?”张贤愣了一下,他想了这么久,怎么一直就没有想到陈大兴的身上?想当初他当连长的时候,除了那几个排长之外,能够知道他一切的还有熊三娃和陈大兴,只是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陈大兴会出卖自己。不过,陈大兴在一开始从军的时候,是黄新远带出来的兵,他与黄新远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个黄新远有一个特点,就是向来十分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和张慕礼、王元灵比起来,少了几许的冲劲与意气。只是怎么想,张贤都觉得自己和这个黄上校没有过节,而且关系也不错,他完全没有理由来暗害自己的呀?这件事还要看,还要慢慢的调查一下,怎么也要和陈大兴核实一番的。   “哥,那个吕奎安为什么这么武断地断定玉兰姐就是共产党呢?”张义还在奇怪地问着。   张贤白了他一眼,却反问着他:“你不觉得吕奎安刚才的话有些毛病?”   张义摇了摇头,不明白地问道:“我没有听出来,你说说看。”   张贤道:“他先在说跟踪马文龙,然后就抓到了刘金。呵呵,马文龙这么傻,明知道他在跟踪自己,还带着他去见刘金?”   “是呀!”张贤的眼睛一亮,不由得道:“难道是吕奎安在耍心眼?”   张贤道:“我只是猜测,我知道老吕一直想要抓到共产党破坏和谈的把柄,然后将之公之于众。但是共产党掩蔽得几乎是滴水不漏,令人无从下手。也许,这一次是他安排下的一个诱饵,可是马文龙却没有上当。他抓刘金肯定有其原因,这个刘金或许并非象老吕说得这样坚强,所以才会有冯玉兰的被抓!”   张义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大哥,有些不能相信地问道:“难道说刘金叛变了?”   张贤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什么叛变?老三,你要把自己的观点转变过来,这叫投诚。别忘了,你现在是国军的少尉,不要再想着替共产党说话!”   “是!”张义答着,心下里却不以为然,又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断定?”   张贤看了他一眼,对他道:“吕奎安又是怎么得知共产党传递情报的方式的?难道他会算吗?”   张义默然了。   “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了。”张贤最后道:“老三,只要你听我的话,不要再和那些共产党人接触,他们也就抓不住我的把柄,你也是安全的。”   张义睁大了眼睛望着张贤,心中有如打翻的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看着自己的大哥,忽然问道:“大哥,你告诉我,是不是新四军里有他们军统安插的卧底?”   张贤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张义知道自己的大哥不会说出来,但还是对他道:“玉兰姐如果被抓,肯定不是因为刘金,因为刘金根本不认识玉兰姐,除非第五师内部有人告秘!”   张贤还是没有回答,从张义的口中,看来冯玉兰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共产党的情报员,她应该是直接负责与新四军第五师的联络的。既然吕奎安如此肯定冯玉兰是共产党,而又拿不出这个有力的证据来,这也就难怪张义会这么想。   “这种事情我又如何知晓?”张贤这样地对自己的弟弟道,同时告诉他:“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个嫁祸于我的人是个共产党。”   “为什么?”   “如果那张纸条真得不是你写的?又会是谁写的呢?”张贤反问着张义。   张义愣住了。   张贤分析着道:“能够以共产党的方式来传递情报,又知道冯玉兰的底,同时还知道冯玉兰被抓,利用这个并不重要的情报却可以达到一石二鸟之计。”   “哦?”   张贤进一步解释着:“如果吕奎安不是一个辨字专家的话,那么按照他的思路,定然会对这封信怀疑惑,从这封信的内容上就不难查出这是我身边的人写的,自然会核对到你的字体上去。你想一想,要是你真得成了共产党人的话,那么我会怎么样?肯定会被隔离再审查,也许将来终会还我一个清白,但是只怕我已经赶不上十八旅发动进攻了。”   张义点了点头。   张贤又接着道:“就算到后来,这个情报被查出是伪造的,那也只能说明是有人栽赃于你和冯玉兰,这样反而证明了你和冯玉兰的清白,最终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大哥,你也太会想了吧?”张义还是有些怀疑。   张贤长叹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会想,这世上本来就是人心叵测,令人防不胜防呀!”   “这个人又如何知道玉兰姐被抓呢?”张义又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也许他一直是与冯玉兰单线联系的,只不过警惕性很高,所以他没有被吕奎安抓住,反而让他发现了冯玉兰的被抓。”   这也是一种十分合理的解释。   张义点了点头,恳求着张贤:“大哥,马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把玉兰姐救出来。你要是救出了玉兰姐,我今后一切都听你的,再不和你为难,好不?”   “难啊!”张贤叹道。   “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张义几乎要哭了出来。   “容我仔细想一想!”张贤敲着自己的脑袋:“如今知道玉兰姐是共产党的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知道的,就算是吕奎安认为她是,也拿不出证据,就怕他一直扣着冯玉兰不放。”   “好象这里认识玉兰姐的不止大哥和我吧?”张义提醒着他。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几年前接到军令去解救美国飞行员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冯玉兰,可是同时认识冯玉兰的还有他带去的熊三娃和刘小虎。刘小虎已经牺牲了,熊三娃虽然是个莽撞人,但是只听自己的话,定然不会说出去,所以只要是冯玉兰咬住牙关,吕奎安定然无计可施。当下眼睛一亮,对着张义道:“如今能救冯玉兰的只有马文龙了!”   “马文龙?”张义愣住了。   ※※※   正当张贤想去再找马文龙的时候,马文龙自己却来到了张贤的府第过来拜访他。不用想,他的后面肯定是跟着几条尾巴,只是他到张贤这里来,却是大摇大摆,名正言顺的以新四军将领的身份,来告别张贤这个老朋友的。   当见到了这个马大哥,张义的那份激动可想而知,若不是在花园里担心会被外面的特务看到,他一定会扑将上去。   张贤把马文龙接到了客厅之中,虽然对这个老朋友很有感情,但是在此时此刻,便是兄弟又能如何?倒是张义表现得过于火热,进了屋中,再也忍之为住,一头扑到了马文龙的怀里,仿佛是一个孩子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父亲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令张贤都有些忌妒。   好半天,张义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马文龙的怀抱,马文龙却笑着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呀!”说着,还刮了刮他的脸颊。   张义有一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张贤招呼着马文龙坐下来,这才问着:“马大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马文龙笑道:“我是听说老弟升任了旅长,特地过来祝贺的。”   “呵呵,马大哥的消息真是灵通呀!”张贤客气地道。   马文龙道:“只怕我是最后才得到消息的。”   “呵呵,马大哥不会只为这一件事而来的吧?”   马文龙笑着指了指他,同时道:“其实还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嘛,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小张义呀,这么久了也看不到他,想呀!”   张义也笑得合不拢嘴来,嘟囊着:“自从和你失散后,我是天天都在想你的!”   张贤却打着叉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嘛,呵呵,我要离开武汉了,特来向你告别的!”马文龙道。   张贤怔了怔,连忙问着:“这么快?怎么,不谈了?”   “呵呵,你真是明知故问呀?”马文龙不满意地道。   张贤被他如此一抢白,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对了,马大哥,玉兰姐被吕奎安抓走了,你知道吗?”张义告诉马文龙。   马文龙点了点头,看了张贤一眼,问着他:“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吕的特务关系很好?”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哦!那小子在直在监视我,如今只怕就在你家的外面呢!”马文龙这样的道。   张贤知道他说得是事实,也不争辨。   张义却有些急不可奈地道:“马大哥,我大哥说你有办法可以救出玉兰姐来!你有什么办法?”   马文龙看了他一眼,却问着张贤:“你说我有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马文龙道:“马大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早就在想办法营救冯玉兰了,这两天的大报小报上都在痛骂特务们乱抓人,冯兰可是《汉江日报》的记者,她又不承认自己通共,最多只能算是个左派人士,如今虽说两党的谈判没有进展,但是表面上还是以合作为主,所以只要你们加大舆论攻势,军统那里肯定吃不消,用不了几天自然会放人的!”   马文龙点了点头,笑着指了指张贤,不由得赞道:“张贤呀张贤,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聪明了,政治眼光也越来越高,一眼就看透了!”   “哪里,这要与你比起来,还差着远呢!”张贤却是由衷地说着。   马文龙却微微一笑,反问着他:“是不是准备要开战了?”   “你说什么?”张贤故意装着不懂。   马文龙摇了摇头,对着他道:“看,你又在我面前装了!你被任命为旅长,难道不是为了准备进攻我们的根据地吗?”   张贤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只能是上峰的命令,我们这些当兵的只能服从命令!”   “我回去可是准备着迎接你的到来哟!”马文龙却道。   张贤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过来,看来,共产党这一方也并不愿意直等着挨刀,也在积极地做着准备。   “我一直不愿意和你兵戎相见,只是这一次告别,可能真得要在战场上相见了!”马文龙最后很是感慨地道:“只是到时候,不知道会是谁输谁赢,如果我输了,希望你能够一枪把我打死,不要让我受罪!”   张贤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所有的话如哽在喉,无法吐出。   马文龙并没有呆得太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张义自告奋勇地要将之送到了院门外,张贤生怕他和马文龙说些不该说的话,但又不便阻止,只得跟着到了门口,抬头间便看到了吕奎安那双鹰一样的眼睛。      第九章 武汉(一)      郭参谋长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让张贤做好武汉警察局的交接工作,其实内容纷杂,又哪能七天内全部交完,忙乱间,已经过去了四天。   韩奇带着吕奎安有些气急败坏地来到了警察局,这个时候的局长还是张贤,再有三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要请你帮个忙!”一见面,韩奇便这样地对张贤说着。   张贤不由得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韩大哥,你怎么这么生气呀?”   韩奇半天才平复下来,对着张贤道:“我要你派警察去搜查德明饭店!”   “德明饭店?”张贤不由得一怔,那是共产党谈判代表办事处的驻地。   “是!”韩奇肯定地道。   “为什么?”张贤很是奇怪,同时告诉自己的这位老友:“你要知道,那里不是那么好搜的,那里有共产党的代表办事处,如果能搜出什么来还好说,如果什么也搜不出来的话,到时我肯定要被人扣上一顶破坏团结,破坏停战,破坏谈判以及破坏和平的罪名,被千夫所指,被万民所骂!”   韩奇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半天才道:“张贤,我这是求你帮忙,也是被逼无奈了。还有两天,你就要卸任了,这件事之后,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影响不了你什么!”   张贤愣了愣,韩奇说得也没有错,只是这个忙让他帮得有些莫名其妙,当下叹了口气,道:“大哥,好吧,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原因,我去查些什么吧?”   “不用,我只要借你的名义,去搜查的人我自己的人就可以!你可以派几个人跟着就行了。”韩奇告诉他。   听他的意思,是要那些特务穿着警察的衣服,要张贤出具搜察证,用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这个理由随便找一个就可以的,然后进去找什么东西。   “我还是搞不懂,你这是为什么!”张贤依然追问着。   韩奇回头看了吕奎安一眼,不愠不火地命令着:“吕队长,事是你惹出来的,你来解释吧!”   吕奎安面色尴尬,却又无可奈何,来到了张贤的面前,苦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是这样的,那次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抓了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那个女记者,死不认帐,而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被武汉的大报小报来回的报道,她也成了我手中一块炙手的山芋。可就是今天一早,马文龙却跑了来,他说他们已经查获了我们安插在新四军里的那个卧底,想要用来和我们交换那个刘金,顺便着让我们也送一个人情,把冯兰也一并放了!”   “哦?”张贤有些惊讶,马文龙的反应也太快了,两天前还说要离开武汉,却没有走,看来一定是这件事把他拖住了。   韩奇不满意地看了吕奎安一眼,骂道:“吕队长千不该万不该把那个冯兰抓起来,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他是女共党了,情报组一直有人在监视她,只是没有通知你的行动队。如今你把这个女的抓了,我们千辛万苦安插到新四军的卧底也就暴露了出来,你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画蛇添足!”   吕奎安只能低下头,不作声。但是,张贤却在怀疑,马文龙之所以能够获知他们内部有奸细,却是因为张义的相告,那天他不应该让张义去送马文龙,虽然那天他们两个人呆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以肯定,张义向马文龙透露了不少的东西,只是这种事情他并不能在韩奇的面前提起。不过,很显然,马文龙的行动更为迅速,短短两天的工夫就已经查出了那个军统的卧底,这也太可怕了。   “这与我们去搜查德明饭店有何关联呢?”张贤还是有一些不明白,这样地问道。   吕奎安瞟了韩奇一眼,这才对张贤道:“据我们的情报,我们的这个卧底已经被派到了汉口,是来接替马文龙的部分工作的,如果他真得被识破了,那么一定还在德明饭店里,被这些共产党监禁了起来。”   张贤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马文龙的行动这么快,原来那个卧底已经来了汉口。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道:“便是你说得不错,只怕这个时候,他人早就不在德明饭店了,肯定会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会的!”吕奎安肯定地道:“我的人一直二十四小时的监视着那里,只要那里有一个可疑的人进出,我都会知道。”   张贤想了想,看了看韩奇,韩奇也同样以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答应已经说不过去了,于是问道:“那我以什么理由开这个搜捕证呢?”   吕奎安道:“这个我们已经想好了,为了不引起政治纷争,我们要以办案的理由进入,就通报说德明饭店里有人走私鸦片,只要你开出了搜捕令,剩下的事我的人来做就是了!”   “那好吧!”张贤只能答应。   ※※※   这真是一个令人尴尬的时刻,张贤带着由那些军统特务装扮成的警察,以调查走私鸦片的借口封锁了共产党驻汉口的办事处德明饭店,这立刻引来了共产党方面强烈得抗议,但是警察局方面证据确凿,果然从饭店里搜出了几十公斤的鸦片,这令那些抗议的人一时哑口无言,但是张贤却暗自惭愧,他当然知道这些鸦片是怎么搜出来的,便是没有,这些军统的特务们也能让这里有!   既然搜到了鸦片,那么,这幢建筑就必须要全面的搜索,当然也包括共产党所包租的那个楼层的几间屋子。   马文龙并没有离去,看着张贤领着人过来翻箱倒柜,只能摇了摇头,他来到了张贤的面前,看着他,苦笑一声,低声地问着:“你不是在找鸦片吧?”   张贤怔了一下,却反问着他:“我不是在找鸦片,你说我在找什么?”   马文龙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张贤,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贤的脸一红,但还是在强自辩解着:“我只是在执行公务,还请马大哥见谅!”   “你是在找人!”马文龙一语道破了天机。   张贤不由得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问道:“马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马文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看着眼前的这些穿着警察制服的人,道:“这些人也不是你的属下吧?只不过是穿着虎皮的特务,这可以从他们的动作上就可以看出来,你们警察大爷们,哪有这么麻利的身手?”   张贤愣了,却不能承认,强笑着道:“马大哥在开玩笑呢!”   马文龙看了看窗外,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他早就不在这里了,你还是歇一歇吧!张贤,你这个警察局长再过三天就结束了,临走了临走了,你还要给我找一点麻烦,唉,早知如今,还不如当初不认识你,不帮助你的好!”   这是在暗骂他忘恩负义,张贤当然可以听得出来,他却没有办法向这位马大哥解释,通过窗户,他看到饭店之外,吕奎安正抽着烟,来回地踱着步走着,肯定对这边的搜察结果充满了期待。他转过头,再一次面对着马文龙,已经平静了许多,对着他道:“马大哥,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各为其主。你不是也说要离开武汉的吗?怎么没有走呢?”   马文龙一笑,对着张贤道:“是呀,那天真要感谢你呀,我从你那里回来后,收获不小,所以才花了些时间,准备把自己的病疹治好了再走也不迟。呵呵,所以才会留到今日!”   听他如此说,张贤却觉得自讨没趣,明明是自己先是不经意地把那个新四军里有军统卧底的事泄漏给了弟弟张义,后又由张义说给了马文龙,说来说去,这件事的根源都还是在自己,是自己破坏了韩奇的好事。   看着马文龙如此满不在乎的样子,张贤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搜出那个被马文龙挖出来的军统卧底,此时的这个任务倒真得成了敷衍局面了。   ※※※   最终,他还是失望着带着人走出了德明饭店,在走出来的时候,马文龙看着他,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如同是一个作了贼的人一样,抬不起头来。   刚刚走出德明饭店的大门,还没有等吕奎安上来询问,却马上围上来了大一群记者,这些记者都是武汉各大报社的记者,里面还有几个外国通讯社的,刚才被警察拦在了门外,此时哪能放下采访警察局长的机会,纷纷要求张贤说明这一次突击搜察德明饭店的目的所在。张贤一边无关痛痒地解释着,一边奇怪着这些记者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当他抬起头,看到还倚在窗口的马文龙时,他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些记者当然是共产党的人通知的,目的无非是要自己丢丑。   有一个女记者的问话相当刻薄,她问道:“张局长,您没有知会共产党,便带人突然搜察这里,值此国共谈判的关键时刻,您的此举是不是太过嚣张了?破坏了谈判的气氛呢?”   听到这话,已经令张贤的气不打一处来了,他忿忿地道:“难道打击走私鸦片就是嚣张吗?这位女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您最好去大烟馆采访!”   那个女记者面对张贤的这一反问,无言以对。   另一个人又问道:“张局长,据我所知,是因为特务们抓了一些进步人士,而共产党代表要求释放这些人士,所以张局长此来搜查,是不是出于报复呢?”   这个记者简直就是白痴,或许根本就是共产党的代言人,他这是故意如此地发问,这个问题令张贤十分不快,对着他道:“你好象知道得很多呀?可是你知道的这些我却不知道。你这个问题也问得很特别,叫我无法回答,我想你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见解,这样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去采访共产党的代表为好!”   还有人争着要问着他什么,幸亏熊三娃及时赶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张贤,把他从众多的记者群中解救了出来,拉上了车子。车子开动起来,把那群记者甩在了身后,刚刚来到了街口,吕奎安已经拦在了这里。   车子停在了吕奎安的身边,张贤摇下了车窗,向他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什么也没有搜出来,你的弟兄你自己带走吧。明天我就会成为武汉的名人了,以后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去做的好!”   吕奎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显然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马文龙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这一步棋,只是对于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德明饭店的吕奎安来说,竟然不知道对手是怎么把人转移出去的,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太大的耻辱!      第九章 武汉(二)      熊三娃开着车带着张贤穿过粤汉码头,这里是汉口长江水运最繁忙的码头,也是武汉三镇最大的客运码头,这个时候,正有一艘轮船在一号码头靠岸,码头上出来的人络绎不绝,挡住了张贤这辆车的去路,他们只能停在路边,等待着这些下船的人走完。   忽然,一个抱着孩子,背着一个大包裹的妇女从码头口处出来,由于那个孩子不断的啼哭,那个妇女不得不把这个才大概三周的孩子放在地上,一边哄着,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把自己的包裹也放在了地上。   看着这个妇女的模样,张贤好象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一个旅客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张贤摇下了车窗,问着:“这是从哪里过来的船呀?”   “宜昌!”这个路人告诉他,然后走开了。   “三娃,看看那个女的,你认识吗?”张贤指着前面路边蹲在地上哄孩子的妇女,问着他。   熊三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睛睁得老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禁不住叫了出来:“咦,那不是江小莲吗?陈大兴的老婆!”   张贤蓦然想了起来,不错,那正是陈大兴的老婆江小莲。   “她怎么到武汉来了?”熊三娃还在自问着。   “把她接上吧,回头帮陈大兴送过去!”张贤这样的对熊三娃道。   熊三娃点着头,打开车门,向江小莲走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了一个小伙子,在经过江小莲身边的时候,一把抱起了她放在地上的包裹,脚下根本没有停顿,向着张贤停车的这边跑来,这边的人多,便于逃遁。   “抓贼呀!”江小莲这才反应过来,大叫着,丢下孩子向着那个抢她包裹的人追来。熊三娃也愣了一下,却见着那个小贼奔向自己这边而来,抬脚之间,已经将这个抱着包裹的人绊倒在地,这个小贼从地上爬起来,丢下包裹,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匕首,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熊三娃刺来,熊三娃一声冷笑,不避反进,举手之间,已经将这个小贼按翻在地,并夺过了那把匕首,一边扭着他的胳膊,一边骂道:“你个小王八的,老子跟鬼子拼刺刀都拼了这么些年,就你这两下子还敢在老子面前耍!”   江小莲已经跑了上来,见到自己的包裹完好无损,慌乱的情形已然好了许多,抱起自己的包裹,连声说着:“谢谢!谢谢这位警察大哥!”这个时候,熊三娃穿着警服,这也难怪她会把熊三娃当成警察。   边上的两个巡警走了过来,倒是认得熊三娃,熊三娃将这个小贼交给了这两个巡警,这才抬起头看着江小莲,江小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好象认出了熊三娃,又好象不敢认一样,愣在了那里。   “你的孩子!”张贤大叫着,冲出了车子,向着前面猛追过去,熊三娃和江小莲这才如梦方醒,回转头去,却见到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抱着江小莲刚才丢下的孩子,在往边上的小巷狂奔,那个孩子哇哇地大哭着,喊着妈妈。   江小莲大哭大喊起来,想要迈步去追,却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街上。   张贤的速度奇快,几个纵落,已经接近了那个偷小孩的黑衣男子,这个男子回头看到追上来了一个警察,知道跑不过,放下了小孩,自己拐进了小巷子里。   张贤追到近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追那个偷孩子的贼,抱起了江小莲的孩子,转了回来。   熊三娃也迎了过来,大声夸赞着张贤的速度和反应,毕竟,当了这么些年的长官,还能有这么麻利的身手,这令他都自叹不如。   江小莲已经哭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张贤的怀里抢过了自己的孩子,也忘记了来感谢,母女两人哭成了一团。   张贤却是暗自惭愧,看似繁华的汉口,治安还是如此得不太平,这与他这个警察局长不无关系。只是刚刚从日伪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才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便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能如何呢?相对来说,武汉此时治安状况,不知比日伪统治时期强了多少。   ※※※   接到电话的陈大兴以最快的速度从武昌来到了汉口,赶到了张贤的警察局办公室里,当见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的时候,那份幸福有如是从天而降。一家三口抱在了一起,江小莲和孩子都哭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是过于委屈,还是过于激动。   张贤和熊三娃悄悄地退出了办公室,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显然成了多余。   当看到陈大兴已然成家立业,老婆孩子都有了的时候,熊三娃却有一些羡慕。张贤知道,熊三娃和陈大兴是一起当的兵,只比陈大兴小两岁,从当兵时开始,就一直在暗中与这个老乡较劲,只是因为陈大兴认识几个字,而他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常常是败北而归。便是在张贤的眼中,熊三娃也与陈大兴也不在一个档次里,熊三娃是一个莽汉,论起勇猛无人能及,但是他的脑子却远不如陈大兴灵活,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一次比武的时候,熊三娃与陈大兴总是输多胜少,而熊三娃又总是不服气的原因。   “怎么了,三娃,你是不是也想成家了?”张贤看着熊三娃这么羡慕的目光,问着他。   熊三娃却挥了下手,装出十分不屑地样子,道:“我才不能,你看这个陈大兴,有了老婆孩子就前怕狼,后怕虎,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又担心那个,呵呵,想一想就累得慌,算了吧,我还是一个人,多好!”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对他道:“人总是要长大的,在没有成家之前,都只能称为男孩子,只有结婚了,和能真正的成为男人!”   熊三娃的脸却一红,却依然不解风情地道:“什么男孩子男人的,那种事我也知道,也做过,男的和女的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那个吗,有什么的!”   张贤笑得更厉害了,他知道当年常立强曾带着他去逛过妓院,这个小子已经有过了那种经历,只是,他还不知道男女除此之外的感情纠集,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牵挂!   陈大兴带着妻女从张贤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这一家三口在团圆之后,对张贤的感激自是不言而喻的。   “贤哥,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谢谢你的好!”陈大兴憨憨地说着,平日里本来就不善于言词的他这样说着,忽然拉着自己的老婆,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起跪了下来,跪在了张贤的面前。   张贤怔了一下,连忙过来要扶起这对夫妻,嘴里还埋怨着:“陈大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些许的小事情也值得你们行如此大礼?别折杀了我!”   “不,贤哥!”陈大兴倔强地拨开了张贤的双手,动情地道:“我陈大兴能有今日,全托了贤哥的福,我们夫妻是你成全的,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如今你又救下了我的女儿,我陈大兴这辈子都报答不尽你的恩情,我实在没什么说的,贤哥,无论如何,你也要受我们夫妻一拜!”说着,不容张贤躲避,拉着江小莲倒身便连着磕了三个头。   张贤哭笑不得,一边拉起陈大兴夫妇,一边喊着身后的熊三娃:“三娃,你快过来帮我把他们扶起来!”   熊三娃却笑道:“哥,大兴给你磕头本来就是应该的,我还想让他给我磕头呢,他肯定不愿意!”说是这么说,但还是过来一把拉起了陈大兴。   听着熊三娃的话,陈大兴很不高兴,但是也知道这个家伙本来就跟自己从来没正行过,所以并未放在心中。   张贤这才寻问江小莲怎么会自己带着孩子来到了武汉,原来是她的爷爷过世之后,在家乡,时常有些不正经的人想要欺负她,她倒是一个十分泼辣之人,狠起来别人也不敢招惹,不过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来找陈大兴的好,听说十八军到武汉,所以这才带着孩子来到了这里。   “如今你准备怎么安排这母女两个呢?”张贤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有些为难地道:“我想去找一下团长,看能不能给我在师家属部找个住所,安置一下。”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陈大兴是一个中尉连长,也算是一个中下级的军官了,在三十二团里也算是老资格了,黄新远从三十二团调开后,此时的团长是吴华,也是张贤所熟悉的老家伙,无论如何吴团长都会卖给陈大兴这个人情的,让江小莲随军,倒是可以使陈大兴安下了心来。   “吴团长会同意的!”张贤安慰着这夫妻二人,同时想了想道:“只是咱们整编十一师家属部住房紧张,他要帮你找个住处只怕要费些工夫,这样好了,在还没有找到之前,就让小莲带着孩子先住我那里吧,等到找好了再过去!”   陈大兴愣了愣,有些过意不去地道:“我看算了吧,我先领着她们去住店吧,到你家里去住,太麻烦了!”他知道张贤的两个老婆和弟弟都住在那里,江小莲挤进去有些不象话。   张贤却不以为然地道:“你哪来得这么客气,我那里可是三层楼的大宅子,我家就那么几个人,根本就住不过来,三娃也住在我那里呢,你怕什么?要不然你也过来住,等在家属部找到房子了再搬走!”   “是呀!”熊三娃也在旁边劝着:“大兴哥,你要是也搬过来了,那就热闹了,还有张义,我们几个人正好可以凑在一起打篮球了,呵呵!”   陈大兴看了看自己的妻女,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也许对他来说,这一次又欠下了张贤的一个不小的债。      第九章 武汉(三)      张贤作为警察局长所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安排遣送一批日军的战俘和缴械的士兵回国,这些战俘和缴械的日军是从鄂西和湖南方面转过来,然后在武汉登船,送到上海,在上海再由国际观察员监督着,再转登上去日本的海轮。   张贤的任务只是安排警力维持秩序,顺利地将这些日军从各处转上江轮,避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按照以往的经验,常常会有当地的百姓冲击这些过路的日本兵,此时的这些日本兵根本就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被押解的国军呼喝着,排着松散的队伍,有的人还被绳子拴着手臂,串连在一起,以防他们逃跑。   当这些日本兵从汉口的街头走过的时候,街边上挤满了围观的人,人们都大声咒骂着,将最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也不管这些日本兵听不听得懂,对着这些日本兵吐着唾沫,丢着烂菜叶和稀泥巴,幸亏张贤的警察们把整个街道围了起来,没有让这些武汉的市民们冲上前来。   从各处来的日本兵被解到了粤汉码头,这些日本兵也分成了三六九等,有的是走着过来的,有的是卡车运过来,还有的是专门的轿车送过来,显然是级别较高的长官,不过很多的人前面都抱着一个白布的包裹,那包裹里装着的是那些死在中国战友的骨灰。不管是怎么来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要同坐一艘船,沿着长江去上海。当初,他们很多人也是沿江而上,来到武汉的,只是没有突破长江三峡,折戟在了峡江东口的宜昌城下,再也没有能西进半步。   看着这些被解押上船的鬼子兵们,张贤却是感慨万千,不管怎么说,抗战终于还是胜利了,这些日本兵们作为侵略的工具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可以回家了,不管回去后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他们终还是从战争中活了下来,终于还是可以远离销烟。但是,作为胜利者的中国人,却远没有这些失败者轻松,失败者退出了战争,他们倒是可以安享和平,可是作为胜利者的中国人呢?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看似如此得唾手可得,却又是如此得遥不可及。哦,多灾多难的祖国,这一百年来,从未有过一时一刻的安定,也从未有过一厘一毫的祥瑞。   忽然,在上船的码头下面,这些鬼子兵中间发生了一阵骚乱,张贤站在码头上看到了几个鬼子正在打着另一个鬼子兵,一边打一边还在大声地喊着什么。那鬼子兵、抱着双头,靠在一处石头垒起的墙边,并不见还手。   “他们在喊些什么?”张贤问着身边的一个日语翻译。   这个翻译道:“他们在责骂那个被打的人,说他是懦夫,是他们的耻辱!”   张贤皱起了眉头,大喝一声,制止了这个骚乱,命令手下的人冲上去,把打架的人分开,同时将那几个胆敢动手的鬼子拉到一边行鞭挞,每人抽二十鞭,然后用绳子捆住双手,串成一串,以防他们再闹事,同时让翻译大声地告诫他们:“你们的这场侵略战争已经结束了,日本天皇都也向我们投降,你们都是战败者,却还要五十步笑一百步。这个时候你们不患难与共,共同踏上回乡之路,反而还要在这里纷争不休,大打出手,我真为你们日本人感到羞愧!”这一番说,说得那几个打人的日本兵低下头,无言以对。   当那个被打的日本兵带到了张贤的面前时,看到这个剃成了和尚头的鬼子,张贤整个人呆在了那里,而这个鬼子也愣住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的这个时候,遇到对方。这个日本鬼子正是令张贤永远也忘怀不掉的那个死哑巴——松下靖次郎。   真是冤家路窄,一看到松下靖次郎,张贤的恨就不打一处来,面前的这个日本人,给了他太多痛苦而辛酸的记忆,是他这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恶梦!   “张贤君?”松下靖次郎当先喊了出来,原来还捂着一只眼睛的手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那半边的眼眶已经被刚才他的同胞打得青黑,肿起了老高。   “松下靖次郎?”张贤也不由得叫了一声。   那个翻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仿佛奇怪着这两个人又是如何认识的,不过,他可能在意的还是这个鬼子尽然会说中国话,虽然有些怪调,但是却可以明白。   蓦然,松下靖次郎站直了身体,庄严地向张贤掬了一个很深的躬!   可是对于张贤来说,又如何能够因为这么一个躬而忘记仇恨,他的记忆深入,还有许多的好兄弟离他远去,依稀记得那火与血的场景里,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刽子手!他强忍着心头的悲愤,如果不是因为两边还有很多的记者,还有很多的国际观察员,他一定会大打出手,毫不客气。   “张贤君,我要回国了!”松下靖次郎这样地对张贤说着:“只是我对于我作来大日本皇军的军官,在你们中国所做的事感到遗憾,并向你向你的战友表示谢罪!”   他说着通红的眼睛,抬起来望着张贤,而此时,张贤却是无语之中,并不是他已经宽容了面前的这个敌人,还是因为他还没有从痛苦的记忆里拔出身来。   “说老实话,我在中国的这段日子里,还是认为与你呆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令人难忘,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知道能不能和你成为一个朋友?”松下靖次郎怯怯地问着他。   张贤愣了一下,猛地摇了摇头。   松下靖次郎很是失望,喃喃地道:“看来,你恨我还是如此得深!我明白了!”   “你明白最好!”张贤咬着牙,轻声地蹦出了这么几个字!   “对了,小虎还好吗?”松下靖次郎又问了一句。   张贤怔了一下,这个鬼子还记得他的儿子。蓦然间,他想了起来,这个鬼子还曾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只是当初他作为自己的亲随之时,对小虎的呵护,好象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还好,会说话了!”张贤告诉他。   “哦!”松下靖次郎再不询问,默默地转身离去。当他要走到船边的时候,仿佛落魄了一样,跌跌撞撞之间,险些一脚踩空,掉到江里面去。   张贤望着这个他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了船仓里,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韩奇和吕奎安最终还是答应了马文龙的要求,用他们手下抓获的刘金来换取那个军统的卧底,毕竟,这个卧底是韩奇手中的一块王牌,他还舍不得就此丢掉。而马文龙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先放那些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的武汉左派人士,这里面当然就包括了冯玉兰,为此,他宁愿不去交换刘金。而此时的武汉舆论更是跟风鼓噪,将韩奇的特务组织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便是连张贤的警察局也颇受连累,而此刻,已经有被鼓动起来的学生组织反特务的游行了。   因为有一个昆明的“一二一”惨案作为教训,又有一个重庆较场口事件为背景,面对各方的压力,韩奇不得不做出妥协,他可不想再次成为被全国人民所指责的破坏民主的罪魁祸首,权衡再三之后,不得不得不暂时释放被关押的部分左派人士,其中也包括了冯玉兰。这无疑又是共产党方面所取得的一个重大的胜利。   这一次韩奇却是格外得大方,不仅释放了被吕奎安以通匪之罪抓到的几名左派人士,还释放了有明确证据证明为共产党间谍的刘金,这令张贤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马文龙也很守信用地放出了被他甄别出来的军统卧底,他之所以要求韩奇先放冯玉兰的原因,很大的程度上是怕这个被放回的卧底会回去指认她。   当这个卧底回到韩奇的军统办事处的时候,韩奇和吕奎安才知道是上了马文龙的一个大当。原来,在他们请求张贤去搜查德明饭店的时候,这个卧底并没有被揪出来,反而是因为张贤带着那些特务去查的时候,将之暴露了。马文龙早就怀疑这个卧底了,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而实际上,德明饭店里也没有人出进。韩奇采取了冒然的行动,让马文龙可以肯定了那个卧底就藏在自己的身边,所以等张贤带着人一走,他便做了一个陷阱,以一份特密的假情报为诱饵,将这个家伙一举抓获。   马文龙的欲擒故纵之计十分成功,但是把韩奇和吕奎安还都蒙在了鼓里,当吕奎安把这个卧底的情况向张贤说出来的时候,还在奇怪着当初为什么没有在德明饭店里搜出来这个人。张贤是个聪明人,他略一思索,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故,只是这件事他不便说出来,因为毕竟和他也脱不了关系。马文龙之所以能够查获那个卧底,其实就是因为他的疏忽。   “你们为什么还把那个刘金也放了?”这是令张贤很不解的一个问题。   吕奎安一笑,告诉他:“如今是国共停战和谈时期,我们怎么也要作出一个姿态来吧?虽然共产党的间谍十分猖獗,但是我们把这件事公布出去,也就说明了他们才是真正破坏和谈的罪魁祸首。”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笑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刘金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可以利用的价值,韩奇之所以放了这个人,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吕奎安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又噗哧地一声笑了出来,道:“我说老乡呀,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我看呀,你还是别到国军里去了,到我们军统里来算了!”   张贤却一本正经地道:“我家里已经有一个军统了,我可不想再去做特务!”   吕奎安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所说的军统是指田秀秀。   这件事也就刚刚还在说着的时候,却有人进来报告,在汉江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验尸官明确地判定这个人是被他杀后抛尸的,而这具尸体竟然就是那个被军统释放出去的刘金!   得到这个消息,吕奎安仿佛是被针扎了一下,跳将起来,冲出了张贤的办公室。   张贤长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得是太疯狂了。很明显,这个刘金已经被吕奎安收买了,将他放回去,只不过是为了抓捕更大的鱼。而此时他毙命在汉江中,显然是因为他的事已经被人泄露,而杀死他的人很大的可能还是共产党。   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武汉城里已经是硝烟弥漫,国共两党的暗战一直都在进行之中。共产党的人也不简单,并不比国民党的特务弱上半分,双方都有无间道,都有明确的目的。   内战真得是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第十章 宴请(一)      终于把所有的交接工作做完了,新来的警察局长也已经上任。然后,张贤来到了整编第十一师报道,第二天便上任了。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张贤同时还带着了熊三娃和钱雄风这两个人,熊三娃自然还是做他的贴身警卫排长,而钱雄风被张贤任命为了一一八旅的特务营营长,虽说并不是提升,但终究没有被踢出国军,还是平级的调动,这对于钱雄风来说,也是很满意的。   在一一八旅下辖的两个团中,除了三十三团外,还有一个三五二团,这个团的团长叫做李现法,是一个近一米八个头的山东汉子,只是,张贤对这个人并不太熟悉。三十三团的团长是徐海波,他原就是张贤的旧部,所以对于这个团张贤很是放心。为了便于自己的管理,张贤对这个一一八旅还是作了一些调整,把三五二团的团副调到了三十三团来作团副,三五二团腾出一个团副的位置,张贤这一回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同学王江,在他的提议之下,王江总算是升了一级,成了三五二团的副团长。如此一来,这个一一八旅的两个团,都已经有了他可以信赖的人。   黄新远与龙天涯也从十一旅调了过来,成了张贤的左膀右臂。对于这两个人,都是张贤的老朋友和老同僚,自然也算是心腹,只是相对来说,这两个人在军中的资历比他还要早,如今却要来辅助张贤这个小弟,多少有一点面子上的难堪。不过,张贤也有他的办法,在武昌黄鹤楼附近的天香阁订了一桌酒席,宴请黄新远、龙天涯、徐海波、李现法、王江和钱雄风这六个一一六旅的骨干,同时,张贤又邀请了王元灵、张慕礼这两位自己的老长官作陪,顺便也把三十二团的团长吴华也叫了来。   天香阁就建在长江之畔,窗外便可以看到奔流东去的江水和川流不息的船队。   张慕礼是第一个到来的宾客,对于自己的结拜兄弟的事,他自然十分上心。紧随其后而来的就是王元灵副旅长和吴华团长,几个人正在寒暄之时,黄新远与龙天涯也到了。几个人在张贤的礼让之下落座,还是王元灵这个老长官当先哈哈笑了起来,这令大家都有些奇怪,龙天涯不解地问道:“老王,你想起了什么,这么高兴呀?”   王元灵指着在坐的几个人,却问着他:“你不觉得我们这几个人很有意思吗?”   张贤与大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了,张贤问道:“老长官,你还是说说看嘛,我们真得不觉得呀?”   王元灵看着他,对他提着醒:“你们还记得几年前在万县的时候吗?那个时候张慕礼刚刚升任营长,他请我们大家在太白楼吃格格,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嘛!”   经他如此一说,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张慕礼也笑着道:“是呀,转眼间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大家都老了,呵呵,不过大家都不容易,还能够坐在一起,没有为国捐躯,一会儿呀,就是为了这个,我们也要多喝几杯酒呀!”   “世事轮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以为总算可以过一过踏实的日子了,唉,谁知道还要打下去!”黄新远却这么叹着气。   王元灵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日虽说是张贤请客,但是我们还是不要把这种事扯进来,大家只是叙叙旧,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才好!”   黄新远这才觉出刚才自己确实多言了,当下也尴尬地笑了一下,却对着张贤道:“呵呵,那年我们是喝张慕礼的喜酒,今天换了一个人,是张旅长请客了。那一年,张贤,你的官职还是最小的,记得当时是个少尉吧?”   “是!”张贤点着头。   黄新远接着道:“如今却不一样了,我们这些人里,数你的岁数最小,但却是官职最大。少将旅长,呵呵,我们这些人中,如今只有你和王副旅座是少将,张慕礼虽说也是副旅长了,但是他还只是个上校呀!”话语中,多出了许多的酸味。   张慕礼却哈哈笑了起来,对着他道:“老黄呀,你不也是一个副旅长,不也是一个上校吗?你我两个半斤八两,都差不多呀!呵呵,如果我们也和张贤一样,能够考取陆大,毕业后早就是少将了!”   王元灵在边上道:“看你们两个,说得这个话,张贤如今升任了旅长,那是他的能耐,我们也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可不许这么忌妒呀!”   这一说,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张贤却有一些不好意思,对着大家道:“你们都是我的长辈,都是我的好兄长,我张贤能走到今天,其实与在座的各位的帮衬不无关系,这个我十分清楚。一会儿,我一定要敬各位兄长一杯酒,大家今天不醉可不许归呀!”   正说之间,徐海波带着李现法、王江和钱雄风四人到场,天香阁雅间里这张十人座的大圆桌子,正好坐满了一圈,张贤招呼了一声,老板亲自出来为大家上菜,陆陆续续地便摆了一桌。   大家都是熟人,虽说在军中尚有等级职务和官衔之分,但是坐在了酒场之上,却没有了那么多的拘束与客套,氛围很是融洽。   酒过三旬之后,大家又都为张贤的新任敬酒祝贺,张慕礼举着酒杯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显然喝得有些量了,他拍着张贤的肩膀,大为赞叹着:“自苦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人们却不得不服呀,我这个小弟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居上。不过,刚才老黄也说得不错,论资历我们都比张贤老,但是有一点我们都比不上我这个小弟!”   “哪一点?”黄新远问道。   张慕礼一笑,告诉大家:“那就是能耐!”   大家都愣了一下,然后又都会意而笑。   张慕礼继续说着:“有一点我真得自愧不如,虽然我们大家都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是,我这个小弟的经历却比我们凶险得多,他这个旅长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是用他这条命出生入死赚回来的!而且他的聪明也不是我们在座的几个人可能相比的!老黄,我这么说你不要不服气,你知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压着你是什么原因吗?我老实告诉你,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我是张贤的连长,呵呵,他替我把你打败了!”   张贤和黄新远等几个老人们马上想起了当初在万县的时候,张慕礼最终战胜了黄新远,成为正式营长的事,也就是那一次,张慕礼便一直比黄新远走得快,升得高。   “大哥,您太夸奖我了!”张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同时又有些歉疚地道:“其实,如果我还在七十四军,没有回来的话,我这个职位肯定应该是大哥你的,三十三团调到了一一八旅,却把大哥调到了十八旅里,我知道这是胡师长因为我的原因,才这么安排的,是我对你不起呀!”   张慕礼却摇了摇头,带着微醉笑道:“小弟呀,你还不了解大哥我的心思呀,我真得是替你高兴,真的,我根本不对你忌妒,不信你可以问一问老王!我早就跟他说过,当年的十一师里我们这些人中,真正有大将之才的就是你。想当初在鄂西会战的时候,要不是你在关键的时候出现,胡师长也不会下定那么坚定的信心。你在常德会战和雪峰山会战中的表现都是我们这几个人中无人能及的,你要是不回来,真得就是我们十一师的损失,你要是不当这个旅长,放眼整个整编十一师里,就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资格!”   听着张慕礼这出自肺腑的话,很令张贤感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站起来端起了酒杯,与这位大哥碰了一下,一口饮尽,所有的话都在这杯酒之中了。   “好!”大家齐声喝彩。在喝彩声中,张慕礼也干了这一杯酒。   张慕礼敬完酒,王元灵也起来敬酒祝贺,面对这位自己最早的营长,张贤有一些遗憾,毕竟,如果说这些人里面真正有大将风范的人还是这位王副旅长,如果自己不回十八军,一一八旅的旅长之职最有可能是落在他的头上。   “张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刚才慕礼的话,也就是我想要说的,这杯酒祝贺你!”王元灵很是诚恳地道,说着当先喝了下去。   张贤也只好一口饮尽,王元灵却没有坐回座位,面对着张贤左右地看了一个不停,这令张贤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老营长,你看我有哪里不对吗?”   王元灵笑了笑,却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那道疤痕处摸了摸,对着大家道:“你们看,张贤原来可是我们十一师的第一美男子,呵呵,象我这样挨了一刀,脸上就被破了相,如今看看他的脸上也有一道疤,怎么越看就越有男人味呢?哎,美男子还是美男子,脸上有个疤反面更加英武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注意到,两个脸上带着疤的人站在一起,果然大不一样,张贤显得这般得威武挺拔,而王元灵却显得憔悴落魄。   徐海波坐在张贤的对面,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却被王元灵看到,开着玩笑对他道:“你看徐团长,你脸上也有块疤,别摸别摸,你要是把你的连边胡子别剃那么干净,配着脸上的这道疤,这么往大路上一站,所有的过路人都要给你留下买路的钱!”   大家又都看向徐海波,不由得轰然而笑。果然,徐海波的脸上也有一道疤,只是看上去却象是一个凶悍的土匪。   徐海波被人们这么一看,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但他也知道这个王副旅长是在跟他开玩笑,当下也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对着张贤道:“阿贤呀,自从我被调入十八军里,转来转去就一直在你的手底下,以为你调走了,我终于可以有了升迁的机会,呵呵,谁知道你调回来,又是我的长官。没办法,看来有你在我是如何也跑不了了,怎么都要作你的属下,没办法,只好用这杯酒先贿赂你一下,来,干了吧!”   张贤也笑了,喝尽了酒后,又对着他道:“徐大哥,你可要先有思想准备哟,我还是要让你唱白脸的,我来唱红脸的哟,坏事让你去做,好事我来做!”   徐海波愣了愣,想起了当初的情形,不觉得哑然失笑。   后面的众人也跟着过来一一敬酒,只是那个三五二团的团长李现法与这些人并不太熟悉,说得话比较少,但也向着张贤敬了一杯酒。   王江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对张贤道:“老同学,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前我可能是误会你了,今天这杯酒就当我赔罪的吧!”   众人一听,连忙问道:“王江,你因为什么误会张贤呀?你们两个不是同班的同学吗?”   王江有些脸红,摆了摆手,对着大家笑了笑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们两个同学之间就算是有什么误会,我想阿贤也是可以原谅我的,阿贤,你说是不?”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   徐海波在边上悠悠地道:“他有什么误会?呵呵,不就是因为我吗?上一次杨师长升了我没有升他!”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王江却十分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但没有反驳。   直到最后,黄新远才站了起来,依然是端着酒杯,对着张贤道:“好了,我看大家都敬过你了,我这杯酒是留着给你压阵的,呵呵,想来想去,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跟你做搭挡,我们两个虽然说认识了这么多年,但是还是头一次合作呢!来吧,为我们能够合作顺利干杯!”   “好!”张贤应着,也举起杯和他干尽。      第十章 宴请(二)      虽然张贤的酒量向来不错,但是在与大家一一对饮之后,还是有一些多了起来,只觉得头有些沉,但是心里却十分清楚。   “呵呵,让我们的阿贤也来说几句吧!”王元灵在边上提议着道。   “是呀,阿贤,你现在是一旅之长,怎么也要跟我们几个属下讲两句吧!”黄新远也在旁边随声附和着。   张贤站了起来,端起了一杯酒,对着大家道:“今天大家能够赏脸光临,是我张贤的荣幸,没有什么好说的,来,这一杯酒我敬大家!”说着,举杯饮尽。   见到主人敬了酒,大家也都一起喝了,张贤亲自拿着酒瓶,捱着个的沿着桌子绕了一圈,把每个人面前的酒盅加满,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上,这才对着大家道:“我真得很高兴,从十八军出去,如今又能够回来,虽然如今叫做整编十一师了,但是能回来,又和大家在一起并肩作战,实在是激动万分。只是,我知道,如果没有大家的帮衬,也就没有我张贤的今天。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今后,还要请各位多多的帮衬一下的。”   “你客气了,我们大家自然会帮衬的!”张慕礼当先着道。大家也齐声称是。   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忽然想起了那年在万县的太白楼上所唱起的《从军歌》,当下,不由得又唱了起来:“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这歌声马上沟起了在座许多人的美好回忆,也随着歌声唱了起来。   良久,歌声歇了,人们的酒也有些多了,张贤看了看周边的几个老战友,这才朗声而道:“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一次回来,也有一些人不乐意的,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抢了他的位置吧。只是说老实话,并不是我张贤愿意抢这个位置,我倒是宁愿去作那个警察局长,只是因为陈长官不容许我退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回到十八军里!”   大家听着这话,都有些皱眉,王元灵很是精明,听张贤的这个话意里好象有些什么事,于是问道:“张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好象真有人不愿意你回来似的!”   张贤微微一笑,对着大家道:“好吧,我就实话说了吧,我刚刚回到十八军里,就已经有人密告我通共了!”   在座的人都为之一愣。   蓦然,张慕礼当先拍案而起,骂道:“这是哪个王八羔子胡说八道,张贤你说说看,我替你把他干掉!”   张贤还是乐呵呵地笑着,却对着他道:“大哥,你坐下来说话,不要这么着急。我相信这件事应该不是在座的各位做的,至于是谁,又是什么为了目的,我现在也不想追究。只是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说一句,既然我们大家能够聚到一起,想来肯定是前世不知修了多少年,这是一个缘分,所以我希望能和大家结一个善缘,而非恶缘。我想,大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众人一齐点着头。   “有一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黄新远忽然悠悠地道:“张贤,也许那个人跟你并没有仇,只是你太出众了!”   张贤怔了一下,笑了笑,道:“老黄说得不错,但是对于有志之士,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我愿以此为决心,蹈之而弗悔!”   “说得好!”王元灵大声赞叹着。   张贤忽然想起了一首北朝的民歌来,不由得豪情万丈地吟着:“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哪知,他刚刚吟完,黄新远却接口道:“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头毛堕落魄,飞扬百草头!”   众人都为之怔了一下,张慕礼站了起来,指着黄新远骂道:“老黄呀,你是怎么回事,让你作我这个小弟的副手,是要你帮衬着他,你却还没有上任呢,就先和他对着干了?”   黄新远显然也喝多了些酒,经张慕礼如此一说,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尴尬地笑了笑,同时对着张贤道:“呵呵,对不起了张旅长,我一时忘记了!”   张贤却觉得他叫自己张旅长的时候,自己听着如此得别扭,当下摆了摆手,道:“黄大哥,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们两个都是老朋友了,就不要这么见外了!”   “好!”黄新远道:“刚才我真得是一时感慨,所以才会吟出这首诗来,张贤呀,以后我们是一个旅部的人了,你是长官,我是副手,自然要以你为主,我当然要尽心辅佐了!”   “有黄大哥这句话就好!”张贤道。   “老黄,你感慨个什么?”旁边的龙天涯好奇地问着他。   黄新远看了看众人,却是凄然地一笑,道:“眼见着内战就要打起来了,难道你们大家就没有想法,没有知觉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不作声。   半天,王元灵才以老大哥的身份打破了这份尴尬,劝导着大家道:“大家还是莫谈国事吧,作为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这些事等那些政治家们去讨论着。来,大家赶快吃菜,再不吃就凉了!”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连忙招呼着大家吃菜。自此后,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   吕奎安又来到了张贤的家里,这让张贤有一些意外,他已经从警察局出来三天了,按理说与军统也没什么联系了,再过两天,他就要带着自己的一一八旅按照上峰的命令布署了。   “是不是不欢迎我呀?”吕奎安看着张贤愣愣的样子,站在门口这么问着他。   “哪的话!”张贤笑了笑,把他让进了屋子里,落座下来。   “老乡,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为了你的事。”吕奎安开门见山地道。   “我的事?”张贤很是奇怪。   “是呀,你当初不是让我帮你查一下,看谁给你密告的吗?”他这样地提醒着。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兴奋起来,忙问道:“怎么,你有结果了吗?”   吕奎安点了点头,告诉他:“有点眉目了,只是还没有结果。”   张贤有一些失望,他原以为马上就可以知道了那个要暗害他的人了呢。   “是这样的!”吕奎安告诉他:“前天我乘飞机去了一次重庆出公差,见到了那份密告你的信,只是那封信是匿名的,看邮戳应该是从武汉寄过去的,肯定是认识你的某个人。”   张贤也点了点头,却问着:“那也就是说你也查不出来了,是吧?”   吕奎安神秘地一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哦,你能够查出来?”张贤不敢相信地问着他。   吕奎安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偷出了这封信。”   “哦?那怎么行?”张贤有些担心地问道。同时,心里却觉得有些暖融融的,这个吕队长看来对他还真得很不错。   吕奎安却不以为然地道:“这没有什么,到时候,我再把这信给我朋友还回去就是了。”   张贤点了点头。   只听吕奎安又道:“写这信的人虽然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是我还是可以按着笔迹来查出这个人的,我现在要你提供你所怀疑的人的笔迹,我拿到手可以跟着对一下,就一定能够看出来。”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对他道:“如今,我只怀疑一个人,不过,我这里正好有他写的一份报告,可以给你拿来对一下。”   “好,你快去拿来!”吕奎安点着头。   ※※※   吕奎安是一个专职的特务,特务也有特务的长处,不能不令张贤信以为真,当他从吕奎安的口中确切地得知那封密告信真得是出自黄新远之手的时候,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我只是就事论事,只对你提供给我的这份笔迹与我这份匿名信负责,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告诉你,这两个字体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虽说这封信是有意往歪里写,但是却改变不了他本能的一些手法,比如这个勾,比如这个撇,都很特别,两个笔迹几乎是一模一样,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吕奎安这样地告诉张贤。   张贤陷入了沉思:“他为什么要陷害我呢?”他自问着,百思不得其解。综合所有的疑点,都令他想不出个结果,照理说,这次密告是在他出任旅长之前。在出任旅长之前,他根本就没有和黄新远有过交集,唯一的一次还是在鄂西会战的时候,那一次他被临时任命辅助张慕礼作团副,当时黄新远应该是那个团的一个营长。只是会战之后,他就被调到了长官部里,再也没有和黄新远发生过接触,他为什么要陷自己于不义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忌妒吗?他又想起了那天宴请大家喝酒的情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当时黄新远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的,只是在他看来,却远非如此得简单。   看着张贤这样得冥思苦想,吕奎安自告奋勇地对他道:“这样吧,我再帮你细细调查一下黄新远的背景,看一看他的履历。”   “好,如此那就多谢了!”张贤感激地道,这方面他还是相信军统的能力的,只要是被他们盯上了的人,就很少能够漏网。      第十章 宴请(三)      送走了吕奎安,张贤还没有进门,便见到陈大兴带着江小莲和女儿凤儿从街上回来。吴华团长虽然答应替陈大兴在家属区找一个住处安置这一家人,但是毕竟时间仓促,还需要等些时间,陈大兴只好暂时还寄居在张贤的家里。因为知道部队马上又要行动了,所以吴团长很是通人情地给了陈大兴三天的假,要他陪一陪老婆孩子,在武汉玩一玩,转一转。   看到张贤站在院子外,陈大兴老远就喊了起来:“旅座今天回来的早呀!”   张贤笑了笑,问着他:“今天你们去哪玩了?”   这对夫妇走过来,陈大兴的怀里还抱着女儿,见张贤问,笑着回答:“今天我带着她们去汉阳的归元寺烧香了!”   “哦?怎么想起烧香了?”张贤随口问着。   陈大兴转头看了江小莲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对他道:“我说不去的,我们当兵的不信这个的,可是小莲非要去,她说要让菩萨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对了,我们还为旅座你们全家祈了福!”   “呵呵,真要谢谢你们呀!”张贤由衷地道。   边上的江小莲却笑道:“长官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们报恩还来不及呢,看您还跟我们客气上了!”   张贤笑着又和他们说了些闲话,想了想,这才对陈大兴道:“大兴,我想单独跟你聊一聊,你看有空不?”   陈大兴愣了一下,忙道:“有空!”说着,把自己的女儿从怀里交给了江小莲抱去,江小莲连忙接过来,但是凤儿却不干了,纠着陈大兴的衣服不愿意放开,用她那稚嫩的意志喊着爸爸。但是,她还是被江小莲连哄带抢地抱走了,小孩子不依不饶地大哭起来,幸好这个时候田秀秀带着小虎出来,这两个孩子倒是差不多大,这几天玩到了一起,看到了小虎。凤儿才止住了哭声,两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后花园里,那里有一大片的空间,倒是可以玩开。   看着孩子们走远了,张贤不由得羡慕地对陈大兴道:“大兴呀,你这个父亲当得真不错,看你女儿,才见到你几天,就非要你来抱不可。呵呵,我这个儿子,从来就不喜欢我,我只要一抱他,他就不干。看来呀,我真要和你来学一学怎么做父亲了!”   陈大兴也笑了起来,却又不无奉承地道:“旅座说得哪里的话,小孩子都是要人哄的,我是这两天有时间,跟她玩到了一起。旅座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不象我这等清闲。”   张贤点了点头,确实,在对儿子的照顾上,他这个当父亲的太不称职了。当下,听到陈大兴如此叫他,却又摆了摆手,对他道:“大兴呀,我们原来曾是兄弟的,怎么这几年不在一起了,跟我也见外起来了。以后不要再旅座旅座地叫了,你也和三娃一样,叫我贤哥就行了,我们两个是同年,怎么我也比你大几个月!”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陈大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恢复了往日的称呼,答着:“是,贤哥!”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张贤带着陈大兴走进府第,一边在院子里散着步,一边对着他道。   “什么事?”陈大兴问。   张贤看了他一眼,问道:“黄新远是你最早的长官是吧?”   “嗯!”陈大兴点着头,告诉他:“我从军到十一师里所认识的第一个军官就是他,是他带着我训练的。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呀!”   张贤笑了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怎么样,他后来当了三十二团的团长,对你一定也很不错吧?”   “那是!”陈大兴肯定地点着头:“要是说我能有今天,对我最大帮助的第一个人就是贤哥你,第二个人就是黄长官,我如今当的这个警卫连长就是他提拔的。”   “哦!”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不是和黄新远无话不谈呢?”   陈大兴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怎么了?贤哥,有什么不对吗?”   张贤随口道:“也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是不是把当初我在刘集和马文龙交往的事也告诉了他呢?”   陈大兴站住了,忽然觉得张贤这么来问他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他比那个熊三娃要聪明得多。他想了一下,还是老实地道:“贤哥,黄长官倒是时常向我问起和你在一起时候的事,我觉得他这个人也是一个值得信得过的人,所以便告诉了他。其实,我觉得你做的事,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一直令我佩服不已。”   不用多问了,是陈大兴说出来的,难怪黄新远对自己如此知情。张贤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猜出这个黄新远到底想做些什么。   “贤哥,是不是黄长官有什么问题吗?他现在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副手吗?”陈大兴怀疑地问着。   张贤又笑了一下,告诉他:“正是因为老黄是副旅长,我要和他长久的合作下去,而我原来还没有和他共事过,所以才会向你打听一下他的为人。”   “原来是这样呀!”陈大兴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其实黄长官也很厉害的,别看他不象你那样愿意和我们这些当兵的交朋友,但是他对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很好的,而且和你一样,每一次在战场上,都会身先士卒地冲到前面去。另外,他没有你那么大胆,那么有主意,但是做什么事他都非常小心,想问题也是想得十分周全,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哦!”张贤点了点头,陈大兴所说的黄新远正是这样的人,小心谨慎,心思缜密。“他除了和你特别好之外,还和谁的关系好呢?”张贤又问道。   陈大兴道:“其实黄长官对我们每个人都不错,我想可能因为我是他带出来的兵吧,他所以才对我格外得照顾。而在三十二团里,还有两个人跟他很铁,一个是一营长尹剑,一个是三营长沙长海。”   “沙长海?”张贤愣了一下,为个名字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这个人是你走之后,黄长官当团长的时候,从别的团里调过来的。”陈大兴向他解释着。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同时笑道:“当然,作为团长,如果不与自己手下的营长达成信任,那么他这个团长也就别作了。”   陈大兴却道:“也不是哟,二营长白京生就一直和黄团长的关系不好!”   张贤又是一愣,鄂西会战之后,三十二团基本上被打没了,所以才把张贤的独立营充实其中。如今的三十二团就是在张贤的独立营的基础上组建起来的,所以那些官校们也基本上是他的属下。“白京生和黄新远的关系不好?”张贤不由得有些奇怪:“那为什么黄新远没有把白京生调离呢?”   陈大兴笑了笑,道:“这是上面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听过黄长官发牢骚,好象是因为王副师座不同意。”   张贤点着头,又问道:“那么黄新远是不是经常和尹剑,还有那个沙长海在一起开会呢?”   陈大兴睁大了眼睛,奇怪地问道:“贤哥,你怎么知道呀?”   “我只是瞎猜的!”   “他们也不是经常开会,只是有的时候是这样的呀!”陈大兴道:“有一次,他们三个人开会的时候,让我在外面站岗,当时吴副团长撞上也要参加,黄长官却不让他进去,为此,吴副团长还找了杨师长告了他一状呢!”他所说的吴副团长,就是如今三十二团的团长吴华。   “哦,原来是这样!”张贤蓦然明白了一些事,难怪胡从俊会把黄新远也调出整编十一师,调到自己的副手位置,其实是因为他与吴华合作得并不愉快,而明显得从王元灵和杨涛来说,都对黄新远的作法有意见,把他调出十一旅,其实也就是为吴华腾出位置,这对黄新远来说,根本就是明升暗降。当下又问道:“大兴,你知道那天他们三个在一起开得什么会吗?”   陈大兴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不知道,不过,后来听吴副团长跟他争吵,好象是为了我们十一师整编成十一旅,三十二团内一些营连长的去留问题。”   “是这种事呀!”张贤经不住地道:“这种事他这个团长不与副团长商量,却和下面的营长商量,确实不应该!”   陈大兴愣了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大兴,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张贤道。   “什么事?”   “黄新远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不应该不知道军中的规矩,他怎么可能丢下副团长不顾,而去和两个下属商量呢?这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大兴,你老实告诉我,黄新远是不是别有目的?”   陈大兴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回答这个问题了,嗫嚅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道:“他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   张贤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心中已经有了底,这个陈大兴是一个老实人,他对这个家伙的了解太深刻了,所以从他的表情上就可以判定出来,他一定是知道的。当下,故意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我把你当作我的兄弟,但是你却把我当成了外人,哎!”   陈大兴为之一动,咬了咬唇,想要说出口,但还是犹豫着。   “你知道吗?已经有人在算记我了!”张贤告诉他:“我老实跟你说吧,有人栽赃我通共,你也知道我弟弟曾经跟过一段新四军,只是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却有人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翻出来,其实就是不想让我当时个一一八旅的旅长。我一直想搞清楚,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得罪过什么人,却一直想不明白。只是后来我反过来想了想,如果我被隔离审查,那么谁得到的好处最多呢?”   “你是说黄大哥?”陈大兴不由得惊呼起来,在这个时候,他也忘记客套地去叫黄长官,而是直呼黄大哥了。   张贤庄重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呀,我也不敢相信,但是结果就是这样。我这个旅长一旦被挂起来,那么他这个副旅长就肯定会代理一一八旅。大兴,你也知道,我们马上要行动了,在这个结骨眼上,其实是生与死的关键时刻,我可不想看着我的那些弟兄们就这么在毫不知觉的情况之下,被人送上了黄泉!”   “难道这些真得是黄大哥做的?”陈大兴依然不敢相信:“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不敢断定,但是他的嫌疑最大,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大兴,你跟他这么久了,你应该比我清楚!”   陈大兴尴尬地笑了笑,道:“贤哥,我怎么会清楚呢?我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排长。”   张贤摇了摇头,失望地道:“大兴,你已经跟我生疏了,我真后悔,当初若不是因为小莲要生孩子了,我肯定会把你也带走,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跟我如此得陌生。”   陈大兴听着这话,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很是难堪,但就是闭紧了嘴,低下了头,不愿意吐露出来。   张贤知道,再这样逼迫他下去,他也不会说出来,当下又叹了一口气,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兴,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你,只是你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要轻信别人的花言巧语,一定要有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   “嗯!”陈大兴努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今天我对你说的,和你对我说的,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的秘密我都告诉了你,而你却不相信我,我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出卖了我就行了,别无他求!”最后,张贤这样地告诫着他。   陈大兴仿佛如电触了一般,连声称是。      第十一章 集结(一)      张贤带着熊三娃来到了整编十一师的师部,他是奉命前来参加师长胡从俊的军事会议的,他知道在这次会议之后,一一八旅便将开赴与共军作战的前线了。   师部里的会议室里,中间摊着一个很大的沙盘,几个师参谋如同群星拱月一样,围坐在胡从俊的旁边,左边的是高副师长,右边的是萧锐参谋长,边上还有师参谋主任等七八个高级作战长官,十一旅的杨旅长与十八旅的覃旅长比张贤来得早,已经坐在了胡师长的对面,张贤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与众人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坐在了杨涛的下首。   “好,人到齐了!”胡从俊很是严肃地道:“下面我们会议开始。这一次根据上峰的指示,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消灭威胁武汉周边的共军部队,将其占领区光复。”他说着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又接着道:“这次的军事行动,定在五月四日开始,要在一个星期的时间之内,解决掉盘据在桐柏山、大别山共军新四军第五师,及其八路军的一部,可是,他们的部队约有六万余人,而我们国军大约有十个整编师从南北夹击,四面合围,共有约三十万人。大家都知道,如今还是在军调时期,所以我们的动作越快,就对我们越有利,反之,如果拖得越久,我们就越是被动。”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点着头,杨旅长当先问道:“师座,我们整编十一师如何布署?”   胡从俊拿起了一面旗帜,随手在沙盘上一插,对着大家道:“我们十一师负责南面的进攻,但是在进攻之前,还有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就是这里!”他说着,用教棍指了指武汉以西沿着汉宜公路往北的一片区域,对着大家道:“这是江汉地区的腹地,大洪山区,北邻桐柏地区,也就是新四军马文龙部所占领的这片区域。”   张贤看着他所指的这片区域,心下不由得一漾,那个地区他太熟悉了,正是他曾经呆过的刘集地区,马文龙的根据地。   只听着胡从俊接着道:“这片区域太重要了,直接威胁了汉宜公路的安全,正位于襄樊、宜昌与武汉之间,所以我们必须要夺取回来,不能让共军占领。”   “这块区域有多少共军?”覃旅长问道。   “新四军加上民兵组织,大约有一万!”胡从俊告诉大家。   “呵呵,这个马文龙倒是能折腾,有这么多的兵!”杨旅长打着趣地道。   高旅长却道:“这些只怕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俱。”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告诉他们:“这些共军的部队里面,大约有一半是马文龙的正规部队,另一半是当地的游击队、民兵组织。那些游击队和民兵倒是不足为俱,只是马文龙的这五六千人却并不好对付,想当初日本人对他发动三次铁壁合围,他都能够顺利逃脱,并且还越打越壮大,说明这个人一点也不简单!”   “是不是要我们先解决掉马文龙?再合围宣化店?”张贤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同时道:“我们整编第十一师被布置在了应城、黄陂之间,主攻宣化店方向,而我们的友军整编七十五师负责进攻当面的马文龙部,但是为了防止马文龙部向东北方向突围,与宣化店附近的共军汇合,所以行营要求我们整十一师分出一个旅,插到大洪山与桐柏山之间的王家店附近,背靠整六十六师,截断马文龙的退路,与整七十五师将之合围,把他就地吃掉!”   张贤怔了一下,这真是一个凶狠的计划,如果真得照此方案进行,那么,马文龙的部队必将会被全歼。   “不知道师座准备安排哪个旅过去呢?”杨涛问着胡从俊。   胡从俊的目光停留在了张贤的脸上,顿了片刻,对着大家道:“这个任务非张贤的一一八旅莫属!”   张贤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听到师长这么说出来,心里还是往下一沉,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大声回答着:“属下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胡从俊一改刚才的严肃,对着他笑了笑,道:“张贤,之所以我让你去,就是因为你对那一带的地形很是熟悉,而且你对那个马文龙也非常知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多谢师座的信任!”张贤高声答道。   胡从俊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又开始布置其他两个旅的任务,这两个旅也与一一八旅一并排开,却不是攻向应城方向,而是比邻着攻向宣化店方向,堵住共军南下的道路。只是这个时候,张贤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   会议结束之后,胡从俊却把张贤留了下来,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并且摒退了左右,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贤,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把你叫来吗?”胡从俊这样问着他。   张贤明知故问地摇了摇头。   胡从俊盯视着他看了半晌,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你和那个马文龙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不是关系十分好的话,当年那个拯救美国飞行员的军令,他也不会帮你完成。但是我们和他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总会有一个了断的时候。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如果你觉得这个任务对你来说不好完成的话,现在告诉我,我还可以马上换十一旅去。”   张贤怔了一下,望着胡从俊那闪烁的眼神,他对自己的这个长官太熟悉了,这个胡师长不仅勇猛,而且狡猾,这说不定就是在试探自己,虽然自己真得很不想去做围攻马文龙部的任务,更愿意去进攻宣化店,但是却不得不考虑一下胡从俊此时提出这个建议的目的,临阵换将是兵家的大忌。当下,他强自使自己平静下来,对着胡从俊笑了一下,道:“师长,既然你已经相信了我,那为什么不相信到底呢?”   胡从俊怔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指着他骂道:“好你个张贤,你明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你就是不让我放心。”   张贤道:“师长是担心我会网开一面,是不?”   胡从俊看着他,点了点头,同时老实地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在这个围攻马文龙部的人选上,我犹豫了许久,本来我并不想派你去,只是却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马文龙曾经交过手,那还是抗战前,我还没有到十一师,他是红军的一个团长,我也是一个团长,他的兵没有我的多,也没有我的武器好,但是那一次我吃了他的大亏,差点被他俘虏。所以每一次我看到他,心里就十分得不舒服。”   “师长原来也打过败仗!”张贤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调侃地道,马上想起那一次自己举行舞会的时候,当胡从俊看到马文龙时那张铁青的脸。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却挥了挥手,不在意地道:“这天下哪有常胜的将军,打个败仗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连委座也经常打败仗,何况是我。”   “是呀!”张贤也点着头:“我也打过败仗。”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样地离开的刘集,想起了常德之战,不由得有些感慨地道:“其实我们都是从失败中成长起来的,没有往日的失败,也就没有了今日的成功!这就像抗战一样。”   胡从俊也点着头,接着道:“正因为我知道马文龙的本事,所以对于手下的这三个旅长来说,很是犹豫。杨旅长虽然很能打,但是他比较毛燥,如果我不跟着他的身边,真怕他把我的老底给拼上去了。覃旅长也不错,只不过却是谨慎有余,勇猛不足,只适合防守作战。只有你,不仅敢打敢冲,而且也十分冷静,我想你去和马文龙对阵,最少不会上他的当,吃他的亏。还有,你对他比较了解,应该会有很好的办法来对付他。”   “多谢师座的厚爱!”张贤这一次却是由衷地说道。   “你知道怎么来打吗?”胡从俊又问着他。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还没有方案。”   胡从俊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你想一想就会知道的。这是你出任一一八旅旅长的首战,所以一定要打好。这里,打好其实是要打巧。”   “打巧?”张贤愣了一下。   胡从俊点了点头,对他道:“你一个旅的兵力,如果单独对付马文龙确实有些吃力,但是因为友军主攻,所以你完全可以坐待时机。马文龙绝对不会等着挨打,整七十五师那帮猪头们自负得很,跟上峰还打包票说三天内提着马文龙的头回武汉,哼,胡扯,如果他们不吃马文龙的亏就很不错了。不过,打到最后,马文龙部肯定还是会向东北方向的宣化店靠拢,他也只能往那里走,你完全可以在半路上守株待兔,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看来一切都在师长的掌控之中了!”张贤经不住地拍着马屁。   胡从俊却笑了笑,道:“我这也只是猜测,仗真得打起来,那就不见得是这样了,还要靠你自己去判断,自己去布置。只是,我刚才也说了,你的原则就应该是那样,不要硬碰硬,伺机而动,千万小心!”   这个胡师长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张贤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不过是要他隔岸观火,借力打力,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第十一章 集结(二)      当张贤回到一一八旅,黄新远、龙天涯以及两个团长和团副都已经等在了这里,他们都想知道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中,一一八旅到底被布置在了哪里,有什么计划。   张贤只是简单地向大家讲述了一下会议的内容,但是并没有具体地讲到一一八旅的任务,只是告诉大家,一一八旅被配置到了平汉铁路上的王家店附近,北面紧邻信阳的整编第六十六师。   “把我们配到那个地方是什么目的呢?”黄新远当先地发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告诉他:“这是上峰的意思,也许是为了防止宣化店的共军向西南方向穿越平汉线突围。”   “是这样呀!”黄新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我们师的另外两个旅又是如何配置呢?”   张贤道:“另外两个旅与我们并排着向东配置,可能是为了保证武汉的安全吧!”   见大家不再提问,张贤便井井有条地安排起一一八旅的行程,从后勤到补给、从行军到宿营、从通讯到联络、从军械运输到炮火布置等等,众多琐碎细小的事,都安排得面面俱到,便是哪个团哪个营,何时从何处出发,可能会出现何种情况,到达哪里应该是何时何分,如何就位等等方面也都要求得十分严格得体,对下面的团长布置更是精细到了营连。   当听完张贤的安排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徐海波笑了笑,对着张贤道:“我说旅座,你这么布置下来,累不累呀,有你在,我们这些团长、副团长的都不用去动脑筋了,只当你的一个执行官就行了,反正你把什么都想到了,大家说是不是呀?”   众人齐声笑了出来,都附和着:“是呀。”   黄新远道:“旅长,你只要把你的要求和布置说出来就行了,剩下的就由我们这些人去办就是了!”   张贤也笑了笑,对着大家道:“大家别见笑,这一次是大家第一次合作,我希望大家都能够顺利地达成目的,这样你们完成了任务,我也就长了脸,在胡师长那里也有了可以吹嘘的资本。呵呵,正是因为这是第一次的行动,所以我绝对不能出现一点的差错!”   大家都点了点头,李现法却问着张贤:“旅座,您原来在七十四军当团长的时候,也是这么安排的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到此刻为止,他对这个李团长还不太了解,当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告诉他:“也是,也不是!”   “哦?”李团长很是奇怪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张贤依然一笑,告诉他:“大的事情我只是照本宣科,从不过问属下怎么去完成,我只要一个结果。呵呵,只有小的事情,我才会这么亲自去过问,比如今天的伙食是什么呀,谁的头发长了应该剃头了,谁的衣服脏了应该去洗了。”   大家听着他的话,都面面相觑,似信又非信,似疑又非疑。都把目光对向了徐海波,这些人中,只有他才曾经跟过张贤。   徐海波也尴尬地笑了笑,告诉大家:“旅长说得倒也是实话,他原来当我的营长的时候,就是经常管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不过,那个时候他是营长,可是现在是旅长,不一样了,管的事情也不应该一样吧!”   张贤哈哈大笑了起来,将大家笑得莫名其妙。笑过之后,他才庄重地道:“大家别往心里去,我这个人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是很好相处的。好了,这一次大家必须按照我的布置来进行,等以后我们磨合得差不多了,我自然会把权力分给你们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相视而笑。   会议结束之后,大家都相继离开,黄新远却留在了最后,没有走。   “老黄,你还有什么事吗?”张贤问着他。   黄新远看了看门外,已经没有了别人,这才问道:“阿贤,师长真得只给我们一一八旅布置了这么一点的事吗?难道没有别的吗?”   “没有!”张贤告诉他。   “奇怪了!”黄新远道:“一一八旅摆在那个位置上,肯定是为了围堵应山方向上的马文龙部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围攻马文龙呢?”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黄新远并不傻,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局面。当下,张贤道:“也许是为了这个,只是我们旅并没有接到围攻的命令,师长只让我们在那里布置,其他的并没有多作交待。”   “是这样呀!”黄新远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起身准备离开。   “黄大哥,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这个时候,张贤忽然叫住了他。   黄新远转过了头,问着:“什么事?”   张贤笑了一下,问道:“黄大哥,你看张大哥,王副师长,龙参谋长,就是连陈大兴都把自己的家属接到了武汉,如今抗战胜利之后,你为什么不把嫂夫人也接到武汉来呢?这样你们可以一家团聚,也好有一个照应呀!”   黄新远怔了怔,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道:“我那位是个乡下的婆娘,没有见过大世面,带来我怕你们大家笑话,呵呵,还是让她在老家守着吧!”   “黄大哥怎么这么说呀!”张贤道:“俗话说糟糠之妻不可弃,你看张大哥,不也把他乡下的老婆从湖南乡下接了来吗?我看你还是抽个时间,把老婆孩子都接来的好,这样大家真得就成了一家了,呵呵,你说是不是呀?”   黄新远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好,等这一次行动之后,如果有时间,我回趟老家,把她们娘儿两接过来!”   “嗯,那样最好!”张贤悠悠地道。   ※※※   刚刚回到家,吕奎安便过了来,仿佛是就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在。   “我已经帮你调查了一下。”吕队长一见面就对张贤说着。   “这么快?”张贤都有些惊讶。   吕奎安笑道:“我做事向来都很麻利的,怎么?你不知道吗?”   张贤也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呀,你确实是一个麻利的人,只不过你可以当心呀,不仅要麻利还要细心,不知道这个武汉城里有多少的人想要你的命呢!”   吕奎安却毫不在乎地道:“这人呀,要是怕死的话,肯定死得快,要是相反,不怕死的话,反而死不了。呵呵,我算是想开了,是福就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反正我一个孤家寡人,也没有什么牵挂,就随它去吧!”   听着吕队长如此洒脱的话语,不由得让张贤想起了自己当年从军校里刚刚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孑然一身,也是这种不怕死的冲劲。可是如今,自己还并未老去,却已然拖家带口,多出了许多工作的牵挂。   “我查了一下黄新远的档案。”吕奎安把话转入了正题上,告诉他:“他是陕西人,黄埔十三期毕业生,在武汉上的分校,上学期间就有突出的表现,参加了围剿大别山共产党的红军的作战,只不过他在那个实习的团被共产党打败了,全团溃散,他逃了出来。毕业后,正赶上了抗战爆发,他在六十七师担任排长,参加了淞沪会战。后来六十七师编入第十八军,在武汉会战后进入十一师,任副连长,枣宜会战的时候升任了连长。再后来十一师在万县休整,你也进了十一师,后面我就不说了,你应该知道的。”   “完了?”张贤问道。   “完了!”吕奎安点了点头,告诉他。   张贤有些失望,对着吕奎安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还要你查什么?”   吕奎安双手一摊,告诉他:“他就是这么简单的履历。”   “那好吧,还是我自己来查吧!”张贤只好这么无奈地道,他原来以为可以查出些黄新远与共产党接触的过程,或许可以在其中找到什么破绽,揪出这个人的原形来。看来,这个人还是很有城府的,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查出来的。   “明天是不是就要出发了?”吕奎安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你们军统的情报确实很快,这就知道了我的去向。”   吕奎安笑了一下,道:“怎么说呢,只好祝你旗开得胜了,好了,我也该走了,今天你好好和两个弟妹亲热亲热吧,要不以后也没有工夫了!”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的脸不由得一红,忽然想起来,这些日子里,确实与自己的两位夫人交流少了许多。   ※※※   晚饭还是在和谐的气氛中进行的,只是这一次晚饭却有一些丰盛,王金娜和田秀秀都知道张贤第二天就要出征了,所以专门多做了几个菜。   张义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吃过饭之后便找了一个借口回房,大厅里只剩下了王金娜和田秀秀还着小虎,一家四口倒也其乐融融。   王金娜的后方医院并没有要求随军,还在武汉市里,毕竟真要打起来,战场其实离得武汉不算远,各旅自带着自己的医院过去,只有极重或者高级的长官负伤,才会被送到武汉的后方医院里来。   王金娜一直在整理着张贤的随军行李,也不过两身军服,几双袜子,几个衬衣而已。田秀秀抱着小虎,坐在边上教着他说着什么儿歌,小虎很是聪明,这个时候已经会背三十多首唐诗了,这令张贤骄傲不已。   “明天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王金娜整理好那些衣物,放入了一个手提箱中,这样的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她们:“我也不知道,要看战斗的情况了。”   然后是一片的沉闷,三个人心里都有一点担心,只是谁也不愿意当先的表露出来。   终于,王金娜收拾好了那个手提箱,把它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之上,这样等明天一早张贤下来的时候,一眼就可以看到。她这才抬起了头,望着张贤,问着:“这一次是不是去和马文龙打?”   张贤愣了一下,反问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王金娜笑了笑,道:“你没有看到张义吗?他那一付不高兴的样子,这是他最担心的,刚才吃饭前,他就去问过秀秀,想知道这次你们的行动方向。”   张贤侧过头,看着田秀秀,问道:“是吗?”   田秀秀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有跟他说,但是他还是猜出来了。”   “哎!”张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无言以对。田秀秀是韩奇手下的谍报员,军统也对这次的计划非常重视,不疑余力地为国军各部刺探着共产党方面的各种情报,同时也掌握了部分国军的动向,田秀秀知道整十一师的动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阿贤,这次行动回来,你还是退役吧!”王金娜不由得道:“我可以联系一下美国的朋友,如果可行的话,我们移民去美国吧?”   张贤怔了一下,这个主意不错,他早就想如此了,可是想一想却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对她道:“要是这是有半个月前,还可以考虑下的,只是如今,却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   张贤又叹了一声,道:“半个月前,我还是一个警察局长,便是豁将出去得罪下老长官,也是值得的。只是如今我已经被任命为了国军的旅长,便是想放手,也已经来不及了。便何况我当初在陆大没毕业的时候就向陈长官提出过类似的问题,他那个时候不放我走,如今更是不会放我的。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我们根本就出不了国门。”   王金娜知道张贤说得是事实,也只能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张贤看着她失望的样子,想了想,却道:“我看可以这个样子,你可以先办退役,离开军队,然后带着秀秀和小虎先去美国,我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王金娜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告诉他:“退役可以,但是我必须要等着你一起走,我们是一个家,我不想我们这个家再一次分离!”   张贤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从心底涌起一片感动,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外奔波,给王金娜和田秀秀的关怀太少了,是他亏欠她们的太多了。他不由得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搂住了她,深深地给了她一个吻。   王金娜忽然推开了他,正在张贤诧异地时候,却见她呕吐着向着门外跑去。他急忙也跟了出去,却见到王金娜对着门外的草地呕吐了半天,只吐出了一些酸水来。   “你怎么了?”张贤关心地为她拍打着后背。   不等王金娜回答,田秀秀在门后笑着告诉他:“娜娜姐是有喜了。”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明白了过来,就仿佛一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跳了起来。      第十一章 集结(三)      部队都在行进之中,此一番军事调动,对于表面平静的武汉行营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手笔。也许这一连串的行动,将成为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战开端。   但是,对于共产党人来说,绝对不是坐等着挨打,马文龙也行动起来,他的部队在大洪山区带着整编七十五师来回得拉着磨,转着圈,直急得整七十五师上下各级的官校暴跳如雷,却如何也找不到其主力的方向,便是想找到与之对决,也不能够。急切间,整七十五师的柳师长一直在催促着张贤的一一八旅从东北方向压过来,希冀着缩小马文龙的活动范围,能够逼其现身。   张贤率领着一一八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已经配制到位,此时整十一师的机动能力在国军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便是军用运输卡车,一一八旅就有百十辆,五千余人的队伍,一部分坐着军车运往目的地,一部分却是从汉口上火车,几个小时内运到了王家店。   一一八旅刚刚在王家店附近布置完毕,张贤便接到了整七十五师柳师长的急电,催促他向西往大洪山方向压进。   “整七十五师看来是按奈不住了!”当看到这份电报的时候,黄新远不由得说着,他望着张贤,问道:“你一直不跟大家说明我们一一八旅的具体任务,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吗?”   张贤却随手将这份柳师长的电报丢进了垃圾堆里,抬起头望了黄新远一眼,告诉他:“我得到的任务是在这里集结待命,师长只是让我们协助整七十五师,却并没有说要我们也进山去围剿。这个柳师长争功心切,他已经打乱了行营的部署。”   “哦,行营里是怎么部署的?”黄新远忙问。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参谋,却摇了摇,对他道:“这是高度的军事机密,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黄新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确实如同张贤所说,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个问题,显然太没有水平了,再说在这里的主官是张贤,而不是他,有的时候,他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等他需要知道的时候,这个主官自然会找他。虽然说此时,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部署到底是什么,却也不好再行多问。   “难道我们就只是在这里集结,不做任何动作吗?”参谋长龙天涯也有些疑惑。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我们就在这里等!”   大家看到张贤如此得镇定,也只好把心中的那份狐疑放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布置。   尽管后来,整七十五师的柳师长又催了两回,但是张贤却一直按兵不动,根本没有把那两封催电当一回事,反而回电给那个柳师长,要他也不要追击,只守住山区出入的隘口,不要过于压迫。   柳师长自然不会把这个小旅长的劝告当一回事,反而去电给胡从俊,大骂了张贤一通,说他贪生怕死,要求胡师长亲自下令张贤进山。但是,胡从俊也只是打电话来问了一下,却没有给张贤下达这个命令。   ※※※   也就是在张贤到达王家店的第三天,整七十五师果然吃了马文龙一个大亏,其下的一个团由于过于突出冒进,被马文龙部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展开群狼战术,只一个上午的功夫,这个团便被吃了一个干净,等整七十五师的大部赶上来的时候,那些新四军和游击队又四散而去,就像风一样无影无踪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是却又是如此真实地发生了。直到此时,那个狂妄自大的柳师长才知道了共产党的厉害,但是已经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整七十五师是由两个旅四个团共一万余人组成的部队,虽说也属于陈长官的土木系部队,但是战斗力却属于二流,此时被歼一个团,那等于是去除了四分之一的兵力,马上从进攻时的兵力占优变成了兵力的弱势,这着实令武汉行营的郭参谋长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切间,连忙命令在枣阳附近围堵的整编第三师也从北面压过来,力图将马文龙部挤压到最小的空间里,予以歼灭。   但是,柳师长在丢失了一个团之后,却把这笔账算在了张贤的头上,向着行营告了张贤一状,说是因为一一八旅的观望才倒置了整七十五师损失了一个团,虽然胡从俊师长也向行营本部急力辩解,这件事最终还是被郭参谋长压了下来,但是郭万还是把电话打到了王家店张贤的指挥部里。   “张贤,你为什么按兵不动?”一上来,郭万参谋长便这样大声的斥问着他。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回答着:“参座,我一直在积极的部置之中,怎么是按兵不动呢?”   “如果你从东面一起夹击过来,何以致使整七十五师孤军深入,丢掉一个团呢?”   “报告参座,整七十五师得此惨败,属下认为并非是因为一一八旅没有跟进的原因,而是因为柳师长过于轻敌,犯了冒进的错误。”张贤也振振有词。   郭万在电话的那边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问道:“你有何凭证这么说呢?”   张贤答着:“参座,当初柳师长给我来电,要我快速进兵,但是我给他回电,却是要他稳扎稳打,守住山间隘口,不能跟着马文龙的屁股后面乱追,而柳师长却不听从我的好言相劝,反而认为属下贪生怕死,呵呵,他一意孤行,所以才会倒至今日的失败。”   “难道你不清楚此时我们的目的,是必须要速战速决,争取谈判中的最大利益吗?”郭万依然如此地责问着他。   “我知道!”张贤向他解释着:“但是这个时候,既然已经动兵了,便不能操之过急。马文龙并非弱者,他之所以在山区避战,部队处于来回的运动之中,我们很难抓住他的主力所在,想要与之对决也很困难。我想参座应该还记得当年十一师围攻江西共党匪军的教训吧?”张贤所说的是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春季时,十一师随十八军围剿江西共产党的根据地,也就是第四次围剿战,那一次十一师紧追避战的共产党的红军,却被红军牵着鼻子在山里打转,最终突出了整个战线,马上便陷入了红军的四面包围之中,上万人的一个精锐师,突出重围后,只剩下了八百人,其余的不是作了俘虏,便是战死,十一师几乎全军覆没。这也是土木系部队里最惨痛的一次教训,只要是陈诚土木系里出来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所以这个时候,张贤提起了这件事来,郭万马上便噤声了。   听到话筒的那边郭参谋长没有再说话,张贤知道这个时候郭长官是在听自己的话了,他沉了一下,又接着解释着:“参座,这一次马文龙所使用的战术明显得就是共产党所贯用的游击战术,如果我们真得跟着他的屁股后来,被他来回调动着跑来跑去,轻者,是让他轻而易举地便可以跳出我们的包围圈,重者,损失的只怕不只是一个团那么简单的事,有可能损失的是一个旅,甚至是一个师!”   张贤的话令电话那头的郭万感到心惊肉跳,他是一个非常明白的人,也是很有战术眼光的,只是这一次却因为委员长的过于紧逼,再加上有美械的装备,令他在不知不觉中便有些轻式这些有如杂牌的共军,显些又犯了当年围剿红军是所犯下的错误。虽说这里的战事结束得越早对自己这方便越有利,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指挥错误,而造成了军事上的失败,那么,其后果还不如不做这些军事行动,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张贤,虽然说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希望尽早的看到马文龙部从武汉西面消失掉,我想这也是委员长想要看到了!”最后,郭万这样的告诫着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   张贤点着头,向着这位长官打着保证:“是,我一定尽快完成任务。”   刚刚放下郭参谋长的电话,胡师长的电话又打了来。   “张贤,是不是被骂了?”胡从俊从电话的那边带着笑意地问着他。   “是!”张贤告诉他。   “呵呵,你是怎么说的?”胡从俊又问着。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认为柳师长的战术不对头,所以才招至了失败。”张贤这样地告诉自己的师长。   “哦,那郭长官没有责怪你吗?”   “开始的时候,他是责怪我了,不过后来他也认同了我的观点。”张贤告诉他。   “那样就好!”胡从俊长出了一口气。   张贤又告诉他道:“不过,郭参谋长还是要我尽快抓紧时间,将马文龙消灭掉,如果柳师长再次催我的话,我也只好进山了!”   “是这样呀!”胡从俊也有些为难,想了想,问道:“张贤,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怕跟着这些共军推磨,推来推去有可能就会钻进了他们的圈套里,如果柳师长再一次催促你,你可要慎重,如果非要进山的话,决对不许出头!”   “是!”张贤答应着,他当然知道胡从俊的担心。   ※※※   马文龙虽然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但是他的困局并没有减轻,反面更加凶险起来,北面的国军整编第三师也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此时,对他这一万人的队伍来说,已经失去了回旋的余地,他必须要做突围的打算了。   但是,时局的发展却又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便是战斗打得再激烈的时候,国共两党的停战谈判还是在进行之中,作为调解人的美国观察员倒是真得出了不少的力,在内外两方面寻求和平的强大压力之下,国共两党的领导人不得不亲临武汉,追求最后的和平。   先是,五月三日,共产党的领导人周恩来在南京举行中外记者会,在这个记者会上,他把国军准备发动对共产党的中原军区的计划透露了出来,他的这份情报很是详细,令所有的国军将领十分尴尬。这位共产党的领导直接邀促美国的马歇尔,并偕同军调部执行主任白鲁德、国民政府军令部部长徐永昌等官要,在五月五日从南京乘飞机抵达武汉进行调处。第二天,三方的代表及随行记者六十多人,又冒着大雨由汉口乘汽车赶赴武汉北部的宣化店的中原军区所在地作实地调查。因为天气原因,路上并不好走,到五月八日,车队方始到达目的地,当天下午,举行了一次报告会,会上主要是由李先念代表中原军区方面,控诉国民党方面自停战令发布后对其发动了二百四十多次的进攻,当然,同去的国军代表也作了反驳,认为这些都是由共产党一方挑起来的。   为了监督停战,军调部由美国代表哈斯、国民党代表陈谦、以及共产党代表任士舜等人组成附属于第九执行小组的第三十二执行小组,留驻宣化店,以便在鄂豫边地区各地视察。次日,周恩平又偕三方代表与记者返回武汉,继续谈判。在这种背景之下,三方代表来到了美国代表的住地杨森花园,经过艰难的谈判后,签订了停止中原战事的《汉口协议》。   《汉口协议》的签订,将武汉行营的军事部署一下子打乱了,所有的军事行动,不得不暂时停止了下来。      第十二章 声东(一)      为了避免中原大战,在共产党领导人周恩来的倡议以及美国调解人白鲁德的努力之下,国共两党及美国观察员三方在武汉签订了《汉口协议》,按照协议的规定,国共双方达成了以下的几条安案:一,双方指挥机构的指挥官应即下达命令,制止本地区之小规模战斗及步哨冲突。二,凡违反《停战协定》的部队移动,应立即停止。三,应立即停止新碉堡及永久性工事之构筑。四,双方对峙部队可相互派遣必要的联络军官。五,同意共产党中原军区的伤病员及眷属和照顾伤病员的医护人员一千名,由广水车站乘火车北上,运送到安阳,转往共产党控制之下的晋冀鲁豫解放区。六,同意双方交换被拘人员名册,凡确定为政治犯或战俘者,均应于六月一日前释放。七,同意保证共产党中原军区为整军而复员人员之安全。   这个协定的签订,无疑是共产党方面的一个很大的胜利,其控制的中原军区根据《汉口协议》,于五月十二日前,让八百余名伤病员与家属乘火车由第九执行小组派人护送去晋冀鲁豫解放区。同时,在保存主力、保留精华的原则之下,又复员老弱万余人,将原来主力部队的七个旅整编为六个旅,将多余的干部又以各种方式转移他地,使其部队更加精干。   所谓的中原军区,其实就是在抗战的相持阶段,由新四军第五师与八路军南下支队,在鄂、豫、皖、湘、赣五省交界地区所创建的敌后抗日根据地所组成的,日军投降前,中原军区已经发展成了两个纵队,三个独立旅和三个军区共约六万余人的队伍,根据地的面积达到六十多个县,并对战略要地的武汉形成了包围之势。   原本,张贤在江汉地区活动的时候,湖北还只有新四军第五师这一支共产党领导的正规作战部队,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八路军南下支队,是一九四四年豫湘桂会战之后,在国民政府丢失了大片的土地的情况之下,中共中央于一九四四年八月,派遣王震的三五九旅主力开赴华中,准备挺进到湘粤赣边区,试图恢复当年的江西苏区,在那里重新建立根据地。三五九旅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从延安出发,经太岳渡黄河,越过陇海线,进入到了鄂豫皖抗日根据地,于一九四五年一月与新四军第五师汇合。三五九旅继续南下,渡过了长江,但是在回到当年的江西苏区时却意外地碰壁而归,其一是因为当地的百姓并不再欢迎这支共产党的军队,认为这支军队也会象原先走的那支军队一样,长久不了,说到底还是认为这是支“流匪”。其二,虽然在豫湘桂会战后,薛岳的第九战区惨败,但是薛将军并没有听从军委会的建议,把指挥部迁到湘西,而是相反,他把指挥部迁往了湘东,使得这块区域里并不是空白。三五九旅只得重回湘北和鄂南,扩大那里新四军第五师建立的抗日根据地。但是在抗战胜利之后,又经不住国军的蚕食与围攻,只得放弃江南,重新回到江北的鄂豫边地区,与新四军第五师再次组合。   虽然共产党的占领区进一步缩小,但是这支部队依然有如插入中原大地之上的一把尖刀,令国民政府好似如芒在背,坐立不安。蒋介石在五月五日乘坐着美龄号专机,正式入主南京,这个时候开始,蒋主席在国内的威望依然如日中天,无人能及,作为全国的领袖,他开始考虑真正的国家统一问题。虽然国共此时的谈判还在进行之中,而对于蒋主席来说,威胁着国家统一的还有许多的地方军阀,这些地方军阀,也成了他除了共产党之外另一件头痛的问题。整编国军的目的是为了精减,但何尝不是对地方势力的削弱呢?但是,所有的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蒋介石十分清楚,他想要独揽大权的话,就必须要把共产党打败,这才是当务之急。只有把共产党打败了,那么,其他的地方军阀也就不足为俱了。   当然,这个时候,是谁都可以看出来,蒋主席的心腹大患明显得放在共产党的身上。抗战胜利之后,共产党占领着全国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所辖有一亿多的百姓。此时的共产党已经非抗战前可以相比,再想通过武力来解决真正的统一问题,其难度显然已非往时可比。对于国民党来说,江山尚在,想要稳坐下去,就必须要解决掉共产党的问题。这场内争却又是如此得难以避免,两党之间都存有私心,将真正的国之利益尽皆抛弃,所以谈判对于两党来说都只是幌子,只不过是为了各自取得更大利益的战前准备而已。   《汉口协议》的签订过程中,其实也是国民党内部的主和与主战派之间搏弈的结果,虽说这个协议已经签订,但是在这半个多月中,国民党内部的意见还没有统一起来,直等着蒋主席最后表态。   蒋主席还没有直接的表明态度,但是,其军令已经下达到了武汉行营里。   五月十三日,也就是在共产党的中原军区完成伤病员及家属转移的第二天,围住中原军区的各部便接到了继续进攻的命令。只是这个时候,这个命令却显得有些鸡肋了,共产党军队已经在准备分批的突围,如果没有消灭其有生的战力,只占领一些并不会对国民政府忠心的区域,对于这三十万的国军来说,不能不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唯一好看只是这个战略地图上这片赤色区域没有了,武汉的威胁好象是被化解了。   国军再一次的进攻,使共产党的中原军区部队被包围在了以宣化店为中心的附近狭小地带,而军调处第三十二执行小组也已经名存实亡。   ※※※   张贤也接到了再次进攻的命令,虽然停战有十天,但是这十天里他却并没有半分的闲时,抓紧工夫布置哨卡,把大洪山区到桐柏山区间的道路要冲全部控制,这等于是掐住了马文龙的脖子,只要是进出山的物资都要通过一一八旅的防区。   柳师长的整七十五师又活份开来,为了以报一箭之仇,柳师长亲自率部进山,这一次却也吸取了教训,他步步为营,没有敢再行突击冒进。整三师也从北围过来,同时占领西部襄河的主要渡口,以防马文龙部向西逃蹿。   虽说经过了几日的休整,将自己的伤病员也都转运了出去,但是马文龙还是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压力,仿佛是周身被捆住了一样,令他几乎要窒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中原军区的电令。中原军区在经过与延安的中共中央的联络,认为在这种敌强我弱的形势之下,以六万之众来抵抗三十万的虎狼之师,显然是以卵击石,与其在这里被国民党军队吃掉,还不如化整为零,向其它地区转移,以保存实力为目的,实则达到突围的效果。   对于这次的中原突围,共产党安排得十分详尽,明面上依然在与国民党方面谈判之中,并提出愿意出让中原解放区,将部队移往其它的解放区。但是国民党也十分清楚,如果答应这个条件,那也就是放虎归山,他不仅想要这块区域,还想要消灭这支队伍。所以明面上也在和共产党大谈特谈,背地里却是加紧了围攻的步伐。共产党方面也在加紧行动起来,既然无法在此地立足,那就是走为上,越快越好。   马文龙接到的电令却是要他率部突围,冲出国军的包围圈,向西渡过襄河,转入鄂西北的武当山区,重建根据地。   但是要想突围,又谈何容易,这个封锁与包围圈,国军已经苦心经营了半年之久,少有漏洞,他一万人的队伍,又非草木尘土,又没有长出翅膀,便是一个个地排着队的走出去,也需要几天的时间,更何况还要被人围攻。   马文龙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他的身后,此时的整七十五师如附骨之蛆,紧紧尾随其后,倒是因为有了一次被歼一个团的教训,所以却不敢过于突进。北面和西面的整第三师也在缓缓移动之中,国军采取的是稳扎稳打的方针,就如同当年的第五次围剿一样,如果再这么下去的,不出三天,他就不得正面与国军对决,这正是他想要极力避免的。如果真得要与国军正面作战的话,此时此刻,以他的这些老式陈旧的日式武器,很难打赢这个战斗。唯一让他困惑不解的是他的东面,张贤的一一八旅一直按兵不动,却也是最要命的,把他的物资来源全部锁死,如此一来,便是他不突围,在这里也只能是等死。   想到这个张贤,马文龙便觉得头痛起来。如果张贤也行动起来,加入进山区的大军之中,对他来说反而更好对付一些,在运动中他总能抓住对方的些许过失,以达到穿插与分割的效果,然后再集中优势兵力将之围歼,就像十几天前他吃掉整七十五师一个团的时候一样。但是一一八旅的不动,总让他有如背后有人举着枪瞄准自己一样,时时还要堤防着,生怕在关键的时候,这只老虎会全力扑过来。   政委林宣走到了马文龙的面前,问道:“老马,上面既然让我们向西突围,你看我们怎么安排一下,还是尽快突围的好!”   马文龙抬头看了这个戴着眼镜的书呆子一眼,对于他的这个政委,他一直都不满意,这家伙跟了他这么几年,在军事上始终没有什么长进,亏他还是从延安过来的。只是这个林政委倒有一样的长处,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认真得可以用教条两个字来形容了,所以也很令马文龙不快,但是作为一个老党员,他还是十分服从上级的安排。只不过这一次,上面已经跟他说过,这一次转移后,林宣会被调走,专门去搞行政和政治工作,会给他安排一个十分有经验、而且能够打、也打过不少大仗的老革命过来,据说这个老革命还参加过红军的长征,爬过雪山,越过草地。   “你有什么意见吗?”马文龙问着林宣。   林宣想了一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有什么好的意见,每一回我的意见说出来,你总是第一个推翻了,我看呀,还是听你的吧!”   马文龙也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每一次你的意见都很有进步的,只是有些纸上谈兵。你还是说一说嘛,我听一听,不说怎么会有进步呢?”   林宣点了点头,道:“我看我们就按照上面的安排,在敌人整第三师和整第七十五师还没有汇合之前,快速向西冲过他们的包围圈,只要能抢下襄河的渡口,在一天之内渡过河去,就可以冲出敌人的包围圈。”   马文龙沉思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看到马文龙又摇头,林宣很是失望,问着他:“怎么,难道不行吗?”   “不行!”马文龙明确地告诉他:“敌人为什么没有马上合围,而是从西面留下一个口子呢?那就是等着我们从那个口子出去的。呵呵,你以为敌人这么傻呀?他那是一个陷阱,只要我们去走那个口子,定然会钻进他们的口袋里。”   “哦?”林宣有些不相信,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马文龙笑了一下,道:“这是经验。敌人一直被我们带着在山区里转圈,你以为他们愿意吗?在这里转来转去,弄不好又会被我们抓住机会反噬的,所以他们也急切地希望我们从山区里出来,只要是出了山区,那么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呢?”   马文龙一笑,道:“其实这也不是太难的事,如今我们的目的虽然要向西,但是完全可以给敌人造成一个错觉,认为我们是要向东,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急调西线的兵力往东包抄,呵呵,只要他们一动,那么我们就可以全力西折,一举渡过襄河。”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林宣恍然大悟,却又问道:“只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调动敌人的西线部队呢?”   马文龙道:“东边的敌一一八旅一直没有动静,既然如此,那只好我们先声夺人了,对其进行突袭,打乱他的阵脚,给人一种要向东往大别山突围的感觉,呵呵,我就不信,敌人西线兵力还会死守襄河?”   林宣点着头,同时有些担忧的道:“一一八旅旅长是张贤,这个人你我都认识,只是你对他比较了解,你以把握能打赢他吗?”   马文龙摇了摇头,但是又道:“虽然我没有把握能够赢他,但是他的那支队伍里却有我们的人,呵呵,在关键时间,只怕他也无可奈何了!”   “原来是这样!”林宣这才明白过来。      第十二章 声东(二)      张贤望着地图,陷入了沉思之中,浑没有在意黄新远与龙天涯的走进。   龙天涯想要说话,却被黄新远抬手打断,这两个人便站在张贤的身后,等待着张贤从沉思中醒来。   熊三娃急急火火地从外面跑进,人还没有到,声音先响了起来:“哥,你在不在这里呀?”话音落时,人也冲进了屋里。抬头却见到张贤身后站立的副旅长和参谋长,愣了一下,连忙掩住自己脸上的喜悦,恭敬地喊了一声:“原来副旅座与参座也在这里呀!”   张贤这才如梦方醒,转过身看着后面的两个人,惊讶地问道:“咦?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进来的?”   龙天涯笑道:“我们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要不是老黄阻止,看你在这里想事情,我刚才就叫你了。”   黄新远也笑着点了点头。   张贤这才看向熊三娃,问道:“三娃,你怎么就这么没有记性呢?跟你说了多少次,人大了要稳重,看你每一次总是这样得风风火火,好象火烧了房子一样。”   熊三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我……我总是忘记了。”   黄新远却在一边笑道:“他呀,从来就是这样得猴急,要不也就不会是熊三娃了!”   张贤也笑了,问着他:“你有什么喜事,看你高兴成了这个样子?”   熊三娃看了一眼身边的另两位长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哥,我二哥从老家过来看我了。”   “你二哥?哪个二哥?”张贤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呀!”熊三娃告诉他:“就是年初我带你去我家的时候,你知道的那个熊二娃!”   “熊二娃?”张贤蓦然想了起来,熊三娃兄弟三人都被抓了壮丁,老大如今在第五军,有一个大名叫做熊开平,混到了少校营长的位置,很是不易。而老二熊二娃的情况却有些不同,是被抓到牢里后冒人家顶替去当了兵,在远征军里逃了回来,回乡后便做了一件轰动当地的大案子,在一个雨夜,一个人杀了保长一家九口,然后逃之夭夭。“你二哥怎么会来找你呢?”张贤很是奇怪。   熊三娃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钱营长从卫店的岗哨那边打过电话来,说是截住了两个做生意的人,盘问的时候那个人说认识我,于是他打过电话叫我接,我一听电话那头的人,正是我二哥!呵呵,二哥说在武汉帮人跑生意,听说我在这里,所以专门过来看我的。”   “哦!是这样呀,那好呀,你应该快过去看一看!”张贤也替他高兴。   “是,所以我来找你请半天假,还有,我想开你的车过去,你看行不?”熊三娃恳求着。   “可以!”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又不忘记地告诉他:“对了,还有,你要明白我们的纪律,别把他们带到旅部里来!”   “我知道!”熊三娃点着头。此时的一一八旅的旅部,就是一个军事要地,外人是不得进入的,以免会泄漏军机。   看着熊三娃兴奋地连跑带跳地离去,张贤也有一些激动,毕竟,这个小子一家的遭遇太过悲惨,可以用家破人亡来形容了,如今他能够找到大哥,又找到了二哥,的确是令人为之惊喜。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张贤总觉得这里面好象有一些不太自然的巧合,只是这又是怎么一个不自然,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吗?”张贤这才回过头来问着黄新远和龙天涯。   龙天涯拿出一封电报递给了张贤,告诉他:“柳师长又催了。”   张贤接过这封电报,看了一眼,随手又递还给了他,苦笑了一下,道:“这个柳师长就是不长记性,被人牵着鼻子还不知道呢!”   黄新远却摇了摇头,告诉张贤:“这一次不一样,北面的第三师也压了过来,不出三天,就可以找到马文龙的主力,柳师长的意思是要我们到时候从东面夹击过来,给他来一个围歼!”   “围歼?”张贤冷笑了一声,却不由自主地道:“不会是去围歼空气吧?”   黄新远与龙天涯互相对视了一眼,并不明白张贤的所指,龙天涯不由得问道:“张贤,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张贤一笑,对着他们道:“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马文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所以我也把自己当成了马文龙,如果我遇到了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   “哦,你要是他,你怎么应对呢?”黄新远和龙天涯都很感兴趣。   张贤看了他们一眼,还是微微一笑,告诉他们:“我要是马文龙的话,对如今的这个局面根本是无能为力,如果不立即突围,就只能等着被歼!”   “突围?”黄新远和龙天涯都点了点头,这也是如今马文龙唯一的一条活路。   “是呀!”张贤长叹了一口气,同时又道:“突围是肯定的,只是如今是要看往哪个方向来突围了!”   黄新远和龙天涯又同时点了点头,确实如同张贤所说的一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你们说说看,如果你们是马文龙,会往哪个方向去呢?”张贤问着他们两个人。   黄新远想了想,当先道:“我要是马文龙的话,会向东来,因为向东走可以进入大别山区,那也是他们共军的最老的一个根据地,而且面积更为广阔,更容易藏身。”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龙天涯:“你说呢?”   龙天涯道:“老黄的建议倒是不错,我也认为此时的马文龙肯定不能向北和南突围,因为这两个方向上都有我们的重兵,他往这两个方向只能是自投罗网,所以我也认为,他的突围方向只能是向东,或者是向西。”   张贤点头道:“不错,你说得不错,他们有可能会向东,也有可能会向西。只是向东的话,那就必须要面对我们一一八旅,如果是向西的话,西面的襄河一线又被我们军队控制,他过不了河。这个时候,正是他最难受的时候。”   “他会不会分兵呢?”龙天涯忽然想了起来:“一路向东,一路向西?”   张贤怔了一下,道:“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这也有很大的可能!”   “张贤,你还没有说说你的想法呢?”黄新远催促着他。   张贤笑了笑,道:“我刚才是想马文龙的突围方向,如果他是向西而去,那样对我们来说真是太好不过了,就算他突围出去,于我们一一八旅来说最少是无过的。如果他要向东来的话,定然是要冲破我们一一八旅的层层封锁,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难度,但是并不是不可以办得到的。以我们一一八旅自己六千余人要想挡住他一万人的铁流,只怕也会付出最少近半的伤亡,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黄新远和龙天涯都愣了一下,两个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看来,张贤这个初当旅长的少年将军,在这个时候已经会打自己的小算盘了,只是作为张贤的副手,有些话他们却不便在这里讲出来。   黄新远想了想,对着张贤道:“要是马文龙真得向东而来的话,我们要想最大程度地减少自己的损失,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向我们的友军求救,我想这个时候要是向整七十五师求援的话,柳师长那里定然是要看我们的笑话的,所以我们最好只能去向整三师求援,请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过来,从马文龙部的后面发起攻击,这样定然会将之击溃!”   张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个黄新远还是很有作战头脑的,他只稍加点拨,他便明白了过来。   “那要是马文龙真得分兵呢?”龙天涯追问着。   “是呀!”张贤悠悠地道:“要是马文龙真得分兵,只派一股小部队佯攻我们一一八旅,却将大部队转向西面,只要整三师一动,他立即夺下襄河渡口,呵呵,只要一过襄河,到时他就真得是挣脱了牢笼,有如蛟龙入海,猛虎进山了。”   黄新远和龙天涯都为之一愣,龙天涯不由得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张贤看了黄新远一眼,悠悠地道:“没有办法,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我们一一八旅自身来应对马文龙当面的攻击,绝对不能向整三师求救,如果我们真得需要求援的话,也只能去向我们东面的兄弟十八旅去求援。”   “只是十八旅有些远水不解近渴呀!”黄新远还是担心地道。   “所以,我们必须要把我们的工事做好,把我们的防御做好,守好我们的阵地,在这里守株待兔,设好圈套,就等着他一头来撞了!”   黄新远与龙天涯还是有一些不明白,龙天涯不解地问道:“张贤,你刚才不是说担心我们一一八旅会付出过于惨重的代价吗?难道你真得打算以我们一旅之力,来抵挡马文龙万上的孤军?”言下之意,却是在责问张贤,是不是打算把一一八旅豁将出去。   张贤一笑,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安慰着这两个副手,道:“你们两个放心,这里的一切防御我都做得很好,所有的阵地都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呵呵,如果马文龙来的话,也只能是自投罗网。更何况我相信,他更有可能是按照我刚才说的最后一种方案,分兵两路,一路向东佯攻,一路向西突围,要是真得这样得话,他就更加不可能冲破我们的阵地了。”   “哦?”看到张贤这样得自信,这两个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黄新远不由得恳求道:“张贤,我们能不能看一看你布置的防御图?”   张贤却是一笑,对着他们道:“两位大哥,这个防御图还差一点就可以布置好了,等布置完毕,我再给你们两个看。”   龙天涯也道:“我们还是先看一看吧,或许还能够从中看出什么毛病来。”   张贤却道:“这个我已经给师长看过了几遍,他都找不出一点的问题,我想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吧!”   见张贤执意不愿意给他们拿出防御图,两个人都有些不满,同时又都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办法,毕竟,这里的主官是张贤,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不可能随便示人的。      第十二章 声东(三)      熊三娃鼻青脸肿地哭着,开着车回到了王家店的旅部,这让所有的人都不明所以,刚刚看他出去的时候还喜气洋洋,转眼之间却又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回到旅部跳下车,也不顾这里众多的目光注视,自己的那顶美式大沿帽在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也从头上掉落下来,他也浑没有理会,匆匆地奔向了张贤的作战指挥室而去。   张义捡起了他掉落的帽子,“喂、喂!熊哥!”他喊了两声,但是熊三娃并没有听到,他的头脑里已经没有了别的,直想着去找张贤。张义愣了愣,她跟着他的身后追过去。   张贤和几个参谋在讨论着什么,此时正好结束,那几个参谋站起来准备离去,熊三娃喊了一声报告,门口的卫兵也没有拦住他,他便一头闯了进来。   众人都愣了愣,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熊三娃,都觉得奇怪,平日里这个家伙总是猛得很,向来是不怕死不怕强的,今日里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虽然好奇,想知道原因,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定然是有一个十分要紧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子来找旅长。大家也都知道,熊三娃与张旅长之间的关系情同兄弟,于是在此时此刻,也都很是识趣地走开了,这间作战室里马上空荡了许多,只剩下了张贤和熊三娃两个人。   “三娃,你怎么了?”张贤也是一脸得惊讶,在他的记忆里,这么些年过来,与熊三娃可以说是相濡以沫得处将下来,还很少见到他流泪。   熊三娃眼睛已经通红,听到张贤如此地一问,咬了咬唇,蓦地曲膝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张义捧着熊三娃的帽子跑到了门口,见到了此景,不由得愣住了。   “你这是为什么?”张贤更是莫名其妙,扑身过去想要扶起熊三娃来,但是熊三娃却倔强地不愿意起身,同时放声大哭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不由得更加起急,连声催促着,同时想起来,问道:“你不是去看你的二哥了吗?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熊三娃抬起头,看了看张贤,又看了看身后的张义,同时也看到了几个围在门口处没有离开想要知道原因的那几个参谋,欲言又止。   张贤抬起了头,也看了看外面的人,命令着:“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在这里围观着!”那几个想看热闹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悻悻而去,张贤还不放心,对着张义道:“老三,你在门外看着,别让别人进来!”   “是!”张义答应了一声,也走出了门去,同时也为他们带上了门。   “行了,别哭了,这里如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吧,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让你如此得嚎啕?”   熊三娃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竟然跪着走到了张贤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低声哀求着:“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钱营长呀!”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张贤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我把他们放了,用你的车把他们带过了三道岗哨!”他说着带着哭腔:“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知道要是把他们扣下来,他们也活不了!”   “你到底说得是什么?”张贤更是糊涂,平下心来,一边劝着:“三娃,你别急,你慢慢说,你从头到尾地说出来,在你哥我的眼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熊三娃愣愣地看着他,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马上定下了不少心来,喘息了一回,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张贤为他搬了一个凳子,让他坐下来,这才与他坐在对面,听他细细道来。   原来,熊三娃去卫店看望自己的二哥,这个熊二娃却并非专门来探望熊三娃的,他和另一个人自称是要去收山货商人,被钱雄风的特务营扣在了哨所里。钱雄风觉得这两个人很是可疑,正准备上报,而另一个人听到钱雄风的口音是四川人,连忙和他套起了近乎。闲谈中,钱雄风才知道面前的这两个人也是四川人,还是万县附近熊家镇的,这立即让他想到了熊三娃,于是越看这两个人与熊三娃长得就越是象,当向他们提到熊三娃的名字时,这两个人都愣住了,那个年青的人马上告诉钱雄风,熊三娃正是他的三弟。于是,钱雄风接通了旅部的电话,让熊二娃与熊三娃通电话,所以才会有了熊三娃兴高采烈地去认亲的事。   熊三娃兴冲冲地跑去见自己的二哥,钱雄风营长专门给他们留了空间,让他们这两个久别重逢的兄弟能够好好地叙一叙。哪知道,当熊二娃向熊三娃介绍跟着他身边的那个四十六七岁的汉子时,尽然告诉熊三娃,这正是他们的父亲熊旺林,只是这个时候,熊旺林已经改了一个名字,叫做熊卓然。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所承受的惊骇尽然比熊卓然的激动更加剧烈,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二哥曾经说过要去找父亲,看来他是找到了。猛然间,熊三娃明白过来,此时的熊卓然应该是一赤匪。   那真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候,一时之间,熊三娃就仿佛被大雨淋了一场,已然没有了刚才亲人相见时的喜悦,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无名的愤怒与悲伤。   熊卓然不失时机地开导着自己的这个最小的儿子,他以为凭着自己的作为父亲的权威,定然能够将这个儿子也象老二一样,带入他的道路之中。虽然会面的时刻短暂,他还是条条是道地开导着这个儿子,想带着他走入他所信仰的革命队伍,但是当熊三娃抬起那双暴怒的双睛,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对他的误解与痛恨又是多么得深刻。   熊三娃根本没有把父亲的话听进一句,虽然二哥在旁劝解着,但是他却一直不能够原谅熊卓然的抛家而去,虽然他出身在贫苦之中,但是童年里对那份和别人一样渴望的父爱一点也没有少过,这个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就以革命为借口,离家远走,却把沉重的负担留给了他的母亲,母亲的苦难,难道不正是因为父亲的无情造成的?难道不正是父亲的冷酷造成的吗?这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凭什么在他的面前耍起父样的权威?   正是这种深深的痛恨,让熊三娃掏出了枪,顶在了自己父亲的头顶,在那一时刻,他真得犯起了浑来。这一举动,把熊二娃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三弟是如此得冲动,不给熊卓然一点解释的机会。   熊卓然却是一脸得悲伤,紧闭双目,泪流满面,再无一句多余的话,毕竟作为父亲,他亏欠自己的儿子太多太多了。   熊三娃的异常举动,也把钱雄风惊动了,闯将进来,面对如此尴尬的父子相认的场面,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解。他当然听说过熊三娃的身世,毕竟他们是四川老乡,又同在张贤的手下这么久,彼此之间也熟得不能再熟。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个熊卓然是一个老红军,是一个共产党员。   钱营长只以为熊三娃是因为这个父亲的不负责任,才引起他的愤怒的,所以对熊三娃好言相劝,而这个时候,熊三娃却也是一肚子的苦涩,又不好明说。他准备带着自己的二哥和父亲去向张贤说明,在他看来,只有自己的旅长才能够替他解决这件令他难以取舍的问题。   熊三娃的想法很是简单,却吓坏了熊二娃与熊卓然,此时的熊卓然是奉命前往马文龙部任职的,当然知道一旦被熊三娃大义灭亲之后的后果是什么。钱营长决定陪着熊三娃一同前往,去见旅长,所以也搭上了熊三娃的车。   但是,在车子刚刚出了卫店的岗哨之时,不明真相的钱雄风便被熊二娃制住了,他用一把手枪抵住了钱雄风的后心,逼迫着熊三娃开车前往山区。熊三娃只得调转车头,按照他的命令开向山里。因为是旅长的车,路上连过了三道岗哨,也无人拦阻,就这样一直开出了一一八旅的防区,进入了白兆山。   熊二娃押着钱营长下了车,这是一个心狠心辣的家伙,准备着将钱雄风一枪毙命,然后逼迫着自己的三弟跟着熊卓然一起投往马文龙部去。但是,熊二娃的眼神没有逃过熊三娃的揣测,他当然猜出了自己这个二哥在想些什么,就在熊二娃准备向钱雄风动手的时候,他跳过去一把扑倒了熊二娃。钱雄风也动作迅猛,他本来就是出身武术世家的,有很好的身手,一旦得以脱身,近身搏击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并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服了熊二娃与熊卓然。熊二娃经不住对自己的这个弟弟破口大骂,这令熊三娃很不好受,他内心的斗争也是异常得激烈,最终,还是趁着钱营长一个不防,将其击昏,放开了熊二娃和熊卓然。他拿着枪对着这两个人大吼着,要他们趁着自己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离去。就这样,熊二娃与熊卓然怔了怔,还是知趣地逃进了山林之中。   熊三娃救醒了钱雄风,自然讨来了钱营长的一顿拳头,他的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毕竟在一起这么久,这位老乡还是手下留了情。可以看出来,熊卓然定然是共产党的一位高级别的干部,却这样地被熊三娃放走了,他这个营长在这个时候也是难辞其咎了。   熊三娃却觉得要好汉做事好汉当,所以丢下了钱雄风,自己开车赶回来,向张贤请罪。   ※※※   听完熊三娃的叙述,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却有如听到了一则天方夜谈,惊讶之余,却又是一阵气恼。毋庸置疑,熊三娃的父亲熊卓然肯定是一个共产党的军方领导者,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如果能够抓住这个人,那么对共产党的打击定然不小。不过,细细想来,这个熊卓然也不简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竟然胆敢孤身前往被国军围成铁桶的马文龙部,这说明了一个个问题,那就是马文龙部也定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共产党方面不想让这支生力军消失,所以才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派出这么一个特殊的人物过来。   “哥,我知道私放共党便是通敌,可他们是我的二哥和父亲呀,就算我恨这个父亲,做儿子的也不能亲手杀了他呀!”熊三娃向张贤解释着,在这一时刻,亲情还是战胜了信仰与军令。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是什么下场吗?”张贤沉声问着他。   熊三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要被枪毙的!”   “你就不后悔?”   熊三娃愣了愣,摇了摇头,虽然悲伤,但是已经停止了哭泣:“不后悔!”他说道,又想了想,有些留连地道:“只是……只是我有些舍不得离开你和这些兄弟!”   这一句话,正说到了张贤的心坎之上,他又怎么舍得杀掉这个跟了他这么久的兄弟,他迟疑了一下,大声喝令着:“张义!”   张义从外面跑了进来,愣愣地望着屋里的这两个人。   “把熊三娃带下去,先关到禁闭室里,等待处理!”他这样地告诉自己的弟弟。   张义怔了怔,押着熊三娃走了出去。   不久,张义转了回来,问着自己的哥哥:“哥,你真得要杀掉熊三娃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他无话可答,但还是点了点头,告诉他:“若按照军法来讲,是这样的!”   “可是他也没有错呀!”张义叫了起来:“难道你当着自己的父兄,真能够下得了痛手吗?”   张贤被这句问话问住了,却又反问着他:“老三,如果你真得到了共产党的那一边,有一天我也落到了你的手上,你会怎么来处置我呢?”   张义也愣住了,却又笑了笑,道:“哥,你不要瞎说了,怎么会呢?”   张贤却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马文龙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当时说我会对他下不了手,他却告诉我说,他会为了他的信仰对我毫不留情!呵呵,其实在国家和民族利益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大义灭亲我还是做得出来的。只是说到为了个毫无厘头的信仰就割舍亲情,这个我做不到!”   张义低下了头,一声未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三章 交手(一)      马文龙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得兴奋过了,他没有想到,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上头会给他派来一位久经沙场的老革命做他的政委,他这个支队长总算是有一个名副其实地帮手。而这个新到的熊政委一到,就给他露了一手,定下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派出两个大队穿插到了整七十五师之后,对其后援的辎重队进行了抢夺,收获颇丰。整七十五师丢失了大批的军马和炮械,不得不退守隘口,不敢过于紧逼。这一奇袭,也使马文龙的襄河支队得到了一定的补充,同时也达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迫使北面的整第三师也不得不放缓收缩的绳子口,生怕自己的后路也被偷袭。   这也就是一两天中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一两天里,却是给了马文龙一个极大的喘息。经过了这一两天的观察,马文龙可以肯定,面前的这个新政委确实很能打,也是一个值得他信赖的同志。   “老熊呀!我们的日子还是很难过的呀!”马文龙这样地向这位比自己大了有十多岁的政委叫着苦。   “是呀!”熊卓然也道:“我们还是要想办法突围才好!”   马文龙点着头,老实地告诉他:“其实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了,并且已经在施行之中了,只要等一个情报过来,应该就可以行动了。”   “哦?”熊卓然问道:“快跟我说一说你的计划!”   马文龙笑了笑,告诉他:“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主意,但是这个时候我想也只能这样了。我准备采用声东击西之计,调动敌人西线的兵力往东,然后再突然折向,往西迅速突破襄河,摆脱敌人的围困。”   熊卓然点了点头,道:“这个计策不错,只是真正实施起来难呀!你准备怎么个声东击西呢?”   马文龙道:“向东攻打敌一一八旅,我们的兵力占优,他们一定吃架不住,会向整第三师求援,呵呵,只要敌第三师一动,那么我们就可以反向突围。”   熊卓然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时又摇了摇头,对着马文龙道:“你这个计策虽然不错,但我是从东边过来的,亲眼见到了一一八旅的所布工事,这个旅长很不简单,把所有的路口都截死了,并且占据了十分有利的地形,我们要想突破这支部队却是有些困难,到时只怕会损失掉很多的人也拿不下他们一个工事。如果打不痛他,那么这个旅又怎么可能去向第三师求救呢?”   马文龙笑道:“你说得不错,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所以我才会等我们的情报。”   “我们在那个旅也有自己的人?”熊卓然问道。   马文龙点了点头,告诉他:“是的,那个旅里有我们的人,那个旅的情况我们也十分了解,如今只要拿到了一一八旅的防御图,我们就可以组织进攻。呵呵,打蛇打七寸,只要我们出手,定然是要击中他的要害,让他痛不欲声,自然会去求援。”   “这份防御图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这是熊卓然十分关心的。   马文龙叹了一声,告诉他:“我也很着急,再这么拖我们是拖不起的,只是那个旅长张贤实在是太小心了,我们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张图藏在了哪里,不过他要我们再等他两天。只是我看如今的情形,别说两天,只怕一天也等不下去了。敌人一旦反映过来,加紧缩小包围圈,我们定然会无处藏身。”   熊卓然点了点头,对着马文龙道:“老马呀,我看这样吧,我们还是做两手的准备,万一我们的同志拿不到那份防御图,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   马文龙点了点头,同意地道:“是呀,老熊,你还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   “我看我们要是真得拿不到那份防御图,也只能硬闯了。”熊卓然道。   “硬闯?”马文龙愣了一下。   “对!”熊卓然点着头道:“我看我们可以分兵两路突围,主力布置在西面,东边搞一到两个大队,如果能够突出一一八旅的防线,那就最好了,可以直接进入大别山区,重新去打游击。如果不能够冲出去,就可以当是掩护西面突围的部队,这样我们的损失会小许多。”   马文龙也点着头,道:“老熊,你的这个方案不错,这向东突围的大队就当是在这里的掩护,只要与一一八旅打起来,我们把动静搞得大一些,定然会引来西线敌人的关注,这个时候我们主力再突然向西,可以达到浑水摸鱼的效果,一定可以冲出重围的。只是……只是这个做掩护的大队却有些危险了。”   “嗯!”熊卓然道:“这支队伍十有八九是冲不出去的,可能会全军覆没。”   马文龙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要思量也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来,却又不能够。   熊卓然也咬了咬唇,忽地坚定地道:“老马,我们必须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不然想要全身而退,到头来只能是谁也突围不出去的!”   马文龙何尝不知道他说得不错,可是这个时候,让他来做这个决定实在是太难了,毕竟这支队伍是他带出来的,丢下谁都会令他心有不甘。   “我看这样吧!”熊卓然道:“我留下来,带领这一个大队向东突围,你带着主力向西!”   马文龙抬起了头来,忽然也果断起来:“不,还是我带这支掩护的大队,你带主力突围!”   “老马,别和我争了,还是我留下来吧!”熊卓然道。   “不,还是我留下来!”马文龙更加坚定了,同时告诉他:“我留下来会好一些,毕竟这里的地形我最熟悉,便是冲不出去,我也可以带着这些人就在这个山区里跟敌人打游击,呵呵,人少了,敌人反而不容易找到我们的。”   熊卓然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十里铺是一一八旅布防的最前沿,于是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被新四军攻击的第一道关口。当在凌晨时分接到那边打过来的电话的时候,虽然早就在预料之中,张贤还是不免得有些惊讶。马文龙的行动也太快了,昨天还有确切消息说他的主力应该在京山的周家畈附近,今天就已经到了白兆山,并且开始进攻十里铺了。在十里铺布防的是李现法团下的一个连,虽然那里的工事张贤亲自去看过,认为十分坚固,但还是为这个连而揪起心来,于是这个电话之后,也再也无法入睡,干脆起身掌灯研究起地图来。   远处的枪炮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只是在这一时刻,传到王家店的时候,却已经只有微弱的声音,就仿佛是新年的爆竹声响。但是张贤却知道,那边的战斗定然激烈,定然惨痛的,他推开窗户,便看到西方的天空中忽地一片闪亮,那亮光足足持续了几分钟,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部队打出的照明弹。他很想打过电话去问一问,却也知道如果有要紧事的话,那边的电话早就打过来了。   他还是忍不住地往李现法的团部里打了一个电话,询问那边的战况如何,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李现法略为沙哑的声音:“报告旅座,十里铺打得很好,七连没有丢失一处阵地!”   “很好!”张贤放下了心来,却又问着:“敌人有多少的兵力?”   李现法道:“敌人有近两个营的兵力,从十里铺的西和南面夹击过来,他们人虽然多,但是我们的工事却更为坚固,他们根本就冲不到碉堡的近前,我们的火力强大,而且把他们压制在一片稻田里,呵呵,打死打伤了他们很多的人,他们冲锋了十多次也没有冲上来。”   “嗯,打得好!”张贤夸奖着道:“你看看要是一个连的兵力不够,可以再派一个连过去,不过,你也要当心,别让敌人迂回到你们背后,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是!”李现法答应了。   放下电话,张贤觉得轻松了许多,听着外面的鸡叫了头遍,再看一看表,已经到了凌晨的四点钟了。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看弟弟张义还在熟睡之中,想要再睡一下,却如何也睡不着,便打了一个哈欠,轻手轻脚地坐在了桌子前,打开防御图在灯下细细地看着。   这个马文龙也不傻,他之所以要在凌晨时分发动进攻,是害怕国军强大的炮火,而打夜战偷袭又是他的强项。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张贤就怕他打夜战,所以在每个工事里都配制了许多的照明弹,就算是夜战的时候,也可以看清远处的敌人所在位置。而在工事的近处,又装有许多的探照灯,令对手摸不到近前来。   “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张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到了张贤的身后,他的眼睛忽地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张防御图,蓦然间睁得老大。   张贤并没有注意自己弟弟脸上的变化,将这张图折好,重新放进自己随身的公文包中,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你再睡一会吧!我还是去作战室,等会给我送点吃的过去!”   张义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愿意地道:“哥,看你都把我当成你的勤务兵了,你还是把三娃哥放出来吧,有他在我就省多了!”   张贤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再一次提着自己的公文包走出门去。   ※※※   马文龙更是着急,眼见着自己的战士一个个地倒在那两个碉堡之前,就是冲不过去,眼见着天就亮了,如果再炸不掉这两个碉堡,那么十里铺就等于白来一趟,还损兵折将。   “老马呀,这么打不行呀!”熊卓然爬到了马文龙的身边,躲在草丛中看着对面不远处还在喷着火舌的那个碉堡,这是两个一高一矮的建筑,搭配得好象是一对孪生兄弟,互相倚重,互相守望着,那些战士根本就冲不到近前。   马文龙也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快到了四点钟了,东方的天际里泛起了浅白色,初夏时节,天亮得也早了起来。   “老熊,我带一个突击队绕到敌人的后面去!从后面端了他的老窝!”马文龙此时这样果断地道,又想了想,道:“等我那边打起来,你这里再组织人冲一次,一定要把敌人的这丙个碉堡炸掉!”   “嗯!”熊卓然点了点头。   时不我待,定下之后,马文龙迅速行动起来,亲自带领着一支突击队,趁着天未亮的功夫,绕过一大片的稻田,向十里铺的东面而去。      第十三章 交手(二)      张贤再一次来到作战室的时候,作战室里除了那几个值班的参谋之外,副旅长黄新远也来到了这里,张贤看到他,先是一愣,随而代之地笑道:“看来今天睡不着觉的不只是我呀!”   黄新远坐在一张长椅之上看着张贤走进来,连忙起身相迎着,同时也笑着答道:“是呀,这场战斗虽说并不是很大的战斗,但是却是你我入主一一八旅的第一仗,我也和你一样睡不着,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张贤点了点头,随之问着值班的参谋:“怎么样?李团长又有战报来吗?”   那个参谋道:“刚才李团长打过了电话,请旅长放心,他们团的七连又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李团长已经又调集了一个连上去支援。”   “嗯,很好!”张贤点着头,又问道:“他们那边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那个参谋答道:“还好,七连只伤了二十多个人,有两个重伤的,可能不行了。但是敌人的伤亡更是严重,在七连的碉堡前面就横着了几十具尸体!”   “好!打得好!”张贤很是兴奋,同时对那个参谋道:“你给李团长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对他的这个团很是满意,这次胜利之后,我会赏他五万元!”   “是!”那个参谋答应着,摇起了电话机。   黄新远在旁边不失时机地奉承着张贤道:“旅座真是神机妙算呀,你猜出共军会向我们攻击,所以严加布置,他们果然向我们进攻了。还好我们反应迅速,不然当真会被他们钻进来的。”   张贤微微一笑,道:“就算是他们钻进来又能如何呢?呵呵,他们肯定出不了我们一一八旅摆下的天门阵!”   “天门阵?”黄新远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双明白了过来,笑道:“旅座呀,你这是把共军比做了杨家将,把我们比做了北辽兵呀!这可不大对哟?”   听到他如此一说,张贤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对,却又摆了摆手,道:“不管他是什么阵吧,就十里铺的那两个碉堡,马文龙都打不动,又谈何突围呢?”   黄新远却道:“十里铺那两个碉堡虽然火力强大,但是并不是不可破的,马文龙如果从边上绕过来,到碉堡的后面来打,这两个碉堡定然会被炸掉的。”   张贤又摆了摆手,笑道:“老黄呀,你哪里知道,那两个碉堡只是明堡,其实在其后还有三个暗堡,共同组成一个梅花堡阵,他除非把另外的三个暗堡也找出来炸掉了,才可能冲进十里铺去。呵呵,不是我小看这些共军,我估计着等他们搞清楚了,炸掉了那两个明堡,天都亮了,那个时候,我们的炮火也就有了用场。”   听到张贤如此得自信,黄新远也不得不信以为真。   ※※※   马文龙带着人已经绕到了两个碉堡的后面,眼见着前面的碉堡里还在突突的喷着火,而自己的战士们被这猛烈的火力压制得只能趴在泥淖的水田里,起身不得,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天亮的时候,自己的部队就会全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里,在这空旷的原野里,根本无处可藏,一旦敌人的炮击开始,那么自己的损伤将不再是眼前可见的这一点。   “阿昌,你带两个人从后面摸北边的那个碉堡,把它炸掉!阿水,你带两个人摸到南边的那个碉堡,把它炸掉!”马文龙低声命令着。   “是!”阿昌与阿水同时答应着,各自带着两个人,扛着炸药包分头而去。   晨曦的朦胧中,马文龙看着阿昌那三个人影在前面闪转腾挪着,矫捷得如同兔子。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北边那座碉堡之后,这座碉堡向东也有射击口,只是因为里面的国军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后路有可能会被突袭,所以没有布置火力。阿昌的动作很快,他示意着跟过来的两名助手退后,拉着了一个炸药包,雷管喷出耀眼的火花,如同过年时的烟花一样炫目。阿昌的经验十分丰富,并没有马上把炸药包丢进碉堡中,而是抱着这个炸药包心里在数着数,他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把这个炸药包丢进去,不等里面的人丢出来正好爆炸。   可是,喷火的炸药包显然过于显眼了,蓦然间,在那座碉堡之后响起了机枪声,马文龙顺声看去,只见靠着北面碉堡五十步外的地上又冒出了火来,那是一挺重机枪的火舌,很显然那里还有一个暗堡。他不由得一惊,再抬起头来,看到阿昌抱着那个已经冒着烟喷着火的炸药包倒在了地上,他一定是被对面的机枪扫中了。   “阿昌!”马文龙不由得叫了一声,心如刀绞。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面的碉堡处也响起了枪声,刚刚跑到碉堡面前的阿水和另外两名爆破手,伟岸的身躯,先后倒在了地上,再没有爬起来。   “阿水!”马文龙含泪低呼着,这才发现在另一座的碉堡附近,原来也有一座连环的暗堡,火力交叉着,一有动静,打将起来,当面想要偷袭的人根本无处躲藏。   他再一次抬起头来,却见到刚才倒在地上的阿昌慢慢爬了起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阿昌已经把炸药包丢进了碉堡之中,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那个高高的钢筋水泥修筑的硐堡崩塌了半边,阿昌也粉身碎骨,而碉堡里面的枪声嘎然而止。   “冲呀!”碉堡对面趴俯在稻田之中的新四军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从各处爬将起来端着枪向这边再一次冲杀过来。   少了一道屏障的国军防线,立即显得有些难以支持,但是也就在这些新四军的战士冲到北面碉堡近前的时候,蓦然从他们的身后又传来了连续不断的机枪声,马文龙再看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在这些已经冲到前面的新四军战士之后,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了一座暗堡,那个地方十分隐蔽,就在当初自己藏身处的不远,当时他还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坟头。   这个被炸塌半边的碉堡又响起了机枪声,显然,阿昌的牺牲虽然换来了暂时的胜利,但是碉堡中的国军士兵并没有全部报销,当活着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自然要重新恢复强大的火力。   一时之间,那些冲过来的许多新四军士兵纷纷倒地,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可以看清楚十步以外人的身影,这些共产党的士兵们变成了一个个的活靶,在两边火力的夹击之下,根本没有可以逃遁之处,伤亡惨重。   马文龙火往上撞,亲自夹起了一个炸药包,想着摸上去把那个又开火的碉堡炸掉,但是他身边的警卫员小杨拦住了他。   “支队长,要去我去,你不能去!”说着,小杨夺过了那个炸药包,也不顾马文龙的反对,跃出隐蔽的草丛,向着那个复活的碉堡冲去,可是,他的人还没有到达近前,便被后面暗堡里的机枪打中,哼也未哼,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马文龙有如被蝎子从心里面蛰了一般,显些要心痛欲裂,这个小杨是在张义走了之后,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另一个警卫员,也可以说是他的另一个同生共死的兄弟,可是在这一刻,也只是这么一个瞬间,生命已逝,只留下那具带血的尸体。   不容他再有一丝的悲痛,他的身后响起了哒哒的冲锋枪声,他的这一支绕到国军后面的突击队已经被发现了,李现法团长记起了此仗之初时,张贤旅长的那个忠告,要他当心背后,果然,这些被围的新四军穿插了过来,绕到了碉堡之后。李团长马上派出了一个连,对自己的背后搜索攻击,很容易地便发现了马文龙的突击队。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决定的时候,马文龙还在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炸毁碉堡,其警戒的人员已经和搜索过来的国军交上了火,国军的火力强大,并不是他们这些拿着三八大盖步枪的新四军能够相拼的。当下,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他不得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也就在他刚刚带着人撤下来的时候,一颗流弹打来,正击中了他的腿,他“哎哟!”地喊了一声,为了不影响大家撤下来的速度,愣是咬紧了牙关,拖着这条伤腿在两个同志的搀扶之下,赶在天大亮之前,退回了山区。   ※※※   当听到已经全部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之时,张贤显得很是兴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说在打仗之前,还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百般顾虑,但是真要是这仗打起来,他就会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其中,不再顾及许多。   “我们打死了他们两百人,还活捉了他们五十二个俘虏!呵呵,旅长,我们团只动用了两个连!死了十个人,伤了二十个!”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李现法团长异常兴奋的声音。   “呵呵,打死两百人,活捉五十二个,好呀!”张贤大声地夸奖道。   站在张贤身边的黄新远却是一脸得惨白。   张贤放下了电话,转头看到了黄新远,不由得问道:“老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是不是病了?”   黄新远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可能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头有一些晕。”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呀,这一夜的战斗,我也没有睡好,脸色肯定也不好看,呵呵,老黄,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再商量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黄新远点了点头,告退而出。   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   熊卓然一边亲自为马文龙包扎着伤口,一边安慰着道:“老马,不要太难过了,这一次行动虽然失败,但是我们也探到了一一八旅的部分虚实,接下来我们再作打算。”   马文龙双眼通红,此时也只能如此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不由得骂道:“这个张贤王八蛋的,真他娘的狠,搞了这么多的碉堡,又是明的又是暗的,害得我们损失了近三百的同志,这笔帐我一定要向他报回来!”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告诫着他:“老马,我们干革命的,不能只想着报仇雪恨的,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一些,把心胸放宽一些,为了大局的利益,没必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马文龙点了点头,想了想,对着他道:“老熊,你说得不错,只是为今之计,我看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搞到那小子的防御图,知道他哪个地方有什么,这样对我们来说就好打得多了,要不然,我们再打的时候,还是会和昨天夜里一样,两头一摸黑,只有挨打的份。”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道:“是呀,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同志能不能搞到那张图!”   “相信我们的同志都是优秀的!”马文龙这样地宽慰着他,同时也是在宽慰着自己。   “是!”熊卓然道:“只是我很担心,昨夜我们的行动肯定已经惊动了包围我们的敌人,他们也肯定有所警觉,只怕他们会加紧收缩,逼得我们不得不和他们正面对决,那样就麻烦了。”   马文龙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只是如今这个时候,要想突围而出,真得是困难至极。   “我看这样吧!”马文龙道:“我们再准备一天,要是我们的同志送不来情报,我们就只好孤注一掷了,只能奋力得去夺西面襄河渡口,按照军区的意见,向西突围,不管这边了。”   “这样一来,虽然有成功的可能性,只怕我们必定会陷入敌人整三师和整七十五师的合围中,但是就算是我们成功了,大部队得到了转移,我想我们的伤亡只怕也会过半,就和当年的湘江之役差不多了!”熊卓然担忧地道。   马文龙看着他,知道他说得不错,只是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们再做选择了。   “我看我们还是按即定的方针来吧!”熊卓然坚持着道:“只要是能够想办法调动敌人的整编第三师,那么我们就可以顺利地突破襄河渡口,这才是胜利的根本!”   马文龙长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熊卓然说得不错,只是要想调动敌整三师,就必须要打痛一一八旅,可是如今,自己连一一八旅的一个阵地都拿不下来,想要打痛他,又谈何容易呀!      第十三章 交手(三)      张贤回到自己的住处,便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张义正眼泪汪汪地坐在那里,好象已经等他半天了。他看了看这个还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家伙,可以猜出来他此时的心境如何。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所以张贤还是格外的照顾,在他担任一一八旅的旅长之后,便把张义调到了特务营任排长,隶属于钱雄风手下,其实也就是把他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来可以更好地照顾他,另一个方面,张贤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弟弟此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怕他还是无法摆脱掉对马文龙、共产党的依恋。   今日看来,张贤的担心并非是多余。   “呵呵,老三,你今天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哭成了这样?”张贤明知故问着。   张义抬起了头,看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着他:“大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要把你的真心话告诉我。”   “哦?你问吧?”张贤这样地看着自己这个略显幼稚的弟弟,问道。   张义沉了一沉,好不容易地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问道:“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真得想把马大哥他们一网打尽吗?”   明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张贤还是微微怔了一也,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却又反问着他:“老三,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大哥真得和你的马大哥两个人之间非要决一个生死的话,你会向着谁?”   张义愣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难回答了,他肯定也曾经不断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如今又让他面临选择,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回答。   张贤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老三呀,我们可是一条血脉下来的亲兄弟,难道这你还要考虑再三吗?”   “是!”张义答着:“我们是亲兄弟,所以我才会这么难地来回答你,如果我们不是亲兄弟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我根本就不用想了!”   张贤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愣头青说出话来是如此得直率,令他都有些接受不了。好在他并不是一个老教条、老古董,试想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的话,那么马上会给他一个嘴巴的。张贤看着他如此倔强的样子,心里又是气又是怜,毕竟兄弟两人已经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下来,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有了相当的了解,张义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张贤从来不怀疑他们三个兄弟里,数自己的这个最小的弟弟最聪明,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把他带上正途,虽然最终他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也并非是令他完全放心,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好象有所图谋,令他不得不时时堤防。想来想去,其实这一切的结果并不是张义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要怪就只能怪生在这个战争的年代里,被命运愚弄的悲哀!   “老三,你也在国军里呆了两年多了,如今也是一个少尉排长,这们这里这么多的同袍兄弟们,难道就比不了你在新四军里的那些杂牌兄弟吗?”张贤平静地问着他。   张义咬了咬唇,想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清晰地告诉他:“比不了,大哥,在这支队伍里有太多的虚伪!有太多的丑恶!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就算我想要把自己融进去,却又时时不甘心同流合污,内心里总是时时提醒着自己,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我还是喜欢新四军的生活,还是喜欢在马大哥的手下那种大家相亲相爱的感觉!”   这一席话,令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半天,才不解地问着他:“老三,你才在这里呆了多久,怎么就看出了这么多的虚伪?这么多的丑恶?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呢?这里面,你又能知道多少呢?”   张义看着自己的大哥,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是悲伤,却是一种同情。他真诚地对着自己的大哥道:“大哥,我知道你这个旅长当得不容易,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兵卒子,可是我也听两们嫂子说过许多,也听三娃哥说过许多,你是用你的命换来的。但是,就算是你有如此得本事又能如何呢?还是不是遭人怀疑?还不是被人猜忌?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派来围剿马大哥吗?你以为他们真得信任你吗?明知道你和马文龙的关系,却又要把你摆在马大哥的对面,这是在考验你!再看看你的周围,都是哪些部队,你的北面是整编六十六师,你的东面是整十八旅,你的南面是整十一旅,你的西面还有整七十九师,怎么就你这个整一一八旅被放在中间呢?就是等着你和马大哥拼个你死我活,如果你放走了马大哥,那么你这个旅长定然会被拿下,你肯定会受到军法处置;如果你击败了马大哥,这个功劳也不会是你的,他们会一拥而上,把你的功劳抢走!”   张贤听着这一番话,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远非自己以为得那样简单,这个小子的头脑原来也是如此得清晰,有些事他都没有看到,这个老三已经点了出来。也许张义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此时,他作为国军里最年青的少将旅长,已经身上其中,不冲锋向前,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人在战场之上,已经不能够再有丝毫犹豫不决和妇人之仁了,所有的恩怨亲仇都要抛之脑后,他只能做韩信,不能做项羽!更何况,他相信,胡师长也好,郭参谋长也好,还不至于来算计他这个得力的干将。   “老三,你刚才的这番话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张贤皱着眉头问着他。   “没有谁跟我说。”张义道:“是我自己想到了!”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老三,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大哥我自会好自为之的。我现在可以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打算把马文龙怎么样,只是我的职责所在,他要想从东面突围却是万万不能的。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的话,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我并没有和整七十九师对他夹击,只是严阵以待!”   张义怔了怔,却又不相信地道:“大哥,你的话我不敢信,正是你的严阵以待,对马大哥来说才是最要命的,令他无隙可钻,如今他是四面受困,不从东面走,难道另外三面还能冲出去吗?”   张贤笑了笑,道:“老三,你也太小看你的马大哥了,那家伙比我鬼多了。他昨天进攻我的目的就是声东击西之计,他明知道冲不过我的阵地,还要这么来打,无非是要吸引西面围堵的整编第三师那个旅动作,只要那个旅一动,他自然就可以向西突围。”   “可是一一八旅他连一个阵地都没有攻下来,又怎么可能吸引西面的那个旅动呢?”   张贤微微一笑,道:“马文龙又不是傻子,不能向东,难道就不能向北,嗯,或者向南吗?如果他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的话,被歼灭也是活该!”   张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大哥,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当下问道:“大哥,你能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道:“如今马文龙四面被围,只有向西突围一条路可以走。西面是整编第三师的精锐整三旅,这个旅守住了襄河渡口,他过不过去,所以才会想到声东击西,想要调动这个旅,所以才会攻打我们一一八旅。其实,马文龙虽说有万人之众,要想和我们一一八旅来碰那有些是在赌博,很明显,他是输了这局。如果不向东佯攻,那么只能向北和向南。南边的整七十九师一直在找他的晦气,可以说是巴不得要和他打一场,也一直在追着他打,所以再想和上次一样得手,已经很难了,倒不如向北了。”张贤说着,看了张义一眼,此时的张义已经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的听着张贤的解说,生怕漏掉了半个字。张贤接着道:“而北面的整编第三师是两个整编旅并排着压过来,整三师的罗师长很是小心,行进也很慢,这是害怕过于突出,会和整七十九师那样吃亏。不过,所谓没有饵,怎么可能钓到鱼?马文龙如果舍不得割块肉出来,肯定是钓不到鱼的。整三师的第七旅与十二旅都不算太强,尤其是十二旅还要弱些,而十二旅的陈旅长这个人又冲劲十足,冷静不够,如果马文龙能够想办法把这个旅围一下,哪怕只围他一个团,呵呵,整三师的罗师长定然十分害怕,必定会向我们一一八旅求援,同时他还是不放心的,西面的整三旅肯定也会调过来,那个时候,西面肯定就有一个缺口了!”   张义点了点头,不由得佩服地道:“大哥,你真是一个诸葛亮呀!”   张贤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同时又悠然地告诉他:“只是,这事的成败还是要看我们一一八旅的,如果一一八旅出兵去救,从东夹击而来,那么对于马文龙来说只怕根本没有时间再向西了,不得不面对我们的进攻,除非……”   “除非什么?”张义急急地问道。   张贤神秘地一笑,对他道:“除非我们一一八旅也受到了共军的攻击,无法脱身!”   张义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心下豁然开朗,他已然明白了过来,自己大哥的话里有话,自然不是能够在这里明说的。当下喜形于色起来,对着张贤道:“大哥,刚才你问我的话,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只是马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报答。你我是亲兄弟,便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有什么对不起兄长的地方,我想做兄长的也会体谅一二的。但是,恩义总会有结束的时候,而亲情却是永远也无法抛开的!”   张贤点着头,当然明白自己弟弟的话意。      第十四章 反间(一)      钱雄风找到了张贤,他是来为熊三娃求情的,但是熊三娃私放敌酋,张贤不得不进行处理。好在这件事,只有钱营长最为清楚,而外人只知道熊三娃犯了个错,却不知道犯得到底是什么错。   张贤从心里来说,当然不愿意真得将熊三娃抢毙掉,钱雄风又信誓旦旦地向张贤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将出去,张贤也便见好就收,只治了熊三娃一个失误之罪,把私放改成了误放,打了他二十鞭子,然后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发到特务营钱雄风的手下做了一个大头兵。   熊三娃当然也十分清楚,这是张贤对自己的法外开恩。他也曾在十八军和七十四军里呆了这么久,国军里虽说各部队的素质参差不齐,但是对于中央军的精锐部队里来说,其军法之严绝对可以用苛刻来形容,他曾经见过一个士兵因为偷挖了老乡的一个红薯,而被抢毙的案例。相对而言,他的这桩罪过,如果不是因为张贤的相帮,足够他死十回的了。   处理完熊三娃,张贤便接到了吕奎安从武汉打过来的电话,告诉他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虽然接受了张贤的委托,对黄新远做暗中的调查,但是他依然没有查出黄新远通共的证据,却意外得查出来,这个黄新远竟然在军委会里有后台,与那个负责军机的刘次长有瓜葛,而且其军统内部也有背景,是一个很有根基的人物。很显然是军统内部已经有人知道了吕奎安对黄新远的调查,所以强令他取消此次的调查,吕奎安只得罢手。   “老乡呀,不是我不想帮你,确实是上面不让我查了!”吕奎安如此无奈地告诉他。   张贤沉默了片刻,对着电话道:“既然如此,吕大哥,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吕奎安仿佛觉得对他有些愧疚,又劝道:“老乡呀,我知道你对这个人很是气愤,换谁都是一样的。只是当初他这么做我想也只是为了自己高升,官场和军队里这种事多了去了,不择手断、污蔑妄告还是最轻的,为了党国的利益,你还是先忍一忍吧!”   “是!”张贤点了点头,吕奎安说得何尝不对,如今他还没有和黄新远扯破脸皮,此事到此为止也算是告一段落,自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以后防着一点也就是了。   “老乡,你那边的战斗怎么样呀?听说你们一一八旅打了一个漂亮的仗呀!”吕奎安随便说着。   张贤笑了笑,道:“只是一小仗而已,并不算什么的。”   吕奎安道:“呵呵,知道你是一个打仗的能手,祝你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谢谢!”张贤客气地道。   放下了电话,张贤一回身,看到了钱雄风已经站在了屋里,连忙问道:“钱营长,你有什么事吗?”   钱雄风点了点头,却又看了看这个作战室里,此时虽说只有张贤一个长官,却还有报务员、接线员等其他的人。   张贤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内屋自己办公室。   ※※※   马文龙把这份情报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小溪里,那些碎片如同雪花一样纷纷飘落,随着哗哗的流水远去。   “这份情报可靠吗?”熊卓然依然有些不放心地问着他。   马文龙点了点头,告诉他:“可靠!传出这份情报的人跟过我很久,我可以用我的党龄来对他负责!”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道:“如果这份情报说得是真的,那倒不失为一步很好的方案,只是我们却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谁也说不好这是不是敌人的一个计谋。”   马文龙道:“先不管是不是敌人的计谋,我觉得此计可行。我们可以用一个连作为诱饵,只当是我们的溃散的败兵,就让北面敌十二旅咬住,诱其深入,然后集中全部的力量,把他围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吞掉他,所以只围不打,敌第三师定然会狗急跳墙,肯定会调西面的部队来增援,呵呵,到时我们再一举向西,全军都可以突围而出。”   熊卓然点着头,同时又担忧地道:“我只怕等我们围住知十二旅手,南面的敌七十九师和东面的一一八旅会伺机合围上来,到时他们搞一个里应外合,那么我们上万人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说得也不错。”马文龙也点着头,同时道:“南面的七十九师我不担心,他们不敢过于露头,而且距离也远一些,等他开过来其马要两天以后了。”   “那东边的一一八旅呢?”   马文龙一笑,道:“情报里不是说了,用一个大队对一一八旅进行攻击,他定然不会西向求援十二旅的。”   熊卓然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放心,这太冒险。前天我们两个大队打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夺下他们的一个阵地,如今只用一个大队,怎么可能拖得住如此精锐的一个整编旅呢?这个一一八旅的旅长张贤精明得很,他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奥秘。这场战斗的关键还是这个一一八旅,一一八旅如果不来救援,那么我们就可以顺利突围;一一八旅一旦过来,那么我们根本无路可逃!”   听着熊卓然的分析,马文龙连连点头,这个老熊果真得是从战斗中走出来的老红军,打仗的经验一点不比自己差,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与张贤的关系,这份情报是从一一八旅里送出来的,送出这份情报的人自然就是张义,以张义的脑子,还想不出这么好的计划来,出这个主意的人肯定是张贤。既然出这个主意的是张贤,那也就是明摆着的事,张贤打算放自己一马。只是这种事却不能跟这位熊政委说得太多,毕竟,这种事也只能是自己可以意会,却不能明言的。   “我看我们还是保守一些!”熊卓然想了想,道:“如今这种形势之下,我们不能冒太大的险,必须一举成功。”   “依你的意思,怎么一个保守法呢?”马文龙问道。   熊卓然道:“这份情报可以部分采用,我们还是准备既定的方针,必须先把一一八旅打痛,他也就不敢出兵救援了。”   看着熊卓然如此坚定的说着,马文龙也只能点头,如果抛开他与张贤的私人关系,张贤有可能会放水这一条件,熊卓然的谋定无疑是正确的。   “难呀,我们怎么才能够打痛一一八旅呢?”马文龙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要抓紧时间,得到一一八旅的防御图!”熊卓然肯定地道。   是呀,如果得到了防御图,那么一切也就好办多了。   ※※※   “你肯定?”张贤问着钱雄风。   “嗯!”钱雄风肯定地点着头。   张贤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道:“这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我也没有想到,徐团长会和黄副旅长是一起的!”钱雄风道:“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但是后来看到他们进了同一间屋子里,我亲眼见到徐团长把他们团的防御图交给了黄副旅长。”   张贤沉思了片刻,想了想,抬起头来,对着钱雄风道:“钱营长,这件事你先不要说,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明白!”钱雄风道。   “对了,这些天,黄副旅长那边还有什么动静吗?”张贤又问道。   “有!”钱雄风道。   “快说说!”   “昨天晚上,他身边的赵副官去找过你弟弟张义了,然后今天一早赵副官去了十里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钱雄风告诉他。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件事我知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钱雄风想了想,摇了摇头。   张贤看了他一眼,问道:“赵副官好象专门去了趟师部的辎重处,不知是为什么?”   钱雄风愣了一下,诧异地道:“旅座这个也知道呀?”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这也只是在门口问了下卫兵,是听卫兵告诉我的。”   钱雄风道:“赵副官去那里领了几张绘图纸,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呀,他是副官,领几张纸也是正常的。”   “是呀,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张贤这样地道。   然后,张贤又问了些其他方面的问题,便把钱雄风打发了出去。   等钱雄风一走,张贤马上取过随身的公文包,急急打开来,将那份一一八旅的防御图打开来,仔细地查看着,蓦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地图一角的手印上,那里原本应该是干净的白底,而此时却留下了铅粉手印,很显然是有人的手指上沾染了铅笔末,又用这个手指摸过了这张图。   他把地图拿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细察看,果然看到了有铅笔描拓后留下的印痕,不用多想了,这张图已经被人描摹过了。   张贤愣愣地放下这张图,回忆着自己是何时的疏忽,给了别人以可乘之机。想来想去,都想不起来,唯一让他想到的只有自己弟弟张义有这个可能。这个公文包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放在自己的床头,想一想,唯有跟自己同一屋的弟弟张义才有可能盗取出这张图来。   张贤不由得心往下沉,他命人叫来昨夜里在自己门口站岗的卫兵,这个卫兵告诉他,夜里的时候,张义出去过两次,说是去解手,这两次相隔也只有两个小时。   打发走卫兵,张贤心下豁然开朗,不用多问,这张图是张贤偷偷拿出去的,一定是给了某个人,这个人也不简单,竟然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描出了副本,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没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试想一一八旅里,除了他这个旅长曾经做过作战副官,对绘图别有特长之外,第二个有此能耐的就只有黄新远了。   黄新远,终于要被他抓住把柄,狐狸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只是看来,自己的弟弟张义也已经卷入了其中,他这个当兄长的又将如何面对呢?      第十四章 反间(二)      “这真是雪中送炭呀!”马文龙拿着这张图经不住呼了出来。   “是呀!”熊卓然也感慨万千,由衷地佩服道:“我们的同志真是不简单呀,当真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到了这张图。呵呵,有了这张图,一一八旅的防御也就尽在其中了,我们可以找到其破绽之处,一举将其击破!”   马文龙也点了点头,把这张图展开来,两个人细细地察看起来。   良久,马文龙才抬起了头,叹息了一声:“这个张贤当真不简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搞出了这么周密的防御阵地,如果我们没有这张图,便是有千军万马,只怕也会丧失其中!”   “是呀!”熊卓然也叹道:“他是在欺负我们没有强大的炮火呀,看他这么密集的碉堡和工事,完全是想把我们困死其中嘛!”   “嗯!”马文龙同意地道。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碉堡和工事一一催毁,用我们有限的炮火将之击垮!”熊卓然这样肯定地道。   马文龙想了想,道:“老熊,我们的目的还只是打痛他,让他不得不向整三师求援,没必要把他们的堡垒一一催毁,这样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炮火。”   “你说得很对。”熊卓然点着头,又看了看这张防御图,道:“我看我们可以擒贼先擒王,派出两个大队正面主攻敌人的防御阵地,同时再派一个大队避开敌人的既设阵地,从这里、这里穿插过去,就可以直达敌人一一八旅的旅部王家店,这里位于平汉线上,敌人一定想都不会想到,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马文龙仔细看了看这张地图,点着头,赞成地道:“老熊,你的这个计划很不错,如果我们真得派出一个大队,夺下了王家店,要是能抓到张贤那是最好不过的,要是抓不住他,呵呵,肯定也令敌人吓一大跳,会急急忙忙地调动西面的敌人往东包抄我们,这个时候,我们的主力马上折头西返,一举可以夺下襄河渡口,只要一天的工夫,我们就可以突破敌人的重围,甩脱后面的追兵,转入荆山根据地。”   “对呀,我就是这么想的!”熊卓然这样地道,同时又皱起了眉头来,有些担忧地道:“到时只有一点不太好办。”   “是什么?”马文龙连忙问着。   熊卓然道:“只是就怕这支攻入王家店的大队回不来了!”   马文龙也皱起了眉头来,熊卓然说得不错,那支穿插到敌人后面的大队,肯定已经处于了敌人的心脏之中,自然不是那么好就可以撤将下来的。他又看了看地图,当下横下了心来,对着熊卓然道:“老熊,其实只要这个大队能够坚持到天黑,就可以利用夜色的掩护向东穿过平汉线,进入大悟山区,虽然与我们的大部队失散,但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熊卓然也研究了一下地图,半天之后点了点头,对着马文龙道:“不错,这虽然有些冒险,但还是非常值得的。”   马文龙觉得这个计划虽然非常好,可是,好象总有一点不大对劲的地方,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   张贤陷入了沉思之中,如今他都不知道应该信谁不信谁了。   在当这个旅长之初,张贤就已经对黄新远存有戒心,相信在一一八旅里,不会只有黄副旅长一个人值得怀疑,除了黄新远身边的副官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人与他一路,这里面也包括了自己的弟弟张义。只是他不能够相信徐海波也是黄新远那一波的人,按正常来说,徐海波与黄新远根本就没有交集,虽说是同一个师里,但是却没有在一起共过事,而且他对徐团长的了解远胜过了其他人。徐海波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这个人不仅高傲自大,而且行为乖舛,总与人格格不入,在十一师里,也只有他这一个人可以说是朋友。如果说别人是共产党,张贤还可能相信,但是说徐海波是共产党,张贤如何也不能相信。共产党人向来隐藏得十分好,在军中应该总是老好人,左右逢源,不可能如徐海波这样总不讨人喜欢。   张贤觉得有必要把徐海波找来谈一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稳妥一些的好,如今在一一八旅里,真正可以让他放下心来的人并没有几个了,徐海波如果不算的话,那只好去找自己的同学王江。龙天涯参谋长虽说应该不会是与黄新远一路,但是龙参谋长与黄新远的交情远胜过自己,也令人不敢放心。   王江此时是李现法团的副团长,这个李现法本就是一一八旅的原班人马,不会与黄新远有瓜葛,倒是可以放下心来。为今之计,倒是应该给王江一些兵权,以备自己有靠得住的外援。主意一定,张贤马上悄悄发下令去,命令三五二团抽出一个营的兵力,由副团长王江统领,紧急赶往王家店。   一切布置妥当,张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电话接通了整十一师的师部,向胡师长求援。   “张贤,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胡从俊很是奇怪,这样地问着他:“共匪还在白兆山区,怎么会这么大胆得来夜袭你们一一八旅呢?”   张贤道:“师座,请你相信我,今天夜里,马文龙必定会孤注一掷,此是他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一一八旅必定会有很大的损伤。至于我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会在今夜袭击我们,电话里不便对您详谈,等这场仗打完之后,我再和您细说!”   胡从俊在电话的那头沉吟良久,又问道:“张贤,整三师离你们一一八旅很近,你为什么不向他们求援?”   张贤道:“整三师不能动,如果是因为我们一一八旅的缘故,调动了整三师,令敌人逃脱,这个罪责我担待不起!”   “那依你的意思我怎么支援你?”   张贤道:“只要邻近的十八旅能派出一个团,在王家店以东的平汉线上布防,堵住共军向东逃往大悟山区,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西向进援我们一一八旅。”   胡从俊又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我马上命令十八旅,让副旅长张慕礼率一个团,专门来配合你的行动!”   “如此就太好了!”张贤不由得喜出望外,同时不忘记提醒着:“师座还要催一催十八旅,要他们快些行动,不然我只怕他们在明天天亮之前赶不到!”   “好!”胡从俊痛快地答应了。   放下了电话,张贤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命令三十三团的徐团长赶往旅部来开会。   ※※※   “老熊,这个穿插过去的大队还是由我来亲自带领吧!”马文龙对熊卓然说着:“你负责带领大部队的突围,是死是活就要看今天晚上了。”   熊卓然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老马呀,我看还是让一个大队长带就行了,不必要你亲自出马,那样的危险很大的。”   马文龙一笑,道:“老熊呀,你不知道,这支队伍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都是我心头里的肉呀,我可不愿意任何一个人再有伤亡。大部队由你带,我可以放心,只要你们突围出去就应该不会有大的战斗。而这个穿插的大队却不一样,他要一直与敌人周旋下去,就算是到了大悟山区,也不算是安全的。更何况这一片地区我十分熟悉,在这里打游击都打了这么多年,哪座山有几棵树我都一清二楚,只有我亲自带着才放心呀!”   熊卓然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也是打游击出身的,当然知道其中的坚辛。   看到政委已经同意,马文龙这才开始布署起来,把这个襄河支队一万多人分成五个大队,分别由资深的共产党员担当大队长,自己带着一个大队近两千人进行穿插,一个大队负责西面,一旦国军的整三旅动作,立即夺取襄河渡口;两个大队对正面的国军一一八旅进行佯攻,随时准备折向西行;最后一个大队作为备用,作为警戒,同时还负责物资与非战斗人员的尽速转移。这一切都条条是道地布置完毕,大家分头行动,抓紧时间作好各项准备。   可是,在马文龙的心中,还是有一丝的忧虑,他的脸上始终眉头紧锁,不见有丝毫的舒展。   “老马呀,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事吗?”熊卓然看出了马文龙的心事,这样地问着他。   马文龙点了点头,告诉他:“我总觉得我们丢弃了北向围攻敌人整三师的那个计划,而采用原来制定的声东击西的计划,想要击败敌人一一八旅,好象过于冒险了!”   熊卓然想了一下,对他道:“如今我们能否取胜的关键,还是要看这个一一八旅。不管是北向围攻敌人整三师,还是东面袭击,都要与这个一一八旅对决。北向的计划里,我们处于被动的地位上,能否取胜完全要看敌人一一八旅的行动,也就是说要看那个张贤的眼色。呵呵,我知道你和张贤两个人的关系不错,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东洋鬼子可以打了,如今就是对头,很难说他会放我们一马。而东袭的计划,主动权是在我们的手里,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马文龙知道熊卓然说得不错,如果是一个理智的人,都会做出他这样的选择的。只是从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着一种对张贤的愧疚之感。张义的情报送出来,已经很明显得告诉他,张贤准备要放他一马了,他却并不领人家的这个情,非要把别人的好意当成驴肝肺,不仅不领情,还要反身狠咬他一口,要把这个老朋友打痛、打残!甚至想着要活捉他,这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呢?   甩一甩头,马文龙却又想开了来,毕竟是各为其主,虽说曾经是朋友,但是既然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上,那就是敌人。对待敌人,是不容你有丝毫的恻隐之心的!   ※※※   徐海波来到了旅部里,还没有开会之前,张贤单独召见了他。   张贤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海波,很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内心,可是徐海波却很是自然,坐在张贤的对面,悠然地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却呛得张贤一阵咳嗽。他大笑着,不仅不以为然,反而指着张贤这个长官开着玩笑:“张贤,不行你也抽一支?呵呵,你看我们这些抽烟的可以适应任何肮脏的环境,倒是你这个不抽烟的,闻不得一点的烟味。”   张贤摆了摆手,知道自己曾经的这个副手就是这样,一旦与他熟悉了,他便没大没小了起来,根本不把自己的上司放在眼里,还只当与平时一样的称兄道弟。这也许就是徐海波一直不能够升上去的一个原因。好在张贤知道他的脾气,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计较这点面子上的得失。   “老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张贤问着他。   徐海波吐出了一口烟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问什么?”   张贤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一直不再结婚成家呢?”   徐海波白了他一眼,却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张贤愣了一下,他知道徐海波原是有老婆和儿子的人,只是因为战事的突然而起,他的老婆和儿子都已经失散多年了,他曾经回去找过几次,却没有找到,听乡里的人说,他的老婆和儿子多半是死在了鬼子的炮火里。   “过去的事如果还一直想着,人就会老得很快,必须要有一个重新的开始,重新的生活,这样才是医治伤痛的良药!”张贤劝慰着他。   徐海波又看了看张贤,却反问着他:“阿贤,你是不是又觉得我身上的味道重了?是不是觉得我的军服该洗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再派人来专门为我搞内务,我只是因为刚刚从地堡里钻出来,才会这样的!”   这一句话,把张贤噎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只得摇了摇头,无奈地道:“好了,你的个人问题我以后再不多问了,你愿意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吧!”   看到张贤如此一说,徐海波反而笑了起来,弹了弹手上烟灰,对他道:“阿贤,其实我觉得的吧,你是一直在努力地容忍我,是不是呀?”   张贤看着他那诡异的笑,还是点了点头。   明知道张贤会这样地回答,徐海波还是有些失望,但还是耸了耸肩,厚着脸皮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多容忍些吧。你要是容忍的好的话,我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尖刀;你要是不能容忍的话,呵呵,那我就只好收起手,闭上嘴,当你的傀儡!”   张贤看着他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同时也听出了他的话意,当下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问着他:“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些正经的吧,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地告诉我。”   徐海波看着张贤崩着脸严肃的样子,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事,看你这么认真的样子,好象我是你的犯人了!”   张贤不再理会他的说笑,问着他:“昨天,黄副旅长找你做什么了?”   徐海波愣了一下,却反问着他:“怎么,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副旅长,要检查我们团的防御体系,还要我把我们团的防御图给他看,说是有些漏洞,要修改一下。”   “你给他了?”   “是呀!”   张贤怔了一下,埋怨着道:“你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图给他看呢?”   徐海波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却又有些不解地道:“怎么?难道黄新远这个副旅长也会有问题?”   张贤紧盯着徐海波的脸,观察着脸上哪怕是一丝细小的变化,此时的徐海波除了一脸得茫然和疑惑之外,并不见任何装傻的痕迹。   这么说来徐海波只是一个被骗者,想到这一层,张贤多少有一些安心了。   徐海波还在为自己做着解释:“当时他让我带他去看了下我们团的防御体系,我觉得他是一个副旅长,看一看也是应该的,所以就带他看了。他看完了之后,又说我们团的体系里有些问题,需要改动一下,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很有见解,所以我就信了他。他说要看我们团的防御图才知道哪里需要改,哪里需要补,所以我就给他看了。”   “你呀!”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他什么才好,这个徐海波平日里如此得聪明能干,却又是这么容易地便着了别人的道。其实想一想,在没有把黄新远的身份说破之前,任谁会想到自己的副旅长会有问题呢?   不能再迟疑了,黄新远必须马上抓起来,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在暗通共党。想到这里,张贤霍然站了起来。      第十四章 反间(三)      “老熊呀,你不觉得这张防御图是有漏洞的吗?”在准备出发之前,马文龙再一次拿出这张一一八旅的防御图,仔细地看了一遍,忽然发觉有些地方不大对头,所以才会这样地问着熊卓然。   熊卓然也凑过头来,这张图上星星点点,布了有上百个碉堡和暗堡,还有沟壕、鹿砦、铁丝网的分布和走向,他又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有什么毛病来。   见到熊卓然疑惑地望着自己,马文龙笑了一笑,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这才对他道:“老熊,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三处地方为什么会留下了一个空隙呢?”   熊卓然愣了愣,却又笑了起来,对马文龙道:“老马呀,你是太过疑心了吧?这三个点是没有路的,处于河流两边,四处又都是稻田,根本不适合大队人马通过。再者,他把外围已经布得尤如铁壁,可能想不到我们会突入其中,所以靠近他的核心区反而疏忽了。”   马文龙点了点头,道:“我也但愿这三个点是他的疏忽,没有处于他的火力控制之下,倒是成了我们突进他的防线之后,可以暂时作为集结待命之所。”   “嗯!”熊卓然点着头。   “我只是担心,如果这三处是张贤故意留给我们的通道,那会怎么样呢?”马文龙又道。   熊卓然笑了起来,指着马文龙道:“老马呀,你对这个一一八旅的小旅长这么小心呀,他有这么高明吗?难道他是诸葛亮不成?”   马文龙也笑了起来,对着熊卓然道:“老熊呀,我要怎么说你才信呢?你没有和他打过交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连长,带着一个警卫连被日本鬼子几万人围在中间,从早上打到了晚上,那些鬼子竟然没有攻进村去!我只是在边上放了几把火,烧了几辆鬼子的运粮车,他便是乘着这么个一闪即逝的机会,愣是带着他的人冲出了鬼子的包围圈!”   “哦?”熊卓然不由得有些惊讶。   马文龙接着道:“这么几年下来,这个小子是越打越精了,我听别人也说过,当初国军的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的时候,这个张贤可是头等的功臣;还有雪峰山会战的最后关头,是他带着一个团掐住了鬼子一个联队的喉咙,使之全军覆没。这小子可是经过大仗的,而且他对我们新四军的战术也十分了解,所以我不能不对他谨慎从事呀!”   听到马文龙这么一说,熊卓然皱起了眉头,看着地图,想了想,又道:“我想这个张贤就算是再能,他手头的兵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全部铺开来。再说,做防御的也不可能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只能是抓住重点,占领要害,扼守住关键才是道理。张贤的这个布防已经十分完备了,便是有那么两三个的白点,也于其整体来说没有什么大碍的,这并不能算是他的漏洞。”   马文龙点着头,熊卓然分析得不错,可能是自己太过小心了,才会有如此得担忧。张贤也不过一个旅长,哪有这么深藏不露的本事。   “别瞎想了!”熊卓然如此告诫着他:“如今我们已经开始了行动,这就如同是拉开的弓箭,只能向前,要一举射中靶心,不能有一点儿的后悔和迟疑,不然只能脱靶!”   马文龙知道熊政委说得不错,此时此刻也只能放下一切的包袱,这已经到了生死的关头,此一战,只能成功,否则便是被歼!   ※※※   一一八旅的旅部内此时已是剑拔弩张,当所有的副团级以上的军官走进会场,马上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会场的内外,都是荷枪实弹的特务营的官兵把守着,不容人有半分的喘息。自从整编一一八旅成立以来,大家还从未经历过这种架式,看来这一次的军事会议的确与众不同。   张贤以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坐在这条长长会议桌前的官校,这十几个人构成了他这个一一八旅的领导核心,可是这个核心里却有同床异梦的人,将大家的利益出卖。   副旅长黄新远和参谋长龙天涯分坐在张贤下首的两边,其下又坐着两个团的团长、副团长、旅部的参谋主任、副官长、作战参谋、政治部主任等一一八旅的干要。   看看人员都已经到齐,张贤咳了一声,紧崩着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再一次看了看身边的黄新远,这个黄副旅长倒很是镇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得平静。   “各位,在这次会议开始之前,我想先说一件事。”张贤首先开了口,又看了一眼坐下的人,大家都在静静地聆听着,他这才道:“我们大家已经共事了这么久,便是没有感情,这个时候也都有了感情。既然我们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我就希望大家能够和我同舟共济,为党国复兴而再创伟业。可是非常遗憾,我虽然把大家当成兄弟同袍,但是我们这些人里面却有人出卖我们的利益,要将大家治于死地!”   此言一出,在坐的各位官长们都面色惊骇,大部分人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纷纷窃窃私语着,知道旅长的这个话中的含意,那就是在一一八旅中,已经出现了内奸。   张贤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道:“我们一一八旅的防御图已经被人送给了共产党,今天的这个会对我们大家来说,已经是生死尤关了!”   龙天涯豁然站了起来,当先痛声大骂:“旅座,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做的,你快快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把他打死!”   “是呀,旅座,你快说出来吧!”众人群情鼎沸,纷纷地要求张贤赶快揭开谜底。   张贤看了眼黄新远,他的脸色却依然从容不迫,这不得不令张贤佩服,能在这最后的时刻还表现得如此平静,黄新远确实并不简单。只是在一扫之间,张贤看到了他端起茶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张贤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拍了拍手,会场的门被打开来,钱雄风带着两个士兵押着一个捆住手的少校走了进来,大家转头看时,却都认得,原来是黄副旅长身边的赵副官。这个赵副官是在十里铺与共产党人接头的时候,被张贤安排的王江带人抓获的。   所有的目光忽地全落在了黄新远的身上。   “赵副官,你私通共匪,被王江当场抓到,你有何话说?”张贤问着他。   赵副官看了张贤一眼,同时也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目光只是在黄新远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转开来,却一脸得蔑视:“旅长,我无话可说,该杀该剐我认了!”   张贤点了点头,赞道:“赵副官,我也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可造之材,却没有想到你会是共产党的人。我只希望你把你幕后的主使说出来,这样,我可以从轻处置你。”   “我没有主使,那张图是我偷来的!”赵副官一口咬定。   张贤知道他是不会承认的,当下挥了挥手,示意着钱雄风将其押下去。然后,他转向面对黄新远,笑了笑,问道:“黄副旅长,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黄新远脸上抽搐了一下,张贤在他的面前一直呼他作“老黄”的,今天这么喊他,已然显得生疏了很多,想来定然是要处置他了。当下他也只好笑了笑,反而豁然开朗了起来,看了张贤一眼,又看了看在坐的众人,道:“我能有什么看法?是我用人不对,一切的过错我一人承担就是了,绝不连累大家!”   “老黄,你这是怎么搞的?”龙天涯不由得在边上埋怨了他一句,平日里,他与黄新远的关系最好,所以在这个时候,不免替他担心。   黄新远看着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张贤点了点头,毕竟平日里的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当下对着他道:“黄副旅长,这件事在没有调查清楚以前,你也是有很大的通共嫌疑的,我作为一一八旅的旅长,不得不为我们一一八旅的安全着想,所以只能先行将你逮捕!”   黄新远点了点头,显得异常的镇静。   “可是旅座,我相信黄副旅长是无辜的!”龙天涯大叫了起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跟自己同生共死这么多年以来的战友会是卧底。   张贤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却对着门外叫道:“来人!”   钱雄风带着两个卫兵打开门走了进来。   “把黄副旅长带下去,先关到禁闭室里,好生伺候!”张贤这样地命令着钱营长:“另外,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与黄副旅长接触,钱营长,你要派个专人看管,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拿你是问!”   “是!”钱雄风响亮地回答着。   黄新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对着张贤道:“张贤,我怎么说也是一个副旅长,你可以把我挂起来不用,但是你没有权利囚禁我!”   张贤却摇了摇头,告诉他:“黄新远,我有没有这个权利,你现在就可以去问一下胡师长。我也并没有给你定罪,给你定罪的人也不会是我。我想,等这次战斗结束之后,自会有人对你进行调查的,你到底冤不冤枉,或者你到底做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大家的事,你其实心里最清楚。如今是戡乱时期,我不得不防,所以还是请你最好配合一下,也免得大家都费事了!”   “张贤,你这是公报私仇!”黄新远还是很不服气。   张贤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却反问着他:“黄新远,你说我对你公报私仇,你我之间可曾结过仇吗?”   黄新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嘴,抓起桌上自己的帽子,一转身走出了会议室,钱雄风带着卫兵也跟了出去。   “旅座,你认为黄副旅长当真得是共产党吗?”龙天涯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又意味深长地道:“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在座的任何人,都有共党的嫌疑,也包括你和在座的各位!”   龙天涯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张贤的这一句话,等于是堵住了他想替黄新远求情的话。   “旅座,我们防御图的丢失,必定会引来共军的攻击,不知道旅座下一步准备怎么应付?”徐海波把话题转到了大家真正的切身问题上来,这也是所有的人必须要正视的。   张贤依然微微一笑,却又显得胸有成竹,悠悠地道:“一张防御图,不过是一张图而已,那些东西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我们这么多的大活人,难道会因为丢了这么一张图就完蛋了?呵呵,笑话!”   “哦?看来旅座早已经有了对敌之策?”李现法团长也看了出来,这样地问着。   张贤笑了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两难(一)      张义也被张贤专门派了两个卫兵看护了起来,想起这个弟弟来,张贤便觉得有些头痛。此时的黄新远虽然被关了起来,他的副官也被抓捕,但是如果这件事真得交给军统去调查,那么自己的弟弟张义必定会被牵连进去,到时自己也是一身的污泥,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净的。就算是自己受到了处罚,对于张贤来说,并没有什么怨言,可是他所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弟弟,军事审判之后肯定会被判成死刑。   这真是令人难办的一件事,张贤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弟死于非命,可是如今张义已经和黄新远这些人搅在了一起,想来想去,要想保全住自己和弟弟,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冷汗直冒。   张贤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再一次走进了关押弟弟张义的屋子,把看护的卫兵打发出去,此时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个,倒是可以平心静气地来谈一谈了。   “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一见到自己的大哥,张义便十分不快的责问着,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做错了事而感到愧疚的心态。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注视着这张过于年青的脸,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着他:“你老实地告诉我,那张图是不是你偷出去的?”   张义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张贤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却又问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义也看着他,在自己大哥的面前,他使终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孩童,远没有在马文龙面前自信。他咬了咬嘴唇,想了想,还是道:“我……我只是不愿意看到马大哥他们被消灭!”   张贤摇了摇头,再一次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我知道你一直与马文龙他们有联系,你和共产党的情报员之间肯定有着某种秘密的接触,我不知道你是自愿的,还是被他们利用的。但是,对于马文龙,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并且把他的退路都告诉了你,我想你一定会转告给他的,那是我这些天搅尽脑汁所能想得到的最佳方案,如果马文龙能够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我和他都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对决,他可以冲出重围,我也可以完成任务,从此以后,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可是,马文龙却不敢相信我,依然要你来偷我的防御图,将陷我于败亡之中!唉!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人心如此,是他要找死,便也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张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难道?……难道那张图是假的?”   “图怎么会是假的呢?”张贤看了他一眼,这才告诉他:“图没有错,只是那是个有漏洞的图,最终的图我还没有完成!”   张义如在梦中一样,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大哥玩弄于掌心的傻子,那张图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个防御体系还可能做了改动,如果马文龙当真得按着那张图来进行部署,那么其结果可想而知了。想到这里,张义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脸也变得惨白。半天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已然是一声的悲腔:“大哥,你知道我会偷图,是不是?你知道马大哥肯定会打一一八旅,是不是?你其实什么都猜出来了,是不是?这一切就是你设好的局,只等着我去钻,是不是?……”   面对张义爆豆般急迫的这一连串的问话,一时之间倒是令张贤不知道从何说起,张义并不是一个很笨的人,相反这个弟弟还是非常得聪明,他只是如此一说,这个家伙便明白了过来,看他如此激动的样子,显然是为了自己的被愚弄而感到愤怒。张贤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弟弟如此得愤怒过。   见自己的大哥没有答话,张义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这个样子了,当下的火气更加旺盛起来,经不住暴怒起来:“大哥,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尽然利用亲弟弟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的!你可以把马大哥一网打尽,这样,你就是为了你的党国立了大功,你又可以升官了,又可以发财了,真正地成为了国民党反动派的走狗!……”   “啪!”的一声,张贤甩了弟弟一个耳光,张义的怒骂嘎然而止,但是他依然瞪大了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丝不惧地瞪视着自己的大哥。   这一巴掌打下去,张贤便后悔起来,从小到大,这个小弟都是大家痛爱关心的对象,又何曾被打过?尤其是在家破人亡的时候,小弟已经历千辛万苦,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就大打出手了呢?   确实,张贤是被张义气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弟喊自己是走狗。他放下了刚刚举起的右手,眼睛也有些发涩起来,费了半天劲,才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道:“对不起,老三,你已经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还是把你当成个孩子!”   张义看着他,依然捂着自己的脸,却没有答话。   “你说这一切都是我设计好的局,我还没有那么高明!”张贤向这个弟弟作着解释,同时自嘲地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你应该知道,这绝对不是作假!我多么希望我们兄弟三人能够同心协力,为我们国家的富强稳定而努力奋斗,多么希望我们兄弟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是,不管我对你怎么的信任,不管我对你怎么的用心,你却总是把你这个大哥当作洪水猛兽一样的防范着。我不知道马文龙给你吃了什么药,也不知道共产党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都忘记了你是我张贤的弟弟,不为你大哥和二哥着想,尽想着胳膊肘儿往外拐,去帮外人!便是这样也就罢了,我把你带在我的身边,你却想要我的命!这还是作为兄弟的所为吗?”   “我没有!”张义倔强地顶着嘴。   “你没有?”张贤冷笑着,却问着他:“好,你说说看,你把我的图偷走给我的敌人,如果一一八旅被打垮了,那么我,你这个大哥会有什么下场?”   张义愣了愣,却又嗫嚅着:“就算是打败了,最多也就是这个旅长不当了!”   “你倒是会说!”张贤恨恨地道:“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我可以告诉你,到时候,我可能会被人砍掉这个脑袋。我并不是怕死,而是不愿意葬送在自己弟弟的手上!”   张义眨了一下双眼,刚刚还愤怒异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对张贤的话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张贤接着道:“说大了,这是关系到党国的利益;往小处说,其实这关乎着我们老张家的身家性命,我不能不处处谨慎。带着你,我就好象是带着一个炸弹,生怕你随时爆炸开来。为此,我不得不防。你也可以说这是我设计好的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跟我心怀异心,而是把你的大哥真正得当作一个大哥来对待的话,我们兄弟之间能够推心置腹,也就不会有因为你偷出的图,而将马文龙引入陷阱的结果!”   张义愣住了,大哥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事的起因确实还是因为自己的不对,而不能完全责怪大哥。   “你会抓到马大哥,是吗?”这个时候,张义只能如此怯怯地问着。   张贤看着这个已然软下来的弟弟,点了点头。他已经布好了口袋,就等着马文龙来钻。   “你把黄副旅长也抓了,是不是?”张义又问道,他显然是听别上说起过了。   张贤同样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黄新远有通共的嫌疑,在大战开始之前,我必须如此!”   张义看着自己的大哥,由衷地说了一句:“大哥,你真得很厉害,我们这么多人,都斗不过你!”   听到弟弟冲口而出来的这一句话,张贤并没有一点得得意,反而却有一种悲哀。   “你是不是和黄新远一直有联络?是不是他要你偷的地图?”张贤乘机问着弟弟。   张义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还猜不透大哥这句问话的意思,是为了找黄新远的证据,证实他就是一个共产党呢?还是为了试探自己。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把图拿给了黄新远,然后由他描摹了一份,再由他的副官送出去,是不是这样?”见弟弟没有回答,张贤接着又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又问我做什么?”张义不满意地反问着他。   张贤叹了口的气,老实地告诉他:“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证实。”   “我不能告诉你!”张义却守口如瓶。   张贤越发得失望起来,对着张义道:“你知道吗?这个黄新远曾不止一次地暗害过我,亏我还一直把他当作好人呢!”   “他暗害你?”张义有些不相信。   张贤点了点头,道:“还记得吕奎安得到的那份冒充你的笔迹写的纸条吧?”   “记得!”   “那其实就是黄新远写的!”张贤告诉他:“虽然他是模仿别人,我没有有力的证据,但还是可以肯定,那个写信的人多半就是黄新远。你想一想,要是当时你出了事,我定然也跑不了,肯定会被调查。黄新远和我一起被任务为一一八旅的正副旅长,我这个正的一旦出事,他那个副的定然是代理一一八旅了。至此战事初起之际,他的这份用意如此一分析,便是显而易见的。”   “这只是你的猜想!”张义道。   “是,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张贤道:“在我被任务为一一八旅之前,有人向重庆暗告我通共。后来那封告密信被吕奎安搞到了,虽然那封信的字体写得很差,但是字里行间还是流露有他自己的习惯,吕奎安是这方面的能手,他这么告诉我,写这个信的人就是黄新远!”   张义怔住了,问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张贤道:“当然还是为了这个一一八旅的旅长。当初这个一一八旅的旅长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人有资格当任,黄新远、张慕礼和王元灵。只是当初正是整编之期,王元灵虽然资格最老,但是他的腿又有些残疾,按照上头的思想,应该是被整编下来的;而张慕礼没有后台,他黄新远却有很硬的后台,如果我不出现的话,这个旅长必定会是他的。”   如此一说,张义这才明白过来。   “我现在只想问你,与黄新远到底有没有联系?”张贤再一次重复地问着张义。   张义望着自己的大哥,忽闪着眼睛,心里面一定是在琢磨着张贤的用意,如果照实回答,是不是会对黄新远造成十分不利的影响,毕竟,此时黄新远还只是嫌疑,张贤并没有抓到他真正的把柄,就算是那个赵副官,如果撬不开他的口,那么也就无法对这个黄副旅长定罪。   见到自己的弟弟沉思不语,张贤很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地道:“老三呀,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跟我说实话,你让我怎么来帮你呀!黄新远和赵副官反正已经被我抓了起来,这两个人早晚会被送去审查,先不管他们有没有罪,我就怕他们招出你来。为了你,我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如果他们真得把我供出来,那么你有什么办法保护我呢?”张义反问着他。   张贤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还是告诉了他:“如果真得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么我就不能把这两个人交给上峰来调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秘密将之处死,一了百了!”   张义浑身一战,不由得叫了起来:“不行,大哥,你也太狠了吧!”   张贤却喃喃自语着:“这世道上,已经再没有真诚与善良了,我们生在这个人吃人的乱世,如果你不去做杀人的人,必定会被人所杀!”   张义沉默了,虽说他的年岁不大,却也经历了太多的杀戮与残忍,知道大哥所说的决不会是假。他再一次抬起了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纯真,却多出了几许的伤感。“大哥,你能不能再高抬一次贵手,偷偷把黄副旅长他们放了,我想他们定然会对大哥你感激不尽的。因为身份已经暴露,他们肯定也不敢再回国军里面来,这样我和你又都是安全的,你看行吗?”这是一个孩子的话,虽说想法天真,却也有一定的道理。   张贤不由得思考了起来。      第十五章 两难(二)      马文龙带着一个大队近两千人马,蹑影潜踪,摸着熟悉的地形,利用高低错落的丘陵地貌作掩护,躲过了国军的空中侦察机,穿行在树木茂盛的林间,在傍晚时分,已经绕过了一一八旅的布防区,悄悄地接近了平汉线。   此刻,马文龙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张贤的一一八旅就在附近,过了前面的那座小山,就可以看到平汉线上的王家店了,他命令队伍稍是休息,只等着西南方向熊政委的攻击开始。按照他们制定的计划,熊卓然会带着两个大队的人马,在十里铺方向再一次对一一八旅发动进攻,这一次大家已经有了经验,而且手中有一一八旅的防御图,便不会再象上一次那样莽撞地几乎是自投罗网。熊政委的任务是夺下十里铺,以吸引一一八旅的主力向那里增援,这个时候,他这个穿插过来的大队,就可以突然出现,杀向王家店,那是张贤的旅部所在地,到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兵力空虚了,最多也就只有一个营的布署,以他近两千人的一个大队,足可以从容地将之消灭,便是一时半会儿消灭不净,也可以将之包围。如果一一八旅的老窝都叫他给端了,这一仗张贤也就输定了,为了自己的生死,张贤定然会去向周围的国军求援,而最近的只有西北的整编第三师,只要整三师一动,那也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想到张贤那慌张失措的样子,马文龙便从心里笑到了外面,他还从来没有见到张贤慌张过,也许这一次就可以看到了。   进攻的时间还是照样地选在了傍晚时分,目的有三,其一,可以避免国军绝对占优的空中打击,使其没有用武之地;其二,便是国军优势而猛烈的炮火支援也可以打一个折扣,黑夜里,敌我犬牙交错其间,没有哪个长官有足够的把握令炮兵不误伤自己的人;最后一个,却是因为新四军最不怕的就是夜战,这是他马文龙的长项,相信这一点上,张贤肯定比不过自己。   夜终于慢慢地降临了,当第一声爆炸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时候,马文龙马上兴奋起来,战斗终于开始了。   ※※※   十里铺的战斗再一次打响了起来,这一次却比上一回更加得激烈,也更加得令张贤紧张。李现法电话已经打了过来,向他报告着前线的战况。这一次,共产党打得格外得好,因为十里铺的三个暗堡在上一次就已经暴露,所有的工事其实都已经是明面上的了,他们一上来便使用了迫击炮,直接对着最前沿的地堡进行轰炸,以他们有限而少量的炮火打开了一个良好的局面。第一个暗堡被炸毁,里面有一个班的士兵,能够逃出来的只有两个。   张贤命令自己的炮兵也向十里铺的共军方向开火,而对方却化整为零,散布在山峦与稻田之间,便是有照明弹不断地指示方向,但是炮火的杀伤力已经大大得降低,倒却平白得浪费了许多炮弹。   马文龙算计得不错,打夜战确实是他们的强项,这令张贤也很无奈。   十里铺的战斗打了两个多小时,李现法打来电话告诉张贤,那边路口上的两个碉堡和三个暗堡都已经被共军炸毁,边上的鹿砦也被共军所突破,他不得不撤下了那边两个连的兵力,而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共军击溃,新四军正在加紧进攻第二道防线,他已经把手中的两个营全部调了上去,因为有一个营被张贤令王江副团长带走,所以在兵力上有些不够。   听到李现法团长的电话,张贤一阵心寒,看来马文龙的部队还是很能打的,如此勇猛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李现法那个团怎么也可以支持到半夜的。   “李团长,你的第二道防线可以守多久?”张贤问着他。   李现法想了一想,告诉他:“拖他们两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吧!”   “好!”张贤道:“你就尽量地拖住他们,要打得猛烈一点,要打得象那么回事。我们的目的首先是要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让大家少一些伤亡!”   “我知道!”李现法回答着。   “如果实在守不住了,那么你们团就放弃十里铺,向马家山那边转移,扼守住主要的路口,那边的工事与堡垒比较隐蔽,可以大量得杀伤敌人!”张贤这样地告诉着李团长,他知道,马家山那里的许多工事并没有画到一一八旅的防御图上,如果新四军对那里进行攻击,其后果定然与他们第一次十里铺的战斗差不多。   “是!”李团长答应着。   放下电话,龙天涯在张贤的身边有些担心地道:“旅座,放弃十里铺,我看不好吧,上峰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追究起来,只怕会成问题。”   张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没有办法,我们的兵力有些不够,只能凭借坚固的工事来阻挡敌人,一旦工事不存在了,留在那里只能是无辜的伤亡。”   龙天涯想了一下,建议着道:“我看可以把王江带的那个营补回李团长那里去,再从三十三团那里调一个营出来去十里铺助阵,怎么也可以支持到天亮,只要天一亮,那就好办了,我们便可以动用天上飞机和地上的炮火,把这些共军打下去!”   张贤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告诉他:“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力会更加拮据,越往后越难打了!”   “可是,十里铺一旦丢失,那么我们的前沿就几乎无险可守了,我们防御体系里是十里铺、西北的马家河与王家店三足鼎立,如今缺失一个脚,我们整个的防御也就会失去效果,我们的旅部也就直接地暴露在了敌人的眼皮底下!”   张贤点着头,他何尝不知道龙天涯说得情况呢,但是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有所取舍。当下对着自己的这位参谋长道:“老龙呀,下象棋有一招叫做丢车保帅,如今我们必须要把这有限的兵力用在刀刃之上,否则便会满盘皆输!”   龙天涯当然知道张贤的意图,当下想了想,又建议着:“阿贤,我看我们还是要向外求援了!”   “向谁去求援呢?”张贤反问着他。   龙天涯只是稍微想了一下,道:“如今离我们最近的只有西北方向上的整三师,是不是给整三师的罗师长发一个电报,让他从北面或者西面来夹击一下敌人,这样对我们来说就会好过得多了。”   张贤看着他,点了下头,却反问着他:“你说得不错,只是老龙呀,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向整三师求援,而整三师只要一动,这些新四军势必会西向去突袭襄河渡口呢?”   龙天涯愣了一下,却又不相信地道:“不会吧,襄河渡口还在此地两百里之外,他们难道飞过去呀?”   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个龙天涯太过于拘泥了,战略目光过于短浅,远没有作为一个参谋长应有的睿智,当下耐下心来向他解释着:“襄河渡口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如果被新四军夺下来,只要他们想守,那么守个五六天是没有问题的。这五六天里,便是有十万人,从武汉过来,只怕也过得去了!”   “是这样呀!”龙天涯这才明白过来,对着张贤道:“你是怕我们向整三师求援后,整三师动了布置在襄河渡口上的兵,给这些共匪以可乘之机?”   张贤点了点头。   龙天涯却又有些为难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不能向整三师求援,以我们一个旅的兵力,又如何来守防得住这里呢?”说着又想了想,还是对张贤道:“我看我们还是从徐海波的三十三团抽出一个营去十里铺吧,怎么也要想办法让李团长能够支持到天亮。”   “我也这么想过了!”张贤告诉他:“只是我很担心,如此一来,我们西北方向的兵力就有些不足了,如果敌人再有一两千人从那个方向过来,我们便有些吃力了。”   “是这样呀!”龙天涯却又不甘心地道:“那个方向一直没有动静,我想敌人不会把自己的兵力分散吧?”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告诫着他:“这个很不好说的,既然我可以想到,只怕马文龙就能够想到。战场之上,我们这些做主官的,绝对不可以有半点的疏忽,否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见张贤心意已决,龙天涯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了。   正在这个时候,接线员告诉张贤,十八旅的张慕礼副旅长要求和他通话,一听此言,张贤不由得喜出望外,对着龙天涯道:“好了,我们的援兵到了!”   龙天涯却是莫名其妙,见张贤去接电话,也只能先在边上听着。   电话那边传来了张慕礼那熟悉而亲切的问候:“怎么样,老弟?你那里还吃得消吗?我听得电话里的枪声不断嘛!”   张贤连声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呀,再晚一点我可能真有些吃不消了!”   “哦?我可是接到师长的命令,带了一个团全速地开过来的呀,现在离你们还有三十里地,再过两个小时应该可以就位了!”   “太好了!”张贤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欢呼!   ※※※   听到连成片的枪炮之声,张义如何也坐立不住,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坐下,真得想冲出这间屋子,此时这间屋子就是一个牢笼,他试图过两次,却都被门口的两个守卫拦了回来。   “大崔,你能不能帮我把熊三娃找过来?”张义忽然想起了熊三娃,记得这个时候的熊三娃已经被大哥下到了这个特务营里,还是与自己一个排的。   “排长,旅长说过,要我们不让你接触任何一个人,否则便拿我们问罪的!”大崔这样担忧地道。   张义瞪了他一眼,知道这是一个死心眼的家伙,当下踏下心来对他道:“我又不是要逃跑,只是叫你去叫一下熊三娃,他就是在这里的,你就只当是他替你接班了不就行了?”   大崔想了想,觉得张义说得也不错,当下还是有些不愿意地道:“这……这不会有事吧?旅长不会怪罪吧?”   “会有什么事?”张义道:“我是旅长的亲弟弟,要是旅长怪罪你们,我来担着!”   听到他这么说了,大崔这才放下心来,道:“好,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把熊三娃叫过来!”说着,叮嘱了另一个守卫一声,背着枪向前面走去。   看看大崔已经走得远了,消失在了黑夜里,张义这才假装着回身,要进屋里。另一个守卫只当还和刚才一样,并没有防备,吹着口哨转过身去,想要接着坐到墙角继续自己的白日梦,哪知道却觉得脑后一痛,已经被人打昏在地。   张义拍了拍手,此时的他已然是五大三粗,手上的劲力绝对不在张贤之下。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把这个守卫抱进屋里,从外面锁上了门,急急地奔出了院子。      第十五章 两难(三)      马文龙将这个大队一分为二,一队准备对正面的王家店进行突袭,一队迂回到北面侧翼进行助攻,防止张贤的逃跑,并且可以阻住西北马家河方向赶来的国民党援军。   这个作战的方案马文龙觉得很是完美,他都可以看到张贤那无助而绝望的神情,一想到这个人才出众的小旅长,马文龙就想着把他立擒下马,到时好言相劝,或许可以自此得到一员猛将。   侦察员宋平跑了过回来,向他报告王家店的情况:“王家店里果然很是空虚,只有一个特务营在把守着。”他告诉马文龙,刚才他抓到了一个俘虏,是从俘虏口中得知的。   马文龙点着头,这与自己所获得的情报完全吻合,这说明张贤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把两个团都放在了外围。也许张贤根本就想不到他能够率领一个大队来突袭王家店,所以也不可能会有准备。   “十里铺那边的情况呢?”马文龙问着身边的电报员。   这个电报员道:“十里铺那边的战斗依然激烈,熊政委带着两个大队已经攻占了外围,应该很快就可以拿下那里了!”   马文龙点了点头,赞道:“老熊还真有两下子,呵呵,这样一来,张贤一定更加窝火了!”说着又问着宋平:“马家河那边的情况呢?”   宋平道:“刚才我派去那里侦察的人已经回来了,马家河那边有敌人的一个团,此时正在往十里铺的方向移动,显然是在赶往那边增援!”   “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马文龙高兴地道;“这一次,张贤被我们已经牵住了鼻子,就不怕他不就范!”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怀表,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离着零点时分还有半个多钟点,想来另一队肯定也已经绕到了王家店的北面,应该马上就可以发起进攻了。   正在焦急等待的时候,在东北方向漆漆的夜空里,升起了三颗红色的信号弹,马文龙不由得大喜,这说明自己的另一队人马已经就位,当下传下令去,全队整肃着攻向王家店。   ※※※   在大家的眼里,张贤此时就好象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在作战室里听着远处的枪炮声,泰然地喝着茶水。其实此刻,便是不喝茶,他也不会睡着,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下,任谁也会忘记疲劳,不敢入睡。   看着旅长都这样得胸有成竹,作战室里所有的人都静下心来,没有一个人慌乱,大家都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就好象是平时的时候一样。此时的张贤就是大家的主心鼓,只要旅长不急不慌,那就自然不会有太大危险。   “阿贤,你看来是胜券在握呀!”龙天涯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看到张贤这般得平静,不由得问着。   张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龙呀,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胜是败其实在战斗一打响就已经注定了,如今我们就只坐在这里等结果就是了,再着急也没有什么用的。”   正说之间,镇子的西面突然响起了机枪的突突声,作战室里的众人都不由得一怔,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齐看向张贤。   “没什么事!大家放心就是,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敌人打不进镇里来的!”张贤向大家宽着心。   听到旅长如此一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各自忙活着手中的工作。   一发迫击炮弹轰地一声在附近炸裂开来,震得屋顶的尘土扑籁籁地掉落下来,大家再一次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张贤。   张贤一声冷笑,对着大家道:“这一定是马文龙的一支队伍穿插到了王家店来了,呵呵,他们的行动太慢了,我原以为他们会在前半夜打响,如今已经到了后半夜了。他们既然来了,就等于是钻进了我的口袋里,跑不了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这里的一切早就已经在旅长的掌控之中了,于是都放下心来,不再担心会有危险临近。   过了一会儿,一个联络参谋跑进了屋里,向着张贤大声地报告着:“报告旅长,我们的西面和北面同时受到了共军的攻击,敌人有上千之众,不过都被我们的火力压在了镇子的外围。北面的共军已经被我们挡在了齐杨岗,陷入了我们的地堡阵里,进出不得。而西面的那股共军,也被我们压在了西河湾,暂时过不来。”   “好!”张贤大声地赞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这个参谋答应着,退了下去。   张贤立刻接通了三十三团的电话,徐海波告诉他,三十三团已经运动到位,将这股钻入的共军进行了包围,只等着张贤的命令就发起攻击。   确定了三十三团的位置,张贤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又命人接通了赶过来的第十八旅张慕礼的电话,知道他也已经携一个团在王家店东面就位了,于是请求他派一个营绕到王家店的北面,从背后会同当面的一一八旅的一个营,猛击北面被困于地堡阵的那股共军,务必将其全歼。同时要求张慕礼把另外的兵力在平汉线上铺开,防备共军残部越过平汉线,逃入大悟山区。张慕礼十分配合地应允着,马上开始调兵遣将。   在将张慕礼带来的十八旅的那个团安排妥当之后,张贤这才对徐海波下令,立即从背后向那股突进到王家店西面、被国军压制在西河湾的共军发起进攻。   张贤的命令也就刚刚下达下去,王家店的西面当先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很显然是刘海波已经发动了攻击。   龙天涯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有些担心地低声问道:“阿贤呀,我们王家店除了一个特务营,哪还有其他的兵力可以调配呀?怎么可能将来犯的共军压制住呢?”   张贤笑了笑,这才告诉他:“你忘记了?我曾让王江从李现法的那个团里抽出了一个营出来的呀?”   “可是仅凭王江带的一个营,只怕兵力上还是不够的吧?”龙天涯依然很不放心。   张贤道:“是呀,所以我从特务营里又抽出了两个连,由王江支配,他等于有五个连守备,占据有利的地势与工事,对付这些偷入的新四军,肯定没有问题的!”   “啊?”龙天涯不由得叫了起来:“那也就是说我们旅部里如今只有一个连的兵力?这是不是太过于冒险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问着他:“怎么,你怕了?呵呵,别说这个时候马文龙钻不进来,就算是他能够钻进王家店,到时候,我这个当旅长的定然会亲自去冲锋陷阵了,你完全可以在后面为我观战了!”   他如此一说,倒是让龙天涯有些难堪了,反而显得他有些胆小怕事了,当下正色地道:“阿贤,你说得是哪里的话,大家共同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便是要冲锋,也是我这个参谋长去,绝对不会让你这个主官去的!”   张贤也笑了起来,对他道:“好了,如今我们还是想办法先把当面的敌人打败,再来说别的吧。王江手上的兵力虽然不多,却也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为了防备共军的偷袭,所以我一直把他这一个营留在这里!”   经他这么一说,龙天涯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没有把兵力去支援十里铺,原来你早就想到了共军会偷袭这里!”   张贤点着头,道:“是呀,我在防御图上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通道,可以让他们穿插过来攻击王家店,就是要以此为诱饵,吸引他们来主动进攻。其实我早就派人在沿途进行了监视,马文龙的这部兵力一出动,我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果然是按照我为他们设计好的路线穿插过来。呵呵,肖参谋告诉我,他看到马文龙亲自带着队走过去的。然后我又在十里铺激战正酣之际,假意调动陈家河的三十三团向十里铺方向移动,使他们确信王家店里是空虚的,诱其钻进我们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里,使其前进不得,又退不出去,然后再从四面包围起来打。如果不出我的所料,天亮的时候,这股敌军定然会被我们全数消灭掉的!”   “原来是这样!”龙天涯这才明白了过来,同时又有些不甘地道:“我们也只能消灭他们的一部分兵力,他们的主力却还在十里铺方向呢,要是能把那部份兵力也吃掉,该有多好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取笑道:“你呀,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把我们撑死呀!”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呀!”龙天涯却理所当然地说道。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也想过的,只是以我们这一个旅的兵来说,要想吃掉敌人上万的人,基本是不太可能的。而整三师我又不敢轻易去求援,只好电告南面的整编七十九师,要柳师长能够迅速地从南面合围上来,如果柳师长真得能够听从我的建议的话,新四军的这一大股部队定然会被我们尽数歼灭的!呵呵,虽然我想得好,但是我想那个柳师长定然不会按照我的建议用兵的,他到如今还在暗恨我当初没有助他夹攻呢!”   龙天涯道:“既然你有如此好的妙计,为什么不向行营长官部反映呢?让郭参谋长来命令柳师长,这样定然可以一举成功!”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老龙呀,有的时候,人是不能够赶尽杀绝的,大家毕竟都在一起打过鬼子,将来真得到了阎王爷的面前,却又不好见面了。再说了,便是按照我的意见,也不见得能够将这股共军一网打尽,耗子急了还会跳起来咬人的,何况是人呢?我只怕到时真得将他们逼得急了,这个马文龙定然会和我拼个鱼死网破,到时还真不好说我们能够胜得轻松!”   龙天涯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张贤的言外之意。   ※※※   马文龙已经焦头烂额了,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他,转眼间便成了狼狈不堪的模样。   本来以为王家店是一个空虚的镇子,十分得好打,打起来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暗藏杀机的地狱。刚刚淌过镇子西边的这条小河,马文龙的部队就被河边国军发现,原来黑森的一座建筑里当先得扫过了一排机枪子弹,枪在前面的人成排地倒了下来,那座喷火的建筑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在镇子口处的桥头上出现了堡垒,这个桥头堡成了一个核心的阵地,四面都可以打出机枪,把所有过河的新四军都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之下。   天空霍然明亮了起来,这是照明弹在飘移着,将大地照得雪亮,便是匍匐于地的人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紧接下来的却是炮击之声,随着“轰”的一声响,炮弹在人群中炸开来,立即有十数人失去了影踪,代之的是纷纷落下的血雨和残肢,炮声过后,是阵阵痛苦的呻吟及失声的痛哭!大家纷纷爬上岸来,向着一处高岗之下的阴影里跑去,以期避开这四射的子弹以及无情的炮火。   直到这个时候,马文龙才发现,自己的队伍已经陷入了一处三面环水,一面是高岗的绝地。可是高岗之上,依然有敌军修筑的两座互为依靠的子母堡,他们根本就无法靠近。   此时再想返回河对岸去,却也不能够了,在河对面已经出现了成群的火把,密密麻麻的守住了河边的浅滩,不用想,那定然是国军埋伏的队伍,只等着他们返身回去呢!   “妈的!我们上了当了!”马文龙这时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破口大骂。   “支队长,我们被敌人包围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他身边的一个连长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着他。   马文龙想了想,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好的主意,只得道:“大家各自找到一处敌人打不到的所在,会集一下,看看还有多少人,先把伤员集中起来,然后我们再组织一个突击队,必须要在天亮之前,想办法冲出去!”   “是!”这个连长答应着,向各营、连、排传下令去。   王家店北面的枪炮声也异常得激烈起来,马文龙的心已经冷到了冰点,不用想,他这里这种情况,北面的那支队伍情况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正想之间,却见自己的通讯员架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到了他的面前,把这个人放倒在了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马文龙这才认出来此人正是自己的侦察员宋平,刚才他派这个侦察员去了北面,期望与那边的部队取得联络。   “他伤得不轻!”通讯员告诉马文龙。   马文龙抓起了宋平的手,却是一手的血,连忙命令卫生员过来包扎。   半天之后,宋平才悠悠地醒来,一见到马文龙便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已然将马文龙的心搅碎。   “支队长,北面的同志们都被敌人包围了,已经死伤了一多半人!”宋平哭着告诉他。   马文龙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忽地只觉得咽喉有些发咸,从心底涌出一股热火直冲喉咙,他强自咬住了牙关,硬是将之咽了下去,却还是有一股丝丝地流出了他的嘴角,那是血,只是在这个黑暗里,却没有人能够看到!      第十六章 相煎(一)      张义听着西面与北面的枪声越来越是激烈,只觉得这颗心仿佛是被人揪起了一样得生痛,他知道这个时候马大哥肯定已经闯入了大哥设好的圈套里,他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同志在血与火中挣扎的痛楚,每一回都是令他无法承受的悲辛,而这一切却又是源自于自己不确切的情报,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在这一刻里,张义觉得已经长大了许多。人就是这个样子,只有遇到了挫折,才会更快得成长。   他奔出院子,此时虽说是深更半夜里,却由于战斗的持续,所有的人都无法入眠,街道上时不时地往来着国军的士兵,有的是在运送弹药,有的是在运送伤员,瞥眼间,他看到了一小队国军士兵押着十多个俘虏从街口走过,而那些俘虏正是穿着他十分亲切的新四军的军服。这是一个令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时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内疚之感充斥着他的身心,或许在马大哥看来,他已经是一个叛徒,已经变节了!不管以后怎么来说,他必须要阻止这场围捕,可是如今,他又能用什么来阻止这场杀戮呢?不可能从自己的大哥那里再得到什么,他知道,此时的大哥也已经是射出去的子弹,根本无法回头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来面对,他到底还是一个缺乏历练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经验和能力来应对如今的局面,不得已之中,他还是想到了黄新远。   虽然听到张贤如实相告,张义对黄新远也有些微词,暗恨老黄不应该对自己在的大哥使绊,到底张贤和他还是亲兄弟的,多少还是有些兄弟的情义。只是,黄新远其实就一直是他秘密的上级,在十一师里,暗藏的共产党员应该不止他们两个人,张义只知道老黄及他身边的赵副官。但是,张义知道,这个老黄就是共产党在这支部队里地下组织的一个负责人,单单是他,就在这个部队里发展了不少的下线。也许,站在黄新远的角度上来说,他的野心其实是党的需要,如果这个一一八旅当真得是由黄新远来作旅长的话,那么,马文龙的这一万被围之众,又怎么可能如此得处境艰难呢?   张义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当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地去见到黄新远,与他说明情况,或许老黄会有办法来扭转乾坤。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直接向着关押黄新远的禁闭室而去。   刚刚来到一个街口,因为走得急,正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抬头看时,张义暗自叫苦,这个人正是特务营的营长钱雄风。   “张义?”钱营长也认出了他来,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他记得张义已经被张贤派人看管了起来,而看管他的人正是自己的手下。   张义扭头就跑,生怕被这个钱营长再抓回去。   钱雄风却是反应迅速,一个箭步已经拦在了他的前面,张义挥手一拳,想要将他打倒,最少也要让他闪避,好夺路而逃。他却忘记了,这个钱营长是一个打架的好手,不退反进,出拳的速度比他还要快上一筹,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钱营长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只一拧,已然转到了他的身后,扭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   熊三娃并不奇怪,他明白为什么张贤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弟弟看押起来,毕竟跟了张贤这么久,他对这两兄弟也可以用知根知底来形容了。因为张义是张贤的亲弟弟,而他也自认为张贤是自己的大哥,所以熊三娃与张义之间也一直以兄弟相称,两个人很对脾气,倒是成了一对十分要好的朋友。此时,当大崔找到他,说张义想要见一见他时,他当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随着大崔来到旅长的小院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锁上的门,还以为是另一个看守去解手了,把张义锁在了门里,隔着窗户喊了几声,却没有听到屋里面的回答,熊三娃便觉出了事情得不妙,一脚踹开了门,点着了灯,这才发现屋里面只有一个倒在地上还没有醒来的守卫,唤醒了这个守卫,他们才知道,张义逃跑了。   大崔不由得害怕起来,此时后悔莫及,肯定是上了张义的当。熊三娃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和他分头去找,他相信张义不可能跑得出王家店的。   王家店只有一条街,是个并不算大的小镇子,熊三娃转了两个来回,虽然这个时候战斗正紧,街上的士兵来来往往,却没有看到张义的身影。他想来想去,一时之间也失去了主意,开始怀疑张义是不是会投向被围的共产党去了?可是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就这样去见张贤,向他报告张义失踪的消息,定然会引来张贤的恼怒,不用想,大崔和那个守卫肯定不会好过,倒不如先去和自己的老乡钱营长商量一番。此时的钱雄风虽说还是一个特务营的营长,其实手上只有一个连的兵力,就守卫在旅部的外围,倒是十分明显。   熊三娃已经调到了钱雄风的特务营里,当了一个普通的士兵,他这是被降职。钱营长对他十分客气,知道不久后他还会被张贤旅长提上去,所以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兵来对待,而是让他呆在了后勤部,给了他一个看护物资的闲差。   王家店的外围打得还很激烈,所以旅部的外面也戒备森严,但是熊三娃是这里的常客,大家也都认识他,并没有阻拦,他便走了进来,可是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钱营长的身影,连忙问了一个连长,这才知道老钱去了禁闭室,此时那里关押着副旅长黄新远。   熊三娃想也未想,便向着禁闭室而来,刚刚来到院子的门口,便被两个卫兵挡住了去路,这两个卫兵熊三娃也认得,开始的时候,就是不放他进去,并且告诉他,这是旅长的命令。见到卫兵这样得持守,熊三娃便准备离开,随口问着他们看没有看到钱营长。这两个卫兵同时点着头,告诉他,钱营长就在里面,而且还带着排长张义进去了。闻听此言,熊三娃不由得十分奇怪,他找了半天,却原来张义跟着钱雄风跑到了这里来了,只是不知道张义跟着钱雄风来这里会是为了什么事,这里面只关着一个被张贤解职而看押的黄副旅长。想到这里,熊三娃的好奇心大发了起来,谎称有重要的军情来报告钱营长,必须马上去见他,这两个卫兵也知道无法拗得过这个有名的倔驴子,只好放他过去。   禁闭室其实是一间破烂的小土地庙改成的,里面并没有多大,只有一间屋子,三面是围墙;院子里倒是有一棵很大的槐荫树,将整个院子都罩在了树荫之下,这让人马上联想起那个“困”字,这也就是张贤为什么会把这里当作禁闭室的原因。   熊三娃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有去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张义带着哭腔的低叫着:“黄大哥,马大哥这一次是真得有难了,这是我大哥设计的一个圈套,我们的同志此时已经陷入了虎口之中!”   屋里然后是一阵低语,熊三娃却听不清楚。但是张义刚才的话已经令他惊讶万分,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又听到黄新远的声音:“老钱,你到外面把下风!”   “嗯!”钱雄风答应着,向门口走来。   熊三娃反应极其迅速,攀着这棵槐荫树伸出来的一根枝干,轻轻一悠,已经翻了上去,也就在这时候,门开了,钱雄风走了出来,只是因为黑夜里,又加上外面的枪炮声不断,所以熊三娃的动作虽然发出了响声,却被掩盖住,便是连警惕万分的钱营长也没有发现树上会有一个人。   熊三娃只觉得的心跳得厉害,如果说张义是共产党,他可以猜出;黄新远因为被张贤关押,有可能是共产党,他也可以猜出;那么,这个老乡钱雄风便太令人吃惊了,很显然,他与黄新远和张义是同一路的人,难道他也是一个暗藏的共产党?亏得张贤对他还百般得器重,万般得信赖!此时,他只能屏住呼吸,静听着屋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可是那声音时断时续,他根本就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黄新远和张义来到了门口,只听到张义有些不敢相信地对黄新远道:“黄大哥,我真没有想到,原来钱营长也是我们的同志,刚才我和他还打了一架,他比我厉害,抓到了我,我还以为他会把我送到我大哥那里去呢,他却把我带到了这里来。”   黄新远笑了一下,告诉他:“我们的同志还有很多,如今这个时候,大家必须要拧成一股绳,立即采取行动了,不然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怎么行动呢?”张义问着。   黄新远道:“我已经和钱营长商量过了,你大哥很狡猾,他的作战方案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已经明白了过来。如今的旅部只有一个连的防卫,而且这个连都是钱营长手下的亲信,这就好办多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反正我已经暴露了,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孤注一掷,如果能把你大哥擒住,那么我们还可能挽回一些东西!”   “你们不会是要杀了我大哥吧?”张义紧张地问道。   黄新远看了他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悠悠地道:“张义,我们干革命的就要随时做好各种准备,为此,很可能会牺牲掉我们自己的生命。当然,为了我们的革命事业,我们也要有大义灭亲的思想!在我们入党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把我们的一切交给了党,交给了人民!”   张义默不作声,黑夜里,熊三娃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老钱,我们必须要马上行动了,只怕迟了就来不及了!”黄新远对着钱营长低声地道。   “好,我听你的!”钱雄风也答应着。   “只可惜如此一来,你就要暴露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黄新远又有些惋惜地说着,叹了一口气。   钱雄风却道:“组织上把我安排到这里,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我能够有所作为的!”   “嗯!”黄新远答应着,同时道:“我们还是进屋来,再仔细捋一捋,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是呀!”钱雄风答着话,三个人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熊三娃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他的心狂跳着,很显然,黄新远定是要和钱雄风发动兵变,把张贤打倒,夺取一一八旅的指挥权,这是一剂猛药,便是医不了马文龙的被围之困,也足可以令张贤活活得脱掉一层皮。想到这里,他惊出了一声的冷汗,再不迟疑,翻身下树,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院子的大门,也不顾门口那两个卫兵“喂喂”地喊叫,大步飞奔着跑向旅部。      第十六章 相煎(二)      十里铺方向的枪炮声逐渐地稀疏了起来,张贤已经猜测出三五二团肯定没有能够守住,果然,李团长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打来了电话,告诉张贤,三五二团受到了新四军两个大队的合围,为了保存实力,他不得不下令全团撤出十里铺的阵地,在其东面的马家山附近逐次展开布防,以迟滞新四军的再次突入。   十里铺的丢失,已经令张贤早先所设计的三足鼎立的防御体系里,损折了一只脚,如今防御体系只好改成犄角之势。   虽然王家店的外围打得很好,马文龙这部穿插进来的部队被一一八旅全数包围,歼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马家山那个方向又有些吃紧,虽然那边的工事与堡垒建得还算坚固,毕竟在兵力上还有些欠缺,另外,马家山的部分碉堡也画在了那张被偷走的防御图上,很难说这些不会成为新四军解决的对象。所以,此时的张贤并不担心眼前的这股被围在王家店外的共军,但是担心起马家山会不会被共军突破!   为今之计还是要加紧时间先解决掉王家店外围的马文龙部,这样才可能尽快的腾出兵力来,以解马家山的困境。   张贤已经是第二次给徐海波下达了催促令,要他在天亮之前尽快结束战斗,到天亮也就不到两个小时了。徐海波也很着急,可是这个时候的马文龙已经成了破釜沉舟的架势,拼上了命来,又是在这个黑夜里,他便是想立刻把对手消灭,也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力,这都需要时间。无奈之下,张贤想要亲自去三十三团督战,却被参谋长龙天涯拦住了,这个时候张贤作为旅长,必须要坐镇在指挥室里,统览全局,所以龙天涯自告奋勇地要代他前往,张贤也只得答应。   龙天涯刚刚离开,熊三娃便跑了进来,这个时候张贤还在指挥作战室里看着地图,他抬起头看到熊三娃,有些惊讶地问道:“三娃,你跑来做什么?”   “哥,出事了!”熊三娃气喘吁吁。   张贤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愣愣地望着他,皱起了眉头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熊三娃道:“刚才我去找钱营长,这才知道他原来也是共产党的人,在禁闭室和黄新远商量着,准备发起兵变,把你抓住!”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声大了起来,颤声地问着:“你说得可是真事?”   “当然是真的!我当时躲到了树上,亲耳听到的,钱营长还说如今旅部外面只有他的一个连,而且这个连都是他亲信的人,黄新远要他立即行动,我是趁着他们合计的时候,偷偷地溜出来,跑来向你报告的!他们肯定马上就会到!”熊三娃这样急急地说着。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这才觉出事态的严重情,蓦然间想了起来,不由得道:“这些共产党当真是无孔不入的呀,这个钱雄风真不简单呀,在你私放你爹和你二哥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也会是共产党的卧底。”   经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也想到了什么,是呀,以钱雄风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认不出熊卓然的身份呢?他之所以要告之熊三娃,把熊三娃拉过来,其实就是利用熊三娃这个性情中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让熊三娃去放人,他却可以将这个罪责脱得一干二净,来达到了放走熊卓然的目的。   “哥,你快离开这里,再晚来不及了!”熊三娃如此地催促着他。   张贤点着头,正要离开,却又看到这满屋子的人员,这里面有报务员、接线员、联络参谋、机要秘书、作战副官等一大堆一一八旅旅部里重要的机干,这些人也是组成一一八旅作战的核心。如果自己一走了之,把这些人丢下来,那么他们势必会成为黄新远和钱雄风的俘虏,最要命的是如果黄新远再利用这个一一八旅的作战指挥部的名义,向从属的各部发出某种指令的话,那么对于大家来说,都将是灾难性的!   “哥,快走吧!”见张贤还在犹豫,熊三娃有些着急了,拉着了他的手,这个时候,却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几声枪响,伴随着还有杂乱的脚步跑起的声音。   张贤甩开了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到了门外。三娃,你带着我的手令,赶紧从墙头翻出去,去找王江,要他带着部队马上包围旅部来平息这场突变,要快!”说着,把自己口袋里的印章取出来交给了他。这个时候,只有王江的部队是离着旅部最近的部队。张贤也知道,如果把王江部调回来,那么也就是给被围起的马文龙放开了一条活路,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那你呢?”熊三娃还是担心地问着。   “我带着旅部的这些人,在这里和他们周旋一下,我是一一八旅的旅长,这些士兵们多少对我还有些畏惧,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张贤这样地告诉熊三娃,其实他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儿的底。   看着张贤这么临危不乱的样子,熊三娃点了点头,揣起那枚印章,只一跃身,从后墙翻了过去。   也就在熊三娃刚刚离去,钱雄风便带着一个排的士兵冲进了旅部里……   ※※※   “我还是这个旅的旅长,黄新远,你这是作乱犯上!”看着踱步进来的黄新远,张贤坐在桌子前,义正词严的高声断喝着。   黄新远并没有得意的样子,他反而是一脸得严肃,看了张贤一眼,又扫视着这间大屋子里的其他人,此时,钱雄风带着这个排的人手持着冲锋枪,对准了大家,如果有哪一个人胆敢不听话,而做些动作的话,那么他肯定会毫不客气,此时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便是平日里称兄道弟,在这个时候,也丢到了一边去了。   “旅座,你猜得确实不错,我就是共产党!”黄新远在这一刻,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样地对着张贤说着。   张贤并没有惊讶,而是盯视着他点了点头。   黄新远也看着他,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良久,从心里却都是一番的感慨,没有想到往日的朋友,转眼间已经成了誓不两立的敌人。   “是我疏忽了!”张贤只得自己这样地承认,说着看了眼边上的钱雄风,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发现身边还潜伏着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钱雄风,亏我还是这般地看重你!”   钱雄风一阵尴尬,与张贤相处的日子已经不短,便是没有感情,此时也有了感情。更何况,如果抛开这些党争不说,他们两个人还一起打过鬼子,一起出生入死过,他还救过张贤的命,只是如今在这个时候,那些过去了的事,却又显得是那么得多余!   “对不起,旅座,我在五年前就已经加入了共产党,我们的目标不同,虽然你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把我带到了过来,却也是我们组织上的安排!”钱雄风这样地对张贤做着解释,其实从也心里来讲,的确是感到了一种少有的内疚。   张贤摆了摆手,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算了,我们各为其主,不是你的错,是我眼瞎!”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参谋悄悄地向门口边上移去,那里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枪,可是也就在他的手就要触到那把枪的时候,“哒哒!”的一串枪响,钱雄风打出了一梭子子弹,这个参谋哼也未哼地便倒在了地上,鲜血也将附近的地面浸湿。   所有的人脸色都惨白起来,这里面也包括张贤。在这一刻,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些人此时就是敌人,根本不会有半点的仁慈之心。   “把这里面所有的人枪都缴掉!”黄新远阴沉着脸,这样命令着。   两个士兵如狼似虎地闯入人丛中,把大家的枪全部缴了下来,然后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却没有敢象刚才那样的凶狠,而是客气地说着:“旅长,你的枪!”。张贤认出来,这两个兵是钱营长最亲信的两个手下,想来,这两个兵也已经被他们赤化了。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交出了自己随身的那把勃朗宁手枪,这把枪还是当初在常德城破之前,罗达师长送给他的。   黄新远走到了张贤的身边,对着他道:“旅座,我劝你还是最好和我们合作一下,这样你肯定不会被伤害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发布三道令!”黄新远道。   “哪三道令?”   “首先是一道电报,电告整三师的罗师长,就说一一八旅被新四军围攻,危在旦夕,请求他的支援!”黄新远这样地告诉他。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这道电报的目的所在,是要调动整三师过来,为他们向西突围创造条件。当下道:“对不起,这道电报我发不了!”   黄新远怔了怔,缓缓地掏出一自己的佩枪,顶在了张贤的头上。   张贤闭上了眼睛,心下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反而没有刚才那种心慌。   “老黄,这封电报可以让电报员在这里马上发出去,不用他同意的!”钱雄风忽地提醒着他。确实,这个时候,旅部里已经不是张贤说了算的,那个电报员也掌握在他们的手上,只要电报员出来发电就是了。   黄新远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收起了手中的枪,命令着那个电报员,给整三师发报。那个电报员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违拗,按照他的口诉,将电报发了出去。   张贤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千算万算着,想尽办法要靠自己一旅之力,来拖垮被围的新四军,如今却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之下,还是向友军发出了请援,他所有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也感到了肩上的重担倏地放了下来。   “这第一道令已经发出去了,我还要你再发两个命令!”黄新远又回到了张贤的面前,这样地对着他道。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回,没有作声。   “一个命令是要三十三团立即停止攻击,就说在陈家河方向发现共军,要他们马上赶回陈家河布防!”黄新远这样告诉他,张贤知道如果这个命令一旦发出,那就是将被围住的马文龙的穿插大队放开了。   见张贤并没有反驳,黄新远又接着道:“最后一个命令是要你给平汉线上布防的张慕礼打个电话,就说共军已经向北面逃蹿,要他带着他的人马向北急追!”   张贤暗自感叹,这个黄新远也算是一个懂得指挥的带兵之将,他的这个意图是要把王家店东面的张慕礼部引开,好让马文龙的残兵败将顺利地通过平汉线。   “这两个命令都是要你亲自打电话的,一个打给徐海波,一个打给张慕礼!”黄新远显然很是着急,但是语气上却很平缓。   张贤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黄新远怔了怔,蓦然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枪,再一次顶在了张贤的头顶,“咔”地一声,打开了保险栓。      第十六章 相煎(三)      熊三娃风一样地跑向王家店西面的桥头堡,王江的作战部就设在那里,尽管黑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得令他看不清楚下面的路,还有子弹从头顶上呼啸而过,但是这一切熊三娃都已经忘记在了脑后,转眼间便来到了王江的指挥部里。   这个时候,王江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意气风发过,他眼前的河滩上足足被他困住了有近千的新四军,在他和河对面的三十三团的夹击之下,这些被困的新四军就好象是待宰的羔羊,已经损伤过半,他也曾试着派出一个连对这股顽敌进行突击,妄图将之分割,但是这些新四军打得十分顽强,令他的人根本无法靠近。而河对面的徐海波三十三团也冲锋了这几次,都被这些新四军们依据着曲折的河岸构筑起的临时阵地所击退,这是条小河,河水并不深,河面也不宽,徒步涉水就可以过来。王江暗恨这个徐海波过于谨慎了,如果三十三团能够冲过河来,那么自己就可以乘势跃出保垒,发起最后的冲锋,这股被包围的共军定然会全军覆没。天也已经快亮了,东边的启明星正渐渐地沉入地平线下,一抹红光正在慢慢的跃出地面,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足够的光线了,到时会有炮兵助战,那么这场战斗将会很快得结束。   当熊三娃出现在王江的面前,拿着张贤的手章,告诉他旅部出事的时候,王江不由得怔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   “旅长要你马上带兵过去肃清判乱!”熊三娃向王江口诉着张贤的命令。   “怎么会这样?”王江经不住叫了起来:“我们马上要把面前的敌人消灭了!”他还有些贪功,的确,在不久前的突击中,他发现了一个新四军的头目,并差一点就抓到了他,虽然他被打退了下来,却可以看出来,那个新四军的头目已经受了伤,走不动路了,如果等天一亮,他定然可以将之擒获,这样一来,他肯定可以立上一等战功。   “再不快一些,就要来不及了!”熊三娃急声地催促着。   王江还是有些犹豫,不由得问道:“我们一撤走,那不就是把面前的敌人给放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管他们吗?”熊三娃反问着他:“要是旅长都被那些共产党抓了起来,你这里就是包围了他们的一个师又有什么用?”   熊三娃说得倒是不错,旅部如今才是一一八旅的中枢,如果连中枢都没有了,他的这个胜利也就毫无意义了。只是王江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对着熊三娃道:“我看这样吧,我给你两个连,你带着马上快去解旅长之围,我们也不能让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一听这个话,熊三娃立即火了起来,两个连对付一个连,虽然没有问题,但是那又要打上多久呢?这个时候,如果不以绝对兵力来压迫那些判乱的人,是根本达不到解围的效果的!他想着,猛然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冲锋枪,顶在了王江的身上,怒声在大骂着:“王江,你个王八羔子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鸭子不鸭子的?旅长可是你的同学,你有今天还是因为他的提拔,你怎么就这么只想着自己捞功,却不顾他的死活呢?你还有没有良心?”   听他如此一说,王江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但他也知道这个熊三娃是一个大老粗,真要是浑起来,自己一定会吃亏的,当下只好赔着笑,道:“三娃,你这是怎么了,快放下你的枪,我也只是这么一说,我怎么可能会丢下旅长不管呢!”说着,马上命令传令兵,去各部集合队伍。   熊三娃这才放下了枪来,叹了一声,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王江,我刚才是太急了!”   王江苦笑着摇了摇头,悠悠地告诉他:“三娃呀,听到你刚才的话,其实我也很急的!唉,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我是有一些不甘心呀!这也没有办法,还是先解决内部的判乱吧!”其实他也知道,如果张贤真得出了什么差迟的话,那么他们这些手下的人,就算是有再大的功劳,也会被一笔勾销的。更何况,同学毕竟还是同学,彼此之间还是要互相倚仗的,否则,以他自身之力,到头来还是很难再混上去了!   ※※※   枪顶在了张贤的头上,张贤却闭上了眼睛,动也不动,满屋子里的人都是一片得寂静,便是外面已然渐近的枪声也没有吸引大家的注意,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张贤与黄新远。   “张贤,我最后再问你一声,你答不答应?”黄新远怀着最后的希望,这样地问着他。   张贤一言不发,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仿佛是一个入了定的修行者。   黄新远缓缓地扣动了扳机,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钱雄风放出来、带着一个排在旅部周围警戒的赵副官闯了进来,对着黄新远叫道:“老黄,王江带着部队把我们包围了!”   黄新远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张义也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黄新远举着枪顶着张贤的脑门,不由得大急,高声喊了起来:“不许伤害我大哥!”   众人都回头看向张义,黄新远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枪,再一次拨上安全栓。   张义奔到了张贤的面前,挡在了他和黄新远之间,一双炯炯的眼睛对着黄新远怒目而视。   黄新远笑了一下,与别人一样的看法,在他的面前,张义还是一个孩子。他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他道:“张义,你大哥不愿意与我们合作,如今他的同学就在外面,把我们包围了!”   张义回过身,看着自己的大哥。这个时候,张贤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却又厌恶地闭上了,不愿意再他看一眼!   外面传来了王江高调的喊话声:“里面的兄弟们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大家都是同袍兄弟,不要听了黄新远和钱雄风的蛊惑,他们是暗藏在我们旅的共产党,想让大家替他们卖命。想要命的兄弟,都出来,不要跟着他们作乱了!”   然后又听到熊三娃的喊声:“大家快出来呀,别信黄新远和钱雄风!”   这些参与判乱的士兵们,先是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士兵拔腿向院子外面跑去,这一个带了头,马上后面又跟着两个,三个,十数个,但是他们还没有跑到门口,后面便响起了“哒哒”的冲锋枪声,原来是后面几个钱雄风的亲信举枪扫射,立即有几个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些跑出去的士兵自然庆幸,而那些还没有跑出去的士兵们习惯性的卧倒在地,有的已然受了伤。   “住手!”张贤忍无可忍,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喝令着,来到了门口。   那几个举枪射击的兵也被这声怒吼惊了一下,回过头来,习惯性地对着张贤打了一个立正,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人毕竟还是他们的旅长,是他们的长官。   张贤回过头,怒视着黄新远与钱雄风,问着他们:“这就是你们所要的结果吗?”   钱雄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黄新远看了一眼院中的尸体,咬了咬唇,对着他道:“张贤,如今我们已经是孤注一掷了,没有退路,所以这个时候,你也不要怪我们,你我到底信仰不同,我也很想和你做朋友,但是形势如此逼人,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张贤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道:“你也看到了,王江已经把部队带了过来,包围了这里,马文龙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的,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你还要怎么样呢?难道非要看着这些同一个饭锅里吃饭的兄弟们互相残杀吗?”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黄新远不由得点了点头,确实是张贤说得这个样子,马文龙的那个大队虽说受到了重创,定然不会错过如此好的逃脱之机,此时他要考虑的却是自己如何脱身的问题了。当下笑了笑,对着张贤道:“张旅座,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还要借你来为我们开个道,你看行不行呢?”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有些无奈地道:“这个时候,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黄新远点了点头,示意着钱雄风过去,把枪顶在了张贤的后心。张贤没有动,而是回过头来看了屋里的众人一眼,对着黄新远道:“黄新远,我可以带你们出去,只是这里的人你不许再伤害一个!”   “如果我们能够合作,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会伤害的!”黄新远向他打着包票,毕竟大家都曾在一起生活战斗过,就是开枪,对他来说也是不愿意看到的,他这也是迫不得已了。   “还有你们这里的人!”张贤看着院子里被钱雄风调集来围攻旅部的这两个排的士兵,对着钱雄风道:“这些士兵不可能都愿意跟着你判乱的,有想跟着你们走的,我绝不阻拦;如果还是愿意留下来的,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强人所难!”   钱雄风与黄新远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于是,张贤对着这些参与判乱的士兵们大声地道:“如今你们可以分成两队,愿意跟着钱营长走的,到左边排队;愿意留下来的,在右边排队!”   这些士兵们大部分还是愿意留下来的,只有三十几个人站到了左边。   张贤回过头来,看着黄新远与钱雄风,这两个人对于张贤此时的决定还有些疑惑,生怕他还会耍出什么花招。黄新远笑了一下,以掩示自己内心的慌张,对着张贤道:“好呀,旅座难得这么有人情味,我们也不要耽搁了,你看天都已经亮了起来,还请你送我们一程!”说着向钱雄风使了一个眼色。   钱雄风明白过来,押着张贤在前,向院子外面走去。   刚刚一出院子的门,张贤就看到了正对着这个院子架起的两挺机关枪,不用想,如果有人胆敢冒然突出的话,定然会被打成筛子。而在沙袋堆成的工事之后,是王江与熊三娃的亲自督阵。一见到张贤当先走出来,熊三娃便叫了起来:“哥,你没事吧?”这一句话问完,便看到了用枪顶着张贤身后的钱雄风,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江却是异常地紧张,命令着手下的士兵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同时对着出来的人大声地喊着:“你们都站着别动,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张贤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只听得黄新远大声地喊道:“王江,张旅长现在在我的手里,你如果敢开枪,我就当先解决了他!”   王江已经憋红了脸,从军这么长时间以来,这种阵式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根本没有应对的经验。倒是熊三娃,曾在七十四军里参加过一回聚事,那一次也是为了张贤,他对着他们喊着:“黄新远、钱雄风!你们要是敢动旅长一根毫毛,看我不把你们打成蜂窝!”   钱雄风在后面对着张贤道:“旅座,请你叫他们让开道路!”   张贤看了看面前的王江与熊三娃,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王江那双焦虑的眼神,同时也可以看到熊三娃那满脸的汗水,当下,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他们命令着:“王江,把道路让开!”   王江愣了愣,还没有等他下令,熊三娃已经在发号示令了:“快,快,把道路让开!”手下的那些士兵们,连忙将路障清开,不一会儿,已经让开了道路。   在从王家店出来的时候,黄新远没有忘记带上那些刚刚被一一八旅抓获的新四军俘虏,这些俘虏有两百多人,其中大部分人还是伤员。   王江和熊三娃率着一大队的人马,一直尾随着他们,准备伺机而动。   黄新远让张贤停了下来,同时要求他命令王江的部队回去,他是怕自己脱不开身来。张贤只得回身命令着王江与熊三娃。   王江与熊三娃此时就是投鼠忌器,知道必须要服从这个命令,只得带部原路返回。两个人都憋闷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熊三娃却向王江建议着:“我们可以分兵两路,你带一路,我带一路,从这里两边绕过去,跑步前进,赶到他们的前面埋伏起来。他们还带着新四军的那么多伤员,肯定走不快的!”   王江想了想,觉得熊三娃的这个主意不错,马上同意了。      第十七章 袍泽(一)      从王家店一路出来,再没有了阻隔,黄新远和钱雄风带着三十多号人,同时又带着两百余的新四军俘虏缓缓而行。两个人都很着急,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知道,只有向东越过平汉线,进入大悟山区,才可能会得到安全,这个时候,在这一片地区,他们其实就是一群在逃犯。   他们押着张贤已经来到了镇子东边的一个路口,从这里再往东越过平汉铁路,就可以到达大悟山区,那里是新四军很早就建立起来的一个抗日根据地。   “如今你们已经通过了一一八旅的防务区,再往前面走我也无能为力了!”张贤停在了路口上,这样地回身告诉黄新远和钱雄风。   这两个人当然明白,张贤也只能把他们带到这里,再往东就是十八旅张慕礼的防区了。他们商量了一下,黄新远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对着他道:“不好意思,张旅座,还要麻烦你一路护送我们过平汉线,我知道你和张慕礼是结拜的兄弟,有你在,我想他也不会为难我的!”   张贤看着他,摇了摇头,告诉他:“黄新远,你错了,张大哥是个什么人,你比我还要清楚,你们两个人共事的时间远远地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   黄新远尴尬地笑了一下,却又道:“此是非常时期,我知道张慕礼是一个对党国十分忠心的人,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十分讲义气的人,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结拜兄弟而不顾的!”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黄新远,如果你现在就想把我崩了,那么请马上就动手吧!”   黄新远愣了愣,与张贤身后的钱雄风对视了一眼,却问着张贤:“你是不是怕我们食言,不放过你?你放心就是,既然我说了你跟我们如此得合作,我们然不会要你的命的!共产党人说话一向算数的!”   张贤却轻蔑地看着他,告诉他:“你错了,我张贤早就死过多回了,也不在乎再死这么一次。只是我却感到悲哀,没有死在日本鬼子的手里,却死在中国人的手中!”   这句话,如同针扎一样刺痛了黄新远与钱雄风的心,确切地来说,这两个人也是一个爱国者,只是因为政见的不同,所选择的道路也不同,他们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并非冷血动物。   “张贤,我们说了不会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的!”钱雄风这样得向他做着保证。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走路,而是很认真地告诉他:“老钱,我可以告诉你,你们要想用我来要挟张慕礼,是办不到的,我张贤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大哥为难,给他找麻烦!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选择死!”   钱雄风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服这位俘虏,求助地望着黄新远。   黄新远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   ※※※   马文龙只觉得自己好象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在天亮之前总算带着人冲过了面前的那个小山包,把后边的追兵丢在了河那面。他有些奇怪,对面原来有着良好的碉堡与工事,只要有少量的兵力,就可以掐住自己的命脉,在昨夜里他也曾带人冲锋了几次,死伤了很多的人之后也没有拿下来,自己也不幸地被枪打中了腿,如今两条腿都受了伤,走都走不动了。可是,在黎明前,他怎么只有一小股兵力的试探性攻击,就夺下了那个碉堡呢?难道是张贤有意要放自己一马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再有丝毫的犹豫,必须带着残余的五六百人突围而出,向东面平汉线的方向移动,不管前面是张贤布置好的陷阱也好,还是罗网也好,他都只能往那里跳,别无他路了。   “支队长,我们已经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了!”梁三大队长这样地告诉马文龙。   马文龙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还躺在担架之上,由两个新四军战士抬着,再起身看了看全体突围出来的人员,几乎也都挂了彩,便是没有受伤的,也浑身是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伤。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文龙问着。   “还有五百八十余人!”梁三告诉他:“其中有一半是伤员!”   马文龙只觉得自己的眼圈发红,泪水显些没有流出来,他出发的时候带着一个大队近两千人,这一夜打下来,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二,不可说不惨重。   “现在我们到哪里了?”马文龙又问着。   梁三看了看附近的地形,前面便是一座山岗,两边是一片的稻田,远处传来了一声火车的长鸣,他对这片地区还是很熟的,当下对马文龙道:“我们刚刚从王家店北面出来,前面就是李家岗,过了这个山岗就可以看到铁路了!”   马文龙点了点头,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望了望前面山岗上茂密的树林,又问着他:“我们后面有追兵吗?”   “有!”梁三告诉他:“敌人有大约一个团,在五里之外,很快就可以追上我们。”   “我们必须要打一仗了,只有把后面的追兵打退,我们才可能平安地过平汉线。平汉线上一定有国民党部队的守军,如果我们不把后面的追兵打退,根本就过不去的!”他这样地告诉梁三。   梁三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当下想了想,又看了看面前自己的这支队伍,有些为难起来:“老马呀,你看看我们这些同志们,如今还怎么来打呢?”   马文龙看看自己的这支队伍,大家都疲惫不堪,枪支弹药也所剩无几,如果真要想阻击敌人的一个团的追兵,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但是他又看了看对面的山岗,想了一下,对着梁三道:“如今我们只能打巧,前面的山岗上我看我们可以作下埋伏,那些国民党的追兵定然求胜心切,肯定在奋力追赶,我们就在那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伺机穿过平汉线,只要进了大悟山区,那么我们就不用怕了!”   梁三看了看那边的地形,点着头,赞道:“老马,你这个主意真得不错,我们虽然人少,只要照你说的这么打,一定可以打他们一个鼻青脸肿的。”   当下,一行人匆忙地向山岗而去。   ※※※   张贤已经和黄新远、钱雄风僵持几分钟了,他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不再理会黄新远与钱雄风的劝告。   跟在后面的张义再也忍之不住了,赶了上来,站在了黄新远与钱雄风的面前,愤愤地道:“我大哥已经很配合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他?我要求你们把他放了!”   黄新远皱起了眉头,崩紧了脸,反问着:“张义,你还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你还是不是一个共产党员?”   张义愣了一下,不由得窝起了无名火来,冲着黄新远也喊了起来:“这和组织性纪律性有什么关联?便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就更应该说话算话!”   黄新远看着这个年青气盛的家伙,本想发起火来,却又忍住了,他到底还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人,叹了口气,这才耐心对张义道:“我知道张贤是你的大哥,可是他现在也是我们的敌人!”   “是,他是我们的敌人,但是他也是一个人,可以转化的!”张义也回应着:“何况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如果不是他帮忙,我们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出得王家店,来到这里呢?”   黄新远咽了口唾沫,知道这个时候想要说服张义来一起对付张贤,比登天还要难,当下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吧,继续你如此坚持,那我们就把他放了!”   张义的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张义,你和老赵带着人赶快往前通过平汉铁路,我和老钱先押着张贤在这里守一守,以免王江的追兵过来,等你们过去了,我们就把他放掉,然后再去追你们!”黄新远这样地命令着他。   张义怔了怔,黄新远的命令倒也不错,如果在这里把张贤一放,就怕王江的追兵马上会跟过来,到时大家还是跑不了。只是他还有一些担心,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黄新远会对自己的大哥不利,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那么他这个当小弟的,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黄泉之下父母呢?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大哥怎么样的!老钱也在这里,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黄新远仿佛是看透了张义的心思,这样地告诉他。   钱雄风点了点头,算是给他做一个保证。   张义这才放下心来,和赵副官招呼着,带着这两百多人向着东边的平汉线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一片树林之后。   看着自己的弟弟带着人已经走远,张贤知道自己的危险马上就要来了。   黄新远又等了一会儿,却对着钱雄风使了一个眼色。钱雄风愣了一下,还是有些犹豫,迟迟没有动手。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眼睛,他冷笑了一声,对着黄新远道:“老黄呀,你既然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为何非要假手他人呢?”   黄新远只是尴尬了一下,反而坦然了,对着他道:“张贤,你弟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军人,如果再加以时日,多打几回仗,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不输于你的领兵之将,肯定会是我们军队里的优秀指挥官。正因为他是一个人才,所以我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些,让他对我痛恨一辈子!”   张贤笑了一下,讥讽着道:“这世人的人都是如此得虚伪,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唉!人哪……”   这句话令黄新远很不爱听,他只是摇了摇头,对张贤道:“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是一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一切。老实地说,张贤,我其实很佩服你的,只是谁让我们是敌人呢?你是国军里少有的能打仗而又不做作的将领,象你这样的人在国民党军队里为那些反动派卖命,太可惜了!我说得可是真的!”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问着他:“这是你对我的最终评价呢?还是对我的劝降之言?”   黄新远愣了一下,点头道:“张贤,要是你能够加入我们共产党阵营里来,我举双手欢迎你!到时候我真得心甘情愿地给你做副手!”   张贤看着他,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黄新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虽说张贤并没有答话,他已经知道了张贤这个大笑的含义。   笑过之后,张贤这才对着他道:“黄新远,你不觉得这话你说得太牵强了吗?想当初你为了争夺这个旅长的职位,对我暗地里使绊,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黄新远的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蓦然间明白了什么,问道:“难道你一直就知道这些事,才对我起疑心的吗?”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事,我又怎么会来怀疑你?黄新远,你聪明一世,却又糊涂一时了。我想,你作为共产党的卧底,能够爬到这个副旅长的高位,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却因为这么一点的小聪明而功亏一篑,你不觉得可惜吗?”   张贤的话显然已经说中了黄新远的要害,他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不愿意再说这件事了,当下对着钱雄风摆了摆手。   钱雄风依然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抬起了枪,对准了张贤的头。   这一刻,张贤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着:“是该休息一下了,中国人呀,太累了!”说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听到这句话,钱雄风稍微愣了一下,“咔”的一声打开了保险栓。      第十七章 袍泽(二)      果然如马文龙所料,一队国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只想着追击残敌,看到的只有前面的果实,却没有看到前面的危险。   这是两个营近千人的队伍,由团长徐海波亲自带队,生怕这股新四军的败兵会跑过一一八旅的防区,进入张慕礼第十八旅的地盘。徐海波很是奇怪,本来四面合围的计划,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个王江却突然撤出,放开了马文龙的一条生路,也不和他打声招呼,等他发现过来,那些新四军已经跑得老远。这个王江就是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张旅长的同学,徐海波根本就不会给他面子,他可不想把到手的功劳拱手相让。正是因为面前的诱惑过于巨大,所以尽然忘记了那句古训:穷寇莫追。   也就在三十三团的两个营刚刚通过这座山岗,徐海波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怎么这么一个大好的早上,山岗上的树林中听不到一声的鸟叫?他举起望远镜,向山岗上看去,搜索之间,已然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口,他暗叫不好,赶忙下令回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马文龙亲自指挥着自己所剩下来的几门小钢炮向着山岗下的国军队伍开火,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炮弹在国军的士兵中裂开来,带着漫天的血肉四处散落,紧接着隐藏在路口草丛中的两挺重机枪也已经打响,那些刚才还在自以为是的国军们倾刻间成片地倒在了血泊中,方才的兴奋也一扫而光,密集的人群此时就像一堆被捅到地上的马蜂窝里的马蜂,四处逃散,躲避着子弹的袭击。   徐海波挥舞着手中的手枪,想要阻止前面纷乱的人群退回,但是任凭他左呼右喊,也无法阻止住倒退的洪流,他毙了两个带头退回的连长,才将将压住了阵脚,没有使自己的这两个营全面溃退。他一边命令着士兵们就近找掩护的所在,以躲避如雨般的乱枪;一边寻思着胜敌之法。但是马文龙并不给他一点的机会,也就在他刚刚要稳住阵脚的时候,新四军吹响了冲锋号,山林里忽然就冲出了许许多的新四军来,个个如下山的猛虎一样,扑向山底下的这些惊魂未定的国军。   国军士兵再一次败退下去,不再顾及自己长官的狂呼乱叫。   徐海波还想以团长的威权来阻止这场败退,却也在这个时候,一颗子弹射来,正打中了他的肩膀,他身子一歪,摔倒在地,若不是身边的副官抢救及时,他便是不被新四军抓到,只怕也会被这些败退下来如无脑苍蝇的士兵们踩死。   这个战局,已经不容他这个团长再来发挥了,副官架着还想强自要向前冲的徐海波,不再管他的暴怒,和另一个勤务兵一起,不容分说背起他也加入了败退的行列。   ※※※   王江听到北面忽然响起的枪炮声,先是一愣,马上派出侦察兵去探个究竟,不久,那个侦察兵跑回来告诉他,是三十三团追击昨夜里被围的新四军,一不小心中了敌人了埋伏,正在败退了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王江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动了起来,如今他这支部队正在向东边穿插之中,已经到了李家岗的南面,其实是与徐海波只隔着一座小山岗。这个时候,既然新四军在山岗上与徐海波的三十三团打得激烈,那也就是说没有顾忌到他们的后面,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带着人悄悄地摸上这座山岗,那定然是抄了新四军的后背,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可是,如此一来,那么营救张贤的事又怎么办呢?   王江一时犹豫了起来。又看看自己所带的兵力,也就是三个连一个营的兵,熊三娃还带着另外的两个连,在更南面和他平行着向东移动,如果自己晚一点到达,就凭着熊三娃所带的两个连的兵力,也足够可以拦截住黄新远那些乌合之众了,想到这里,王江马上决定了下来,命令着自己的部队,向着小山岗悄然地进攻前进。   在这一时刻,王江已经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兴奋,他终于捕捉住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战机,不仅解了三十三团的围,而且还可能再一次击溃刚刚打出气势来的这队新四军!想一想徐海波那垂头丧气的情形,王江便觉得十分过瘾,他与徐海波明争暗斗过多时,却总是输上一招,这一回,终于可以咸鱼大翻身,一定会令所有的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   钱雄风的枪已经对准了张贤的头,他内心里却十分得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在与日本鬼子近身搏杀的时候,他也从未有这种感觉。可是今天,面对着这个无法还手的张贤,他却迟迟扣不动手中的扳机。   “老钱!”黄新远不由得提醒了他一声,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尖锐的敌我之间,如果还讲究什么交情和感情的话,那么到手来的成功只怕也会付之东流。   张贤不由得睁开了自己闭上的双眼,首先看到了一滴汗水从钱雄风的脸上淌落下来,再一看他满脸,也已经浸透了汗水。他忽然想起了当年的常德之战,他与这个钱营长也就是在那一次会战里相识相知的,在那一次大战中,他失去了自己非常要好的战友,他想起了常立强,想起了司马云来,也想起了司马云念起的那首《无衣》,不由得低声念了出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在他念到最后的时候,不由得满眼的泪花。   是呀,同袍与同泽,曾是多少美好而令人感动的友谊,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往日的袍泽兄弟已经变成了敌人,这是多么悲哀而痛苦的事,怎么不令人心伤呢?   钱雄风的手哆嗦了起来,蓦然把枪放了下来,已经是一脸的泪水!他也想起了常德,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死于城下的兄弟袍泽!   黄新远愣了一下,猛然拔出了自己的手枪,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举起来,对准了张贤的头。他知道,时间紧迫,不容他们再有一丝的妇人之仁了!   可是,也就在黄新远举起枪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却听到“呯”的一声响,一颗子弹急射而来,又疾又准,正打中了黄新远举枪的右臂。黄新远胳臂一痛,手中的枪也掉落在地。   张贤却是反应迅捷,还没有等钱雄风明白过来,他已经一个滚而出,从黄新远的身前滑过,起身时手中多出了一把手枪,正指在了黄新远的头上。原来他抢到了黄新远掉落在地的枪,趁着黄新远手臂受伤之时,已然制住了他。   这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旁边的钱雄风措手不及,刚才还占尽的先机,此时已经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成了受制于人!   到这个时候,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子弹射来的方向,那是东边的一片树林,树林中一个人端着步枪走了出来,等他来到了大家的面前,三个人都不由得惊呼了起来:“张义!”   不错,走过来的人正是刚才离去的张义,他带着那些人众转过了树林,他却借故跑了回来,在树林中正看到黄新远要射杀自己的大哥,急切间才打出了刚才的那枚子弹。   “张义!你这是叛变!”虽然这个时候被张贤用枪顶住了头,黄新远还是不由得怒气冲冲,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些好事就这么会坏在了这个毛头小子的手里,真所谓是成也张义,败也张义。   张义已经通红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两个是自己的战友,另一个却是自己的兄长,这个时候,他们是敌人。   “黄新远,你不该骗我!”张义咬了咬牙,恨恨地道。   黄新远怔了一下,还是强自辩解着:“张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虽然是你的大哥,但是他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放了他,就是对我们革命事业的打击,你个糊涂蛋!”   张义仿佛是没有听到,抬头望着自己的大哥,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钱雄风的枪也指着张贤,只要张贤敢于对黄新远开枪,他的冲锋枪定然会射向张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李家岗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在场的四个人都为之一怔,张贤的反应极快,想到了什么,对着他们道:“只怕是马文龙还没有逃出去,被追上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三个人方才如梦方醒,猛然张义“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大哥的面前,已然是泪如雨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张贤大声地喝问着他。   张义一边抽泣着,一边哀求着:“大哥,我最后一次求你了,请你放过我们、放过马大哥吧?我知道,只要你答应我,就你一定可以办得到的!”   钱雄风当先放下了自己举起的枪,也“扑通”的一声,跪倒在了张贤的面前。   也就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带着两个连从南面绕了过来。   ※※※   马文龙没有想到,自己的后面还会有一队国军,等这队国军悄悄的抄上了山岗,才被警戒的人员发现,可是已经晚了。   正面的徐海波带领的三十三团突然的袭击打敌了阵脚,暂时退了出去,马文龙知道这个败下去的团一旦明白过来,肯定还是会杀回来的,原本以为利用这么一个间隙可以带队突过平汉线,谁知道又陷入了另一队国军的纠缠之中。   后面上来的国军的兵力虽然没有正面的兵力多,但却是有备而来,火力强大,自己刚刚进行了一场战斗,还没有缓过劲来,又怎么可能再来应付这一队敌人呢?   马文龙很是从容,命令着梁三大队长重新集结队伍,乘着当面的三十三团败退之际,火速通过平汉线,同时要求把自己留下来,带着三十多个伤员,来阻击这队偷袭上来的敌人。   梁三不由得大急,对着马文龙喊着:“老马,你带着人快快转移,还是我来掩护!”   马文龙苦笑了一声,对着他道:“如今再不走,只怕以后也走不成了!我们这些伤员根本就走不动了,便是你们带着也只会拖累你们,倒不如让我们来掩护你们撤退的好,这样你们还有可能冲出去!”   “是呀,支队长说得对呀!”伤员们也齐声地附应着,大家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了,都愿意把生的希望留给还健全的人。   梁三的泪水如雨般地落了下来,他也知道马文龙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如果想全身而退,根本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有人来断后。   马文龙想了想,又对着他道:“老梁,你快带人走吧,晚了要来不及了。记住,先向北走,再越过平汉线!”   “为什么?”梁三问道。   马文龙道:“这里的枪声,定然会吸引平汉线上敌人的注意,他们肯定也会赶过来的。我们在这里吸引敌人,如果你们直接向东,定然会与从那边赶过来的敌人撞个正着!”   梁三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集合队伍,把重武器和子弹都留给了马文龙,自己全部轻装,这才与他洒泪而别。   终于要分别了,也就是在梁三刚刚转身的时候,马文龙忽然喊道:“老梁!”   梁三不由得再一次转过了头。   马文龙对他笑了笑,道:“记得每年清明的时候,给我烧些纸!”   一时间,梁三的泪水滚滚而下,他使劲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快步地追向自己的队伍!      第十七章 袍泽(三)      张贤忽然觉得作出一个决定从来也没有这么的艰难,他的枪还指着黄新远的头,黄新远在此刻已经成了刚才他的模样,闭上了眼睛,只等着他的一声枪响。   他还是钦佩,这个黄新远尽然不见丝毫的胆怯,脸上依然平静如水,就和刚才自己的表现一般无二。但是,张贤知道,就是在刚才,自己表面的平静下,内心深处又是怎样得汹涌澎湃。   远远地,已经传来了熊三娃的呼叫之声:“哥,你还好吗?”那声音此时听来,比张义叫他一声大哥要亲切得多了。这个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了,是放他们走?还是不放?如果等着熊三娃带人赶到,在那些下属的面前,他根本就没有选择权了,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秉公办事!   张贤猛地甩了一下头,把手枪从黄新远的脑袋上移开,怒冲冲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张义和钱雄风大声吼着:“滚,你们都给我滚吧!”   黄新远捂着自己的伤口,睁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张贤要放他们走的一个信号。   张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钱雄风怔了怔,从地上站了起来,扶住了受伤的黄新远,然后转过身去,准备着离开!   “等等!”张贤忽然喊道,此时的怒火也渐渐地平息了。   钱雄风与黄新远同时转过了头。   张贤却没有理会黄新远,而是看着钱雄风,叹息了一声,道:“老钱,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今天你既然没有能够拿走,我也只好投桃报李,放你们一条生路,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也就一帐两清,各不相欠,如果再在战场上相见,那么就别怪我手不留情了!”   钱雄风点了点头,黄新远也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这也就是张贤与他们恩断义绝的声明。   “还有!你手中的枪是国军的,既然你要跟着共产党走,就请把这把枪留下来!”   钱雄风迟疑了一下,如果交出了枪,那么自己的生命是不是没有保障了呢?但是此时,他也只能相信张贤。他知道,张贤是一个万里挑一的神枪手,便是自己手里有枪,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当下,钱雄风还是听从了张贤的话,放下了手中的这把冲锋枪。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钱雄风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张义,张义却没有要起身跟着他们走的意思,他和黄新远对视了一下,黄新远摇了摇头。这个时候,黄新远显然已经对这个张家的老三很失望了,当先着走了出去。钱雄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黄新远的身后。   “老三,你怎么还不走?”张贤平静地问着自己的三弟,此时他对这个弟弟的情感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有痛有爱,有恨有悔,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辛酸!   张义一双泪眼看着张贤,却没有答话。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老三,你对你大哥太了解了;你对你大哥又太不了解了!”   张义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还是愣愣着看着他。   “我说过,放你们走,就一定会放你们离开,绝不会象某些人那样,明里一套,背里一套。你放心,就是你不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我也不会打他们两个人的黑枪!”张贤这样得告诉自己的弟弟,他很显然以为张义是担心自己不会放过黄新远与钱雄风,从背后下手。   也许只被张贤说对了其中的一半,张义到这个时候才点了点头,同时沙哑着声音恳求着:“大哥,我还想要求你放过马大哥,我知道他一定还没有逃出你的手心里!”   张贤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看着自己这个天真的小弟,悠悠地告诉他:“老三呀,你难道不知道吗?经过这场斗争,你大哥会不会被判有罪还是一个问题呢?自顾已经不瑕了,怎么还顾得上你的马大哥呢?你对马文龙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对我这个大哥的关心!”   张义不由得惭愧万分,毕竟与张贤是血肉亲情,与马文龙只不过是交情莫逆,孰亲孰重,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不过,老三,你最终还是没有让我失望!”张贤最后才道。确实如此,如果没有刚才张义的那一枪,此时的张贤可能已经死在了黄新远的枪下了。   正说之间,熊三娃当先地跑了过来,在他的身后,带有特务营的两个连长带着自己的连队。   “贤哥,你没有事吧?”此时的熊三娃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很显然他们已经跑了很长一段的路,绕了一个大的圈子。   “我还好!”张贤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这么些年的战斗打下来,他并没有白白地混过,便是失去了钱雄风和黄新远那样曾经的战友,他还有熊三娃这样更为牢固可靠的袍泽兄弟!   “你没受伤吧?”熊三娃还是不放心,追问着他。   “没有!”张贤告诉他。   “是黄新远和钱雄风把你放的?”熊三娃又问着,他远远地看到两个离去的背影,应该就是那两个人。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如今只有这种说词还可以蒙人耳目。要是上头的人知道事实正好相反,是自己放过了那两个人,肯定会有人怀疑自己通共的,只怕到时他真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净了。   “咦?张义?你怎么跪在地上呀?”转头间,熊三娃看到了边上的张义,这么说着,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张义却是一脸得尴尬,与熊三娃这个浑小子相比,他还算是一个有些心计的家伙,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的人,自然不会随便乱说话。   “王江哪里去了?”张贤也不愿意熊三娃深究下去,这样问着他,把熊三娃的注意力引开。   熊三娃也有些纳闷儿:“真是奇怪了,我和他说好的,从两边绕过来,在这附近堵截你们的,照理说他的路应该比我的近,我都赶来了,他怎么还没有来呢?”   “他是从北面过来的,是吗?”张贤问着。   “是呀!”熊三娃点了点头。   “不要等他们了,王江一定是和那些突出围的新四军撞上了!”张贤肯定地说着,直到这个时候,李家岗那边的枪声依然不断,很显然,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走,我们马上去李家岗!”张贤这样地命令着。   熊三娃却有些不甘心地道:“哥呀,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黄新远和钱雄风吗?他们就在我们的前面,我们这个时候赶上去,一定可以追上他们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忽地发出了一声长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他们去吧!”   “可是……”熊三娃还要说些什么,他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按常理来说,任何人对于自己的叛徒的恨,都要高过于对自己的敌人。   不等他说完,张贤却摆了一摆手,告诉他:“没有什么可是的,就算是我放了他们吧,但是能不能逃走,还要看他们的造化了。前面是十八旅的防区,他们如果能过得了张慕礼那一关,那就是老天爷真得向着共产党了!”   听到旅长如此一说,熊三娃与两个连长也就不再不平,倒是此时的张义,刚刚理顺的一头心事,又倏忽着悠了起来。   ※※※   王江有些后悔,原以为李家岗上的不过是一些从王家店里败退下来的新四军的残部,哪知道却又是这般得顽强,自己派出了两个连进行偷袭,眼见着就要得手,都已经打到了他们的背后,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却被他们发现。这些新四军就如发了疯了一样,向偷袭的王江部猛扑过来,竟然在半山腰处将这两个连击退了。王江仔细地想了想,既然这股新四军能够将徐海波的新胜之团击败,自然不会是一群乌合之众,其战斗能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刚才是自己轻敌了,如今却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得不打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联络副官跑了过来,告诉王江,东边平汉线上布防的十八旅的一营已经赶了过来,准备着要和一一八旅合围这股逃蹿的共军。一听到援军已经开到,王江马上又来了精神。十八旅的联络员刚刚走,刚才被新四军击退的徐海波的三十三团也派来了个联络员,徐海波虽然受了伤,但已经重整队伍,向这边再一次杀来!   兵力的大增,给了王江一个十分充足的信心,当下再一次组织起冲锋队,把手中留存的预备队的那个连也安排了上去,他可不想已经捞到手的功劳却要平分给另外的两支友军。   这一次却是出奇地顺利,三个连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便杀到了半山腰,马上就要到达山岗的最高点,那里是一片的树林。也就是在这里,他们遭到了新四军的突然强大起来的火力扫射,刚刚还在庆幸的王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生怕自己的人也受到了伏击,当先着趴伏在地上,听着头顶上的子弹嗖嗖而过,不由得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新四军太狡猾了,比当初的日本兵还要难缠,王江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小心从事,哪还敢有半点初时的兴奋。   王江决定暂时先与树林中的这些新四军对峙,守着他们,这些人定然无法脱身,等着两边的援军到来的时候,再一举将其歼灭,这也是最保险的策略。他却没有注意到,正有一队新四军的人马悄悄地从山岗的那一面溜走,向北狂奔而去!   也正是由于王江此时的畏战,倒是给了马文龙一个喘息之机,他望着梁三大队长带着大部份的战士已经安全地离去,一块高悬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此时他要做的是尽可能长时间地把面前的敌人拖住,当然,最好是把东面平汉线上的敌人也吸引过来,以争取梁三的大部分人能够顺利地脱身。      第十八章 突围(一)      黄新远和钱雄风追上自己队伍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北边的枪炮声稀疏了起来,他们两个都很担心那边的新四军是不是已经冲出了重围,可是如今,他们要面临的问题更要严重得多,平汉线就在眼前,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路口上国军所设的关卡了,那是十八旅的兵,已经属于另一支部队了。   赵副官很是小心,没有提前暴露这支队伍的行踪,而是在一片小树林中掩住了身形,等待着黄新远与钱雄风的到来。   此时,黄新远已经包扎了伤口,没有回答赵副官所问的张义为何没有跟上来的问题,钱雄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告诉他:“张义不来了!”   赵副官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   “前面就是张慕礼的防区,我们怎么能过得了他的关卡呢?”钱雄风有些担心地问道。   黄新远看了看自己的这个队伍,除了从一一八旅带出来的三十多个还穿着国军军服的手下之外,剩下的大部队却是被他救出来的新四军的俘虏,穿着破烂的新四军的军服,许多人的身上还缠着纱布,就仿佛是一群要饭的叫花子。他沉思了一下,对着钱雄风道:“如今只能冒个险了,我们在一一八旅所做的事应该还没有那么快传到张慕礼那里去,等一会儿,我来带队,只说我们是一一八旅押解新四军俘虏的,有人盘问,我来应付,你们不要多嘴!”   “嗯!”钱雄风点着头,转身去向众人交待。   准备完毕之后,黄新远在前,钱雄风押后,那些跟随着他们出来的士兵们都端着枪,分散着走在队伍之中,而两百多失去战力的新四军则被夹在中间,在大路上迤逦而行。   还没有来到路口,远远就听到了那个岗哨上传来的国军士兵的呼喝:“前面过来的是哪支部队,都给停下来,不然我们要开枪了!”   赵副官连忙跑了过去,向他们解释着。   路口的哨岗中走出一位少校,黄新远挎着受伤的胳膊也赶上了前来,看到这位少校却是认得的,这是十八旅的一个姓刘的营长。   这个刘营长也认出了黄新远来,刚才还紧锁的眉头马上舒展开来,当先地叫了起来:“咦,这不是黄副旅座吗?”   “是呀,原来是刘营长,怎么,你负责这个路口吗?”黄新远点着头,同时又问着他。   刘营长连声应着:“是呀,这是我的防区。”   “那就好呀,你给我们行个方便吧,我这是押着两百多个俘虏从一一八旅过来的!”   “是这样呀!”刘营长看了看黄新远后面的队伍,却又有些犯难地道:“只是……只是我没有接到上面的指示呀,也没有听谁说有俘虏要过去呀?”   黄新远看了他一眼,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反问着他:“怎么?刘营长信不过我吗?难道我们一一八旅的事还要向你打报告?”   刘营长见黄新远真得是动了怒,连忙赔着笑,道:“黄副旅座,麻烦你等一下,我去给上面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放行!”   “你的上面是谁,是张慕礼吗?”黄新远明知故问着。   “是!就是他!”这个刘营长答着。   黄新远笑了起来,对他道:“呵呵,原来是老张呀!你知道吗?我和张慕礼可是在一个团里出来的,当初他当连长的时候,我也是连长,后来他当了营长,我就成了他的副营长,再后来他当了团长,我又是他的副团长,呵呵,我们两个可是老交情了!”   听他如此一说,刘营长有些尴尬起来,还是道:“你说的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只是我这也是职责所在。那边早上打了一早上,北边的那个营也去了李家岗,如今这边有些空虚,张副旅座特意要我们严加守卫,对任何过去的人都要仔细盘察!所以还要请黄副旅座原谅一下!”   黄新远知道这一关定然是要过的,也只好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刘营长去打电话了,黄新远却向后面的赵副官等人挥了挥手,那些人也明白过来,悄悄地上来包围了这个哨岗。在刚才说话之间,黄新远已经对这个哨岗确认了一下,这里也就是一个排的兵力,这个时候自己搞一个突然袭击,定然可以得手,马上就可以冲过眼前的平汉线去。这就是智过不去,要硬闯了!   黄新远正要下令动手,抬头间却见到一辆吉普车顺着铁路的方向,从南面开了过来,吉普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运兵卡车,车上都装满了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他不由得暗自叫苦,只得暂时停止行动。   刘营长从哨岗中跑了出来,对着黄新远笑道:“不用打了,张副旅座已经来了!”说着,用手指着那个开过来的吉普车。   黄新远这才注意到,原来,那辆吉普车上坐着的正是张慕礼。   ※※※   马文龙知道自己又处于了四面包围之中,已经无法脱身了,反而放开了生死。   王江一直十分小心,不敢过于靠近,一直看到东面与西面的援军已经赶到,这才命令手下的部队重新发起冲锋。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张贤带着熊三娃的那两个连赶了过来,当看到完好无损的这个同学归来时,他的一颗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战场上,如今又可以归于张旅长来指挥,不需要他再费尽脑筋了。   张贤的到来,也使徐海波放下了心来,不管这座山岗上有多少的敌人,终究是不可能再逃脱了。   张贤的判断能力很强,当他听说了王江的报告以后,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并没有责怪王江临时偷袭的决定,而是埋怨他打到半途又退缩了。在与山顶新四军对峙的过程中,这段时间并不算太短,而山上的共军却没有要逃跑的迹象,反而吸引来了国军的四面合围,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山顶上被包围的部队应该不是新四军的主力,肯定是新四军留下来断后的小部分人,而主力应该早就溜走了。想到这里,张贤传下令去,命令合围的部队四面同时冲锋。   一时间,国军的炮火如雨一样地倾泄在了这块只有八百平米的山顶之上,将新四军的火力尽数压倒,就在这隆隆的炮火声中,国军的士兵冲上了山顶,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在这座山顶之上阻击他们的不过是区区三十多个新四军的伤员而已!   ※※※   张慕礼看着黄新远与他身后的这些俘虏,很是奇怪,问着他:“老黄呀,这个张贤也真是的,怎么派你这个副旅长来押送俘虏呢?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回头我一定要说说他的!”   黄新远尴尬地笑了笑,告诉他:“老张呀,你别这么说了,这个差事是我主动揽下来的!”   “哦?”   黄新远又解释着:“打到今天早上,我们那边也没有什么战斗了,你也看到了,我已经负了伤,再在前线倒是还要找人来护理我,还不如我自己识趣一点,正好有这个差事,于是我就自靠奋勇地承担了下来。呵呵,我这是想去后方养一养伤罢了!”   “原来是这样呀!”张慕礼恍然大悟,却又摇了摇头,骂道:“这个阿贤就算是让你这个副旅长来押解俘虏,怎么也要给个连呀,就这么三十多个人,万一这些俘虏有滋事的,你忙都忙不过来的!”   “是呀!”黄新远也跟着道,同时又道:“如今我们一一八旅的兵力十分有限,本来防区就大,又分出几路兵去,哪还有多余的兵呀。旅长能给我三十多个人也可以了。呵呵,这些新四军的俘虏已经被解除和武装,就算他们闹事,在我们国军的地盘上又怎么可以闹得起来呢?”   张慕礼点了点头,又道:“阿贤做事还是欠周详,怎么也要给你派个车什么的,这些俘虏这么走着,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十一师的俘虏营呀?”   黄新远道:“我们旅哪有多余的军车呀,便是马匹也不多。呵呵,这一点倒不如你这个张副旅座气派!”   “我看这样吧,我本来是听到这边有动静,所以带人过来巡查的,你要是不嫌弃,把我的这个吉普车和这两辆军车开走,回头办完事再给我还回来!”张慕礼十分热心地招呼着。   黄新远愣了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一件好事,如此一来,也省却了自己的脚步,速度上也会快了许多,可是看一看自己带来的人,两百多人坐两辆军车,却又有些挤。   好象看出了黄新远的为难,张慕礼道:“老黄,你不要着急,先在这里等一等!”说着,又对着刘营长喊道:“刘营长,把你们营的那辆卡车开过来,借黄副旅长用一下!”   “是!”刘营长答应了着,转身就要离去。   黄新远忙问道:“那还要等多久?”   张慕礼道:“不久,也就半个时辰就可以了!”   半个时辰,这个时间对于黄新远来说根本就等不了,只怕还没有到那个时间,张贤的电话就会打到这里来,告诉张慕礼真实的情况。当下他连忙阻拦着:“不用了,老张,我还想赶到师部去吃午饭呢!两辆军车就两辆吧,挤一挤也就有了!”   见黄新远这样得坚决,张慕礼也只好点了点头,吩咐着自己的士兵们跳下车来,让黄新远的人押着那些俘虏爬上军车,同时把自己的吉普车也让了出来,借给了他。   这一切对于黄新远来说,就如同是天下掉下了一个大馅饼,令他想都没有想到,不仅过关是如此得顺利,而且还得了代步的工具,如果张贤那边的人追上来,也只好望洋兴叹了。   黄新远坐上了吉普车上,钱雄风也坐在了后面,正要离去,张慕礼忽然想起了什么,也跳上了车来,这令黄新远很是奇怪,忙问道:“老张,你难道还准备送我们一程吗?”   张慕礼笑了笑,告诉他们:“过了铁路,前面还有一个路口,那里也是我的人在守着,我是怕你过不了那个路口,所以还是带你了过了那个路口再回来吧!”   听到他如此一说,黄新远忽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之感,这个张慕礼太过于热心了,想一想自己与他共事那么多年,他对自己是如此得深信不已,对自己的友情也是如此得真诚与深厚;可是自己,在他的面前,又是显得多么的卑鄙与无耻!      第十八章 突围(二)      张贤来到了山顶之上,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地上除了二十余具新四军的尸体之外,他们还俘获了几名身负重伤的俘虏。当他走到这几名俘虏的面前时,第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这个人虽然满面尘土,浑身是血,仿佛是从鬼蜮里出来的一样,但是从他那伟岸的身形以及还未全非的面目,张贤便已经认出来,这不是马文龙还能是谁呢?   马文龙黝黑的眸子紧盯着张贤,靠在一棵被炸得成了木桩的树上,刚才的一颗炮弹把他震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成了俘虏。   当然,马文龙也认出了张贤。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这一对曾经的好友却是用这种方式再一次相见,就仿佛是一场梦一样,令人叹息,又令人无奈。   “张贤,给我来一枪!”马文龙愣视了半天,当先地恳求着他,声音是这样得虚弱而无力,却又是这样得坚定与果断。   张贤怔了一下,忽然心中隐隐地作痛起来,猛然回身大喊了起来:“军医!军医在哪里?”   张贤身后的熊三娃没有反应过来,他并没有认出来面前这个跟鬼差不多的马文龙,还在奇怪地问着:“我们这里好象没有人受伤的呀?”   张贤瞪了他一眼,依然大声呼唤着军医过来。   马文龙咬了咬牙,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却有这个心没有这个力了,只是站到了一半又跌倒在地。张贤连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再一次让他斜倚在树桩之上坐下。   “马文龙?”到这个时候,熊三娃才看出了面前的这个俘虏,经不住叫出了声来。   这一声叫,却惊动了跟在他们附近的王江,他当然也听说过马文龙这个人,连忙跑了过来,不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脸似灶灰的伤员,问着:“他就是马文龙?”   “是!”熊三娃十分肯定地道:“他如果不是马文龙,我把我的头给你!”   听到熊三娃如此一说,王江不由得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对张贤道:“阿贤呀,我们这一回可是捞着了,抓住了共产党的匪首,呵呵,这份功劳可不小呀!”   张贤白了他一眼,远没有他这般地喜悦,转过头又看着马文龙。   马文龙忽然笑了一下,这让张贤马上想起了当年在刘集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马文龙在他的面前,经常是满脸的笑容,此时,这个笑又是如此得令人心动,让他都不忍再看。   “张贤,求你了,如今我这个样子生不如死,你就再给我补一枪吧!”他依然是如此有气无力地恳求着。   张贤没有动,眼中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噙满了泪水。   两个军医赶了过来,不明白刚才旅长为什么在刚才那么急切地叫他们,张贤指了指面前的马文龙,告诉他们:“给他救治一下!”   这两个军医愣了愣,自己这方的伤员还处理不过来,旅长却要让他们来处理敌人的伤员。   “旅座叫你们救,你们就赶快救,还傻在这里做什么?”不等张贤发话,熊三娃当先对这两个军医吼道。   这两个军医这才如梦方醒,连忙俯下身去察看马文龙的伤势。   王江在旁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默不作声,他也听说过张贤与马文龙的交谊,但是此刻他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活捉一个共军首领,远比打死一个共军首领要强了许多。   张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马文龙,经不住大喊了起来:“马大哥?”若不是熊三娃一把拖住了他,他定然会不顾后果地扑将上去!   马文龙的目光从张贤的身上转到了张义的身上,再一次露出了那张令人心碎的笑脸,张义的心却如同刀割,泪水险些流出了眼眶。张贤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在这个地方,这么多的国军士兵与官长,人多眼杂,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叙旧的地方。   两个军医还在为着马文龙诊断着,但是马文龙却十分得不配合,在这个时候,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快快地死掉,所以他用尽了全力,对着张贤再一次地大喊出来:“张贤!你小子有种!我要你把我打死你都做不到吗?”   张贤默默地看着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却仿佛有如天籁一般,他只隐约听到了一个军医沉重的话语:“他的小腿断了,身上有二十多处伤,而且流血过多,要是再不及时救治,肯定过不去今天!”   “那你们还等什么?”熊三娃在边上发号示令着!   这两个军医唯唯诺诺着,那边的王江叫来了两个担架兵,马文龙还想挣扎,却因为刚才的冲动,把自己的所有力气用尽,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昏死了过去。   ※※※   张慕礼并没有发觉黄新远这一队人有什么异常,他一直把黄新远当成了自己的好友,所以这也很令黄新远十分过意不去。坐在同一辆吉普车上,张慕礼谈笑风生,而黄新远却是少有地能笑上一声。   张慕礼再一次回过头来,望着坐在后面坐位上的黄新远和钱雄风,笑道:“你们两个人怎么都不怎么说话呢?跟我谈一谈我那个结拜的兄弟张贤嘛,他这一回听说打得不错的。前天我还跟他通了一个电话,你们一一八旅是不是把那些共党包饺子了?”   黄新远尴尬地笑了笑,点着头道:“是呀,张贤很有办法的,他故意在防线上留下一条空隙,等着那个马文龙来钻,呵呵,那个马文龙还真得钻进来了!”   “哦?是这样呀?”张慕礼马上来了兴趣,连忙追问着:“他是怎么布置的呢?”   黄新远与钱雄风对视了一眼,黄新远道:“其实我们旅部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计谋,这个张贤把我们也给瞒住了,直到那仗打起来我们才知道。”   张慕礼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就是阿贤的不对了,虽然说战事紧要,但对谁隐瞒,也不应该对你这个副旅长隐瞒呀,这样一来以后还怎么和他合作?嗯,这次作战结束之后,我要好好说一说他,老黄,我要他请我们吃顿饭,要他当着我的面向你赔个不是!”   “算了吧!”黄新远道:“还是不要了吧,这么一来反倒显出我黄新远的气量也太小了!”   张慕礼闻之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许,他要的就是黄新远这种答复。   道路并不好走,车子在上下颠簸着,人在车子里面来回地摇晃,就仿佛是不倒翁一样。终于越过了平汉铁路,黄新远和钱雄风都长出了一口气,但是他们知道,危险并没有离去,前面还有最后一个关口。过了那个关口之后,大路会转向南面,那是直插武汉方向,而他们要去的却是沿着一条小路向北,走进大悟山区。   还没有来到那个最后一关,黄新远便开始警觉起来,远远地看到前面一大群的官兵,在沙袋堆起的工事后排布整齐,仿佛是如临大敌一样还架起了机关枪来,而摆在马路中间的路隙更是叠在一起,没有丝毫地移动。   张慕礼看着前面的关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回身对着黄新远笑道:“这些家伙们好象把我们当成了来犯的敌人了!刚才我出来的时候,还叫刘营长给这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跟着你们过来了,他们怎么就这么出来迎接我呢?”   说者无心,但是听者却有心,黄新远再一次地也钱雄风对视了一下,钱雄风悄悄地解下了自己一把手枪,递给了黄新远。原来,作为特务营的营长,钱雄风一直受到张贤的特殊照顾,便是随身的枪械他都比别人多出一套来,除了离开张贤的时候缴上去的那挺冲锋枪之外,他的腰里还别着两把左轮手枪,一个别在前面,一个别在后面,因为被军服遮挡,所以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个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先作准备,派上了用场。   很快,车子就开到了关卡的面前,老远就听到了那个躲在工事之后的一个连长的喊话:“前面过来的车子停一下,张副旅长在上面吗?”   张慕礼开着车子当先着来到了关卡前,他从副驾座上站起来,对着那个官长叫道:“是孙连长吗?我在这里,快把路障打开!”   孙连长并没有马上行动,却又看了看他后面的黄新远,露出了一付很不自然的笑,在工事之后对着张慕礼道:“副旅座,师部里刚才打来了电话,要你接一下!”   “哦?”张慕礼很是奇怪,不解地问道:“师部怎么知道我在你们这里?”   这个孙连长难堪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们刚才打到了刘营长那里,才听到了刘营长说的,所以才打到我这里来了!”   “嗯!”张慕礼点着头,想来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他还是有些奇怪,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师长找我做什么呢?”   黄新远在后面接口道:“也许师长也很关心刚才李家岗那边的情况,所以才会过来问你一下的!”   张慕礼点着头,准备着跳下车子,却又被黄新远一把拉住,对着他道:“老张呀,你去接师长的电话,叫你的兄弟把路障打开,放我们过去,你就送到这里吧,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了!”   张慕礼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说着,吩咐着那个连长:“孙连长,快把路障打开!”   这个孙连长怔了一下,有些很不情愿,却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绝。   “你听到没有?”张慕礼见他如此磨蹭,不由得恼了起来。   孙连长只得叫过两个士兵,去搬开那个路障,放车辆通过。   张慕礼跳下吉普车来,黄新远也跟着他下来,拉着他的衣襟道:“等一下!”   张慕礼很是奇怪,转头问着他:“老黄,你还有什么事吗?”   黄新远没有回答,却指示着后面的两辆卡车先行通过,这才对着张慕礼道:“老张呀,怎么说呢?这些年来,你我两个人合作得一直十分愉快,你也是我黄新远在十一师里最要好的一个朋友,今天没有别的事,我只是想说,如果我黄新远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还望你能够海涵一下!”   张慕礼笑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地道:“老黄呀,你今天说得这叫什么话?你我之间都这么久的交情了,有什么海涵不海涵的?”   黄新远也笑了,当下释然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下来了,好了,我要走了,老张,我们再见吧,希望我们能够永远的是朋友!”   “好,再见!”张慕礼也客气了回答着。   黄新远这才跳上了吉普车,挥了挥他那只还没有受伤的手,命令司机开动了车子。      第十八章 突围(三)      张慕礼目送着黄新远的吉普车开过去,孙连长已经跑了过来,看着驶过去的车辆,这才向他解释着:“副旅座,刚才是刘营长打来的电话,要我先不要放黄新远过去。所以我刚才才会犹豫。但是你是副旅长,我只好先听你的!”   张慕礼看了他一眼,很不高兴,同时又有些奇怪地问着:“我明明是从刘营长那里过来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孙连长道:“副旅座还是去接下师部的电话吧!”   张慕礼点了点头,随着他走进了路口边上的哨岗内,那里有一个接线员已经等在了那里,举着电话递给了他。他接过电话来,对着电话那头喊着:“喂,是师部吗?我是张慕礼!”   电话的那头马上响起了他所熟悉的胡从俊的声音:“张慕礼,黄新远是不是已经从你那里通过了?”   “是呀!”张慕礼回答着。   “哎呀!”胡从俊发出了一声惊呼,马上便愤怒起来,大声对他命令着:“张慕礼,我命令你立即带着人去把他们给我追回来,要追不回来,你就提着头来见我吧!”   张慕礼莫名其妙,不解地问着:“黄新远不是押着新四军的俘虏往师部去了吗?”   “他是共产党!”胡从俊大声地告诉他:“他是共产党的卧底,在一一八旅发动了叛乱,带着那些俘虏还扣押旅长往大悟山方向逃跑的!怎么,你没有看到张贤吗?”   张慕礼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只觉得浑身凉透,随口机械地应着:“没看到,张贤不在其中!”   “张贤多半是遇害了!”胡从俊猜测着道,心下的怒火更是油然而升,再一次大声地命令着:“你赶快带人去把他们给我追回来!”   “是!”张慕礼连声答应着。   却原来,在张贤被黄新远扣押之后,一一八旅旅部内便乱成了一团,而参谋长龙天涯就在这个时候赶回了旅部。龙天涯是要当面责问张贤的,不明白为什么在如此紧要的时候,张贤会撤走了王江的部队,放了马文龙一条生路,他还以为这是张贤以私谋公呢。到了旅部后,龙天涯才知道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哪还敢发呆,一面料理旅部内的后续事宜,一面接通了师部的电话,向师长胡从俊报告了一一八旅内所发生的事情。   听到龙天涯的报告,胡从俊大惊失色,迅速地研究事态下面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他断定黄新远叛部只有向东越过平汉线、逃往大悟山区这一条路,当下急忙调集附近的十八旅的另一个团前往大悟山围堵。在他看来,十一师出了这么一件事,是他师长的失职,上面肯定会追究下来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黄新远抓住,哪怕是当场击毙,这样也可以向上面交个差。所以,在这个时候,抓捕黄新远倒成了胡从俊认为的首要任务了。   胡从俊一连给张慕礼打了几次电话,先是打到了张慕礼的指挥部里,那个副官告诉他,张慕礼亲自带着人往李家岗那边去了,因为那边已经发生了战斗。于是,胡从俊又把电话打到了刘营长的岗哨处,刘营长告诉他,张慕礼陪着黄新远过了平汉线,向着东边的关卡去了。一听到这个话,胡从俊不由得大急,连忙命令刘营长马上整理部队,去追赶黄新远,务必要把这个奸细抓获。刘营长这才打电话过来,要求东边关卡的孙连长不要放过黄新远的车队。这个孙连长也就刚刚放下了刘营长的电话,便接到了胡师长亲自打来的电话,正在这个时候,张慕礼带着黄新远已经来到了关卡前。   当知道这其中的一切之后,张慕礼就仿佛是从梦里走了回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他马上想起了黄新远离去的时候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当时还在奇怪这个黄新远怎么对他如此客气起来,却原来他那个话里是很有深意的。同时,张慕礼也在暗恨着自己有眼无珠,放走黄新远也就罢了,还把自己的军车借给他用,让他逃得更为从容,如果师长知道了,不晓得会怎么得来骂自己呢!   当下,张慕礼是又气又恨,马上命令孙连长集合队伍,他要将功赎罪,去把黄新远那一行追回来。他知道,前面有一个路口,往南的是大道,通往武汉方向去的,可以过车;而往大悟山区那边的却是一条向北的小路,车子开不了多远就过不去了,黄新远肯定要弃车前进,而他又带着那些新四军的伤病员,一定走不了多远,这个时候去追击,应该还来得及。   ※※※   张慕礼带着一个连匆匆地跑步直追下去,从路口往北穿过小路,果然没有跑多远,他们就发现了那两辆被弃之于路边的军用卡车和那辆吉普车,前面已经进入了山区,道路泥泞难行,车子根本无法通过。   当张慕礼来到这辆吉普车前时,看到了那个跟随着自己很久的司机倒在座位上,一颗子弹从他的后心打过,令他毙命于此。很显然,这个司机已经受到了黄新远的威胁,把这辆车开到了这条路上来,当时黄新远就是坐在他的后面的,肯定是司机最终没有听从黄新远的指令,所以才会被当场击毙的!   想到这里,张慕礼不由得怒火攻心,险些没有吐出血来。可也就是这种无名的愤怒,令他失去了理智,一马当先着沿着那满布的脚印向山中急追下去。   过了两个山弯,张慕礼也没有发现前面的敌踪,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带领着这个连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中,先是枚手榴弹从山包上的树林中飞了出来,在他所带的队伍里爆炸开来,当场就有几个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紧接着,两边的树林里乒乒乓乓地响起了枪声,张慕礼看着自己身边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倒将下来,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在刚才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踏入了敌人的埋伏圈里。   黄新远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角色,他算准了张慕礼接到的那个电话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的,也算准了以张慕礼的性格,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击下来,所以才会在这里设伏,虽然他的枪与子弹并不多,但是这三十多条枪来对付这些毫无准备的国军士兵们,已经绰绰有余了,他的目的是阻止张慕礼的追击,而非将之歼灭。   张慕礼毕竟是久经杀阵的老将,在初时的慌乱之后,马上镇静下来,指挥着大家纷纷地跳到路边的草丛中掩住身形,以山石、树木和沟壑为依托,向着子弹来处的树林中还击,一时间倒也是稳住了阵脚,总算没有把伤亡扩大。   看着倒在路上的十几个士兵,张慕礼的眼中已经喷出了火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地形,发现自己是身处在两面夹击的山包之间,山包并不高,上面布满松树,敌人就藏在林间,子弹也是来自两边的树林。只是,很显然,对方的人数并不多,枪声虽然作响,但是却稀疏得很。张慕礼仔细想了一想,黄新远那一队人,也只有三十余个有作战能力的士兵,枪支与子弹并不多,而自己这边却有一个连全副武装的士兵,虽然在刚才走进山谷里受到了伏击,死伤了一些人,但是总的作战人数与武器子弹上还是占有很大的优势。   想到这里,张慕礼便大胆了起来,他命令一个排从侧面的山脚向左边的山包进攻,那个方向是子弹的死角,而左面的山包又是比较低缓的,很容易就可以拿下来。同时,又命令另一个排伏在茂密的草丛中,对右面的山包进行射击,以压制对面的火力。他的战术很明确,既然对手的兵力有限,又分散开来,那么正好可以让他分而歼之,只要是夺下了左面的山头,那么也就有了一个可以立于不败的支点,再以这个支点作为起点,正面掩护,两边包抄,定然可以夺下右边的山头。   孙连长很是惊讶,他建议着张慕礼应该在这个时候退出山谷去,等后继的刘营长那部分队伍过来,有强大的后盾了,再行攻击。   张慕礼瞪了他一眼,惹不住骂道:“要是按你的想法,这帮共匪们早得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到头来也只能是空跑一趟!兄弟们也就白白地送了命!”   孙连长被张慕礼如此一说,便不作声了,毕竟作为一个连长,他的战术素养与副旅长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张慕礼命令着孙连长带人在这里作掩护,自己亲自带了一排人向左边的山头攻去,他要尽快地结束这场战斗,希望能够抓捕那个狡猾的黄新远,以补自己失察之过。   黄新远站在右面的山头上,已经看到了张慕礼带着人冲向左边的山头,他马上猜出了张慕礼的意图,不仅是他,就连钱雄风也想到了,经不住担忧了起来:“老黄,那边只有十个枪手,肯定会被这个张慕礼端掉的!他奶奶的,这个张慕礼真得是不要命了,不仅不退出去,还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黄新远点了点头,他很了解这个张副旅长,已经看出来,张慕礼根本就是在玩命了,肯定是为了刚才自己的欺骗而怒恼异常。可是,此时也是条件使然,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迟疑了,如果左面的山头一旦攻下,那么右边的这个山头也将难保,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队人马又将落入国民党反动派的手中,其后果是不用多想的。   “如果我们这里面有一个张贤就好了!”钱雄风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样叹息了一声。   黄新远转头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钱雄风道:“要是有张贤那样的神枪手,从我们这里用步枪射过去,也就是四百米的距离,应该可以将那个冲在前面的张慕礼击毙掉,他是一个领头的,只要他一死,那么这些国民党兵定然会全面溃散,我们抓紧时间撤退,只要过了石嘴,我们也就安全了!”   这正是一个十分巧妙的斩首行动,闻听此言,黄新远不由得一动,他蓦然抓起了身边一个士兵的加兰德半自动步枪,举了起来,对准了对面冲上山头的张慕礼。   钱雄风一阵惊讶,难道黄新远也有张贤那样的神枪吗?他只听说过黄新远的枪法打得很好,却没有见过。   豆大的汗珠从黄新远的鼻尖滴落下来,一滴、两滴,三滴……,眼见着对面山上的张慕礼已经带着人冲到了山顶,他猛然扣动了扳机!随着“砰”的一声枪响,钱雄风就见到对面山上的张慕礼应声扑倒在地,随着山势滚下了山坡……   山脚下的孙连长清晰地看到了对面山头黄新远的瞄准,等他看到自己的张副旅长从山坡滚落下来,便再也没有了想要抓捕判乱者的雄心,带着自己的这个连向山谷外退去。   ※※※   一九四六年五月间,国军三十万大军围住了共产党在鄂豫边的中原军区六万余人,在一边交手,一边谈判中,虽然两党签订了一个《汉口协定》,却终究没有阻止住战争的步伐,六月二十六日开始,国民党的十个整编师,加紧了对共产党中原军区部队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这也是共产党在东北地区与国民党争锋后的必然结果,自此,万民瞩目的《停战协定》沦为了废纸一张,同时也标志着中国内战的全面爆发。   对于共产党方面来说,保存实力成了中原战场上的一个主要目的,中原军区除了部分武装分散着坚持游击战争,以牵制围攻的国民党军,以掩护主力转移之外,主力开始于六月底分两路向西突围。   右路突围部队于六月二十九日晚越过平汉线,向西在七月底的时候进入了陕南地区,同陕南游击队会合,组成了豫陕鄂军区。而马文龙所部属于右路突围的部队,按照指示越过了襄河,在七月底的时候,开进到了鄂西北的房县地区,不久后组成了鄂西北军区。   黄新远与钱雄风率着从国军一一八旅回归的两百余人,来到宣化店的时候,中原军区左右两支突围部队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七千余人的旅进行掩护,他们很自然地便被编入了这个第一旅中。为了吸引包围的国军部队,这个第一旅依然采用了声东击西之计,没有向西突围,而是向东突围,冲过了国军的封锁,在七月下旬的时候进入了苏皖解放区,不久后被编入了华东野战军的序列里。   共产党中原军区的顺利突围,对于国军来说,虽然如愿以偿地清剿了鄂豫边地区的军事力量,保证了武汉地区的安全,但是从客观上来说却也给了共产党集中兵力的机会。   ※※※   熊卓然终于坚难地带着襄河支队的大部队平安地渡过了襄河,一切还是如同战前所设想的一样顺利,在他率部攻下国军一一八旅所占的十里铺之后,一一八旅果然去向整三师求援了,整三师也果然整体向东移动,以掩护一一八旅的侧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熊卓然抓住了机会命令另一个大队拿下了襄河渡口,再也无心东击,在佯攻了一番后,全部队连夜西向急行军,只用了两天时间,已经带着近万人全安全地渡过了襄河,胜利地冲出了国军的包围圈。   他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得顺利突围,其中又有多少的人为之努力与奋斗过,当他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派人去打听马文龙的下落,这才知道,马文龙所率的那一个大队上千上马,已然遭到了灭顶之灾,几乎是全军覆没,便是连马文龙本人,也作了国军的俘虏!      第十九章 灰心(一)      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张贤来说就好象是过了一整年,他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春天已经离去,而此时再回到武汉的时候,已经是仲夏的季节了。   一回到武汉,张贤便被隔离了起来。一一八旅虽说战功显赫,活捉了新四军的头目马文龙,但是那场黄新远与钱雄风所组织的叛乱,却将这所有的功劳遮掩,那场叛乱对于军纪严明的土木系部队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也终将成为国军中的一个耻辱。而作为一一八旅的旅长,张贤自然首当其冲的成了替罪羔羊。   这件事牵扯面还是很大的,便是张贤的上级胡从俊师长,也受到了审查。   原本,依陈诚部长的意思来说,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偏有好事者报告给了蒋委员长。委员长很是震怒,他哪里能容下自己的中央军中暗藏有共产党的人,于是下令在各部队里清肃共党分子,并把彻查一一八旅的共产党卧底案,交给了新成立的国防部保密局来负责调查。   所谓的国防部保密局,其实是军统局的后延。军统局长戴笠在三月的时候,因飞机失事在南京附近殒命。军统特务本来就招制了许多人的仇恨,便是在国民党内部,也有很多大员对其作风十分不满,所以当国民党的六届全会上,有人提出打倒特务的时候,马上便引来了众人的附和,蒋委员长也知道众意难违,一直在找机会改组军统局。戴笠的死,对于军统局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宣示着军统局的结束。在混乱了几个月之后,蒋介石终于对军统局做了改组,把其公开的特务武装部分与军委会军令部二厅合并为国防部第二厅,厅长任命为军统中的元老郑青山;而将其秘密核心部分组成了国防部保密局,局长为毛人凤。   保密局在接到调查一一八旅的案子之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局长毛人凤也很自然的把这个案子交给了保密局在武汉的负责人韩奇,此时的韩奇也升任为了保密局武汉站的站长。   ※※※   这是一间几乎密不透风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炽烈,就好象是处在了蒸笼之中,到处都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热浪。本来,武汉就是全国有名的火都,如今又被困在这令人窒息的囚室里,虽然这个囚室比旁边的牢房要干净整洁得多,条件也好了很多,有床、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一个电风扇。在这个时代里,电风扇就是一个奢侈品,但是吹出来的风依然无法令张贤从焦灼中脱身。在这一时刻,他只觉得自己是身心疲惫,只想着早日能够挣脱牢笼,能够去长江里游上一圈,那才应该是最为惬意的事。   门忽然被打开来,一股热浪从门外扑面而来,张贤从铺着竹席的床上坐了起来,看向门口,不由得一怔,门口处站着的正是自己的两个妻子和儿子小虎,他不由得愣住了!   “爸爸!”小虎当先叫了一声,兴奋地跑了进来,虽然有些摇摇摆摆,但是对于这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却没有一点的矫作,根本无须掩示自己的喜悦。   张贤烦愁的心顿时舒展开来,大笑着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了小虎,连着亲了两口。   小虎却很不愿意地用手推开他的头,原来是他几天没有刮的胡子渣扎痛了他柔嫩的脸。   看着这对父子高兴的样子,刚才还眉头紧锁的王金娜与田秀秀也跟着笑了起来。当下一起走进屋里,一个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在床边坐下来。   “是韩大哥批准你们来看我的?”张贤放下了小虎,这样地问着她们。   王金娜和田秀秀同时点了点头,王金娜道:“秀秀找韩大哥批的条子,所以我们才能够进来。”   张贤点了点头,对她们道:“韩大哥这个人真得很不错,要不是他的帮忙,我可能早就被发配到边疆去了!”   王金娜也点了点头,同时安慰着他:“阿贤,这件事我已经听秀秀跟我讲过了,其实你不用担心的,韩大哥主办你的这个案子,肯定会想办法为你开脱的。”   “我知道!”张贤答着,却又满是担忧地问道:“老三现在在哪呢?”   田秀秀接口道:“老三也被隔离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提审他。”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示意王金娜到门口守一下,他生怕门口外有人偷听。王金娜带着小虎到门外玩耍,张贤这才对田秀秀道:“秀秀,这件事只有你来办了,你是保密局的人,应该很容易去见老三,见到他之后,一定要他死咬住自己是被钱雄风胁迫的,千万不要松口,不然大家都会受牵连!”   田秀秀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想来这场横祸一定又是老三惹出来的,只是她作为张家的媳妇,却不便于多问这两兄弟之间的事。   “对了,听说胡师长也受了提讯,他那里怎么样?”张贤又问道。   田秀秀却有些埋怨地道:“胡师长被放了出来,不过,谁都知道这是因为你替他承担了罪责,不然,他作为师长,应该承担主要责任的!”   张贤笑了一下,道:“胡师长放出来了,这就好了。呵呵,秀秀,有的时候作人必须要这样,不能只把好处往自己身上拉。以胡师长的个性,他知道我替他承担了罪责,定然不会置我于不顾的,肯定会想方设法地保我出去的!”   田秀秀点了点头,她对自己的这个丈夫十分信赖,相信张贤每做一样的事情,都是对的。   事实上,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件事必须要找到一个责任的承担者,也就是替罪羊,不然是无法向上头交待的。而这件事的本身,虽然说是因为共产党份子过于狡猾,在国军中隐藏得很深,可是,胡从俊的失察之罪是不能逃避的,而且黄新远也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提了一个共产党的卧底来当国军的副旅长,首要责任自然是他。审问的时候,胡从俊虽然自觉得冤枉,却也自知难脱干系。他却没有想到,在这个结骨眼上,张贤的一番话,却令他轻易地便脱了身。   张贤自承早已经对黄新远有了怀疑,但是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没有向师长报告。同时,他还告诉韩奇,黄新远之所以会被安排在一一八旅做自己的副手,其实也是因为他的提议,因为他不愿意张慕礼这位大哥和从前的上司位列自己之下,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对黄新远产生怀疑。正是把胡从俊对黄新远的任命,变成了他张贤的提议,所以才将胡从俊从这件事里择了出去。   韩奇当然又向别人作了调查,而吕奎安的话也证实了张贤所言非虚。张贤的确对黄新远作过了一番调查,而且在战斗之前,已经解除了黄新远的职权,将之关了起来,坏事就坏在了那个特务营长钱雄风的身上,而这个钱雄风却又是张贤从四十四军里带过来的人,所以责任还是在张贤的身上。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非常清楚了,以韩奇的聪明,根本无须再审问下去,这里的张贤只是犯了一个失察之罪,可是这样向上面报去,只怕无法交差,委员长那里要得应该是能够破获一批暗藏于国军中的共党分子。所以,韩奇是在找一个机会,找一个能够为张贤开脱的时机而已。   听了田秀秀的叙述,张贤一阵地苦笑,叹了一声,对着秀秀道:“这真是难为韩大哥了,呵呵,其实就是他给我定了罪,又能如何,总不至于把我枪毙掉吧?”   田秀秀摇了摇头,告诉他:“那倒是不会,不过我问过韩大哥,他说如果这么给你定罪,那么你以后的仕途将一筹莫展,肯定会被开除军籍的。”   张贤不由得眼睛一闪,悠悠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是把我开除军籍也并不见得是个坏事,那样倒省却了许多的麻烦。娜娜已经联系过了她的好友,我们一家可以去美国!”   田秀秀怔了怔,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张贤又想了想,对着秀秀道:“秀秀,就这样好了,你出去跟韩大哥说,就叫他秉公而断吧,该定我什么罪就定我什么罪吧,呵呵,只要不是死,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看来,你早已经有了退出军队的打算了!”田秀秀这才恍然大悟。   张贤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其实他的内心想法已经与王金娜说过了几次,只是因为田秀秀是军统内的人,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和她提起过。   “对了,张大哥那里怎么样了?”张贤岔开了话题,他已经听说了张慕礼的事了,张慕礼被黄新远击中,送到医院的时候,还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在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张慕礼还没有醒来。   一听把自己的丈夫提起这件事,田秀秀蓦然沉默了,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他:“张大哥没有救过来,那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后心,娜娜姐亲自给他作的手术,但是已经不管用了!”   便仿佛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张贤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他的眼睛涨得通红。   耳边又传来了田秀秀的一声轻叹:“哎!可怜了叶大姐,她还带着两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和小虎差不多大!”叶大姐正是张慕礼的老婆,是随军家属,此时就在武汉。   一滴泪珠从张贤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正滴在了桌面之上,张贤猛地一拳,也打在了这张桌子上,桌子上的一个茶碗被震飞出来,“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第十九章 灰心(二)      张贤也记不清这已经是他第几次被提审了,但是这一回,他明显得感到了些什么,那个看守带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比早先时对他客气了许多,而且几乎对他是巴结奉承了,他想,这一次他应该就会有结果了,如果这个结果不是太好,那么就一定是太坏!   侦讯室里坐着的还是那几个人,为首的自然是武汉站的站长韩奇,旁边的两个人他也认得,一个是南京那边过来的姓秦的特派员,一个是武汉行辕的政治部主任。吕奎安也在其中,只是他不过是一个打手模样位立其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当张贤坐定之后,审讯便正式开始,过堂的话已经说过了多次,所以这一次韩奇倒是开门见山,把一摞卷宗摆在桌面上,旁边的书记官紧张地盯视着张贤,随时准备记录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张贤,这件事情的我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这应该是对你最后的一次提审,所以希望你能够如实地回答!”韩奇打着官腔,如此这般地对他道。   张贤点了点头,很是诚恳地道:“我对党国的忠贞不二,自然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的,绝对不敢有所隐瞒!”   三个主审官相视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韩奇拿起了手中的一本卷宗,一页页地翻着,同时也在一句句的问着,这些问话其实张贤早已经回答过了,只是这一回应该是一个核实。   “黄新远是由你向胡从俊提议,才当了一一八旅的副旅长,是不是?”韩奇问道。   “是!”张贤回答。   “当时你不知道黄新远是共产党,是不是?”   “是!”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怀疑他了呢?”   张贤抬头看了吕奎安一眼,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韩奇又问了些关于黄新远的问题,其实这些都已经很清晰了,如此问来纯粹就是走一个过场。接着,韩奇又问到了钱雄风的身上,张贤也如实相告。但是随之的问题,却令张贤忐忑不安起来。   “有人告诉我们,一一八旅的防御图是你弟弟张义偷出来的,是这样吗?”韩奇问道。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虽然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词,但在这个时候,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跳。当下,他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其实那张图是我早就准备出来要做诱饵的,既然你们知道这张图,也定然知道其后发生的事,新四军得到了那张图,所以才会掉进了我早已经布置好的陷阱里,我们才可能活捉到了马文龙。这整个过程就是一个连环计!不错,当时我弟弟张义遭到了钱雄风与黄新远的胁迫,但是他告诉了我,于是我们兄弟定下了这个计策。如果非说是我弟弟偷走了那张图,我也只能承认!”张贤的这番说词,已经通过了田秀秀告之了张义,这里面其实也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虽说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是那个真实的事实如果张贤不说出来,又有谁人知晓呢?   韩奇点了点头,告诉他:“你的说法与你弟弟张义的说法一致,如果真得是这样,这也算是一条十分奇巧的计谋了。只是我们很想知道,钱雄风与黄新远又是用什么来胁迫你弟弟张义的呢?”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其实韩大哥也应该知道,我弟弟曾经跟着马文龙的新四军混过,那个时候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可能做过一些糊涂事,说过一些糊涂话。如今,他已经是大人了,在我们国军里也呆了几年,是个少尉排长,他还年青得很,前途无量。只是黄新远与钱雄风总拿着他的过去来要挟他,开始的时候他不敢违拗,怕丢了自己的前程;后来这两个人的要求越来越高,所以我弟弟才不得不将这些告诉了我。”   “是这样呀!”韩奇和另两个判官都点着头,很显然,他们已经审过了张义,根本就知道张义的说词,如今再来询问张贤,无非是要印证一下而已。   张义的问题总算这么糊弄过去了,怎么说这种说词也说得过去的,张贤是长出了一口气,但愿着这里的破绽没有被人发觉。   很显然,面前的这三个审判官并没有对张义的问题深究下去,话题一转,却到了张贤的身上。   “张贤,我们都知道,这次的作战,你非常得努力,虽然你们一一八旅抓住了共军匪首马文龙,但是却因为黄新远与钱雄风的叛乱,使我们的最后的战略功亏一篑,没有能够将他们的部队主力全部围歼。”韩奇这样地告诉他。   “是!我知道!”张贤答着。   “首先,不管是不是胁迫,一一八旅谎报军情,这才会调动整三师,也就给了敌人一个可趁之机,使之从我们的包围中冲了出去,大家近两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了,这一条罪过,肯定是要计在你这个旅长的身上!”   张贤点了点头。   “当然了,这是因为你被胁迫了,情有可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就是犯了谎报军情之罪,当杀的!”韩奇告诉他。   “嗯!”张贤很是明白。   “其次,你虽然被黄新远等人胁迫,但是在逃脱之后,却没有积极地组织部队,将那伙叛敌追歼,也没有立即向友军通报,这才造成这伙叛敌得已从容逃脱,而且令友军的一个副旅长丧命,这一条罪过,你也是跑不了的!”   张贤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在此刻已经是万般的后悔了,张慕礼的被害,其实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没有他这个因,也就不会有那个果。当他得知张慕礼身亡的消息之时,那种愧疚之感便一直萦绕着他,再也不能够摆脱。如果说这一次是因为这个,把他枪毙掉,他也毫无怨言。   韩奇看着张贤那双通红的眸子,他也知道张慕礼与张贤是结义的兄弟,张慕礼的遇害,其实对张贤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   见张贤不作声,韩奇又解释着:“只是当时你逃脱之后,因为附近有战斗发生,没有去追叛敌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而你的旅部在第一时间里向师部作了报告,也不能说没有作为。但是结果如此,还是你这个旅长的责任!”   张贤感激地望着韩奇,知道他又是在为自己开脱。   韩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位陪审员,见他们并没有异议,又接着道:“最后一条,这一条是无可质疑的,那就是失察之罪。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黄新远的可疑,却没有顺藤摸瓜,也没有及时上报,这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张贤点了点头,确实如韩奇说得这样,如果当初他及时报告给胡师长,以胡师长的精明,或许可以在一一八旅搞一个整肃,便是查不出来钱雄风,也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便控制了旅部。这一切都源自自己的大意,也源自自己的轻信。   “好了,张贤,如今你还有什么说词?”最后,韩奇这样地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沉痛地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不管给我定什么罪,我都能够承受!”   “嗯!张贤,你的态度很好!”韩奇也点着头,旁边的两位陪审员也跟着点了点头。韩奇接着又道:“只是如何给你定罪,还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这还要去看国防部的意见,所以这段时间你还要耐心地等一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谢谢!”张贤客气地答着。   ※※※   果然如韩奇所言,也就是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张贤的判决书便由南京方面的国防部里下来了。出乎张贤的所料之外,他并没有被开除军籍,也没有被革职,而是降职两级,留用察看。   对于这份过于轻的判决,着实令张贤莫名其妙,原来以为委员长亲自过问,定然会有个严厉的惩罚,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直到后来听郭万参谋长说起来,张贤才知道其中的原尾。   抗战结束后,军委会作为军事领导机构,已经很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了,所以在世界的潮流影响之下,为了统领陆海空三军,国防部也就应运而生了。在这一年的六月,国防部正式在南京挂牌,首任国防部长为白崇禧,陈诚任参谋总长,陆军总司令为顾祝同,海军总司令为桂永清,空军总司令为周至柔,联勤总司令为黄镇球。国防部里,虽说部长为首脑,但是由于参谋总长是直接隶属于总统的,实际上已经把部长架空,成为大权独揽的首要。此时的参谋总长正是陈诚,这也正是张贤的真正靠山。   此时的委员长,也就是蒋总统,确实也过问了一一八旅的这个案子,陈总长告诉他,这个旅长就是被国军树为抗日英雄的张贤,已经成了中央军中的一面旗帜。他还翻出了当年的大报小报给他看,如果因为此事把这个旅长拿下马,国军在民众面前树立的英雄就这样倒下去,那也就是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蒋总统思量了片刻,最后撂下一句话,要陈总长自己看着办吧!   而此时的陈总长,自然是长出了一口气,殊不知胡从俊也好,郭万也好,还有几个他的老下属都在他的耳边不停地为这个张贤求情,搞得他不胜其扰。陈总长当下拿到了总统的圣旨,当然是从轻发落了。   张贤由旅长降了两级,又成了团长,只是却不知道这一回要去哪个团了。但是,他已经灰心至极,准备着找一个机会真得要离开军界,去作一个自由人了。   而张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毕竟有新四军的背景,所以被革职后开除了军籍,成为了一个老百姓。但是张义也知道,自己能够有如此结果,已经是很值得庆幸了,这其实还是要托自己大哥的面子,如果换了别人,那绝对不可能只是令其退役这么简单了,很有可能的是失掉自己的脑袋!      第十九章 灰心(三)      张贤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却是无比得风光,胡从俊师长亲自来到这里迎接,这令张贤一家都有些受庞若惊。但是张贤也十分明白,胡师长之所以这般地对待自己,完全是因为愧疚,若不是自己把所有的罪责揽到一身,他这个师长只怕也会被降职。   胡师长陪着张贤回到了他位于汉口的家里,这个三层的洋楼此时也比原来冷清了很多,随着主人的职务变迁,也没有几个人再来找这位曾经无比风光的少将了。王金娜早就张罗出了一桌酒菜,只是因为怀有身孕,所以动手的事都是田秀秀在做,倒是有两个女佣帮忙,这个清静的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张贤自然不会放胡从俊离去,怎么也要请他吃顿饭,胡从俊没有推脱,自然地留了下来。还没有开席,那个自称是老乡的吕奎安便跑了来,他告诉张贤,韩奇韩站长原来打算过来看一看他的,可是最后想了想,为了避嫌,还是没有来,等着这个风声过去之后,再来看他了。张贤知道这次的事情,又是韩奇从中帮了不少忙,尽管韩奇没有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酒菜很快便摆了上来,看着这还算是丰盛的餐桌,一时间令胡从俊和吕奎安都垂涎欲滴。其实以张贤的薪俸,要养这么一大家还有一些勉强的,主要的还是靠着王金娜的收入了。王金娜已经听从了张贤的建议,辞去了十八军后方医院院长之位,在武汉的陆军总院里担任了一个副院长,虽然还没有退出军界,但是已经不用随军奔波了。因为她的医术高超,在全国来讲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也成了这个陆军总院里的一个王牌主刀,她的薪资比张贤与田秀秀两个人加起来还要高出了一截。   酒宴刚刚摆好,门外又来了一批故旧,却原来是王元灵与杨涛两位老长官,以及龙天涯、徐海波、王江和李现法这几个一一八旅的下属,他们都是听说今天张贤出来,所以特地过来为他庆祝的。   一时间,客厅里已然是高朋满座了。   大家纷纷给张贤压惊,没有人再提起那件刚刚令人郁闷的事情了,可是酒过三旬之后,又不得不面对过去,还是张贤首先提了起来。   “今天我们大家坐在一起,这让我想起了当初我刚刚回到十一师的时候,曾和大家在天香阁一起畅饮的情景,那还是几个月前,如今想一想,就好象是在昨天!”张贤万分得感慨。   经他如此一说,其他人也都沉默了,那一次天香阁的宴请,也是张贤作东,也是这些人们,只是多了黄新远、钱雄风和张慕礼。   见大家都不作声,张贤微微笑了一下,忽然间眼睛里闪出了一抹泪光来,他又想起了那首古诗来,当下吟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的声音低啭轻婉,如歌如泣,还未念完,泪水已经是潸然而下了;而听的人们又何尝不是辛酸难言呢?   战友,这是多少神圣而又崇高的友谊,在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中存活下来,在惨无人道的战争中并肩作战着存活下来,那应该是一种多么坚牢而又几无瑕疵的友情呀?在这种血与火的洗礼中,原来以为一切的考验都无法憾动这种战友之情。可是,便是如此纯洁而真实的东西,作为人之本性中的善与美的标尺,却又是如此得不堪一击。在信念与理想的冲突之下,战友也变成了仇敌,那些曾经共同经历的苦难,却原来是人生中的一个玩笑!这是命运如此?还是造化弄人呢?也许,那份战友之谊,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原本就是假的!   “张贤,我知道你的心里很不好受!”胡从俊说道,同时劝慰着告诉他:“其实我的心里也是一样得不好受,但是,战友是战友,作人是作人。不要管战友如何,只要我们作人光明正大,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么,也就行了!”   “是呀!”王元灵也跟着劝道:“阿贤,你太重情义了,所以才会在心里打一个结。其实人过一生,最多不过百年而已,又何必如此得执著呢?”   杨涛也道:“张贤呀,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可以说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了,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黄新远那个狗崽子平日里装得倒是人模鬼样的,哪晓得背地里是这么一个货色,只可惜了张慕礼,就这么死在了他的手上,哎!哪天那家伙让我在战场上遇到了,定然当先地把他毙掉!”   “是呀!我要是看到了,也不会轻饶他!”龙天涯也随声附和着,当下,大家也都忿忿不平着,纷纷地咒骂着,恨不能将这个黄新远的皮剥下来,把肉剁碎去喂狗。   张贤的泪眼一闪,抬起了头来,看了看大家,这才面对胡从俊,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师长,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有一件事想向您说。”   “哦,是什么事?”胡从俊忙问道,大家也安静了下来。   张贤转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看着小虎的王金娜,王金娜向他点了点头,他这才回过头来,对着胡从俊道:“师长,我想退役!”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胡从俊蓦然崩住了脸,不快地问着:“张贤,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张贤叹了一口气,这才对他道:“师长,实不相瞒,娜娜已经和她的朋友联系过,他们愿意帮助我们迁居美国,如果您答应,我将对您感激不尽!”   胡从俊愣了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张贤,我如今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想逃避堪乱,根本不可能的!别说我不同意,便是我答应你,陈长官那里你也走不过去,他不放你走,你就根本出不了国门!”   张贤沉默了,这个结果本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王金娜霍然站了起来,来到了胡从俊的面前,却是诘问着他:“胡师长,你们为什么不放我家的阿贤呢?”   胡从俊看了看她,长叹了一声,悠悠地告诉她道:“因为你家的阿贤太出色了!”   王金娜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答。   胡从俊这才向她解释着:“张贤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先不说别的,就是他那么年青,就已经得了几枚勋章,加起来不比我少。如今他又是黄袍加绿帽,又是黄埔毕业生,又是陆大毕业生,这种学历和资历在我们土木系里已经是难得的一个人才了,如今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尤其是象他这样年青的军官奇缺,陈长官那里,怎么可能辛辛苦苦把他培养出来,就这么随他而去呢?”   “难道……难道你们非要他战死在沙场上才罢休吗?”王金娜一时之间激动起来,忽然提高的声音,这么怒问着。   “娜娜!你怎么能这么地说话?”张贤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妻子喝令了一声,毕竟在这种场合下,王金娜的这样的表现就是失态。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也反应了过来,确实她太激动了!   胡从俊看着面前的这一对夫妻,也明白一个作妻子的担心,所以并没有怪罪王金娜的无礼,还是耐下心来向她解释着:“我要怎么来跟你说呢?作为军人,如果怕死那就不要做了。当然,谁都不愿意自己战死在疆场上,你的心情我也是能够理解的。好吧,我就把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告诉你吧!”   他说着看了看张贤和王金娜,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这才道:“张贤被隔离审查后,我也被调查了,但是张贤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让我很是感动。所以这些日子里,我也在四处里找人,想要把他保出来,为此,我找到了郭万参谋长,又去了趟南京,亲自去找了陈长官。陈长官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搅尽了脑汁,才找到了一个机会在委座的面前讲了一个情。如果依照委座的脾气,就算张贤不会被枪毙,也会被判个三年五年的,最轻也是去哪个三流的部队服军役,这一点罗达就是一个明例。如今,张贤被放了出来,而且只是降了个职,由旅长降为了团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这个时候他再一走了之,那又将置我、置陈长官于何地呢?枉教我们如此得费尽心机。张贤原本就是国军里树立的一个楷模,说不准将来哪一天委座心血来潮,问起你来,我们又该如何回答呢?”   这一番话,倒是将王金娜问住了。   见她不在作声,胡从俊这才缓了口气,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意味深长地道:“阿贤呀,不是我非要留你,不让你退役,这里面的事情原本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我看这样好了,如今你怎么也要在我这里呆个一年半载的,等过了这一年之后,到时你再想走也好,想退也罢,我都随你的便,不加阻拦!”   “如此多谢师长了!”张贤真心地感激着。   王金娜也点了点头,却又问着:“阿贤被降为了团长,不知道胡师长会把他安排到哪一个团里去呢?”   “这个我已经有了安排!”胡从俊一笑,对着张贤道:“一一八旅旅长一职由王元灵来接任,十一旅副旅长一职由三十一团的团长升任,吴华平调到三十一团当团长,这样就把三十二团的团长空了出来。三十二团在鄂西会战的时候打没了,原本就是当初在你的独立营的基础上组建的,里头的营连长也大部分是你的手下,你过去当团长,没有人敢不服的。”   “如此甚好!”张贤与王金娜都十分满意。   看来,胡师长为了给张贤安排,确实是动了一番脑筋的,让他当三十二团的团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对于张贤来说,根本就是轻车熟路了。只是转来转去,过了四年了,自己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团长而已。   ※※※   张慕礼的死,对于张贤、王元灵、龙天涯、徐海波以及吴华等人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这些人本来都是在一个水平线上,彼此之间有竞争,而更多的是互相帮助,互相配合,在不知不觉之间,那种本能的默契已经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地,他们的交情已经远远超越了友谊的本身,能代而称之的只有兄弟这个词!   胡师长主持着,为张慕礼举行了追悼会,张慕礼身着戎装的黑白照片悬挂在灵堂的中央,四周是长青的松柏枝所扎成的花束,上面缀满了白色的花。张贤走进灵堂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堂前的张慕礼的妻子叶大姐,她的身边还跪着两个披麻带孝的儿女,女儿大一些,已经开始懂事了,而那个儿子也只有三岁,一边跪着,一边抬起头来,睁大了一双黑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身边这些走过并行礼的人。   张贤对着相片深深地鞠了三躬,却又觉得礼仪过轻,跪倒在地,连续着磕了三个头。叶大姐带着女儿也跟着对张贤回拜,这令张贤心如刀绞,起身来抱起了那个还在地上爬着的张慕礼的儿子小龙,已然是泪流满面了。   在张贤认为,张慕礼的遇害,虽说不是自己直接之过,却也是间接之过,如果那日他狠下心来,不放黄新远离去,又或是将之击毙,又怎么会有张慕礼遇害这一节呢?此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其中的愧疚之感已然令他睡卧不安,只是这里面的缘故也只有他的弟弟张义能够感受,却无法向别人说出来。   ※※※   张慕礼最终被火化,叶大姐决定带着他的儿女和他的骨灰回葬家乡,在离开武汉的时候,张贤和王金娜、田秀秀,以及张大哥的几个生前好友前去码头送别,就在叶大姐在踏上江轮搭板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抱着自己的儿子,拖着自己的女儿,一把跪倒以了张贤的面前,眼泪簌簌而下,这令在场的所有人的都惊愕不已。张贤连忙起身要把她搀扶起来,但是叶大姐却长跪不起,向着张贤道:“阿贤,你是慕礼的结义兄弟,我今天跪在你的面前,不为了别的,只为了慕礼的这个仇!”   张贤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扶起她来,答着:“大嫂,大哥的仇自然就是我的仇,便是你不提,我也不会忘记的!”   “是呀!”边上的龙天涯、吴华等人也齐声附和着:“我们一定会为张大哥报仇的!”   叶大姐已然是泣不成声了,她看着众人,声音已然沙哑:“阿贤呀,如果慕礼真得是在战场上牺牲了,那是为了国家,我也不会说什么,战场上本来就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只是我不能够接受的是,杀他的人竟然是黄新远。这个黄新远当初和我们家的慕礼是那么得要好,到我们家来我也总是好酒好菜地款待着,从来没有有过一次的冷眼,我也经常为他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我们家的慕礼更是视之为兄弟。哪想到……哪想到这个人翻过脸来就下得了如此的黑手,慕礼太冤了……”话还没有说完,又哭成了一团。   在场的人无不心寒,是呀,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这个社会上,政治上的问题,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一个普通乡下女人,却也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义,放下政治上的大问题不谈,便是这作人的小问题上,忠义却也原来是这么得难!   “大嫂,大哥的仇我一定会报的!”张贤信誓旦旦着。   叶大姐点了点头,这才止住了悲声,又有些惭愧地道:“阿贤呀,本来,慕礼的这个仇,应当由我们家里的人来做的,只是如今我们孤儿寡母的,又无依无靠,孩子又小,先要把他们拉扯大,才能谈得上其他。你也是慕礼的结义兄弟,这个仇你能报则报,如果不能报,那就等小龙长大了再说了!”看来,他并不想勉强张贤。   听她如此一说,张贤马上肃然起来,指天发誓道:“大嫂,我向天发誓,如果我张贤不能够为大哥报得此仇,定然不得好死,并且尸骨无存!”   王金娜经不住在后面扯了张贤一把,但是张贤却装作没有知觉。   这个誓言立得很重,在场的人都怔了一怔,虽说也都有替张慕礼报仇之心,只是却也知道,这个仇并不是那么好报的。黄新远已经不知去向,便是他回到战场上,能够与国军对仗,但是到时这个仗怎么打,还不知晓呢,战场上的胜负从来没有定数的,生死也没有个规则,此时发出这个誓言,其难度可想而知了。   叶大姐也怔了怔,蓦然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再一次对着张贤,倒身而拜!      第二十章 营救(一)      张义也被放了出来,是张贤亲自去把他接回来的。只是,对于这个才二十岁的年青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幸与不幸,在情与义、理想与现实的旋窝中挣扎了许久,他还是有一些迷茫,还是有一些疑惑,于是在张贤的面前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张贤让王金娜和田秀秀在家里也举行了一场接风宴,只是这一回却是他自己家里的人,没有外人参加。二弟张仁已经听说了大哥与小弟之间的事,特地请了一天假,也赶过来相贺。   兄弟三人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却与春节时不一样,已经少了几许的欢愉,也少了几许的亲热。   “老三,你不要这么耷拉着个脸,不就是不当兵了吗?这是好事,别这么不高兴的!”张仁这样地劝解着自己的小弟。   张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不高兴呀?其实这个国民党的兵,我早就不想当了,要不是大哥非要逼着我,我可能早就离开了!”   “那你还不笑一笑?”张仁对着小弟开着玩笑。   张义咧开嘴来,呲了一下牙,就算是笑过了。   张贤不由得也跟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想当初,他还是那般地热心,还一直在为这个小弟补课,希望他一举能够考上军校,能够步入自己的后尘来,如今想一想,真是白费了功夫。这下倒是好,连兵都当不成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的!”王金娜在旁边说道:“你们三兄弟都是军人并不好,总要有一个当老百姓的,不然万一你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也好有人能够照料出来照料一下。如今老三正好出来,可以做些事,免得让人担心。”   张贤与张仁互相对视了一下,自然明白王金娜的所指,张仁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话。张贤却皱着眉头不高兴地看着王金娜,道:“娜娜呀,你怎么尽说些扫人兴的话呢?多不吉利呀!”   王金娜却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可知道,在你和三弟出征的那些日子里,我和秀秀是多少地担心你们的?”说着,眼圈都有些发红。   田秀秀在边上抱着小虎也附和着:“是呀,阿贤,我也很害怕!”   张贤知道这两个人是对自己和三弟的关心,才会这样,当下不再埋怨,而是一本正经地对张义道:“你大嫂说得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也有一些道理,我和老二这个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你脱身出来,却也是一件好事,万一我们两个光荣了,老张家还有你能支撑着。”   “大哥,你说得啥呀!”张义不由得叫了起来:“你和二哥都会平安无事的!”   张贤与张仁又相互看了一眼,却是心有灵犀。   “老三,你有什么打算吗?”张仁问道。   张义摇了摇头,老实的道:“我都还没有想过。”   王金娜笑了下,对着他道:“张义呀,我看这样吧,要是你没有什么打算的话,不如跟着我到陆军医院里去谋个职位,学一学医,将来也好有个过硬的饭碗!”   “嗯!这个不错,要是你能当医生,定然不用愁生活了!”张贤也点着头。   张义愣了一下,有些不愿意的样子,却又不好把大嫂的建议推掉,只是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张仁想到了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   吃过饭之后,张仁便准备回他的空军基地了,张贤开着车要送他,张义也要跟着去,但是张仁却认为张义刚刚被放出来,还是在家里多呆些日子的好,不要上街招摇过市。张义虽然很不乐意,也只好听从两位兄长的安排,呆在了家里。   开着车,兄弟两人说说笑笑着便开出了市区,在长江边上等着过渡,这个时候,张贤这问道:“大哥,马文龙被你抓了是吗?”   张贤点了点头。   张仁笑了一下,却又问着他:“那么三弟有什么反应?”   张贤怔了一下,反问着他:“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张仁却收起了笑容,对着他道:“大哥,你老实告诉我,这次你和老三之所以受审,你从一一八旅的旅长位置掉下来,老三被开除出军队,是不是因为老三惹了祸,由他引起来的?”   张贤看着自己的二弟,忽然发现他这个弟弟竟然这么的聪明,一猜就猜到了什么。当下,他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地问着他:“老二呀,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张仁有些感慨地道:“老三跟着共产党这么多年,你又去打马文龙,以他的本性,怎么可能如此听从你的安排呢?所以在你们一出征,我知道是去打马文龙,就十分为你们担心,生怕你们两个会反目成仇,到时候,我都不知道应该去帮谁了。还算好,你们两个都平安归来了,兄弟还是兄弟,这是令我最为快慰的!”   听到张仁如此一说,张贤也有一些感慨,悠悠地道:“老二呀,我要怎么跟你说呢?只差一步,我们只怕连兄弟都做不成了!还算好,是老三回心转意了,救了我一命,不然,你也见不到我了!”   “哦?”张仁不由得有些不解,忙问道:“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放心地道:“这是我和老三之间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你却不能够乱说的!”   “这个我知道,大哥放心就是。”   张贤点了点头,于是娓娓地将张义盗图,马文龙偷袭,黄新远和钱雄风叛乱,自己被扣,最后又是张义在关键的时候出手相救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直听得张仁在这个大热天里浑身直冒冷汗,一片得心慌。   当张贤讲完之后,张仁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由得叹道:“还好,老三没有做出令人悔恨的事,不然真得没有脸去见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了!”   张贤点着头,对着张仁道:“其实,我也知道,老三在那段时间里,精神已经处在了近乎崩溃的边缘,他又想救他的那些昔日的战友,又不想出卖我这个大哥,实在是难呀。”   “是呀!”张仁也答着:“如此看来,老三以后也不可能回到共产党那边去了,他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大哥,没有选择黄新远。”   张贤点了点头,提到黄新远,他又不由得恨不打一处来,骂道:“这个黄新远,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把他杀了!”   张仁却摇了摇头,对着张贤道:“大哥,我却觉得,你当时放走黄新远和钱雄风也不为错,站在老三的角度上来看,没有服从黄新远的命令已经很不对了,又打伤了他,救下了你,如果你再把黄新远他们抓了或者杀了,那么他那颗心一定会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不义,你可能真要把他逼疯了!”   “是呀!”张贤也叹了一口气,当时他也是如此想的,他放走黄新远,纯粹就是为了自己的弟弟。   “过去了的事,如今也不要去想他了。”张仁又道:“只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还有一件难事。”   “哦?”张贤有些不明白。   张仁道:“你要知道,老三与马文龙情同父子,只怕比我们两兄弟还要亲近。如今,你抓住了马文龙,老三会怎么看你呢?老三之所以没有离开你,跟着黄新远走,其实有很大的原因还是为了马文龙,他以为能从你这里把马文龙救出去。”   经他这么一说,张贤也明白过来,其实他一直就明白张义的用意,只是这些日子里,自己的事情太多,烦恼太多,以至于把弟弟的心事都忘记了。   “马文龙被抓,我只能把他交上去,虽然我和他也算是朋友。”张贤这样地告诉张仁:“他受的伤很重,不过他的体格很好,当时还求我把他击毙,我却让军医救治了他,这些日子过去,估计着这会儿多半快好了。”   张仁道:“便是你医好了他,又能怎么样?他定然会被枪毙的,因为他是匪首!”   张贤默然了,他又何尝不知道马文龙的结果呢?   张仁又道:“你想过没有,如果马文龙真得被处决了,老三会怎么想,他定然会恨你一辈子的!”   “这个我知道!”张贤有些无奈地答着,他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却又对着张仁道:“就算老三恨我又能如何?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马文龙被关到了保密局的监狱里,韩奇还想从他身上审出点什么来,想破获武汉的共党地下组织。不过我知道,韩大哥根本就是枉费心机,!”   张仁道:“大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救下马文龙呢?”   张贤愣了愣,有些怀疑地问道:“老二,你这是在为老三做说客吧?”   张仁摇了摇头,却又对着张贤道:“大哥,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的,但是想来想去,我是你的弟弟,还是讲出来的好!”   “好,你说!”   张仁望了望宽阔的江面,一艘渡轮跚跚而来,而此刻的渡口上,还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真要等着过渡,还要很长的时间。他收回了目光,重新盯视着张贤,这才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对时局会是怎么样的看法,潘飞曾经告诉我说,他觉得现在看似我们国军占着很大的优势,但是共产党的政策很得民心。他去过共产党的解放区,说那里的景象与我们在国占区看到的完全是两样。那边的老百姓都安居乐业,十分拥护共产党。所以,他认为得民心者得天下,内战打下来,还不知道谁会胜呢,他断定共产党可能不会那么轻易就败的。”   张贤不由得紧张起来,紧盯着他,问道:“老二,难道你也被赤化了吗?”   张仁摇了摇头,道:“大哥,你先听我说完。我这也只是听潘飞如此说的,不过我却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好,你说下去!”张贤道,已然平静了下来。   “潘飞说,这场内战不可能在两三年就能结束的,所以,谁也说不好胜负的,如果哪一方一旦败了,那将可能输掉天下。所谓胜者王侯败都寇,而现在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到时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在这个时候,必须要看清楚形势,站好队伍。”   “他觉得哪一方会赢呢?”张贤问道。   张仁道:“潘飞说他会把这个赌压在共产党那边,他对国民党很是失望,所以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想着搞起义,想开着飞机去延安,还一直鼓动我跟着他去,因为我是机长,条件比他要好!”   “老二,这种事情你可不要乱来!”张贤马上担心地警告着他。   张仁点了点头,对着他道:“大哥,你放心吧,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只是潘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贤想了一下,对他道:“这件事如果从公来讲,你应该向上报的。只是从你本身来说,肯定不忍心看着潘飞受难。这样好了,你只不要参与其中,如果是为了朋友,那么就不要上报,当什么也不知道,同时远离潘飞,让他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起的人,或许可以明哲保身!”   张仁却笑了一下,道:“只要我不答应,他是搞不起来的!顶多也就是说一说罢了,却不敢乱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张贤还是有些担忧,同时告诉张仁:“我和你大嫂都商量过了,准备过个一年半载的,等这场风波平息了,就退出军界,移居美国去,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到时候要是有可能的话,你也跟着我们一起走!”   “哦,如此最好了!”张仁有些惊喜,同时道:“我还有几个美国朋友,要是去美国的话,他们也能给我们提供帮助的!”   “嗯!”张贤点着头。   张仁又摆了摆手,接着道:“先不说这些了,还是说一说老三吧。我觉得潘飞的话也未尝不对,我们都是凡人,看不清后面的形势。但是我们是三个兄弟,先不说以后,便是如今,你和我都在国军里,你还是个将官了,而小弟又和共产党脱不开关系,这样的话,倒不如让他就投到共产党那边去,不管将来谁胜谁负,我们老张家都有人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总能保住点血脉的!”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仁的想法是这个样子的,当下指着他,不由得骂道:“老二呀,我没有想到,这么几年下来,你比我学得圆滑多了!”   张仁一笑,没有再做解释,还是道:“所以,我觉得大哥要是能想办法救下马文龙,定然可以先安了老三的心,又可以为老三的后路作一个很好的铺垫。”   张贤怔了怔,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道:“老三已经大了,有他自己的志向,我们两个当哥哥的再干涉他,也太不通情理了,他愿意走什么样的路,就随他走吧,只要到时他不怨我们就行了!只是这个马文龙,此时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张仁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一下,道:“如果大哥觉得真得无能为力的话,那也就只当我没有说了!”      第二十章 营救(二)      张义已经改变了许多,再不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经历了过多的风风雨雨,他开始沉默起来,便是张贤于他聊天的时候,也看不出他黝黑的眸子后面,深藏着的内心。   王金娜还是以大嫂的威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还是强行带着他去了陆军医院里,在那里给他谋了一个配药的工作,其实也就是在那里当学徒,配药是最基本的常识。   张义倒是跟着大嫂去上了几天班,但是总是心不在焉,有一次配错了药,幸亏被主治的医生发现,否则一定会出人命来。无奈何,王金娜只好放他回家,不再敢留他在医院里上班了。   张贤抽了一个机会与这个三弟谈了谈心,但是三弟已经向他关闭了心门,便是他想尽办法,也打不开他已然上起的锁。此时,张贤却有自己的一堆烦心事,有可能这个团长也要泡汤,到头来只能混个参谋当一当的。正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侵扰着张贤,所以他也只好把自己的弟弟放一放,以后再说了。   虽然胡从俊已经向张贤打了保票,让张贤去任三十二团的团长,但是军调令却迟迟签不下来,显然是上面有人作梗,认为张贤已经不适合领兵了。其实对于张贤来讲,带不带兵,他已经并不在乎了。但是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他这个团长一旦作不成,只能去当一名参谋或者副手,很有可能会在原来自己的下属下面任职,那样真是太没有面子了。胡师长也很着急,整十一师已经有了新的任务,马上又要开拔,肯定还要去打仗,他可不想把自己的一个得力干将就这么束之高阁,任用那些平庸之辈。正是由于胡师长的努力,积极地在武汉行营里为张贤打通关节,张贤也只好跟着他四处活动。此时的郭万参谋长已经调离了武汉,去了南京,被任命为国防部参谋本部参谋次长,并兼任办公厅主任,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升职,自然也是陈长官一手提携的。郭参谋一走,武汉行营内张贤已经失去了靠山,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得不顺。   正当张贤在武汉行营内奔波得焦头烂额之际,这天刚刚回到家里,便见到了张义一脸的兴奋,这令他很是诧异,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弟弟如此的笑脸了。   “大哥,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你一定要见一见的!”张义这样以不容张贤推脱的语气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忙问道:“谁呀?”   张义道:“你跟我来,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张贤只得跟着他来到了他的房间里,打开门来,他立刻看到了一个人,不由得惊住了。   张义的屋里,站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却不是王金娜,他仔细看了半天,才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冯玉兰?”   不错,面前的这个女人正是马文龙的妻子冯玉兰,虽然因为怀孕的原因,胖了一大圈,便是连脸也已经变了形,如同浮肿一样,但是张贤还是能够一眼便将之认出来。   “张贤,你还是能够认出我来!”冯玉兰对他点着头,但是张贤可以看出来,她的双眼红肿,肯定是哭过了。   张贤连忙关上了门,却问着张义:“老三,你带她进来的时候,可注意过有特务跟踪吗?”   不等张义回答,冯玉兰却笑了一下,告诉他:“你放心就是了,如今我这个模样,便是走在大街上,也没有特务能够认得出来的!”   张贤点了点头,冯玉兰说得不错,原来身材苗条的,眉目清秀的冯玉兰已经不复存在了,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体态臃肿,面色肌黄却浮肿不堪的胖妇人。想来,这个冯玉兰一直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与特务周旋的能力自然很强,自己如此一问,倒是显得过于胆小了一些。当下,张贤还是十分关心地道:“冯玉兰,你不是早已经离开了武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自从那一次冯玉兰被吕奎安抓起来又放了后,因为身份的暴露,她很快就离开了武汉。吕奎安枉费了一番心机,也没有查到她是共产党的足够证据,虽然派人不断的监视,却还是有些疏忽,最终让冯玉兰得已逃脱。冯玉兰离开武汉之后,张贤也便失去了她的消息,原以为她跟着马文龙回了解放区,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她会出现在武汉城里。   “走了还是可以回来的!”冯玉兰却淡淡地道。   张贤默然无语,他已经知道这一次冯玉兰是因为什么才会回来的。他把头转向了身边的张义,问着:“老三,你把她找来的?”   张义摇了摇头,冯玉兰却告诉他:“不,是我找到的他!”   张贤已然明了。张义一直被他看得很死,便是在三四月份的时候,也只和冯玉兰发生过联络,而从未接触过其他的共产党员。这次作战回来后,张义的情况肯定被黄新远进行了通报,便是武汉有不少的共产党地下组织,也没有人来与张义接头,正是因为找不到党组织,所以张义才会这么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冯玉兰的出现,无疑是令张义又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如此得兴奋。   可是,冯玉兰一到武汉,便让张义领着来找自己,除了为马文龙的事,难道还会为了别的吗?   当下,张贤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地对着她道:“冯大姐,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我救不了马大哥!”   听到张贤一开口便回绝自己,冯玉兰有些失望,但还是道:“张贤,老马是你抓到的,我知道,两兵相结,总会有一个输赢,这一次是老马输了,你赢了!”   “不!是马文龙赢了!”张贤纠正着她的话:“他的主力顺利地突围而出,只是他这个作掩护的却没有这么幸运而已。”   冯玉兰点了点头,又对他道:“张贤,我也是一个明白人,不会责怪你抓住老马,如是换成我家的老马,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如今胜负已分,你和他之间只因为信仰不同,其实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心心相印,彼此之间都是从心里佩服对方,想作永远的朋友。老马被抓后,我得到这个消息便一直无法安稳地呆下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险来到武汉,想请求你能救一救他。我知道他现在就在韩奇的手里,而你和韩奇也好,跟吕奎安也好,都十分有渊源,也只有你可以救得了他的!”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她:“冯大姐,如果你想要马大哥活命,其实也很简单的,只要你去见一见韩奇,把你们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情况告诉他,就什么都有了,根本不需要我来帮忙!”   冯玉兰怔了怔,已然有些恼怒起来,忿忿地道:“张贤,你明知道这是我不可能办到的事,还要说出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也罢,本来我就没对你怀着十足的信心,只是有那么一丝的希望。正是为了这一丝的希望,我才会过来找你,既然你不愿意帮老马这一回,那我也只能当他没有你这个朋友,就当我白来一趟罢了!我要走了,不敢再来打搅你这个少将了!”说话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抓起桌自己带来的包,便要往门口走去。   “玉兰姐!先别走!”张义跨出步去,一把拉住了她,回身近乎哭着恳求着自己的大哥:“大哥,你要是真得想让马大哥送命,当初也就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医治他的伤,把他救活。我知道你是想让马大哥活下来的,是不是呀?”   张贤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尤其是面对身怀六甲的冯玉兰时,忽然便有了一股恻隐之心,自己的妻子王金娜也是怀有身孕,于是平下心来,问着:“冯大姐,你已经怀了几个月了?”   “已经六个月了!”冯玉兰告诉他。   张贤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可以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其实我也是如此,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为老马奔波,真得令我十分感动。但是,我实话实说吧,这个忙我是真得帮不上来。前些时候,我已经被隔离审查了很久,张义应该告诉了你吧?”   冯玉兰点了点头。   张贤接着道:“所以,如今你叫我来帮你救马文龙,便是我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了。现在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了,怎么来帮你呢?马文龙是一个很有名的新四军的将领,便是在中央也知道有他这一号,谁也不敢私放他的!”   张义却道:“这个我们都知道,冯大姐的意思也不是这个,她也知道这不现实,她只想你能不能影响一下韩奇,先不要把马大哥处决,能不能暂时拖上一阵子再说呢?”   张贤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只怕很难,便是韩奇也没有这个权力,处不处决,何时处决,这些问题也不是韩奇一个人能够作得了主的,这要上面的人说了算的。而行营总部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可能会很快地下令处决的!”   张义和冯玉兰都怔了怔,张义还是不能够死心,恳求着:“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的主意最多,肯定能想到办法救马大哥的!”   张贤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说在以前,行营总部里有一个郭参谋长,他还能够说得几句话;而如今武汉行营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老长官,便是他这个团长都当得如此艰难,更何况是替共产党的一个俘虏去求情。   看到张贤如此的表情,张义和冯玉兰几乎要崩溃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地听到了门口仆人的通报,说是韩奇和吕奎安过来拜访,这让张贤惊愕万分,还以为是那些特务发现了冯玉兰的行踪,过来抓人的,连忙让张义送冯玉兰从后门离去。张义与冯玉兰也有些奇怪,只是此时事情紧急,只得服从张贤的安排,匆匆地走了。      第二十章 营救(三)      张义将冯玉兰送出了后门,他还是比较警惕的,先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这才带着冯玉兰走出了这个胡同,在胡同口处,叫了一辆黄包车,让她坐上车,他还是不放心,又亲自在后面相随,这样着一直送到了汉江渡口。   站在汉江边上,看着冯玉兰此时不便的身体,张义忽然觉得自己着实得对之不起,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偷盗大哥的防御图,说不定也不会引来马文龙的偷袭,这样自己也不会令马大哥身陷囹囫之中。当下,他的眼圈有些红了,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向着这位大姐不住地表白:“是我对不起你和大哥,是我的错!”   冯玉兰望着张义这张孩子般地脸,虽然她的心如油煎,但是她还是平静下来,反面安慰着他:“张义,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了。我想,老马也是因为太过轻率了,所以才会造成这个后果。其实,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听到冯玉兰这样地对自己说,张义才稍稍觉得有些安稳,却又忍不住地掇泣起来,低声地告诉她:“玉兰姐,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联系不上组织,我还以为组织不要我了呢!真的,没有组织的这段日子里,我就是丢了魂一样,直到看到你,我才踏实起来。”   冯玉兰用手擦去张义脸上的泪水,从他这真诚无邪的脸上,她看不出一丝的做作,她毕竟对张义知之颇深,所以她相信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对他道:“你知道吗?有人告诉我说你叛变了,我根本不相信。你是我和老马看着长大的,也是老马一手带大的,我不相信你会出卖我们。所以,我不才会不顾别人的劝告,只身来武汉,一是想跟老马见一面,另一个是想弄明白,你到底有没有叛变!”   张义惊诧地看着冯玉兰,经不住地问道:“玉兰姐,你是只身一个人到的武汉?”   冯玉兰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尽管领导不让我来武汉,但是我就是放心不下,才会来找你,因为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们家的老马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   “你是偷偷瞒着组织出来的?”张义又问了一句。   “是!”冯玉兰答着。   一时之间,张义只觉得仿佛是如哽在喉,一个怀有身孕的妇女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出现在白色恐怖笼罩之下的武汉,其胆略确实过人,但是其危险更是令他惊慌,他不由得道:“玉兰姐,你这也太危险了,组织要是知道,一定也会批评你的,这是严重的违纪!”   冯玉兰却惨淡地一笑,告诉他:“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说什么,我也要在老马走之前,见上他一面,我们已经分别有半年了,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张义的泪水再一次淌了满脸,他与马文龙和冯玉兰都一起生活过,不由得为这对夫妻如此伟大的爱情所感动。当下,他对着她发着誓:“玉兰姐,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马大哥救出来,不然我也不会活着来见你!”   冯玉兰怔了一怔,有些明白他的用心,却又摇了摇头,对着他道:“傻张义呀,你别说种话,也不要去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你的玉兰姐还是一个明白人,这一次老马被捕,根本就没有生的希望,我来这里找你大哥,其实也知道他不可能救下你的马大哥,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他的反应。你大哥是一个性情中人,他对你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却没有大义灭亲,所以我想他也不会出卖我。我找他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帮我个忙,让我和老马见上一面,这想,这个忙他一定可以办得到的。只是刚才事态紧急,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是这样呀!”张义这才恍然大悟,当下一口应允地道:“玉兰姐,回去后我一定要我大哥帮你这个忙,其实我也很想见一见马大哥的。”   “嗯!我等你的好消息!”冯玉兰信任地道。   张义却觉得自己更是义不容辞了,同时也在心里暗暗酝酿着自己的解救计划。   ※※※   张贤将韩奇与吕奎安迎进了客厅中,心里还在暗自嘀咕着他们的来意,生怕是与冯玉兰有关的。   韩奇还是那样的不愠不恼,不急不躁的样子,仿佛天坍下来他也不以为意。虽说此时已经是夏天了,他还是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便装,搭着一双黑色的鞋,就是走在人群之间,也不会被别人多加注意,尽管官又升了一级,却没有一点的架子,这也是他的精明之处。反观跟在他身边的吕奎安,却正好与之相反,衣着鲜亮,雪白的短袖衬衣配着白色西裤,皮鞋也擦得发亮,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礼帽,又遮阳又显眼。   一到客厅之中,吕奎安便忍不住地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摘下头上的帽子,一边还叫着:“热呀,还真是热呀,我说老乡,你也不搞台电风扇来搧一搧!”   张贤笑着递给他们一人一把大蒲扇,道:“那是高档用品,我这个劳苦命的人享受不了!”   吕奎安却一本正经地道:“你怎么竟说些丧气话,你要是劳苦命,那我更是叫花子命了!”   大家哈哈笑了一场,张贤这才问着韩奇:“韩大哥这么忙,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一坐呀?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韩奇也笑了一下,却请着罪道:“哪里呀,你这是在挖苦我吧?当初你从我那里被放出来,我没有亲自登门向你陪礼呢!这个时候过来,已经晚了三秋了!”   “呵呵,你还知道自己是来晚了?”张贤便好象是得礼不饶人一般,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就应该请我一顿才是呀!”   “原来你是馋了嘴了!”吕奎安在一旁替他的站长帮着腔道:“这样好了,站长这些日子太忙了,要不我请你出去吃一顿饭,如何?”   张贤却摆了摆手,笑道:“吕大哥见笑了,我其实这些日子也烦躁得很,哪有心思去跟你喝酒呀!”   吕奎安笑道:“站长就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所以这一次登门,是特意来向你送药的,保你药到病除!”   张贤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韩奇,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韩奇也笑了笑,同时点了点头。   “哦,你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药?”张贤不由得大为好奇起来。   韩奇长长了出了一口气,这才悠悠地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烦闷的原因,是不是你的那个任命书一直没有下来的缘故?”   听他一举说破,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韩奇笑了笑,这才告诉他:“其实张贤,你是一个明白人,我怎么来跟你说呢?”他想了一想,道:“经过上次的调查,虽然查明你不过是被人利用,中了共产党的圈套,但是武汉行营里还是有人持不同的意见,认为你与共产党纠葛不清,即使被降了职,也不宜出任领兵之职。整十一师终归是国军的主力师,如果有一个团发生意外,其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是在怀疑我对党国的忠诚呀!”张贤不由得站了起来,忿忿地叫道。   韩奇点了点头,同时示意他坐下来,这才又道:“胡从俊虽然据理力争,但是那些官僚却不为所动。不过,他们的担忧也不为过,毕竟,你弟弟曾有过当新四军的经历,任谁都会对你很不放心。”   “我弟弟是我弟弟,我是我,怎么能够相比而论呢?”张贤十分气愤地道:“更何况如今我弟弟已经被从国军中开除,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又能影响我什么?难道我还会让他来偷我的机要文件吗?”   “你先不要激动,听站长跟你说完!”吕奎安连忙过来,一边搧着扇子,一边按住了他的肩膀,没有让他再一次站起身来。   张贤却不由得一阵苦笑,对着韩奇道:“韩大哥,你知道吗?我倒是想退出国军,出国去。呵呵,只是此时又身不由己,陈长官那里不放我走。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乎这么一个小小的团长,便是给我一个师长来当,我可能都不屑一顾的!”   韩奇显然也已经听说了张贤的打算,这肯定是吕奎安跟他说的,当初在张贤的接风宴上,吕队长也在场。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地道:“张贤呀,你变得有些浮躁了,这与我当初认识的张贤不一样呀,当初的张贤不管面前有多大的困难,总能想方设法地去完成任务,从来也没有逃避退缩过,而是如今的张贤!哎……”他没有再说下去。   张贤却为之一愣,蓦然如同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般的脸红起来。韩奇的话虽然不多,却已经一语刺中的他的要害,是呀,自己真得变得心浮气躁了起来,便是这一点的挫折,就已经按捺不住了,远远地失去了应有的坚持与耐心。   见张贤沉默不语,韩奇这才缓缓地道:“其实,张贤,你不要着急,向党国表示忠心的方法很多,只要你做给那些官僚们看,让他们认为你根本和共产党没有关系,我想,谁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你要我怎么做?”张贤问着他。   韩奇笑了一下,道:“眼下就有这么一个很好的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做?”   “什么办法?”   韩奇没有马上答话,却转头看了看吕奎安一眼,吕奎安已然示意,当下对着他道:“你抓捕了匪首马文龙,那是新四军的一个将领,这个功劳其实不小,只是那些当官的只喜欢以管窥人,只看到了你的错,却看不到你的功。马文龙也算是在武汉众所周知的一个人物,虽然我们用尽了手段,他也不肯向我们投诚,所以上面决定将他立即处决,以免夜长梦多!”   这本来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刚从吕奎安的口中说出来,张贤还是忍不住浑身一战。   吕奎安接着说着:“依站长的意思,如果由你来执行这个处决任务,也就是告诉武汉行营的那些官长们,你是与共产党势不两立的,或许可以堵住行营里某些人的嘴!”   张贤只觉得浑身一震,韩奇的这个主意太馊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与马文龙曾经在一起打过鬼子,马文龙还是自己弟弟的救命恩人,却让自己来当屠杀马文龙的凶手,其用意是什么?难道他也在怀疑自己吗?   见张贤良久不答,韩奇悠悠一笑,道:“张贤呀,要是你不想当这个刽子手,那就算了,就只当我没有说好了!”   张贤紧紧盯视着他,已然板起了面孔,不快地道:“韩大哥,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虽然马文龙是我抓获的,但是他毕竟有恩于我,我把他上交是因为我的职责所在,必须以忠党国为先要,却已然是不义了;而你却让我亲自主刀,充当这个刽子手,无论如何,我是做不来的。如今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个团长我可以不当,也不会操这个刀的!”   吕奎安怔了怔,原本以为张贤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地回绝。   但是,张贤的反应,显然已经在韩奇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感到尴尬,反而微微一笑,对着他道:“好吧,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这个条件,其实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这个方案并非是我的主意,而是我的上峰的密令。保密局的人其实跟你并没有仇,只是因为陈总长以国防部的名义亲自从轻发落了你,令审你这个案子的某些人很不高兴,自然还要考验你对党国的忠心。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当这个刽子手,只是此时你根本别无选择!”   张贤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其间还有这一层的关系,只是对于某些人来说,让自己亲自杀掉一个共产党的将领,共产党肯定会仇视自己的,自然也可以向上面表示自己的清白,便是自己有亲共的迹象,经此一事之后,也会变得恐共、防共,进而仇共了。这果然是一招一石二鸟的好计,也亏得这些特务们能想出这么阴损之招来。   见张贤再一次不言语了,韩奇叹了一口气,对着他道:“张贤,如果你觉得为难,下不去手,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下,找个人替你执行,你只要人在刑场之中,到时就对外面说是你开的枪,我想那些官僚们也不会去真正地追究这个过程的,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张贤思忖了半晌,心烦意乱之中,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一章 行刑(一)      张义回到家的时候,韩奇与吕奎安已经走了,只有张贤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客厅中发着呆。   “大哥!”张义叫了一声,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张贤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辛累,这个弟弟实在是让他操碎了心,本来还以为总算可以轻松一下,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了他所能掌控之外了。   “冯玉兰走了?”张贤随口问了一声。   张义点了点头,却又问着他:“刚才那两个特务过来找你做什么?”   张贤愣了一下,他知道张义对韩奇与吕奎安向来讨厌,当下想了一想,便如实相告:“他们要处决你的马大哥,而且要求我去当这个刽子手?”   “什么?”张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亲自去处决马文龙!”张贤重复了一遍。   张义这才明白过来,却出乎了张贤的意思之外,他并没有冲动起来,而是傻傻地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半天不说一句话。   张义的表现太反常了,这令张贤有些心慌,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问道:“老三,你现在是不是十分得恨你大哥?”   张义抬头注视着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已经少了几分往常的灵气,而多了几分幽深。   “听我说,老三!”张贤向他解释着:“这是一个套子,他们还不相信我,要用这个来考验我的忠诚。其实,我根本不愿意接这个任务的,但是却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是国民党?”张义也不知道听没有听到张贤的话,而是喃喃自语着,忽然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泪花,猛然质问着他:“你为什么会是国民党反动派呢?”   张贤被这个突然的提问问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   泪水滚出了张义的眼眶,他仿佛是一个倍受委屈的孩子,对着张贤恳求着:“大哥,其实这一次玉兰姐是独自一人来到武汉的,她也知道凭着你是救不出马大哥的,她其实只是想让你帮她个忙,去见一面马大哥,马大哥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玉兰姐想让他看一看他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这个要求,大哥,你能帮她达成吗?”   张贤怔了怔,在这个时候,于情于理,他已经无法拒绝这个要求了,虽然还是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   张贤要求与马文龙见上一面,韩奇很痛快地便答应了。   在张贤的安排之下,冯玉兰穿上了王金娜的衣服,装扮成了她的模样。此时的王金娜也是挺着个大肚子,虽说比冯玉兰少了一个月,但是由于营养方面比她好了不少,所以体型上其实要比她还要胖一些,两个人站在一起,若不是熟悉的人,很难分辨出谁是谁。   这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天色十分昏暗,张贤带着冯玉兰和张义,三个人都穿着军用的雨衣,走进了保密局的所属监狱。事先,张贤已经从韩奇那里开了一张条子,对于马文龙如此重要的犯人,没有韩奇的批条,便是武汉行营的总司令来了,也不能会见的。   吕奎安已经站在了牢房的门口,韩奇到底还是谨慎,生怕会出什么意外,自己亲自陪同显然有失身份,所以才让吕队长专程引导。   吕奎安看了看过来的三个人,张贤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和张义,张义的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只是三个人都穿着一身雨衣,头上罩着帽子,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根本看不清三个人的脸。尽管如此,吕奎安还是认出来这三个人,肯定就是张贤、王金娜和张义了。   来到了牢房前,张贤当先着摘下了雨衣的帽子,不顾雨水会打湿自己的头,客气地喊着:“老吕,麻烦你了!”   吕奎安一笑,道:“我说老乡,你跟我客气什么?怎么把弟妹也带来了?”   张贤也笑了笑,告诉他:“马文龙虽说是共产党,但是怎么说还是有恩于我们张家的,我也和他作过那么久的朋友,大家彼此之间也很熟了,这一次来看他其实是个诀别,娜娜也想过来见他最后一面,和他道个别!”   吕奎安点了点头,马文龙与张贤一家看来关系都不错,临刑时送个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后面的张义更不用说了,更是要来看一看他的这个马大哥的,所以吕奎安便没有再问下去。   放过了张贤和他以为的王金娜,吕奎安还是拦住了张义,这令张义很是不快,他摘下了头上的雨衣帽子,怒目地看着吕奎安问道:“你要做什么?”   吕奎安对他还是一笑,告诉他:“小弟,按照规矩,你手上的这个食盒要检查一下的!”   张义没有好气地道:“这里面只是几个菜,一壶酒!”   张贤转过身来,喝令着:“老三,老吕也是例行公事,把食盒给他看一下!”   张义这才很不满意地交出了食盒。   吕奎安让门口的两个小特务看了一下,果然没有发现什么,又亲手递还给了张义。却在张义接过食盒的时候,蓦地在他的雨衣内侧掏出了一把手枪来,他的手法极快,令张义想都没有想明白,便已经得手了。   张贤的面色一凛,不由得破口骂道:“老三,你还懂不懂事?不是跟你说了,到这里来不许带枪的?”   张义的脸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已然没有刚才的张狂,恨恨地看着吕奎安,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吕奎安依然带着笑容,却并没有见怪,把这把枪在手上转了一圈,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同时告诉他:“小弟呀,这里是不同于外面的,玩枪是不可以的。你的这把枪我替你先收了,等会出来的时候再还给你!”   张义气鼓鼓地点了点头,也只得如此了。不用多想,吕奎安完全是看在张贤的面子上,才将他当真的当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才会这般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义并非一个糊涂的人,在这种地方带枪进去,就是严重的违反了条例,应该被追查审问的。而在他暗地里,这把枪也是偷偷地想要带进来,交给他的马大哥,只是看来,他太嫩了,这点伎俩根本逃不过吕奎安的法眼。   见吕奎安并没有追究,张贤这才放下心来,真心地对着他道:“老吕呀,我真得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了,我这个弟弟让我操尽了心,这一次又好险地闯出祸来!”   吕奎安哈哈笑着,同时劝道:“年青人嘛,做什么事都好冲动,这也是有情可原的。老乡呀,以后你可要多多开导开导你这个小弟哟!”   “是,我一定会的!”张贤连声回答。   在吕奎安的带领之下,他们走进了这所监牢的会客室,吕队长让他们在里面等上片刻,这才令人将马文龙带了进来。   马文龙戴着手铐和脚镣,一头的乱发,唇上与下巴都长出了黑黑的胡子茬,显然是久未修理了。他应该穿着的是件囚衣,只是来的时候肯定整理过了,外面罩上了件干净的衬衣,但是还是有血殷殷渗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他的伤就算没有痊愈,也不应该还流着血,这说明他一定是受了某种的刑罚,身上一定又留下来不少伤痕。镣铐的声音叮咚地传来,马文龙缓慢地走进了这间会客室,他抬起了头,想要就着这微弱的光线,看清了这个探望他的人,当他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他不由得怔住了。   冯玉兰只觉得一颗狂跳的心已经跳出了胸膛,忍不住就要扑上前去,可是刚刚一挪动脚步,便被张贤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蓦然惊醒过来。而这时,张贤何尝不是一身的冷汗。这一次,张义倒是出奇得平静,没有再激动起来,到底经历了刚才的那个教训,他已经识趣得多了,知道这种场合之下不容人再犯一次低级的错误了。   “你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要聊就好好聊一聊!”吕奎安很是体谅地对着他们道,随后又走到了张贤的面前,悄悄地警告着他:“这种地方说话要当心,这里面都安有窃听器!”   “谢谢你了!”张贤点着头。   吕奎安笑了一下,又看了看这室中的人,这才走了出去,同时也替他们带上了门。   门刚刚关上,冯玉兰便迫不及待地摘下了自己雨衣的帽子,冲上了前去,已然是泪流满面了,马文龙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了。张义也冲上前去,扶住了马文龙,让他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张贤生怕这三个人会说出一些不应该说出来的话,也来到了他们的中间,低声地告诉他们:“这里安有窃听器!”   这一句话,已经令在场的三个人都明白了过来。   此时,便是有万语千言,也无法说出来,冯玉兰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她也知道是顶着王金娜的名头进来的,所以也只能含泪的望着自己的丈夫,不敢发出一声。马文龙也深情地看着她,也看到了她挺起的肚子,他马上想到了什么,刚才还疲倦不堪的脸上马上露出了孩子般高兴的神情,指了指她肚子,又指了指自己,这样地询问着冯玉兰。   冯玉兰含泪地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来,轻抚着他脸上还未痊愈的伤痕。   这真是一个难以言喻的时刻,两个人所有的话语都已经包含在了无尽的目光中,便是无声,也已经胜过了有声。   而张义,此时的表现便如同一个小孩子,除了低声掇泣,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马文龙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贤,竟然笑了出来:“谢谢你,张贤!”   “不用!”张贤也客气的回复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与马文龙之间已经生疏了许多。   “是不是我的末日要到了?”马文龙倒是很坦然,平静地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明日午时,由我亲自执行!”   马文龙怔了一下,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张贤莫名其妙起来。半晌,马文龙止住了笑声,指着他取笑道:“张贤呀,你是怎么回事?要是当初在战场上就把我崩了,也省了我受这些日子的罪!呵呵,你小子真得是不地道,到末了,我还是要死在你的手里。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张贤却是一阵得窘迫,马文龙说得不错,若是当初在战场上,他听从了马文龙的话,将之击毙,也许就没有了这么多的细枝末节。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既是对这个朋友的,也是对自己兄弟的。      第二一章 行刑(二)      从监狱里出来,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哗哗地不止,就仿佛是瓢泼一般,吕奎安也只把他们三个人送出了大门,把那把枪还给了张义,然后又和张贤说了几句话,便回转了去。   直到坐在了车子上,张贤才长长地出一口气,就在刚才,他的神精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生怕冯玉兰会被吕奎安发现。看来,吕奎安刚才的重点都放在了张义的身上,对这个怀了孕妇女并没有在意,否则,以吕队长的精明,不可能发现不了冯玉兰的破绽。   而冯玉兰一坐到车上来,便忍不住地哭出了声来,虽然那声音细小而轻微,但是依然如外面的雨一样滴滴地落在了张贤的心里,他的心在这时已经痛苦到了极处,却又无法来劝解这位与自己的妻子一样怀着身孕的女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马文龙真得被处决了,那么对于冯玉兰来说,她与她肚子里还未出生的这个孩子的命运又将是何等得悲苦?   “大哥,我要去救马大哥!”良久没有开言的张义,忽然开了口。   张贤与冯玉兰都为之一怔,张贤猛然把车子停到了路边上,转过了头来,皱起了眉头来,反问着他:“你怎么去救?”   张义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坚定地道:“我要去劫囚!”   本来张贤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高招,一听此话,不由得又是气,又是觉得可笑,重新松开了离合,加上了油门,恨恨地骂了一句:“小孩子竟说些小孩子的话!”便不再理会他,又一次在雨中开起了车来。   ※※※   张贤开着车把冯玉兰送到了她的指定地点,让她下了车,虽然对她十分同情,但是却无法安慰她,毕竟第二天那个凶手会是自己。   张义一直坐在张贤的身边,再不多说一句话,也许在他的心里,还在琢磨着他的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拯救计划。   雨渐渐小了起来,虽然此时的天色比刚才要晚了许多,但是阴暗的乌云已经散去,天空反而明亮了起来。蓦然间,一个人影从路边上蹿了出来,拦在了张贤的吉普车前,张贤正在走着神,猛地踩下了刹车,忿然伸出头去,大声地怒骂着:“你找死呀?”   那个拦车的人却冒着已然变得淅沥的小雨跑上了前来,嘻笑着:“哥,我就知道是你的车!”   看清了这个人,张贤不由得瘫坐在司机的座位上,骂道:“熊三娃呀,你什么时候能够不要这么毛躁呀?刚才要是我反应慢了一点,只怕你已经到了我车轮底下了!”   不错,闯到面前的正是熊三娃,他朝着张贤作了一个鬼脸,笑道:“我知道哥你的开车技术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张贤哭笑不得,问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熊三娃笑道:“刚才我和陈大兴在这里的小酒店里坐了一会儿,避避雨,叙叙旧,看到你过来了,我才跳出来的,呵呵,正好搭你的车回去。”   “哦,陈大兴的人呢?”   “他不好意思见你,要自己回去!”熊三娃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去,把他叫过来,我带你们回营!”张贤这样命令着。   “是!”熊三娃答应着,就像一个猴子一样,跳进了路边的小店中,不一会儿,拉出一个国军中尉来,正是陈大兴。   见到张贤,陈大兴觉得很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过来向他问好,张贤没有多问,让两个人都上了车,这才重新开起车来。   车上,两个人又和张义打了声招呼,一路上只听到熊三娃不停地在耳边絮叨着,陈大兴与张义都是一言不发,仿佛也在想着什么心事。   “大兴,小莲和凤儿怎么样了?”张贤随口问着他。凤儿就是陈大兴与江小莲的女儿。   “她们很好!”陈大兴告诉他,言语中十分得客气。   听着陈大兴如此这般得回答,张贤很不适应,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大兴,这么几日不见,你怎么对我见起了外来?这么生疏了呢?”   陈大兴有些尴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倒是熊三娃在旁边帮着腔向他解释着:“大兴哥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所以不敢过来见你。”   听到熊三娃如此一说,倒是让张贤来了兴趣,问道:“哦,大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叫你这样得怕我呢?”   陈大兴脸红了起来,嗫嚅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熊三娃在旁边急了,接口道:“你别这么吞吞吐吐的,还是我来说吧。还不是因为那个黄新远狗娘养的家伙。其实大兴早就知道他是共产党了,当初这个黄新远还在动员大兴哥加入他们的组织呢,只是大兴哥当时有些犹豫不决,也就在这个时候,黄新远被调离了三十二团,去跟你做副手了。那天,你是不是问过大兴哥,关于黄新远的一些事呀?”   “是!”张贤回答着,同时想起了出征前曾与陈大兴有过一次深入的谈话。   熊三娃道:“刚才大兴哥都跟我说了,其实他那个时候想把黄新远的事告诉你,但又觉得当初黄新远对他不错,所以还是犹豫得很,也没有跟你明说。如果当时他跟你说了,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所发生的这些事了,张慕礼也许也不会遇害。大兴哥是觉得自己犯了错,是他对不起你,你对他这么好,他却瞒了你这么多的事,害你连旅长也丢了,还受审查,所以他非常难过,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很不踏实,总想来找你,却又不敢来,所以他就把我邀了出来。”   张贤再一次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回过头来注视着陈大兴,这个时候,陈大兴已经羞愧万分,面对张贤炯炯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这些都是真的吗?”张贤问了他一句。   陈大兴涨红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没有答应黄新远,没有去加入他们的组织呢?”张贤很是奇怪。   陈大兴一脸的水珠,也不知道是刚才的雨水未干,还是紧张的汗水,半天才有些结巴地道:“我……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我本来想跟着他入进去的,只是……只是这个时候黄长官,哦,是黄新远,他被调走了,可巧我老婆来了。我跟我老婆说了,小莲告诉我,她们老家那里当年就曾经闹过共产党,号召大家起来造反,后来……后来都被官兵剿灭了,那些共产党也跑了,可是却害得她们那里被杀了很多的人。小莲说叫我作人要老实本分一点,她不想将来我也是那个下场,所以我就回绝了!”   “哦,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陈大兴的理由虽然说有些窝囊,但却很是实在。他同时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弟弟张义,张义却对陈大兴不屑一顾起来,满脸得看不起。   “贤哥,你出事后,我就一直很后悔,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都是我不好,要是当初我把什么都告诉你,或许你就不会出这么多的事,张副旅座也就不会被害。小莲也一直在埋怨我,说我忘恩负义,你对我们全家都这么好,要是没有你贤哥,也就没有我和小莲的婚姻,你还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你不仅救过我,还救了我的女儿,可是……可是我却没有跟你说实话,是我对不起你呀!”他说着,眼睛已经发红了起来,并且有些哽咽了,这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下面的话也无法说出来,他此刻的确是十分得后悔。   看着面前这个老实人,张贤也有些感动,他又记起了那天与陈大兴的谈话,其实陈大兴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早已经揣度了出来,虽然他没有说明真象,但是那个真象也已经存在于了他的思维里,便是当是陈大兴把什么都告诉了他,又能如何呢?难道真得能扭转这已经发生的一切吗?   他拍了拍陈大兴的肩膀,安慰着他:“大兴,不要这样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人其实都有一个作人的准则,这也是人活在世上可以称之为人的根本,站在你的角度上来讲,出卖谁都是你不愿意的,所以我根本没有责怪你。我之所以有今日,其实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属于在劫难逃!呵呵,好了,你不要再这么内疚了,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袍泽兄弟,我只希望以后我们还会是的,我还是一如继往的信任你,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太见外了!”   陈大兴听着张贤这真诚的话说,只觉得心里一团得暖和,通红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使劲地点了点头,刚才还愁容满面的脸也霍然舒展开来,再一次现出了他灿烂的笑容。   “是吧,我是怎么说的吧?贤哥根本就不会见你的仇的!”陈大兴旁边的熊三娃也喜形于色地对着他说着,同时举起手来,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胸口。   陈大兴猛地咧开嘴来,“哎哟”地叫了一声,把熊三娃吓了一跳,嘟囔着道:“我又没使多大劲,看你装的!”   陈大兴抚着自己的心口处,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没有装呀,这里是旧伤,当初要不是贤哥抱着我跑得快,娜娜姐把那颗子弹从我心里面取出来,只怕我早就去见阎罗王了。只是这伤好了之后,每到阴雨天的时候,这里总是有些隐隐发痛,你刚才就正好拍在了这里!”   熊三娃吐了下舌头,马上向他陪着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想起了当年抢救陈大兴的情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计划突然油然而升,在脑海中萦绕开来!      第二一章 行刑(三)      张贤真要感谢自己的妻子,娜娜是国内最出色的外科医生,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当张贤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娜娜时,王金娜先是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是一个十分了解张贤的人,虽然为这种冒险的举动感到担忧,但是也知道,如果张贤真得必须手刃马文龙的话,那么在张贤的这一辈子,都将会背负着一种不义的愧疚,那又是一种更加残忍的精神枷锁,倒还不如让他放手去做,便是失败了,也算是尽过力,问心无愧了。   在王金娜的指导之下,张贤对人的身体结构重新学习了一遍,尤其是对心脏的组成部分,十分仔细地研究了一遍,那是人体中最为致命的一处要害,也是最为神秘的组织之一,同时,这也是让人最搞不懂的地方。   但是,张贤也非常清楚,这个计划真要付诸实施,却又并非单靠自己就可以办得到的。   张贤从来也没有象如今这样,觉得时间是这么得短暂,此刻他就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和生命赛跑。   首先,张贤找到张义,向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这令张义大惊失色,为这种危险而感到害怕,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大哥,却是因为他的马大哥。张贤以令人毫无怀疑余地的口气告诉他:“如今要想救你的马大哥,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横竖马文龙也是一个死,如果我不幸失手,那也只能怪他的命运不济,你就这样去跟冯玉兰去说吧,也让她有一个准备!”   张义知道自己的大哥是在帮自己,此时根本就是孤注一掷,他十分感动,当下点着头,告诉他:“好,大哥,我一切听你的吩咐!”   张贤点了点头,又交待了一些事情的要领,这才让他出门而去。   在张义一离开,张贤也出了门,他过了汉江,来到了汉阳刘之杰的住所。这位刘老先生很是奇怪着这个张少将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拜访,马上将他请了进来。   一进屋,张贤便表情严肃地对他道:“刘世伯,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这位刘老先生倒也明白,摒退了仆人,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卧室内,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次来我是为了你的儿子!”张贤也来不及向他解释,开门见山地向他说着:“马文龙已经被捕了!你知道吗?”   刘之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显然他是从报纸上看到了。   “如今,马文龙已经被押在了保密局的监狱里,明天中午就要行刑了!”   刘之杰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张贤生怕他会支持不住,连忙搬了个椅子让他坐下来,同时递给了他一杯水。老人喝了这杯水之后,面色才缓和了下来,但是声音里已经有些沙哑了:“这是真的吗?”其实,他在知道儿子被捕的消息之后,就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了,但是刚刚从张贤的口中听来,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张贤点了点头。   一滴泪水从老人的苍桑的脸上滚过,却是欲说无语。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张贤告诉他:“如果你再不去看他,再不去认他,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刘之杰愣愣地望着张贤,已然失去了主张。   “刘伯,你听我的,今天夜里就去找韩奇,或许会有转机的!”张贤告诉他。   刘之杰不相信地望着张贤,他是一个十分精明的资本家,不然也不会当上武汉工商会长。此时的马文龙根本就是与党国为敌的共党分子,便是韩奇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敢私放马文龙的。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解释着:“刘伯,我知道韩奇和你大儿子是过命的交情,他还欠过你儿子一条命,我让你去找韩奇,并不是让他放了马文龙,他也没有这个胆子。你先拿他的条子去见一见你的儿子,这个我相信他一定会应允的。按照惯例,凡是造反作乱的匪首被抢毙之后,都是要暴尸三日,挂起来示众的。我想只要你恳求一下他,让你能够从容地替你儿子收尸,不要示众了,无论如何,韩奇也会卖给你这个面子的。”   刘之杰点着头,如今他能替儿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张贤又向他交待了一些事,在走之时又不忘记对他道:“另外,在韩奇面前,你千万别提到我的名字!”   刘之杰答应着,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主张。   张贤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他,同时告诉他:“你去见马文龙的时候,把这张纸条悄悄交给他,让他看完了就吃到肚子里去!”   刘之杰怔了怔,不明白张贤这又是做得什么。   张贤对着他笑了一下,解释着:“如果你一切按照我的交待去做了,或许我会有办法保住你这个唯一的儿子!”   刘之杰有些不相信,但也知道,就是不信也要这么做了。   从刘之杰那里出来,张贤又去找了一趟熊三娃,直到半夜才回到家。   ※※※   第二天,是一个雨过天晴的一天,因为头一天刚刚下过雨,所以空气显得格外清新,也没有那么闷热了。   早上刚刚吃过饭,就有一队宪兵过来接着张贤去保密局,走的时候,张贤和王金娜道了声别,其实两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王金娜更是提心吊胆,而田秀秀却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韩奇和吕奎安早早地就候在了办公室里,同时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行营总部派下来了的监斩官,显然大家都对处决马文龙很是重视,生怕会出个什么意外。   当看到张贤一身戎装地走了进来,三个人都起身相迎,这个监斩官姓李,是一个中校副官,张贤原来也认识的,只是没有交情而已。这个李副官也觉得让一个少将来执行枪决的任务,很是不协调,但也知道这就是一种考验,所以在张贤的面前显得有些尴尬,扯东扯西的说了些不着边的话,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示自己不安的心。   张贤客气地和这位李副官应答着,旁边的韩奇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是有什么心事一般,紧锁着眉头,一脸的愁容。   吕奎安问着张贤:“老乡呀,你想好没有?是要自己来打这一枪呢?还是让别人替你来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问道:“吕队长,你说有人能替吗?”   吕奎安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好下手,我就替你当这个刽子手好了,到时你请我吃顿饭就行了。呵呵,人是你抓的,就已经说明你和马文龙之间根本是路归路,桥归桥的,我就不知道上头的人都怎么想的,脑子都进了水了吧?”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眼身边的这个李副官。   李副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明白这个吕奎安是在说自己,只是他也是一个受命的人,而并非那个主事的。   张贤看了出来,摇了摇头,劝道:“老吕呀,你不要这么说,上头怎么想,自然有他的道理,不是我们这些人来乱猜的。李副官也是受命而来,你不要指桑骂槐的。呵呵,我们大家只要遵命执行也就是了!”   这个李副官点了点头,已经对张贤有了不少的好感。   张贤又接着道:“至于替不替的,我看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吧!我也是从战场上冲杀过来的,枪毙个人又不是什么难事,还要人来替,传将出去,知道的人不说什么,那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张贤徒有虚名呢!再说,我跟马文龙到底相识一场,怎么着,我也应该让他走的时候少受些痛苦,一枪就让他毙命;换了别人,要是一枪打不死,再打上他两枪、三枪的,那反而让他多受罪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一说,那还是你自己来的好!”吕奎安点着头,同时又问道:“张贤呀,你说的一枪毙命,一般你是指打哪呢?”   “当然是头了!”张贤告诉他。   韩奇蓦然怔了一下,马上接口道:“马文龙怎么来说也算是一个人物,今天早上我过去看他,问他最后有什么要求没有,他说有一个,只是希望枪决他的时候,不要打他的头,因为他也见过那些被枪打中头的人,都是面目全非的,到时只怕别人都认不出来他了。我觉得这个要求未尝不可,于是就答应了他。”   李副官和吕奎安都点着头,李副官道:“象他这样的人选择一个死法也是可以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只好打他的心口了!”张贤苦笑着道,同时又有些无奈:“只是这样的话,却没有打头断气得快!”   “呵呵,都知道你是神枪手,只要你出手,定然是一打一个准的!”吕奎安却显得比张贤还要自信。   张贤白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这里我先说明一下,要我当刽子手,我只开一枪,我保证能够将其击毙。若是当真得走了火,没有打死他,那就是说明这是天意,我便不管了,你们爱谁去补一枪就去补那一枪!”   李副官却也在恭维着:“枪王的枪法自然没得说了,你不行,还有谁行呢?”   张贤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   枪毙人也是要有一系列司法程序的,包括提取犯人,验明正身,审核罪责,执行处决,尸体检验、家属归结等等。有的人枪毙完了后,还要挂尸示众或者砍头示众的。象马文龙这样的要犯,如果是在抗战前肯定也要示众,而抗战后,由于民众的觉悟,再加个西方人所宣讲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存在,示众一事倒是少了许多。行刑完毕之后,尸体一般都是由家属随之领取走,只有那些没有人认领的尸体,才会被弃之于野,过些时日便也草草下葬了事。   张贤并没有去参加验明正身的工作,他不想在举枪前再一次面对马文龙那双睿智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所以,当张贤举着枪走进刑场的时候,看到的马文龙是站在一棵高大的泡桐树下,用黑布蒙住了双眼,双手还戴着手铐,脚镣已经被取了下来。他仿佛没有感觉,尽管眼睛看不到对面的枪手,显然已经知道那就是张贤,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那是一个视死如归,会意的笑容,却已然令张贤冷汗直冒。   这个刑场并不是公开的,因为此时的国共两党虽然事实上已经在交战之中了,但是那一张《停战协定》的纸还没有全然撕烂,为了消除不利的影响,所以这一次对马文龙执行的是秘密处决,旁边只站着两个排的士兵护卫着这个刑场,外面还有两个连的警戒,而这还是在保密局的地界内。   吕奎安举着一个照相机,这个过程必须是要有记录的,因为不可能放记者进来,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个吕队长倒是成了个业余的摄影。   韩奇和李副官站在张贤的身后五十米外的边沿,两个人一个倒背着手,一个双手交叉在腹前,已经收起了装出来的笑脸,都一脸得严肃,静默地看着刑中间慢慢举起枪来的张贤。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步枪,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那把跟随已久的勃朗宁手枪,五十米的距离,用手枪应该是恰到好处,肯定不会穿透身体。   张贤的心狂跳着,他用目光测量着马文龙的全身,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最后集聚到了他胸前的一个点上,应该就是那里了,他举着手枪,对准了那个点,枪口稍稍向上偏一下,子弹走的是弧线,要想打中目标,直直瞄准那个点定然是打不中的,还要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及现场的风向、风力来判定角度。可是,这一枪太重要了,有可能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也有可能救活一个人的生命。马文龙的微笑还没有停,他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那一定是非常美好的东西。张贤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在鄂中的小李村,他和马文龙两个人加上张义,狙杀了日本鬼子一个中队的往事,那个时候的马文龙也是受伤初愈,却原来也有如此神准的枪法,每当他们打死一个鬼子的时候,他们都会互相伸出大拇指以示祝贺,那一次他们玩得就是心跳,却也取得了丰硕的战果。想到这里,他的手忽然抖了起来,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场中,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张贤,便是边上站岗的士兵们也都引颈而观,屏住了呼吸,整个刑场上只听到风吹着泡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张贤!你开枪呀!”马文龙大声喊了起来,他显然也等得不耐烦了。   豆大的泪珠从张贤的脸上滴落到了地上,马上便浸入了土地中。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马文龙忽然唱了起来,那低沉的嗓音和优美的旋律马上传入了张贤的耳际。张贤的心一动,原来刚才马文龙也在回忆着和他狙杀一百八十五个鬼子的事,难怪他的脸上会露出如此诱人的微笑。   这个时候,张贤头脑忽然就清灵了起来,微颤的手臂停止了抖动,外面的响动声就仿佛是突然些消失了一样,在他面前已经成了一个静寂的世界,他蓦然的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去的时候,他的脑中是一片的空白……   “砰”的一声,没有人看到子弹,却见到马文龙的胸口溅出血来,他的歌声也嘎然而止,整个人向后仰倒了下去。      第二二章 续命(一)      验尸官是警察局里的一个专职的法医,在武汉也算是小有名气,德高望重,每当有重要的案情以及验尸任务的时候,都会找他出来检验。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王法医还没有出过差错,所以这一次对马文龙的死亡核实也并没有出张贤的意料之外,还是找得这个王法医。   张贤曾经是武汉警察局的局长,也算是这个王法医的顶头上司,自然对这个人的情况十分了解。这个王法医的儿子一年前得了脑水肿,四处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有人建议让他给儿子去做开颅术,武汉同济医院有一个德国医生可以妙手回春,只是这笔费用极高,终其全部的积蓄,王法医也没有凑足这笔钱,眼见着儿子一天天的萎靡下去,王法医一家都愁眉不展。张贤听说这件事之后,回去与王金娜说了,王金娜一口应允下来,就在张贤调离警察局长之任前,王金娜为他的儿子作了开颅,手术十分成功,他的儿子也因此获救,如今已经在家休养了几个多月了。所以,这个王法医对张贤自然是感激涕零。   王法医提着器具走进刑场的时候,马文龙已经倒在了泡桐树下,他转头望向依然呆立在场中的张贤,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王法医很是明白地微微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要去做些什么,昨天夜里张贤已经亲自找他交待过了。   王法医没有让助手跟过来,他亲自俯下身去,仔细对着马文龙的身体做着检查,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将一枚药丸塞进了马文龙的嘴中,这是一枚非常珍贵的同仁堂安宫丸,是用来续命的。同时,在检查伤口的时候,他在他的手套上洒了不少的云南白药,在众目睽睽之下,戴着手套去翻看马文龙的伤口,其实是在为他止血。   查看良久之后,王法医站起身来,告诉走过来的吕奎安:“犯人已经就刑,子弹击中了前心,他死了!”说着,装模作样地翻看着马文龙的眼皮,吕奎安看到渐渐收缩的瞳孔,点了点头,举起照相机来回拍了几张相片,便离去了,他可不愿意再去碰一个死人!   吕奎安走到了韩奇和李副官的身边,向他们报告着:“法医已经验过了,张贤的那一枪正中他的前心,他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过去看一看吗?”   韩奇侧头看了看李副官,李副官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着吕奎安道:“既然法医已经看过我,我们就不用过去看了吧?呵呵,张将军果真是神枪呀,果然一枪毙命!”   吕奎安也笑了笑,这才走到张贤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这一脸苍白的老乡,劝慰着他道:“老乡呀,别愣着了,一会儿我请你去喝酒,让你消消神。”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地摇了摇头,告诉他:“算了,我太累了,要回去了!”   吕奎安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改天吧!”   张贤走到了韩奇和李副官的身边,问着韩奇:“韩大哥,马文龙的尸体你准备怎么处理?是不是要示众呢?”   韩奇怔了一下,摆了摆手,告诉他:“不用了。”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买一口棺材,把他装敛了,然后找一个地方埋了,你看行不?”他这样的问着。   韩奇怔了怔,叹了一口气:“张贤呀,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心里很不好受,毕竟是相识一场,你想为他收尸,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作人就要这样得在情有义。只是,马文龙的家属早就等在了外面,还是让他们收走吧!”   正说之间,便见到刘之杰带着几个仆人泪流满面的走了进来,他们显然是得到了韩奇的允许。张贤看到刘之杰,故作惊讶,问道:“这不是刘会长吗?怎么?他和马文龙之间……”   韩奇点了点头,告诉他:“他是马文龙的父亲!”   张贤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韩奇看着刘之杰等人过来,却对着张贤道:“阿贤呀,你还是先走吧,你留在这里,让刘老先生看到了,却是有些尴尬的!”   张贤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   张贤并没有马上离开保密局,他还要等着在韩奇的结具卷宗上签字,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韩奇已经和李副官、吕奎安等人也走出了刑场,坐进了车子,这辆轿车载着四个人,后面还跟着刚才护卫的士兵,离开了刑场,开进了保密局的院子里。一路上,尽管时间不短,但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都心怀着沉重。   张贤只想早早地离开,所以签完字之后便要离去,奈何韩奇与李副官强力挽留,怎么也要大家一起吃过了饭再走,张贤想了一下,这样也好,倒是可以拖住这些特务。吕奎安是个非常精明的特务,如果来了兴趣,想起来要去看马文龙的入葬,那么他费尽的心机就有可能打了水漂。   但是,这一顿饭吃起来,却让张贤感到比过一年还要难熬,他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设计的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便是刚才的那一枪,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打中了马文龙的心口。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预订的目标,马文龙能否挺上一个小时,也是一个不能确实的因素;而就算是他能挺到,娜娜如今却是怀有身孕,挺着一个大肚子为他去做手术,那种风险更是无可想象。先不说马文龙的这个手术本身就是个未知数,而且其成功的比例并不高,便是娜娜万一没有支撑下来,如果流产了那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就如同是被针扎了一样,无法静下心来。   看着张贤如坐针毡的样子,吕奎安和韩奇都很奇怪,韩奇问着:“张贤,你有什么心事吗?”   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只是今天这心里很不好受,就像是堵住了一样。”   韩奇点了点头,对他道:“老弟呀,想开一点吧,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想已然无意了!”   吕奎安也在边上帮衬着道:“是呀,我说老乡,你真要学一学我,看我没有,受了这么多的打击,还活得如此滋润。我算是想明白了,人不过就是如此,走一时就过一时吧!”   张贤看了看他,心里却有些鄙夷,这个吕奎安也只好是一个特务了,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生活的机器,整天都在为破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而蹿上跳下,在所有的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李副官也笑了笑,劝慰地道:“张将军也不用烦恼了,这一次你经受住了考验,想来你的任命书马上就会被批复下来,虽说从旅长降到了团长,但还是带兵的,比那些被降为参谋、副官的人强了许多,那些人基本上就没有再升职的希望了。而你却不同,三十二团也算国军的精锐了,你只要好好地过个一年半载的,想来还是可能重新升任旅长的!”他还以为张贤是还是为了降职一事而烦闷呢。   “多谢你的宽慰了!”张贤客气地道。   吕奎安想到了什么,问着这个李副官:“对了,李副官,我听说山东和陕西那边已经打了起来,共产党的部队也不少。我们武汉行营的几个重要的整编师也调往了河南和山东,听说十一师也要调过去,是这样吗?”   李副官看了他一眼,却道:“吕队长呀,这是军事机密,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吕奎安却是不屑一顾,反而笑了:“军事机密?呵呵,这也算是军事机密?共产党的人都知道了,你还跟我面前装蒜,我真要怀疑我们的国防部里、作战指挥部里就有共产党的间谍,作战计划还没有下达到下面的部队里,可能就已经摆到了毛泽东的桌案上了!”   李副官被这一番抢白,说得也恼了起来,反问着他:“吕队长,你这么说可是要有根据的,不然当心要受军法处治哦!”   吕奎安白了他一眼,道:“平汉路会战,津浦路会战,国军都是整团、整旅,成千上万人地被共军吃掉,我就不相信共军都是神仙,能掐会算。而国军无论从武器和装备上来讲,都比共产党强了许多,跟鬼子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难道我们国军的将领们个个都是废物?”   听他如此一说,李副官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被问在了那里。   张贤连忙解着围道:“吕队长有些偏激了,呵呵,打仗那哪有个准呀,有胜定然有败,有败也定然会有胜的!”   听他如此一说,两个人倒不好再争持下去。   张贤转头问着李副官:“李副官,你也在行营总部里呆了这么久,肯定有所耳闻,十一师是真得要被调往山东吗?”   李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   就在张贤与韩奇、吕奎安和李副官杯盘狼藉的时候,刘之杰安排着人已经抬着一个棺材上了长江上的一艘船,这艘船要往武昌郊区去的入葬的。但是在船到江中心的时候,对面又过来了一快艇,两船并排地停留了一会儿,又各自分开。快艇急速向西北汉阳方向划来,而刘之杰的船依然向长江下游对岸而去。   往汉阳的船来到了长江北岸的一个偏僻的港汊里,停在了岸边,岸边上已经有一辆封闭的吉普车等在了那里。船刚一靠岸,里面就有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跳上了岸来,飞快地钻进了那辆车中。吉普车的司机马上开动起来,转了一道弯便驶上了鹦鹉大道,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便开进了十八号的大院里,这正是大资本家刘之杰的公馆。   “张义,要我帮忙吗?”那个司机问着车子后面的人,这个人是那个从武昌方向驾船而来的,正是张义。   “不用了!”张义客气地答着,同时不忘记地道:“谢谢你了,三娃哥!”   司机正是熊三娃,他跳下车来,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帮助张义背起车中的另一个人,这个人戴着个草帽,遮住了整个脸,从熊三娃的身边过去,却是一身的酒气,显然是喝多了酒。   “我以为贤哥让我接什么人呢,原来是一个酒鬼,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张义,他是谁呀?”熊三娃忍不住问道。   张义回过头来,告诉他:“我大哥没和你说吗?”   “没有!”熊三娃回答着。   “那就等我大哥告诉你吧!”张义背起这个人,迅速地走进了这所冷清的公馆里。   看着张义的身影消失在了屋里,熊三娃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着:“真不知道这两个兄弟在搞些什么。算了,还是去接贤哥吧!”说着,又跳上了车,发动起来,开出了十八号的大院,往汉江车渡码头而去。      第二二章 续命(二)      熊三娃找到张贤的时候,张贤还在与吕奎安等人觥筹交错之中,尽管张贤几次想要起身找个理由离去,奈何这个吕队长却喝得有些多了,死活不放他走,所以张贤的心中有如火烧火燎一般得急切,却又毫无办法脱身。   熊三娃的出现,倒是给了张贤一个很好的机会,便推说家中有事,道了个别,抽身就走,也不顾吕奎安在身后“喂喂!”的乱叫了。   开着车,张贤的心都已经要飞到了刘公馆里去了,他一边催促着熊三娃快些开车,一边问着那边的情况。当知道张义已经背着一个醉汉进了刘公馆的时候,他一颗狂跳的心才稍稍有些平稳。   “哥,那是个什么人呀?”熊三娃很是奇怪地问着张贤。   张贤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对他道:“他就是马文龙!”   “啊?”熊三娃正开着吉普车,闻声不由得吓了一跳,手中的方向盘不由得一晃,车子歪了歪,险些没有撞到了对面的树上去。他手忙脚乱地紧打着方向盘,才将这辆吉普车开上了正道。   他把这辆车开到了路边,停了下来,这才转头问着张贤:“哥,你说的是真的呀?”   张贤点了点头。   “你不是刚刚去刑场为他执行枪决的吗?”熊三娃低声地问着,很是奇怪。   “是!”张贤还是点着头。   “你是怎么把他搞出来的?”熊三娃急急地问着。   张贤便原原本本的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出来,直听得熊三娃目瞪口呆,半天也没有合拢嘴来。   “三娃,我把这件事跟你说,是因为我相信你也是我的兄弟,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所以没必要对你隐瞒。你应该是一个明白人,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却不能乱说的!”张贤这样地告诉着熊三娃。   熊三娃使劲地点了点头,为被自己的贤哥所信任而感到自豪,同时又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哥,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当初还要把他抓住呢?”   张贤叹了一声,其实这个问题很难令他回答,想了想,还是向他解释着:“当初抓他是因为职责所在,作为一一八旅的旅长,我有责任为我手下官兵们的性命着想,战场上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相搏,讲不得丝毫的友情义气,我若对他客气,他却不见得会对我客气。我不可能为了个人的原因,而将弟兄们的生死置于不顾。但是此时,我之所以要救马文龙这一命,其实也只是为了知恩图报。人活在天地之间,最重要的是要讲信义,当初他救过我们,也救过我的弟弟,所以这一次我一并还给他,如果能将他救活,那么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如果他的命运不济,最终难逃厄运,我毕竟也努力过,到时也图个心安罢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懂得了张贤的苦心,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看来自己跟着他是没有错的。同时,熊三娃也感到了一丝的惬意,不管怎么说来,他已经知道了贤哥的一个秘密,而张贤把这件事还是告诉了他,也显然是将他当成了心腹。想到这里,他大为开怀,重新开着吉普车上了路。   ※※※   来到刘公馆的时候,刘之杰已经回来了,当张贤看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的这个大院此时是戒备森严,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他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那个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一见到张贤到来,他就仿佛是看到了主心鼓一样,在不知不觉中踏下了心来。   张贤让熊三娃在门口守着,自己与刘之杰走进了这幢豪华而阔绰的三层楼内,沿着一条幽长的楼梯,来到了第三层的一间房前,刘之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义的问讯:“是谁?”   “我!”张贤答了一声。   门打开来,露出了张义那张疲倦但还算精明的脸。   “大哥,你来了!”张义道了一声。   张贤点了点头,和刘之杰一起走了进来。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摆放着一些华丽的家具以及一些玻璃工艺品,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半遮着白色的窗纱,光线显得不是很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又难闻。在这间屋子的里面,还有一道门,那道门也是紧闭着,显然应该是一个卧室。   “怎么样?”张贤问着自己的弟弟。   张义道:“嫂子和玉兰姐都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个玉兰姐找来的护士作助手,那个护士是我们的人,已经过去有四个多小时了!”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他的伤口怎么样?”   张义道:“子弹没有打中心脏,但是打得还是有点偏,没有夹在心脏边缘的肌腱内,在他的心包里,那个位置很危险,大嫂说她也没有把握了。要不是当时止血还算及时,只怕血都已经流光了。”   “血浆够吗?”张贤又问着。   张义道:“大嫂带了两袋血浆,玉兰姐也弄来了两袋血浆,还是有些不够,你来之前,刚才又从刘伯身上抽了一袋血。”   张贤转头看着刘之杰,难怪他的脸色是如此得苍白。刘之杰咳嗽了一声,悠悠地对他道:“贤侄呀,我这个老骨头还承受得住,回头多吃点补品就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呀,要不是你的帮忙,我可能真得只有为这个幺子收尸了!”   张贤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刘伯客气了!”   正说之时,那道门又打开来,那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刘之杰道:“血还差一点!”   刘之杰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看着面色已然苍白的这位老人,张贤和张义两个兄弟对视着,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没有哪一个父母不想为自己的子女好的,也没有哪一个父母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女处于危难之中而不相救的,哪怕是为此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尽管在刘之杰与马文龙父子两人之间,一定有过很多的不快或者是仇恨,但是他们两个人毕竟是父子,此时的舔犊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便是马文龙以前有再大的怨忿,此时,也应该消散了。看着刘之杰,两个人同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护士抽完血,又急急地走进了里屋,再一次关上了门。   张贤连忙端过了一杯热水递给了这位老人,刘之杰端着水杯的手已经颤抖不已,如果再这么抽一次,只怕他也会倒将下去了。   也许是为了掩示自己的不安,刘之杰与张贤谈了起来,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人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啰嗦,主动地问起张贤兄弟的家庭来。张贤也如实地回答了,他却也在一个问题不解,当下问着他:“刘伯,马文龙为什么没有随你姓刘,却姓马呢?”   刘之杰怔了一下,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才缓声道:“那是他母亲的姓!”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他听吕奎安说过刘府中发生的一些事,想来大户人家,其间的黑暗与严酷自是他这个小家出身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张义却不知轻重,很是好奇:“刘伯,马大哥为什么不跟你姓,却要跟着他妈姓呢?”   刘之杰看着他一眼,靠在座椅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忆着那段令人痛苦的往事。   张贤扯了他一下,张义知趣地闭上了嘴,不再追问。   刘之杰却又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此时显得如此得空洞与悲哀。他将目光转向窗外,又转回来,慢声地道:“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他恨我,我不怪他。”   张贤点了点头,劝慰着道:“其实刘伯,这家里的事没有什么对与错的,你们毕竟是父子,纵然有一千一万的不是,血脉还是割断不开的,就像这一次,你的血会流进他的血管,可以救他的命,而别人即使再亲,也无济无事的。所以,不要想那些过去,你只要知道他是你的儿子就行了。”   刘之杰也点了点头,为人父母,把子女养育成人,自然知道其中的辛酸与苦乐。   正在这个时候,那间房门又开了,这一次走出来的是满面泪痕,戴着口罩的冯玉兰,她挺着个大肚子,显然也在里面忙碌了很久,是因为王金娜看他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才将她打发了出来。   冯玉兰摘下了口罩,张义连忙过去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之上,还不忘记问着:“怎么样了?”   冯玉兰点了点头,告诉他:“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王医生正在缝合伤口,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大家都觉得长出了一口气。   冯玉兰看着面前的张贤,很是感激地道:“张贤,这一次真得是多谢你和王医生了,要不是你们,老马肯定活不过今天。”   张贤笑了一下,却又意味深长地道:“你先不要谢我,我这也是一报还一报,了却了马大哥对我们张家的大恩。只是,这一次我是冒着了无比的凶险,等于是把自己身家的性命交给了你们!”   冯玉兰点了点头,很是明白地道:“我知道,如果你们国民党当局知道马文龙还活着,那么于大家都是没有好结果的,可能还会牵连一大堆人。所以等老马醒来后,我会跟他说的,让他改名字,他一定会同意的。”   张贤还是笑了一下,对着她道:“要换就彻底一些,不仅要改名字,还要改姓!”   “改姓?”   “是!”张贤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她道:“马文龙本来就不应该姓马,他应该姓刘,这一回必须要改回来了!”说着,他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刘之杰。   刘之杰没有说话,但是张贤却可以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他的感激。   冯玉兰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告诉他:“这没有问题。”   张贤又道:“马文龙如今可能要在这里安心得住上很久了,所以我还有一个要求的。”   “什么要求?”   “娜娜会给他整容,他已经不能用原来的面孔出现了,我必须要为自身的安全着想!”张贤这样地告诉她。   冯玉兰显然也听张义说过了这件事,还是有些担心地道:“整容后会不会变得很难看呀?”   张贤笑了一下,对她道:“当然会有变化,整过容后,不仅不会难看,他可能会比原来更加英俊了。我听娜娜讲,其实她只是做一些小手术,比如把眼眉动一动,把鼻子动一动,再把嘴角动一动,应该不是很难,但是效果会很明显,看着不会是原来的那个模样!”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冯玉兰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中,夜已经来临了,虽然大家都饥肠辘辘,但是没有谁想到要去吃饭。   里面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来,王金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张义急急地问着:“怎么样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一边摘下脸上的口罩,脱着自己的手术衣,一边告诉大家:“这个手术还可以,但是成功与否,还要过几天再看!”   冯玉兰、张义与刘之杰急急地奔向了内室,去看动完手术后还处于昏迷之中的马文龙,只有张贤来到了王金娜的身边,扶住了她的身体。   王金娜刚刚坐下,便觉得腹中如同刀绞一般地疼痛,她忍不住“啊”地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张贤大为慌张,连忙察看她的身体,却见她的裤子里一片的湿漉,用手一摸,却是一手的血……      第二二章 续命(三)      望着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妻子,张贤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太多了,他只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睛通红,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王金娜反而在安慰着他:“阿贤,别这样,孩子没有我们以后还可以生,再说我们还有一个小虎呢!”   张贤含泪地笑着,点了点头,可是他却十分清楚,王金娜非常希望自己也生一个孩子,因为随着年岁的增加,如果再不生育,后面想生也难了,便是要生的话的危险也会更大。   “马大哥怎么样了?”王金娜问着他。   “他已经醒来了,情绪很好,可以跟我说笑话,还问你的情况呢!”张贤这样地告诉她。   王金娜也笑了,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也算是我们没有白忙活一场。”   “是呀!”张贤也应声道:“这样一来,我总算是不再亏欠他什么了。娜娜,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样来感谢你!”   王金娜嫣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客气的话做什么?”   张贤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是不是决定让张义去投共产党那边吗?”作为大嫂,王金娜还是对张义的前途很是关心。   张贤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爱去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吧!只要不是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也就想去管他了。”   “是呀!”王金娜点着头:“他跟着马文龙,其实你也可以放下心来的。我只是担心,万一哪一天,你和马文龙再一次在战场上相遇,那又如何呢?”   张贤怔住了,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想过。   看到自己的丈夫久久没有答言,王金娜苦笑了一声,道:“战场上是没有交情可以讲的,到那个时候,要是你把他打败了,还好说一点;而如果是反过来,他打败了你,或者说是你殉国了,那将会令我悔恨终生的!”   张贤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当下也向她笑了笑,道:“娜娜,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之间不会再有战斗了。呵呵,他经过这么一回,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是参加不了战斗的;而我们不也说好了,等过了一年后,时机一旦允许,就退役,举家迁往美国去!”   “是呀,是我乱想了!”王金娜道:“我只是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生怕这种事会发生!”   张贤笑道:“好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就算是将来我真得要与他再次对决,我相信还是能够击败他的。”   听他如此自信,王金娜这才没有再说将下去。   “对了,娜娜,我的任命书已经下来了,是三十二团的团长!”张贤同时告诉她。   这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并没有引起王金娜多大的兴趣。   “知道谁来做我的团副吗?”张贤又问着她。   “谁?”王金娜问道。   “王江!”张贤告诉她。   “他?”王金娜怔了一下,有些不快地道:“让你那个同学当你的副手?我并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胆小不说,而且十分市侩,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虽然是你的同学,你还是要防着他一点,否则将来可能要吃亏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张贤有些不解。   王金娜道:“过年的时候,我和师长的老婆一起去参加你们师里的年会,王江就是负责接待的,你可没有听见,他那拍师长老婆马屁的话,我听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他那个样子就好象是一只跟在身边的哈巴狗!”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快的道:“娜娜,王江再怎么不好,你也不要这么说他,他到底还是我的同学。”   王金娜一阵苦笑,劝道:“好,我不说就是了。只是阿贤呀,你宅心仁厚,我只怕你将来会吃亏的,对他你还是多小心一点为好!”   “我知道了!”张贤点着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只是张贤心里还有一件事,却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对她说。王金娜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已经看出了张贤的心思,问着他:“阿贤,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对她道:“十一师又要出征了,这次去的远,是往徐州那边!”   王金娜愣了愣,半天没有说话,虽然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夫妻分离、提心吊胆的日子,但是这一次却又是在这个结骨眼上,她还在住院中。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起来,强自忍住险些流出来的泪水,低声问着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张贤告诉她。   “这么急!”王金娜有些出乎意外。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她:“一一八旅和十八旅已经开拔,从汉口坐火车去了郑州,再转到徐州;十一旅的旅部和三十一团也已经起程,乘船去了南京,准备从浦口上岸,坐火车去徐州。三十二团还没有起程,胡师长一直在等我的这个任命令批复下来。昨天这个任命令就已经下来了,因为你的原因,胡师长才给了我今天的这一天假,明天必须要走了!”   一滴泪水从王金娜的眼中滴落下来,滚入了洁白的床单之上,印出一个深黑的湿点。   “秀秀也已经知道了,我跟她交待了,她会来照顾你的。”张贤同时告诉她:“另外,时间过于紧了些,我也没有空去跟老二说,我给他写了一封信,等他来的时候,你再交给他。”他说着从随身的皮包中取出了一封信交到了王金娜的手上,王金娜收好放在自己的枕头之下。“老三的事,就让老三自己去解决吧,我在信里都和老二说了。这个家以后还是要靠你的,小虎你也不要惯得太厉害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心中只觉得有些发堵,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张贤再一次来到了鹦鹉大街十八号刘之杰的公馆,在临走之前,他还想见一见自己的老对手也是老朋友马文龙。不过此时,马文龙这个名字已经随着那口棺材埋入了地下,他的真正名字叫做刘兴华,也就是复兴中华的意思。   刘兴华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冯玉兰也守在他的身边,当刘之杰领着张贤走进这间卧室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那张让张贤久违的笑容。   “兴华,张团长过来看你了!”刘之杰这样客气地对着他道,却不象是一个父亲,倒象是一个仆人。   刘兴华刚刚看到张贤后露出的喜悦,随着这一声招呼,与父亲的目光碰在一起,却收拢了起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冯玉兰拉过了一把椅子,让张贤坐下,张贤却让着刘之杰,刘之杰有些尴尬,客气了一番,觉得自己处在这里气氛不对,当下找了一个借口先行离去了。   张贤这才坐在了刘兴华的身边,不等他开口,首先便有些不满意地道:“马大哥,哦,不!是刘大哥,你这就有些不对了!”   刘兴华看着他,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呢?”   张贤道:“刘伯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就算是再有什么不对,那也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你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的新生,难道非要记着以前的仇吗?”   刘兴华怔了怔,皱起了眉头:“张贤,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   “不!”张贤一本正经地道:“虽说是你的家事,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看到你做的不对的地方,就是要提醒你。你们共产党天天喊着革命,难道就连自己父亲的命也要革的吗?如果是这样,连孝道都没有朋友,我宁愿不要也罢!”   刘兴华盯视着张贤,眼中充满了怒火,显然为张贤的话语所不满,只是因为他手术之后,身体还很虚弱,不可能与张贤对吵起来。   冯玉兰在边上连忙解劝着:“老刘呀,张贤说得也有些道理,你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其实他说得没错,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要这样耿耿于怀呢?你知道吗?在王医生给你做手术的时候,血浆不够用,还是从他身上抽的血给你补充,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你。你是作儿子的,难道还要你父亲来向你低头认错吗?你就不能宽宏大量一些吗?”   刘兴华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苦笑了一声,道:“我也想忘记,但是却不能够忘记!”   张贤道:“不管你能不能忘记,你必须要忘记。因为你现在已经是刘兴华了,而不是以前的马文龙了。”   刘兴华沉默了一下,显然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对了,听张义说,王医生流产了,她要紧吗?”冯玉兰叉开了话题,关切地问着。   张贤有些悲哀,还是告诉她:“娜娜的人没事了,应该住几天院就会好了。只是她心里有些难受。”   “是这样呀!”冯玉兰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歉疚地道:“本来我想过去看看她的,只是如今我这个样子,身份又如此,不便出门,所以让张义代表我和老刘向她,也向你表示感谢!”   “冯大姐客气了!”   如此一说,刘兴华却笑了起来,开着玩笑地对着张贤道:“我可是你抓住的,你又抓我又杀我,还让你老婆来救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张贤也笑了起来:“这能怪谁呢?当初我给你一条阳关道,你不走,非要来闯我的独木桥,左右都是你自己选的路,便是让你挨这一枪,没有把你搞死就算不错了,你还好意思来怪我!”   刘兴华马上想起了当初张义最先的那份情报,如今想来,如果当初他能够信任张贤,听从张义的情报,或许真得不用受如今这样许多的苦。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有些后悔地道:“是呀,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这么糊涂了呢?没有听你的劝告,而非要让张义去搞什么防御图呢?呵呵,看来还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呀,不能怪你呀!”   “你知道就好!”张贤悠悠地道:“其实,站在你当时的角度上来说,你的考虑也不为错,毕竟当时我们是敌人!”   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对着他道:“张贤,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要是我们两个交手,我会对你毫不客气的,还问你会对我怎么样?呵呵,当时你却没有告诉我。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样来对待我。”   张贤也有些感慨,却有些叹息地道:“是呀,我也没有想到我还会把你救下来。只是心里却有些后悔,救下你来后,是不是又要做我的敌人呢?”   “那是肯定的!”刘兴华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时也告诉他:“不过,张贤,我是真得希望我们两个能够站在一个阵营里,能够并肩作战,就像当初我们两个一起打鬼子的时候一样!”   “我也是!”张贤由衷地道,同时不忘劝告着:“刘大哥,你为什么不投诚到我们国军里来呢?”   刘兴华愣了一下,却又笑了起来,反问着他:“张贤,你为什么不能够投诚到我们共产党这边来呢?”   张贤笑了一下,就知道他会这样的反问,当下道:“历朝历代,那些犯上作乱,与朝庭做对的判乱分子都很少有好结果的。再怎么说国军也是国家的正规部队,你们共产党的军队也只能算是地方武装,得不到国际和国内的认可的。”   刘兴华也笑了一下,却对着他道:“张贤,你的观念太过陈旧了,如今是什么时代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皇帝的封建时代了,我们的人民也觉悟了起来,让劳苦大众翻身做主人,让那些剥削阶级自食其力,难道不好吗?呵呵,张贤要是你能够去我们的解放区呆上些时日,你就会知道,我们共产党可是真得为老百姓着想,不象你们这些国统区里,到处都是乌烟瘴气、民不聊生的。我们也要保护我们的成果,解放区的老百姓也不愿意再回到无衣无食、无依无靠的过去。你也应该知道那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就算是如今国民党在军事上占着优势,但是最终鹿死谁手,还要看的!”   张贤也知道他的话不错,却也不愿意和他再理论下去,毕竟自己在嘴上的功夫还是不如这位老共产党员的。当下摆了摆手,对他道:“刘大哥,这些政治上的事,我们还是不要争辩下去了,我知道无法说得动你,你也无法说得动我。我今天过来只是为了看了看你,明天我就要离开武汉了,再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哦,你要去哪里?”刘兴华忙问道。   张贤对他笑了笑,对他道:“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刘兴华笑了一下,看来张贤还是很警惕的,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军事秘密。当下意味深长地道:“张贤,感激的话我也不说了。大恩不言谢,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帮上你一把的话,我也定当是义不容辞的!”   张贤点了点头,他也只当这是刘兴华的客套之话,并不当真的,他相信自己以后与这个老刘的交集会很少,更别说帮忙的话了。   在告别之前,张贤又谈到了自己最不放心的一件事:“老刘,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什么事?”   “就是我的三弟张义!”   刘兴华抬头看着他,问道:“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吗?”   张贤苦笑了一下,道:“老三做事好冲动,这样对他来说很危险。我知道不可能劝他回头,他是死心踏地要跟着共产党走了,我只好把他交给你,希望你还能够一如继往的关照他,把他当成你的兄弟来对待,行吗?”   “是这样呀!”刘兴华与冯玉兰相视一笑,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答着:“你放心就是了!我们一定会的!”      第二三章 转战(一)      火车如同铁马,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着;又好象是一条黑色的巨龙,向着北方怒吼而去。   此时的中国大地上,已经再一次笼罩在了战火与硝烟之中,便是有五千年的文明,在这一时刻也变得无能为力起来。战争的机器一旦再一次开启,那么跟在它身后的,将是千万具海潮一般涌来又倒下的身躯,上百万,上千万,上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尽的苦难就仿佛是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但是这一次,战争已经没有什么对与错了,尽管中国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与灾难,抗日战争的胜利才刚刚令四万万同胞喜不自禁,以为从此将一血国耻,却不料内战的爆发又是这般得狂猛,令人还未从困顿的疑惑中清醒过来,这一切便已经发生了。而对于众多的天下苍生来说,在这一百年以来,从鸦片战争到太平天国,从八国联军到义和团风云,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从推翻满清到护法护国,从军阀混战到北伐成功,从十年堪乱到八年抗战,中国人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战争与炮火,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也开始变得麻木起来。这一场的内战又要打上多久,没有人能够知道,也没有人能够预测,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无论谁胜谁负,倒霉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国防部里有人叫嚣着,说三个月可以灭掉共产党的军队,对于国民政府来说,这也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搏羿。此时的国军已非昔日可比,无论从武器装备上,还是从物质供给上,或者是从兵力总算上,都是占着了极大的优势,非共产党的杂牌部队能够相较。正因为如此,所以也就滋生了国民党内部以武力来解决全国统一的思想,主战派一面倒地压倒了主和派,而共产党方面又因为有苏联的支持而态度强硬,内战也就顺理成章地爆发了。   张贤也知道,这一场战争下来,终将会解决中国的党争与权力分配问题,但是这个过程肯定会是沉痛而悲惨的,作为一个军人,无论最终的胜利属于哪一方,也只能是这场无情战火中垫底的炮灰!   坐在疾驰的火车之上,张贤却是心潮澎湃,他还要回忆着自己离开王金娜的那一瞬间,王金娜突然向他喊着:“阿贤,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在那一刻,他看到娜娜的泪水淌了满脸。而也是在这天一早,秀秀带着小虎送他上火车的时候,秀秀也不经泪流不止,小虎却问着他:“爸爸,你去哪呀?”   “爸爸要去打仗!”   “我也要跟爸爸去!”   “好儿子,你乖乖地在家,等爸爸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张贤这样地为儿子许着愿。   小虎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时不忘记告诉他:“好吧,那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给我带好多好多好吃的!”   “嗯!爸爸一定会的!”   想着儿子小虎那天真可爱的笑容,张贤便不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美好笑容来。   “哥,你想什么呢?”看到张贤在偷偷的笑着,坐在他身边的熊三娃不由得问着他。   张贤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当下马上收起了笑容,回过头来,告诉他:“我想起了我儿子!”   “是这样呀!”熊三娃也笑了,同时十分羡慕地道:“小虎真得好可爱的,我什么时候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就是死也满意足了。”   “你个乌鸦嘴,别动不动就说死的,你还没有老婆呢,哪来的儿子?”张贤笑着骂着他。   熊三娃挠了挠头,作了个鬼脸,却转头问着身后的陈大兴道:“大兴哥,回头你再生一个儿子过继给我,怎么样?”   陈大兴愣了一下,却没有好气地道:“你想要儿子了?你自己生去,我还没有儿子呢!”   熊三娃哈哈大笑着,却道:“我要是结婚了,生的第一个保准是个儿子,你信不?”   陈大兴白了他一眼,揶揄着他道:“你老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还想抱儿子,作梦吧!”   熊三娃叹了一口气,忽然道:“要是常立强还在就好了,我让他帮我找个老婆,他肯定就能给我找一个的。”   张贤怔了怔,猛地发现,熊三娃已经长大了,是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只是自己总是忙于自己的那些琐事,把这个都忘记了。等这一次作战能够回来的话,他一定要让秀秀和娜娜帮着熊三娃找一个老婆的。只是熊三娃又提起了常立强来,他不免有些感伤。   “团长,我真不明白,你不和师长去坐车厢,却和我们这些大头兵们一起来挤这个黑篷车,受这个罪,到底是为了哪般呀!”陈大兴身边的一个叫做康乐的十八九岁传令兵这样问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我虽然是团长,但是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兵,只是职责不同而已。大家如今都是同甘共苦的兄弟,战场上的子弹可不分谁是团长,谁不是团长的。呵呵,你说是不是呀?”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   火车在晚上到达了郑州,虽然三十二团晚了两天出发,但是因为郑州地区前两日大雨滂沱,陇海线往东方向上的一座铁路桥被冲毁,先期到达的一一八旅和十八旅在这里滞留了两日,再次出发的时候,师长胡从俊让三十二团作为先导,坐火车向徐州方向挺进。十一旅的其他部队已经由武汉乘船沿长江而下,到了浦口,此时也已经从浦口上岸,坐上了沿津浦线北上的火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与三十二团同时在徐州汇合。   三十二团此时成了整十一师的开路先锋,可见胡从俊对张贤的信任程度。   这一次的转战,时间过于仓促了,张贤毕竟是新上任,对于三十二团来说,他虽然轻车熟路,其下的两个营长都是他的故旧,但终究还需磨合一番。所以在从武汉北上的时候,张贤曾将团里连长以上的军官纠集到了一个车厢里,和大家开了一个会,顺便互相认识一番。此时,从郑州往东,已经离着共产党的解放区很近了,战斗随时都可能打响,所以,张贤再一次将几个营长和连长召集在了一起,准备着开一个战前的动员会。   在三十二团的三个营长中,一营长尹剑与二营长白京生都是张贤的旧部,也很熟悉;只是那个三营长沙长海,张贤对这个人并不了解,又听说他是当初由黄新远调进来的,所以对他有些防范,但是面子上却还要保持着平静。这个沙长海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在这个新任的团长面前,很少说话,也很少出头,当张贤向他征询意见的时候,他总是点着头,以十分顺从的语气道:“我听团长的!”   三十二团的几个连长,也多是由原来的独立营里的班长、排长提上来的,其中一个连长是李文义,他是原三十二团的老兵。在张贤刚刚进十一师的时候,李文义曾跟张贤当过新兵训练的班长,两人因为意见不同,翻过脸。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张贤对那些陈年旧事都已经不再记挂。而再一次成为张贤的手下时,李连长还是这般得武勇,并没有因为当初的原因而对张贤惧怕,一旦认准自己的想法,依然喜欢与之坚持,这也是张贤十分欣赏他的地方。倒时此时作为张贤贴身的警卫班长的熊三娃,却对这个李文义一直耿耿于怀,他至今还记得当初这个家伙曾经想要枪毙他。   火车开出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前面就是河南省的省会开封了,但是也就在刚刚到达开封的时候,却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在火车停站的时候,一个河南省政府的官员急急地持着电令找到了张贤,原来是共产党的刘伯承、邓小平所部的两支部队正在会攻开封,开封的守军已经被共军包围了起来,古老的开封城也岌岌可危。这个电令是师长胡从俊发出来的,显然是河南省政府向南京求援了,南京方面责令开到郑州的胡从俊迅速解开封之围,于是胡从俊电告先行到达开封城的三十二团马上投入到战斗中,同时后续的部队也紧急开来。   电令就是战令,当下,张贤马上命令三十二团的士兵全体下车,在车站集合,乘着这个工夫,他在派出侦察兵的同时,又与过来接洽的友军联络官了解了一下此时开封的情况,知道此时共军在南城与东城围得很紧,当下他拿过地图,仔细研究了一番,凭着经验,确信这伙共军的主力不会布置在南面,因为那边还是黄泛区,不适合大规模的部队作战;而最可能的是在东或者东南方向主攻,南面应该是其侧背。   三十二团的行动很快,部队全部集合后,陈大兴派出来的侦察兵也回来了,果然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共军从东南方向攻得最猛。当下,张贤马上作出决定,从开封南门迄宝塔一线攻击共军的侧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夺回南门,顺势杀入敌阵,定然可以令共军大乱。计划一旦订立,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第二三章 转战(二)      战斗来得很快,但是从坐上火车时开始,张贤就已经知道了这种结果,以后的行军中可能是随时随地都会有战斗发生。   三十二团的突然出现,令正在围攻开封城的共军两个纵队有些出乎意外,三十二团猛烈的冲击以及强大的炮火,自是地方武装所不能比拟的,毕竟是国军的主力部队,这也预示着整十一师的到来。战斗打到了傍晚时分,三十二团顺利地夺回了开封的南门,共军的部队只是试探性地冲击了两次,见无法击退对手,便撤围而去,开封之围便这样地结束了。   当胡从俊带着整十一师的大部来到开封的时候,战场上只有正在消散的硝烟,以及正在打扫战场的国军士兵。   河南省的政府要员们陪同着胡师长视察这片战场,纷纷向他夸赞着三十二团的勇猛,并对团长张贤也大为赞美了一番,这令胡师长很是高兴,而却让那些守城的友军很没有面子,仿佛是他们的无能一样。张贤虽说听在耳里,心里舒服,却也知道,并不是三十二团有多么厉害,共军之所以撤走的根本原因是国军后续的援军已到,如果整十一师大部扑将过来,那么到那个时候,共军想撤也撤不下去了。   这只是行军路上的一段小的插曲,开封之战也只是漫漫征程中的一个开始。   整十一师又继续上路了,接着沿陇海线东行,他们的目标已经订在了砀山和黄口一带,按照徐州靖绥公署的布置,整十一师在那边集结后,将向北攻击前进,以进剿共产党的鲁西解放区。   对于张贤的表现,胡从俊很是满意,私下里的时候,他对张贤道:“张贤,你解开封之围的功,我已经向上峰进行了报告,希望上面能够酌情考量,将来能够较快地恢复你旅长的职位!”   张贤有些感动,对着胡师长道:“师长,多谢您对我的栽培与厚爱,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胡从俊点了点头,随之又问着他:“张贤呀,抗战后,我们整十一师里,如今只有你和共产党的部队交过两次锋,第一次围剿马文龙,如果没有黄新远那一节,你应该是取得全胜的;而这一次,你这一个团的兵力,与他们打了一个下午,能够让他们撤围而去,虽说有些侥幸,但是还是以少胜多了。跟我说一说你的经验,也好让我们大家有一个准备。”   张贤不由得严肃起来,正色地道:“师长,您也以为共军那么好打吗?”   胡从俊摆了摆手,道:“不,我从来不这么想,当年我也参加过围剿江西红军的战斗,十一师吃了大亏的。”   张贤这才放下心来,老实地对他道:“虽说抗战后,十一师里只有我跟共军打了两仗,但是这两仗都不能算是胜利。”   “哦?”胡从俊不解地看着他。   张贤道:“第一次,我之所以能够抓获马文龙,那只不过是因为他冒险。而从战略上来说,马文龙以极少的兵力牵制住了我,却让他大部分的兵力从四面合围中逃脱,胜利的是他,而不是我。”   胡从俊点了点头,确实如张贤所说,那些国府要员们还在吹嘘着如何将中原的共匪剿灭了,其实是多么荒唐可笑,共军的主力已经成功地转移到了另处,根本未伤及筋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可以反扑回来的。   张贤接着道:“这一次的战斗,我们根本就未打多久,共军之所以撤围,是因为此时我们国军的援军已到,换了谁都会如此做的,怎么能说是我的功劳呢?”   “嗯!”胡从俊笑了,他早就知道这么回事,只是一直没有说破,也是想借机给张贤捞点功劳。他对张贤替他把所有的罪责揽为一生,很是感激的,当然要找时机来回报他。   “不过,通过这两次与共军的交手,我倒是有几条建议以供师长参考!”张贤又道。   “好,你说!”   张贤想了想,道:“第一,我们绝对不可以低估共军,宁愿高估他们也不要低估他们,作战前一定要十分谨慎,绝对不能冒险,尤其是不能孤军深入,七十五师上一次就是这么吃的亏,丢了一个团!”   “嗯,你这一点说得很对!”胡从俊也随声附和着。   “第二,在战术上,我们不能再死板的照搬对日本人的那套打法,鬼子仗着其装备上的优势而有恃无恐,在战场上喜欢不慌不忙,慢吞吞的,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对付,这已经给我们养成了一个十分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墨守成规。而共军就不同,他们会突袭,会埋伏,会夜攻,我们连一个安稳的觉也睡不好的!如果我们一秉旧章地来对付共军的话,那肯定是被动挨打!”   “嗯!”胡从俊点着头:“你的这条建议很好,我一定会在全师的动员会上讲的,让连营长以上的人都知道!”   “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如今我们一个旅两个团的编制并不适合实地作战,还不如以前的三团制来得舒服。拿上一次的战斗来说,如果我手中有三个团,而不是两个团,那么我就有一个预备队,旅部也不会过于空虚,也不可能会让黄新远钻了空子!”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地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改制却要从上面改的,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如今我们只能找一个机会,去向上面陈情,希望他们能够让我们恢复到三团制上来。”   “呵呵,我只是提议而已!”张贤笑道,知道这种事情,便是胡从俊也作不得主的。   ※※※   三十二团顺利的到达了黄口车站,与杨涛所率的十一旅另一个团会合。黄口位于陇海线上徐州以西一百里处,西距砀山县城也有六十里,从这里向北八十里,就可以到达苏北丰县,而此时的丰县,大部分已经属于了共产党控制下的鲁西解放区。   此时,整十一师从武汉调到徐州后,被划入了国军第五军的序列中,归属于第五军节制,这一安排令胡从俊很是不快。第五军的军长便是那个抗日名将邱雨青,因为作战的凶狠,所以常被人在背后叫做“邱疯子”,其实这个人倒是一个能吟诗作赋的儒将。这个邱军长当初率军从昆明转道武汉的时候,张贤也见过。邱军长是黄埔二期毕业生,胡从俊是黄埔四期毕业生,只是因为抗战时两人都是军长,也都是少将,此时胡从俊却要屈居人下,自然很不高兴。   第五军在这个时候包括整十一师在内,下辖是三个整编师,还有两个分别为整编四十五师和整编二百师。当初国防部把第五军从昆明调到南京时,是为了令其卫戍京师的。在五月的时候,占领苏北的共产党陈毅、粟裕所部两个纵队从安徽天长向南,接近了江苏六合,那里正是南京北面的门户,第五军奉命开往六合,在马家集与共军遭遇,发生了停战以来国共正规部队的首次冲突,于是其后的冲突便不断发生,最终倒至了内战的爆发。   从五月底一直到六月初开始,第五军从南打到北,长驱直入,攻取了共产党解放区的数十个县,政治部也带了十几个县长跟随其后,第五军打下一个县,就投放一个县长,如此着从安徽一直打到了山东。第五军可说是所向披靡,而邱军长也是出尽了风光,自然受到了蒋主席的青睐。   第五军已经接到了国防部的名令指示,要求其扫荡共产党的鲁西解放区,夺占这些地区,以免除陇海线和津浦线的威胁,而负责指挥这次作战的司令也是一位抗日名将,他就是原第十集团军的司令王敬久。王敬久率着十集团军曾在湘北鄂西地区与日本鬼子周旋了几年,也算是第六战区的老将,从鄂西会战,一直到常德会战,第十集团军都是与当初的第十八军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所以胡从俊与张贤都对他很熟。这个王司令的老家就是丰县。   整编十一师配制到位后,也只是稍事休息了两日,王司令便召集了第五军的将领们开了个战前会,那次会议只有旅长以上才可以参加,张贤却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会后,张贤却发现胡师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那个会议很不顺他的心。   随后,胡从俊也召开了整十一师的战前会,告诉大家,这一次的作战任务是夺取共产党鲁西解放区的首府荷泽,并伺机消灭共军的主力部队。而整十一师的任务是作为第五军的先锋,为第五军另外两个师开道。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胡从俊很不高兴的原因,在他看来,也许邱军长是把他的整十一师当成了第五军投石问路中的一块投石,如果一旦发现敌踪,那么首先进入战斗的必定会是整十一师;当然,如果前面是一个陷阱,那么掉下去的定然也是整十一师。   ※※※   但是,整十一师的出击却是异乎寻常得顺利,根本没有遇到一场战斗,便开进了丰县县城。这令王司令很是高兴,亲自回到了城内,到自己的旧居来省视,并且安排了几桌酒宴,请整十一师的师长与几个旅长一起吃顿饭,又因为当初在第六战区时,张贤与这位王司令相识已久,所以他也请了张贤。   席间,大家不免又谈论起了这一次的军事行动,杨涛旅长有些洋洋得意,取笑道:“这些共匪就是如此得不济,一听说我们来了,连个照面都不打,便跑了一个无影无踪,我还想着要根他们大打一场呢!”   王元灵也道:“是呀,兄弟们都已经摩拳擦掌,等着跟他们一决高下呢!”   十八旅的覃旅长也这般得玩笑。   但是,胡从俊却一直默不作声,王司令有些耐不住了,问着他:“胡师长怎么看呢?”   胡从俊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丰县又非共军的必守之城,他们的发号施令的总部在荷泽,我想等我们攻下荷泽之后,再来说这种话吧!”   王司令点着头,那三个旅长也觉得没有味,尴尬地互相看了看,不再发言。   见气氛有些沉闷,王司令看到了张贤,笑着问道:“对了,我们的小团长,当初你在第六战区的时候,就是有名的作战副官,你怎么来看呢?”   张贤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身边的胡从俊,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还是清了下嗓子,道:“好吧,那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吧!我认为,共军绝不会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们如今很可能采取的就是避实就虚的策略。第五军气势汹汹而来,若是他们与我们硬碰硬,那么吃亏的肯定是他们。所以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游击战,就像当年江西围剿时一样,让我们深入其间,然后再打一个突然袭击,令我们顾此失彼!”   胡从俊点了点头,王司令却笑了笑道:“也许是我们的小团长过于多虑了,呵呵,从第五军抓获的共军俘虏中你就可以知道了,他们有逢五不战的说法,那就是说只要是看到第五军到来,先远远地就躲了!”   听他如此一说,胡从俊的脸上却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张贤笑了笑,道:“司令不要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鲁西可是共军大名鼎鼎的刘伯承部辖区,刘伯承当初可是黄埔的教官,他会怕自己的学生吗?”   这一句话,却令王司令和胡从俊都有些难堪,王敬久是黄埔一期的学员,也曾听过刘伯承的课。   张贤又笑了笑,道:“我们兵不血刃地开进丰县,您可能觉得侥幸;如果我们再兵不血刃地开进荷泽,那么,您会认为怎么样呢?”   王敬久与胡从俊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想不都没有想过,荷泽怎么说也是其鲁西解放区的核心,难道共产党也会这么轻易地便放弃了吗?      第二三章 转战(三)      十一旅从丰县出发,沿着单县、成武和定陶之线,向西北方向挺进,攻取菏泽。一路上,国军并没有受到阻击,长驱直入,共产党的鲁西解放区就仿佛是一片未占领的土地一样,便是十一旅小心翼翼,并向四下里派出侦察部队,也没有发现有共军的影踪,这个解放区里的共军部队,就好象突然之间被蒸发了一样,连个动静都没有。   而每当十一旅深入一步,张贤便会担心一步,他总觉得这次的军事行动太过于顺利了。而无论是从学过的战争史,还是从自己的经验上来讲,往往太顺利的开始,总会预示着后面的艰难。难道真是共军“逢五不战”避而远之吗?这里面肯定包藏着祸心,有一个阴谋。   胡从俊也觉得很是奇怪,当整十一师入定陶的时候,他谨慎地停止了行军,等着后面的邱军长带着第五军在另两个整编师跟进,而菏泽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第五军还没有到,邱雨青的无线电话当先打了过来,却是在问迅整十一师为何停止不前。胡从俊把自己的担心讲了出来,哪知道这个邱疯子却道:“从俊兄,你也太过谨慎了,第五军与共军交手数次,每一次都能够取得全胜,这些共军们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不会等着我们来打他,肯定跑得远远的躲到哪里去了!”   胡从俊道:“雨青兄,我们一路从黄口挺进过来,已经深入了好几百里,可是连共军的一个毛都没有看到。这里是他们所经营的根据地,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拱手相让的。而此处的百姓又受共军的蛊惑极深,对我们国军却相当得敌视,我们深入进来,后勤补给如果再跟不上,有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电话里传来了邱雨青嘲弄的大笑声,笑罢,他道:“从俊兄过虑了,我们带着政治部的县长过来,攻下一个县,便把地方的行政交给一个县,他们自然会组织还乡团和地方部队,来配合我们的行动。前面就是菏泽,只要拿下了菏泽,那么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邱雨青的声音很是坚决:“你们整十一师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菏泽城下,我随后赶到!”   胡从俊还想说些什么,那一头的邱军长已经放下了电话。   胡从俊打电话的时候,张贤就在他的身边,这个时候,胡从俊转过头来,望着张贤,问道:“张贤呀,你们三十二团是不是停了下来?”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的,师长,三十二团作为我们师的先锋,如今离着菏泽还有二十里。”   “二十里?”胡从俊苦笑了一声,道:“你也听到了,这个邱疯子要我们在天黑前赶到菏泽城下,你认为有多大的把握能把那做城夺下来呢?”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胡从俊道:“师长,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共军已经把半个鲁西让了出来,又何在乎一个菏泽城。既然邱军长定要我们在天黑前赶到,我们一定可以赶到。呵呵,如果还是这般顺利的话,进荷泽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可能还是一座空城!”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在这个时候,个性小心的他不免有些担忧。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对着张贤命令着:“那好吧,不管菏泽的情况如何,我命令你们三十二团必须要在天黑前进驻菏泽城外!”   “是!”张贤答应着,领命而去。   看着张贤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面,胡从俊身边的杨涛旅长有些担心地道:“师座,以三十二团一个团的力量,接近菏泽,是不是太过于冒险了?”   胡从俊转头看了看他,这个杨旅长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在整十一师里,资格也是最老的一个,只是对战局的前瞻性怎么就是不如张贤呢?当下,他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老杨呀,也许张贤说得是对的,菏泽可能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怎么会呢?”杨涛还有些不敢相信。   “那就等着看吧!”胡从俊悠悠地道。   ※※※   但是,仿佛没有张贤所想象得那么顺利,三十二团刚刚走到仿山的时候,便遇到了一股地方武装的袭击,张贤果断地命令一个营从后面包抄过去,两面夹击,这支部队见势不好,迅速地撤出了,向东而去。这场战斗并不大,而且打得非常漂亮。原本这支部队是要打一个埋伏的,却没料到张贤会有后招致胜。可是从战场上打死的士兵服饰来看,这支部队并非是共产党的正规部队,应该是一支地方游击队。   在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战斗之后,三十二团也只伤亡了十来人,而对方却撂下了三十具尸体,没有一个活人。   天黑之前,张贤带着三十二团当先地开进了菏泽城,果然如其所料的一样,这根本就是一座空城,除了当地的百姓和士绅,共产党的人早就跑了一个光。   整十一师随后也驻进城来,第二天,邱雨青带着第五军与一批行政要员也进了菏泽,随行的还有一批记者。   菏泽的夺取,仿佛是预示着鲁西军事上的胜利,邱军长与胡师长等一些官要们,在记者的面前都十分荣耀,邱军长更是当着这些记者们侃侃而谈,仿佛三个月灭亡共产党解放区的预言真要实现了。   但是,张贤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国军没有打一场象样的战斗,就夺取了菏泽,他真不明白共产党方面是怎么想的,把自己的核心区都让了出来,那还有藏身的地方吗?可是,他也非常清楚,到目前为止,共军的主力还没有露面呢!   ※※※   军、师、旅长那些大官们在忙着露脸,忙着争功。倒是象张贤这样的团营级的中级军官显得有些闲静了。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同学莫云天才带着熊三娃的大哥熊开平过来探望他。   莫云天是整二百师六百团的团长,也是当初张贤和王江成都军校里的学员长,可以说是他们的长兄。他的到来,令张贤和王江都很高兴,年初的时候,他们曾在武汉相聚了一回,只是那一次太过匆匆,许多的话都来不及说。   熊三娃也为能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大哥,而兴奋异常,这两兄弟自然也有说不完的话,张贤与莫云天便让两兄弟单独去谈,他们三个同学倒是可以好好的聊上一聊。   自然,又是一番同学之间的嘘寒问暖,忆往昔少年时代,感慨颇多,但是再一次谈到当前的局势,张贤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那边,莫云天还在与王江说着话,当知道王江已经成为了副团长,作为张贤的副手里,聪明的莫团长马上明白,这一定是张贤的提拔,当下对着这位王同学道:“王江呀,如今张贤可是把你当成了心腹哟,我也听说了他的那件事。本来我们这些同学里,数他最有前途,第一个当上了旅长,哎,只是时运不济,又回来作团长了,你可要好好地帮一帮他!”   王江看了张贤一眼,当明白莫学长的意思,他是要让自己好好的帮衬张贤,可是,他却又摇了摇头,苦笑道:“莫老大呀,我哪能帮得了他呀,现在都是他在帮我。你们也知道,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我的成绩最差,到十一师来也是托了个关系,要不然也会和你们一样去远征军。哎!如果我们这些同学里,活着的人没剩下几个了。”   莫云天也一声长叹:“是呀,所以我们这些同学更要互相帮衬了!”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问着张贤:“张贤,你在陆大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雷霆的人?他好象和你是一期的!”   张贤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我的同学,我们还是同室!”   “你还真认识他呀!”莫云天显然有些惊讶。   “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莫云天道:“他是整编七十四师的一个团长,打天长的时候,这家伙与我争功,要不是我们军长让着那个张瘸子,那枚宝鼎勋章哪会是他的!”   张贤知道他所说的张瘸子就是整七十四师的师长张林福,当下马上来了兴趣,问道:“哦,你们是怎么争功的?”   莫云天笑了笑,道:“苏北的新四军向南京方向发展,我们当然要把他们赶回去。当时我们第五军在西,他们整编七十四师在东齐头并进,攻打新四军所占领的天长县。呵呵,本来是应该由我来打的,雷霆却先打了,张瘸子也在抢功,把我们第五军撂到了一边。本来应该把那边的共匪全数剿灭的,就因为雷霆的提前行动,所以让那些共匪先跑了,不过,他却以夺取天长扫清南京北面门户之功自居,委座还给他发了一枚勋章!哼,要是我来打,定然不会叫那些共匪逃走一个!”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却又安慰着他:“莫老大呀,你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个勋章吗?谁得不是得呀?你要是想得,以后还有得是机会呢!”   莫云天道:“我哪里是小气呀,我只是觉得那个雷霆太笨了些,他还是陆大的毕业生,这点的问题都看不出来,虽说是夺下了城池,却把敌人近万人就这么给放走了。我真得在怀疑,他是在剿灭共匪,还是在帮助共匪!”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不由得一动,他对雷霆与莫云天都很了解,若论起智商来,雷霆比莫云天要高上了一筹,莫大胆都能看得出来的问题,雷霆不可能看不出来的,也许他是有另一种原因吧,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其它的理由。当下笑道:“好了,不说他了,还是说一说我们现在的局面吧!”   莫云天也笑了,对着张贤道:“张贤呀,怎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你们十一师从黄口车站打过来,你还是你们师的先锋,怎么连个共匪都没有遇到,就让你捡了一个现成的大便宜,夺下了菏泽城,你真是幸运到家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是吗?你觉得是幸运吗?我却觉得这好象是一个阴谋一样!”   莫云天怔了怔,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张贤看着他,却反问着:“你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下来吗?”   莫云天没有回答,仿佛是在琢磨着他的话意。   张贤又笑了笑,同时回答着自己刚才的提问:“你知道老鼠夹子吧?那个夹子里面要放上好吃的东西,才可能引来老鼠,不然一个空夹子,没有老鼠会去碰的!”   “难道?难道你认为这个菏泽城就是一个诱饵?”   张贤却又摇了摇头,同时告诉他:“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有种感觉,我们夺下这么多的县城和土地,进展得这么迅速,这也太快了一些吧!”   莫云天却不以为然,告诉他:“张贤呀,我看你就是小心,我们第五军从安徽的宿县一直杀过来,所向披靡,共匪都是闻风而逃,就是有不跑的只要和我们一打就一触即溃,呵呵,他们跑了活得还长一些,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呀,就是谨慎了!”   “但愿我这只是瞎担心!”张贤只好这么的说道。      第二四章 龙凤(一)      其实,对于胡师长和邱军长本身来说,这一次的鲁西进剿,也并非轻松的事,因为前不久,整编第三师就是在这片区域内被刘伯承部所歼灭的,那就是一个十分惨痛的教训。而那个整三师,也正是当初围住马文龙部,堵住襄河渡口的国军部队。   那是发生在一个月前的八月,先是由于共产党刘伯承与邓小平所部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动地出击了陇海线,在开封与徐州一带作战,打乱了国军按部就班的部署,所以才导致国防部紧急调动十四个整编师,到达冀鲁豫战场,来围堵刘邓所部。共产党刘伯承、邓小平所率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并非弱旅,而是共产党方面最为强劲的一支部队,在抗战一结束,这支部队便在上党战役以及国军想要打通平汉路的战役中,令国军大吃苦头,国军成建制的被歼,成团成师地投诚,很令蒋主席恼怒,故而这一次,他定是要将这支楔入到平汉路、津浦路与陇海线之间的刺拔出,所以也下了血本。   中原围堵还在进行的时候,冀鲁豫的战场上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而到八月的时候,整个战场上国军以三十万的兵力显然已经占据了主动,国防部长白崇禧与参谋总长陈诚,亲自坐镇在开封督战,共产党刘邓所部最终被打退了回去,转入了鲁西南解放区。而作为国军来说,当然是要乘胜追击,所以蒋主席命令郑州与徐州绥靖公署从东西两面夹攻,以绝对的优势兵力钳击刘邓所部于鲁西南,并顺便光复鲁西解放区。   整编第十一师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被调到战场上来的。   战斗从八月打到了九月,共产党的晋冀鲁豫野战军,此时已经处在了十分不利的合围之中,但是刘伯承以高超的战术,与国军的三十万大军周旋起来,采用了诱敌深入的办法,令国军的三十万大军分散开来,他避开了从东南方向气势汹汹而来的徐州方面的国军第五军和整编十一师,而把主要目标定在了西面的郑州方向来敌。这其实也是为什么整十一师能够长驱直入,杀到菏泽的一个原因。   在战场的西面,晋冀鲁豫野战军瞅准了机会,并抓住了战机,在定陶以西的大黄集附近,集中自己优势的兵力,用五天的时间,将突出来的整编第三师整个地吃掉,陡然扭转了战局。西路进攻的国军各部见状,纷纷回退,而晋冀鲁豫野战军又乘胜追击,一口又将国军杂牌的整编第四十七师咬下。   整编第三师,并非杂牌军,而是国军的主力部队之一,虽然战斗力没有七十四军、十八军及第五军这么拔尖,便是在二流部队中也是前首的,当年鄂西会战的时候,这个师凭着一己之力,将日军一个师团堵在偏岩达数日,战果辉煌。   整编第三师的覆没才过去几天,而东面的第五军与整编第十一师便攻下了菏泽,这一进一出,就仿佛是个定数,有一失必有一得,只是对于国军来说,这个失与得却有些亏了,显然是失得太大,而这得下来的,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   能够拿下的共产党鲁西解放区的核心,还是这么轻易地得手,怎么不令邱军长、胡师长等人感慨呢!   ※※※   胜利的光环还没有褪散,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便已经下达了下来。按照前敌指挥部的计划,在第五军和整十一师夺取菏泽之后,便要向东攻克鲁西南解放区的并一个重要城市——济宁。为此,邱军长将手下三个整编师的师、旅长召集起来,专门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安排作战计划。   会议的时间并不算长,不久,胡从俊便还着手下的三个旅长回到了整十一师的师部,张贤和整十一师的其他几个团长、作战参谋已经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了。   胡从俊依然是一脸得严肃,自从整十一师来到了这个战场之上,他有表情就没有脱离过凝重。其实,整十一师虽说暂时调归第五军节制,但是邱雨青也知道,这个整编师和张林福的整编七十四师一样,是国军的主力部队,也是陈诚土木系的首要,迟早还是要划出去独立成军的,所以相对来说,对胡从俊还算客气,并没有如他手下的那些师长一般呼喝过,但是即便如此,胡从俊也还是觉得身在人下,很是别扭。   看看手下的人都已经到齐,胡从俊这才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鲁西的地图,一边指着上面的路线,一边和大家部置着行军事宜。等他全部讲完,这才道:“大家也看到了,这片区域里,如今只要再夺下济宁,那么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共军的根据地也就全部丧失,他们便会如丧家之犬,无处逃遁。”   众人都齐声称是,许多人已经开始捋胳膊挽袖子了,恨不能立即就出发,唯有张贤却一声不吭,表情沉重。   胡从俊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问道:“张贤,你在想什么?”   张贤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却有些低缓,沉声地道:“师长,我们师和第五军是不是齐头并进?”   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在南,他们在北,一起向东,先夺取巨野,再攻入济宁!”   张贤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我们和第五军之间有多少距离?”   “我们走南面,从陈集、半堤、到柳林,过张凤集奔巨野;他们走辛集、皇镇,到沙土集,过龙堌集,再到巨野。我们和他们之间相距有二十里吧,但是都是并排前进,可以通过无线电话联络!”胡从俊告诉他。   “二十里?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远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从俊皱起了眉头来。   张贤想要笑一下,缓和一下气氛,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讲出了自己的担心:“二十里的距离,中间足可以穿过一支上千人或者上万人的部队了!”   胡从俊愣了一下,他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得道:“你是担心我们会被共军包围?”   张贤缓缓地点了点头。   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整个会场上在这一时刻,寂然无声起来。   胡从俊愣了半晌,眉头皱得更紧了,问着他:“好,你先说说看!”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我们一路过来,仿佛是步入了无人之境,就连共军的主力都没有遇到,便打了一仗,也是些地方杂牌军,不堪一击的。而共军的主力却在定陶以西,吃掉了整编第三师,对我们避而远之。就算是共军害怕与我们硬碰硬,躲藏了起来,但是丢了菏泽之后,如果再一丢济宁的话,那么他们就会丧失整个鲁西南的根据地,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要么就要转向其他地方去,要么就必须要和我们打上一场,把我们击退!”   “嗯!”胡从俊点着,又道:“好,你接着说下去!”   张贤喘了口气,又道:“难道师长不觉得,这其实是刘伯承在造势吗?”   “造势?这怎么讲?”   “他们在创造战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记得整三师是怎么覆灭的吗?”张贤问着胡从俊,其实这个问题大家都早已经讨论过了。   一一八旅三十三团的团长徐海波就坐在张贤的身边,他喃喃地接口道:“整三师过于突出了!”   “不!”张贤纠正着他,并且明白地告诉他:“整三师和整四十七师齐头并进,整三师的战力远远在整四十七师之上,刘伯承先派一支部队阻滞整四十七师的前进,这样整三师便突了出来,掉进了他的口袋里,他再用绝对的兵力将之围歼。整三师一完,那么整四十七师就只有跑了,但是最终也没有跑了!”   众人都点着头,张贤说得不错,如今想来,这个战法其实简单得很,只是当局者迷,才会掉进了共军的圈套里。   张贤看了一下众人,又接着道:“如今已经过好几天了,共军把我们西面的部队击退,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正好这个时候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了!我们国军虽众,但是却很分散,各部间协同的能力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就不是很强,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长进,单独拉出一个整编师去与共军对阵,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们必须要共进退,才可能保全。”   大家也都点着头。   胡从俊看着他,问道:“那照你的意思,难道要我们和第五军一起行动吗?”   张贤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一起行动自然是好,只是这样又不利于我们的机动展开。我是说我们应该与第五军之间缩小距离,万一有个不测,还可以相互照应,靠拢在一起,就算是共军想吃掉我们,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嘴!”   胡从俊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张贤,你的想法很谨慎,但是也很保守,你不要忘记了,我们不是整三师,而是整编第十一师,就算共军能够吃掉整三师,却未必敢来吃我们整编十一师!便是有这个胆,只怕也消化不了!”   张贤怔了怔,勉强地笑了笑,道:“看来师长已经胸有成竹,就只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   胡从俊还是嘉奖地道:“其实张贤呀,你的担忧也很有道理,只是战令已经发了出去,再要收回,从头制定,已经是不可能了。不过,我们也要随时作好准备,以防万一。这样好了,我再派人去联络一下那个邱疯子,我们可以和他们靠得更近一些,两边横向展开来,搜索前时,以备不测!”   “师长英明!”张贤说着客套的话。   胡从俊却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又看了看在座的人众,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第二四章 龙凤(二)      十月已经步入了秋天,但是鲁西的大地上,树木还满是绿色,气温虽然有所下降,而中午时分还是有一些热。   大道上尘土飞扬着,田野里还有未收尽的玉米干枯地挺立在那里,村庄如同晚上的星光一样廖落地散部其间,哪里的树木葱郁茂盛,那定然就是村落所在。在这片黄河、淮河冲积出来的大平原上,人烟还算稠密,这与张贤从黄泛区过来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那些希望安逸的百姓们,却都远远地躲开来,一见到大兵过境,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留在村中的不过是一些活不了几年的老人。   张贤很是寒心,他率领着三十二团,一路从菏泽向东而来,虽说从不扰民,但是这里的百姓见到他们还是象见到了老虎一样的避之不及,便是想问一问情况,探一探路也不得,这些百姓们总是以一种怀疑的心态来对待他们,甚至于是在敌视。所以,如果是赶路的话,张贤宁愿从村庄边上绕过,也不愿意进去令人家不快。   三十二团再一次成为了整十一师的前锋,其后跟着的是三十一团和十一旅旅部与直属部队。三十一团的团长吴华此时从后面赶了上来,他是奉旅长杨涛之命,前来和张贤商量一下晚上进驻哪里,两个团怎么配合警戒的,在这片区域之内,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会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共军偷袭。   张贤把吉普车停在了路边,身边的士兵们并没有停止脚步,还在向东前行。他拿起地图仔细地看了一下,指着一个地方向着吴华道:“这里吧,今天我们就到马庄!”   吴华楞了一下,问着他:“马庄?张贤你是不是太小心了?这才走了几里路呀,马庄就在前面,顶多半个小时就到了!”   张贤笑了下,对他道:“老吴呀,你别忘记了,我们是在共占区,我已经派出了便衣侦察队,他们报告回来说马庄附近是安全的,再往前面还在侦察中。我们虽然走得慢,但是可以把危险降到最低!”   吴华也看了看地图,却道:“我看我们还可以往前一点,怎么也可以到柳林吧!”   张贤却摇了摇头,告诉他:“柳林那边的侦察员还没有回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吴华叹了一声,只好道:“好吧,那就听你的吧。”说着,眼睛又看了看地图,却笑着指着这块区域道:“呵呵,你看这个穷地方,又是龙的,又是凤的,起得名字倒是好听!”   张贤愣了一下,问道:“你说得什么呀?”   吴华指着个地名道:“你看,这里有一个龙堌集,离着不远,这里又有一个张凤集,这不是又是龙,又是凤吗?”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吴华便回转了去。张贤转身看着走过的自己的部队,此时正是第三营过来,营长沙长海骑着马过来,他指了一下,沙长海立刻跳下马,跑到了他的身边,问着:“团座,有什么事吗?”   张贤摆了摆手,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坐我的车吧!”   沙长海点着头,却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   吉普车再次开了起来,张贤问着身边的这个营长:“老沙呀,你是从十八旅调过来的吧?”   “是!”   “你也是黄埔十七期的,和我是一期的?”张贤问着。   沙长海尴尬地一笑,道:“是呀,我是武汉分校的,虽然和你一期,但是我却没有团座这么大的本事,团座已经是一个少将了,而我才是一个少校!”   张贤也笑了笑,道:“我听人说过,你作战能力还是不错的,听说在当年常德会战的时候,你还救过黄新远的命,所以他才找人把你调到三十二团来的,是不?”   沙长海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黄新远也是武汉分校的,比我要高了三界,我和他是老乡,他当然会照顾我!”   “看来你对黄新远还很恋情呀!”张贤有些不快地道。   沙长海怔了一下,犹豫片刻,正色地道:“团座,我知道,由于黄新远的原因,你一直都对我很是猜忌,但是我可能告诉你,他是他,我是我!虽然黄新远背叛了党国,却因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可能对他全然忘怀!”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沙长海倒是一个直爽的人,如此一说,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当下转过头来,看着他黝黑的面孔,问道:“如果在战场上,你与黄新远相遇了,你能对他下得了手吗?”   沙长海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半天,才嗫嚅着道:“会的!”   张贤却是微微一笑,他已经看出来,这个沙长海还是不值得相信!   ※※※   夜色已经降临,苍茫的大地上,只有些许的灯火在闪耀着,村庄的周围是一片的漆黑。   这个马庄也不过五十来户,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当张贤的三十二团驻扎进来的时候,许多家里都空无一人,老百姓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只有四五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出来面见张贤,但是对于张贤的提问却又是装聋作哑,不置一词。这令旁边的熊三娃愤恨异常,张嘴想要骂他们几句,又被张贤拦住了。张贤并没有为难这些百姓,命令各营连在附近宿营,不许惊扰百姓,同时严令手下地士兵,就算是没有人在的空屋子,也绝不能随意进入。   为了以防万一,张贤亲自到各营各连又去巡视了一番,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这个住所并不是村中最好的屋子,而是因为这家留有一位老人,在经过他的允许之后,张贤住进了这所宅院的西厢房。   吃过晚饭之后,张贤在熊三娃的陪同之下,来到了房东的正房中,想要跟着这位姓马的大爷聊聊天。开始的时候,这位马大爷很是沉默,对着张贤爱搭不理,看着这个抽着旱烟的老人,张贤笑了一下,让熊三娃到王江那里要来了一包美国香烟送给这位爱抽烟的老汉。果然,这一包烟下去,马上引来了马老汉的好感,与张贤的话也多了起来。张贤与他东一句西一句地唠着家常,这个马老汉也是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张团长呀,你的这个团跟我见过的国民党的别的部队不一样呀!”马大爷这样有些感慨地道。   “哦,怎么个不一样呢?”张贤笑着问着他。   马大爷道:“前些年韩复榘的部队被日本人打败,就是从我们这里跑往河南的,那也是国军,那帮兵们打鬼子不行,就会欺负我们老百姓,搞得我们这里鸡飞狗跳,乌七八糟的!”   “我们十一师是中央正规军,哪是那些军阀杂牌兵能比的!”站在旁边的熊三娃不痛快地告诉他。   马老汉白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正规军又怎么了?鬼子来了,还不是一样得撒开腿地跑?”   “我们从来就没有跑过!”熊三娃马上来了犟劲,这样地反驳着。   张贤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熊三娃不要和这位老人认真,当下又问道:“那你们这里后来是不是被鬼子占了?”   “是呀!”马老汉点了点头,抽了一口美国烟,却被呛得连连咳了起来,道:“这东西味道倒是挺浓的,嘿嘿,就是不如咱们的烟好抽。”说着,又吧拉了一口自己的旱烟,对着他道:“后来呀,我们这里来了八路军,我们这个乡下里离着菏泽城太近了,白天里呢,是鬼子汉奸过来收钱收粮,晚上呢,又是八路游击队过来活动,呵呵,可就是苦了我们老百姓了。总算着吧,小鬼子被打败了,原以为有好日子过了。共产党好呀,在我们这里,给我们这些穷人又分地又分田的,哪知道才几天,你们这些国军又打了过来,哎!”说到这里,老人停住了话语,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了。   张贤笑了一下,道:“其实国家也是在进步之中,等戡乱结束,这天下太平了,中央政府自己也会考虑到广大穷苦民众的利益,也会给大家分地分田!”   马老汉有些不相信,却又不便说破,只是随之附和着:“要是真这样,那就好啰!”   张贤知道自己的话也不过是一种幻想,农民问题其实才是国家的一个基本问题,共产党在这方面远远比国民党认识得透,只是这种政治上的事,不是他能够说得清楚,也认识得过来的。当下又笑了笑,问道:“大爷,八路军怎么样呀?”   马大爷竖起了大拇指,对着他道:“八路军好呀,对我们老百姓没得说的,我看你这个部队就有八路军的纪律嘛!”   张贤哈哈大笑了起来,旁边的熊三娃又一次不爱听了起来,愤愤地道:“八路军怎么能和我们国军相比,他们就知道躲在后面抢现成的,没见过他们打几仗,却等鬼子一败,抢地盘比谁都快。”   看到熊三娃这么不服不忿的样子,马大爷又不作声了。   张贤笑罢,又问着这位老人:“大爷,你见过八路军的官吗?”   马大爷看了他一眼,却问着他:“你是一个团长吧?”   张贤点了点头:“是!”   马大爷不屑一顾地道:“别说一个团长,就是他们八路军的最大的头我都见过!”   “吹牛!”熊三娃也不相信。   “我这可不是吹!”老人一本正经地道:“两天前,他们的那个首长还在我们家里住过呢,有两个人,一个戴着眼睛,一个小矮个子,我听到所有的人都管他们叫首长。对了,那个矮个子也和你一样,说着一口四川话,你也是四川人吧?”   张贤蓦然一愣,不等熊三娃回答,连忙问道:“哦?你说的那个首长两天前就住在你的家里?”   “当然!要是吹牛我就不姓马了!”老汉拍着自己的胸膛。   “那他们后来往哪里去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问,马大爷马上警觉了起来,摇了摇头,告诉他:“不知道!”   张贤有些失望,不用想了,那个戴着眼镜的首长定然是刘伯承,那个操着四川话的矮子定然就是邓小平了,两天前他们还在这里,这么说,刘邓所部一直就在菏泽的附近,根本没有远离,那么他们的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正当张贤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了村子口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声,他和熊三娃都为之一愣,不等张贤命令,熊三娃便当先冲出了屋子,张贤连忙向这位马老汉道了声别,也跟着出了院子。      第二四章 龙凤(三)      枪声是从村东口处传来的,当张贤与熊三娃赶到村东口的时候,尹剑已经带着几个护从赶到了现场,那枪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已经惊动了整个村上的人。   在灯火之下,张贤看到了捂着胳膊的特务连连长陈大兴,显然,他受了伤。   “怎么回事?”张贤问着在自己之前已经赶到现场的尹剑,而尹营长却支吾着道:“可能是枪走了火吧!”   张贤看着陈大兴,询问一般地看着他,问道:“是吗?”。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张贤身后的尹剑,却没有回答。   张贤有些奇怪,走上前去,仔细地察看陈大兴的伤情。陈大兴松开了捂住胳膊的手,张贤看到他满手的血。“伤到哪儿了?”他连忙关切地问着。   “我没有事,只是被子弹擦破了点皮!”陈大兴这样地告诉张贤。   张贤还是不放心,命令着身边的熊三娃道:“三娃,你扶着陈连长快去卫生队看一看!”   “是!”熊三娃答应了一声,走过来扶着陈大兴就要离去。   陈大兴却一把甩开了他,转身面对着张贤,脸色显得十分得难看,他还是望了一眼团长身边的尹剑,仿佛是斗争了很久,对着张贤道:“团长,这不是走火!”   张贤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尹剑,灯火下,尹剑的脸色印得通红,他戴着一副眼镜反着光,令张贤看不清他的眼神。   “团长,刚才我看到了黄新远!他还带着一个人,我这一枪就是他的带的那个人打的!”陈大兴不再顾及尹剑的表情,如实地讲了出来。   张贤有脸色变得异样的难看,他转头看着尹剑,尹营长却低下头,不敢面对张贤的目光。   这个时候,王江、沙长海以及白京生等人也跑了过来,询问着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贤却一脸得怒容,命令着赶过来的警卫排长:“把尹营长先带到团部去!”   警卫排长答应了一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照着张贤的命令执行,解除了尹剑的武装,押着他走向团部。   “熊三娃,你陪着陈大兴去包扎一下,等会带着他一块过来!”张贤最后这样地道。   熊三娃也答应了一声,陪着陈大兴走了。   ※※※   面对张贤毫无表情的脸,尹剑只觉得自己好象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一样,但是他仔细想一想,却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倒是坦然了起来。   “好了,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到底是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张贤以如此威严的语气,令尹剑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尹剑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团长,他们曾是在他出生入死里战火中历练起来的,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那个玻璃镜片,再一次戴在了自己的眼前,可以更加清晰地看清楚面前张贤这冷峻的目光。   “是!刚才是黄新远!”他如实相告。   “黄新远?他来做什么?”张贤问着他,声音十分和缓,而且平静。   “好吧,我便都说出来吧!”尹剑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今夜来找我,是要劝我率部起义的!”   “起义?”张贤怔了一下。   “是!”尹剑道:“黄新远从鄂豫边地区逃脱之后,便随着共产党的残部到了安徽,最后又转战到了山东,被编入了共产党刘伯承所部里,在什么什么纵队担任了团长,和他一起过去的钱雄风也当了另一个团的团长。这一次我们进攻共军的鲁西南根据地,正与他们相逢,当他知道我们三十二团是先锋的时候,所以才会冒险亲自过来,想劝我率部起义!”   “他都怎么说的?”   “他说,我们整十一师最终也会步入整三师的后尘,被他们共军消灭掉,如果我能识时务的话,那么就应该认清形势,在战场上起义,这样的话,对于我自己还有我们这些弟兄们,都是最不错的选择。他毕竟当过很长时间三十二团的团长,不忍心看着昔日打鬼子的兄弟们过来送死,所以才会冒险深夜到访。”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他有什么计划吗?”   尹剑摇了摇头,道:“他应该有计划,但是他却没有跟我说。他要我去把三营长沙长海一起找来商量一下,还说,三十二团里,只要一营和三营能够倒戈,那么就可以要挟你就范,到时,他们再在外配合,定然可以一举成功!”   张贤一声冷笑,这个黄新远倒是很能耍些诡计,若不是刚才的那声枪响,他可能还被蒙在了鼓里,只怕又将重蹈一一八旅的覆辙。   “你是怎么想的?”张贤问着他。   尹剑道:“团长,我当时是犹豫了一下,黄新远毕竟当过我的长官,而且当初他待我们也不薄。后来,他要我去把三营长沙长海找来,所以我就想先去和沙长海商量一下,看看对这件事怎么处置!”   “你真得去找沙长海了?”张贤问道。   尹剑点了点头,道:“我刚刚离开不久,还没有找到沙长海,就听到了那声枪响,所以才赶快跑了来,你也随后就到了!”   张贤微微一笑,道:“这个黄新远当真是英雄虎胆呀,竟然敢深入虎穴!他之所以敢于有这么大的胆量,只怕我们三十二团里,确实还有一些他的人在相助!”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尹剑。   尹剑也能够感觉得出来,张贤的话说得就是自己。当下对着张贤道:“团长,这件事我确实做得不对,如果他一来,我就把他扣压下来,再向你汇报,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怀疑我了!”   张贤失望地摇了摇头,很是伤感地道:“尹剑呀,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心腹来对待,而你却要置我于死地,人心也是肉长的,做什么事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呀!”   “团长,我没有背叛你!”尹剑强辩着。   “也许你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实际上又是怎么做的呢?”张贤反问着他,又道:“在我当这个三十二团的团长之前,前任团长吴华就告诉我,这个三十二团里,你尹剑其实才是真正的团长,连他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那是因为他根本就镇不住你。我想,我到了三十二团,你们都是我的旧部,怎么也会卖我一个面子,哪想到……哎!”   “团长,我……”尹剑还要解释,张贤却挥了挥手,告诉他:“别说了,你的心里如果真得有我这个团长,又怎么会在黄新远潜入的时候,不第一个向我报告而擅作主张?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已经动摇了,已经被黄新远说服了;而黄新远又有何胆量敢潜入三十二团来呢?定然是因为他相信你是他的人,会保护他!其二,就是在刚才,我问你情况的时候,你还跟我打马虎眼,说什么枪走火了?嘿!尹剑,你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这么重大的事情,你还想在我面前隐瞒下来,我只能怀疑,你就是一个暗藏在三十二团的共产党!”   “我……我不是共产党!”尹剑不敢承认,但是豆大的汗珠已经滴落下来。   “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就让上面去调查吧!”张贤寒心以及,同时又满是感慨:“想当年,你是曼丽的表哥,我才会托人让你从军,你的表现也一直不俗,很令我欣赏。我真得十分后悔,当初离开十一师的时候,为什么只带走了常立强和高伟,却没有把你也一起带走,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应该不会与我离心离德。”   尹剑沉默了起来,不再答话。   ※※※   熊三娃带着陈大兴走了进来,陈大兴的胳膊已经包上了纱布,并没有什么大碍。张贤命令熊三娃守在门口,这才对陈大兴道:“大兴,你把刚才的事从头到尾地跟我说一说!”   “是!”陈大兴回答着,同时看了看坐在一边垂头丧气的尹剑,这才道:“你要我多加留意尹营长和沙营长,所以我便派了专人对他们两个人进行了监视!”   “你一直在监视我?”尹剑禁不住叫了起来,愤怒地责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有些尴尬,求助地看着张贤。   张贤一脸得阴沉,老实地告诉他:“我被黄新远和钱雄风害惨了,张慕礼也是因他而死,所以我不能不对你和沙长海有所防范。我知道,当初黄新远任三十二团的团长时,你还有沙营长与他走得最近,也最为亲密,便是人事安排如此重要的事情,他都是先和你们两个商量,而不去与副团长商量的。人要吃一堑长一智,不然不接受教训就只有死路一条。”   尹剑看着张贤,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千万般的愤怒此时也只能埋在心底,无法渲泄出来。   张贤示意了一下,让陈大兴继续讲下去。   陈大兴接着道:“刚才有人向我报告,说看到两个人陌生人被尹营长带进了一营的指挥所里,而一营里的文书都被打发了出来,我便有些好奇,想见一见这两个陌生人,所以便过去看一看。尹营长的卫兵不放我进去,我只好翻墙而入,这才发现了黄新远。当时我很吃惊,他也吓了一跳,还和我说了会儿话,我才知道他是来劝降的。我怕他跑了,所以就说去帮他多找几个连长过来一起起义,其实就是想先把他稳住,再向你报告,然后布置兵力,把他抓住。但是他显然并不相信我,所以让他的另一个帮手跟踪我,那个人看我向团部方向跑,他就开了一枪,我也回了他一枪,就看着黄新远从里面出来,和他一起从村东口跑了出去!”   张贤点了点头,再一次面对着尹剑,很是失望:“尹剑,你的营部置在村东,有几道警戒岗,如果没有你的示意,黄新远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在和他勾结了?”   “没有!”尹剑几乎是叫了起来:“自从他出走以来,我便再没有见过他!”   “那你为什么知道他会来?不亲自把他带进了我们的团里?”   尹剑怔了怔,还是告诉他:“是一位村里的老乡拿着个纸条交给我,我才知道黄新远要见我,他约我在村东的槐树下见面,我……我就去了!”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更加确信不已,道:“看来,我没有说错,你看到了他的纸条,却没有向我报告,而是私自去会见黄新远,在你的心目里,黄新远已经重过了我这个团长!”   尹剑无言以对。   “对不起了,尹剑,你我虽然交情非浅,但是这件事我不得不从公处理!”在这一时刻,本来还有些心软的张贤,再没有颜面的顾忌,陡然硬下了心肠来,他可不愿意自己再一次成为别人案板上的肉。   尹剑默然无语,眼镜后面的一双眸子,已经通红潮湿了起来。   ※※※   杨涛旅长的电话打了过来,显然刚才的枪声传出了老远,他也听到了,还以为三十二团发生了战事。这个时候,张贤并没有隐瞒,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电话的那一头,是杨旅长半天的沉默,然后便是询问着:“那么,张贤,这件事你准备怎么来处理?”   张贤道:“尹剑到底有没有反叛之心?是不是共党份子?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专门的人来调查吧!我相信他可能是一时的糊涂,只是在这件事上,他的处置很不适当,在这个时候再让他当这个营长,便是我不起疑心,别人也会起疑心的。所以我要马上把他换掉!”   “嗯!临阵换将虽说很不稳妥,但事以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你准备把谁换上去呢?”   张贤道:“一营营长这个职位很是重要,我也暂时没有更好的人选,所以认为还是让副团长王江先代理一下,你看如何?”   “可以!”杨涛表示赞同。   “还有一件事!”张贤又道。   “什么事?”   “第三营的营长沙长海原先是黄新远的亲信,虽然我也对他监视很久,没有发现他有可疑之处,但是黄新远已经出现在战场之上,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想把他了一起调走,你看如何呢?”张贤提议道。   杨涛想了想,道:“这件事我看还是迟一些再说,如今我们已经处在了战场之上,三十二团一下子换掉两个营长,这对士气的影响很不好,只怕你这个团长也不好干了。你要是对沙长海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先把他挂起来,他那个营你可以拆成三个连的呀?”   “是!”张贤答着,点了点头,这个杨旅长到底还是有很丰富的带兵经验,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第二五章 口袋(一)      胡从俊亲自来到了三十二团中,他已经听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所以特地赶来看一下情况,顺便慰问一下张贤,并安抚一下战士们的心。   此时的三十二团里,只是更换了一个营长,并没有引起士兵们太多的反响,三千多人再加上一个胡师长专门拨归在张贤手下的一个炮兵连,都井然有序。一营中,可能士兵们有些波动,但是王江副团长亲自被任命为一营的营长,官职所在,一营的那几个连长倒也说不出二话来。   胡从俊以三十二团转了一圈,对于这支部队的风貌还算满意,张贤作为团长,虽说到任不久,但是看来已经十分麻利地解决了这个团内部存在的一些问题,完成了尤其是令他放心不下的内部整肃。   当胡从俊与张贤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个师长出于自己的交情,所以对张贤很是偏爱,问着他:“张贤,你当这个团长,还有没有什么困难?”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没有!”   胡从俊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其实我也知道,以你的才华当这么一个团长,太大材小用了,所以一直就想找机会把你调到师部里,既然旅长做不成,那就先作我的作战参谋,呵呵,这样我就可以省了许多的心。”   “多谢师长的厚爱!”张贤道,同时也告诉他:“其实师长,我觉得当这个团长也不错,可以和我以前的兄弟们在一起。”   胡从俊摆了摆手,告诉他:“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那天我就想和你说了。这次的行动如果顺利的话,我会调你先到十一旅当参谋长,然后再到师部里。呵呵,我知道,你其实不想打这个仗的,但是形势如此,我们作军人的,就要时时刻刻想到为党国分忧,为委座出力!”   “是!”张贤只好随声附和着。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胡从俊还是忍不住地告诉了他。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其实邱疯子的第五军一个师已经在沙土集那边发现了共军,这一次可能不是他们的地方部队,而是他们的主力正规军,昨天一天他们打得很是辛苦,共军已经向东边的龙堌集那里退却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打起来的?”张贤连忙问道。   “已经有两天了!”胡从俊告诉他。   “可是我们这边怎么没有一点的动静呢?”张贤很是奇怪。   “是呀!”胡从俊也皱着眉头,同时担忧地道:“我也是这么想,我们这边太安静了,那些参谋们还说是我们比较幸运,没有遇到共军的抵抗,可是,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还有!”胡从俊又道:“那个邱疯子认为这只是敌人的一部抵抗部队,应该有五六千人,他要求我们整编十一师,快速向东突进,从南面插到龙堌集的东面去,与第五军两面夹击,把这股敌军一举歼灭!”   张贤愣了一下,却问着胡从俊:“那依师长的意思呢?”   胡从俊叹了一声,告诉他:“我们的对手是那个共军的名将刘伯承,这个人最善于布口袋阵了,我只怕我们整十一师一旦向东疾进的话,会钻进他的口袋里!”   “师长的担忧很有道理!”   “所以我建议邱军长,要求他们第五军尽快与我们靠拢,不要行险!”   “嗯!”张贤点着头:“师长的建议是对的,只是不知道邱军长怎么答复呢?”   “这个邱疯子到现在还没有答复我呢,我想他一定在背后骂我胆小如鼠呢!”胡从俊有些自嘲地道。   张贤笑了一下,道:“其实,师长,在战场上能得胜才是道理,何必去管别人说些什么呢?”   胡从俊点了点头。   张贤想了一下,又告诉他:“师长,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预感,觉得共军很可能已经布置了一个很大的陷阱,等着我们去钻。”   “哦?说说你的想法!”胡从俊鼓励着他。   张贤道:“我昨天听到这里的老乡告诉我,说刘伯承和邓小平还在三天前,还在这个庄上住过,而昨天夜里,黄新远又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想,共军一定就是我们的附近,不会离得太远,只是也一定隐藏在了哪里,我们还不知道,我派出去的侦察人员也没有回来!”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们的侦察机也在这块地域上盘旋了很久,就是没有看到他们有大规模移动的痕迹,想来,这些共军都是在晚上行动的,所以晚上我们更要当心!”   “是!”张贤接着道:“刚才听到师长提到,说第五军遇到了共军的阻击,这让我马上想起了不久前的整三师的覆灭,难道这一次,共军也玩得是同样的把戏?”   胡从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自信地道:“要是刘伯承真得对我们整编十一师下手,那样倒是好了,我就怕他不来。他要来了,我会让他看一看我们十一师的真正实力,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军。”   看着胡从俊如此豪情满怀的样子,不由得令张贤肃然起敬。   正说之间,一个通讯兵喊着报告而来,递给了胡从俊一封电令,胡从俊接在手上,看了看,不由得又皱起眉来,转头告诉张贤:“这个邱疯子的回复来了!”说着转递给了张贤。   张贤怔了怔,这应该是师长的机密文件,他却毫不避讳地传给自己来看,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心腹,不由得大为感动。   这封电令是接话员转写的,显然是电话打到了师部,没有找到胡师长,这才复写了转呈过来的,电令道:“兄之议可另行商榷,整编十一师应向第五军靠拢,以求龙堌集之敌之侧背攻击之!”   胡从俊一声冷笑,道:“这个邱疯子,我要他向我靠拢,他却要求我向他靠拢,以为共产党是东洋鬼子那么笨呀?求其侧背攻击?笑话,只怕我们还没有找到敌人的侧背在哪,就已经先钻进了他们的埋伏圈里了!”   “那么师长准备如何应答呢?”张贤问道。   胡从俊想了想,道:“这样好了,既然他不愿意向我们靠拢,那就不如按既定的方案行进,我们依然从南线并行,向东搜索前进,稳扎稳打。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要改变原来的作战模式,每到一个驻地都应该先建工事,以防共军偷袭。嗯,张贤呀,你们团是十一师的先锋,昨天夜里又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今日就在此休整一日,明天却要多走些路了,怎么也要在日落前,赶到大义集进驻,也免得给这个邱疯子落以口实,你看怎么样?”   “是!”张贤爽朗地答应了。   ※※※   黄新远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五十九团的驻地,他原以为凭着他当年在国军三十二团打下的基础,怎么也可以策反几个营长连长的,原本还是顺利的计划,似乎就要成功了,却被陈大兴这么唱了一出。其实他对陈大兴也抱着了很大的希望,知道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但是绝对有热血。他原本是要自己的警卫员跟过去看一看这个陈大兴是不是真得在替他联络各位连长,哪知道这个莽撞的家伙却开了一枪,立时地打草惊蛇,他知道无法再等待下去,这一枪已经把他所有的计划打飞了。当下,只得见势不妙,与警卫员拔腿而遁。   在回来的路上,黄新远还严厉地将自己的警卫员批评了一通,如果没有那一枪,可能不会惊动那么多的人,这一枪不旦暴露了自己,只怕也将尹剑等人暴露了出来。张贤并非是傻子,他经历过了那么一回,不可能再一次重蹈覆辙。   当他在天亮前回到自己的团部时,他的旅长戴明已经面色阴沉地等在了那里,跟着戴旅长同来的还有二十旅五十八团的另一个团长,也就是与他一起冲出重围的钱雄风。很显然,戴旅长从五十九团的政委刘青那里得知了黄新远的计划,所以一见到黄新远的时候,就对他大加批评了一番,说他这是无组织无律,这么重大的事情也不向上面汇报,根本就是他的英雄主义在作怪,这说明他的革命觉悟还急需提高。   黄新远一直默不作声,诚然,这一次的行动他没有向上报告,而确实是报着了侥幸之心,他想,要是这次行动成功了,或许戴旅长就不会如此得生气了。他也知道,如果真要把这个计划向上汇报的话,以戴旅长的作事风格,绝对也会向更上面的纵队司令请示,纵队司令多半是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险的。   戴明发了一痛火,最后反而心平气和了下来,意味深长地道:“老黄呀,你也算是一个老革命了,和老钱一样藏在国民党的军队里这么些年,很不容易呀!要不是你和老钱的在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我们中原军区的上万人也不可能平安地脱险。本来,我们晋冀鲁豫野战军的作战指挥官就奇缺,而你和老钱都是带过兵的人,尤其是你,还作过敌人精锐的整十一师一一八旅的副旅长,我们这个二十旅的旅长是想让你来当的,只是上面担心你对我们自己的革命军队还不太熟悉,所以要我先当这个旅长,而你暂时先作为团长熟悉一下情况,希望你不要有太多的恩想顾虑!”在戴明看来,黄新远之所以要去涉险,多半是为了争取更大的战功。   “是!我坚决服从党组织的决定!”黄新远诚恳地回答着。   戴明点了点头,又道:“你这一次去策反敌三十二团,既然没有成功,肯定已经打草惊蛇了,不过你们平安归来,也让人放下了刚才悬起的一颗心。如今,我只担心不要因为这个而影响了上面的作战计划!”   听他如此一说,黄新远也很后悔,同时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忙问道:“上面是不是准备要开打了?”   “是!”戴明点了点头。   “这太好了!”黄新远不由得喜形于色,同时告诉他:“旅长,你可不知道,我们这么东躲西藏地避开敌整十一师,下面的同志们早就憋得不行了,恨不能马上就开打才好!我们确实要好好地教训他们一番了!”   “不是教训,而是最少要吃掉他们一个旅!”戴明这样地告诉他。   黄新远不由得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也是上面的决定?”   戴明肯定地点了点头。   “整编十一师可是国民党最精锐的劲旅,在国军里如果说也象梁山好汉一样排座次的话,那么整编七十四师可以排第一,整编十一师定然是排在第二了!只怕我们要想吃掉他们一个旅,实力上还有些差距的!”黄新远有些担心地道。   “你是不是害怕了?”戴明反问着他。   “我?我怎么会害怕呢?”黄新远笑了起来,同时告诉他:“我就是从那个师里出来的,对那个师了如指掌,那个师从上到下的官兵我都认识很多,我怎么能怕他们呢?”   戴明笑了,这才道:“那就好。不错,就如你所担心的一样,上面也是这么担心的,所以才没有象我们前些日子吃掉敌整三师那样,敢于吃掉他们整个师,而是仅仅把目标定为吃掉他们一个旅!”   “是这样呀!”黄新远这才放下心来,同时问道:“那么,我们准备吃掉他们哪个旅呢?”   “他们这个师里,哪个旅最强?”   “当然是杨涛的十一旅!”   “对,我们就是要吃掉杨涛的十一旅!”戴明斩钉截铁地道。   黄新远再一次愣在了那里。   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戴明悠悠地道:“老黄,我知道你就是从那个旅出来的,是不是对你以前的那些弟兄们不落忍?”   黄新远点了下头,同时又道:“虽然我是从那个旅出来的,但是我一直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他们的人,其实在离开那的时候,就已经不容我有丝毫的倦恋了。旅长,请你放心,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当然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决对不会因为个人的原因,而动摇党对我的信任。如果真要打十一旅,我请求让我们五十九团来做进攻的主力!”   戴明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二五章 口袋(二)      谁也没有想到,这天气突然急转直下,昨天还晴空万里,只是晚上的时候起了点风,早上一起来便已经阴云密布了,当张贤率领着三十二团向东搜索前进的时候,雨便哗哗地下了起来。这雨初时的时候,还可以看见滴滴的雨滴,但是下到了中午时分,已经成了飘泼之状,连成了一片,路上也泥泞了起来,便是车辆开动着也费起了劲来。   虽然昨天师长明令着三十二团在天黑之前进驻大义集,只是此时,三十二团离着大义集还有二十多里路,在如此大的雨中行军,显然不可能按时到达了,当下,张贤接通了师长的电话,要求三十二团就的宿营,等雨住风歇之后再行军。胡从俊在电话的那头道:“好吧,天意要如此,我们总不能有违天意,你的前面就是张凤集,那是个比较大的镇子,你们团就在那里驻扎吧!”   “是!”张贤答应着,命令全团士兵向张凤集开跋。当听说到了张凤集就可以休息的时候,这些还以为无望的官兵们马上来了精神,脚步显然已经加快了。   虽然张贤有一辆吉普车,但是在这个时候,这辆吉普车已经陷入了一个泥坑里,他只得和所有的士兵一样,穿着雨衣跳下车来,将这辆车推出泥坑,但是这个时候,他也无心去坐那辆专车了,在这个大雨天里,那辆车开着还不如他跟着队伍行走来得快。   既然团长不坐车了,熊三娃也只好跟在他的身边,心中却是老大的不愿意。正走之间,忽看到陈大兴手下的那个叫做康乐年轻小兵过来,这小子一边走着,一边把自己的右手掌摊开来,手心手背来回地翻看着,仿佛在琢磨着什么,浑不在意这大雨的倾泻而下。   “小乐子,你在想什么呢?”熊三娃忍不住大声地问到,走到了他的身边。   康乐这才如梦方醒,转头看到了熊三娃和张贤,叫了一声:“团长,三娃哥!”   “是呀,你在想什么呢?”张贤也问着他。   康乐举着手,却问着张贤:“团长,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共产党的兵管他们的长官不叫长官,叫做手掌呢?怎么不叫脚掌呢?”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将旁边听到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张贤也忍不住大笑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   熊三娃也笑着,过去却拍了他的头一下,骂道:“说你个小乐子,怎么这么笨,说出话来也这么逗乐?脚掌哪有手掌好听呀?”   他这一解释,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笑弯了,笑过之后,才告诉他们:“共产党的首长这两个字不是你们以为的手心手背的那个手掌,首就是首先的首,长就是长官的长。首的意思就是头,这个首长呢?也就是领头的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呀!”康乐也笑了起来,熊三娃的脸憋得通红,但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   黄新远果然接到了上面派下来的任务,要他的五十九团与钱雄风的五十八团在大义集设伏,同时在这边设伏的还有第七纵队的另一个旅。而在大义集附近的棠李集一带,也有另一支纵队埋伏了起来,在这里,刘伯承司令员已经布置了一个很大的口袋,就等着胡从俊的整十一师来钻呢!   对于这个口袋阵,黄新远佩服之极,刘司令员先是用一个纵队在龙堌集阻击敌第五军的推进,这样便使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突出了出来。只是胡从俊过于狡猾了些,行动稳健,不急不慌,每到一处必定大造工事,首先是把自己的防御体系做足,这就如同当初在湖北湖南与日本鬼子作战时一样,只是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是在撤退中所进行的渐次抵抗,以达到消耗鬼子的有生力量为目的;而在这个鲁西南地区,整十一师属于进攻作战,还如此这般地小心翼翼,足见胡从俊的谨慎。   虽然口袋已经做好,但是怎么样才能将敌人引进来呢?这的确是一个必须要十分有耐心的工作。按照常理来说,正常情况下,如果整十一师以先前的那种速度前进,那么其前锋的三十二团必定会在天黑前进入二十旅的埋伏圈内,可是偏偏这一天却下起了大雨,老天爷也要帮助张贤,这太令黄新远气愤了,却也无可奈何!   已经有侦察员回来报告,张贤的三十二团已经进驻了张凤集,而整十一师的其他各部也在其南及西的村落中驻扎,十一旅的另一个团和旅部也进驻了离张凤集五里之外的东、西蒋庄,这一天,胡从俊的整十一师肯定不会再向东向北挺进了,大家显然白白地在大雨中等了一回。   是继续在这里设伏,等着敌人再杀过来好?还是主动出击,乘其未站住脚跟之时,将之围歼呢?黄新远却是倾向于后一种选择,守株待兔虽然以逸待劳,但是主动权在敌方的手里,还有一个问题,要是敌人不钻口袋,那么这些精心设计的计谋不就打了水漂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向上反映给了旅长戴明。旅长戴明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你的这个问题提得好,这个建议也很好,只是不用你提,司令员早就已经在考虑这些了,是天公不作美,便是守株待兔也好,主动出击也好,今天不可能再行动了,在这么大的雨中作战,于我们更为不利。”   黄新远点了点头,戴旅长说得不错,便是大家心里再什么急,再怎么摩拳擦掌,此时也无计于事,怎么也要等这天晴了以后再说了。   ※※※   张凤集是一个有三百多户的村镇,这在巨野县城以南的地域里,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村镇了。三百多户,也就是有三百多个院落,而这个镇子的四周还筑有传统的泥土寨墙,这附近在民国初年时就一直在闹土匪,所以这是为了防御用的,一直便沿留了下来。镇子的西南面是一条很深,宽有三丈的护寨河,寻常人是很难徒涉而过,只有镇子的东北方向,地形比较平坦,视野也很开阔,倒是便于大规模的兵力攻夺。   一进张凤集,张贤便派出了陈大兴带着几个人去附近侦察,同时又亲自带着熊三娃、王江和另外两个营长,冒着未停的大雨在镇子内外巡视了一遍,将自己的团部设在了镇子西北的田家祠堂,这也是张凤集最高大与最坚固的建筑。祠堂是南方人对家庙的称呼,而对于当地的山东人来说,他们叫这里作田家大庙。中国的人传统,是十分崇敬祖先的,一个村落往往就是一个家族的聚居地,所以这个家族里祭祖用的家庙,定然是集全家族所有的财富修筑而成,自然也成为了整个村落中最为显要、最为结实的一座建筑。   当张贤一边视察一边亲自布署着整个镇子的防御体系,忙了半天,这才回到团部,正准备先洗把脸,有人通报说一个当地姓田的士绅求见。张贤也想打听一下附近的情况,自然乐得见一见这个田士绅。   这是一个戴着瓜皮帽,穿着黑褂子,留着一撮山羊胡的四十岁左右的瘦弱汉子,还戴着付眼镜,冷眼看去倒是象一个帐房先生。一见到张贤,他便自己作着介绍,原来他最早是这个镇子的镇长,是本地有名的一个地主,只是因为共产党来了,分了他家的土地,那些穷泥腿们又跟着共产党闹将起来,把他的父亲整死了,所以他对共产党恨之入骨,一直盼着国军能够打到这里,赶走共产党。同时,这个田士绅又极尽赞美之词,来表达他对张贤这个团进驻张凤集的欢迎,说着:“团长姓张,我们这里又叫做张凤集,呵呵,这就是张团长来了,所以才有凤来仪呀!”   虽然明知道他在阿谀奉承,听着有些肉麻,但是张贤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毕竟谁都愿意听好听的话。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闲扯的话,最后,张贤道:“田先生既然曾是这个镇子的镇长,那在我部驻扎于此的时候,你就还当这个镇长吧,找几个人暂时先维持一下这里的秩序,等我们打下巨野城,新县长上任后,到时我举荐你继续作这里的镇长。我相信,这里一切的秩序都会慢慢恢复的!”   “如此多谢张团长了!”田士绅真心地感激着。   “对了,田先生在这里可否察觉过共军的动向?”张贤又问道。   田士绅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对着张贤道:“张团长,前日傍黑的时候,我从葛店走亲戚回来,路上倒是见过几支共军的部队在往大义集那边走了,当时那么晚上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张贤蓦然一动,连忙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人很多,前后走着有五里地长呢!”   五里地长,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人数肯定不在少数,这附近的地方游击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人数,定当是共产党的正规作战部队。   张贤还想从这个田士绅嘴里问出些什么东西来,但是这个田士绅东一句西一句,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张贤只好将之打发走。   田士绅一走,张贤便马上打开了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大义集正是自己三十二团原来的目标宿营地,若不是这一场大雨,这个时候三十二团就应该已经到了那里了,如果共产党的部队真得在那里有一个埋伏的话,那么,只怕如今的三十二团已经灰飞烟灭了。   正想之时,陈大兴带着两个人兴奋地跑了进来,一见到张贤便大叫着:“团长,我们刚才出去侦察的时候,捉到了一个共军的奸细,就在外面呢!”   “哦?”张贤马上来了精神,连忙问道:“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陈大兴笑道:“这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东北面过来,还问我们张凤集是不是住进了国民党兵呢,我学着这里的人说‘没有’,他还不信。我看到他怀里鼓鼓的,看着就不对,好象有把抢,便和小乐子使了一个眼色,当场把他按在了地上,果然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把枪来。老百姓身上哪会有枪?他还不承认自己是奸细呢!”   “嗯,你真是好样的!”张贤称赞着,同时命令道:“好,你把他带进来,我要亲自审问一下!”   “是!”陈大兴答应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和康乐押着一个浑身泥水的后生走了进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刚刚送出去的田士绅却又跑了回来,他一见到这个被抓的后生便和他抱头痛哭起来,这让张贤和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直到这时,这个田士绅才告诉他,这个被抓的人是他的儿子。   原来,这个田士绅为了防止自己的家族再受批斗,便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共产党的军队里当了兵,这样他就可以是军属,得到照顾。因为战事起时,对兵源需求极大,所以共产党也是萝卜多了不洗泥,不问出身地招兵买马,新近就在鲁西南地区招了一万多的新兵。这个田士绅的儿子也算机灵,在共军的部队里倒也混得不错,只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从他内心里来讲却并不愿意当这个兵。在第五军与整十一师攻来的时候,他见到共军只知道躲藏回避,便以为共产党在鲁西南的气数已尽,而更多的原因还是想回家,所以才抽了个机会,偷了把枪,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时候溜了出来,准备回家的。   听完这个俘虏的陈述,张贤点了点头,可以看出来,这个年青的后生说得倒是实话。当下问道:“你是从哪个地方跑回来的?”   “从大义集,因为那里离俺家很近,这一片地方俺也很熟悉!”这个后生答着。   “大义集那边是不是有共军很多的部队?”张贤又问。   这个后生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大义集除俺们团,还有三四个团呢?对了,棠李集那边也有。俺听连长说,是要打大仗了,让俺们等着去捡枪呢。可是俺一听说要打仗,就有些害怕,所以就跑了回来!”   张贤霍然明了,正如同他所想到的,共军早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大口袋,只等着他钻进去呢!      第二五章 口袋(三)      一旦确认了情况,张贤便觉得自己的三十二团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只怕这个时候连整编十一师也已经处于了共军的半包围之中,虽然此时还没有完全进入对手的口袋里,但是形势已经是咄咄逼人了。他觉得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要和胡从俊商量一下,要师长拿一下主意,要么是战,要么是退。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一头传来了胡从俊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张贤便觉得心里头踏实了许多。   在电话里,张贤把自己获得的情报一点不漏地汇报给了胡从俊,并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师长,共军在大义集那边定然有重兵,他们很显然是在这里设了一个大口袋,等着我们钻到底!他们肯定想如同当初消灭整三师那样地,来消灭我们!”   听完张贤的叙述,胡从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按照张贤的分析,此时的整十一师已经处在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可能就位于这个口袋的口子上,这个时候如果再想全身而退,显然是来不及的,他思忖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电话另一头的张贤道:“张贤呀,照你如此说来,实际上已经不容我们有返身的余地了,这个时候,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了!”   张贤一阵沉默,对于共军来说,此时的三十二团已经到了他们的嘴边上,便是不往大义集去钻到底,他们也会扑身而上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转身逃走,那么肯定是死路一条,不用想,三十二团的左右两面定然已经有共军穿插过去了。   “张贤,你在想什么?”半天没的听到张贤的回答,胡从俊不由得追问着。   张贤道:“师长,我们必须要横下心来跟他们拼了,我只担心共军的目标不止是我们三十二团,可能会更大,或许就是要吃掉我们整十一师!”   胡从俊点着头,对着张贤道:“你的提醒很重要,嗯,他们的目标可能真是我们整个师。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们团一定要守住张凤集,那个位置就是一个楔子,如果你那里一旦被共军拔除了,那么你后面的十一旅旅部,以及十一旅身后的十一师师部,都处在了他们的四面合围之中。”   “我明白!”张贤点头称是,他知道,此时的师部就驻在张凤集西南十二里外的冯家沙窝村,而杨涛的十一旅旅部和另一个团,驻在张凤集以西五里外的东、西蒋庄,十一师的另一个旅一一八旅,驻守在张凤集南面、冯家沙窝村的东面和北面,护卫着十一师的师部。而十八旅此时只有一个团在战场上,另一个团担任后卫工作,没有来,十八旅的这个团暂时配属于十一旅杨涛旅长统调,整个整编十一师的两万人,此时就排布在这个方圆十二平方公里的窄小地域内,最近的友军第五军,则被共军阻在了西北的龙堌集一带,离此尚有近三十里的距离。   “我这就给那个邱疯子打电话,要他火速向我们这边靠拢,增援我们!”最后胡从俊这样地告诉张贤,目的无非是要安稳他一下。   张贤却苦笑了一声,对着电话那头的胡从俊道:“师长,我看你这个电话打也是白打,我宁愿相信敌人,凭着自己的实力将之击退,也不敢对我们的友军过于奢求了!”   胡从俊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开着玩笑地道:“张贤呀,我看你是在常德被友军援军伤透了心了吧?”   “嗯!”张贤如实相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的确是对我们的友军过于失望了。师长,还是要靠自己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张凤集,只要我张贤活着,定然不会让共军拔除这个楔子。”   “好!”胡从俊大声称赞着。   张贤又道:“只怕我们十一旅受到的攻击不轻,杨旅长那边可能比我这边的压力还要大,您还是要先让他部署一下,做好充足的准备才好!”   “我知道!”胡从俊答着。   ※※※   放下了电话,张贤便行动了起来,命令所有的官兵乘着大雨刚刚停歇,天还没有全黑,在张凤集开始布防。首先把村边上的大树全部砍掉,绕着镇子布了三道鹿砦;然后又在街道路口搭建暗堡及工事,并在镇子的各处布置隐蔽的火力点,组织立体交叉的火网。部置防御体系,是张贤的拿手好戏,他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所以安排起来条条是道,有条不紊。   当看到张贤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镇内的部置上,而对镇外围的防御做得并不是很足,这令王江、白京生和沙长海等人都很奇怪,张贤告诉他们,这是从自己在七十四军中对日的作战上,用鲜血换回来的经验。按以往的打法,如果把防御重点放在镇子的外围,那么在外围一破,也就是意味着整个国军的防御被击溃了。常德之战,张贤知道之所以能够和鬼子打上半个月,主要的还是由于在城内的防御做得足。把防御重点放在镇子里面,如果共军突破了张凤集的外围防御,那么,这才是战斗的刚刚开始。   张贤知道,如果带着他的这个团与共军在村子外围打野战,即使是自己的火力占优,也不见得打得过人数众多的共军,那正是自己的短项,巷战才是他的长项。而国军的冲锋枪、卡宾枪也是打近身巷战最便捷的武器,这一点共军是无论如何也赶之不上的。   从抗战中磨砺出来的张贤,已经有了十分充足的城市攻防战的经验,这个张凤集虽说是一个小镇子,但是俨然就是一个微型的城市,所以张贤有十足的把握,借助于村寨街道,把这一仗打好。只是,这些住在这里的百姓们,却要遭殃了。当下,张贤命令人将那个田镇长找了来,告诉他,张凤集会有一场恶仗,同时要求他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动员这里的百姓们离开这里,自找地方去躲避几天,等战事结束后再返回。   田镇长领命而去,张贤这才放下了心来。   当张贤再一次面对张凤集周边的地图时,对于张凤集东面和北面的却有些放心不下,共军的来处应该就在那边,所以必须要在张凤集的东面和北面安排警戒,这样就可以明确地知道共军何时会到来。想到这里,他当即抽出了沙长海三营的第一连,直接安排到了张凤集东面的五里外的王庄和北面五里外的花园村,这个连的连长是李文义,也算是经过抗战的洗礼,打起仗来算是一个滑得不能再滑的老兵油子了。但是,张贤还有些放心不下,专门找来李文义进行交待。   “老李,你们连的任务是警戒,让我们知道共军会在什么时候来进攻就行了,而不是和共军打攻防战!”张贤这样地告诉他。   李文义点了点头,问着:“团长,你要我们怎么来打呢?”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要你象个狐狸一样,让那些共军看得见,却又摸不着,让他们有劲使不上,而你们就要象是躲在黑暗中的狐狸,在他们稍一松懈,便猝然下手!”   李文义想了想,好象是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告诉张贤:“我知道了!”   “嗯!我希望看到你们连全身而退,最好不要有一个伤亡!”最后张贤深情地这样的告诫着他。   李文义又点了点头,带着人踏着泥泞,走出了张凤集。   ※※※   昨天一天的大雨,到傍晚的时候才歇了一会儿,可是到了晚上,又下了起来,直到早晨才停,此时外面倒是阳光灿烂,一片得洁净,只是地上还满是水洼,路上也泥泞万分,走一脚还要滑一脚,一不小心便会跌倒。   “这鬼天,害得我们白白地在雨里等了一天。要是昨天不下这场雨,说不定我们已经把张贤给灭了!”黄新远一边埋怨着老天爷,一边对着身边的钱雄风说着,好象如果真得不下雨,他已经成功了一样。   钱雄风却皱着眉头,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道:“那个国军的小团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年他在常德的时候,带着三百多个残兵,个个都带着伤,还与鬼子周旋了好几天,最后在我们的帮助下,成功地将鬼子一个大队给击退了。老黄呀,我们真要是包围了他,要想把他吃掉,只怕也要费些力气的!”   黄新远却一笑,道:“是呀,这个张贤当初我作了那么多的工作,也没有把他搞下来,他不仅是有根,自己确实是有一些本事。只是这一次,就算他再有本事,我也定然要将他擒获,以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两人正说之时,戴旅长已经走了进来,向他们笑着问道:“怎么?是不是忍不住了,我听到你们两个说什么报仇的?”   黄新远连忙道:“也没什么,刚才我正和钱团长讨论歼灭敌三十二团的事呢!”   “哦?看来你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黄新远与钱雄风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戴旅长召集大家到二十旅的旅部,是说要有重大的作战计划,所以黄新远与钱雄风才急急地赶了来。   “好,我今天召你们来,就是要向你们传达上面最新上作战命令的!”戴明告诉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都为之一喜,钱雄风连忙问道:“怎么?我们不等他们钻进我们口袋里面了吗?”   戴明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告诉他们:“我们当然都希望他们能够全部钻进来,呵呵,只是敌人也很狡猾呀,这个胡从俊好象是看出了什么来,已经按兵不动,反而在努力地修筑防御工事,这样一来,对我们就很不利了!”   黄新远的政委刘青笑了起来,开着玩笑道:“整编十一师果然是土木系出来的部队,打起仗来也不忘记挖挖土,搬搬木头,呵呵,要是让他们去盖房子,那肯定结实!”   众人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但是黄新远与钱雄风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他们知道,作为防御一方,如果工事做不好,那么一切也就等于白扯,而整十一师正是这方面的高手,所做出来的工事也比其它的部队难打得多。   戴明挥了挥手,示意着大家安静下来,这才接着道:“如今敌人不进口袋,而我们的二纵还在龙堌集那边顶着敌第五军的压力,情势如果这么拖将下去,将对我们十分得不利,所以刘总司令决定我们主动出击,将敌第十一旅吃掉!”   整个会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静听着戴旅长的传达:“按照总司令的部署,由我们七纵负责消灭盘踞在张凤集的敌第十一旅三十二团;由三纵负责消灭西面蒋庄的第十一旅旅部和其三十一团;而六纵则负责对敌十一师师部进行攻击,以阻其对敌十一旅的救援!”   听着旅长的介绍,在场的人都纷纷地点着头,看来,刘总司令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这一场大战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戴明看了看众人,又接着道:“我们七纵和三纵是这次战役的主力,我们两个纵队三万人对付敌人第十一旅八千多人,在人数上已经占据了近四倍的优势,这一仗是志在必得的!”   大家听着都十分兴奋,仿佛胜利已经到了眼前。钱雄风问道:“我们旅的任务是什么?”   戴明道:“我们二十旅是这次七纵行动的主力,在七纵三旅八个团中,你们五十八团和五十九团作为突击团,当先发起进攻,其他几个团紧随你们之后。”   黄新远与钱雄风两人再一次双目相交,忽然感到了无比得荣尚,这说明组织上对他们的信任与重视,他们手中所带的不仅仅是地方保安部队改编出来的杂牌军,而是在领导的眼中看来,就是七纵的主力。   “战斗什么时候开始?”当知道了作战任务后,黄新远反而平静了下来,问着自己的旅长。   “就定在今天夜里十点钟!”戴旅长告诉他们两个人。   “好!”黄新远与钱雄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应着。      第二六章 交锋(一)      第一发炮弹响起来的时候,张贤还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听声音那是在自己的西面,那边应该是国军十一旅的旅部和三十一团的防区。便是战斗在哪打响也无所谓,或者是在自己三十二团的张凤集的方向,或许是在杨涛旅长的蒋庄方向。只是令张贤感到惊讶的是,他明明听到的这个火炮声是美制七五榴弹炮的声音,这种炮可以由威利吉普车拉着跑,整十一师里每个团都装备了几门这种山炮,而共产党方面应该不多。也就是说第一发的炮弹似乎不是共产党军打出来的。   第一声炮响之后,后面又跟着接二连三地一通炮声,有山炮的,有野炮的,有迫击炮的,还有战防炮的,仿佛那边是在开一个炮火展览会。那炮火声,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才停歇下来。张贤接通了旅部的电话,询问杨旅长那边的情况。杨涛很是兴奋地告诉他,是因为他派出的侦察队发现了共军的集结地,所以在共军集结的时候,当先发难,往那个方向打了一通乱炮,眼见着那些共军的士兵们在炮火之中横飞出去,想来损失惨重。   听完杨涛旅长的电话,张贤的心情却很沉重,共军会攻的定然是十一旅了,不仅是张凤集这边的三十二团,还包括蒋庄那边的三十一团与十一旅的旅部。当下,他向下面的各营传下了战令,要大家小心防范,既然杨旅长发现了共军在集结,那么就说明战斗可能马上就要打响,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今夜。   可是,张凤集的防御体系还在紧张地进行之中,共军显然也发觉了情况,不可能给三十二团从容布防的时间,所以在天黑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对于三十二团来说,已经尤为重要了。想到这里,张贤再也坐立不住,在熊三娃的陪伴之下,走出了田家大庙,亲自仔细地察看自己团的每一处即设阵地与暗堡、火力点布置的完成进度,务必在天黑之前,将所有的工事做到尽善尽美,以达到最佳的防御效果。   因为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张贤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王江所率的第一营作为三十二团的主力,被张贤配置在了张凤集的东北方,这里应该就是与来犯之敌最先交手的地方,也应该是敌人理所当然的突破口。王江和三个连长陪同着张贤对自己的阵地进行着检察,看着外面三层密密麻麻的鹿砦,张贤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顺便着随口夸奖着王江与那三个连长几句,将这几个人高兴得如同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但是,走着走着,张贤便皱起了眉头来,转身问着王江:“老王呀,你前面的布置不算不错,只是这后面的部置却有些薄弱,如果敌人一旦冲破了我们前面的三道鹿砦,冲到了这边的院落中来,已经进了村子,你怎么办?”   王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道:“不会吧?共军又不是铁打的,他们怎么可能穿得过我们密集的火力,冲进村子里面来呢?”   张贤有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老同学呀,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战场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我们的火力虽强,但是终究子弹有限,不可能一直开着火,只有等敌人近身来才可以放枪,要保证以最小的浪费歼灭最多的敌人。所以,敌人完全可能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接近我们,如果当真被他们夺下了这块阵地,那么这就是他们的一个立足点,他们肯定会从这里进来,然后向四处扩散,与我们进行角杀!那么在他们如此众多的人数之下,我们又将如何抵抗呢?”   王江的脸上滚下了汗珠来,显然是被张贤所说的这种严重的后果而感到害怕,却又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只得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还怎么办?”   张贤笑了一下,指着眼前的院落告诉他:“看到没有,这些院子其实就是早已经建好的防御工事,房上房下都可以布置火力,你可以安排三到四个人为一组,以每个院落为一作战单位,共军真要是冲进了村子里,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躲到暗处去,对其进行狙杀!”   王江霍然明白了过来,他并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张贤当年在常德城破后,与鬼子周旋中,以生命为代价,所学到的技战术!   ※※※   在总攻还没有开始以前,三纵的两个旅在集结的时候,不幸被国军第十一旅的警戒部队发现,在国军第十一旅的一顿猛烈的炮火打击之下,死伤了两百多人,给这次战役的进行蒙上了一层阴影,士气也大受影响。   而在东路负责对付国军第十一旅三十二团的七纵各部,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在对张凤集外围的清扫过程中,便十分得不顺,许多部队出击的时候,都扑了一个空。白天侦察到有国军驻守的村庄,到了晚上再打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有的部队便是遇到了敌人,可是刚刚一交手,这些敌人就会象泥鳅一样溜走,空让众人集聚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对着空气发泄一番。   这种战术,对于黄新远与钱雄风来说,也是从未遇到过的,他们两个虽然在国军里呆得时间不短,但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整十一师的这种打法,完全仿效了共产党的游击战术。   按照作战计划,五十九团先要扫清敌人据点外围的警戒哨,晚上十点钟前,黄新远便带着自己的五十九团集结在了张凤集外围的王庄外,时间一到,便发起了攻击。白天的时候,已经有侦察员报告,这个村里驻有敌人一个连的兵力。可是当他们冲到村口的时候,却发现寨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这令黄新远很是奇怪,却又不敢过于大意,于是命令着各营连进村搜索。但是,在经过了半个小时的搜索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发现有国军的踪迹。   当各营连向村口的黄新远报告的时候,这令黄新远也有些奇怪,他身边的政委刘青道:“是不是这些国民党兵早已经跑了?”   黄新远想了一下,点着头,道:“可能是吧,只是我们怎么没有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溜走的呢?”   “要不我们挨家挨户地搜搜看?”   黄新远看了他一眼,却道:“这样不好吧,这大半夜的,惊忧老乡,要是被他们告到了司令那里去,我们可要受批评了!这样吧,这边先不管他们了,便是这么一点的国民党兵躲起来,也翻不起什么浪。我们在村东集合,马上包围张凤集!”   刘青点着头,将命令传达下去。   可是,当黄新远集合着队伍,正准备向张凤集挺进的时候,一发迫击炮弹准确地落在了人群中,爆炸开来,当场便有十几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大家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见四下里的照明弹升将起来,将这一片的集合地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四下里又响起了乒乒乓乓、哒哒的步枪、冲锋枪和机枪声,子弹如雨一样地打过来,许多的战士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哭叫着,有如待宰的羔羊。   黄新远的反映还是十分迅速的,他马上明白了所发生的事,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中了敌人的空城计,这些敌人太狡猾了,躲在了民宅中,已经布置了一个火力陷阱,只等着他来钻呢!   “大家迅速分散,快点找地方隐蔽起来!”黄新远大声的呼叫着,乘着照明弹湮灭的短暂时间里,指挥着各营连向两边疏散,但是,敌人的照明弹又打了起来,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士兵们,只得不顾地上满处的水洼与泥泞,卧倒在地,躲避着对手暗处的射击。   对方的枪炮一直在压制着五十九团的火力,追着目标在打,而黄新远根本就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这在他的战斗生涯中还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眼见着自己的人纷纷倒下,他的又目都已经通红了起来。   “这样打下去不行的,我们必须要反击了!”政委刘青也十分着急,爬到了黄新远的身边,这样地告诉他。   黄新远何尝不知道,他的这一个团两千多人,却被这么一个小村子堵住了去路,而这个村子里的敌人并不多,他们还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这如果说将出去,他的颜面又往哪里放呀。当下他转头对着刘青道:“老刘,你带着人这里与敌对峙,我带一个营绕到他们的后面去,从后面冲进村子里,两边夹击,把这些敌人全部消灭!”   刘青点着头。   当下,黄新远分兵两路,绕村而过,向着村子的西面而去,很容易地他们便攻进了村子,往村东而来,却也就在这时,东面的枪炮声已经停歇了,在冲锋过程中,黄新远影影影绰绰地看到几十号人从东面方向过来,却向着南面而去,他断定这定然是敌人的部队,当即一马当先的冲将过去,想要将这股敌军堵截。但是,这一小股部队行动十分快速,等他率队赶到的时候,那队人已经突出了村子,向着南面的野地而去。他一抢撂倒了跑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其他的人想要回身来救,却见黄新远等人已经靠近,只得弃之不顾,几十人就这么消失在了漆漆的黑夜里。   黄新远只觉得这一仗打得是从未有过的窝囊,以他在国军整十一师的经历,按照常理来讲,国军的指挥员都习惯于打正面的攻防战,把自己的工事做足,或者挖好陷阱,等着敌人来攻,最多也就是偶尔会有逆袭、包抄之类的战术,就如同东洋鬼子一样得墨守成规。只是这几个月不见,张贤把这个三十二团调教得太诡诈了,打起来令他琢磨不着路数,摸不着头脑,让他看到的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而可怕的三十二团。   那个被击中的敌人被士兵们抓了起来,这个人只是身体受了伤,却没有性命之忧。当黄新远看到这个俘虏的时候,他竟然也认得,正是三营一连的副连长徐光。      第二六章 交锋(二)      张凤集的田家大庙,此时已经成了三十二团的团部,张贤头戴着黄绿色的大檐帽,穿着整齐的美式夏季作战军服,一脸严肃地站在前面,他的身后是一堵高墙,墙上挂着一张很大的鲁西南地区的作战地图,他的身前围着三十二团的几名作战参谋,三营长沙长海也位列其中,他们正在讨论着此时张凤集的防御体系,探究三十二团的作战方略。   “团座,您的这套作战方案是不是过于冒险了些?”沙长海终于忍之不住,说了出来。   张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沙营长,你说说看,怎么一个冒险呢?”   沙长海道:“您这种大纵深的弹性防御虽然不错,但是对于我们三十二团来说,还从没有这么打过。我们的阵地就在镇子的附近,您让各营连加强本阵地周围的移动警戒,这样一来,限于兵力所制,是不是对于我们阵地的本身就是一个削弱呢?”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你理解错了,我所说的移动警戒,就是要你放一个前哨部队,进行游击之术,以迷惑对手,使之找不到我们的真实所在,处处扑空。一旦接触,便迅速后退,重新补充到阵地里来,以备敌人的突袭!”   沙长海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过来。而另一个参谋却道:“这样来打,我们是不是就无法发挥我们自己的火力优势了?”   “错!”张贤解释道:“正好相反,我们可以充分发挥我们的火力优势!”   大家有些将信将疑,这个时候,一个副官跑了进来,向张贤报告着:“团座,李文义那个连从王庄回来了!”   “哦!”张贤怔了一下,马上传令道:“快让李连长进来!”   “是!”那个副官答应着,跑了出去。   张贤对着众人笑了一下,道:“这种战法好不好,一会儿你们可以听一听李文义的亲述,他昨夜里可是在王庄和共军这么打了一仗!”   正说之间,李文义有些气馁地跑了进来,一见到张贤,便很是沮丧地道:“团长,我把副连长徐光给丢了,他被共军打伤俘虏了!”   张贤微微一愣,连忙问道:“那么其他兄弟呢?”   “其他的兄弟都已经平安归来!”   张贤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连忙问道:“李连长,先别急,慢慢说!”   李文义这才吞了一口唾沫,告诉他:“昨天夜里,我们连打得很是不错,最少也毙伤了他们两百多号人。共军对我们进行袭击,我们便躲到了树上和民房里,让他们找不到。这些共匪兵们还以为我们已经走了,跑到东面集合,这个时候正好成了我们的目标。我们一齐动手,将他们一下子就给打乱了,当场就有几十人被打死。呵呵,这一仗简直太美妙了,若是当初我们打鬼子的时候,也如此地来打,那不知道有多么的痛快,这都是团长你想的好招!”李文义说着说着,便眉飞色舞起来,刚才还脸上还有一些的沮丧,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呢?”沙长海忍不住地问道。   “后来,那些共匪反映了过来,他们人的多,上千人,其中一部分人绕到了村西,试图包抄我们,我见识不好,这才招呼着大家撤退。就是在撤退的时候,徐连副中了共匪一枪,我们本想回去抢救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怕我们被敌人全部包围,只好丢下了他,率着众人冲出了包围圈。”说到最后,李文义很是遗憾。   “嗯,你这一仗确实是打得不错!”张贤称赞着道:“你只损失了一个人,而令共军损失了上百的人,还将其大部堵截了半天,已经是很大的战果了!”   众人也齐齐地点着头。   李文义也笑了起来,这么些年以来,在这一天,他是真正的从心里往外地佩服起了这个自己当初的排长,那个时候,他对这个新到十一师的少年还不服不忿呢!   “团长,现在共军的主力已经逼了过来,我们这里可能很快就要进入战斗了!”最后,李文义这样地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他道:“好,我已经知道了,你带着人先下去休息一下,准备好,马上还要接着战斗的!”   “是!”李文义响亮地回答着,大步地走出了团部。   这个时候,大家不再对张贤的战术提出异议,从刚才李文义的叙述中,大家已经明显得感到了张贤的这套作战方法虽然不同于以往,但是非常得有效。   张贤继续对着众人布置着自己的战术:“共军马上就会攻击过来,以他们的作战方式,定然会是以优势的兵力,采用波形冲锋,把我们的防线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以此为立足点,迅速向纵深和两边发展,而我们如果还按照以往的方针作战,我们的防线定然会被他们撕个粉碎,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的变通!”   “我们又如何变通呢?”   “首先,我们在对他们的密集冲锋时,要有张有弛,我们的人数没有他们的人多,所以主要的目标是要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大量地杀伤敌人。所以这个时候,我们的弹性作战就显得尤其重要。当敌攻击时,我们应该诱其冲锋队进入我们的防御前沿火力网点上,然后大量杀伤。如果他们攻击过猛,那么我们就把兵力全部收回,使其攻击无效,待其后继乏力之时,我们便来一个反弹,对其进行逆袭。”   众人听着张贤的战术指导,都纷纷地点头,如果按照他说的去做,一定可以令共军大吃苦头。   张贤接着又道:“我们再退一步,如果我们的外围被共军攻破,那么,真正的战斗就应该才是刚刚开始,我把防御的重点放在镇内,而并非这个镇子的外围,就是要和他们打一场巷战。我们的兵力处于劣势,但是如果在这个镇里来打,那么,就算是共军十倍于我们,也让他们使不出十倍的力来!”   众人又一次齐齐地点着头。   ※※※   拂晓的时候,戴明所率的七纵二十旅已经攻到了张凤集的外围,并一举夺占了其西北面的屏障姚庄,与兄弟的第十九旅和二十一旅完成了对张凤集国军第三十二团的合围之势。   但是,二十旅在紧接下来的首次攻击的时候,并没有占到半分的便宜。由于刚刚大雨之后,村庄周围形成了许多的水洼,地面上也是泥泞难行,田野间一脚踏下,便有淤泥没脚,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而三十二团又在张凤集的四周,布置着三道鹿砦,并配制了强大的火力,部队连续攻击了数次,都无法接近张凤集的寨墙,只得退守到镇子的正北面,等待着友军的跟上。   天色大亮了起来,光明的到来,终于令张贤感到了一丝镇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先是旅长杨涛打来了电话,询问着三十二团的情况,很显然,刚才共军的一通进攻,已经传出了老远,而在十一旅的旅部方向,共军的进攻也在同时进行着。   “张贤,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杨涛显得有些疲惫,关切地问着他。   “报告旅长,我们三十二团已经打退了敌人的首次进攻,只是张凤集已经被他们团团包围了,后面可能更加难打!”张贤如实地汇报着。   杨涛想了想,又问着:“张贤,我们这边也受到了敌人大量兵力的袭击,北面一个警戒连险些被歼,但是刚才我已经命人把那块阵地夺了回来!”   张贤知道,杨涛告诉自己的这个意思,就是说十一旅也没有其他的兵力来援助自己,这本来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当下笑了一下,对着电话那头的杨旅长道:“放心吧,旅长,我们三十二团一定可以固守住张凤集!”   “这样就好!”杨涛道,同时告诉他:“师部那边也受到了共军的猛烈攻击,一一八旅和十八旅的五十二团正在南面与敌大战,张凤集就是我们整个战场上的东面屏障,一旦丢失,我们整个十一师就有可能被共军包围!”   “我知道!”张贤道。   杨涛又想了想,告诉他:“张贤,你一定要守住张凤集,师长已经命令一一八师的一个团向你那边靠拢,只要你坚持下来,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是!”听到杨涛这么说,张贤心下里已然放下了心来。   在放下电话的时候,杨涛忽然说了一句:“恭祝胜利!”   张贤怔了一下,马下也回着他:“恭祝胜利!”   电话刚刚放下,张凤集的西北、正北和东北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原来,共军七纵三个旅已经全部就位,以戴明所率的二十旅为主攻部队,再一次发起了对张凤集的进攻。   喊杀声从镇子的外面一直传到了三十二团的团部中,几个参谋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立住身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厮杀。只有张贤,面沉似水,一脸得平静,稳坐在桌前,在桌子上摆着一付他自己画出来的张凤集的平面地图,此时正不慌不忙地用手上的笔,在上面圈圈点点,也不知道画着什么。   电话铃声不断地响起,是各营连打来的电话,向团部汇报着各处的战斗情况。东北面一营王江的电话打来得最勤,总是在向张贤报告着他那边的战斗情况,便是杀伤了几个敌军,打退了敌人几次进攻都事无具细地汇报过来,不厌其烦。坐在张贤身边的三营营长沙长海却是有如坐针毡,他的第三营此时被张贤当作了预备队,可是他也看了出来,实际上,真有任务的时候,张贤已经绕开了他这个营长,而是直接调拨他的下属连队,去完成各种任务。此时,他不过是团部里和其他参谋无异的作战参谋而已。   电话铃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师长胡从俊打来的:“张贤,你那边情况好象很紧张呀!”电话里传来胡从俊冷峻的声音,已然令张贤感到了一种安心。   “是!”张贤答着,同时告诉他:“我这里有敌人上万人在进攻!”   “好家活,这么多人呀!”胡从俊学着山东话说了一句,随即告诉他:“我已经向上面要了几架飞机过来声援你,他们从徐州那边已经过来了,很快就可以到过战场!”   “如此太好了!”张贤由衷地说着。   电话才放下,天空中便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紧接着便听到镇子四周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熊三娃兴奋地冲进了指挥部里,告诉张贤:“哥呀,我们的战机来了,炸得那些共匪们屁滚尿流的,真是过瘾呀,他们开始退了,你也出去看一看吧!”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张贤的手便走。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也来了兴趣,和身边的几个参谋交待了几句,跟在熊三娃之后,出了团部,拐了两道小街,来到了镇子的西北角上,这里有一处土台,原是早先建的瞭望塔,只是废弃已久,是全镇的最高点。这里已经有国军的士兵们在把守着,作为三十二团的一处观察哨。   来到了土台之上,下面的战场尽收眼底,此时天空中盘旋着九架飞机,其中三架轰炸机,六架是战斗机,在低空中横冲直撞,轰炸机把炸弹投入到了共军的人群中,随着强大的爆炸声响起,只见一团团白色的烟雾腾空而上,当风吹散烟尘之后,地上倒下的是成片成片血肉模糊的尸体。与此同时的是那些战斗机无情地扫射,飞机过处,成排成排的人倒在泥水之中。尽管共军也在组织自己的防空火力,但是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毫无威胁可言。   共军的部队如潮水般涌来,此时,又如同潮水般地退去!   张贤举起了望远镜,仔细察看着那些退将下去敌人,想要找出点什么来,蓦然间,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点上,他看到了黄新远正指挥着几个人扛着个高射炮匆匆而来,显然是准备找好地形来打飞机的。虽然那是在五百米以远,但是他便是只看背影也能够将这个杀死张慕礼的仇人一眼认将出来。当下,他不由得咬了咬牙,回头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快去把我的狙击步枪拿来!”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将张贤的那把德制毛瑟九八型步枪取了来,这把枪是当年在武汉狙杀汉奸的时候,韩奇送给他的,一直被他当成了宝贝,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   张贤拿起了枪,稍微调整了一下,便将其架在了土墙之上,从那六倍距的瞄准镜里搜索到黄新远的身影,然后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的头。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八路军军服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瞄准镜中,黄新远来到这个人的面前,向他敬着礼,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话。张贤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个人肯定是共军的一个大官,比黄新远的级别要高,如果击毙了这个人,是不是应该比击毙黄新远更值一些呢?或许对张凤集的这场战斗会有很大的帮助。想到这里,张贤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枪口对准了那个黄新远的上级。   “呯!”地张贤放了一枪,瞄准镜里,只见那个共军的大官猝然跌倒。张贤并不放松,稳健地退出弹壳,拉动枪栓,可是再找黄新远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      第二六章 交锋(三)      被张贤狙击的正是黄新远的上级,七纵二十旅的旅长戴明。   二十旅的旅长中了枪,二十旅的士兵们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勇气,纷纷后退下来,在国军飞机的攻击之下,转入了防御之中。而黄新远和另一个士兵急急地抱着戴明奔向后方的战地医院,可是还没有到达,戴旅长便咽了气。这一枪太准了,正打中了他的头,他满面的血污,面色极其恐怖。黄新远只觉得这颗心就像是被人生生揪了出来,已然是痛不欲声。三十二团里,还会有谁有这么神奇的枪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张贤。   戴明的被击毙,令七纵司令员王勇有些意想不到,也令总司令刘伯承心痛万分,大战才刚刚开始,便折损了一员大将,这是一个不祥之兆,似乎就在预示着这次军事行动的艰难。但是共产党是从不信命的,虽然士气已经有了影响,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王勇亲自来到了二十旅,在凭吊已经牺牲的戴明同时,也告诉二十旅的两个团长,这一仗还要按原订的计划打下去,这一次,他是亲自坐镇到了二十旅,来充任这个二十旅的旅长,他对着黄新远与钱雄风道:“我们一定要为戴旅长报仇,他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要夺下张凤集,把敌人尽数歼灭,以慰戴旅长的在天之灵!”   “坚决为戴旅长报仇!”二十旅的旅部内,大家都群情激奋,完全没有因旅长的死而怯懦退缩,反而更加得愤怒起来。   看着下面悲愤异常的官兵,王勇点了点头,他相信那句话——哀兵必胜,看来,敌人的这一枪并没有把二十旅打垮,反而激起了大家无限的斗志。从这里,也让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黄新远与钱雄风何尝不是这般得义愤填膺呢?作为二十旅和两个团长,此时就是这个旅的骨干,本来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对原来国军兄弟的怜悯之情,到这个时候,基本也已经消失怠尽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毫无结果的战争,交战的双方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这个时候,各为其主,根本就没有谁对谁错的,如果在战场上对敌人同情,那么反倒将自己置于了不利的境地里。   王勇继续安排着七纵的这场攻坚战,原订的计划并没有改变,十九旅的五十六团从镇子的西北角进攻,其下另一个五十五团则向南警戒并担任助攻;二十旅和两个团还担任为攻击的主力,钱雄风的五十八团从正北突击,黄新远的五十九团从张凤集的东北角突击。七纵剩下的四个团,以二十一旅六十二团作为预备队,在西边警戒,以防国军的第十一旅另一部靠拢过来;而二十一旅的六十一团和十九旅的五十七团,外加一个骑兵团,这三个团负责打援。主攻张凤集的是三个团八千余人,而张凤集内的国军三十二团,也就三千多人,攻与防的兵力相比超过了两倍还要多,七纵已然是势在必夺了!   进攻的时间,再一次定在了晚上的十点钟。   会议之后,当黄新远与钱雄风从会场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走在了一起,钱雄风还在对戴旅长的死而耿耿于怀,他问着黄新远:“那一枪是不是张贤打的?”   黄新远转头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我没有看到,但是三十二团里,我们离敌人的距离最少也在五六百米,在这个距离内,有能力击中目标的人,除了张贤,还会有谁?”   钱雄风点了点头,他对三十二团远没有黄新远了解,但是他对张贤的了解却远比黄新远要多得多,当下叹了一声,道:“看来,这个张贤是一个死硬的反动派了,我还想着这一次要是能够活捉他,或许可以逼他投降了!”   黄新远惊讶地望着钱雄风:“你还对他抱有这样的幻想?”   钱雄风点了点头,告诉他:“张贤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他是我在国军中亲见、也是最为佩服的一位将领,以他的战术素养,你和我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黄新远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这些年来,他一直就在暗暗地与张贤较劲,却还是没有能够较得过他,在最后胡从俊还是选择张贤作了主官,而他也只是作了张贤的副手。钱雄风并没有在意黄新远的不满,接着道:“如果戴旅长真是张贤打的一抢,那么便是我想要劝降他,只怕上面的领导也不同意了,定然要将之杀之而后快的!”   黄新远皱起了眉头,同时告诫着他道:“老钱呀,你的这个思想可不对呀,如今我们和张贤就是敌人,根本就没有妥协的余地,你想着怜悯他,他却不见得想到要怜悯你,更或许还要将你赶尽杀绝!老钱呀,在敌我之间,你可不要有半点的含糊,到时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呀!”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告诉他:“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在这场作战上,我当然不会含糊的。我只是说可惜了张贤这个人。如果他是我们的同志,那该是多么好的事呀!”   “他就是一个顽固的国民党反动派,你要是对他报有希望,那么,蒋介石也可以成菩萨了!”黄新远嘲讽地说着。   钱雄风知道,在对张贤的观点上,他和黄新远怎么也说不到一起来的,当下便闭上了嘴。可是在他的脑海深处,还在回忆着当年在常德与张贤一起浴血奋战的情景。   ※※※   又是在傍晚时分,天空阴暗了下来,然后再一次飘起了雨。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总攻正式开始,七纵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了攻击,王勇司令员一声令下,七纵所有的迫击炮、山炮和小炮尽数发射,炮弹汇合着雨水,风暴一样地倾泄到了张凤集的镇子里,只见里面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黑压压的天映得通红,随即又被哗哗的大雨浇灭,到处都是水火交融的场景,到处都是呛人鼻喉的烟雾。可是张凤集的里面却一片得平静,除了一队随时准备救火的国军士兵之外,各部依然冒着雨据守在自己的阵地上,没有一个人惊慌,对于经历过多大战而存活下来的这些国军士兵们来说,共军的这点炮火威力与当初的日本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在隆隆地炮火声中,七纵的各团的士兵们,在全纵队几百挺轻重机枪的密集火力掩护之下,从水洼里冲过,从泥泞中冲过,从黑暗的大雨中冲过,象是一波又一波绵绵不断的海浪,汹涌而来。那地上的积水,在人们的脚步下,飞溅起来,竟然也连成了一片,汇成了一道道的水幕,四散开来。而那潭潭的水坑,在泥水飞起来的时候,竟然还来不及合拢,又被另一个人踩下,向两边涌去,生生地从中间犁出了一条路来。就像是一堵移动的墙,又象是一股暴虐的台风,席卷着,奔涌着,刮向张凤集,这个平日里也只有三百户的村镇,仿佛一下子被淹没在了雨浪与人海之中。   此时,作为这座庄镇的主将,张贤亲自来到了西北面的高台之上,这个方向是七纵十九旅五十六团的主攻方向,同时西面还有一个五十五团在向南面游移着,作为其五十六团的助攻。看着下面黑黑一片,仿佛蜂群一样密集涌来的共军,便是在张贤身边的熊三娃都有些发怵起来,他偷眼看了看身边的张贤,看到他镇定自如,就仿佛是无视一般地胸有成竹,便也使下踏下心来。的确,见到自己的官长表现得都是这般得轻松若定,便是再胆小的士兵,也会打起精神,从容面对。   第一颗照明弹打向了天空,将这个原本黑漆漆的天一下子照亮了起来,而地上映着成片的雨水,显出一片得惨白。在这片光明之下,冲在前面的共军士兵们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对于那些有经验的战士们来说,这颗照明弹的出现,应该就是敌人火力突突的开始,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趴俯下来,不顾地上的泥水相挂。这个动作仿佛是传染病一样地传到后面,便是那些初上战场没有经验的新兵,也跟着卧倒了下来。但是,照明弹虽然耀眼,国军的火力却没有发作,前面就仿佛是一片的坟墓,寂静无声,只能看到哗哗地雨水落在地上,溅起连成一片的水雾,风刮过的时候,便是这片水雾也消散开去。   那颗照明弹很快就消散在了雨夜里,战士们再次从地上爬将起来,挺着枪向前冲锋,而与此同时,又一颗照明弹腾空而起,虽然还得这般得亮如白昼,但是已经令人没有刚才那般地恐惧,有的人脚步也没有停下,继续勇往直前,这种气势马上影响了边上的士兵们,不再顾及照明弹的危险,直冲上来。   前面就是第一道鹿砦,而在这道鹿砦之后,是国军深挖的堑壕,这些壕沟也连成一道道一层层的纵深,穿过第二道鹿砦、第三道鹿砦,直通到镇子的里面。此时,虽然雨水从平地中流将下来,流进了壕沟之内,但是这些堑壕中,趴俯着三十二团第二营的两个连的士兵,营长白京生亲自指挥着这些历经百战的士兵,不顾脚下没踝的泥水,静静地守候着,不慌不忙地等待着。   七纵五十六团的战士弯着腰已经攻了上来,他们成群结队,以一个班一个排为单位,紧密依靠着,实行波状冲锋,一如当年常德外围战时鬼子的战术。   “团长,打吧!”陈大兴跑到了张贤的身边,这样地催促着他。   张贤却是一声冷笑,摆了摆手,道:“等一下!”   照明弹灭了,一切又复于黑暗,但是又一颗照明弹升上了天空,把阵地照得如在雪中。眼见着那些冲锋过来的共军战士们近了,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很快就到了近前。   “打!”张贤大喝了一声。   立时,几十门迫击炮,上百挺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天崩地裂般地轰鸣了起来,将村子的四周编织出来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那些冲到近前的五十六团的士兵们,就仿佛割草一样,齐齐地倒将下去,一排排,一片片,竟无一幸免,便是有的反应奇快,在枪炮声响起的时候卧倒在地的时候,也被前面倒下来的人砸伤砸烂。整个战场上一片血迹,伴着纷纷而下的雨水,搅浑在一起,便仿佛是炼狱。四野里处处都是伤员,以及那些濒死者痛苦的哀嚎声、呼喊声、呻吟声,再加上没有停顿的枪炮声,震耳欲聋,令人心颤!这是大地的哭泣,这是母亲的哭泣!这是中华民族上千年来无法挣脱的残酷的宿命!   第一波冲锋就这样被白京生打退了下去,张贤站在高高的土台之上,望着下面堆积如山的尸体,已然是一片得茫然,但是不容他再有一丝的迟疑,共军的第二波冲锋又接踵而来。他蓦然惊醒,这就是一个如此无奈的战场,如果自己有一丝的怜悯之心,那么,接下去倒下来的将是自己的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      第二七章 围突(一)      张凤集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在这个时候,再没有一个七纵的团长敢笑话张贤的土木工程了,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每个团最少也冲锋了三到四次,但是没有一个团能够突破张贤三十二团固守的寨墙前沿。西北方面的五十六团最是凶猛,伤亡也最为巨大,却没有一丝的进展。而在正北方向攻击的钱雄风所率五十八团也是如此,时间过得很快,眼见着又要天色大亮,如果这一夜还不能突破三十二团的防御,那么等天亮的时候,如果敌人的飞机和炮火再一次降临,七纵各部势必又要转入防御呢?钱雄风急得团团转,亲自带着人冲锋起来,但是很快还是被三十二团强大的火力而击退,眼见着寨墙附近的尸体堆将起来,横七竖八地乱成一片,虽然在这个时候雨停了下来,但是镇外一片的血水,随手在地上摸一下,便是一股得浓腥。   作为另外一个攻击主力的五十九团似乎要好了一些,黄新远还是很在一些头脑,在两次的冲锋被击退之后,便开始琢磨着破敌之计,倒是并没有急于再一次组织进攻。   而坐镇二十旅的七纵司令员王勇,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来回在院子中踱着步,警卫员给他打披上雨衣也被他随手推到了一边,浑然忘记了这天空中有雨在下着。刘总司令几次打来了电话,询问七纵的战斗形势,作为总司令,刘伯承是这场大战的设计者,他的目标是要消灭国军第十一旅。而在与七纵攻击张凤集的同时,另一支主力部队三纵也在西边攻击国军十一旅的旅部和三十一团,那边的战斗更是不顺,十九团的一个连首先突入进了国军所占据的村中,并占据了几所民房,但是马上便又被国军所包围,最终这个连还是奋力冲出了包围,全连只剩下了几个人。而另一个团打了一晚上,却连村边上都没有靠近。也就在这天一早拂晓的时候,国军十一旅旅长杨涛乘着三纵各部受挫之机,亲自率着一个特务连出击,竟然成功地俘虏了一百多名的三纵的战士,还将另一百多人包围在了蒋庄附近的野地里,若不是这一百人用了一个缓兵之计,派一个人去与杨涛洽谈投降事宜,早就会被全歼掉。杨涛只是稍微缓攻了一下,这一百多人便在其援军的策应之下,全部突围而出。但是杨涛旅长的强力反击,已经大大的震撼了整个共产党的野战军。刘伯承担心这一夜的张凤集又会久攻不下,那样,无论是对附近打援的六纵,还是在龙堌集阻击的二纵来说,都将面临着更为巨大的压力,如果这两个纵队,任何一个挺不住了,那么整个野战军都将有可能陷入被敌人夹攻之中,那样的话,便太凶险了。   虽然刘伯承并没有对王勇施压,但是作为七纵的司令员,他也知道,这一仗的成败关键,此时也就是要击溃对面的敌三十二团,攻夺下张凤集。   眼见着天就要亮了起来,可是前面的战斗一直还在僵持着,张凤集的西北和北面甚是激烈,倒是东北方向,却显得枪声零落了许多。从东北方向攻向张凤集的是黄新远的五十九团,难道那里可以成为突破口吗?想到这里,王勇再也无法等待下去,大声命令着一个通讯排长,要他跑到黄新远的五十九团去看一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就在王勇坐立不安的时候,黄新远也在冥思苦想着,想找出一个能够击破对面敌军牢固防御的法子。他亲自来到了阵地上,仔细地察看着附近的地形,试图找到一个切入点,能够抢近对手据守的寨墙。   终于,黄新远发现了一个敌军火力的死角,那是寨墙的东北角处,正有座小土坡挡在了寨墙之前,敌人的视野受到了限制,那个土坡之上原本也有国军的一个火力点,只是在刚才的两波冲锋时,那个点的国军撤回了寨墙内,这正是一个决好的机会。   当下,黄新远在五十九团内组织起了一个三十人的突击队,一部分人悄悄地扛着重机枪缓慢地靠近,从小土坡之下接近到寨墙二十米的地方,先行隐蔽位身形。另一个突击分队,在一营长孟繁宗的带领之下,蹑影潜踪,匍匐前进着,慢慢地靠近了第一道鹿砦。   躲在后面的黄新远与政委刘青一直都在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这个突击分队会被敌人发现,那么前面的工作也将前功尽弃。还算好,孟营长那几个突击队员小心地拉开了敌人布置的第一道鹿砦,并没有惊动敌人,向着第二道鹿砦爬去。为了掩护那些突击队员,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黄新远当即命令团里唯一的两门迫击炮向着敌人的阵地猛轰,不再顾及自己的炮弹会被打空,并组织人员挺进到敌人阵前的前沿,与之进行对射。果然,这些举措很有效果,突击队员们又拉开了第二道鹿砦,向着第三道鹿砦爬去。   黄新远与刘青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眼见着孟营长带着人已经拉开了第三道路砦,正准备冲到寨墙前,却被寨墙上的守军发现,机枪向着这边转移过来,强大的火力立刻将冲过第三道鹿砦的突击队员压制,令他们趴在地上无法起身,甚至于无法抬头。   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黄新远喝令一声,将全团所有的火力都对向了寨墙之上的守军,以期压制住对方的火力。这一招果然奏效,短暂的时间内,五十九团的火力占了优势,而守军的火力还没有来得及调整,也就是这么一个空隙,突击队员们在孟营长的率领之下,趁势发动了冲锋,一举冲上了寨墙,与寨墙之上的国军守兵们展开了肉搏战。   黄新远见到突破成功,马上亲自率领着第二梯队的两个营,奋勇当先着冲将上来,一时间五十九团的士兵们气势如虹,如同下山的猛虎一样冲上了寨墙。政委刘青随后带着第三梯队也紧紧跟进,在这个寨墙之中的守军三十二团第一营,在代营长王江的带领之下,只能节节败退,转眼间,这块阵地已经易手,被五十九团夺取过来。   黄新远很是清醒,他知道如今五十九团的任务是赶紧巩固夺取的阵地,以这里为突破口,也成为一个立足点,再向村镇内部发展,眼见着胜利就在前面了。对于这些勇猛的五十九团的士兵们来说,这就是胜利的开始,所以所有人的都兴奋异常,跃跃欲试,借着这份冲势,又一鼓作气着,攻进镇内,夺占了数处的院落。   当通讯员飞奔着将五十九团的消息报告给七纵的司令员王勇时,王勇激动得跳了起来,一边拍着手鼓着掌,一边兴奋地赞叹着:“这个黄新远,还真是有办法,能够一举打开一个突破口,这一仗下来,已经立了头功!”当下,马上传下命令,让钱雄风的五十八团从五十九团打开的突破口处跟进,同时还不放心,又把手中最后一支部队,作为预备队的二十一旅六十二团也从那个突破口跟进,以三个团的兵力,迅速扩大战果,以期在天亮之前解决战斗。同时,他还命令在西北方向主攻的五十六团不要松懈,加紧从西北方向对敌人的压力,不让其能够分出兵力来堵漏东北的缺口。   在王勇看来,这次的战斗在不久之后就会结束,按照以往与国军交战的经验来看,只要是突破了敌人的外围防御,那也就是基本上夺得了战斗的胜利。对于那些据守村镇的国军士兵们来说,被共军攻入进来,那也就意味着战斗的失败,如果还想要活命的话,就只有尽快地逃命。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多数的国军士兵们会选择弃战逃命,后面的战斗根本变成了一场追击歼灭战了,国军的败兵也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局面是一边倒的向自己这方倾斜。   但是,王勇并没有想到,这一次与国军三十二团的战斗,即使是已经突破了张凤集的防御前沿,攻入了镇内,却并不是战斗的结束,而只是战斗的真正开始!   ※※※   当听到一营已经丢失了东北面的阵地,让共军攻进了镇子里,张贤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但是他看到团部里其他的人更是紧张万分,有的人已经在哆嗦了的时候,他反而镇静了下来,当下笑着对着众人说道:“怕什么?不就是攻占了几个院落吗?一会儿我们将之夺回来也就是了!”   听到团长如此一说,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大事来处理,大家都以为张贤是胸有成竹,所以也就恢复了常态。   “团长,让我带一个连去增援一营吧!”站在张贤身边的沙长海自告奋勇地向着张贤道。   张贤愣了一下,却又笑了笑,道:“还是让李文义带着一连去吧!”说着,传下了令去,同时又对着传令兵道:“命令王江带领一营,给我固守住东街与北街路口,绝不能让共军再向前半步,否则以军法论处!”   传令兵得令而去。   沙长海很是失望,他知道,到现在为止,张贤还是不能够相信自己,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令他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走,我们去看一看那边的情况!”张贤反而很是放松,这样的对着沙长海道。   沙长海只得点了点头,跟随在了团长之后。      第二七章 围突(二)      张凤集的东北部,此时已经混战成了一团,共军已经攻占了七八个院落,正在向四周扩展着战果。对于攻入镇子的这三个团的战士们来说,这一仗也显然出乎了他们预料之外,按以往的打法,在他们冲进敌人堡垒的时候,里面的敌人应该就没有了敢于再战的勇气,不是举旗投降,便是转身逃遁。可是,这个三十二团的士兵却不一样,依然顽固抵抗,毫无败退之相,便是每一间院落都要经过几回拉锯般的攻守,才可以夺将下来。   而对于七纵的三个团的战士,更令之怵头的是,这些院落中却并非寻常,只要步入其间,往往会受到敌人暗中已然布置好的火力的射杀,倏忽间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便会被对手击中,有许多战士还怀着冲锋之后胜利的喜悦,在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被国军暗中的火力击杀在了当场,便是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   当张贤带着沙长海与几个参谋,在陈大兴与熊三娃的保护之下,来到东北面的阵地之时,三营一连的援兵已经赶了过来,李文义二话不说,便亲率着自己的连队投入了战斗之中,强悍得仿佛是一只老虎。   但是,当张贤见到王江的时候,却有些失望。王江此时正在后面的一个院落里,这里是他的营指挥部。   当张贤走进来的时候,正听到王江焦头烂额、烦燥不安地喝令着炮兵连的林连长:“我不管你说的这些,我只要马上把共匪赶出去,你必须给我往里面轰!”   林连长道:“可是,我们的兄弟们也在和敌人搅在一起呢!”   王江恼怒地道:“你难道非要等着共匪突入到这边来吗?这个时候如果还顾及这些,那么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林连长怔了怔,固执地道:“不行!我不能对我们的弟兄们开炮!”   “这是命令!”王江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大声地骂道:“你要是不听命令,我现在就枪毙了你!”说着,已然拔出了腰中的手枪。   林连长怔了一下,蓦然闭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张贤走进了一营的指挥部里,看着这个僵持的场面,阴沉着脸道:“共军还没有打进来,你们这里怎么就先窝里反了?”   看到团长突然亲临,王江与林连长都愣了一下,王江紧张的脸上倏忽地放松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收起了拔出来的手枪。   林连长转身面对着张贤,这才道:“刚才副团座要我开炮轰击前面,那边虽然让敌人攻占了几处院落,但是我们的弟兄们也在其中,正与敌人厮杀呢!”   张贤皱起了眉头,转脸看着王江。   王江点了点头,同时解释着:“我也知道里面有我们的弟兄们,只是如果不炮击的话,我只怕那个缺口冲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   林连长在旁边却有些不满地道:“要是当初听耿连长的话,不撤回寨墙外土堆上的机枪点,敌人也不会从这里突破进来了!”   “你……”王江显然是被他的这句话说中了要害,一时间竟然答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瞪视着他,暗自生气。   张贤摆了摆手,道:“这件事等这场仗打完了再说。如今我们首先要面对的还是王副团长所担心的,是如何不让敌人的再从那个缺口冲进来,王江,你派人去封堵那个缺口了吗?”   王江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已经把手中最后的一个连派上去了,可是敌人的火力也很猛,死占着那个缺口,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张贤想了想,忽然对着王江道:“你马上将那个连撤下来!”   王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放任敌人后续部队跟上吗?”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转向了林连长,命令着:“林连长,你负责把全团所有的炮调集过来,直打那个缺口!”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为之一愣,但马上都明白了过来。沙长海不由得佩服地道:“团座的主意不错呀,先用我们的炮火优势将据守缺口的共军击溃,并阻断其后继部队的跟进;再利用炮火的压制,展开部队从两翼进攻这个缺口,一举将其再夺下来,重新封堵!”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沙营长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只是随便一点,沙长海便明白了过来,如果这是一个令人信任的人,那么足可以当得重任的,应该比面前的这个同学王江更有出息的。   王江却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突入进来的共匪怎么办呢?”   “这还用想吗?自然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张贤悠悠地告诉他。   王江这才明白过来,脸上稍稍地露出了一丝的喜悦。   ※※※   林连长领命而去,王江也亲自前去布置,按照张贤的命令执行。   张贤还是有一些不放心,又走出了一营的指挥所,向更前面走去。   “哥,那边太危险了,你别过去了!”熊三娃有些担心地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如今的张凤集又哪有安全可言呢?再说,我也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还用怕这点的危险吗?”   熊三娃和陈大兴相视了一下,虽然还是担心,只是没有再劝下去。   枪炮声依然激烈异常,但是在刚刚靠近一所院落的时候,张贤便听到了他曾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大喊着:“国军的兄弟们,我是黄新远,曾是你们的老团长。如今三十二团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了,共产党的政策是优待俘虏,缴枪不杀,希望大家看清形势,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了!……”   张贤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怒火冲将上来,再一次听到黄新远的声音,已经令他从心里往外的恶心,他马上想起了张慕礼来,那是他结义的大哥,就是死在了黄新远的手下,他还曾答应过叶大姐,一定要为张慕礼报仇的。正在他准备怒火中烧的时候,却见身边的熊三娃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枚美制手雷,按动了引信,右臂抡将起来,猛然一较劲,便甩了出去,奔向的正是黄新远声音出处的那个院落。   “轰”的一声响,黄新远的声音淹没在了手雷的爆炸声中。熊三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回头对着陈大兴道:“大兴哥,你信不信?我这一手雷肯定让那个姓黄的见鬼去了!”   陈大兴的脸色却有些苍白,他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院中的爆炸已息,却从里面忽地飞出了一个黑乎乎地东西,正落在了他们的身边。   “小心!”陈大兴反应极快,大喊了一声,猛然扑将过去,将张贤按倒在了地上。熊三娃与沙长海也连忙俯在了地上。但是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冒着烟,良久那烟才冒完,却没有发生任何的反应。   熊三娃忍之不住,慢慢地走近,好奇地捡起了那物。   “别动!”陈大兴与张贤同时警告着。   但是,熊三娃已经拿了起来,笑着告诉他们:“这是一颗手榴弹,呵呵,不过是一颗哑弹,肯定是共匪自己生产出来的!”说着,如弃弊履一样地丢到了边上。   众人这才爬起来,个个浑身的泥水,不由得相视而笑,一场虚惊。看来,熊三娃说得不错,共军的武器的确是落后不少,便是这些必备的手榴弹也是这般地低劣,自然没有什么效果。   正说之间,猛听得炮声隆隆而响,林连长已经调集了三十二团的四门山炮和六门三七型战防炮,以及十数门迫击炮,齐齐向着被共军攻陷的突破口处轰击着,这雨虽然已经停了下来,但是炮火地了又象雨水一样狂泄而下,转眼间已经把那个共军的强占的缺口打入了火海与地狱之中。在炮火齐发的时候,李文义连长与王江再一次组织自己的营连,从两翼突进,以机枪与冲锋枪向着缺口处奔入的共军扫射着。   眼见着一队队的共军战士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些负责掩护、把守突破口的一个连在瞬间已然被国军猛烈的火力所打垮,纷纷寻找着可以藏身的所在,以躲避敌人强大炮火的攻击。而那些跟进过来的部队,也被这无情的爆炸震飞出去,许多的人就在炮弹落地的同时,随着这巨大的爆炸声,化作了片片的血雨,粉身碎骨,便是连一点肉体也没有留下,也许走的时候,还不明白这身体是为何而突然地撕裂,四散而下的是一块块无法分辩并焦糊的肢体。这就是一个屠宰场,只不过这些被屠杀的是人,而不是牲畜!   东边的天际上,那颗启明星虽然还是如此得耀眼,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被炮弹的火光所掩盖,似乎天已经提前了一个小时亮了。   七纵的后续部队无法再通过这段刚刚打开来的缺口,如潮水一般地涌进,又如潮水一般地退出。   炮火刚刚停歇,国军早已展开的两翼,左右各一个连的士兵便勇猛地冲了上来,在短兵相接的片刻,那些被炮火打得晕头转向的共军战士们还没有明白过来,便丧生在了这些国军士兵们手中突突的冲锋枪、卡宾枪之下。在近战的过程中,靠着步枪的拼刺已经成为了落后的象征,尽管还有很多七纵的战士勇敢得如同猛虎,挺着自己的刺刀义无反顾地冲向国军的队形中,但是还没有到达跟前,便被哒哒的连射、点射、以及暗射所击中,抽搐着丢下手中的步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血染红了整个阵地。   这是一边倒的攻防,国军的士兵们就是骁勇的健将,转眼间已经占据了这个阵地的主动。七纵的士兵们要么倒在了强大的冲锋之中,要么向两边,或者是镇外,或者是镇内退却,也只是半个钟头的时间,这场战斗便有了结果,这个刚才还被共军打开的缺口终于又一次被国军合拢了来,他们重新占领了寨墙,将整个阵地夺了回来。   也就是在国军士兵们将缺口合拢的时候,而那些先期突入进张凤集里面的七纵的官兵们,此时却成了包在饺子中的馅,反而处在了四面包围之中。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对于黄新远和钱雄风来说,刚才还信心百倍、已然明朗的必胜局面,转眼间便被张贤彻底地颠覆了过来!      第二七章 围突(三)      冲进张凤集的七纵三个团中,有黄新远和刘青所率的五十九团的第二营和第三营,有钱雄风所率的五十八团的一个营,还有六十二团的一个营,共四个营一千几百人,这个时候全部被国军反包围在了几个院落中,情况十分危险。   当知道自己的后路被堵,钱雄风和六十二团的许营长马上找到了黄新远与刘青,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当务之急,我们必须先要有一个临时的总指挥,大家必须协调统一行动,不然各打各的,肯定会被敌人各个击破!”黄新远提议道。   钱雄风点了点头,对着他道:“老黄呀,你说得很对,这也没有什么好选的,你就是我们临时总指挥了!”   众人也齐声附和。   黄新远并不推辞,道:“好,那我就暂时先当这个临时指挥,现在我们有四个营,也算是一个大团了,敌人也不过才一个团,没有什么好怕的!”   “是呀!”钱雄风与刘青也这样为各位营连长打着气。   许营长道:“黄团长,你说吧,我们怎么来打,我们一定听你的!”   黄新远想了想,道:“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还要进攻,让敌人缓不过劲来。我认为,如果我们扩大战果,在天亮前攻占敌人的核心,抢夺全镇的制高点,那么,我们肯定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到时与外面的各路部队里应外合,张贤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只能是束手就擒!”   钱雄风想了一下,却道:“老黄,你说得确实不错,只是我们刚才攻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镇子敌人很不一般,哪怕是我们夺取一个院落,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我想张贤的团部应该就在西南边的田家大庙,那里是全镇最突出和最结实的所有,那里一定也是他的重点核心阵地,虽然距离不远,只怕以我们现有的兵力还是很难攻破。我看不如我们再攻占几个院落后,把兵力铺开,还是固守现有的地方作为据点,抵抗敌人的反扑,同时等待我们后续援军的到来。只要援军赶到,那么就可以依靠我们的阵地,对敌人进行进攻!”   “你们的意见呢?”黄新远问着其他人。   刘青想了想,道:“老黄的意见是攻,老钱的意见是守,我还是赞成老黄的意见,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许营长也点着头,道:“我也同意黄团长的意见!”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只好服从大家的意见了!”钱雄风只得道。   黄新远点着头,当下命令各营各连清查人数,准备再一次的攻击。   ※※※   但是,共军的攻击很是失败,尽管黄新军与钱雄风等两个团长亲自冲锋,也没有能够再冲破国军三十二团的围堵圈。在这个时候,张贤已经把还抓在手中的三营另两个连派了出来,将闯入张凤集的这股共军围了起来,在他看来,先围再打,这才是一个万全之策。   张贤也没有想到,这股共军却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横冲过来,直扑向西南面的田家大庙。开始的时候,王江以为从外面堵住了共军的后路,已经有了一些松懈,将驻守在第二道防线院落中的两个排调了出来,想着加强对黄新远这部共军的攻击,却没有料到黄新远会反噬一口,完全不顾防守,亲率着一个营的兵力直冲过来,连续着便夺取了三个院落,若不是张贤紧急调过来的三营两个连赶到,第一营的阵脚还真得有可能被他冲垮。   此时用作预备队的三营全部被顶了上来,沙长海就跟在张贤的身边,作为营长,却不能够亲自指挥自己的部队,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难言的痛苦,他再一次站到了张贤的面前,恳求着:“团座,你就把这里交给我吧,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的敌人清肃干净!”   张贤紧盯着他,内心中也有一些松动,但是他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的生死关头,哪怕是冒一次小小的险,只怕换来的也将会是无尽的悔恨,他已经经历过了那么一次,那个痛苦的教训不能再来了。   他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老沙,你还是先跟着我作下参谋吧,你的三个连由我亲自调配!”   “团座!”沙长海几近要哭了起来:“我知道你还是怀疑我跟黄新远有瓜葛,我都已经向你表白过几次了,我和他不过是老乡,他平调我到了三十二团。也许他是想要我做他的心腹,但这些终没有成形,你不能就因为这个就不相信我!”   “如果要你和黄新远面对面的厮杀,你敢吗?”张贤问道。   沙长海:“如今他是我们的敌人,我当然敢!”   张贤一回头,看了看紧跟在自己后面的陈大兴,不由得也提出同样的问题:“大兴,要是你和黄新远对面厮杀,你敢不敢?”   陈大兴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嗫嚅了半天,这才道:“我……我也不知道!”   “大兴哥呀,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熊三娃忍不住在边上骂了一声。   陈大兴难堪地低下了头。   张贤转过头来,再次面对沙长海,道:“看到没有,这三个院落,是刚刚被敌人攻占下来的,黄新远就在其间,我给你一个班的兵力,如果你能够把他击毙了,那么我就相信你!”   沙长海稍微怔了怔,咬了咬牙道:“好!”   ※※※   天渐渐亮了起来,激战了一夜的人们并没有清闲下来,张凤集的周遭,处处都是硝烟,处处都是血色。战斗还在持续地进行着,只是已经没有了夜间那么激烈。   经过昨夜的大雨,空气中已经多了几许的清新,只是这清新里夹杂了太多的火药味,也夹杂了太多的腥腻之气,这是一种远未消散的杀气,依然在不断得浓烈,依然在点点的聚集。同样的,因为太多的血腥,仇恨也弥撒开来,原来毫不相识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就仿佛已经经过了十世的对立,两个阵营中的战士们互相漫骂着,互相攻忤着,都恨不能将对方马上置之于死地。可是,仔细想一想,在来到这个张凤集之前,彼此之间大多数人还是从未相见的陌路。   黄新远亲率的五十九团二营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在夺下了三个院落之后,便马上陷入了国军三十二团后援部队的三面攻击。与他的情况相似,钱雄风和刘青所带的两个营也遭到了国军顽强的反击,他们却没有黄新远这么好运,只夺下一个院落便停止不前,无法前进。   此时,黄新远的这个营所受到的打击是最重的,他也成为了张贤的主要进攻目标。   沙长海亲率着一个班的士兵们冲进了第一个院子里,在这间刚刚被黄新远夺下的院子中,还有三十多名五十九团的战士,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做好防御工事,便被冲进来的十几名国军士兵的一阵乱突打倒,当场就有二十几名战士倒在了血泊中。这些冲进来的国军士兵们,一个个端着美式汤姆逊冲锋枪,如同从天而降的天神,这是沙长海专门从他的三营中挑选出来的一个敢死队,虽说是一个班,却也是三营的精华。   与国军强大的火力相比,黄新远的手下们却寒酸了许多,他们的枪大部队还是步枪,以日式的三八步枪居多,这在近战之中完全处于了下风,所以他们唯一还有一些威力的武器也只剩下了腰中不多的几枚手榴弹,可是便是这些手榴弹,也不知道有几颗可以炸响。   黄新远带着十几个人躲进了房屋之中,借住着墙壁与窗户对攻进来的敌人进行着还击,同时甩出手榴弹,将过于迫近的敌人击退。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的手雷扔了过来,这东西的威力竟然比他们手榴弹还要巨大,轰隆地一声,已经将这个房屋炸踏了一角,扑簌簌落下的瓦片与泥土瞬间便将几个士兵埋在了下面,还有一根大梁从屋顶跌落下来,已然砸中了另外几个人。不等大家喘气,沙长海已经当先着冲过来,对着屋内便是一通扫射,后面的国军士兵们也快速地跟进,突突的枪声不绝于耳,同时也压制着五十九团的士兵们抬不起头来。黄新远知道不能再在这里恋战,当先着从倒塌的后墙中穿过,带着剩余的几个士兵转入了另一个院子。   沙长海抬头之间,便看到了黄新远熟悉的身影,他怔了一下,还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作为一个职业的军人,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沙长海的速度很快,就在黄新远刚刚转进另一间房子的时候,他已经跟了进来,但是,有一句老话他却忘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从而忽略了身后的危险。也就在他冲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已经有一杆枪瞄谁了他,他刚刚要抬起手中的冲锋枪的时候,那把枪便响了,“砰”的一声,他扑倒在地,黄新远回过了身,枪已经指到了他的头上。   “沙长海?”黄新远惊讶地叫了一声。   沙长海捂着自己的腿,正抬起了头看着他,与他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却又闭上了眼睛。   黄新远放下了手中的枪,猛地拉起了他来,不由分说,架着他就往前走。沙长海愣了一下,一把甩开了他,同时把自己的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你怎么了?”黄新远还有些诧异:“你不跟我走了吗?”他问着,还有些不太相信面前自己的这个老乡。   沙长海摇了摇头,同时告诉他:“老黄,对不起了!”   黄新远也怔了一下,却又有些悲哀地道:“那个时候你不是说要跟着我走的吗?为什么现在变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我的确是信了你的话!”沙长海也十分沉重,只是稍沉了一下,随即又道:“不过,我相信的是这天下还有一个义字!老黄,你做人太不仗义了!”   黄新远愣愣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又受了张贤那小子的蛊惑?”   沙长海摇了摇头,告诉他:“大道理我不懂,我只是知道做人要有一个信义,在这方面,张贤虽然从来就不信任我,但是他做得比你强!三十二团里的都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你可以背叛他们,我却无法背叛他们!”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黄新远有些无奈,苦涩地摇了摇头。   沙长海却有些迟疑,蓦然抱着枪一转身,一瘸一拐地冲出了这间屋子。      第二八章 荣辱(一)      在沙长海带着一个班的士兵突入黄新远所占据的院落同时,张贤已经命令三营的一个连对其它的院落展开了争夺,黄新远带的一个营就这么被几个排、几个班的国军小分队分割开来,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然成了孤军深入之态。   黄新远还是非常机灵的,他马上感觉到了张贤的真正意图,就在张贤完成最后的穿插之前,他带着这个营残存下来的十几个人,主动放弃了刚才夺占的两个院落,向着五十八团与六十二团靠拢,刚才还看似夺取到手的一片阵地倏忽然地便又失去,共军三个团的官兵们只剩下了五个紧紧相接的院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足足挤了有一千多人,而外面已然被张贤亲率着三十二团的三营士兵们团团包围。   天早已经大亮了,在不知不觉之中,两边的人都已经打了一个通宵,许多的士兵们从大雨中突奔出来,当时已然是浑身的湿漉,但是谁也没有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下来了,而这个时候,刚才还湿透的衣服又被浑身的汗水和热气蒸腾着,虽说挂满了泥土和尘埃,却也干了起来。   这是生与死的较量,自然也是生与死的时刻,所有的人其实都是命悬一丝,或胜或负都代表着代价的沉重,负者自不必说,便是胜者必然也是损失惨重,所有的这一切就仿佛是一个定数,而又如此得凄凉。当撞击开始的时候,成功与失败也只在指挥官的一念之间。   当张贤走进了这座刚刚夺回来的院落,便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沙长海。   “团长!”沙长海努力挣扎着扶着那扇只剩下半边的门板站了起来,脸上、手上、身上和腿上都是伤痕累累,也不知道有几处的伤口。   张贤挥了挥手,示意着跟在身后的陈大兴过去扶住了他。   “对不起,团长,我没有能够打死黄新远!”沙长海垂下了头,一脸得沮丧。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有机会,但是没有抓住!”沙长海很是坦白。   “我知道了!”张贤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对他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说着,对着身后的熊三娃道:“三娃,去找个担架来,让人将沙营长抬到卫生所先治伤!”   “是!”熊三娃答应着,跑了出去。   “团长!我……我还能坚持!”沙长海有些不甘心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对他道:“我相信你还能坚持,但是在这个战场上,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坚持,这场战斗也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战斗可能更加残酷,你已经受了伤,如果你还想活着坚持到最后,还想当你的这个营长,那么,就必须要治下伤,去休整一下!”   沙长海愣了一下,抬起了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张贤,不明白他的话意。   陈大兴忍之不住了,架着他的胳膊笑道:“团长是已经相信你了!”   一时间,沙长海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颤动,哽咽着咬着嘴唇,想要将眼中那委屈的泪水忍住,可是那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张贤走上前来,伸出手擦掉了他淌在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惮!”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   胡从俊一直心怀忐忑,从这天一早,他的师部附近也遭到了共军强大的攻击,一一八旅在旅长王元灵的亲率之下,与刘伯承的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队展开了攻防,六纵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滞及拖延一一八旅对十一旅的救援,所以绕着一一八旅和整十一师的师部缠斗,这让胡从俊一时摸不到头脑。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在敌人的目标判明之前,一直采取静观的态势,不敢将一一八旅与北面十八旅的五十二团轻易调开,如果师部是共军的主攻目标,那么无论调走哪只部队,对他来讲都是很危险的事。   虽然是对自己的部队信心十足,但是面对如此众多突然出现的共军,从数量上来说已经是自己的两倍还有余了,即便是胡从俊身经百战,也不免有些心悸。此时,看到一一八旅的战斗还算顺利,胡从俊暂时放下了心来,从短时间内,十一师的师部不会被兵临城下,只是北面和东面的十一旅却又令他放心不下,北面的十一旅旅部及三十一团此时正在被共军围攻之中,战况十分激烈,旅长杨涛已经和他通报了几次。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杨旅长身先士卒,率队出击,一举将来犯之敌打退。杨涛旅长那边似乎不用他过于担心,倒是防驻张凤集的十一旅张贤的三十二团,遇到的麻烦却要多了许多。   胡从俊的电话打到了三十二团的团部,接电话的是三十二团的作战主任姚昱,姚主任告诉他,张凤集的东北面被共军攻入了进来,此时团长张贤已经亲自去那边坐镇指挥了。   “围攻你们的共军有多少人?”胡从俊问道。   “报告师座,如今张凤集的西北、正北和东北面都是敌人,他们已经连续攻击了一夜,如今还在进攻之中,兵力在上万人以上!”姚主任告诉他。   胡从俊一阵沉默,这也就是说张贤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三倍,而从一一八旅的战斗来看,敌人也不过如此兵力。看来,三十二团已经成了敌人想要吃掉的目标。想到这里,胡从俊问道:“你们能支持多久?”   姚主任道:“支持一天应该没有问题!”   “嗯!”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好,你去跟张贤说,就说他只要再支持一天,援军明天一定会到。另外,我把我们整十一师的炮火全力支持你们三十二团,一会儿让张贤接通重炮团李团长,指导他用重炮轰击敌人!”   “是!”姚昱回答着。   放下电话,胡从俊还是很不放心,来到了报务处,在这以前,他已经向第五军发了两封电报,要求邱军长无论如何也要带着第五军向整十一师靠拢,邱疯子却一直没有回电,他准备再发第三封催促电。如果第五军能转到这边来,那么,以第五军和整十一师的合力,便是面对刘伯承的全部部队,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胡从俊的第三封催促电还没有发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邱雨青的回电,告诉他,第五军也受到了共军的阻击,不能靠拢过来。   接到这封电报,胡从俊气得将这封电报一把撕了个粉碎,忽然想起当初张贤曾告诫过他的话:友军不可奢求,还不如信自己。看来,这一切又被这个小团长料中了。他愤愤地对着身边的张副师长道:“这个邱疯子太自私了!”   张副师长想了想,劝慰着他:“或许邱军长那里真得遇到了共军的阻击!”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对着他道:“当年杨虎城在西安被困,电求邻近的友军增援,这个友军复电不能前来,于是杨虎城亲自起稿复电,上面只写了十六个字‘敌来打我,你则不管;我若一死,你也难免!’看来,我今天就要把这十六个字发给那个邱疯子了!”   张副师长怔了怔,担心地道:“师座,这样不好吧?”   胡从俊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去。   ※※※   黄新远、钱雄风、刘青与六十二团的许营长再一次碰了头,大家初拟的以进攻为防守的策略已然失败,此时不得不面对更加严峻的形势,三个团的四个营此时还有一千人左右,已经被张贤的国军三十二团团团围困在五个院落中,不用想,张贤在这个时候一定是在调兵遣将,一旦布置完成,必定会强力反攻。   “看来,我们只能按刚才钱团长所说,在这里固守待援了!”黄新远这样地对大家说道,同时也显得很是无奈。   刘青与许营长都点了点头。   钱雄风想了一下,道:“如今我们所占据的只有这五个院落,地方小了点,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我看,我们不如把这五个院落的墙壁全部打通,使这五个院落连成一个整体,同时构筑大量的工事,以抵抗敌人的进袭!”   “嗯!”黄新远点着头,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还有!”钱雄风又道:“我们三个团的人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必须要同舟共济、团结一致,同生死共进退,才可能坚持到最后,等到胜利的到来!”   “是呀!”许营长也随之附和着。   黄新远点着头,道:“老钱,你说得不错,这其实不要你来说,大家都明白的!”   钱雄风笑了一下,对着大家道:“这个三十二团的张贤也算是一个铁汉,我想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地来消灭我们,所以下面的战斗对于我们来说,一定是十分惨烈的,只怕会超出我们曾经历的所有战斗,我只怕在关键时候有人会承受不住,影响了我们的士气!”   “我们大家都是老革命了,定然会坚持到底的!”黄新远却是不以为然。   当下,他们说干就干,士兵们从这些民宅里找出锄头、铁锹、铲子等农具,齐齐动手,将五个院子的院墙推倒打通了起来,并用摊倒的土砖、木料、石头等物,堆砌起来,在重要的出入口布置火力点,建筑防御工事。在这方面,张贤可以说是一个能手,黄新远、钱雄风也曾与张贤共事过,倒是从他那里学来了不少的经验,便也以其长制其长,点点面面,亲自着手,并没有用多长时间,俨然把这五个院落布置成了一个立体交叉的防御整体。      第二八章 荣辱(二)      太阳已经出现在了天空,几日来的阴霾忽地便这么散去,可是在人们的心中,还是一片的灰暗,不知道这场血与火的战斗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张贤已经回了一次团部,听作战主任姚昱说到师长让自己联系整十一师炮团的李团长,便接通了那里的电话,电话里,李团长一听到张贤的声音便大声地问着:“我说小团长呀,你那边这么热闹,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呀,我也好去给你凑个热闹呀!”   这个李家树团长是一个山西人,说起话来那股酸醋的味道便令人忍俊不禁,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是呀,这不我给你打电话了!”   “呵呵,师长可是对你很担心的哟,已经给我下了两道命令了,要我向你那个方向增援炮火,你说吧,我们怎么来打!”李团长问着他。   张贤想了一下,道:“如今张凤集内,我们和共军的突入部队正在激战之中,彼此犬牙交错,如果向他们开炮肯定会误伤到我的兄弟。”   “那怎么打?”   “现在天已经大亮了,我只担心四周的共军为了救援他们的人,还会加紧对我们的攻击,要是这样对我们三十二团来说,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又要对外,又要对内。所以这个时候,你的炮火对我们来说,帮助就很大了。”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要我架炮打你的外围,把那些胆敢进攻的共匪打退?”李家树这样的问道。   “是呀!”张贤连忙点着头:“对于外面的敌人,我只能分出一部分兵力来对付,还要靠老兄你的炮火支援了,一会儿我会让姚主任和你联络,如果敌人再一次大规模地进攻我们,你一定要给我火力支援!”   “没问题!”李团长痛快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张贤把外部防御的一些细节问题向姚主任交待了一下,重点是要他协调重炮团与空军之间的联络,借住这些友军的力量,以达到阻止张凤集外围共军进攻的效果,他要把主要的精力花在肃清突入进来的敌人上,这上千人虽说已经被他包围了起来,但是仍然在顽强地抵抗着,只要没有将之全歼,这就是他的心腹之患。   当下是白天,张贤相信,外部的共军在国军炮兵与空军的协助之下,很难攻破张凤集的防御阵线;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国军的炮兵与空军都将失去作战能力,到那时就只剩下了三十二团孤军奋战了,所以这就是一个大限,在天黑之前,必须要将黄新远和他的部队全部消灭,否则,自己将面临着里外两重的压力,只怕是有十倍的精神,也会被压垮。   张贤离开团部的时候,就听到了重炮团的炮火已经在打响了,共军还在对着张风集的西北、正北及东北方向猛攻着,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太担心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三十二团现有的阵地,并一举攻取黄新远的阵地,夺回那五个院落,将来犯之知全数歼灭!   ※※※   张贤又回到了张凤集东北角的主阵地前,如今,黄新远和他那部突入进来的共军上千人,就被包围在里面,王江已经是第五次喊话了,他是奉张贤的命令,想要劝降这些被围的共军,但是里面的人却仿佛毫无听觉,没有一声的应答。张贤也知道,这种喊话根本就不可能起到令敌人投降的效果,真正要让敌人投降,还是要看实力的,他之所以让王江如此喊话,其实是为自己争取时间,在加紧完成进攻准备的基础之上,尽可能地瓦解对方的士气。   此时,所有的准备已经就绪,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正是上午九点多钟,他抬起头来,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盯视着自己,就等着他的一声令下。   “王江,你再喊一次!”张贤命令着身边的这个副团长。   王江点了点头,虽然刚才已经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还是向前走到了一棵紧挨着院子的槐树下,拿着一个大喇叭高喊着:“里面的共军兄弟听着,这是你们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如果想要保命的,就赶快放下武器走出来投降,我们团长会对你们实行优待的,不要再跟着共产党犯上作乱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子弹从院子里面飞出来,“当”的一声,正打中了王江拿在手中的喇叭,王江的手一哆嗦,那个喇叭掉到了地上,等他再捡起来时,才发现已经被击穿了一个洞,他不由得有些失色,连忙跑了回来,心中暗自后怕。   张贤皱了下眉,猛然喝令了一声:“给我打!”   话音落时,十几门迫击炮齐齐开火,炮弹向雨点一样地落在了那几个院落当中,随着爆炸声响起,里面传来了一片的哭喊之声。五个院落毕竟还是太小,怎么可能全然装满上千人,正因为密度的过大,所以每一发炮弹之下,都会有枉死的冤魂。   院落的大门处,早已经被七纵的战士们封堵,只留下了一个门洞,却是火力的集中区,王江还指挥着一排的士兵,准备从门洞里冲将进去,但是在七纵士兵们的顽强阻击之下,丢下了几具尸体,不得不退了回来。   门洞是共军的重点火力中心,自然不是那么好过的。王江准备再一次组织兵力从那个门洞突入进院子,却被张贤阻止了。   “林连长,用战防炮平轰院墙!”张贤这样地命令着。   炮连的林连长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指挥着手下的士兵,把战防炮推到了离着院墙五十米远的地方,将角度调成了水平状,一发打将出去,只见对面的院墙轰然一声坍塌下去,浓烟弥漫之中,显出了一个黑洞,等着尘埃落定,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好呀!”王江也兴奋起来,高声欢叫着:“林连长,多打出几个缺口来!最好把这堵墙全部轰塌!”   林连长没有理会王江的叫嚣,已然组织着士兵把几个战防炮对准了不同区段的院墙,随着炮声的轰响,那段院墙已经出现了几处的塌陷,整堵墙也摇摇欲晃着,在炮火的震击声中,隆隆倒下,将整个院落裸露了出来。   看着院墙就这么倒塌下去,张贤的思绪却又飞回到了三年前的常德城。在常德的攻防战中,虎贲之师的兄弟们就是象如今的共军这样,死守着自己的工事、院落及堡垒,不让鬼子冲杀进来,便是鬼子每向前一步,都要负出十倍的代价。而那些鬼子最终还是想出了办法,将大炮平推着打向坚堡,虽然费事,但是很有效果,虎贲之师的弟兄们有许多的人就是丧身在了无情的炮火中,被坍塌的砖石瓦块砸死或者砸伤。而此刻,自己所做的事,不正是当初日本鬼子在常德城破之间所做的事吗?   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一阵心悸。   此时,王江已经组织着自己手下的两个连向着院墙内冲突了,与他同时进攻的还有陈大兴所带领的三十二团特务连。   院墙的倒塌,马上显出了里面惨烈的状况,这是七纵六十二团许营长负责守卫的一处地段,刚才国军的炮击,已经将他的这个营打得死伤累累,在他正指挥着战士们冲上前去封堵缺口的时候,一堵院墙倒塌下来,马上将他拍倒在地,压住了他的下半身。还没有等他清醒过来,一队国军的士兵便抱着汤姆式冲锋枪冲过来。许营长身边的两个小战士连忙扶起自己的营长,在这个生死之间的关键时候,他们也没有忘记把自己的营长抢救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两个战士才将许营长拖出了废墟,架着他的身体,不顾他已然砸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向着屋内跑去,可是才刚刚来到了门口,一个国军士兵便冲了上来,顺手一梭子弹,正扫在了三个人的后背之上,这三个人在枪声中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屋内还有六十二团一营的许多士兵,见到自己的营长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一股无名的恼火冲天而起,奋不顾身地冲将出来,先是投掷手榴弹,然后后面的士兵架起了轻机枪,对着突破口处冲进来的国军士兵们猛突起来。与此同时,钱雄风也带着五十八团的两个营从侧面增援过来,以局部绝对的兵力对这部分冲锋进来的国军施行包抄。交战中,只见血肉横飞,子弹如爆豆一样四处乱蹿着,地上已经不是人在向前冲了,而是的死尸层层地叠加推进,那是冲在最前面的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为战友抵挡敌人射来的子弹。   王江首先动摇了,当先退了出来,一边退一边还在高喊着:“林连长,开炮,快开炮!”   林连长亲自将一门战防炮抵在了一个院墙的缺口处,对着冲突而来的五十八团的士兵们开起炮来,随着轰的一声爆炸,炮声中已然有众多的人被炸得粉身碎骨,死伤的人骤然猛增起来。   钱雄风不由得火往上撞,从身边的一个战士手中抢过了一把三八大盖步枪,对着林连长便开了一枪。这一声脆呖的枪声混在这如雷般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得毫不经意,也是如此得微不足道,但是林连长就在这一声枪响之后,扑然摔倒在地,被射来的子弹击中了头。   国军的士兵们终于退将了出去,钱雄风带着五十八团的战士们已然夺取了这段院墙的几个缺口,马上搭起了工事,架上了机枪,生怕国军再一次的突入。      第二八章 荣辱(三)      第一波的攻击就这样被对手打退,这让张贤很是气恼,却也知道此时的对手已经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了。   而在刚才的反攻中,在另一面,陈大兴带领的特务连却有了进展,他们攻入了一座院落,把一百多人堵在了两间相连的民房内,双方还在互相对射着,互掷着手榴弹,尽管特务连火力凶猛,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奈何对手,于是僵持在了那里。   陈大兴派康乐过来寻求张贤的支援,希望能够拉过一门战防炮去。当下张贤命令王江守住这个缺口,不能让院中的人突将出来,和熊三娃一起,亲自带着一门战防炮转向了陈大兴所攻击的那一面。   “小乐子,大兴哥真得堵了那么多的共匪呀?”熊三娃还有些不相信地问着康乐。   “那当然!”康乐很是骄傲地告诉他:“我们连长直接带着人从轰倒的院墙里插入进去,那个院子里有好多的共匪,连长当先着抱着挺轻机枪,一阵突突,打得那些共匪到处乱蹿,他们也有一挺轻机枪,不过好象是没有子弹了,还没有来得及撤下去,就被我们抢了过来。”康乐说着眉飞色舞,很是兴奋。   “大兴哥既然这么能打,为什么这么半天也没有把那些人给解决掉呢?”熊三娃还有些不相信地问着。   康乐道:“那些敌人也很狡猾,都躲进了屋子里。所有的屋子里是通的,我们从这边打,他们就从那边出来绕到我们的后面来打,我们又回过身来打,他们又从另一边出来,他们的人多,到处放冷枪,我们好几个弟兄被打死了,连长只好带着人撤到了屋子外面,架上了机枪扫射,把手榴弹捆在一起,丢了三捆,才炸塌了其中的一间屋子,这才把他们堵在里面。”   “那为什么不冲进去打呢?”熊三娃问道。   康乐道:“那些敌人也打疯了,拼着命的往外丢手榴弹,他们丢得很准,也特别远,要不是许多手榴弹都是哑弹,我们的伤亡肯定很大。所以连长觉得不能再这么打了,这才叫我来求炮火援助!”   “你们连长做得对!”张贤在边上接着话道:“我们的人数没有他们的人多,所以必须要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不能跟他们一样用士兵们的生命来堆砌这场胜利,这么乱拼,我们是拼不过他们的。我们的长处是在装备和火力上,所以要以自己的长处来打击敌人,以最大可能地减少我们自己的人员损失!”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特务连与共军对峙的大院里,这一家显然是个富户,院子很大,前面是一排两间的青砖房,两边还有厢房,只是这个时候,院墙已经被刚才的迫击炮轰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陈大兴就是带着特务连从这个缺口冲进这个院落的。只是此时,两边的厢房已经倒塌成了一片,那片瓦砾处的断墙后就是陈大兴架设的两挺重机枪,两边各有两处,将正房两边看得紧紧。而两间正房左边还有一个院落,只是此时那个相接的地方已经倒塌成了一片,无法过人。张贤走过来的时候,院子里还在乒乒乓乓地打着枪。   见到张贤亲自过来,陈大兴连忙从断墙后一翻,跳了出来,向他汇报着这里的情况。张贤一边点着头,一边命人在墙外架上战防炮,对准了那两间已然伤痕累累的民房。战防炮,其实是一种小型火炮,威力并不大,本来是用来打击装甲车、坦克用的,目标一般在两公里以内,所以也称作为反坦克炮,此刻被张贤用来当作穿甲炮来用,只是为了击穿厚厚的砖墙。   第一发炮弹打下去后,随着轰然的巨响,尘土飞扬之间,一堵墙倒了下去,这间房子已然塌了一个角,里面的机枪射击也嘎然而止。紧接着又是两发炮弹打了出来,整个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了,成了一片的废墟。那个炮兵班长还在问着张贤,要不要再打,张贤摆了摆手,眼见着坍塌的建筑下,除了扬起了沙尘之外,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难道这一百多号人就这么葬身在了炮火中了吗?   可是,当陈大兴带着人刚刚起身,准备过去清理战场的时候,对面的枪声又响了起来,几个国军士兵们反应慢了一下,马上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张贤不由得大怒,命令着炮兵班长又打了两炮,可是此时,面对着的不过是一片废墟,根本就没有了炮击的目标,而对手还是躲在断垣残壁之间,好象并没有多少的损伤,依然在顽强地抵抗着。   “这要是有个火焰喷射枪就好了!”熊三娃在张贤的旁边经不住地道:“只要一喷火,肯定能把这些躲在里面的敌人全部烧死!”当初在七十四军的时候,他就曾经用过那种武器。   张贤点了点头,熊三娃说得不错,只可惜那种武器三十二团里根本没有配制。   但是,对手的阵营里,终还是有怕死之人,在又发了几炮之后,已经有人举出了白旗,说是白旗,其实是一件白色破烂的褂子。陈大兴大声地向他们喊话,要他们放下武器走出来,可是,当一个共军的士兵畏畏缩缩地走出来的时候,却被他身后的人开了一枪,这个人没有死在敌方的枪下,而是死在了自己战友的手里。   陈大兴不由得大怒起来,猛地甩出了一颗手榴弹,在爆炸声中抱着冲锋枪一跃而上,其后跟着十几个国军士兵,已然跳进了那片废墟之中,突突地乱扫起来。   战斗直到中午的时候才结束,这个大院中应该是对方近一个营的兵力,除了几个人在那间相邻屋舍未塌之前,跑进了相邻的院落里,另外还有十个伤员被抓了俘虏,其他人尽数阵亡。看着这满院子的尸体,张贤忽然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但是,他随即便打消了这种念头,他清楚地知道,战场上如果他稍有一点妇人之仁,那么,倒在地上的将是他和他的士兵!   ※※※   中午过后,张贤亲自督促着三十二团一营,发动了第二次的攻击,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犀利,还要猛烈。   此时,在接连的几个院落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伤员,屋子里也挤得满满当当,呻吟声、哭喊声几乎连成了一片,而前面的几重院落里,枪炮声还是那么密集,随时都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有各种大炮的,有手榴弹的,还有炸药包的。   黄新远的五十九团冲进来的两个营,此时只剩下了不到一个营,伤亡已经大半;他们负责的是右边的防御,陈大兴消灭的那部分兵力就属于他们。   而另两个团的人伤亡更大,五十八团在钱雄风团长的亲率下,还在左边顽强地阻击着敌人的突入,他那一个营的兵也只剩下了一个连左右;而六十二团的那个营更是惨不忍睹,许营长战死,两个连长也一死一伤,此时只有不到一个连的兵力,与钱雄风的五十八团并肩抵抗着。   黄新远与自己的政委刘青再次碰了一个头,面对眼前的困境,两个人说不出来的担心,在这个时候,是真得害怕被张贤消灭掉。   “老黄呀!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突围吧!”刘青对着黄新远建议着。   黄新远怔了一下,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他相信外面的友军会很快攻打进来,他必须要象钉子一相钉在这里,为后继的部队找到一个支撑点。其实,在他的私心来说,他太需要一场英勇的战斗来表现自己的不凡了,毕竟初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上面的领导还对他还不太熟悉,他要的是锋芒毕露。只是这头一仗,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对上张贤这个老冤家,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却又被张贤一一破解,如果就这么突围而出,他真得有一些不甘心,这也就意味着他向张贤认输了。   “老刘,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想了片刻之后,黄新远这样地对刘青道:“必须要占据这个据点,只要坚持到晚上,我相信我们的部队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夺下张凤集,把这个张贤击溃的!”   “可是这个样子,我们还能坚持到天黑吗?”刘青反问着他。   黄新远看着满院子的尸首与满屋的伤员,知道刘青说得不错,张贤头一次的进攻,就给他带来了一半以上的伤亡,这第二次进攻正在进行之中,五十九团负责右翼,此时那边已经在激烈的交火之中,自己的人被张贤的人压制在狭小的民房中,连伸个头都很难,还要经受敌人无尽的炮火轰击,他已经丢失了一个院落,这第二个院落只怕也守不住,别说到天黑,便是能再坚持两个小时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就算是突围,以自己的这点残兵,能够突得出去吗?   “我们必须要坚持!”黄新远这样地告诉自己的政委:“因为,如果我们不坚持,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认为以我们团如今的战力,还能够突围得出去吗?”   刘青愣住了。是呀,便是突围,又谈何容易呢?   正说之间,一个士兵跑过来向他报告着,二营的教导员已经牺牲了,三营的营长也牺牲了,孟营长也受了伤,还在英勇地指挥着战斗。   黄新远看了刘青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背起自己的枪,向着战斗的前沿跑去,去亲自指挥作战。   ※※※   第二次的攻防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国军被再一次打退了,但是这个时候,院落中所有的临时工事都被对方的炮火摧毁,伤亡进一步加大,四个营一千多人,此时活着的也只剩下了六七百,其中倒是有一半的带着伤。   黄新远派人去左边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的阵地询问情况,钱雄风告诉他,左翼没有缺失,他与王江进行了卓绝的拉锯战,主动放弃部分房舍,以诱敌进入,然后行近身搏杀,虽然在武器装备上处于劣势,但是因为与敌在互绞之中,这样令敌人的炮火不敢相加,便有效地避免了更大的伤亡。尽管如此,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此时还是损失很大,两个团加起来所剩也不到三百人。   听到钱雄风的回话,黄新远不由得对这个与自己同道而来的战友大为佩服,对着刘青道:“看来,我们也应该向老钱学习一下,把敌人引进来,与之互绞,这样就可以避免敌人的炮击了!”   刘青却皱着眉头,反问着他:“老黄呀,我们还有多少的战士呢?能绞几回?”   黄新远怔了一下,刘青的问题也对,此时五十八团里真正能战斗的也不过三百人,先不说在与敌互绞之中,自己占不了一分的便宜,便是占了便宜,也就这三百号人,再来一次冲杀,能剩几个?   当下,黄新远问道:“那照你的意思呢?”   刘青叹了口气,对他道:“我们冲进来的时候有两个营八百多人,敌人第一次攻击,我们只剩下了五百号人;敌人第二次攻击,我们只剩下了三百号人;如果敌人再来一次攻击,只怕又一半没了,等第四次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全军覆没的时候了。”   黄新远愣愣地看着他,已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你还是想我们去突围?”他问着。   刘青点了点头,告诉他道:“是呀,我是这么想的。我并不是怕死,你看看,我们的战士是多么的英勇无畏,难道我们就这么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这里吗?”   黄新远沉默了良久,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污垢的刘青,问道:“便是如你所说,只是我们又怎么能够冲出重围呢?敌人一定会紧咬着我们,到时只怕我们两面受夹,死得更惨!”   刘青眼光闪烁着,犹豫了半晌,才放低了声音,对着他道:“其实我们五十八团可以先行突围,这样敌人就应该不会咬着我们了!”   黄新远猛然一震,不由得道:“老刘,你这是要我背信弃义,把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丢下来不管,其实是要他们作掩护,来实行自己的突围,这样做太自私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三个团全部都要完蛋!”刘青却是振振有词。   黄新远沉默了。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不知要经过几回的生死决择,荣与辱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第二九章 群殴(一)      黄昏的时候,三十二团发动了第三次的进攻,张贤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进攻了,白天里,由于有炮兵与空军的协同,包围在张凤集外围共军不敢过于张狂地发动进攻,便是有进攻也是零星而微弱的,可是一旦入夜,也就意味着自己支援的断绝,共军定然会对三十二团发动全面的攻击。所以,对于肃清张凤集内部突入之敌,便变得尤为重要了。   这一次,张贤是对王江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再借敌之顽强的借口来堂塞自己的无能,为了一举突破,他又将自己作预备队的三营最后一个连调了上来,汇同着王江的一营从左,陈大兴的特务连从右,三面齐攻,从中间插入,想要一举打破对手抱成一团的整合体。   炮火首先打响了起来,然后又是猛烈的机枪声、冲锋枪声,以及清脆的步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混合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出热闹的集会。只是这个集会却过于惨痛了,到处都是燃烧的战火,到处都是嘶声的呼喝,喊杀声连成了一片,搅和在一起,也分不出了敌我。双方的人员混战成一团,一边是杀红了眼的国军士兵,一边是誓死自卫的共军士兵,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已然处于了昏天黑地中。   ※※※   黄新远也记不起自己冲杀了几个回合了,拼了性命地将闯进屋来的一队国军士兵赶了出去,当他还想着喘口气歇上一会的时候,却从残破的窗棂中看到了院子里的一个人,那个人一闪就隐没了身影,但是他清晰的认出来,这正是当初三十二团里最凶猛的一个连长——陈大兴。   不等他再有反应的时候,一枚手雷当先着被丢进了屋子里,他大叫着:“快趴下!”当先地将身边的警卫员压到了地上,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这间屋子又被炸毁了半边,在籁籁落下的尘土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兵倒伏在了血泊里,其中一个人的头已经被炸飞了半边,白色的脑浆子混着红色的血,流了一地。   警卫员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死人,不由得大哭了起来,哇哇地想要吐出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一天了,粒米未进,胃里面除了尘埃,只怕剩下的也只有一点的酸水了。   “到那边的屋子里去!”黄新远对着还活着的人命令着,这间屋子里本就是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刚才还挤了三十多号人,此时也只剩也下十多个,其他的人已经全部牺牲了。   所有的屋子的墙都已经打通,便是旁边的院落,也可以随时方便地进入。黄新远知道这个院落已经没有了守下去的价值,再在这边死守,那将只能是白白地耗尽自己的兵力。   他们刚刚退出这间屋子,又一枚手雷丢了进来,这些美国的手雷威力巨大,比根据地生产的手榴弹不知道要强了几多倍,根本就没有失效的。如果根据地生产的手榴弹,能有一半以上可以爆炸,那么,他们这一仗也不会打得如此艰苦。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这幢刚才已然塌下半边的房子,又塌下了另一半。   刚刚踏进这个院子,后面的国军便接踵而至,黄新远只得组织兵力,用自己有限的弹药来阻止对手的进入。   刘青从另一面跑了过来,看着黄新远满面是血,不由得关心地问着:“老黄,你受伤了?”   黄新远怔了一下,这才感觉出了痛来,就在刚才,那枚手雷爆炸的时候,已经有弹片划破了他的头。   “没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黄新远很不在意,顺手把自己的衣服扯下了一条,让刘青帮助裹在头上,阻止那个伤口流血。   “老黄,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那边也顶不住了,已经丢了一个院子了,我们已经被敌人挤在了三个院子里,这个院子看这个样子,只怕也保不住了,这样打下去,是不行的呀!”刘青告诉他。   黄新远怔了怔,刘青说得没错,如果等敌人左右的攻击合拢过来,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些人将会被全歼。   “老黄呀,不能再这么打了,这个时候要突围还来得及,过一会儿,那个门口如果被敌人夺下来,我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刘青再一次提醒着黄新远。   黄新远点了点头,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这么冲出去,虽然损耗肯定少不了,但多多少少总是有生的希望,如果死守在这里,那么当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老钱他们呢?”黄新远还是有些担心钱雄风。   刘青却有些无奈,急急地道:“来不及了,通知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你要是再不下令,我们也走不了的!”   果然,刘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院子里便响起了战防炮的轰炸声,眼前的那堵矮墙随着炮弹的轰鸣,倒下了一半。敌人的炮火还在轰击着,一发炮弹就落在了他们的附近,那里有一个临时的工事,工事里的两个战士蓦然间便被抛上了天,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碎片。   黄新远的心猛然一痛,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传令下去,我们突围!”   刘青的面色一喜,急忙去招呼那些还能行动的五十八团的战士们。   ※※※   陈大兴身先士卒着,在炮声一停,便率先冲进了这个院落里,可是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这个院落里除了累累的死尸,竟然没有抵抗。他生怕会有什么埋伏,随手丢了枚手榴弹,冲进屋去,这才发现,这个屋子的后墙已经被推倒,这个院子里所有被堵住的人都从这段墙洞中逃了出去。   熊三娃也紧跟着钻了进来,他的手里也提着一把冲锋枪,腰里还挂着四五个手雷,看到了面前的景象,马上明白了过来:“大兴哥,他们跑了!”   “是!”陈大兴点着头。   正在思索之时,前面便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伴随着还有外围用以封锁的机枪响了起来。   “快追!”熊三娃道:“他们肯定是要逃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当下带着自己的连向着枪响之处奔去,熊三娃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边。本来,熊三娃是陪着张贤的左右,可是看到陈大兴这边打得激烈,也比较顺手,所以好胜心便驱使他向张贤说了一声,便也跟了过来。   一边追,熊三娃一边对着陈大兴道:“大兴哥,刚才在那个院子里,我看到了黄新远,这个狗娘养的一定就在里面!”   陈大兴转头问道:“你真得看清楚了?是他吗?”   熊三娃肯定地点着头:“没错,就是他。刚才我还有一些不敢肯定,现在想来,绝对是他,错不了的!”   “为什么?”   熊三娃道:“这家伙其实就是一个胆小鬼,你看他边上的人打得那么凶,他却把他们丢下来不管,这种事,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可以做得出来!”   陈大兴却不以为然,对他道:“在这种时候,想要活命的人都会这么做的,你对黄新远的成见太深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那么,我们走着瞧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枪响的地方,这里原本有两个班在做好的工事中,架着两挺重机枪对着村内,以防止被反包围在村中的共军逃跑。此时,虽然这两挺重机枪怒吼着不断地吐出火舌,但是却没有阻拦住黄新远所率的五十九团的突围人众,在倒下大片的血肉之躯后,黄新远亲自匍匐而上,用一枚手榴弹炸开了其中的一个阻击工事,然后抢身而上,夺下了那挺重机枪,向着对面的另一挺射击,强大的火力立刻将对方的火力压了下去。   这个突破口一打开,五十九团的战士们便一拥而上,很快就冲过了第一道的关卡。而前面的第二道关卡却更是凶险,那地方正是当初五十九团冲进张凤集时打开的突破口,此时已经被国军三十二团守军重新夺回并封堵出起来,在这里布防的依然是王江所辖下的第一营第一连。   陈大兴和熊三娃带着人刚刚赶到第一道关卡,便遇上了五十九团的阻击,黄新远借助这个夺下来的重机枪火力点,用一个班的兵力便挡住了后面的追兵,自己带着人向更前面的寨墙那边冲锋,他知道,只要是冲过了那道土围寨墙,也便是等于突围成功了。   听着寨墙那边的机枪声再一次响起,陈大兴和熊三娃干干地着急,面前的重机枪本来是为了防堵被围的敌人逃跑,却没有料到会被敌人夺将下来,反倒成了阻止他们追击的屏障。无奈之下,陈大兴只好再一次去拉来张贤分给他的一门战防炮,用炮火将挡在面前的对手火力点轰掉。   这一招果然奏效,只一炮打了下去,那个重机枪火力点便被炸毁,五十九团留下来阻击的这一个班的几名战士,便这样丧身在了炮火之中,便是没有牺牲的,也负了重伤,成了国军的俘虏。   一拿下面前的阵地,陈大兴与熊三娃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土围的寨墙方向,而那边传来的激烈枪声却是时时地揪着他们的心。   可是,当他们跑到寨墙阵地的时候,黄新远已经带着自己的残兵,不顾寨墙上三十二团的强大火力,冒着枪林弹雨,冲了过去,一路上留下了许多横七竖八躺立的尸体,真正能够冲过去的也不过五十九团突围人众的一半。   熊三娃与陈大兴已经抢上了寨墙,熊三娃还在责怪着这个工事里负责的那个连长,认为他没有把敌人全部堵截,放过了一部分就是失职。这个连长却十分委屈,面对逃命而出的这些突然冲锋而来的亡命之徒,他没有丢失掉阵地,反而歼灭了其中的大部,就是他的成功。   正在争论的时候,陈大兴趴在了寨墙之中,对着熊三娃喊着:“三娃,你说得不错,真得是黄新远!”   熊三娃丢下了那个争辩的连长,也趴到了寨墙上,果然看到前面的一群人中,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正是黄新远,他刚刚脱离三十二团的有效机枪火力距离,正仓惶地往外跑着。当下,熊三娃从身边的一个士兵手中抢过了一把步枪,瞄准了黄新远的后背,这是三百近四米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所以他很有信心。“呯”的一声,他开了一枪,便见到了正跑着的黄新远扑身倒地。   “呵呵,我叫你跑!看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熊三娃很是得意,骂了一句,转头面对着陈大兴。   陈大兴却是一脸得惨白,黄新远不管怎么说,曾是他的团长,而且对他的确十分关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黄新远其实就是他的恩人,虽然比不了张贤对他的恩情重,但是就这么看着他倒下去,他的内心却未免有些不安。   那个连长也在一边已然忘记了刚才对熊三娃的不满,堆着笑夸赞着他的枪法。   但是,当熊三娃再转回头来,他不由得皱起了眉来,他的那一枪显然没有打中黄新远的要害,这个时候黄新远又爬了起来,两个战士跑了回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再一次向着外面跑去。   “大兴哥,你来!”熊三娃把枪递到了陈大兴的面前,在三十二团里,如果说团长张贤是枪王,无人能及,那么陈大兴就可以说是第二枪王了,他的枪法之准也是在整编十一师里出了名的,便是平日里自命不凡的熊三娃,虽然嘴里说着不服的话,其实心里面早就认了输。   陈大兴接过了这杆步枪,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寨墙之上,举起枪,瞄准了下面逃跑的黄新远,豆大的汗珠已然滚下了他的额头。   “快呀,大兴哥,你再不开枪他就跑了!”熊三娃急急地催促着。   “砰”的一声,陈大兴终于扣动了扳机。   但是,熊三娃看去的时候,黄新远就仿佛是没事人一样,在那两个战士的支架之下,从容地逃走。   他转过脸来,马上看到了陈大兴挂满汗珠的脸,他蓦然明白,不由得恼怒起来:“陈大兴,你是故意要放他走,是不是?”   “我……我……”陈大兴变得结巴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正在这个时候,张贤也走上了这个寨墙,他是听到这边激烈的战斗声,生怕是外围的共军再一次发动了进攻,所以才过来看一看的。   “哥!陈大兴有意放走了黄新远!”一见到张贤,熊三娃马上告起状来。   “我……我没有!”陈大兴委屈得如同是受了气的孩子,险些要哭了出来。   “怎么回事?”张贤问着他们。   熊三娃便将刚才的事情经过讲了出来,最后他道:“平日里,我的枪法都没有他的枪法准,我都能打中黄新远,他也一定可以打中的!”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陈大兴:“你是不是真得放走黄新远?”   “团长,我没有!”陈大兴辩解着:“我刚才只是心里很乱,静不下来,所以那一枪才打飞了!”   张贤没有再说什么,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大兴,这一仗你已经打得很好了!”   “可是,哥……”熊三娃还想说些什么,张贤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告诉他:“三娃,你怎么能够怀疑大兴呢?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你能打得中,别人就不见得能打中,我也是一样!”   熊三娃闭上了嘴,不再答话。   张贤却有感慨,意味深长地道:“其实,人不到生死的关头,是很难明白自己会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的!”   陈大兴与熊三娃都点了点头。      第二九章 群殴(二)      当听到五十九团的团长和政委带着冲进张凤集的人又冲了出来,七纵的司令员王勇很是惊讶,连忙过来询问张凤集里面的情况。   此时的团长黄新远与政委刘青,都已经身负重伤,黄新远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后背,好在离着脊柱和心脏都很远,便是做手术取出子弹也不是太难,不会有性命之忧;倒是刘青,被一梭子子弹打中,身上其马有十多处伤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支持下来。   黄新远只觉得自己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当见到自己的首长之时,却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之感,泪水已经从他的眼中滚滚而落,急急地向王勇呼救着:“司令员,快快派兵吧,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还有人在里面被围着呢!”   “先别慌,快吧里面发生的事说一下!”王勇虽然也是心如油煎,但是作为七纵的司令员,他还要必须装做十分从容的样子。   当下,黄新远便将他们冲进张凤集,及随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里的战斗十分惨烈,只是讲到最后,他没有把自己率队私自突围一节说清楚,而是对着王勇道:“后来,我看到情况越来越恶劣,只好率人突围而出,在突围的时候,与钱团长和六十二团已经失去了联系,如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如果我们不尽快去救援,只怕他们撑不住了!”   王勇的面色凝重起来,他知道七纵突入张凤集的有一千五六百人,共有四个营的兵力,而如今黄新远所带出来的五十八团也只有一百多号人,几乎是人人都带着伤。那么,被困在集内的钱雄风与六十二团的那个营,只怕也已经全军覆没了。怎么说来,被困在里面的还有自己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团长,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要向上面报告了,看来,这个张凤集的守军一个团,也并非是善茬,其战力的强悍只怕远非他一个纵队可以解决的。当下,王勇安慰了黄新远一番,让他带着伤员马上转到野战医院诊治,这才急急走了出来。   王勇以最快的速度接通了刘总司令的电话,向他详细汇报了张凤集的战斗情况,七纵已经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只怕这样打下去会陷入笨拙的老牛抵角的境地中,只是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张凤集中还被困着两个团的人员,其中还有一个团长,所以必须要将之救出来。   刘伯承总司令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七纵攻打张凤集受挫,而三纵攻打东西蒋庄,试图歼灭敌第十一旅旅部的计划也已经落空,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严重失利,蒋庄那边的敌人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再想啃下去,也只能是平白地耗损自己的战力。按照原来的计划,晋冀鲁豫野战军是要全歼敌整十一师的十一旅,原以为这个目标定得并不过分,还留有了余量,现在看来,这个目标还是过高了一些,整十一师毕竟不是国军的杂牌部队,是王牌中的王牌,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如果就这么撤军,显然有些说不过去了,便是在士气上也已经输了不少,此时七纵的部分人还陷在了张凤集中,被敌人反包围起来,看来,这个张凤集是一定要打的了,这个三十二团是一定要吃掉的了。如果以自己一个野战军,四个纵队都拿不下敌人的一个团,他这个名冠内外的老将,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放了。   当下,刘总司令下定了决心,与作战指挥部中的其他将领商量了一下,马上传下了军令,不得不从实际出发,将原订的作战目标由歼敌一个旅,改为了歼敌一个团,而这个被定为目标要被歼的团,就是这个驻守张凤集,面对四面的包围,竟然还敢如此顽抗的整十一师的三十二团。   战令一下达,四个纵队便马上行动起来,二纵依然强力阻击向东南方向靠拢过来的邱雨青的第五军;六纵依然是主战场上负责打援,阻止敌一一八旅和十一旅另一个团向张凤集求援;剩下来的三纵与七纵,将三纵留下一个团监视东、西蒋庄及肖家堂附近的敌军,其他各团紧急调到张凤集,与七纵一起,以绝对的兵力优势,一举吃掉张贤和他的三十二团,救出被困的钱雄风团长及那两个团的战士。   这样,攻打张凤集的部队由七纵的三旅八团,马上增加到了两个纵队的六旅十六个团。   一只老虎再强大,也架不住群狼的攻击!   ※※※   夜色再一次降临,大地上一片得苍茫,雾霭升腾起来,也不知道是自然的暮气在弥散,还是战斗的硝烟未散尽。   这两天,每当夜色来临的时候,都会令张贤一阵的紧张,因为这也就意味着敌人的攻击会马上开始。从前天入驻张凤集,算一算,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而这场战斗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他不知道自己的三十二团还能支撑多久。本来还有一点的希望可以随时联络十一旅的杨旅长和师长胡从俊,可是也就在刚才,作战主任姚昱向他报告,不知为何,对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他已经命令通讯连的人去查原因,看看是哪里的线断了。而三十二团原本有一个无线电台,却因为淋了雨也无法使用,所以在这个时候,三十二团实际上已经成了一汪洋大海中的一只起伏颠簸的小船,随时都有被海浪吞没的危险。   张贤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更为不祥的预兆,通讯的中断,应该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可能是敌人的人为。   而张凤集内,王江的一营已经把剩下来的敌人一百多人,包围在了一个院落里。刚才的进攻,虽然很有成效,将这些突入集内的共军大部消灭,只有一小部分人突围出去,张贤还是对这个同学很不满意,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小时,王江还没有把这个院子里最后的顽敌歼灭掉,白白的耗损了三十二团已然不多的子弹和炮弹。   张贤再次来到了王江的一营指挥所,亲自督促着他尽早地解决镇子内的战斗,好腾出功夫来一心一意地对付马上要开始的镇外战斗。   见到了张贤,王江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团长呀,你知道被我们包围的是哪一个吗?”   张贤道:“我不管是哪一个,我要你马上给我将之肃清!”   王江道:“那是钱雄风带着的一队人,这个钱雄风,越打越不要命,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上他!”   张贤怔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会有钱雄风,只是随即便也不觉得奇怪了,既然黄新远已经出现在了这个战场之上,钱雄风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当先着走出王江的指挥所,向着那个被围的院落走去,王江也跟了出来,紧紧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此时,一营的一个连正在与这个院落中的共军守军对峙着,一个在院子外面架着机关枪,将四面封锁着,不让对方出头;而同时,钱雄风也将自己不多的火力集中在了一起,随时对付敢于突入进院子的国军。而这个时候,大家所说的屋子,也只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这只是一片的废墟,满处都是断壁残垣,便是再用战防炮来轰,也已经无计于事了。钱雄风就带着他的人散布在其间,一如当年张贤和他在常德的废墟中对付日本鬼子。   张贤躲在了一个大树之后,对着院中喊了起来:“钱雄风,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是张贤,我要你出来答话!”   但是那片废墟上却一片得平静,便是刚才还零星的射击也停止了,只有傍晚的风吹来,吹着树叶沙沙直响,然后飘来的是呛人的尘士与硝烟。   “钱雄风,我要你答话!”张贤扯破了嗓子,大声的呼喊着。   王江在旁边接口道:“他就在里面,我刚才看到的,我看他不答话,我们还是用炮来打吧!”   张贤摆了摆手,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从废墟中传来了他所熟悉的一个声音:“张贤,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张贤可以清楚地听出来,这正是钱雄风的声音。   “老钱,你我之间也算是出生入死共患难过来的,如今却要生死相对,难道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们这样打下去,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在常德的同袍们呢?”张贤很是动情,也感慨万千。   钱雄风沉默了片刻,应声道:“张贤,你也算是一个明白人,有道是识实务者方为俊杰,国民党政府昏庸腐败,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吗?”   张贤道:“你们难道要的就是把国家搞乱了,把民心搞散了吗?这样下去我们的祖国何时才能富强起来,我们的民众何时才能够过上太平的日子?”   钱雄风道:“你我之间早已是恩断义绝,如今你再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张贤道:“老钱,你如今已经被我重重围困,那个黄新远早已经丢下你们,独自逃走了,你还在这里负隅顽抗,我就是因为顾念你我之间曾有的情谊,所以才会好言相劝。只要你举手投降,我保证你们这些人的人生安全!”   “哈哈!”钱雄风大笑了起来:“张贤,我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吧?我老实告诉你,你的三十二团已经处在了我们的四面包围之中,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过一会儿,我们的部队定然会对你们团发起最后的攻击,把你们全部歼灭。如果你还识趣,为了你手下的那些兄弟们着想的话,我劝你还是早早地放下武器,向我们投诚,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仅你们团所有的人都会平安无事,而且你这个团长也会受到重用!”   张贤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个钱雄风根本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可以说服的,当下大声道:“那好吧,老钱,既然你是死不回头,那我也只好将你消灭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看在以往的份上,替你收尸下葬的!”   “如此多谢了!”钱雄风爽朗地答应着,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冲天而起。   张贤挥了挥手,命人架起了迫击炮,对着这片废墟轰了起来。   可是,也就刚刚轰了两炮,四野里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之声,张贤不由得心中一颤,知道这是外面的共军又一次发起了冲锋,正要询问,却见作战主任姚昱跑了过来,一见到他,便急急地道:“团座,刚才派出去的通讯兵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电话线的断处,却发现我们的西面和南面也尽是共军,我们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他们的人数又多了许多!”   张贤点了点头,这其实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了,正要布署应对之策,却听到废墟里钱雄风兴奋的大喊:“张贤,你听到没有?我们的部队开始进攻了,你的末日到了!”   张贤冷哼了一声,对着王江道:“抓紧时间给你把这个院落扫清!”   “是!”王江答应着。   张贤又看了看这片废墟,转身带着姚主任回奔西南面大庙的团部而去,大战又要开始了,他必须要坐镇在那里,指挥自己的士兵们从容面对!      第二九章 群殴(三)      战斗在入夜时分再一次打响,这个时候,作为第二梯队的第三纵队成了这个战场上的生力军,首先向张凤集发起进攻的是七旅和八旅的五个团,其中以七旅的两个团作为镇子外面打援的部队,另外三个团从正北、西北和正西方向,直接发起对张凤集的进攻。与此同时,第七纵队作为预备队的六十二团未冲进集内的部队,也从东北方向直击过来,再度敲击国军三十二团刚刚合拢起来的那个突破口。   从战斗一打响,便异常地激烈起来,坐镇在西南面大庙中的张贤,接到了各营各连不断打来的紧急电话,向他报告各处的战斗情况,西面和西北方向是白京生第二营的防区,那边的战况尤其激烈,听着共军的山炮轰隆隆的打响,喊杀声连成了一片,张贤的电话便首先打到了那里,接电话的还是神气十足的营长白京生,他告诉张贤:“团长请放心,只要我在这里,我们第二营绝对不会放一个敌人进来!”   “好!”张贤大声地夸赞着,同时告诉他:“我们只要坚持到天亮,这些共军定然会不战而退了!”   “我知道!”白京生响亮地回答着。   放下电话,张贤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这个老白是与尹剑、高伟、常立强一起从他的手上成长起来的营长,当初都是他手下的排长,在一起的时候,就数他这个人最不合群,脾气也最为倔强,却也是最为忠诚的一个。如今,常立强早已经在常德之战中捐躯而去;高伟应该是混得最不错的,在七十四军中是一个副团长,这也是托了他的提携;本来,最令张贤看好的尹剑,却没有想到最终最令他失望,成了共党的内线,虽然如今还被囚于十一旅的旅部内,但在这次军事行动之后,肯定会被送上军法庭审判的,其结果可想而知了。如今,他手下真正的干将只有这个白京生了,这也是他在三十二团的倚仗。   在结束了与白京生的电话之后,张贤马上又接通了王江的电话,第一营负责的是东面和东北面的防御,虽然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这个同学对自己的忠心,但是却对这个同学着实地放心不下,虽说在他的提拔之下,王江也成了一个副团长,但是他的战术素养与尹剑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如果此时第一营的营长还是尹剑的话,最少可以让他省下了一半的心。   “怎么样,王江,你那边的情况如何?”张贤问着。   王江很是自信地道:“放心吧,敌人只是虚张声势,呵呵,刚才冲锋了一次,被我们打退了!”   张贤点了点头,还有些不放心地道:“王江,你要当心呀,我猜想敌人可能还会从刚才你那个缺口突破的!”   “我已经加强了那个点的火力!”王江告诉他。   “钱雄风消灭没有?”张贤又问道。   王江道:“还没有,我生怕外面的共军攻进来,所以让一个排的士兵守着那里,和他们对峙,不让他们露头,把其他兵力全部抽到了外面寨墙上去了!”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紧,面色严峻起来,大声命令着:“王江,你立刻把那股共军给我消灭掉,便是负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将之解决!”   王江愣了一下,还在解释着:“可是阿贤呀,外面的敌人正攻得紧呀。钱雄风那一百号人都已经被我们打残了,哪还有还手之力,根本就掀不起多大的浪来!”   “王江,这是命令!”张贤简直要气得发了疯,在电话里,他根本无法向这个同学来解释其中的原因,他知道,哪怕是钱雄风那伙人只剩下了一个人,也会拼死协助前面进攻的共军来打通突破口,如果让他们前后夹击的话,便是第一营有再多的兵力,再强的火力,也会如芒在背,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直面当面的敌人,更何况,当面的敌人进攻是如此得凶猛,那根本就是一个祸患!   “可是……”王江还想说些什么。其实,他也很想啃下钱雄风的那些残兵,只是却没有更多的办法。   “没有什么可是的!”张贤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告诉他:“你必须要以最短的时间把那股敌人消灭,否则你们营会很难过。我会让三营李文义那个连马上过去协助你将之解决!”   “是!”王江只得答应。   可是,张贤刚刚放下电话,东北方向便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那边的声音竟然超过了西面和西北面,张贤不由得一阵紧张,很显然,共军还是把攻入张凤集的突破口放在了东北面,王江显然已经没有时间再来消灭钱雄风的残部了!   果然,他才开始担心,王江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急急地向他呼救着:“团长,敌人已经冲到寨墙了,钱雄风也从我们后面冲过来,并夺取了我们一门战防炮,如今我们两面受敌,要顶不住了!”   张贤气得一拳砸到了桌子上,将桌上的一个搪瓷水杯震落到地,里面的水立刻洒了一地。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埋怨自己的这个同学,已经无计于事了,当下要做的是怎么样面对当前的困境。当下,他命令道:“王江,你必须支持住,不能放共军进来,我马上派人增援你!”   王江还在大叫着:“阿贤,你快点来!”   放下了电话,张贤觉得事态已经变得严重起来,必须自己亲自过去看一下了,当下对作战主任简单地交待了声,带着陈大兴的特务连,向着东北面急急而去,可是还没有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了从那个方向败退下来的一营士兵,一个排长告诉他,东北面的寨墙已经被共军突破,那个缺口又打开了来,敌人向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   钱雄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一举成功,听到外面的战斗是如此得激烈,他和大家一样,心情马上激动起来,这说明上面还没有忘记自己,把他们这些人丢弃,可是面前的一个排的火力死死的压住了他们的行动,便是抬一个头,都会招来敌人的一串子弹。   他知道,在张贤的三十二团里,没有一个孬兵,便是这一个排,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决的,更何况自己这边已经弹尽人绝了。   钱雄风看了看手下的这些战士们,个个都带着伤,个个都如同鬼一样,但是个个还是充满了杀机。这些士兵里,有他的五十八团的,还有六十二团的,虽然对于黄新远的背弃而逃感到愤怒,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能一切来靠自己。他与身边的一个营长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让这个营长在这里守住阵地,由他带着十几个人,从废墟中穿过,借着夜幕的掩护,绕到对面这排敌人的身后,对其发动突然袭击,或许可以夺下些武器,再配合外面的友军,一起重新拿下这个张凤集的东北方突破口。   他们的行动十分敏捷,虽然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奋力撕杀,所有的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成功,那么就有活的生机,如果失败,那么面对的将是牺牲。   正是这种义无返顾的大无畏的精神,才一直支持着钱雄风和他的战友们。   钱雄风就像是一头狡黠的狼,突然出现在了那个守卫在废墟前国军排的后面,举起了自己最后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阵猛突,看着这些国军士兵们挣扎扭曲地倒在血泊之中,他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赶杀鬼子的时候。在一梭子子弹打完,马上需要更换一根枪管的时候,他被炽热的枪管烫痛了自己的手,这才清醒过来,被他打死在地上的,并不是日本鬼子,而是跟他一样,曾是打鬼子的中国士兵,所不同的只是他们并非一个政治信仰而已。   就在这国军这个排被钱雄风的火力压制的时候,对面藏在废墟里的其他战友们也一起冲了上来,在乒乓的乱枪中,这个排的国军士兵被打散了,从院落中败退了出去,慌乱中,竟然将一门战防炮丢在了当场。   这真是一个意外之财,钱雄风都没有想到可以抢到一门战防炮,并且边上还有两箱炮弹。当下,他马上命人拉着这门战防炮,冲出了院子,看到前面有国军冲了过来,马上开炮射击,在轰轰的炮声中,眼见着冲过来的国军士兵纷纷躲避,他指挥着后面五十八团和六十二团还残存下来的一百多人,乘势掩杀过去,转眼之间,便攻取了敌人的一个阵地,当照明弹升起的时候,钱雄风都可以看到前面寨墙土围附近国军的迫击炮阵地了。   这个时候,寨墙之外,正有一个团的共产党军队在向这边冲锋着,却被国军强大的炮火打退,钱雄风当即命人将那门战防炮推了过来,对准了国军的迫击炮阵地。   国军的炮兵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会有敌人的炮火,当战防炮的炮弹落在迫击炮阵地上的时候,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只听到了许多士兵的哭喊之声。天空中的照明弹闪着强光,虽然是国军用以指示共军目标用以强大火力杀伤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也帮了钱雄风的一个大忙,他可以准确无误地用一门战防炮炸毁对方的整个迫击炮阵地。   失去了炮火的支援,国军的火力立时减弱了不少,那些刚刚掉头退去的共军将士们,又回转着冲杀了过来,遍野遍地连成了一片,喊杀声震耳欲聋,转眼之间,已经突破了三道鹿砦,冲上了土围与寨墙,和国军士兵们进行着肉搏。   在这个阵地上指挥的耿连长是一营里最勇敢也最有主见的一个指挥官,看到这种形势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个阵地无法可守了,当下招呼着自己的士兵们撤退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占领了镇内的第二道防御阵地,虽然暂时挡住了共军的如潮攻势,但是已经将张凤集的外围阵地放开了一道缺口。   冲进镇来的是七纵的六十二团的第七连,紧随其后的还有七纵的第十九旅和二十旅,按照原订的计划,这两个旅的会从这个突破口,沿着寨墙阵地的北面和东面迅速突入,分头割裂围歼守军,并派出一个团向镇子的东北角的院落进击,接应被困的钱雄风团长和他的五十八团以及六十二团人员。   但是,突入的部队随即便遭到了守军的顽强抵抗,寨墙阵地上的守军马上回撤到了第二防线,以集镇边缘院落为依托,配合着早先修筑的暗堡、碉堡、堑壕、鹿砦等工事,又一次组织出来强大的火力网,封堵住野战军前进的步伐。野战军的士兵们就好象风吹麦浪一样倒将下去,一从从,一片片,但是他们前赴后继着,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第三十章 抵角(一)      张贤率着特务连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钱雄风那一百多号人架炮射击,他不由得怒火中烧,还着人从斜刺里冲将出来,拔出手枪,当先将那个正填炮发射的射手击毙,钱雄风反映过来,后面的国军士兵们端着冲锋枪已经冲到,他知道这个时候还不能与张贤对冲,当下招呼着大家,丢下了那门战防炮,躲进了旁边的院落中。   可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消灭钱雄风了,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已经看到了从东北方向的突破口冲突而入的成群结队的共军士兵了,这个时候,再想着与十二小时前一样用炮火和两翼去封堵那个突破口,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兵力源源不断地跟进来,突破口也迅速向着两边不断地扩大,张贤知道,三十二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不由得张贤多做思考,陈大兴的特务连已经和冲进来的共军接上了火,夜色中,只听到爆豆一样的枪炮声不绝于耳,也只看到突突的火舌从各种枪械中喷涌而出,到处都是厮杀的呐喊,到处都是混搅在一起的人众,许多时候,这些士兵们都是在近身肉搏中分出胜负,而一旦分出了胜负,那就只有生与死这一条路径。   张贤从容地退了下来,退回了自己的指挥团部,向各营连下达了第二道指令,放弃外围阵地,不与共军展开大规模攻防,退守集内,以各营连为单位,各排班为基础,依托每一个院落和既有的防御工事,作坚决之抵抗,阻滞敌人的进攻,只要能够同对手周旋到天亮,就一定可以得到生机。   ※※※   这个时候,在张凤集西南面十二里外的冯家沙窝村,整编十一师的师部里,胡从俊正背着手在地图前踱着步子,东北面三十二团方向的枪炮声早就传到了这里,他还在疑惑着敌人的目标。昨天夜里,一队共军偷袭冯家沙窝北面唯一的屏障王家垓村,而驻守王家垓村只有三个工兵营组成的一个临时战斗团,若不是负责该村指挥的王副旅长作战经验丰富,巧妙地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只怕此时的整十一师的师部已经处在了敌人的包围之下。   而在天亮的时候,共军的部队又倏忽地散去,也不知道了去向,直到再一次入夜,却又在自己的周围出现,令人防不胜防。   胡从俊已经接通了自己的几个属下的电话,却唯独没有接通三十二团的电话,想来,听着那边连续不断的枪炮声,他如坐针毡,想来,张凤集一定是十分凶险的,敌人把通往那边的电话线也剪断了。   十一旅的杨涛打过来了电话,告诉他,在他驻守的东、西蒋庄和肖家堂方向上,只有敌人零星的战斗,而对手大规模的部队就好象突然间蒸发了一样,不知去向。当胡从俊问起他与三十二团的联系时,杨涛十分忧虑地告诉他:“师长,我很担心呀,张凤集的枪声不断,是不是敌人把主攻的目标放在了那里,要吃掉张贤的三十二团呀?”   胡从俊却不敢过早定论,对着电话那边的杨旅长道:“很有这个可能,但是也有可能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让我们救援张凤集,然后却突袭肖家堂或者冯家沙窝!”   “但是我还是很担心。”杨涛这样地对他道。   胡从俊想了一下,对着杨旅长道:“这样吧,我命令一一八旅的三十三团向张凤集靠拢,你部暂时还是以防为主,不要轻动,如果在黎明前敌人不来进攻你们,就说明他主攻的是三十二团,你马上令三十一团东向救援,你部离着他们比较近,一定可以逐退敌人!”   “这一夜的时间,我只怕张贤会顶不住了!”   胡从俊笑了一下,对着杨旅长道:“杨涛呀,你对你自己的手下也太不了解了,换了我们整十一师的任何一个团,我都不敢说,但要是张贤的三十二团,我可以肯定,纵使敌人有千军万马,他定然能够有办法顶到天亮的!”   听天师长这么一说,杨涛才放下了心来。但是放下电话之后,胡从俊的心还是十多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无法踏实。张贤虽然是他所有的团长里,最为机灵,也最为凶悍的一个,他当营长的时候所带的营,是十一师里最牛气的一个营;如今他当了团长所带出来的这个团,也成了整十一师的王牌老虎团,但是面对共军凶猛的进攻,他又能抵住多久呢?   一一八旅的王元灵旅长也打来电话,向他报告,一一八旅当面的敌人已经被他们击退,如今一一八旅的两个团正护卫在师部东面,等待胡从俊的命令。   当下,胡从俊命令一一八旅的三十三团向张凤集方向靠拢,以增援张贤的三十二团,以一一八旅的另一个团作为师部的护卫,他的用兵还是十分谨慎,生怕会上了刘伯承的当。   胡从俊的命令下达后,三十三团的行进却十分缓慢,并不是团长徐海波不卖力,而确实是共军的阻击部队十分勇猛,打了半夜,也才走了几里地,无奈之下,徐海波向王元灵请求,等天亮之后再行前进,他也怕自己的这个团会被敌人包了饺子。   王元灵马上向胡从俊征寻意见,在思忖良久之后胡从俊只好点了点头。的确,在这个月高风黑的夜里,自己主动出击就有可能掉进敌人的陷阱,毕竟夜战还是自己的短项,而是对手的长项。   可是,听着从张凤集方向传来越来越烈的枪炮声,胡从俊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   张凤集的外围阵地已经被攻破了,但是突入的部队进展却十分得缓慢,守军的顽强已经超出了三纵和七纵两个司令员的意料之外,在晋冀鲁豫野战军所交手过的国军部队中,还没有哪一支国军部队能够象这支国军部队这样难打,也难怪这个整编十一师会被称为国军中的王牌。为了打开局面,三纵司令员把手中最后一个用作预备队的第九旅也派了出去,第九旅的三个团从北面和东北两个方向突入集内,这样,在这个张凤集内,便形成了野战军十个团打国军一个团的绝对优势,外面还有六个团在打援,形势仿佛是一片得大好。   三纵所遇到的第一个棘手的问题便是集镇北口的国军地堡,这个地堡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好阻住了从东、西、北三面进入集内的要口,而在这个地堡守卫的正是从后面顶上来的三营李文义连,这个连分散到地堡及其周围的院落里,有一个班五六个士兵驻守在这个地堡里。所谓的地堡,其实原本是当地的老乡放菜用的一个地窖,只不过经过了三十二团的改装,把里面的空间挖大,又在上面用石头砌了个圆形的掩体,四周都开了几个孔,用来架设机枪或者冲锋枪。地堡的强大的火力,立时将冲上前来的几队野战军的士兵打倒在地,没有人能够冲过去。尽管战士们投了大量的手榴弹却也无法摧毁这个坚固的堡垒,两个团上千人便被堵在了这个镇子的北口,无法进入。   此时,在这个堡垒之后的一个院落里,钱雄风带着人已经抢占了部分的民宅,他是被两队国军从另一个院落赶过来的,只是这个院落里已经有了国军驻守,在激烈的争夺中,钱雄风所带领的一百多人终还是凭着人数上的优势,从侧面包抄迂回,两面夹击,最终将这里一个班的四五个国军士兵消灭,取得了胜利。   听着旁边激烈的机枪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钱雄风知道那边应该正是一场恶战,他一边命人坚守住这个好不容易刚刚夺下的院落,不让敌人再将之夺占,一面悄悄爬上了院墙,借着微弱的月光,以及突突火花的映照,他明白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而这个院子正靠着那个地堡,院墙也紧挨着地堡的边缘。当下,他瞅准时机,和战友们一起,在这个院墙处淘出一了个可以钻过一个人的大洞,将自己这边所幸存的五个手榴弹绑在了一起,从这个院墙的洞中钻了出来,正到了那个地堡的边上,然后为了防止会出现哑弹不爆的发生,他把五枚手榴弹的弦全部拉开,心中默默地数了十下,猛地从地堡正突突射击的枪孔里丢了进去,他的人也随着迅速地往院墙的洞中钻进,只听得外面“轰”地一声巨响,那个地堡终于被炸裂开来,堵在镇口的两个团的士兵们欢呼着,一拥而上,根本不等弥漫的硝烟散尽,已经冲了下来。   “你们是哪部份的?我是五十八团团长钱雄风!”钱雄风倚在院墙之上,大声地对着冲进来的友军喊着。   这些冲进来的战士们,就像是被堵塞很久、已然涨到了高位的洪水,渲泄而下,狂怒着沿着依稀可辨的道路,向着张凤集的深处冲杀而去,可是,才刚刚冲出街道,便再一次被前方国军强大的火力打退下来,压缩在这个狭小的街巷里,堆得严严实实,挤成了一团。   原来,前方还有一个国军的预设工事,两挺重机枪及屋顶上盘锯的十数挺冲锋枪一齐开火,组成了一个立体交错的火力网,瞬间便封锁了前面的道路,冲在最前面的许多野战军的战士们就这样撞上了这道火力网,倒在冰冷的泥水中。   “我是五十八团的团长钱雄风,我要见你们的领导!”钱雄风还在高声地呼叫着。   天空中出现了耀眼的照明弹,将这个街巷的里里外外照得亮如白昼。   国军的迫击炮打响了起来,炮弹从天空落下,正落在这个拥挤的街巷里,立时炸得里面血肉横飞,人们乱成了一团,哭喊呼叫着纷纷向镇口处退却,却又由于人多,反而谁也挤不出去。   “快推倒这堵墙,到院里面来!”钱雄风大声的告诉墙外的战士们。   一句话惊醒了惶乱的人群,人丛中有一个人指挥着,一声令下,众人齐推起来,随着轰隆一声响,这堵院墙整个倒塌了下去,人们蜂拥而上,不顾这扬起的灰尘,已然抢进了这座院落里。   国军的迫击炮又一次打响,那些炮手都是经过抗战的洗礼,经验老道而且丰富,所以他们的一炮打下,十分精准,这种作战素质,也是共产党领导的野战军的炮手无法比拟的。街巷中落下了第二枚迫击炮弹,随着爆炸声响起,又有不少的人倒在了血泊里;但是,随着照明弹的消逝,国军的迫击炮也失去了准星。   当第二枚照明弹升起来的时候,这条街巷里除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没有刚才还在冲锋的战士。      第三十章 抵角(二)      钱雄风终于见到了这支攻进集来的友军团长,这是三纵七旅的第十九团,团长叫做贾小亮,虽然名字叫做小亮,其实也有二十七八了,却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小红军。当知道面前这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壮汉原来就是前一天晚上攻进集来的五十八团团长时,贾团长不由得对钱团长肃然起敬。   “你这样的打法不行呀!”不等贾团长说话,钱雄风便当先地告诉他。   “是!”贾团长也点着头,他这个团从外面冲进来,已然是死伤了无数,敌人的火力太猛,这场战斗这么打下去,其实就是用人的尸体在往前推。“你在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他问着钱雄风。   钱雄风摇了摇头,老实地对他道:“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里的守军是敌人整十一师的三十二团,团长叫做张贤,在我刚刚冲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吃了他很大的亏,一千多人到现在也只剩下了一百八十人了,你们要是再晚些来,只怕我这一百八十人也没了!”   “看来只好硬冲了!”贾团长道:“我就不信这个张贤是铁打的,他一个团能够扛得住我们十个团的冲击!”   钱雄风叹了口气,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如今这个时代,并非冷兵器时代,光靠着人多是不见得打得赢仗的。他想了一下,对着这个贾团长道:“要想减少我们的伤亡,就只能跟他们一个院落一院落的争夺,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清剿了,他们所倚仗的也就是这些民宅院落,只有把他们从里面赶出来,让他们没有了倚仗,无处藏身,那么我们的胜利也就水到渠成了!”   贾团长却皱起了眉头:“这样打最耗时间,只怕到天亮也无法解决战斗,如果能够一举突破他们的防守,直捣他们的核心阵地,把这个张贤抓获或者击毙,我想这场战斗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   钱雄风摇了摇头,在昨天的时候,黄新远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被张贤封堵他们后路的时候,他反而并不以为意,还坚持着以攻代守的战术,想要一举突破对手的核心。这种想法是不错的,但是却与事实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力量冲破对手层层强大的火力网,即便是冲到了敌人的核心阵地前,只怕也所剩无几了。可是,他又用什么来说服面前这个还没有吃到苦头的年轻团长呢?   当下,钱雄风想一会儿,对着贾团长道:“刚才你也看到了,前面就是敌人的一个火力点,他们的核心阵地应该在这个集的西南部的祠堂里,我们必须要冲过这个火力点才可能过去,这样的火力点一路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我们又没有炮,便是有炮,以如今双方混战成一团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派上用场。你有办法冲过去吗?”   贾团长愣了一下,确实如钱雄风所说,刚才他的这个团的人先是被敌人的火力堵在了镇子的北口,若不是钱雄风炸掉了那个地堡,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够闯将进来;然后便又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在了狭小的街巷中,还被对方的迫击炮轰炸,还是由于钱雄风的及时提醒,才使他们转危为安。看这个样子,这么打下去,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机关与陷阱,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也不怕牺牲,但是作为一个指挥员,多少还是有一些战术素养的,这样打将下去,他的这个团只怕真得被打完了,也冲不到敌人的核心阵地前。   见贾团长良久不答话,钱雄风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的枪炮声又骤然激烈起来,却原来是另一个团从另一个方向打了进来,也和十九团一样,被敌人的火力陷阱挤压成一团,正在遭受着对手迫击炮的猛轰。   贾团长再不犹豫,当下对着钱雄风道:“老钱呀,你说得对呀,就照着你说的来打吧!我们两个团合在一处,你来指挥,我听你的!”   钱雄风怔住了,没有想到这个贾团长会如此得痛快!   ※※※   张贤一脸平静地坐在指挥部里,尽管外面打得热火朝天,他还是这般镇定自若,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三十二团的能不能挺得住十倍冲击,看的就是他这个团长了,要是他在属下的面前表现出一丝的慌张,那么这种慌张就会象传染病一样,眨眼间传到全团的各个人员身上,这个三十二团也就根本无力再战了,只有败溃。他相信,当年在常德被鬼子十多万人四面围困,他都可以挺将过来,在这个小小的张凤集,面对战力又是如此稀松的共产党的军队,他一定也可以挺下来,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胜利!   虽然这个时候的形势并不很好,相反是十分得糟糕,张凤集的外围阵地全部丢失,敌人已经冲进了集内,但是士兵们的士气反而越发地高涨了起来。先是,负责集镇西面和西北面的第二营营长白京山打来了电话,告诉他,第二营已经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打了一个多小时,面对当面足足有三个团的兵力,第二营硬是没有让对手再突过第二道的防线,将那些共军挡在了集镇的边缘地带,进退两难。而负责北面的第三营第一连的李文义连长也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一连虽然被敌人攻占了两处据守的院落,但是把对手的近两个团的兵力堵在了狭小的街巷中,支持个把小时应该不成问题。陈大兴也向他报告,特务连在团部以东警戒的时候,发现了两队企图从外穿插包抄过来的共军部队,在第三营第二连的配合之下,已然全歼了其中一支企图钻隙而进的敌军,消灭了上百号人,另一支共军见势不好,急退了回去。   显然,三十二团在经过了刚刚从外围防御转到内部防御的混乱,正在渐渐地稳住阵脚,与敌人形成老牛抵角,互相拉锯的局面。而这个局面,正是张贤想要得到的!   张贤隐隐还有些担心,东北方向的王江第一营的情况还没有报告上来,尽管他往王江的指挥部里打了几遍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也不知道是电话线断了,还是那一头发生了什么意外。   作战主任姚昱看出了张贤的担心,对着张贤道:“团长,要不我到王江那边去看一看?”   张贤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你看一看也好!”说着,转身对着身边的熊三娃道:“三娃,你带一个班随姚主任去第一营走一遭!”   “是!”熊三娃高声答应着,跟着姚昱而出。   陈大兴既然在团部的东面发现了敌人的迂回部队,这就说明负责集内东北和东面的第一营的防御有漏洞。这个王江要不是因为是自己同学的原因,张贤真恨不能把他一撤到底。原以为钱雄风那一伙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三十二团中任何一个连长过去都可以将之剿灭掉,这么简单的任务交给王江,其实就是张贤对他的一种照顾,让他有立功的资本,哪里想到他却连这么一百多号残敌都肃清不净,反受其累,真正是笨到了家。想到这些,张贤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王江连钱雄风的一百多号残余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够对付得了共军的千军万马呢?   张贤忽然想起了出征前,自己的妻子王金娜曾经警告过自己的话,娜娜一直认为王江是一个靠不住的人,难道自己的这个同学真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中,又到了凌晨时分,张贤也记不得枪炮声持续了多久,反正在他的耳边上还从来没有停歇过,偶尔还会有炮弹在团部的附近炸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籁籁直下,但是张贤却仿佛无觉,坐在他自己画出来的张凤集的防御图前,竟然打起了盹来。这两天连续作战,身为一团之长,张贤可以说是身心俱惫,一直把精神百倍地打起,便真是一个铁打的人,也会有累倒的时候。   猛听得从外面“咣”的一声响,那是有人快步抢身而入,张贤也被这声音蓦然惊醒,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身是血的熊三娃喘着粗气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张贤马上又清醒了过来,站起身来,急急地问着。   “他妈的,这个该死王江!”还没有回答,熊三娃先骂一句,这才缓过气来,道:“王江带着一营两个连放弃了东北方的阵地,逃跑了!”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大了,险些没有栽倒在地,连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三娃这才道:“刚才我和姚主任去一营看他们的情况,正赶上敌人好多人正在围攻王江的指挥部,我当即和姚主任带着这一个班从外围猛突进去,我用手雷炸开了个通道,那些围攻的敌人纷纷后退,这个时候王江带着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布置的,里面竟然被敌人围住了两个连三百多号人!”   张贤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胸口一拳,愤愤地道:“这个王江一定是怕死了,我让他把各连各班排化整为零,在院落里与敌周旋,他却把两个连集中到他的指挥部前,他是想保护自己,他也不想一想,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两个连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这不明摆着给敌人集中吃掉吗?”   “是呀!”熊三娃也道:“姚主任当时也是这么说得他。”   “后来呢?”张贤急着问道。   “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王江肯定真得被吃掉了。当时姚主任也是这么说得他,他却还不服不愤的,还骂姚主任破坏团结。敌人又从后面围了上来,他看到东面的敌人的结合部露出了口子,便说要带着人突围出去,他觉得这个张凤集已经守不住了。当时姚主任坚决反对他的作法,但是他拿枪指着姚主任的头,强令着两个连跟着他从那个口子冲了出去!”   张贤又是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这一回打得太重,他的拳头已经打破了皮,血流了出来,他却浑然知觉。如今,他已经是后悔莫及,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这个贪生怕死的同学来当一营的营长,而对于这个同学的贪生怕死,他其实早就领教过了,却为什么还要这么笨拙地再犯一个错?只怕这一个错,给他带来的将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们东北的阵地是不是已经丢了?”张贤快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为今之计却是要想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境。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又道:“那些共匪已经占领了一营的阵地,正向这边攻击前进,不过,一营一连的耿连长没有跟着王江突围,他带着一连的一百个兄弟,协助着姚主任在东十字街附近堵住了敌人的大规模运动,可是我们也被敌人包围了起来。姚主任怕你不知道那边的状况,所以命令我杀出重围,向你报信!”   “姚主任真是好样的!耿连长也是好样的!”张贤不由得赞道,望着浑身是血的熊三娃,也经不住拍着他的肩膀:“三娃,你也是好样的!”说着,他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哥,现在我们怎么办?”被张贤这么一夸,熊三娃只觉得自己真成了英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却又这么问着。   张贤稍微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我们必须要把姚主任和耿连长救出重围,东北方的阵地可以丢,但是我们的同袍兄弟绝对不能丢下!”   熊三娃使劲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被张贤的话激起了万丈的豪情!   “三娃,你快去让陈大兴带着特务连过来,我们去把姚主任和耿连长救出来!”张贤大声地命令着他,当先地走出了自己的指挥所!   “是!”熊三娃也大声地答应着,随着他出了门。      第三十章 抵角(三)      黎明的时候,经过不懈的努力,在钱雄风的带领之下,十九团与五十八团的战士们浴血奋战,终于夺下了北面的几个院落,虽然自己的损失也不小,却也毁坏了敌人的几个火力点,打开了一条向南的通道。而在东边的十字街处,还有敌人一个十分凶猛的阻击阵地,把从东北方向那个突破口冲进来的大部队堵在了那里,难以前进。钱雄风权衡利弊之后,与贾团长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暂缓向西南方向上的敌人核心挺进,而是从南面包抄过来,把东十字街的顽敌团团包围,南北夹击,以求将这个据点打掉,让突进来的大部队得以长驱直入。   他们的行动十分迅速,从西穿插过来,又夺占了两个院落,已然把东十字街的敌人包围在了其中。   可是,钱雄风和他的人还没有站住脚,便有一队国军突入进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敌人的火力十分强大,把他和几十个当先抢进的战士们压制在了一间残破的民房中。晨曦里,钱雄风透过窗棂借助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那个当先着冲入进来的国军军官,那威武的样子让他一见便顿生钦佩,这个人正是团长张贤,也曾作过他的长官。   张贤并没有注意这间民房中还在抵抗的共军,他的目标是为了救出被围困在东十字街阵地上的姚主任与耿连长,还有一营一连的兄弟们。前面的道路已经被共军封死,他所做的工事在被敌人夺占之后,也成了阻挡他脚步的绊带,但是他的反映极快,马上夺占了边上的这个院落,在将这个院子中的敌人压制到民房中后,他马上指挥着特务连的士兵们打通了那个院墙,院墙外就是姚主任和耿连长的阵地后方了。钱雄风之所以夺占这个院落,其用意也是如此,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处,只是一个是为了杀人,一个却是为了救人。   当看到自己的团长亲自率队过来解围,这令姚昱与耿连长以及所有的国军士兵们感动不已,只是这个时候,他们的这个连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带着十几个伤员,大部分的人不是牺牲了,便是失散而成了共军的俘虏。   “团座,你到这里来太危险了!”姚主任忍不住这样地埋怨着张贤,但是言语中却满是关怀!   “大家都是同袍兄弟,你们比我更加危险!”张贤这样的答道。   “可是,团座,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么我们这个三十二团怎么办呢?”姚昱和耿连长都无法想象,张贤如果真得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整个三十二团也就成了无头之鹰,无首之虎,只有被敌人全歼了。   张贤摆了摆手,对着他们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守了,守也守不住,你们马上组织人员撤退!”   姚昱愣了一下,对着张贤道:“团长,这个阵地一放弃,敌人就可以直抵我们的核心阵地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黄埔校友很是欣赏,尤其是对他的勇敢与果断很是佩服,这让他想起了当年最令他可惜的一个手下司马云,姚昱在某些方面与司马云确实有一些相似。   “这个阵地你能守多久?”张贤反问着他:“这里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再不撤出,最多也只能支持半个时辰,真要到那个时候,丢失得不仅是这个阵地了,你们也将会全军覆没!”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张贤打断了他的话:“只要人在,那么就是我们的资本!”说着,大声地命令着:“耿连长,把你的人赶快撤出去,晚上我们又要被敌人包围了!”同时,他又命令着自己带来的特务连:“陈大兴,你带一个班的人去埋地雷,十分钟内必须完成,我让熊三娃带人给你顶十分钟,如果十分钟你撤不出来,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是!”陈大兴大声地答应着。   看着团长这么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完全没有大敌压境的慌乱,这让姚昱与众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时对张贤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还有被国军的火力压制在民房内的钱雄风,他眼看着张贤从这个院子里穿过去,又眼看着一群国军引导着伤员在前,张贤亲自断后,从那个刚才还被他们围住的东十字街的阵地上撤了出来,撤向了三十二团的核心阵地。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张贤的目的所在,也非常想冲将出去,把这个三十二团的灵魂人物擒获,或者击毙掉,但是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便是连冲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东十字街的枪声还在激烈的响起来,那一定是国军的断后部队,一时半会的功夫,自己的友军还是冲不过来,而眼见着张贤就这么从从容容地带队撤下,再去攻打他的核心阵地,肯定又要费上一些周折。钱雄风此时也是心急如焚,把从一个战士的身边接过了一把步枪,瞄准了走在后面的张贤,就在他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当初从一一八旅随黄新远逃脱时的情景,那一次,他和黄新远之所以那么容易地走脱,完全是因为张贤放了他一马,若以张贤的神枪,便是他和黄新远跑上六百米,也有可能被他一枪爆头。作人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当初张贤放他的原因,他也知道是因为他曾经救过张贤,但那是在打鬼子的时候,只要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这么做的。他的耳边又想起了当时张贤那沉重的话语:“老钱,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今天你既然没有能够拿走,我也只好投桃报李,放你们一条生路,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也就一帐两清,各不相欠,如果再在战场上相见,那么就别怪我手不留情了!”   话说得很绝,但是却也饱含着恩情并重的无奈与伤痛。钱雄风的手哆嗦了起来,依稀记起黄昏时张贤围住自己的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正是自己最为无力的时候,虽然张贤说了一番的话,但是却没有亲自指挥着围歼自己,如果当时张贤亲自在场,而不是放手给王江来打,那么只怕用不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自己和五十八团的残部都将会被消灭。张贤之所以没有亲自动手的原因也是不言而喻的,虽然他说手不留情,但是真正到关键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看着自己覆灭,所以才躲开了,于是这才让他钱雄风有了翻身的机会。   那边友军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仿佛已经是到了身边,可是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地雷的轰响,那齐整的喊杀声蓦然平寂了下去,显然是自己的友军又遭到了敌人地雷的陷阱!   钱雄风咬了咬牙,再一次瞄准了张贤的后心,他知道,对张贤的仁慈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对自己的残忍,再不开枪,张贤就要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张贤已经要走出了这个院落,他回过头,等待着陈大兴和熊三娃的撤回,刚才的地雷声已经告诉他,陈大兴与熊三娃已经成功地阻住了敌人的追击。   “呯”钱雄风终于开了这一枪,但是这一枪打下去后,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这一枪已然是偏了。也是与此同时的是一颗子弹从对面飞过来,还没有等他有所明白,自己头上的帽子已经被打飞了出去。他愣愣地望向窗外,却见到张贤手中举着把勃朗宁手机,枪口处还冒着一股清烟。他蓦然惊醒过来,目光已然与张贤的目光交错在了一起。原来,在自己刚才要开枪的时候,张贤已经发现了他,在他开枪的同时,张贤也开了枪,但是动作却比他复杂了许多,拔枪、瞄准、拨开保险、射击,一气呵成,并不比他的那一枪来得慢。只是这一枪打出来,只打中了他的帽子,没有打中他的头,以张贤的神枪,又在如此近的同一个院子内,却又有些让他不敢相信。也许是刚才那一枪打得太急了,张贤失了手;也许是张贤根本就是又一次手下留了情,钱雄风倒是宁愿相信前一种情况。   勃朗宁手枪的弹壳蹦了出来,张贤的手上还举着枪,再一次对准了这个黑洞洞的窗户。   钱雄风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头去,躲在了墙壁之后,他可不敢再冒这个险与张贤来个对射。   陈大兴和熊三娃带着人从那面终于成功地退了出来,跨过推倒的院墙,他们也看到了刚才那凶险的一幕,熊三娃随手向屋子甩出了一枚手雷,这枚手雷并没有被丢进窗户,而是在窗下爆炸,却也震得整个房屋晃动起来,一角已然崩塌了下去。   “哥,你没事吧?”熊三娃关心又急切地问着。   “没事!”张贤应了一声,收起了手枪。   陈大兴带着人便要向这间民房内冲去,而相伴着又传来了两声地雷的爆炸声,张贤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敌人马上就会全面压上来,于是大声地命令着:“大兴,不要去管他了,我们快撤!”   陈大兴还有些不太愿意,也只好听从张贤的命令,紧随在团长的身后,从这个刚刚夺占的院落撤出了自己最后一名士兵。   ※※※   天色已经大亮,但是攻入张凤集的三纵与七纵收获并不很多,除了因为守军的一个营突围逃跑放弃的东北角地区,其他的方面进展都不大。十九团与五十八团的会合,将钱雄风等一百八十人解救出来,倒是成了这一夜鏖战的唯一胜果。   此时,守军的北面阵地在钱雄风与贾团长的稳扎稳打之下,已经基本得以攻夺,驻守北部阵地的国军不得不退守到集镇的西南方向,以守卫三十二团的核心阵地。攻克张凤集的重点也整个地集中到了村镇的西面,一个是西北,一个是西南。   三纵与七纵的攻坚速度过于缓慢,严重影响了龙凤地区的整个战局,在张凤集外围阻援的六个团此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天色刚刚朦朦亮的时候,杨涛旅长便亲率着十一旅的另一个团三十一团向张凤集救援而来,马上遭到了野战军四个团的阻击,但是三十一团冲力十足,这四个团且打且退,步步为营,倒也顶住了三十一团的猛烈进攻,一时间,双方胶着在一起,短时间内很难有个结果。   而在张凤集之西南方向,一一八旅的徐海波的三十三团也开步过来,却又被野战军六纵的几个团围住,尽管三十三团左突右冲着,却也无法摆脱六纵的纠缠。   胡从俊也是一夜没有合眼,听着张凤集方向上传来的一声比一声高的枪炮声,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那里,恨不能自己就是那个张贤,如果通讯能够畅通,只怕他的电话一直也挂不上了。天亮的时候,那边的枪炮声还没有停歇下来,不用再想了,共军的目标肯定只有张凤集的三十二团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出击的话,那么三十二团真得就要全军覆没了。   当下,胡从俊也豁将了出去,将手中留驻的一一八旅最后一个团也打了出去,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三十二团这个整十一师的王牌。   一一八旅的全部出动,马上便有了效果,野战军的第六纵队已经抵挡不住了,徐海波的三十三团终于可以从重围中冲突而出,直直地奔向张凤集而来。   而与此同时的是,在整个巨野战场的西北方,邱疯子在第五军久攻龙堌集不下的情况下,也认识到了情势的不妙,所以最终还是接受了胡从俊的请求,不顾野战军第二纵队的层层阻碍,率着第五军向着整十一师这边靠拢过来,毕竟在这个战场之上,第五军与整十一师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第三一章 解围(一)      时近中午,张凤集内混战成了一团,野战军已经将国军守军压制在了集内西北与西南两处地方,西南方向上的田家大庙处于了野战军的三面合围之中,大家都知道,只要是攻克了这个核心阵地,也就是意味着这场战斗的胜利结束。   张贤也清楚,这个时候,三十二团已经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可是如今他的手头上,也只剩下了三营两个连和一个特务连,再加上一些从各处归笼过来的伤员及残兵,能战斗的兵力总共也不到五百人。而白京生的第二营还在西北方向与敌周旋之中,张贤的电话打过去,却打不通,估计不是电话线断了,就是白营长那边顾不过来。但是听着西北面的枪声依然不断,张贤可以肯定自己的人还没有被打垮,还在顽强地抵抗着。他怕的就是那边的枪声停歇。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容张贤再去担心白京生二营的生死了,共军的第三纵队与第七纵队终于实现了对田家大庙的合围,他必须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更为凶险的局面。   通往大庙有两条道路,一条向北,一条向东;而在这两条道路之间是连成片的民宅院落,顶多也就有一条很狭小的巷子从中穿过,倒是成了这座大庙前无法逾越的障碍。   张贤让陈大兴带着特务连和退守下来的三营李文义连的残部守住北面的道路,令作战主任姚昱带领三营的二连及耿连长等人守住东面的路口,同时,将三营三连及部分还能战斗的士兵由他自己亲自指挥着,散布在这片民宅院落之间,三四人为一个单位守住每一个院子,不让敌军突入进来。   此时的田家大庙,不仅是三十二团的团部,这里也成了三十二团的后勤基地,所有的伤员足足有三百多名全部转移到了大庙的后面。这片建筑倒是不小,而且围墙高大坚固,三十二团的辎重与弹药也尽在其中,为了以防万一,张贤把还能够行动的伤员们也组织了起来,并把三十二团通讯兵、炊事兵、马夫、担架兵等非作战人员也编成了一个连,由受伤的三营长沙长海负责指挥警戒,沿着高墙进行布置,以防突入的敌人打进来。   共军两路的兵力直冲过来,但是陈大兴与姚昱把守着两条进出大庙的路口,火力十足,任三纵与七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能够闯将过来,却在路口处倒下了片片的尸体。   张凤集的西南方向和西面也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张贤和所有的守军都不由得振奋起来,那声音是如此之近,仿佛就要到了近前,不用多想,这一定就是他们的援军赶到了。   正是这渐近的枪炮声,立即令三十二团的士兵们士气高涨了起来,便是有过动摇之心,在这个时候也全部丢弃,他们知道自己的胜利已经不远了,比以往更加镇定,更加勇敢起来。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贤的心沉到了谷低,西北方向的枪声逐渐停息了下来,那里是白京生第二营的阵地,这是不是也就是意味着二营的覆灭呢?   ※※※   钱雄风也很着急,眼见着已经包围了敌人的核心阵地,但是敌人的援军也马上要攻到,若不是因为这个时候双方的士兵们交错在一起,他想,敌人的炮火肯定已经打了过来。   可是,面前的进攻一再受阻,自己这方面的人更是死伤无数,却如何也突不破敌人最后的防线,而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是疲惫不堪,经过连日的奋战,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再也没有了力量和冲劲。   王勇亲自来到了张凤集内,作为七纵的司令员,他更是坐卧不安,面对敌人一个三十二团的三千多人,他在占绝对的兵力优势之下,已经攻了三天三夜,到这个时候还是没有能够取得胜利,无论在谁的面前,都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他也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还从来没有哪一仗象这一仗这么难熬,他的嘴角都已经起了大泡,却也只能是干着急上火。   王勇终于见到了还没有退出张凤集的钱雄风,不管怎么说来,这一仗,钱雄风和他的五十八团也算是七纵的一个亮点。   “老钱呀!辛苦你了!”在见到钱雄风的时候,王勇从心里说了这么一句。   钱雄风敬了一个礼,却苦笑了一声:“司令员,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便是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王勇点了点头,却问着他:“这已经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敌人看来也是在背水一战,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够攻进去,迅速地结束战斗呢?这么打不是个办法呀,老钱,你有什么更好法子吗?”   钱雄风摇了摇头,对着王勇道:“司令员,虽然我也当过张贤的手下,但是他这一次的守备战所用的战术却是与以往国军的战术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吃了不少的亏。这个张贤真是个打仗的人精,当年在常德的时候,他和鬼子也是这么打的,鬼子拿他都毫无办法!”   王勇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老钱呀,你好象对这个张贤很是称赞呀?”   钱雄风愣了一下,老实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虽然我们和他是敌人,但是我不能不承认,在打仗上,我不是他的对手!”   王勇点了点头,却又道:“其实你也不错呀,他把你包围了一日一夜,愣是没有把你吃掉!”   钱雄风却是一声苦笑,对着他道:“如果大部队再晚一点发动进攻,那么你们看到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王勇也笑了一下,却又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与钱雄风一起过来的黄新远,同样是团长,怎么就差了这么许多?如今,二十旅的旅长戴明已然牺牲,本来按照上级的意思是要让黄新远来当这个旅长,因为无论是从革命资历上,还是从党内职务上,黄新远都比面前的这个四川人强了不少,可是在这一次的大战上的表现来看,黄新远又和这个钱雄风差了许多,如果二十旅要提拔旅长的话,他宁愿提拔面前的这个四川人。当下,他稍稍考虑了一下,对着钱雄风道:“老钱,如今这个时候,敌人只剩下了面前的这一个核心阵地了,如果你能够把它拿下来,我想,这一次大战之后,刘总司令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钱雄风愣了一下,他是一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王勇的话意,却又笑了一下,对着他道:“司令员,我有信心拿下敌人的这个核心阵地,只是我怕时间有些紧张,听张凤集外的枪炮声,只怕是敌人的援军马上要赶到了,如果能给我四个时辰,我想就一定可以取胜!”   王勇愣了一下,想了想,知道他说得不错,当下又问着他:“你有什么作战方法吗?”   钱雄风道:“我也只是想这么试一试。敌人把两条主通道封锁,如果我们要冲过去,必定要负出重大的伤亡。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打通民房,从院落中冲杀过去,避开敌人的重点火力,或许可以收到奇效!”   王勇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只不过我们一直在和敌人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争夺之中,这个速度太慢了,从昨夜打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个小时,还没有拿下这个张凤集!”   “可是我们也是有收获的,已经占领了张凤集的大部,把敌人压缩在了西南面那块片狭小的区域里。如果不是这么打下来,只怕我们还在外围没进来呢!”钱雄风却道。   王勇又点着头,确实如钱雄风所说的一样,他也没有想到这一仗会是如此得不同,突破集镇的外围并不是战斗的结束,而是战斗的真正开始。巷战不是他的长项,他也是第一次打这种巷战,在这方面的经验可能还不如面前的这个从国军里出来的钱雄风。当下,他对钱雄风道:“好吧,就按你所说的去打,不要在乎时间了,仗都打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这么打下去!”   钱雄风也点了点头。   ※※※   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就像是一头敏捷的狐狸,他带着三个人驻守在一个院落里,旁边还有另外四个人组成的战斗小组与他成犄角之势,而在邻近的一间院落中,又有四个人的小组驻守。这是张贤精心设计的一套守御方法,可进可退,可分可合。   熊三娃清晰的记得,他已经打退了四伙闯进院中的敌军,便是在院子口处,就已经撂下了十多具敌人的尸体。可是这个时候,共军推倒了院墙,一个勇敢的共军战士夹着炸药包从断墙后一跃而出,闪转腾挪之间,已经到了他们藏身的屋子前。熊三娃举枪射击,却都被这个家伙躲过,他藏到了院子中央一个大石头辗子之后,尽管熊三娃来回调整角度,却如何也打不到。而在这个时候,共军的投弹手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接二连三地投进手榴弹,手榴弹的爆炸震得熊三娃的耳膜嗡嗡直响,他只得低下头躲避纷飞而下的碎石弹片,心中暗骂着这些共产党的士兵们怎么能投得这么远,他自认为自己是三十二团的投弹能手,却也没有这么大的把握,次次把手榴弹能投出六十米外。   就在熊三娃躲避手榴弹的时候,那个夹着炸药包的共军战士已经抢身在了屋前,打响了炸药包,等了几秒钟,蓦地从窗口丢进了屋内。   熊三娃和他的三名手下反应也奇快,就在那个炸药包丢进来之前,已经起身穿过了打通的屋墙,跑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共军的巷战战术十分陈旧,一般都是先用炸药包来爆破房屋据点,然后在爆炸的时候,突击队迅速地出击,抢身而上,一举打开突破口,这个时候的敌人一般不降亦跑了。   熊三娃知道随着炸药包的爆炸声后,是紧随着而来的敌人的突击队。张贤告诉大家,这个敌人的突击队看似十分强大,实际在这个时候,只要大家沉着冷静,就会发现这个突击到突破口的突击队,其实就是一个弹靶,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都怀着要胜利喜悦,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抢身到了三十二团布设下的陷阱中。   果然,随着炸药包的一声巨响,在房倒屋塌的时候,十几个共军战士组成的突击队员,从那堵倒下的院墙后喊杀着冲了过来,而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和他的三个兵已经返身折回了突破口处附近,与此同时,藏在另一个方向上的另一个行动组也把机枪和冲锋枪对准了这个突破口。   那十几个共军士兵勇猛地冲杀了过来,想要一举灭掉这间屋内的残敌,可是,才刚刚冲到突破口处,便被里面熊三娃和他的那三个兵架起的机枪和冲锋枪扫中,当先的几个人还来不及躲避,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后面的突击队员见势不好,准备着就地掩藏身形,却不料后面的机枪与冲锋枪又响了起来,这是另一个行动组从不同的方向对着这个突破口密集射击,这十几个人所组成的突击队,刚才还生龙活虎一般,转眼之间便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竟然无一人能够幸免!      第三一章 解围(二)      钱雄风亲自带着人包围了这所院落,他是听说这个院落里的敌人已经打死打伤了自己上百号人,阻止住了部队的进一步前进,而听那个从院中被打退出来的班长告诉他,这个院子里顶多也就是四五个国民党的兵。   又一个突击队冲了上去,钱雄风躲在墙头之后,亲自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发起攻击。但是这个突击队很快地便又被打了出来,而且十数人进去,出来的时候只有两三个,其他的人不是倒在了院子中的地上,便是负伤躲在了一边。他一直在观察着院子中的国军战术,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陷阱,诱使自己的人冲进去后,就在突破口处成为屠杀的法场。面对这种战术,而自己竟然是毫无办法,不可能就这样与敌僵持对峙,那样的时间也是不允许的。他正在冥思苦想着破敌之计时,一瞥之间,蓦然发现里面那个国军领头的人竟然就是熊三娃,这个老乡他太熟悉了,于是一个计谋油然而生。   熊三娃是一个疾恶如仇的人,但是他却是张贤的死党,他把张贤当成了自己的大哥,所有的好恶都会因张贤的好恶而影响,他认为所有对不起张贤的人,肯定都不是好人,在这些人中,除了黄新远,还有他钱雄风最该死。而这个熊三娃又是一个没有头脑的莽汉,或许利用他的这个特点,能够把这个熊家的老三引出来。   想到这里,钱雄风现出了身形,躲在一棵大树之后,大声地对着院子里的人喊着话:“院里的国军兄弟们,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不要再为国民党反动派卖命,做无谓的牺牲了,赶快投降,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共产党一定会优待俘虏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梭子子弹从院里面打了出来,尽数地打到了这棵大树的树干之上。   “团长,太危险了!”钱雄风的警卫员躲在断墙之后,着急地警告他。   钱雄风摆了摆手,又对着院里的人喊起了话来。   而在这个时候,藏身在破屋之中的熊三娃直恨得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便是不看到人的影子,他也可以听出来这个喊话的人。钱雄风正是他最熟悉的一个人,这个人是被张贤从万县遇到后,一直收留在身边的一个亲信,因为是老乡的缘故,他与钱雄风很是谈得来,也相信张贤的救命恩人定然不会出卖大家。可是便是这个老乡,首先利用了自己放走他的父亲和二哥,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害得自己由少尉排长一撸到底,成了一个大头兵;接着,这个被张贤提拔出来的家伙却又恩将仇报地协助黄新远,从一一八旅逃脱而出,害得张贤也被降职查办。此时,这个钱雄风又不顾旧情,还带着兵过来打他们,真真是无耻以及!想到这些,熊三娃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马上失去了刚才的冷静。   “你们在这里守住院子,我去把这个敌人这个当官的干掉!”熊三娃这样地命令着自己手下的三个兵,这三个兵都点了点头,因为也打了很久,早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熊三娃抱着一挺冲锋枪,又从边上的弹药箱里取出了两枚手雷揣在兜中,猫着腰从屋后的墙洞中钻了出去,他要绕过这间院落,从另一处院落里穿过,转到钱雄风的身后去。   熊三娃的行动十分敏捷,穿过了一条小巷子,已然出现在了钱雄风身后的一座院落里,他十分小心地穿行其间,这个院子刚才已经被共军夺占,他生怕会有敌人冲将出来。还算好,这个破败的院落里静悄悄的,显然敌人在夺下这里后,认为已经肃清了里面的守军,所以把重点放在了前面要进攻的地方,而忽略了身后。   眼见着钱雄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熊三娃的心中一阵狂喜,可是,当他刚刚抬起枪,准备打出一梭子弹的时候,猛地便有一个人影向他扑了过来,他的脚下也一绊,摔倒在地,马上便有四五个壮汉从藏身之处一拥而上,不容他有一丝的反抗,便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努力地挣扎着,却已然毫无作用。   也只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熊三娃已然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他手中的冲锋枪此时也成了那个捉住他的人的战利品。   “好家伙,这小子的力气还真大!”那个大个子的壮汉是第一个扑到他身上来的,这个时候还在揉着自己的胳膊,很显然,他也被熊三娃的蛮力所折服。   但是,边上的一个穿着八路军军服的战士却没有这么好,当先着甩了熊三娃两个嘴巴子,一边打一边还在骂着:“你个王八蛋,打死了我们这么多的同志,班长,我们也把他毙了算了!”   那个大个子的壮汉却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却听到身后有人已经在大喊了:“住手!”   这个打人的战士愣住了,马上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了来人,老实地叫了一声:“团长!”   不错,来得正是钱雄风。   熊三娃恨恨地瞪了钱雄风一眼,这个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血来,眼圈处也青一快紫一块的,便是刚才被这些野战军的战士们打的。   “谁叫你们打人的?”钱雄风瞪视着自己手下的兵。   “团长,他太坏了……”这个打人的兵还在不服不忿的骂着。   “李大个子,你们班是怎么回事?难道连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都忘记了吗?”钱雄风却问着那个大个子的壮汉。   “我……我……”李大个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嗫嚅了半天才道:“同志们是实在气不过,才打的!”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要遵守纪律,要不然我们就和国民党反动派有什么区别?”钱雄风却还在教育着这些战士。   战士们个个无话可说,但是却又都不约而同地狠狠地瞪了熊三娃一眼。   熊三娃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钱雄风,你别在这里装好人,有本事就一枪把老子毙了!”   李大个子却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骂道:“你小子都当了俘虏还这么死横!我看你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钱雄风却喝道:“李大个子,不许骂人!”   李大个子和众人恨恨地只好闭上了嘴巴。   钱雄风对着熊三娃语重心长地道:“熊三娃,你爹和你二哥都是我们革命的同志,如今你也成了我们的俘虏,这个时候就不要再为国民党卖命了!弃暗投明吧!”   “呸!”熊三娃对着钱雄风吐了口唾沫,若不是钱雄风反映迅速,险些被吐在了脸上。   李大个子就势一脚,将熊三娃踢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但是他站稳之后,却把头扬起了老高,不屑一顾地道:“想要我投降?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钱雄风也不由得有些恼怒,知道不可能在这里三言两语就改变这个混小子的执拗,而他如今主要面对的还是如何攻夺眼前的院落,抓紧时间解决战斗,听着外面的枪炮声,却是越来越近,看来,敌人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当下,钱雄风对着李大个子挥了挥手,李大个子马上明白了过来,推着熊三娃走到了前面。   ※※※   当听说熊三娃被抓之后,张贤一把跳了起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必须马上将他救出来,所以不听众人的劝阻,自己亲自带着人,向着大庙前面作屏障的最后一排院落而去。   这个时候,别的院落已经丢失,而就在刚才,钱雄风就是利用熊三娃,把他推到了前面,因为顾及会伤到熊三娃,所以那个打退了无数次共军攻击的作战小组,不得不撤出刚才的院落,退守这最后一排的房屋。如果这个最后了屏障再丢失,那么,敌人将直接面对三十二团的团部。   因为知道熊三娃是团长张贤的贴身警卫,而且大家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一对亲兄弟,所以没有人敢将熊三娃射杀,只好向团长报告,让张贤来做决定,如何应对。   当看到熊三娃果真被钱雄风推到了院子面前时,张贤躲在屋子里气得浑身发冷,不由得对着外面的钱雄风破口大骂:“钱雄风,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虽然你我之间政见不同,但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却没有想到,原来你也是这么无耻,怎么也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来?以熊三娃为要挟,他怎么说来都是你的同乡呀!”   本来,让熊三娃来当挡箭牌,在钱雄风来说也是十分惭愧地无奈之举,他着实再经不起太大的伤亡了,张凤集这一仗,他的五十八团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连队了,兵力损失已经高达一半以上。此时,被张贤这么一骂,便有些脸红了起来,但还是强辩着:“张贤,打仗行的就是诡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知道,怎么说你都不会投降的,所以只好行此下策。只要你能够让大家放下武器,我保证你们三十二团的官兵们都会毫发无损的!”   “哥!不要听他的话!”熊三娃也大叫着:“别管我,我死了,只要你能替我报仇就行了!”   李大个子在他的后面不由得骂道:“你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非要为反动派卖命不可了!”   “谁是反动派?我看你们才是反动派!”熊三娃与他打着嘴架。   钱雄风命令着突击队员又一次推出了熊三娃,他知道张贤定然不会下得了手来打死这个浑小子,只要是能推进到院子中间,然后掩住身形,或者投手榴弹,或者是投炸药包,定然可以有办法将敌人最后的这个院落攻夺下来。   看着步步逼进的对手,张贤的脑海中在飞快的转着,这种情形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鄂西会战,当时鬼子就是以抓住的老乡为盾牌向前推进,在不得已的时候,张慕礼的对策是拼刺,再来今天这场战斗也要通过拼刺刀来解决了。   当下,张贤回身命令着自己的这些士兵们:“大家准备好,上刺刀!”   众人皆然一愣,马上便明白了过来,只是有的人手中还拿着冲锋枪,此时也将冲锋枪背起来,换上了步枪,装上了刺刀。   但是,张贤抬头之间,忽地看到钱雄风的队伍之后奔过来了十几个人,虽然都穿着共军的军服,奇怪的却是跑在前面的人,手里面拿着的是美式汤姆逊冲锋枪,难道这些共军也用了这种冲锋枪吗?蓦然,那个跑在最前面的人向这边望了过来,目光正与张贤碰在了一起,张贤浑身一战,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个人正是已然没有了下落的第二营的营长白京生。   “熊三娃!”张贤忽然大声地喊了一声。   众人都为之一愣,熊三娃也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在!”。   紧接着,张贤再一次命令着:“趴下!”   便是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熊三娃向前猛地扑倒在地。   几乎是与此同时,钱雄风身后的冲锋枪响了起来,白京生带着人,如同一群疯狂的恶狼,已然扑到了近前。钱雄风如何也没有想到,这队奔过来的身着野战军军服的人并非是自己的友军,而是国军化装而成的。确实,在如今的张凤集中,已经有十个野战军的作战团,这些团分属于两个纵队,所有的团长也无法分清对面跑过来的身着相同的人是哪一个部队的,只当是自己的友军,这也反映出了各部协同的混乱!   就在白京生发起冲锋的同时,张贤也发起了逆袭,带着人从四处里直冲出来,喊杀声连成了一片,尽管在这个时候钱雄风的所部还有人数上的优势,却也经不起对手两面突然而来的夹击,只得向着旁边的街巷败退而去。虽然这个时候钱雄风依然很不甘心,却也只能面对现实,在两个战士的架护之下,退出了这个院落。      第三一章 解围(三)      熊三娃只觉得自己恍如做了一场大梦一样,当又一次看到张贤与自己的战友的时候,不由得嚎啕大哭了起来,便仿佛是一个刚刚被欺负过后遇到自己爹娘的孩子。   白京生却在取笑着他:“我说三娃,你姓熊,就真得以为自己是个狗熊呀?”   熊三娃转过脸来,看着他骂道:“你才是狗熊呢!”   白京生笑道:“你若不是狗熊,怎么这么使劲地哭呀?你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熊三娃却道:“我刚才被钱雄风抓住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哭是因为觉得要是刚才真得被那些共匪打死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你们也,也永远也见不到团长了!”   他说得很是真切,也很是动情,显然是为自己的大难不死而感到后怕!   张贤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却没有再说一句话,这个动作便已经代表了他的全部。   “呵呵,原来你也是怕死呀!”白京生笑了起来。   “你才怕死呢!”熊三娃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停止了大哭,反身跟着白京生斗着嘴。   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娃,你先回团部助沙营长守住高墙!”张贤这样地命令着,他是想先让熊三娃回去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混乱,毕竟刚刚死里逃生出来,难免情绪上还有些激动。   熊三娃点了点头,瞪了白京生一眼,带着自己的三个兄弟往后奔去。   张贤这才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白京生一行,此时的白京生一行还穿着共军的衣服,只是浑身上下的污渍结成了团,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的痕迹。他扫视着大家片刻,这十几个人个个灰头土脸的,衣冠不整,疲惫不堪,但是在他的面前还依然挺起了腰杆,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大家辛苦了!”张贤由衷地说了一句,他没有问白京生为何一个营六百多号人此时回来的只有这么十几个人,不用想,第二营的战斗定然也是十分惨烈的。   这一句话,已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眼红了起来,白京生当先着落下了眼泪,哽咽着对张贤道:“团座,我……我没有打好!把阵地丢了,只带回来了这么几个弟兄!”   “不!你们已经打得很好了!”张贤却是万般得感慨:“弟兄们,是我这个团长没有当好,让弟兄们受苦了!”   众人皆然落泪。   正说之间,却听得后面的团部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张贤不由得一愣,这说明已经有共军攻到了大庙的高墙外。当下,对着大家道:“兄弟们,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援军马上就可以开到了,我们先把这些胆敢突入进来的敌人消灭掉,好迎接我们援军的到来!”   “是!”众人齐声地应答着。   ※※※   当张贤带着众人转战着回到团部的时候,这才发现那股突入进来的共军已经被沙长海指挥着三十二团的老弱病残之众,从高墙上打退了下去,很显然,在这个时候,便是攻入张凤集的三纵、七纵的各部队,也都是疲惫以极,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穿透三十二团这最后的一道薄如稿纸的防御了。   南面的枪炮声尤为激烈了起来,伴随着天空中飞机与重炮的袭击,徐海波与李现法带着各自的团一前一后地冲了过来,在击败围抄的六纵四个团之后,又击溃了三纵两个阻援的战斗团,已然来到了张凤集的南门外。但是从南门到枪声不断的西南大庙,中间还有许多的民房,而北面的主街已然被突入进来的七纵用砖石堵塞,并建起了一道临时的工事,以期阻止国军的这个援军与集内守军的会合。   徐海波当即命令两个营的士兵从民房间挖开了一条道来,穿墙越户着一直来到了三十二团的核心大庙之外。   对于突然出现在高墙之外的援军,令困守大庙的三十二团的所余之部欣喜若狂,熊三娃第一时间地冲进指挥部里向张贤报告着这个绝好的消息。   但是,当知道自己的援军真得已经到了这里的时候,张贤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呆得半天没有站起身来。他的脑海中还深深地印烙着当年在常德时的等待。   徐海波第一个冲了进来,张贤却已然是泪流满面,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恍如隔世一般。   “阿贤,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徐海波同样地也是满脸的泪水,从一早开始,他就拼了命地向张凤集猛攻,他是生怕张贤这个他在整十一师里唯一的知己就此逝去,生怕再也见不到他最后的一面。   张贤却在笑着,带着满脸的泪水,笑得如同是一个少年。   是呀,战争的岁月虽然无情,但是这在战争的岁月里所铸就的友情却是牢不可破的,虽然面对过如此多的背叛,经历过如此多的欺骗,便是连亲兄弟也不可信,但是在这一时刻,张贤还是体会到了友情的快乐,这是他这一年来,对于战友来讲,还没有被完全玷污的感情,也将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知道吗?阿贤,我是真得不敢想,真得怕你会顶不住!”徐海波还是紧紧地搂着张贤,不愿意放开。   虽然此时,张贤也有很多的话想对自己的这个老朋友来说,可是在这个时候,却也只剩下了哽咽难言。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互相放开了怀抱,相视着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泪痕,可是谁也舍不得松开彼此的手。   徐海波的无线电话员跑了进来,向着两个团长大声地报告着:“报告,团长,师长要与张团长通话!”   到这时,两个人才从刚才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徐海波放开了张贤的手,不好意思地道:“看看,看看,我都把这件正事给忘记了,胡师长对你可是格外得担心,要我一见到你就马上给他通话的!”说着,已然将电话员手中的报话机接了过来,递了过去。   张贤接过了这个报话机,将耳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握着步话筒,还没有说话,便听到了胡从俊那熟悉而焦虑的声音:“喂?喂?是张贤吗?是张贤吗?……”   “师长,是我!”张贤连忙回答着:“我是张贤!”   “真是张贤呀!”胡从俊仿佛是长出了一口气,稍停了一下,马上又问道:“张贤,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师长,我这边还可以支持!只是对不起师长,敌人是从王江第一营那边突破进来的,如今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的集镇,我们团被压制在了西南一隅,这是我这个团长的过失,我请求处分!”张贤这样地对着自己的长官说着,心下里很是愧疚。   胡从俊沉默了,他没有想到刚刚接通电话,张贤跟他说不是邀功,也不是求助,而是请罪!当下,对着张贤道:“张贤,王江立即撤职,你看这次战斗中,谁的表现好,直接任命他当营长就是了!”   张贤愣了一下,按道理来说,任命一个营长也并非他这个团长说了算的,他的上面还有旅长和师长,顶多是由他提名,再由旅长任命,然后报师长批准,这里面还有一个旅长呢!可是胡从俊却把旅长直接甩开了,说明对自己的信任。他想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抬头看到作战主任姚昱走了进来。原来,徐海波已经命令自己的手下来接防张贤的防御工事了,姚昱只好带着自己的几十个手下,退回团部里来。张贤当下对着胡从俊道:“师长,作战主任姚昱的表现很好,我认为他应该可以胜任!”   姚昱一怔,马上明白了过来,这是团长在向师长保荐自己,不由得一阵感动。   “好,那就叫姚昱立即到职,回头你向杨旅长报告一声就是了,就说是我同意的,到时我也和他说一声!”胡从俊答应了。   “是!”张贤回答着。   “还有,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吗?”胡从俊又问道。   张贤道:“我们团的重伤员有很多,我希望能够马上运到后方救治;另外,我还需要补充一些弹药,主要是手榴弹和冲锋枪的子弹,其它就不需要了!”   “没问题!”胡从俊一口答应了下来。同时又问道:“你们团如今能战斗的还有多少人?”   张贤道:“如今我们三十二团所有能战斗的人都已经集中在团部的周围,包括我共有两百七十二名!”   沉默,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胡从俊已然想到了三十二团这四天四夜战斗的艰苦,却没有想到是如此得惨烈。三十二团下属三个作战营和一个预备营,一个特务连,一个工兵连还带着十一旅的一个炮兵连,其实是相当于五个营,还包括报务、勤杂人员,共有官兵三千两百余人,到此时如果再加上王江率队突围出去的两三百人,损失已经达到了两千七百人左右了,这对胡从俊来说,除了当年的鄂西会战,还从未有过如此大的伤亡,可以说是对整个整编第十一师的一个沉重打击了。   “张贤,你们团马上撤出张凤集!”胡从俊果断地命令道。   张贤愣了一下,在这个地方他已经坚守了这么久,而师长让他马上撤出来,却令他心有不甘,毕竟自己有那么多的官兵葬身于此,说不定也会和当年的常德城破的时候一样,废墟里还会有自己士兵活下来,但是如果就这么守下去,却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只要对面的共军不退,那么自己这个团就会有被全歼的危险。想来,胡从俊已经有了放弃张凤集的打算。当下,张贤有些倔强地脱口道:“师长,我不撤!”   “为什么?”胡从俊问道。   一时之间,张贤却答不上来,他是一个很明白的人,知道胡师长的命令是对的,为了减少更多的伤亡,更为了以防敌人会施另外的诡计,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占进先机的妙招,可是刚才自己脱口而出,未经过大脑,这个时候不免有些支吾了起来,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师长,山炮带不走,我不撤!”   胡从俊也怔了一下,原来这个小团长还这般得小家子气,于是又对着他道:“你作好回撤的准备,山炮的事由我负责,你听命令就是了!”   “是!”张贤只得答应道。   ※※※   下午四点多钟,三十二团的残部在张贤的带领之下,从张凤集的西面分数路突围而出,而张凤集的防务暂时交给了徐海波的团来打理,按照胡从俊的计划,徐海波团也只留小部分人与敌保持接触,主力在天黑前撤回原驻地。他是小心得的过了头,生怕再遭到共军夜晚的围攻。   而其实在这个时候,晋冀鲁豫野战军的指挥部也作了一个同样的决定,刘伯承与邓小平介于攻打张凤集所付出的惨重代价,而集内的守军与援军已经会合的情况,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消耗巨大的老牛抵角的笨仗,命令全体作战部队迅速后撤。   战争是如此得无情,晋冀鲁豫野战军用劲了全力,也没有取得预想的战果,反而受到了严重的挫折,这也给野战军各部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教训。十打一还不能取胜,虽说有武器上落后的原因,而自己的准备不充分、战术落后,尤其是在打城镇攻防战与巷战的时候的经验不足,才是真正失败的原因,这些问题暴露出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一战,对于晋冀鲁豫野战军来说,倒是也有亮点,那就是作为阻击国军第五军的第二纵队很是成功,在八天的时间里,成功地阻止住了邱雨青第五军的猛攻,在自损不到八百人的情况之下,却令第五军损失了一个团两个连的两千三百余人。在整个战场上,其实国军与共军的伤亡比例相当,国军总共损失兵力五千三百多人,而共军损耗也在五千余人以上,单就伤亡比例上来讲似乎是双方打了一个平手。而在与整十一师的交手中,整十一师伤亡三千人左右,三纵、六纵和七纵三个纵队却损失了四千三百余人,单单在张凤集被国军三十二团消灭的就有三千人以上。   当真得离开了张凤集,回过身来,望着还处于枪炮与硝烟之中的那座小小集镇的时候,张贤不由得跪倒在地,失声大哭起来,这令随行的熊三娃与陈大兴都十分惊诧,便是在当初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张贤也没有象如今这样得冲动过。   陈大兴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也跟着向着张凤集的方向跪了下去。   熊三娃还是不解,愣头愣脑地问着:“哥,我们都已经突围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平安了,你怎么还哭呀?”   张贤却无法回答,他只觉得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大块石头一样,根本无法宣泄自己心中的痛楚,他的大部分士兵就是跟随着他,把命丢在这里,这些人可都是他的袍泽兄弟呀!他根本无法释怀自己的歉意!……   猛地,他一头磕在了地上!      第三二章 分道(一)      胡从俊见到张贤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整十一师里最英俊儒雅的团长已然象变了一个人,几日不见,他的人已经瘦下去了一圈,一头乱蓬蓬的黑发擀毡在了一起,满脸的污泥,混在粗硬的胡子渣之间,映衬着脸上的那道伤疤尤其明显,就仿佛是一个匪徒一样得彪悍却又令人恐惧。远远的,他的人还没有靠近,便有一股浓烈的汗臭,直刺入鼻,这味道中应该还夹杂着干透的血腥。他的衣服也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浑身上下除了沾满风干的泥水与污渍,四处还有很多的破洞,有的地方已经成了条状。   面对自己手来的爱将,此情此景,胡从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师长,我对不起你,把三十二团打没了!”张贤一语说出来,已然是潸然泪下。   胡从俊也相对无言,他已经从先期突围出来的三十二团其他人那里听说了整个战斗的过程,他们也抓了两百多名共军的俘虏,从这些俘虏的口中,胡从俊得知,进攻张凤集的并非是共军的普通部队,而是刘伯承的主力精锐,共动用了两个纵队十多个团,而张贤凭着一团之力,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支撑了四天四夜,只怕在整个国军里,也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张贤,你打得很好!”胡从俊到这个时候,才由肺腑之中赞赏地说了这么一句,也算是对他的肯定。   张贤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向他解释着:“师长,要是王江的第一营不私自突围,我们也不会损失这么多的人。敌人从那个缺口突破进来,将我们分割成和数块,所以才造成了我们人员的大量伤亡!”   “嗯,这个王江我已经把他解职查办了!”他说着,对着身边的副官命令着:“你去把王江给我押上来!”   这个副官答应着,走出门去。   张贤却是觉得非常后悔,对着胡从俊道:“师长,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要不是当初我向您提议让王江来代理这个第一营的营长,或许不会有今天的惨局!”   胡从俊却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浑不在意他浑身的味道:“张贤,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先知先觉,大浪淘沙,只有经过了艰难地磨砺,才可能知道一个人的能力与否。王江是你的同学,在当时的那个情况之下,你不提他难道还会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张贤沉默了,看来,胡师长对自己是十分了解的,也能够原谅自己的失误。只是他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当初在鄂西会战的时候,王江便有过自残避战的行为,他当时便是念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没有上报,也没有深究。原以为经过了抗战的洗礼,怎么来说,王江已经有所改变,却没有料想到,他还会在关键的时候,为了保命,他还是弃下了自己的战友不顾,这根本是本性难移。而作为一团之长,张贤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却又因为同学的关系,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他,这不能不说是自己的一个严重失误。   “对了,有一件事还要告诉你!”胡从俊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样告诉他道。   “什么事?”   “就是被你解职的原第一营的营长尹剑!”   “尹剑怎么了?”张贤忙问道。   胡从俊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尹剑被关押在十一旅的旅部里,但是在共军对十一旅发动袭击的时候,在混乱中被他逃走了,他可能已经投向了共军!”   张贤愣了一下,尹剑也是最早跟着他成长起来的一名优秀的作战指挥员,虽然他早就怀疑尹剑跟共产党之间会有瓜葛,但还是希望这不是真的,还是希望向尹剑自己说得那样,他只是一个受到黄新远影响而动摇的人,只是在这个时候,尹剑的出逃,等于就是自认了自己就是共产党,便是他有再大的冤屈,也无需再查了。   正说之间,那个副官已经押着王江走了进来。   一看到王江,张贤便有些怒气,但是碍于师长的面前,却不好发作。   王江抬起头,看到狼狈不堪的张贤,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愧疚,不敢再与张贤的目光对视,悄然地低下了头去。   “王江,见到你的团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胡从俊扳着脸问着他。   王江一脸的怯色,唯唯唯诺诺地摇了摇头。   “按军法,你临阵脱逃,致使三十二团遭受重创,应该枪毙!”胡从俊如此冷酷地告诉他。   王江不由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师长,我……我知道错了,请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吧!师长……”   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看着王江的这副样子,越发得厌恶起来,愤怒地道:“我们十一师还从来没有出过你这样的软骨头,王江,你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哪怕你有那么一点的硬骨头,三十二团也不至于会被打成这样!”   王江此时也是悔恨交加,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保命,抬头间便看到张贤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自己,便以膝代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嗄声恳求着:“张贤,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们到底还是同学一场,无论如何,还请你在师座面前替我说点好话!”   张贤低下头看着他,心中只有一片得苦涩,他想起了三十二团里那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想起了那些倒在敌人刺刀之下而没有后退半步的士兵们,也想起了王金娜曾经警告过自己的话,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学员长莫云天的告诫,莫云天说同学之间就要互相帮衬,是的,他是在帮衬王江,可是却是这样一种结果。但是真得要王江去死吗?而如今,他们的同学又剩下几个了呢?   “师长,事已至此,便是杀了王江又有何用?”张贤这样地对胡从俊道:“三十二团打成这样,我这个作为团长才真正得难辞其咎,我甘愿接受处分!”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张贤在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以减轻王江的罪过,他当然明白此时张贤的心境。他挥了挥手,让副官拉着王江出去,王江还在哀嚎着恳请师长的饶恕,直到被副官带着人拉出了屋子,还在哭叫着,这个副官很是讥讽地告诉他:“王江,你哭什么哭?我要是张贤的话,一定要亲手把你毙了,还会给你求情?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师长已经饶了你这条狗命!”   经这个副官如此一说,王江这才霍然明白过来,马上停止了哭嚎。   看着王江被拉了出去,张贤却觉得这心里面一股难以名状的悲酸。   胡从俊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我真得不明白,同班同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但是这一句话出口,他也默然了。他是黄埔四期的学员,在他的同班同学中,却也有许多加入了共产党的阵营,林彪就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   “谢谢你,师长!”张贤由衷地道:“如今我的这些同学中,已经没有几个还在了,大部分人都参加了当年的远征军,死在了异国他乡!我们剩下的几个能活在现在,已然是十分不易了!”他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胡从俊怔了一下,又想起了一件事来,问着他:“张贤,你是不是有一个同学在第五军里任团长?”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他是莫云天,是班上年岁最大的,也是我们的大哥和学员长!”   胡从俊沉默了一下,还是问着他道:“莫云天是不是那个莫大胆?”   “是!”   又是一阵沉默,胡从俊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张贤,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军人,难免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是绝不能有丝毫的怯懦。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我们国家的统一与强大,能够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便是我们负出生命,我认为也是值得的!”   张贤努力的点了点头。   胡从俊又道:“你的那个同学就是一个很令人敬重的英雄,为了攻破敌人的阻击,他亲自带着两个连冲入了敌阵,连夺下了三处要地,但是不幸得很,他被敌人的炮火击中,最终是粉身碎骨,连块完整的尸骨也没有找到!”   泪水再一次悄然无声地划过张贤的脸颊,莫云天也牺牲了,却是如此得壮烈!他又记起了当年在昆明抬着戴安澜将军灵柩时的情景,耳边还清晰的记得当初他那斩钉截铁的誓言:“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付出一切,只要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赶走日本侵略者之后,这个被自己敬为大哥的同学,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之上,却死在了内战的硝烟之中,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悲愤填膺的事呀!想一想自己,如果当时在张凤集,不是把一切都豁将了出去,或许也将会步入莫云天的后尘,而成为内战中的炮灰。   ※※※   战斗总算已经结束了,国共双方的军队在鲁西南地区已经脱离了接触,可是这场恶仗对于双方面的军队来说,教训都是深刻的。几乎是与此同时,两方面的军队都在做着同样的检讨,总结各自的经验与教训,以期在下一次的战斗中能够扬长避短,取得更大的胜利。   对于共产党方面来说,能够与国军的王牌师打上一仗,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差距,知道了自己后面的仗应该怎么去打了。不过,通过这一仗,所有的人也都记住了这么一个名字——三十二团的团长张贤!   钱雄风成了这场战斗中唯一的闪光点,他能够带着一百多号人坚守阵地达一天一夜,死战不退,顶住敌人强大的炮火与袭击,为大部队最终夺取整个集镇奠定了胜利的基础。为此,钱雄风被整个野战军点名表扬,并且被树立成了模范与战斗英雄,不久便在七纵司令员王勇的推荐之下,接任了第二十旅的旅长。   相比之下,最早打开张凤集局面的黄新远却是黯淡了许多,黄新远虽然很有头脑,是带着五十九团第一个打进了张凤集内的人,并且作战也十分勇猛,但是在关键时候却弃下友军独自突围逃生,仅此一点便令他背负了一生的耻辱,尽管此后的作战中,他负出了百倍的努力,却再也没有得到过上司的赏识。   因为身负重伤,所以野战军内部并没有对黄新远作出相应的处罚,这也为他保全了一份脸面。但是等他的伤一好,他便被调出了七纵,调到了一纵的一个二流团去当团长,这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处理。   在离开七纵的时候,钱雄风去送他,当着钱雄风的面,黄新远感慨万千,想一想,如果自己能够和老钱一样,坚持到最后,便是战死在张凤集内,他也心甘了。   “知道吗?老钱,我现在是特别得后悔!”黄新远这样地告诉他。   钱雄风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黄新远后悔的是什么。      第三二章 分道(二)      一场秋雨一场凉,虽然雨下过几天了,但是风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路边的杨树叶子还是如此得碧翠,但是在秋天的风里,也正渐渐地枯黄,这就像是人的生死轮回,万物都有个兴与衰、荣与败。已经有树叶掉落在地,天空中倒是有一行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形向南飞去,而在此间树上的枝杈间,只剩下了几只麻雀还在啾啾戏耍。   “好了!不说这些了!”黄新远蓦然把目光从远处的山峦间收了回来,同时也收住了那份悲伤的情怀,笑着对着自己的老战友道:“我跟你说一件正经事!”   “什么事?”钱雄风问道。   “你知道尹剑这个人吗?”他问。   “知道!”钱雄风点了点头。   黄新远笑了一下,问着他:“你说要是当时张贤不是用王江那个笨蛋当第一营的营长,第一营的营长还是尹剑的话,你想想我们会是怎么样?”   钱雄风愣了一下,他虽然对十一旅三十二团了解得不多,却也从熊三娃的口中得知了三十二团许多骨干的情况,他知道这个尹剑原是三十二团的第一干将,虽然戴着一副眼镜,却有勇有谋,全然就是第二个张贤。当下答道:“如果真是尹剑的话,只怕我们谁也出不来,全都要报销在那里了!”   黄新远点了点头,颇为感叹地道:“是呀,这一仗本来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输了,张贤真是一个打仗的天才,我原先还一直对他不服,如今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他的对手。呵呵,老钱,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只怕我们两个绑在一起,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是的!”钱雄风却很诚实,点着头道:“我们十个团,打他一个团,最后虽然夺取了张凤集,却也没有把他歼灭,而我们自身的伤亡远远大于他。说得好听点是我们赢了,再说得客观点却是一个平手,如果说得难听点,其实我们是输了!”   “嗯!”黄新远也点着头,同时道:“如果他不是用了一个王江,那么我们真得只有大败而归了!”   钱雄风也点着头,却又十分不解地问道:“对了,老黄,我真得不明白,尹剑当这个营长好好的,为什么张贤会把他换下来呢?”   黄新远笑了一下,向他解释着:“你也应该知道,我在战斗前曾经冒险去三十二团见过尹剑,想要劝他起义,却没有成功。呵呵,你想,你要是张贤的话,还能够相信尹剑吗?”   钱雄风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道:“张贤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和自己属下关系向来很好,大家都愿意跟他卖命,他也对大家十分信任。但是经过了我们和他在王家店的那一劫,他疑神疑鬼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了。只是老黄呀,尹剑真得是我们的人吗?”   黄新远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尹剑并不是我们的人,他只不过是当初受了我的一点影响。他这个人比较正义,对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很是不满,同时也比较进步和明智,看得也比别人要远一点。其实他对张贤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背叛他。呵呵,只可惜张贤虽然能干,但是在用人上却有一些失败,不能够信任他,纯粹是自寻死路!”   钱雄风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不是张贤自寻死路,老黄呀,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的这个离间计太过成功了!”   黄新远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到离间计,他当初并没有想到这么多,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个阴差阳错。当时他还可惜着没有成功劝动尹剑,反而担心张贤罢了尹剑的兵权,看来这一切都是冥冥天意之中的事。但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他并不信什么天意,当下对着钱雄风道:“尹剑被张贤以通共的嫌疑送到十一旅的旅部里关了起来,但是在我们部队攻打十一旅旅部的时候,他趁机逃了出来,觉得自己已经被人怀疑了,国民党肯定是回不去了,所以便只好过来投我!”   “好呀!”钱雄风道。   黄新远却是一声地苦笑,对着他道:“老钱呀,我让他在五十九团里先熟悉一下,并没有给他安排职务,原想着先让他学习学习,等机会成熟的时候,能够发展他入党。哎!可是现在,我却要调走了!”   钱雄风道:“其实你也可以把他带走的呀!”   黄新远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如今要去的这个团,其实就是一个后勤团,只能给别人打打下手,送送子弹、运运伤员。呵呵,我是走错了一步,步步错呀,却不愿意让他跟着我去做这些。老钱,尹剑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军人,他既然能够义无反顾地抛弃国民党反动派,来投靠我们,我们怎么也要让他觉得自己得到了重用,所以我还是把他留给你吧。如果他在政治上没有问题的话,以他的才华,别说做一个连长营长,便是做一个团长也没问题的!”   钱雄风点了点头,应允着道:“好的,我会看他的能力给他安排适当的职务!”   黄新远又笑了一下,道:“如今你是二十旅的旅长,任命一个营长连长什么的,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钱雄风也笑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时候黄新远心中的困苦。本来,这个旅长之位应该是他的,这一仗打下来,却没有料到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黄新远又和他说了些叙旧的话,看看天色已经不早,这才骑上了马,依依不舍地离开。   望着黄新远远去的背影,钱雄风一时之间却是倍觉感慨!   ※※※   王敬久带着一个慰问团来到了整十一师的师部冯家沙窝,作为司令官,在前线的将士浴血奋战之后,怎么也要露个面,讲一讲话,鼓励鼓励大家的斗志。   当知道整个战斗经过的时候,王司令这才知道了这场大战的艰难,不由得对整十一师的官兵们大为钦佩起来,更对带领三十二团坚守张凤集四日四夜的少将团长张贤刮目相看,他也曾是一个带兵之将,从抗战中走过来,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只是这一个团三千两百多人,只打剩下了五百多人,他这个司令官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向上面交待。   此时,胡从俊也不无愤怒地在王司令的面前,告了军长邱雨青一状,认为敌人集合近五万的人兵力合围整十一师,而邱军长却见死不救,还自顾自在的龙堌集附近与共军纠缠,对手放在那个方向上的兵力最多也不过七八千人,而第五军最少也有三万人以上,却不能够突破敌人的阻击,根本就是坐视。   胡从俊的这一状告得很厉害,要不是王司令先行拦住,说是准备把事情调查清楚,只怕他的报告已经到了徐州行辕主任薛岳的手上,他还准备着同时复电给参谋总长陈诚呢!   事后,王司令立刻对邱雨青和第五军当时在战场上的情况作了深入的调查,却发现并非胡从俊所说得那样,第五军在龙堌集方向上的战斗也极其艰苦,刘伯承部的阻击部队很有成效,他们依据有利的地形与早就做好的防御阵地,不仅打退了第五军的多次进攻,而且令第五军损失了高达两千多的官兵。邱雨青唯一的失误是,在打不下龙堌集的情况下,他没有及时的后退绕过敌人的布防主阵地,向整编十一师靠拢。如果第五军早一日与整十一师靠拢过来,那么,整十一师也就不会被共军四五倍的兵力围攻。   在这些调查结束之后,王司令在前方司令部成武陈楼村召开了一次军事检讨会,并特别通知让胡从俊带着张贤一并前往。说是军事检讨会,而实际上,这是王司令苦心安排下的对胡从俊与邱雨青两人的调解会。   胡从俊带着张贤早早地便来到了陈楼的会场,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屋子,只是因为他是这个村里最大的房子,所以才会被王司令选中。   紧随着胡从俊之后,军长邱雨青也在五辆汽车、一个步兵连的护卫之下,从北面的沙士集方向赶了过来。   当见到邱雨青的时候,虽然胡从俊还是记恨着他的自私,却又出于礼节情面,客气地上前去与他打着招呼,张贤也跟在他的身后,向着这位军长行礼。   邱雨青先向王司令行了礼,之后面对着胡从俊,面露着笑脸,握住了他的手,道:“从俊兄,你们辛苦了!”   胡从俊也笑了一下,却是揶喻地回道:“雨青兄才是辛苦,我们不辛苦,只是命苦了些!”   邱雨青被他这一句抢白,脸上有些难堪,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的王司令见状,连忙打着圆场:“呵呵,大家都辛苦了,只是我这个懒人没有和大家一起共患难,才是最不应该的。呵呵,等这次行动一结束,我请你们两人喝酒,就算是赔罪吧!”   见到司令官这么说,胡从俊与邱雨青都不好说些什么,松开手来,一齐道:“司令言笑了!”   当下,王司令命人整理座位,让下属的几个军师长们在两张拼起来的大桌子前就坐,边上还有两支部队里的一些参谋政工人员,并有书记官做着笔录。张贤自认为自己的资格有限,所以主动地坐在了边上,与那些参谋政工人员坐在一起。王司令看到了,叫道:“张团长,你坐到上面来!”   张贤愣了一下,应了一声,在胡从俊的下首坐了下来。   对面的邱雨青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部队里也有这么一个团长,他们两个还是同学,可是如今,自己部队里的这个团长已经阵亡了,而张贤还活着。看着张贤,他不由得感触颇多,对着他道:“张贤,你是整十一师的英雄,而我们第五军里也有一个英雄,只是可惜他没有你这么幸运!”   张贤知道他在说莫云天,想到自己的这个同学,便不由得他从心底就有些发涩。   “汗马黄沙百战勋,神州多难待诸君。从来王业归汉有,岂可江山与贼分?”邱雨青悠悠地念出了这首诗来,念完,他沉默了片刻,对着张贤道:“他自告奋勇地要去啃下敌人的那个阵地,这是我在他冲锋前赠送给他和他们团的一首诗,想要勉励大家为国杀敌。他不负众望,连着夺下了敌人的三处阵地,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他说着,低下头去,又是一阵沉默,当他抬起头来时,张贤看到了这个邱疯子的眼睛已经发红了起来,他笑了一下,最后对着张贤道:“你比他强!”   “不!他才是一个英雄!”张贤的泪水也在眼睛里打着圈,蓦地想起了另一首诗,不由得念了出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原先为了自己的安逸,而去选择逃避内战,是多么可耻的事!国之兴亡,匹夫有责!那些与政府作对的不管是政党也好,不管是军阀也好,不管为了信仰还是为了权力,或者是为了其他,其实都是有私心的。国家的利益才是最至上的利益,如果有谁致国家的利益而不顾,他当然要履行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义务,坚决地站在政府一边,和所有与政府作对的敌人斗争到底,直到实现国家的统一和安定!      第三二章 分道(三)      会议开始后,先是由第五军的邱军长总结了这一次作战的经验教训,再由胡从俊总结了整十一师的经验教训,在这场战斗中,整十一师所遭到的围攻兵力最少也是自身兵力的两倍以上,而在三十二团驻守的张凤集,敌我之间的兵力比达到了十比一,很显然,共军的目标是要全歼这个团。   “以上是敌我之间的兵力布署情况!”在说完实际的战况后,胡从俊又补充着道:“从以上的情况大家可以看出来,敌人的目标就是我们整十一师!刘伯承所部不过五六万人,在整个战场上他们的兵力与我们相比并不占多大的优势,但是他却能够轻易地阻击第五军那三四万人,独独把我们整十一师的一万多人围在当中,在兵力对比上已然达到了集中优势的兵力的目的,并把我们分割成几块,若不是我们整十一师的官兵们浴血奋战,其结果可想而知。在这里,我要说的是,这里虽然是刘伯承用兵高超,但是不可置疑的一点就是我们的作战指挥官的短视与无用!”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对面的邱雨青一眼。   邱雨青的脸变得铁青,他当然知道胡从俊是在说自己,试想在这个龙凤的战场上,他身为军长,官职最大,也是这场战斗的实际指挥官,不管这场战斗的好坏,他当然首先要负起责任。   “这次战斗我确实是犯一些错误!”邱雨青终于开了口:“很显然,刘伯承早已经张了一个口袋等着你们整十一师往里面钻,我确实没有看出来,幸好从俊兄没有上当。呵呵,我们都不是神仙,不可能未卜先知!”   胡从俊却是一声冷笑,对着王司令悠悠地道:“钧座大概还没有忘记一个月前整三师的被歼吧?整三师与四十七师齐头并进,当时的情况与这次的情况极其相似,刘伯承也是用一小股兵力阻截了四十七师,而集中了绝对的优势兵力,把整三师全歼,这才过去几天?难道大家都忘记了吗?”   这一顿枪白,令邱雨青很是难堪,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起来。   “从俊老弟先不要这么激动!呵呵,我知道你很是委屈,但我相信邱军长也并非有意如此,你还是听一听邱军长的解释吧!”王敬久笑着做着和事佬。   邱雨青点了点头,这才道:“整三师被歼,我们都很震动,在龙凤战场上,我们第五师最先遇敌,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便有些晚了。当时在第五军与你们整十一师之间,还有一个十八旅的一个团,我让这个团向我这边靠拢,如果这个团能够配合第五军,从龙堌集侧背方向夹击的话,那么这个龙堌集应该早就拿下来了,你们十一师也不会被敌围攻了。可是却不知道为何,这个团长并没有听从我的命令!”   “是我命令那个团,不让他轻动的!”胡从俊冷冷地道:“邱军长只知道自己当面的敌人,却不知道,如果那个团一调开,那么十一师的师部只怕早就被共军端掉了!”   “原来是这样!”邱雨青点了点头,他其实在战后就想要处理这个团长,但是后来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原因,这一次把这件事提出来,根本就是名知故问。   胡从俊却不无讽刺地道:“从陇海路一路杀来,我就听说共军中流行着一句话,叫做什么逢五不战!呵呵,龙堌集那边充其量只有敌人五六千人,他们的大部队准备着围歼我们整十一师,而邱军长如此的精锐之师上万之众,却被敌阻住如此多日,我胡某人实在是想不通呀!”   这一问,又将邱雨青问得尴尬以极,龙堌集之战,第五军的确受到了共军顽强的阻击,便是他使出浑身的解数,也无法突破对方的阵地,只也一直令他引以为恨,却又不愿意过多得摆到台面上来,说到底,那只能让别人笑话他无能。当下,对于胡从俊的咄咄逼人,邱雨青也不由得恼怒起来,没有好气地道:“胡师长,你也领兵这么多年,战场上的事怎么能够说得清楚?敌人如果是这般好打,那么还要把你们从武汉调过来干什么?”   “把我们调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你们第五军充当炮灰的吗?我越是给你发电报,请你赶快向我部靠拢,你却越是离得远!”胡从俊不由得站了起来,直接指责着邱雨青。   “你在打,难道我就没有在打吗?”邱雨青也是一肚子的火气,跟着站了起来,隔着桌子与胡从俊对阵。   “你打?哼!我看你是在打空气!”   “我们第五军这一仗也损失了两千多众,你却说我在打空气?”邱雨青不由得猛地拍响了桌子!   “你们两个人吵够了吗?”王司令也霍然站起来,嗓门扯得老高,这个平日里脾气温和人,在两个下属面前,也不由得动起了怒来。   邱雨青与胡从俊两个人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互相对望了一眼,还是一脸得怒气,只好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重新坐了下来。   王司令也重新落座,表情平缓了许多,语气却很重:“看看,看看你们两个人,成何体统?你们两个怎么说都是国军的少将中将,统领着千军万马,怎么和街头村夫一般无二,我看要不是中间隔着张桌子,你们两个人是不是都要撕打起来了!”   两个人都面带愧色地回望了王司令一眼,不再搭腔。   见到这两个人已经平息了怒火,王司令才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胡从俊道:“胡师长,你也不要怪罪于邱军长,他当时确实也在打着,只是没有你那边这么急罢了!”   胡从俊看了邱雨青一眼,没有吭声。   邱雨青也平和了下来,向着他道:“是呀,我确实也是在打得紧!”   胡从俊悠悠地道:“就算我被共军吃掉了,只怕你也跑不了!”   邱雨青却不以为然,道:“笑话,我怎么可能看着你被敌人吃掉呢?这一次我是真得很抱歉,以后你看我的行动就是了!”   “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敢再来一次了!”胡从俊讥讽了一句。   王敬久生怕他们又吵抢起来,接口道:“好了好了!过去了的事,不要再提了,这样越说下去越是不好,你们两个要是再吵的话,我就只好去报告给薛主任了!”   “是,我们不吵了!”胡从俊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邱雨青也点了点头。   王司令这才笑了起来,对着两个人道:“以后你们两军在一起作战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友军的困难,要及时支援才是!”   胡从俊与邱雨青都连声说是。   但是,这一次会上,胡从俊与邱雨青已然出现了裂痕,两个人明面上还在称着兄道着弟,而从心里来说,已经互相不再信任了。   后面,又谈到了很多,胡从俊非常在意的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那个被打残的三十二团重新建立起来,要是用新兵来充实,不仅需要时间,而且在战力上来说肯定要打上折扣的,只怕没有个半年是上不了战场的。   王司令倒是替胡从俊想到了一个好的主意,他让邱雨青从第五军中抽出一个营来,给胡从俊,作为重建三十二团的基础。邱雨青虽然老大不愿意,但这个折中的方案,也算是他对胡从俊的一个补偿,最终还是答应了。   ※※※   从陈楼村出来,谈到刚才与邱雨青的争吵,张贤却觉得没有必要,他对着胡从俊道:“师长,其实两军的配合,一直以为都是我们国军的一个软肋,相对于其他的部队来说,邱军长还算是好的了!”他是想起了常德,想起了衡阳。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我只是呕不过这口气!这个邱疯子,狂妄不说,还十分骄横,明明是他不对,他还要强词夺理,我就是要打一打他的气焰!”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对着他道:“师座,如此一来,只怕我们整十一师与他们第五军以后的合作就不会那么顺畅了!”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们与第五军分道扬镳!”胡从俊却不以为然。   张贤默然了,可以看出来,胡从俊已经对这个邱大胆产生了偏见。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师长,胡从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属下向来十分严厉,但是同时也赏罚分明,如果自己的部下真得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也会挺身而出,为他们挡上一面,很有忠义之气,他也是在国军中有了名的对自己的部下十分偏袒的一位将军;而在对外方面,虽然能征惯战,却总是保持着低调,不象张贤的另一个师长张林福那样张狂,也不象第五军的邱雨青这样骄横。而正因为胡从俊为人的谨慎与内向,再加上也有些自恃清高,所以在国军中,与其他将领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和他有交情的将军除了方青与罗达之外,张贤也想不出第三个人来,便是同为土木系其他将领们,也很少与他有过往来。郭万曾经点评过,说胡从俊是一个狡猾得赛过狐狸,而打起仗来却又勇猛得如同老虎的一个人。   当年在任免十八军军长的时候,便是作为土木系的老总陈诚,也曾在胡从俊与彭天广之间拿不定主意,陈长官知道胡从俊的能力,却又担心他的人际关系,若不是当时张贤的有意无意的话,只怕胡从俊也不可能如此得风光。张贤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从来也没有向胡从俊透露过。那次只是因为胡从俊去国防部述职,陈长官想起当年的情景,无意中向胡从俊透露了出来,胡从俊才知道是张贤帮了自己的大忙,所以这也是他为何对张贤十分关照的一个原因。   胡从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张贤道:“对了,这次战斗后,我觉得你上一次在开封你跟我说的那三样问题,真是有用。第一就是不能低估共军,作战前宁愿谨慎行军,也不冒然突入,真得是很管用,这一次要不是我听从了你的建议,可能整十一师已经掉进了刘伯承的口代里!”   张贤莞尔地笑了一下,道:“师长谦虚了,其实还是师长指挥地好!”   胡从俊摆了摆手,又道:“你提的第二条,就是说在战术上不能墨守成规,呵呵,这一条我们也做得不错,学习他们共军的游击战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真得很管用,在战斗开始之前,便让共军吃够了苦头,要不是这样,我们只怕也撑不了这么久!”   张贤还是笑了一下,道:“这还是师长的功劳,我只是动动嘴皮,师长您才是真正实施到各部队里去的人!要不然,杨旅长那边也不会打得这么得好!”   胡从俊笑着指了指他,道:“张贤呀,别人拍我的马屁,我只当是在拍马屁;呵呵,你拍起马屁来,真得让我觉得很舒服呀!”   如此一说,连边上的那些参谋政工人员都笑了起来。   “你提的这最后一个建议我觉得必须要实施了!”胡从俊不无忧虑地道:“三团制的确是比如今一个旅的两团制在打仗上要好了许多,比如说这一次,十一旅如果手中有三个团,那么完全就可以拿出一个团来及早地增援你们三十二团,也就为会让你打得这么艰难!”   张贤点着头,看来,胡从俊也在这次战后思考了很多。   “两团制太过单薄了,只是怎么样我们才能够恢复到三团制呢?”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恢复成三团,怎么也要上头来说了算的,并不是他这个整编师的师长可以作得了主的。   张贤想了想,对着他道:“师长,我看这样吧,咱们先把咱们的意见编制起来,然后条陈到国防部去,请求他们恢复我们整十一师的各旅三团制。我想在这件事上,国防部也要通过党代会和总统的批准,才能够成行的。不过,如今陈长官是参谋总长,我们只要和他谈下利弊,我想以陈总长的眼光,定然会支持我们的,只要得到了他的默许,我们就可以放手准备起来,让每个旅再加一个团。”   胡从俊拍起手来,大声地赞叹着:“好呀,张贤,就照你说的来做,我回去后马上向国防部写报告!”说着,说着,又不由得有些发愁:“我们三个旅,每个旅再增加一个团,那就是三个团,这三个团的武器装备也会不少,如今堪乱刚刚开始,各部队的武器装备都比较缺乏,只怕到末了还要我们自己来想办法!”   张贤却道:“师长好健忘呀,如今国防部的联勤总司令正是郭万参谋长,呵呵,这件事我去找他,肯定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另外,在当初更换美械的时候,虽然说换下来的国械一律都要送缴军政部,但是我知道师长还收有一些国械没有及时上缴,这个时候正好拿出来派上用场了!”   胡从俊楞了楞,指着他笑道:“张贤呀,你是不是老早之前就在惦记着我的这点家底,连我私藏的武器装备你都知道!”   张贤也笑了起来,告诉他:“师长,你真得忘记了?当初十八军军部从万县转到武汉的时候,最后是我过去收得尾!我们师那点家底,我早就了然于心了!”   胡从俊这才想起来,当初他确实是因为不放心别人,所以才让张贤这个心腹负责过一段十八军的内务,看来,张贤已经把十八军的所有家底当真得掌握了。   “对了,师长,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再加上一条!”张贤对着胡从俊又道。   “加一条什么?”胡从俊问道。   张贤道:“这一次我们进攻的是共产党的根据地,难道师长没有发觉,共产党在政治宣传上很下了一番的功夫吗?这里的老百姓都被他们动员了起来,还把我们这些国家当成了入侵者。我想,我们侧重于军事进剿,而忽视对当地百姓的政治安抚的话,那么,只怕现在我们打下这片地方来,将来也保不住的,还有可能使人们国军陷入到老百姓的汪洋大海中去。如果真得那样的话,我们国军便有了灭顶之灾!”   胡从俊点了点头,自从进兵到鲁西南以来,他也发现了张贤所说的这种苗头,百姓才是国之根本,只有让百姓安居乐业,才可能安邦定国。当下对着张贤道:“你说得不错,那我也把这一条列陈在我的报告里去,只是不知道上峰能不能及时派来人员,把这里的百姓们动员起来!”   张贤也知道他的担忧是个问题,于是道:“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嗯!”胡从俊表示同意。      第三三章 苏北(一)      龙凤战役之后,邱雨青的第五军在北,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在南,继续向东推进,不久,整十一师攻战巨野和嘉祥,夺下了济宁城,直逼津浦线上的兖州;而北面的第五军也一路顺利,攻下了郓城、鄄城等县,刘伯承与邓小平所领导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不得不退出鲁西南的根据地,向西渡过黄河,退入河南的濮阳地区。   邱雨青并没有食言,从第五军中抽调出了一个辎重营,补到了整十一师里,成为新组建的三十二团的一个基础。而此时的三十二团原有的五百多人,再加上第五军转过来的五六百人,已经有一千多人的骨干,新兵的征招也在进行之中,两千的新兵从湖北、河南地区运了过来,便在徐州集结起来,一个崭新的三十二团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有了雏形。   张贤并没有带着三十二团跟随整十一师参加随后对鲁西南地区的清剿,而是带着他的这部分残兵加上从第五军转来的那个营,回到了陇海线上徐州以西的黄口镇,与两千的新兵汇合一处,进行整备,这些新兵要想能够成为战场上真正的战士,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来培训。   值得欣慰的是三十二团的几个营连级的干部还在,许多人受了伤,在伤情好转之后,陆续归队,这样一来,才使得三十二团的干部骨架得以完整。而第五军中,也有很多伤员被转了过来,邱雨青也难得地大方了一回,让张贤把这些伤员带回徐州,实际上便也等于是把这些伤员交给了张贤来处理。两方面的伤兵加在一起,也有一千多人,只是能够痊愈重上战场的人并不多,但也有四五百人。   让张贤感到惊讶的是,在这第五军的伤员中,还有一个营长,竟然就是莫云天手下的熊开平,那正是熊三娃的大哥。   熊开平的伤势很重,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肺里,根本取不出来。虽然军医费了很大的努力,给他天天在打盘尼西林,他却始终是高烧不退,在张贤接手的时候,他整个人完全是陷入在昏迷之中,持续已经有五天了,大家都觉得他是不行了,甚至于要放弃对他的治疗。但是张贤却坚持要医生想尽办法来救治,直到第七天的时候,熊开平才醒了过来。   在抢救熊开平的日子里,张贤一直瞒着熊三娃,没有让他知道,他十分清楚,这个愣小子一旦知道自己的大哥身处险境,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的喊叫起来,那样一来,只能给大家添乱。直到熊开平脱离了危险期,张贤这才告诉熊三娃这个消息。   熊三娃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相信,但是马上激动起来,果然如张贤所料的一样,发疯似的冲进了后方医院里,便是门口的两个哨兵也没有拦住他,他大喊着:“大哥!大哥!你在哪里?”挨个的病房、挨个的帐篷翻找着,直到张贤紧跟其后,把他制止。   在张贤的安排之下,熊三娃终于和他的大哥熊开平见了面,这一对难兄难弟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从年初武汉分别,到这里再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又发生了许多的事,令人痛惜不已。   张贤在旁边劝着熊家兄弟,毕竟熊开平还在治疗之中,他生怕熊三娃会影响他的情绪。但是这个熊三娃就是不懂得体谅人,没说几句话,便说到了父亲与自己的二哥的身上。   “大哥,你知道吗?我见到了爹和二哥!”熊三娃这样地告诉熊开平。   熊开平愣了一下,许多年来,他都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于是连忙问道:“哦?你是在哪里见到他们的?他们怎么样?”   熊三娃回头看了张贤一眼,张贤很是知趣地走了出去,同时也带上了门,病房里就让两兄弟单独谈一谈。   熊三娃这才对着自己的大哥道:“我们师在围攻新四军的时候,二哥和爹都在新四军里,他们已经当了共匪!”说着,便把当初在一一八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的眼睛都已经红了起来,告诉大哥:“我当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最后还是把他们放了,要不是贤哥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只怕我早就已经被枪毙了!”   出乎熊三娃的意料之外,熊开平听着他的叙述,却非常得平静,直到他把话说完,这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三娃,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熊开平微微笑了一下,但是这个笑容却又是如此得牵强与悲伤:“他把名字都改了,哼!熊旺林?熊卓然?旺林多么土气?卓然多么得独树一帜!他把我们的祖宗都给忘记了!这样的父亲还认他做什么?”   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明白,问道:“但他还是我们的父亲呀!”   “是的,我们都是他生的!”熊开平淡淡地道:“但是,他不配做我们的父亲!三娃,你放了他,对他的恩情也算是还了,以后再见到他的时候,不要手软!”   “大哥,你这么恨他吗?”   熊开平点了点头,却还是一脸得淡然:“那个时候你和老二都还小,你才三岁多一点,二娃也就五岁的样子,但是我已经记事了!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阿爷与奶奶都没有把他劝回来,他还是要跟着红匪走,妈带着我去找他,他却把妈推倒在地,还骂妈拖他的后腿,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一队红匪走了!当时,妈摔倒在地,斗笠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我们都被雨淋了一个透。回来后,妈就病倒了,我也发起了烧。阿爷气不过,又冒着雨想去把他追回来,可是却遇上了山洪,被冲进了河里,几天后尸体才被人发现。奶奶看到阿爷尸体的时候,一口气没有上来,也过世了。妈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但是为了我们三个兄弟,她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拉扯大,自己却惨遭歼人的毒手。这些年以来,我对父亲这个词陌生已久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十分痛恨红匪,痛恨共产党!”   他的话语很是平静,正是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感到他心中暗藏着的深恨!这种仇恨竟然就是对着他的亲生父亲!   熊三娃无言以对,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爱,连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虽然长大后听到别人谈起自己的父亲时,也十分痛恨,却远没有自己大哥这样切身体会。   ※※※   十月过去了,一个新的三十二团终于重建了起来,这还是三千两百人的一个主力团,下辖三个作战营和一个预备营,并配有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特务连。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营连长稍有一些变化,原作战主任姚昱成了第一营的营长,他的副手便是原来的连长李文义;第二营的营长依然是白京生,第三营的营长也依然是沙长海。而三十二团的副团长却被任命给了第五军过来的熊开平,这也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到底新组建的这个团有一大部分主力是从第五军过来的。熊开平作为副团长,同时还兼任着那个预备营的营长,所谓的预备营,其实都是一些新兵蛋子,从来就没有打过仗。   熊三娃扬眉吐气起来,这个时候他逢人便是吹牛,他的两个哥哥是三十二团的正副团长,而他却仿佛俨然成了三十二团的第三号人物似的。   但是,尽管这个团组建得很是顺利,张贤却十分清楚,这个三十二团已经非昔日的三十二团可比了,真要恢复往日的战力,还要靠他和营连长们百倍的努力。   鲁西南的战事似乎已经平息,第五军紧追着刘伯承的晋冀鲁豫野战军的主力,往河南方面进攻而去,而整十一师就此与第五军分道扬镳。徐州行辕的长官们也知道这两支部队的主将不合,硬扭在一起,终究会产生问题,所以干脆就将之分开来,把整十一师暂时留在了山东。   这正是一个休整的时期,胡从俊带着张贤亲自来了南京一趟,向国防部陈述一旅两团制的弊病,强烈要求恢复往时的三团制编制。   陈诚总参谋长认真地听取了胡从俊等人的意见,果然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他还是赞成整十一师先行恢复以往的编制,只是新组建三个团却需要时间,最少也在半年的准备。   得到了陈总长的默许,胡从俊当然十分高兴,又派张贤去找联勤总司令郭万活动,以解决新部队的武器装备问题。   张贤不负胡从俊的所望,当真得从郭万那里要来了新部队的部分物资,当然,郭万也只承诺给他们一半的物资,另一半则由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其实是打了一个对折。但是,便是这一半的物资也已经满足了胡从俊的胃口。   刚刚从联勤总部里出来,迎面便开来了一辆美国威利敞篷吉普战车,还没有到近前,上面便有一个人在高声大喊着:“咦,那不是张贤吗?”   张贤愣了一下,转头看去,不由得喜出望外,那个开着车过来的正是自己的陆大同学雷霆!   雷霆开着车子嘎地一声停在了张贤的身边,已然飞快地跳了下来,张着双臂哈哈笑着,向张贤迎来。张贤也笑着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两个同学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果然便是久别重逢的兄弟,一时间都忘记了这是在一条大街之上,引得路上纷纷驻足观望着,不明白面前的这两个军官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表现得如此亲密。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互相凝望着,哑然失笑。   “走,上我的车吧!”雷霆邀请着。   张贤也不客气,跟着他坐在了车子的副座上。雷霆开着车重新驶入了大街之上。   “是不是到南京来办事的?”雷霆问着他。   “嗯!”张贤点着头,同时也有些不解地问道:“雷大哥,七十四师不是在苏北打仗吗?你怎么还在南京呀?”   雷霆笑了笑,告诉他:“我呀,和你一样,到联勤总部来办点事,张师长这个时候也在南京,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好呀!”张贤兴奋地道。他离开七十四军已经一年多了,这个时候的七十四军已经被整编成了整编七十四师,这一次回南京,他就在打听整编七十四师的去向,他还以为这个师还在卫戍南京呢!还想着去找自己的好友故旧叙叙旧情呢,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整编七十四师已经去了苏北,他除了无限的失望之外,也只能感叹一番。却不料柳暗花明,偏偏又遇上了雷霆。   车子刚刚转到中山路上,便听到了响彻云霄的齐声呼喝:“反对内战!反对饥饿!打倒特务!反对迫害!……”前面的道路也被纷乱的人群截断,一队游行的学生正从这里走过,雷霆只好停下了车来,夹在了围观的群众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张贤有些不明白,问着身边的雷霆。   雷霆却不以为然地道:“又是学生们在游行,这些学生们总是这样,三天两头的游行示威,喊着口号!呵呵,却如何也传不到总统的耳朵里去!就算是传过去了,又怎么能打动得了总统的决心?”   听着他这好似嘲笑一般的言词,张贤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也跟着同学们在大街上游过行,喊过口号,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喊的都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曾几何时,变成了反对内战了,学生的运动也紧跟着时局而转变着。   蓦然,张贤在一瞥之间,看到学生队伍前有个人影,那是一个女教师的模样,那张脸孔也就是一晃而过,再转过去看那背影,却又是如此得熟悉,他不由得从车座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你看到谁了?”雷霆经不住问道。   “我怎么看那个女的象是邱萍呀!”张贤用手指着那个人,这样地告诉雷霆。   雷霆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一把把他拉下来坐好,取笑着道:“我看你是眼花了!”   “是吗?”张贤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花了,用手揉了揉,再往那边看去时,已经失去了那个女教师的身影。      第三三章 苏北(二)      雷霆制止了哨兵的通报,直接带着张贤走进了整编七十四师在南京的驻营地,这里离着国防部并不远,原来便是七十四军的驻地,此时倒是成了整编七十四师的后勤部。   “师长,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雷霆一进屋便大声地喧叫着。   屋子里,张林福正和两个国防部的高参研究着什么,桌子上还摊着一张很大的地图。听到声音,张林福抬起了头来,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不由得愣住了!   张林福还是那样地精神抖擞,他穿着一件黄呢子的军用大衣,由于天气有些冷,他领子竖了起来,但是衣着整洁,尽管这些年来东征西讨,他还是带着当年的在湖南时习惯。他的脸上的肌肉依然暴突着,线条清晰,轮廓分明,让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刚毅的人。只是他的腿还是有一点瘸,那是在抗战中留下的伤,也将让他终生带着,却是光荣的印迹。   “张贤!”张林福惊不住叫了起来。   “师座!”张贤举手行了一个礼。   “哈哈!哈哈!”张林福不由得大笑了起了,刚才还一脸的严肃马上便消散怠尽,张开了自己的臂膀,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像是雷霆的反映一样,紧走两步,一把把他抱住了,一边还在说着:“呵呵,我们的小团长又回来了,我真是想你呀!”   张贤有些感动,张林福与胡从俊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同样地对他的信任。而在某些方面,张林福比胡从俊更为热情,他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性情中人,这又与胡从俊的冷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良久,张林福才将张贤松开,回过头来对着刚才正和自己一起研究的高参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今天我们不谈了,我这里来了客人,以后再说!”   那两个高参点了点头,在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却又问着他:“张师长,你这个朋友好年青呀,我怎么觉得好象是在哪里见过?”   张林福笑了起来,告诉他们:“你们当然是见过的,便是没有见过真人,也在报纸上见的!”   “哦,他是谁呀?”另一个高参问着。   张林福自豪地告诉他们:“他就是张贤,当年我们七十四军里最有名的小团长!”   如此一说,这两个人这才恍然大悟,一齐向张贤投去了钦佩的目光,鄂西会战、常德会战以及其后的湘西会战,张贤都是被国军所树立的战斗英雄,其知名度从第六战区早已经传到了国防部。   听到张林福这样地介绍自己,张贤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两个高参离去后,张林福这才拉着张贤的手,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问着:“怎么样?这次来南京是办公事?还是私事?”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我是陪胡师长来的,当然是办点公事!”   张林福笑了起来,对着他道:“张贤呀,听说你在山东和共产党的刘伯承打了一仗,你一个团硬是钉在了那里让敌人的三四万人打了四天四夜,你最终还能够安然而退,呵呵,你也太牛了!”   张贤却地笑了笑,问道:“师长是从哪里听来的?”   “整个国防部里的人都知道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其实也没什么!”张贤却有些惨谈:“一个团,三千两百人,打到最后只剩下了五百人,这不是胜利,而是失败!”   张林福与旁边的雷霆都愣了一下,雷霆有些经不住道:“张贤呀,你这是怎么说的?难道你还想不伤一兵一卒呀?”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对他道:“其实,我本来可以打得更好,弟兄们的伤亡也会更少!是我用人不当,才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后果,我只是心痛呀!”   “哦?”张林福与雷霆对视了一眼,连忙询问战斗的经过,张贤并没有隐瞒,原原本本地把作战的过程讲了出来。   听完张贤的叙述,雷霆却有些感慨:“张贤呀,这也就是你呀,要是当时指挥的是我,面对比自己多出十多倍的敌人,只怕早就心慌了!”   张林福也点着头。   张贤却又笑了一下,问着他:“师长,整编七十四师不是也打得不错吗?你们夺下了淮阴和淮安,把新四军的老家都给抄了,解除了南京北面的一处重大威胁,一下子去除了总统心中的一块大病,你才真是功不可没呀!”   张林福却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别提这事了,虽说攻下两淮,但是涟水一战,我们七十四师损失惨重,不仅没有攻下涟水城,而且损失了有六千人。”   “共军也并非弱旅,比当初的日本鬼子还要难打!”雷霆在旁边接着话茬儿。   张林福与张贤同时点了点头。   “对了,雷霆,你新婚之喜还没有热和够,就要你归队,实在是不好意思呀,我本来想去你家向你的新娘子好好解释一下,看来也没有时间了,你还是要好好的跟她说一下的!”张林福问道。   雷霆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他很理解我!”   “那样就好!”张林福道。   张贤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道:“雷大哥,你又结婚了?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呀?”   雷霆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大家都在天南地北,我哪知道你在哪里!”   “呵呵,这杯喜酒可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补上哟!”张贤提醒着他道。   “好说!好说!什么时候你再来南京,我请你!”雷霆道。   张林福却摇了摇头,指着雷霆道:“雷霆呀,看来你是不诚心呀,他什么时候来南京,他哪里知道呀,再说就算他来南京的时候,不见得你就在这里?呵呵,我看挑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天张贤能来,就是一个好日子,今天这一顿饭,你就请了吧!把你的老婆也叫着,让张贤也认识认识,你们两个怎么来说也是同学嘛!”   雷霆的脸色有些尴尬,对他们道:“请客没有问题,只是我老婆今天去了镇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这样呀!”张林福和张贤都有些遗憾,张林福道:“雷霆呀,那就算了吧,今天这顿饭我来请,你先欠着张贤吧!你帮我去鸿顺楼安排一下,我和张贤随后就到”   “是!”雷霆答应着,走出了门去。   望着雷霆离去的背影,张贤又想起了重庆的日子,许云芳的死就仿佛是昨天一样,还让他历历在目。人真是健忘,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雷霆便又成了家。   “他新娶的老婆长得怎么样?”出于好奇,张贤随口问着张林福。   张林福点了点头,告诉他:“长得算是一般吧,不过这个女人很有学问,是个四川人,还是个老师,岁数也和他差不多,他们两个人倒是挺般配的!”   “哦?是个老师呀?”张贤先是楞了一下,许云芳也是老师,看来雷霆还是找的老师。   “他老婆的左眉角上一颗黑痣,你就算没有见过,到时也能够一眼认出来!”张林福又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认识的女人里也有一个人的左眉角上有颗痣,那就是与许云芳同事的邱萍,吕奎安一直怀疑她就是个重庆的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自从那次许云芳出事之后,这个女人便好象是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想一想,这又怎么可能呢?许云芳的死,也可以说是由于邱萍的缘故,雷霆怎么会和邱萍结婚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好笑。   “走吧,我们也该走了!”张林福说着,收起了桌子上的地图,张贤在瞥眼之间,看出来这是张苏北地区的地图,在涟水那个地方画着个红色的圈。   “是不是你们又要打涟水?”张贤随口问着张林福。   张林福点了点头,告诉他:“从什么地方跌倒了,就要从什么地方爬起来,这一回我一定要把涟水拿下来!”   张贤道:“我却觉得整编七十四师应该休整一下了!”   张林福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呀,我们是应该好好的休整一下了!这些共匪,无论是从战略上,还是从战役战斗上,都优于我们。数月来,他们往东则东,往西则西,而我们整编七十四师,一会儿北调援鲁,一会儿又南调援两淮,伤亡过半,总也找不到和他们决战的机会。这样下去,只怕再过年余,我们都将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贤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上一次的涟水之战,你是怎么打得呢?”   “呵呵,你还想知道经过呀!”张林福笑了起来,同时道:“走,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当下,在往鸿顺楼的路上,张林福详细地向张贤叙述了第一次进攻涟水的经过。那几乎是发生在整编十一师与第五军在鲁西南进行龙凤大战的同时,张林福带着整编七十四师与整编二十八师的一个旅,共有三万余人,在夺得淮阴与淮安城后,想着要一鼓作气,再夺下涟水,将新四军苏中解放区与苏北解放区拦腰斩断。国军是分东、中、西三路对涟水城实行包围,主要兵力集中在涟水城的正面废黄河的河套地区。准备突破黄河北岸大堤后,迅速突进,一举拿下涟水城。但是,这个过程远非张林福所想象得那样简单,东西两路的国军被共军层层设伏,阻滞前时,根本无法按预定的时间到达作战地域。正面进攻的主力在两翼迟滞的情况下,也不敢过于冒进,只能缓慢前进,这样推进到了废黄河的南岸,但是渡河的过程并不理想,在损失很大的情况下,总算架起了浮桥,双方在城南发生激战。虽然国军有空中飞机的支持,但是却无法畅快地冲破共军所构筑的两道堤防。经过双方反复的争夺,在这两道堤防间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尸体,共军的援兵赶到,同时发起了反攻,而这个时候,共军从两侧迂回,眼见着就要把国军包围在黄河河套之中,在这种情况之下,张林福不得不连忙撤出了作战部队,退回淮阴。   “我是犯了轻敌的错误!”张林福最后道:“当时有些头脑发热,还以为共军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哪知道这一次是碰上了他们的王牌,他们打得也很顽强,而且诡计多端。还有一点,他们的情报十分准确,我们三路的进攻路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在路上设伏,令我们行动一步都倍觉艰难!”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这一次您准备怎么来打呢?”   张林福对着张贤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想好,这不,正在与两位国防部的高参商量呢,你就来了!”   张贤想了想,提醒着他道:“师长,您还记得当初的常德之战吗?”   张林福点着头,问着他:“当然记得,那是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战役。”   张贤笑了笑,又对他道:“当年鬼子开局就打得很好,只是在常德城遇上了我们五十七师,不然也不会败得那样惨。”   “鬼子的开局?”张林福愣住了。   “是呀!”张贤道:“鬼子很狡猾,知道从我们正面突破很有难度,所以把主攻常德的一一六师团藏在了洞庭湖区,却利用另外两个师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来回得晃,直到把我们的正面防御都破解了,那个一一六师团才突然狂奔,一夜之间便已经兵临城下了!”   张林福马上明白了过来,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声东击西的计谋蓦然浮现,不由得随声附和着:“对呀,正面既然不好突破,为什么不运动起来,避开敌人的正面呢?好呀,张贤,你提的这个醒太好了!”   张贤却没有他那么高兴,还是在提醒着他:“师长,如果你有了好的方案,就把他埋在心里面,然后把这个方案完善,在作战之前,不要透露给任何人,这样就不会有秘密的泄漏!”   张林福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些话,最后张林福告诉他:“张贤,你们十一师可能也要被调到苏北来了,到时我们又可以在同一个战场上战斗了!”   “哦!”张贤应了一声,隐隐感到一场更大的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三三章 苏北(三)      果然如张林福所说的一样,整编十一师被调往了苏北,围攻新四军的苏北与苏中解放区。   按照抗战结束后的安排,这年年底,将举行全国范围的国民代表大会,目的是为了讨论孙中山先生最早提出来的恢复宪法,还政于民等事情,拟定两年后举行总统大选。但是这一次的国民代表大会,共产党被排除在外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许多人认为,中国动乱的根源还是因为共产党方面不服中央政府的领导,所以戡乱也成了这次大会的另一个主要话题。   十一月十五日国民代表大会在南京如期召开,为了迎接这次意义非凡的大会,国防部拟定了为结束苏北的战事,扫清首都南京的北面威胁,而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出动二十五个旅,分兵四路,攻击共产党所辖下的鲁南与苏北解放区。   从北面往南下来,依次分为,第一路,以整编五十九师、整编七十七师、整编五十一师及整编二十六师等,计九个旅的兵力从峄县、枣庄和台儿庄出发,进攻鲁南解放区的核心郯城和临沂;第二路,以整编十一师及整编六十九师共六个半旅,攻占宿迁后,向东面的沭阳、及北面的新安镇进攻;第三路,以整编七十四师、整编二十八师及第七军部分共五个旅,从淮阴出发,攻下涟水;最后一路,以整编六十五师、第八十三师及第二十五师共五个旅,从东台向北攻向盐城、阜宁。   负责此次军事行动的自然还是徐州行辕,由绥靖公署主任薛岳总体布置,按照参谋总长陈诚的建议,任命了四个绥靖公署的副主任为四路大军的指挥官,其中负责第二路的是当年鄂西会战时担任江防军总司令的吴伟将军,而负责整编七十四师的第三路的司令是名将李延年。   胡从俊接到了整编十一师的战令后,带着张贤匆匆地离开了南京,前往徐州,在飞机上,一同前往的还有第二路的指挥官吴伟司令与整编六十九师的师长戴奇将军。   这个戴奇将军也算是国军中的老资格了,是黄埔军校二期潮州分校的学员,与方青将军算是同学了,北伐时期有些建树,后又考入陆军大学的第九期,在一九三四年的围剿江西红军时期,却被红军打垮了部队,自己也负了重伤。抗战爆发后,调任一三零师的副师长,参加了淞沪会战,其后,又升任为了陆军第九十四军一二一师的师长,参加过鄂西会战、常德会战,后来又率部参加了印缅之战,也算是战功赫赫了,在土木系中资历比胡从俊还要老。   坐在飞机上,闲着也是闲着,吴司令便与下面的这两位师长谈起了这次会战的事情,张贤因为自觉得身份低微,所以也只听着他们相谈,并没有插嘴。   “戴将军,这可是你们六十九师调到徐州来要打的第一仗,不知道你们六十九师有没有把握?”吴司令很是客气地向戴奇将军询问着。   戴师长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吴司令尽管放心,我们整编六十九师也不是弱旅,呵呵,虽然没有整编十一师那么耀眼,但是剿灭几个共匪还是不成问题的!”   胡从俊却皱起了眉头来,在边上悠悠地告诫着他道:“戴师长不要小看了这些共军,他们也鬼得很呀!”   戴奇却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共匪就是共匪,他们与东洋鬼子比又如何?”   吴司令点了点头,对着两个师长道:“共军当然不如小鬼子,无论是从武器装备上,还是从士兵的战术素养上,以及机动能力和其他许多方面,都相差很多。”   “哼!当初我们打小鬼子都没有畏惧过,还会在乎这些共产党的乌合之众?”戴师长轻蔑地瞥着嘴。   “乌合之众?呵呵?你说共军是一群乌合之众?”胡从俊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时告诉他:“戴师长,你这样得轻敌,可要小心到时会一败涂地哟!”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戴师长很不高兴,却又想起了什么,当下对着胡从俊道:“胡师长既然如此说,想来定然是在共匪手里栽过跟头?近闻胡师长与共匪在山东打了一仗,被其全歼了一个团,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胡从俊的一张脸变得铁青起来,龙凤战役十一师的三十二团几乎被全歼,这是事实,战斗的结果也只能算是双方打成了平手,所以在他看来,这个平手已然是输给了对方,虽然那场战斗可圈可点的地方很多,但是结果摆在这里,根本谈不上胜利。而在这个时候,戴奇却提起了这件事来,明显得就是为了羞臊他。   张贤听到耳朵里,也觉得十分刺耳,他作为三十二团的团长,对于三十二团的几近被全歼,负有不可推御的责任,这也成了他心中永远也无法拔去的一根刺。   戴师长见胡从俊没有答话,只道是自己在言语间已经占了上风,当下又悠悠地道:“其实单就作战来讲,士兵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要看那个为首的将官,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吗?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胡从俊的怒火腾然而起,不过他是一个十分含蓄内向的人,强压着自己的火气,却是轻轻一笑:“看来戴师长一定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呵呵,只是不知道当初在江西的时候,怎么被这些共匪打得全军覆没,自己也险些命丧于斯!”   戴奇的脸也憋得通红起来,胡从俊所说的事,也正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再说了!”吴司令见势不好,连忙出面来解劝着:“我们的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两个还在这里争争吵吵的,这成何体统?如果你们两个人不注意一下团结,我看这次的行动也不要参加了,我们已然是败了一半了!”   见到吴司令出面,两个人便闷下头来,不再说话。   张贤的心中却是一片得忧郁,正如吴司令所说的一样,整十一师这次与整六十九师合作,攻取沭阳与新安,如果两个师长之间闹起了矛盾,只怕这场战斗已然是埋下了失败的阴影。   飞机上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起来,几个人都不说话,大家都尴尬在了那里。   吴司令抬起了头,看到了张贤,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马上让这个原江防军的总司令想起了当年的鄂西会战,这个当年第六战区的最年青的作战副官,一直就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与极好的印象。当下,吴司令对着张贤笑了笑,却问着他:“张团长,你对这次我们的作战有何看法吗?”   张贤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对他道:“钧座高抬张某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团长,上面让我向哪里去,我便向哪里去,哪会有什么想法!”   吴司令也摇了摇头,对着他道:“张贤呀,你可是当年第六战区的首席作战副官呀,我到如今还记得你在长官部里的作战前报告时的情景,你的分析不仅精妙,而且十分准确,不知比后来的那几个作战副官强了多少,第六战区在你调走了以后,便再没有一个作战副官可以赶上你的水平!”   “钧座夸奖了!”张贤有些不好意思。   “是呀!吴司令说得不错!”戴奇师长也随声附和着,当年,他也在第六战区里呆过。   “张贤,你就说一说你的看法嘛!就算是错了,也不打紧。”胡从俊在边上鼓励着他,作为上司,他对自己的属下被众长官看重,当然感到万分得荣幸。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是一声得苦笑,对着三位长官道:“这一次我们的宿迁作战,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如果我的料想不错的话,可能比我们刚刚经历的龙凤战役还要艰难得多!”   “哦?你怎么会有如此得结论呢?”不仅是吴司令,便是胡从俊也不由得追问道。   张贤道:“我们兵分四路直捣新四军的老巢,他们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他们的兵力也就那么多,北面是陈毅的山东共军,南面是粟裕的苏北共军,在这个时候必定会联合起来与我们周旋。而按照共军的作战惯例,他们必定也只能和龙凤战役时的刘伯承一样,集中优势兵力对付其中的一路,不可能有力量四路出击的。所以这个时候,如果哪一路最先露头,那么也就必定会成为他们首先打击的目标!”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吴司令赞同地道:“张贤,你的分析的确不错,换谁都会这么打的。只是你看我们这四路中,哪一路最先会突出呢?”   张贤又笑了一下,对着大家道:“其实陈总长与薛主任应该早就计划好了,这种事我们都能够看出来,他们肯定也可以想到。我想,他们此时作战的目的无非是要逼迫共产党退出江苏。所以这四路里,不管哪一路被围攻,那么另外的三路必定会有所收获,这是田忌赛马的策略。可是,如果那个被围攻的一路如果打得不好,就有被歼灭的危险!”   “你还是说一说你认为哪一路会被围攻呢?”戴师长已经等不及了,紧催着他。   张贤却是一声得长叹,悠悠地道:“这还用说吗?最有可能突出来的自然是中间的这两路了!”   经他如此一提醒,众人都恍然大悟起来。的确,作为北面的第一路与最南面的第四路兵,便是过于突出,共军也不可能行进近千里,从南一下子转到北面,或者从北面一下子转到南面。而作为中间的两路兵,对于共军来说,无论从南驰援过来,还是从北驰援过来,从距离上都可以实现。   “如此说来,难道我们这一路要缓攻不成?”戴师长不由得说出了声来。这个问题同时也是吴司令与胡从俊在考虑的,只是他们在心里面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们:“作战时间我们没有权力来改,上面已经定下来就必须如期进行,否则吴司令肯定是第一个被问责。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也就是行动不能过于迅速,但是如此一来,那么第三路整编七十四师那个方向定然会有很大的压力,只怕这也是上面不容许的!”   吴司令不停地点着头,张贤一下子把问题的关键说了出来。   “那么还有别的办法没有?”吴司令又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又有些感叹地道:“或者有,只是我想不出来。呵呵,这一次上面的作战计划虽然详尽,点点俱到,四路进击,但是这四路兵马拉得过开,很容易被共军集中优势兵力吃掉其一。我真不明白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四路进击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把间距缩小,互相之间还可以遥相支援,定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唯一的不足之处只是不能够很快地将共军赶出苏北,需要渐进展开,需要时日!”   “是呀!上面的人急功近利,自然不顾下面的死活!”胡从俊也有一些感慨,但是说出来后便又有些后悔起来。   吴司令与戴师长却没有答言。   张贤又笑了一下,对着吴司令道:“钧座,作为军人,必定要以国之兴盛为己任,戡乱时期更要以身作责,便是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地狱也要勇往直前,规避战斗非我辈的行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作为军人的气概,须知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只有勇敢地面对,才可能绝地逢生,取得胜利!”   此一番话,直说三位长官面面相觑,刚才还各自盘算着保全之计,这个时候又都羞愧难当起来。      第三四章 宿迁(一)      对于此时存在于苏北的共产党军队方面来说,这个时候其实是两支部队,却都是由当初的新四军发展而来的。   抗战胜利后,按照共产党中央所提出来的“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山东的罗荣桓部奔赴了东北地区,为了弥补山东的空缺,在江苏的新四军部分,由军长陈毅带领下进入山东,与留在山东的八路军主力汇合,共同组成了津浦前线野战军,一九四六年初,又改称山东野战军,由陈毅任总司令,黎玉任政治委员;而同时留在华中解放区的新四军组成了华中野战军,由粟裕任总司令,谭振林任政治委员。   在内战爆发以后,面对国军对苏中地区的进攻,按照延安共产党中央的决策,是准备放弃苏中,让华中野战军跳到外围来与敌周旋。当时粟裕所领导的华中野战军也不过三万余人,面对国军近十二万的兵力,显然如同以卵击石。但是粟裕却回电延安,认为在苏中内线打几仗再跳到外线才是最有利的,于是他的这个建议被延安方面接受了。哪知道,面对汤恩伯指挥的四路大军,华中野战军打得十分顺畅,游刃于强敌之间,总能够抓住战机,集中优势兵力将来犯之敌各个击破。在七到八月间的一个半月里,这三万余人的华中野战军先后打了七次大的战斗,并都取得了很好的战绩,总共消灭了五万多的国军,这就是苏中战役,也被称为七战七捷。   华中野战军在俘虏了国军士兵们,又将其编入自己的队伍里,称为解放战士,同时缴获了大量的国军武器装备来充实自己,这支部队也迅速地发展壮大起来。   但是随着战局的发展,面对国民党军队对苏北地区的四路围攻,单凭着华中野战军便有些难以应付,于是共产党中央急令山东野战军南下作战。   此时,作为共军指挥官的陈毅与粟裕,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已然进入了战场之中。开始的时候,山东野战军与华中野战军各有分工,山东野战军负责击退北面两路国军,华中野战军则负责击退南面两路国军。但是在仔细分析之后,陈毅与粟裕认为,四路的国军间隙拉得很开,十分有利于各个击破,至于先击破哪一路?两个人同时都盯住了由宿迁进攻的整编第十一师与整编六十九师。因为这一路的进攻路线,正是山东野战军与华中野战军的结合部,一旦沭阳地区被夺取,那么也就意味着敌人在两军之中打入了一个楔子。而对于击破这一路的敌人,两军都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以最近的距离,就近奔袭加以聚歼。在歼灭这一路的来敌之后,两军马上可以向西、向南或者向北机动,四处出击,取得主动。   方案一旦确立下来,共军山东野战军与华中野战军便紧锣密鼓地布置了起来。   ※※※   农历的节气大雪刚刚过去,冬天的风从北面呼呼地吹了过来,难得有一个通红的日头挂在天上,但在这个时候也被吹得毫无暖意。这里按照地理上来说,已经处于了秦岭淮河以北,属于北方了,而是实际上还是与苏中的南方地区民俗相近,村落很小却很密集,河湖纵横其间,附近就是中运河上的一处大湖——骆马湖,因当年黄河夺淮入海,淮河北面的沂河等支流通道受阻,所以汇聚成湖。虽说也入隆冬,但是节令上还在冬至之前,没有进入三九,河湖并未封冻,波光滟滟中,倒是一片得萧瑟景象。   吴司令以整编十一师为右纵队,以整编六十九师为左纵队,小心翼翼地向宿迁攻击前进,但是这一路上却平静得很,只有六十九师遇到了共军的一小股的地方游击部队,稍一战斗便令那些共军的地方部队四散而逃,这令刚刚参加戡乱的整编六十九师的官兵们大为骄纵起来,没有想到共军是如此得好打。   整编六十九师是一个新近组建的师,由整编五十七师的一个预备第三旅、整编二十六师的第四十一旅、及六十旅与九十二旅各一个团所组成,其实内部的矛盾还未完全解决,许多官兵也没有完全融合,便被推到战场之上,根本就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看着这一群因小胜便洋洋自得的友军,张贤也只能暗自摇头,总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胡从俊开着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停在了路边上,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张贤,向他挥了挥手,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跳下马,把马交给了身边的熊三娃,跳进了胡师长的车子里。   车子开动起来,张贤这才看到,杨涛旅长也在这辆指挥车上。   “张贤,你们三十二团现在怎么样?”胡从俊这样地问着他。   “还行吧!”张贤只能这样地回答着,张凤集之战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虽然三十二团很快就重新组建,但是实际上真正在一起磨合训练还不到一个月,这样的部队根本就上不了战场的!   “什么叫还行呀?”胡从俊很不满意地责问着他,在他的记忆里,张贤从来也没有这样模棱两可地跟他回答过,要么就是十分干脆地说行,要么就是说不行。   张贤当然知道他要想听到的是什么,当下笑了笑,对他道:“师长,你要我怎么来跟你说呢?在这个时候,如果我说三十二团还不能打仗,你可能会骂我无能,或者没用!可是我要是跟你说三十二团可以去打,那么这就是在骗你!”   胡从俊愣愣地望着张贤,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用手指着他,骂道:“张贤呀张贤,你就是这样子的狡猾,比我还要狡猾!你不直接说你不想让三十二团去打,却要我来做决定!”   张贤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师座,其实三十二团的战力如何,你应该早就心中有数的。”   “是呀,我是心中有数,我有数的是你这个国军里有名的小团长的治军之道,当年在石牌的时候,别人的部队里的兵都在偷鸡摸狗,呵呵,只有你那个营成了整个十八军的楷模,连军长也带着那么多的师团长们去你们营里参观学习。我想你这个团虽说是新组建的,换了别人可能需要时日,你张贤亲自调教的,应该用不了那么多的时间吧?”胡从俊仿佛是在玩笑,又仿佛是在认真地说着。   张贤却是一脸得尴尬,喃喃地道:“师长太高抬我了,我又不是神仙!”   杨涛在旁边也帮着腔:“师座,张团长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新兵到底还是不能跟老兵相比的。我们十一旅也才经过这一个半月的休整,战力刚刚恢复过来。三十二团要想重上战场,的确需要时日的!”   胡从俊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也罢,看来我们整十一师只好把你这个老虎团先挂起来再说了!”说着,想了想,道:“张贤,我看你们团就当作我们整十一师的预备团吧,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放在后面吧!”   杨涛与张贤都同时点了点头。   ※※※   这一路上,几乎再没有遇到过象样的阻拦,两个整编师十分顺利地便进入了宿迁城。这是一座千年的古城,自古以来,便是运河上的一处重要码头,同时也是徐州与淮阴间的交通要冲。   吴司令也紧随其后地进驻了宿迁,马上召集整编十一师和整编六十九师的师旅长们开了一个会,因为对张贤的特别眷顾,吴司令专门要求他也来参加。   会议开始的时候,吴司令自然是表扬了两个整编师一番,能够夺取宿迁城,这已经是他们这一路部队的首要胜利了。在冠冕堂皇的一番贺词之后,吴司令这才转入了正题。   “各位将军,如今有了新的变化。”吴司令十分严肃地告诉大家:“据我们的空中侦察,以及内部的情报,发现敌人主力已经布置在了盐城、涟水和陇海路以北地区,分别针对得是我们的另外三路兵马,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敌人的主力部队,只有新安镇与沭阳城有部分的共军在守备!”   他的话一说出口,坐下在众人马上窃窃私语起来,尤其是那个戴师长,显得异常兴奋。   胡从俊却皱着眉头,问道:“钧座,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吴司令非常自信地道:“当然可靠,飞机的侦察可能会有疏漏,但是内部的情报却是由国防部那边传过来的,除非我们国防部里有共军的歼细,否则这个情报一定十分准确!”   “如果这是属实,那么就真得该是我们这一路的人露脸的时候了!”胡从俊也不由得有些喜上眉梢。不用多加解释,任谁都知道其下的后果,那定然是两个整编师顺利推进,占领沭阳与新安镇,也就是等于把共军的华中野战军整个地包围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在东面的射阳河口附近的海面上,还有国军的海军舰队在海上严阵以待,粟裕所部便是插翅难飞了。   吴司令也点了点头,对着大家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认为我们必须要马上加快行动,乘虚而入,以最快的速度攻夺沭阳与新安。按照原订的计划,整编第十一师由宿迁向东,沿宿沭公路进入沭阳;整编六十九师,由宿迁向东北,沿沐宿新公路进占新安镇。明日一早各师马上行动,争取两天内完成预定的任务!”   “是!”众人齐声答应着。   吴司令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胡从俊道:“胡师长,宿迁城也是一处要地,与沭阳、新安镇正好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绝对不能丢给共军,所以我要求你们师留下一个团来守宿迁,你看有问题吗?”   胡从俊愣了愣,吴司令没有让整编六十九师抽出一个团守宿迁,而从他这个师里抽出一个团来守宿迁,等于又把整十一师的战力削弱了,却也看得出吴司令对整十一师的信任。当下,虽然心中老大得不愿意,却也只好随口应允道:“好,没问题!”   吴司令点了点头,同时又问着他:“你准备留下哪个团来守宿迁呢?”   胡从俊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几个旅长,目光停留在了张贤的身上,却又有些犹豫不决,毕竟,如果把三十二团留在宿迁城,万一在两个整编师走后,敌人偷袭宿迁的话,以三十二团的战力,又能否守得住呢?   仿佛是看出了胡从俊的为难,张贤站了起来,自告奋勇地道:“师长,就让我们三十二团留下来守宿迁吧!”   “好吧,那就三十二团吧!”胡从俊只得同意道。      第三四章 宿迁(二)      十二月十三日,又是一个阴郁的一天,北风呼呼的刮过来,就仿佛是要把这块土地吹走一般。望着城下在寒风中迤逦而行的队伍,张贤倍觉感慨,忽然想起了当年守在常德城的时候,在城墙上看着川军的败兵过来。他猛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骂着自己,怎么不往好处想,在部队出征的时候,竟然想起了那种事。   远远的,便看到胡从俊师长的指挥车从城中缓缓开了过来,他带着熊三娃和副团长熊开平,下了城墙,来到了北门处,迎候着师长过来。   胡从俊的车子在城门口附近停了下来,他也从车上下来,径直地走了过来。   张贤和熊家兄弟同时向自己的师长敬了一个礼,胡从俊也抬起手来还了一个礼。这才问道:“张贤呀,我们都走了,这个宿迁城就交给你了!”   “是!”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十分自信地告诉他道:“请师座放心,宿迁城在您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等你回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子!”   “嗯!”胡从俊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感慨地道:“我们这一路杀过去,也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样子,共军只怕不会没有防备的!”   张贤也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表情,胡从俊这样地问道。   张贤考虑了一下,还是一笑,摇了摇头。   “好了,你就是不说,我也可以猜得出来!”胡从俊看了他一眼,这样悠悠地道。   张贤怔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而他身后的熊家兄弟却很奇怪,熊开平忙问道:“师座怎么会知道张团长想要说些什么?”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盯视着张贤的脸,笑了一下,这才道:“我和他都是这么些年的上下级关系了,我的秉性和我的想法他都摸得一个透;呵呵,同样的,他的想法,他的秉性我也能够略知一二!”   “是这样啊!”熊开平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羡慕地道:“张团长与胡师座那真是珠联璧合,心心相通了!”   张贤也有些感触,他与胡从俊这么些年下来,关系能够处成如今这个样子,也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有句古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便是凭着胡从俊对他的信任,他也绝对不能为他拖后腿。   “你是不是想要告诫我,要我小心从事,谨慎行军呀?”胡从俊问着张贤。   张贤哑然而笑,果然不出胡从俊所料,他一语已经说出了自己刚才要说的话。当下点了点头。   胡从俊也笑了,很理解地告诉他:“张贤呀,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不相信吴司令的情报,其实我也在怀疑。不过,既然吴司令说了,那份情报是从国防部里传出来的,除非国防部里的共党的歼细,就不应该是错的。”   张贤没有说话,胡从俊已经说中了他的心思,只是作为一个小小的团长,他不能够当着那么多的师旅长,来质问吴司令的情报来源;而且就算这份情报是假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敢去怀疑国防部里的人呢?   “虽然我也对这份情报的来源很是疑惑,但是随后我又和戴师长去问过空军的人,确实如吴司令所说,空军侦察机并没有在宿迁地区发现有共军在大规模得调动。我只能认为,共军在这个时候有些顾此失彼了,或许是真得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另三路上,也或许是他们藏兵在了某个地方,掩盖住了他们真正的意图!”胡从俊这样地分析着。   张贤点了点头,赞同地道:“师长说得不错,我一直在反推这个结果。不明白共军三路出击却为什么单单地放过了我们这一路呢?如果不是顾此失彼,那就只能是你所说的最后一种,他们在掩盖他们的真正意图,而他们的真正意图,可能就是要消灭我们!”   胡从俊也点着头,同时又道:“不过,依你所说,共军要想消灭我们这一路,首先就要取得兵力上的优势,最少也要十几万人调动过来,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他们这样的调动呀!再说,此时张林福的整编七十四师正在涟水那边与共军激战,战况十分紧张,共军也在不停地往那里调兵,这或许就真得是一个可乘之机!”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整编七十四师在他们攻战宿迁之前,就已经发起了第二次的涟水之战,这一次,张林福打得十分得小心,所以共军那方面便非常得吃力起来。只是张贤作为一个团长,还不知道那边的战况,他只知道自己原先的老部队也在这个苏北的战场之上,如今听天胡师长这么一说,显然就真得是共军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没有力量再对他们这一路兵马作出防范。   胡从俊又道:“呵呵,张贤呀,正因为如此,共军南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援军过来,所以我们的南面不会有过多的威胁,倒是我们的北面,只怕会有共军穿插而来。但是,他们要真得往这边调兵了,那么多的部队,怎么也会被我们察觉了!”   “共军本来就善于夜战,而在晚上行军就更不成问题了!”张贤提醒着他。   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你放心就是了,我自然不会莽撞行军,呵呵,小心能驶万年船,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师座,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行军过快,应该放慢速度,可以象鲁西南一样,走一步看一步,便是掉进了敌人的陷阱里也可以从容应对。”张贤这样地对着胡从俊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   张贤又想了想,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我们整十一师怎么说也是国军中的王牌,共军要想围困住我们也不是易事。我对我们整十一师并不担心,只是担心的是整六十九师!”   胡从俊道:“戴奇那个人好大喜功,只会纸上谈兵,吹牛拍马倒是一等一的好手,呵呵,真要是打起仗来,哎!那就难说了!”   “我们两个整编师是互相倚靠的,如果整六十九师完了,那么我们整十一师也会完蛋!”张贤这样地警告着他。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戴奇,但是整六十九师真得要是被围,我肯定还是要去救的!”   张贤笑了笑,悄声地告诉他:“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个戴师长!”   两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将后面的熊家兄弟笑得莫名其妙起来。   ※※※   送走了胡从俊和整十一师的其他部队,宿迁城里此时只剩下了张贤和他的三十二团,诺大的古城里,因为战争的逼进,而显得冷清又零落,原本热闹的大街之上,只有几个为了糊口,不得不摆出来的摊贩还在叫卖着,却又少有人来光顾。   借着这个机会,张贤和熊家兄弟沿着南北大街,从北门向南门走去,一是为了检查各营连的防御工事的建筑情况,二来也可以看一看这座运河古城的风土人情。   运河从这座古城的东面与北南绕过,码头附近的河街是这座城市里最繁华的所在,而这条河街也正好南北沿着运河而建,从街边走过,可以看到运河上还依然行走着的航船,大部分是运粮运盐的商船,只是在这个时候也少了许多。宿迁城外还有一条重要的河流,那就是废黄河,几乎与运河的走向一至地从城边上穿了过去,边上的大堤便高出了城中的屋顶许多出来,倒是可以建成这座城的最佳防御阵地。   张贤一边指点着自己的部下沿河、沿堤、沿街布置着火力点,一边和熊开平聊着天,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忙于许多的琐事,对这个新组建的三十二团操碎了心,却没有机会与这个自己的新副手推心置腹地说过话。因为熊三娃的缘故,熊开平倒是对张贤了解了不少,这是一个十分正直,但与熊三娃一样,喜欢偏激的一个汉子,虽然年岁上比张贤大了几岁,有时候做起事来,却也熊三娃一样得冲动,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谈着谈着,便也张贤很是投机。   从熊开平的经历来看,他所受的苦却比张贤,或者熊三娃要多出许多,而负出的坚辛更是令人为之泪下。   抗战刚刚爆发的时候,二十岁的熊开平本来已经成为了熊家的一家之主,也成了熊家挑大梁的顶梁柱,却被王保长抓了壮丁,随着川军出川抗战,又因为在这些新兵中,熊开平是几个不多的能识字的人之一,人又机灵,长得又帅气,所以很快便当上了班长。一路从淞沪会战、南京会战、徐州会战打下来,他身边的人个个都倒了下去,他却还活着,已然升到了副连长的位置。在武汉会战的时候,他受了伤,却有幸参加了在桂林的军官培训班,那个时候中下级的军官处于奇缺状态,所以,经过半年多的培训,从军官培训班一出来,他便被分到了新组建的第二百师里担任连长,参加了昆仑关战役。之后,他又随着二百师入缅参战。只是因为不是黄埔军校这样的科班出身,在升职上便吃了不少的亏,直到抗战结束,才升任为了一个营长,如今人到三十了,也只是当了一个中校副团长。不过,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从一个被抓的壮丁出来,经过十年的磨砺,能够到达这个职位,与同他一起出来的同乡们比起来,不知道要强出了多少。   “呵呵,其实,我能够活到现在,就十分欣慰了!”熊开平这样深有感触地告诉张贤。   张贤当然可以从他的这句话里,理解他的感叹。抗战以来,不知道有多少的将士们死在了杀敌的战场之上,象他们这样可以活着看到胜利到来的军人,的确应该感到特别得幸运了。   只是如今想到现状,却又叫人有些悲伤,便是活着的幸运也被随之到来的内战所冲淡了。如果有一天,自己真得是死在了内战的战场之上,那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抵御外族侵略的卫国战场之上光荣!   “团长,我们整编十一师是不是每到一处就先建防御工事?”毕竟是刚到十一师不久,熊开平还对这个师的作战习惯不了解,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呀,以不变应万变,作到有备无患,这是我们的作战原则。”   熊开平笑了一下,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地道:“难怪你们被称为土木系,呵呵,可真得是土木工程系了!”   张贤也笑了起来,还是不忘记对他道:“不要小看了这些土木工程哟?我们的命就全靠它们了!”   熊开平也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深知其中的道理。      第三四章 宿迁(三)      两个整编师已经离开两天了,宿迁城却是一片得平静,尽管张贤小心翼翼,并派出自己的侦察人员,化装成当地的老乡模样四处打探,却也没有发现有共军的踪迹,附近便是连个游击队、保安团之类的军事武装都没有。   但是,张贤却还是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仍然谨慎地命令全团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他知道,如果共军真要对宿迁城下手的话,那一定就会是奇袭。便是这样,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带着熊三娃与副团长,亲自在四处巡视着,及时纠正城防上的不足。   西边的天空中已经出现了晚霞,又一天眼见着就要过去,熊开平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道:“又一天总算是平安地过去了!”   张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纠正着他:“不,这一天还没有过去,便是到夜晚还会有一段时候。共军如果发现进攻的话,往往就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熊三娃也随声附和着:“是呀,当时在张凤集的时候,我就怕天黑,这些共匪一个个都是属猫头鹰的,白天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到晚上就从四面八方出现,光是照明弹就要用掉好几百发!”   正说之间,却见陈大兴急急地跑了过来,他的特务连便是负责侦察任务的,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什么要事。   “大兴,有什么重要的发现了吗?”张贤迎着过去,却见陈大兴打扮成当地人的样子,头上戴着顶瓜皮小帽,把耳朵和脸都露在了外面,穿着件青色棉布长衫,外面罩着件黑色的夹棉坎肩,双手袖在长衫的袖子里,就仿佛是一个小商人。   陈大兴跑到了张贤的面前,从袖口中抽出了手来,习惯性地向着张贤敬了一个礼,却将熊三娃逗乐了起来:“大兴哥呀,你这身打扮象个啥呀?”   陈大兴并没有理会熊三娃的玩笑,一本正经地对张贤道:“团长,有些情况!”   “哦,什么情况,你快说!”张贤急急地问道。   陈大兴道:“我刚才在从六塘河码头过来,与一个从棋盘镇乘船过来的走方郎中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北面可能要打仗了,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他三天前夜里宿在唐店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在过兵,他悄悄向窗外看,就看到很长的一队人马从北面过来,向南去了,里面还有人说话,听口音大部分是山东人!”   张贤怔了一下,如果是国军,很少会在夜晚行军的,马上追问着:“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陈大兴点了点头,告诉他道:“那个郎中说他就是害怕打起仗来回不了家了,所以天还没有亮就赶紧从棋盘镇坐船,从骆马湖上过来了!”   “你马上把那个郎中请到团部里去!我要仔细问一问他!”张贤吩咐着。   陈大兴点着头,返身而去。   张贤却觉得这个情报很是重要,马上带着熊家兄弟赶回了自己的指挥部里,摊开了地图,仔细查看了起来。   不久,陈大兴便带着那个走方郎中回来,这个郎中还有些胆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张贤好言劝慰着,仔细地向他询问了那一夜他看到的情况。只是因为天黑,这个郎中也说不清楚过去的是哪里来的兵,只是告诉张贤,那支队伍足足过了有近一个时辰,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十分轻微,但是他还是能够听出来那是山东人的口音。   看看再也问不出其他了,张贤令陈大兴取了五块大洋赏给这个郎中,马上令这个郎中受宠若惊,连声道着谢退了下去。   张贤再一次来到了地图前,看着宿迁北面的地形,不由得一阵心悸!他猛然转过身,急向另一个院子里的报务处跑去,还没有走到,便大声地命令着:“报话员,快!给我接通胡师长的电话!”   熊开平与熊三娃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令张贤如此得不惊失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北面的远处传来了一声闷雷般的响声,这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在已然渐黑而宁寂得傍晚,就仿佛是过年时五六里外传来的炮竹声响。   熊三娃与熊开平都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不由得驻足细听起来,打了这么些年的仗,听声音也已经知道那应该是大炮的怒吼,只是听这声音,应该是在二十里以外了。   ※※※   但是,报话员却无论如何也接不通整十一师师部的电话,这个需要马达带起来、笨重的无线报话机就是这样,有得时候便是三四十里的距离也可以轻松接通,可是有的时候,便是近在咫尺,也无法通话。   报话员豆大的汗水滴落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接不通电话,于是又和另一个电子机械师分头检查着这部机器,直将张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却不管用,恨不能上前去踹上几脚。随着时代的进步,无线电报话机已经替代了电台发报机,成了国军间通讯联络的主要手段,可是三十二团里只有这么一台,却没有备用,倒是电报机还有两个,可是发出去的电报却如同泥牛入海,却没有回音,想来,十一师的师部里,或许没有开启电报,也或许那边是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张贤更是紧张起来。   夜已经悄然降临,不知不觉中,已然过了九点多钟,这个时候,报话员终于修好了机器,又费了半天的工夫,才接通了胡从俊的电话。   可是,当张贤拿起这个无线报话机时,里面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还没有等张贤开口,便听到了胡从俊紧张的询问:“张贤,是不是宿迁发现了敌踪?”   “宿迁没有事!”张贤告诉他,同时又道:“只不过,我得到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要向你报告!”   “哦?是什么消息?”胡从俊连忙问着。   “我们发现新四军从山东方向已经抵达了宿迁地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股新四军足足有几万之众,应该就是共军的主力部队!”张贤严肃地回答着。   电话那头的胡从俊先是一阵的沉默,但是随之又问着:“张贤,你是如何得知的?”   张贤道:“有人在三天前的夜里夜宿唐店,看到听到了过兵,从过兵的时间上推算,应该在万人以上,从山东那边而来,只能是新四军!我想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就在马陵山,或者新店、邵家店附近!”   “你是说,他们已经在那里严阵以待,只等着我们去钻他们的埋伏?”胡从俊有些不敢相信。   “可能是!”张贤只能如此回答,他也搞不清楚新四军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我们十一师的大部已经到了曹家集!”胡从俊告诉张贤:“只是在这边并没有遇到敌踪,也就是在刚才,突然便遭到了敌人的攻击,但是敌人已经被我们各部队击退,只有一个工兵营有些损失,营长被敌俘虏去了!”   “那么六十九师呢?”张贤又忙问道。   胡从俊道:“六十九师在晓店子那边,与敌人守卫部队发生交火,不过到下午黄昏前,他们已经把敌人赶出了那里,顺利进驻!他们的先头部队一个旅已经攻击到了更北面的障山镇,据戴师长讲,障山镇北面的五花顶发现有共军的前沿阵地。”   张贤怔了怔,飞快地浏览着身边的地图,曹家集是在宿迁城的东面偏北二十五里之外,而晓店子是在宿迁城北面二十五里之外,障山镇还在晓店子之北十二里处,六十九师等于是一字长蛇地摆在了宿新公路上;而晓店子与曹家集之间,也有二十里的距离,这就是一个三角区域。在这个三角区域之西便是烟波浩渺的骆马湖,之南却是从骆马湖出来的六塘河,一直流向东南;而北面则是从山东流过来的沭河,以五花顶、马陵山附近折向东流入海。在这片不大的区域里,还有许多小的河港密布其间,很难令机动性较强的国军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来,这其实就是一块死地!   “师座,六十九师危险了!”张贤终于叫了出来:“他们可能已经被敌人包围!”   电话的那一头,胡从俊同时想到了这里,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得冷汗!   “师座,十一师与六十九师是不是已经被敌人阻隔了?”张贤急急地问道。   “是!”胡从俊很是无奈地回答着。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浑身仿佛是被水淋了一下一样,让他不住地打着寒战。这并不是他所担心的象鲁西南刘伯承所部置的那个口袋阵,而是比那个口袋更为主动,更为隐蔽的运动战,在不知不觉之中,六十九师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了起来,显然,新四军是想先灭弱旅,把六十九师吃掉,再转回头来对付十一师。可是看着地图,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晓店子之南还有一个井儿头村,那正是一个三叉路口,位于六塘河北岸,是宿迁、曹家集与晓店子间的结合点,南距宿迁城不过九里地,只隔着六塘河与大运河,北距晓店子十五里,东距曹家集十七里,如果占据了那个点,那么东可迎曹家集,北可顾晓店子,或许可以为六十九师打来一条南退的缺口,同时也可以成为十一师的一个支点,有了这个支点,十一师便可攻可退,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师座,我想我们三十二团马上派一个营进驻井儿头村,你看如何?”张贤向胡从俊建议着。   胡从俊却有些犹豫,问道:“那么宿迁城真得没有发现敌踪吗?”   “暂时还没有!”张贤明白他的顾虑,如果宿迁城被共军夺下来,那么那个井儿头村占不占,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当下又对着他道:“请师座放心,我一定会同时守住宿迁城的!”   “那好吧!”胡从俊最终还是同意了,同时道:“你要马上行动,我怕迟了,那里已经被敌人占领了!”   “是!”张贤朗声回答。   “我马上命令十一旅的三十一团向晓店子方向攻击前进,一定要打开与六十九师通道!”胡从俊同时这样地告诉他。   “师长英明!”张贤不失时机地恭维着。      第三五章 攻守(一)      当夜,张贤马上便安排了白京生的第二营向宿迁以北的井儿头村进驻,他之所以让白京生来完成这个任务,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三个作战营里,也只有白京生的第二营还比较强悍一些,而营长白京生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作战经验十分丰富。   在第二营一走,张贤才稍稍放下了心来,可是这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还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听到了城北方向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那边正是白京生所去的方向。   张贤飞快地跑进了指挥所,连忙接通北门的哨所,询问那边的情况。那里有一个连在守卫着,连长向他报告:“团长,第二营一出北门,就遇到了共军,共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运河北岸,正在那里阻截第二营过河!”   张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看来,他还是晚了一步,共军方面也已经注意到了井儿头,肯定是从北面沿着骆马湖迂回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堵住整六十九师与整十一师回兵宿迁的去路。只是白天里这些共军的部队还没有出现,便是在黄昏时分,陈大兴还是从那边过来的,也没有听说有共军的踪迹,这才几个小时,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很显然,共军也是刚刚急行军过来的。   放下电话,听着那边越来越是激烈的枪声,张贤已然是心急如焚,他急忙叫来了陈大兴,告诉他:“大兴,如今的情况非常紧急,白京生的第二营无法过运河,这个时候,共军肯定已经占领了井儿头村,我们必须要把那个地方夺占回来,否则就会令我们的前方各部队没有了归路。”   陈大兴点着头,十分明白张贤的心情。   “如今,三十二团还要守宿迁城,我抽不出别的人来,只好把你们特务连先用上!”张贤向他作着解释。   “明白!”陈大兴回答着。   张贤接着道:“你们连出东门,过运河,绕到共军的背后去,与第二营两面夹击,一定可以将那部阻截的共军击溃!”   “是!”陈大兴十分痛快地答应着,他相信张贤的安排定然是最好的。   张贤又道:“在第二营过河后,你马上与白营长会合,由他指挥,迅速渡过六塘河,争取在天亮之前敌人的防御阵地还没有完善之前,攻占井儿头!”   “是!”陈大兴响亮地答应着,转身而去。   张贤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前后思索着自己的布置是否有不对的地方,他现在十分担心,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支共军的部队攻打宿迁城的话,那么,他这个三十二团就真得是顾此失彼了。不过,想一想,共军的部队也不应该有多余,围攻整编六十九师和阻截整编十一师,以共军惯常的作战方式,定然是要出动比被围部队最少两倍到三倍的兵力,如此多的兵力,只怕短时间内也不是那么好聚集的,他们又哪有力量顾得上宿迁城呀!   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不幸却随之而来,西北城的方向上,也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这让他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坐椅上跳了起来,还没有等他去电话询问,西北城外阵地的第一营营长姚昱已经把电话打了过来:“团长,西北面有共军的部队在攻城!”   张贤强自镇定着,问道:“他们的兵力有多少?”   “夜里看不清楚,具体还不知道!”姚昱告诉他,同时又道:“应该很多,他们正向黄河河堤方向进攻,并且有炮火轰击过来!”   “你们第一营一定坚守河堤,不要让敌人攻破!另外,在敌情不明的时候,也不要主动出击!”张贤这样命令着,在这个深夜里,不知道敌人情况的态势下,只能是以不变来应万变。   “是!”姚昱答应着,放下了电话。   张贤在指挥所里来回地跺着步子,西北面已经发现了敌情,是不是意味着敌人已经要攻夺宿迁城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白京生的第二营还有必要去攻占井儿头吗?倒不如把第一营撤回来,据守城池。只是,如果把第二营撤回来,那么也就是等于把井儿头拱手相让,那也就是意味着整六十九师与整十一师的退路被堵死了。   这真是一个难以决择的时候,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接通胡从俊的电话,可是在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毕竟整十一师也在前线与共军交战中,如果把宿迁的情况向他汇报,是不是会令胡从俊分心呢?   “张贤,有什么新的情况吗?”胡从俊在电话里问着他。   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多钟,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了一夜。“师长,宿迁城发现有敌踪!”张贤还是决定如实地汇报。   “哦?”胡从俊愣了一下,可能是在思索着对应之策。   “不过,请师长放心,我们三十二团驻守宿迁城,绝对可以把这里守住,不让共军拿下来!”张贤同时向着自己的师长打着包票。   胡从俊沉默了片刻,对着张贤道:“我看你们团还是固守宿迁城为好,那个井儿头村就算了!”   有了师长的这一句话,张贤便已然有了定心鼓,胡从俊的意思当然还是以保住宿迁为最佳选择,那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最后底线。   “是!”张贤回答道,同时又问道:“师座,你们那边的进展如何?”   胡从俊道:“三十一团在九里村与敌激战,却如何也冲不破敌人的阻击,我已经命令三十一团暂停进攻,就地警戒休息,与敌对峙,等天亮以后,得到空军的支援再前进!”   张贤点着头,夜战并不是国军的长项,当下又问道:“那么整六十九师那边的情况呢?”   胡从俊道:“六十九师已经被敌全部包围了起来,戴师长一直在向我求救,而我们十一师的东面也有共军包抄过来,十一师已经处于了被敌人夹攻之中,形势很是危险!”   “师座,我看不行不如退回宿迁城!”张贤建议着。   胡从俊却是一声长叹:“这个时候已经在两兵相接的时候了,要退却又谈何容易!”张贤自然明白他的话意,在这个时候只要一退,定然就是败溃下来,只怕到时损失还要大。   “那就只能严阵以待,等天亮后,或许会有办法!”张贤道。   “嗯!”胡从俊表示同意。   ※※※   放下了电话,张贤马上派出传令兵,准备追回白京生的第二营以及陈大兴的特务营,但是那个传令兵还没有离开指挥部,白京生已经派人跑过来汇报了,陈大兴带着他的特务连从东门外渡过了大运河,绕到了共军的背后,与第二营一起对敌进行夹击,这股共军承受不住,已然败退过了六塘河,第二营顺利地渡过了大运河,此时与特务连会合一处,与敌人隔河对峙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有一些宽心,马上又传下令去,命令第二营暂不向北推进,就地沿河做好防御工事,守住六塘河南岸,同时也就是护住了宿迁城的北面门户。   天亮的时候,西北那边的第一营也传来了消息,夜里进攻宿迁城的共军已经退走了,第一营毫发未伤,只是虚惊了一场。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十分奇怪,带着副团长熊开平与警卫员熊三娃一起往西北城外的废黄河大堤处察看。这一夜三十二团打得倒是热闹,北面进攻,西北防守,有攻有守,却不知道对手是从哪里来的?又有多少的人?这让大家都觉得很是窝囊。   当初黄河夺淮入海,从徐州一路过来,在宿迁几乎与大运河平行着,也流淌了上百年,黄河的泥沙越淤越高,所以河床也逐渐抬高,两岸的大堤也跟着修得很高,便仿佛又是一道土长城一样,横亘在苏北大地上,此时的黄河虽然已经再次改道转向了山东去,但是这条被废弃的黄河故道还是高高地耸立在这片平原之上,大堤处已经成了宿迁城最高的所在。   站在这高高的大堤上举着望远镜极目四望着,只看到苍茫的一片大地,宿迁的西北面紧临着骆马湖,那边一片得水色,但是在湖岸处的大堤外,长着成片的杨树林,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成了秃秃的枝丫状,在早晨的天底下,依稀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在近处的黄河大堤上,却是一片荒草被火烧之后斑驳的痕迹,连一具尸体也没有留下来,在紧临的工事附近倒是有两个炮弹打出来的弹坑,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的痕迹。   “这就是昨天晚上,共军进攻的战场?”张贤有些怀疑地问着身边的营长姚昱。   姚昱有些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告诉他:“团长,昨天夜里,敌人很狡猾,枪炮声倒是很响,却不见有人冲上来,我很想带几个兄弟摸过去看一看,但是又怕有些闪失,所以听从你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熊开平却有些怀疑地道:“这些共军该不是在佯攻吧?”   “很可能!”张贤道,同时又对着姚营长命令道:“姚营长,你们这个营负责的是宿迁西北与西面的防御,不管来多少敌人,也不管他们是真打还是假打,你只要固守我们的阵地就行了,在你这里,我们要以守为主!我估计这两天晚上,共军还可能会来这么一手的,你一定不能让弟兄们松懈下来!”   “是!”姚营长点着头。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东汉末年的时候,北海城被黄巾军围困,太守孔融让大将太史慈去平原向刘备搬救兵,但是城外那么多的敌人怎么能够冲出去呢?于是,太史慈便每天带着几个小兵出城,在城门口处练射箭。开始的时候,这些黄巾军都很警惕,但是久而久之,见太史慈并没有其他的行动,也就放松了下来。太史慈便乘着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冲向敌营,令那些黄巾军措手不及,等他们反映过来,太史慈已经冲出了重围!”   “这个太史慈真是个聪明的人呀!”熊三娃在边上不由得大声地赞叹着。   姚昱却明白张贤讲这个故事给他听的含义,当下一脸肃然地向张贤做着保证:“团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掉以轻心,请你放心就是了!”   “好!”张贤点了点头。      第三五章 攻守(二)      新的一天又似乎很平静,尽管昨夜里发生了许多的事,可是在这个时候的宿迁城内,便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街上的人更少,更冷清了一些。   但是,与宿迁城的平静相反,在宿迁城北地区,却是一片的枪炮之声,尽管此时已是白天,国军的空军也出动来助阵,却已然无法挽回昨日里的失败。   整编六十九师没有意识到对手的诱敌之计,在夺取下晓店子镇后,又攻向更北面的障山,在这一味得猛攻之后便已然陷入了对手的包围圈里,而在入夜的时候,又没有做足防御工事,所以在深夜时分遭到了共军两个纵队的切割,一直打到了天亮,整编六十九师已然被共军分成了以晓店子、障山镇与苗庄为中心的三块区域里,同时,共军也把他与他最近的整编第十一师阻隔开来,这个时候的戴奇将军,只剩下了歇斯底里地对着报话机,向十一师的师长胡从俊不停地求援了。   可是,整编十一师在这个时候要想靠近整六十九师,又谈何容易,陈毅与粟裕在战前,已经做足了安排,把各种可能都考虑进去,根本不容人有插针的机会。先是以第九纵队为诱饵,吸引国军的攻击,却又让第九纵队坚守五花顶、叶海子与来龙庵的阵地,使对手前进不得。在第一步得手之后,便又以第八师、第七纵队一部,及第七师第五旅围歼整编六十九师的前锋部队预备第三旅,在沿宿新公路的烽山、晓店子与障山区域内激战;与此同时,又以从山东赶过来的第一纵队从西面沿着骆马湖而下,在晓店子与井儿头之间楔入过来,已然挡住了整六十九师回退宿迁的去路,同时第一纵队也挡在了整十一师与整六十九师之间。第一纵队是山东野战军里首屈一指的王牌,也是成军最早,战力最强的部队,陈毅、粟裕将这个第一纵队摆在这里,其用意可想而知,也只有这个纵队可以完成阻敌的任务。在第一纵队完成穿插的时候,第二纵队也适时地从东向西突击过来,与第一纵队协同着挡在整十一师与整六十九师之间,同时从南面参加歼灭国军整六十九师的战斗。围歼整编六十九师的任务主要落在了九纵、七师与八师的身上,单单从兵力上来说,已然超过了被围的整编六十九师的三倍。   虽然天早就亮了,天空中的国军战机不停地向共军的阵地俯冲扫射,而整十一师也发力向整六十九师靠拢过来,但是面对坚守不退的新四军部队却毫无进展,打了一天下来,也只是前进了几里地,而自己的损伤却不小,这令胡从俊心急如焚。   戴师长还在不停地向胡从俊求着救,胡从俊口头答应着,一直告诉他:“戴师长,你们再坚持一下,我们十一师已经向你们那边靠拢过去了,只是敌人的阻击十分顽强!”   “胡师长,我们整六十九师能否保全,就全看你们整十一师了!”戴奇已然是声嘶力竭,早就没有了当初与胡从俊同机过来时的狂妄,他一边哀求着,同时也一边警告着他:“如果我们六十九师一完,只怕你们十一师也无法保全了!”   不用戴奇如此得说明,胡从俊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系,这个时候,十一师与六十九师其实就是唇亡齿寒,他还只能向戴奇打着气:“我知道,所以正命令我们十一师全体改变进攻方向,已经向西的晓店子方向火速前进,你们师只要再坚持一日,我们就一定可以赶到!”   “你们师一定要快些过来,否则我只怕撑不过一日了!”戴师长十分得慌张。   放下电话,胡从俊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虽然不喜欢这位戴师长,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皆尽全力地去营救六十九师,其实这也就是为了营救自己。   从接到六十九师的求救开始,整十一师就一直在调整作战方向,胡从俊亲自率领着十一师的主力向晓店子进攻,同时让自己的后卫部队担任东北方向侧背的掩护,那个方向原本是十一师要进攻的方向,此时不得不等于掉了一个头。但是,新四军的作战十分灵活,对于十一师一直采取钳制的战术,从纵深方向对十一师行坚强的阻击,死咬住不放,十一师掉一个头都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如此过了两天,十一师的队形才基本到位,再向晓店子方向艰难地推进时,那边已经响起了密集而激烈的枪炮之声,很显然,新四军已经对整六十九师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   听着北面如同爆豆一般密集的紧凑的枪炮声,张贤的心不知道为何,慌了起来,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妙。   “我们必须要拿下井儿头村!”张贤把三十二团的几个作战参谋都招集了起来,会议一开始,他便这样地告诉大家。   大家都愣了一下,早晨的时候,胡师长不是说要三十二团坚守宿迁城吗?   “团长,这样是不是过于冒险了?”副团长熊开平有些不安的道。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大家道:“如今只能冒这个险了,大家应该都听到了,北面的枪炮声如此之急,我只怕是整六十九师要被敌人吃掉了!”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原相信,但是在这个时候也不能不信。   “如果整六十九师一完,那么共军必定会全军南下,瞬间就可以包围我们整十一师。此时,我们的十一师还在曹家集与井儿头之间的区域里,敌人如果挟胜利之势从北面和东面冲杀过来,十一师的南面是六塘河,西面的井儿头也被共军占领,那么形势便会如同六十九师一样了!”张贤冷静地告诉大家。   虽然这是在冬天,但是听了张贤的分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擦着额头的汗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十一师真要是被敌人包围全歼,那么虽然此时的三十二团身处战场之外,而以这一个团的三千人再与对方的几万上对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到末了定然也是一个全军覆没的结果。   “我同意拿下井儿头村!”一个作战参谋当先着点头,拿下了井儿头村,那也就意味着十一师已然有了退路。   “我也同意!”其他的人也纷纷表态。   张贤点了点头,回过头来问着自己的副手:“老熊,你看呢?”   熊开平紧锁着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对着张贤道:“如果我们去拿下井儿头,根据早上第二营的侦察结果,那里有共军的近一个团左右的兵力,我们用多少兵力才能夺下来呢?”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你说得不错,但是那只不过是共军的一个保安团,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我们只要派出两个营就应该可以将他们赶走。”   “再抽出一个营来,宿迁城的防御就空了,兵力不够,万一共军打过来,我们怎么应付?”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我看只能先把预备营先顶一下了!不过,我想,共军此时的目光都盯在了宿北的战场之上,他们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宿迁城的!”   “那昨天夜里进攻宿迁的又是哪的部队呢?”一个参谋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大家道:“共军的杂牌军很多,昨天夜里肯定是他们的一股地方部队在造势,目的是为了不让我们分兵去攻占井儿头村,他们肯定也是在分秒必争地在强行军,生怕我们团先去占领了那个地方!”   众人都不由得点着头。   张贤却是一声地长叹:“我如今真得有些后悔,要是昨天夜里我就能够看透他们的诡计,对他们的攻城不作理会,那么这个时候,第二营已经占领了井儿头了!”   他说得倒是实话,按照他的计划,第二营很有可能在天亮之前攻过六塘河,因为那个时候赶过来的共军其实也是刚刚落脚,又被第二营与陈大兴的特务连夹攻,新败之下立足未稳,很容易就可以突破他们的沿河阵地。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同时也是保守了一下,这么好的战机便就此错过,如今这个时候再想过河,却已经不再可能有那个时候那么容易了!   “既然团长这样认为,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了!”熊开平只得这样地道,同时又问道:“不知道团座准备把哪个营再调过去攻打井儿头呢?”   “我准备把南城的沙长海的第三营抽过去!”张贤告诉他道:“同时老熊呀,你让预备营去接南城防御!”   熊开平点了点头。   张贤又道:“我们也给敌人来一个夜袭,我让第三营黄昏后从东门出城,借着夜幕从闸北村过河,从井儿头的东面进攻,第二营直接从敌人的正面作佯攻掩护。呵呵,昨天晚上他给我们来了这么一回,今天我便如数地奉还给他们,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们也会在晚上对他们发动进攻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也知道,张贤说得如此轻松,只怕实际上做起来并不容易。   ※※※   夜幕再一次降临,第三营已经出发,张贤的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宿北方向的枪炮声响了一天,一直就没有停歇过来,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张贤也曾经接通过两次胡从俊的电话,却也知道十一师的前进十分不顺,尽管全师拼命的向晓店子方向推进,一天下来,也只推进了五六里路。听着胡从俊焦急的话语,张贤已经知道他的确是尽了很大的努力,看来新四军并不弱,面对国军空中与地面的进攻,硬是丝毫不让,这一场战斗下来,定然又将是尸横遍野了!   不久,城北面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有人向他通报,第二营已经按照他的预设时间,向河对岸的共军阵地发起了进攻,明亮的照明弹将河对岸共军的工事全部显现出来,第二营的炮火齐齐发作,一时间倒是摧毁了不少。   可是,也就在第二营发起进攻不久,西北城垣处又传来了枪炮的声音,张贤的心猛然狂跳了起来,他怕什么就来什么,但愿这一次又是敌人的一次佯攻。   不等姚营长的电话打进来,张贤的电话首先打了过去,向他询问着西北面的战况。   “团长,这些共军还是和昨天差不多,只喊着冲杀,不见上来!”姚昱这样地告诉他。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共军还就是佯攻,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围魏救赵,想让三十二团减缓北面的猛攻。   “不要理他们!”张贤在电话里告诉姚营长:“你们提高警惕,只要不让弟兄们睡着了,别到时真让那些共军攻进来就行了!”   “是!”姚昱回答着。   熊开平走了进来,向张贤报告南城的接防情况。预备营虽然是一群新兵蛋子,只有分过去的几个当班长的老兵打过仗,却也不象其他的部队新兵一样,一听到枪炮声响,便吓得哆嗦起来,有的竟然还迈不动步子。这其实还是平日里训练的原因,只有把一切都想到做到了,自然可以令新兵不至于害怕,这个熊开平也算是一个带兵的能人了。   “老熊呀,我看你去第一营那边看一看吧!”张贤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听着那边的枪炮声,总是觉得如芒在背。   熊开平笑了一下,对着他道:“看来你还是有些担心呀!”   “是!”张贤老实地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过去!”熊开平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勤务兵离开了三十二团的指挥部。      第三五章 攻守(三)      张贤只觉得时间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得漫长,他不停地看着自己的手表,仿佛手表也停止了一样,头一次看过之后,他觉得已经过了很长的时候,可是再看的时候还没有过十分钟。   “哥呀,你别心急塞!”熊三娃在旁边已经猜出了张贤的心情,这样地劝慰着他。   听到他的话,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的确,便是在当初三十二团被围在张凤集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担心过。   “哥呀,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好了!”熊三娃道。   张贤转过头来,问着他:“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把握呢?难道你知道共军的动向?”   熊三娃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哪知道共匪怎么想的?呵呵,我只是觉得那句古话说得好,我们三十二团大难不死,肯定是必有后福的!”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也笑了一下,他可不相信熊三娃的古话,不管什么话,最终只有自己掌握命运才是真的。   正说之间,报话员报告张贤,胡从俊要他接电话。   张贤连忙来到了报话机前,耳朵里立刻传来了胡从俊那熟悉的声音:“是张贤吗?”   “是我,师座!”张贤连忙回答着。   “张贤,宿迁城怎么样了?”胡从俊问着,声音里有些慌乱。   “这里还是与昨天一样,西北方向有敌人骚扰,应该是佯攻!”张贤向他报告着。   胡从俊道:“如果真是佯攻那就好了!”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张贤呀,井儿头那里,你如今必须要想办法攻占下来,我知道你手里兵力可能不够,但是这是事关到我们整十一师的生死!”他的话说得很急,根本不容人有插嘴的余地。张贤跟了胡从俊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如此地急切,便是当在鄂西会战时最凶险的石牌保卫战的时候,他都是异常得冷静,看来,这一次战局已经十分得不妙了。   听到胡从俊说完,张贤这才向他汇报着:“师座,我已经派了两个营进攻井儿头村,黄昏的时候开始行动的,估摸过一会儿就会有结果了!”   话刚刚说完,便听到了宿迁城北方向刚才渐缓下来的枪炮声蓦然又激烈了起来,张贤的心不由得一颤,这已经说明井儿头村那边是真得打了起来。   “好呀!张贤,你是想到了我的前面去了!”胡从俊仿佛是长出了一口气。   “师座,你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张贤连忙问着。   胡从俊道:“北面晓店子方向,枪声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应该是共军发动了最后的进攻,刚才戴师长还在向我求救呼叫着,如今却没有一点得声音,我只怕他们六十九师已经被敌人全歼了。”   张贤的心马上沉到了谷底,这话从胡师长的口中说出来,多半已经成了事实。当下,他想了想,问道:“我们的前锋离着六十九师还有多远?”   胡从俊道:“我们从早上到现在,前锋三十一团已经推进到了离晓店子不到十里的位置,杨旅长回报说已经联络不到六十九师了,所以我马上命令三十一团回收,就近修筑防御工事!”   张贤知道,如果整六十九师真得被新四军歼灭的话,那么,整十一师的危险马上就要来临了。他一阵得惊悸,但是脑中却是异常得清晰:“师座,为今之计只能是停止攻击,原地紧急构筑工事,作好防御。另外,请师座马上发报给吴司令,请求他速调部队过来策应增援!”   “嗯,只能这样了!”胡从俊点着头,同时对着张贤道:“张贤呀,如今离我们最近的一支部队应该就是南面攻击涟水的整编七十四师,听吴司令说,张林福带着这个师在两天前已经攻下了涟水城,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就在涟水附近休整。我去向吴司令求援,你当初是七十四军里的副师长,跟他应该很熟了!看看能不能说服一下张师长,让他帮我们一把!从涟水到这里也就是一百五六十里路,我们十一师顶个三四天应该还没有问题的!”   张贤只觉得心里一片得冰凉,胡从俊向来是一个谨慎有度的人,此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十一师的危险可想而知了。当下点着头,义不容辞地回答着:“是,我一定想办法说服张师长!”   “好!就看你了!”胡从俊在电话那头最后说道,这一句话里的含义是如此之多,令张贤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   电话放下来的时候,张贤便听到西北方向上的枪炮声忽然变得密集了起来,远不是刚才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了,还没有等他打过电话去询问,便见到了一个传令兵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到张贤,便惊慌失措地报告着:“团长,敌人打到城里来了!”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起来,连忙向他询问着情况。   这个传令兵道:“开始的时候,敌人和昨天一样,只放空枪,不见人上来,大家还以为他们又是假的,便有些放松警惕。在刚才熊副团长过去视察,忽然就发现他们已经悄悄地靠近了我们的阵地之下,于是马上令人就地阻击,可是还是有部队敌人冲上了大堤,并且和我们肉搏起来。他们的人很多,夜里也看不清有多少,已经有部分冲破了堤防,冲到了城里,姚营长正组织人与敌人混战呢!熊副团长担心团部不知道,会出事,所以派我过来向你通报,他说他一定和姚营长把敌人赶出去,让你带着众人坚守住指挥部就行了!”   张贤只觉得通体冰凉,这个姚昱打起仗来虽说勇敢,从作战主任升任为第一营的营长,到底还是经验不足,但是怎么就没有听从自己昨天的警告呢?犯了大意的毛病,如今再去追究他的过错,显然不是时候。当下想了想,马上命令归附在三十二团的重炮团的一个炮兵连,紧急向城西北方向增援,用炮火阻挡被敌人突破了缺口,不让敌人再冲将进来。   熊三娃带着张贤的命令去火速地调集炮兵,张贤还是放心不下,把手头上的事情简单地交待给了自己的副官,带着一个警卫班,向着城西北方向奔去。   这个时候,宿迁城里已经没有多出来的兵可以调动了,便是张贤手中的特务连也被派给了第二营,他知道如果城防真得被敌人突破,便是打巷战也不可能了,这个宿迁城可比当初的张凤集大得多,而如今这个城里空虚异常,如果进攻的是敌人的一支主力部队,那么,他们会很轻松得夺下这座城池。   还没有等张贤走到,三十二团的炮便打响了起来,一时间,十几门各种火炮一齐向着西北方向的敌人背后打去,在怒吼的炮火之中,那些冲上堤来的共军很快便败退了下去,而在城墙外与黄河大堤之间,还有震天的喊杀之声,显然是双方在展开殊死的肉搏。   可是,等张贤赶到的时候,那些攻进城来的共军已经被击退了,便是在城墙外的战斗也刚刚结束,毕竟在短兵相接的时候,这些对手的拼刺能力也好,还是近距离的打击能力也好,都无法与训练有素的三十二团的士兵们相比。   见到熊开平与姚营长的时候,这两个人刚刚经过一阵的冲杀,在微弱的灯火下,一脸得血红,也不是知道受了伤,还是敌人的血溅到身上的,他们两个人都是满脸得倦意。   “对不起,团长!”似乎没有想到张贤会亲自跑过来,姚昱一见到他,马上精神了起来,向他行着军礼,同时有些悔恨交加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我请求处分!”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转着看向熊开平。   熊开平苦笑着摆了摆手,对着张贤道:“还好!还算及时,不然真得不堪设想了。刚才姚营长十分英勇,亲率着人把敌人打退了!”   到这个时候,熊开平不得不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张团长表示服气,这个张贤仿佛是就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派他过来察看,要不是这样的话,敌人可能已经把第一营的整个堤防阵地都已经夺占了!   这个时候,张贤却没有时间对自己这个犯了错的营长进行追究,他再转回头来,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同时对他道:“老熊,辛苦你了!”   熊开平却是一笑,对着他道:“你我之间还如此客气做什么?难不成你把我当成了外人?”   “不,我是真心得要感谢你的!”张贤却是一本正经。   一个连长跑了过来,向他们报告:“我们清理战场,总共打死了他们七十多人,还抓了三十个俘虏!”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对着熊开平道:“老熊呀,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是不是让我审问这些俘虏?”熊开平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你帮我问清楚,这股共军是哪支部队的?有多少人?是什么目的!”   “是!”熊开平爽朗地答应了。   走的时候,张贤又看了姚昱一眼,只将这个营长看得发毛,打着立正,一直挺着身子,不敢有丝毫地放松。   “姚昱,如果你再放一个敌人进来,你这个营长就别做了!”张贤给他撂下了一句话。   “是!”姚营长响亮地回答着,心下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张贤团长并不准备处罚他。   ※※※   不知不觉中,又是拂晓时分了,张贤刚刚回到自己的指挥所里,便听到了一个好的消息,沙长海带领着第三营,在白京生所率的第二营的配合之下,已经攻占了井儿头村,原来守村的新四军向北退去。   蓦然间,张贤只觉得高悬起来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晚上的担忧终于有了结果。   北面的枪炮声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但是局势依然是如此得危急,令人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依照胡师长的嘱托,张贤终于接通了整编七十四师张林福师长的电话。   “是张贤吗?”电话那一头,张林福的声音还是如此得响亮。   “是,我是张贤,是张师长吗?”张贤也问着。   “呵呵,张贤呀,你今天这么早就打来电话,有什么事吗?”张林福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张贤有些抱歉地道。   “你我之间还要这么客气吗?”张林福这样地问着。   张贤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得道:“师长,我今天是向求救的!”   “哦?”电话那头的张林福马上严肃了起来,急急地问道:“你们那一路部队怎么了?”   “整六十九师可能已经被敌人歼灭了,此时我们整编十一师,正处在敌人的围困之中,形势很是危急!”张贤如实地相告。   “怎么会这样?”张林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贤接着道:“胡师长已经向吴司令发去了求援电,只是这个战场上,你们整编七十四师离我们最近,听说你们已经夺下了涟水城,所以胡师长想请你施个援手!”   电话那一头的张林福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思索着什么。   “师座,这也正是你和七十四师扬眉立威的时候呀,请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一把!”张贤生怕张林福婉言拒绝,于是只好以利益来打动他的心:“新四军刚刚与整六十九师打完,虽然士气正盛,但是他们这一次要打的却是我们整十一师,我们这个师肯定会拼死和他们耗到底的。师座,涟水离着我们这里不到两百里,你们最多两到三日便可抵达,那个时候,我们肯定正与敌胶着之中,你们一到,便可以与我们十一师打一个内外夹击,敌人定然尽破!”   “好!我马上出兵!”张林福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贤不由得一喜,连声道:“如此太谢谢你了!”这一句话,却是从他心底里说出来的。   张林福道:“张贤呀,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便是你不来求我,看在党国的份子上,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会率着七十四师直扑沭阳!”   张贤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师座,你是要去先打沭阳吗?”   “是!”张林福点着头。   张贤心中却暗骂这个自己老长官的自私,不用多想,他已经猜出了张林福的用意。这个时候,整七十四师从南面直杀过来,沭阳城定然是空虚的,一举便可以夺将下来。沭阳夺下后,也就是为张林福和整七十四师又挂上了一道闪亮的光环,而这个城原来是整十一师要夺取的。沭阳一旦夺取,那就等于是在新四军的背后插上了一把刀子,他们不可能再有那么好的精力来围攻整十一师,最大的可能就是撤围后退,这也就达到了围魏救赵的结果。只是,如果这么打的话,虽然也可以解救整十一师于敌围之中,但是却不能与敌主力决战,达到真正消灭新四军的目的。   见张贤良久没有回应,张林福向他解释着:“从涟水北向攻击沭阳,无论是从距离上还是从时间上来说,都是最近、最合适的,沭阳离着涟水不过一百里路,我们整七十四师的机动性很强,先头部队一天就可抵城下!”   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看来,求人不过如此,以后还是想办法靠自己的好!但是,这个张林福怎么说还算是不错的了,他已经同意出兵,只要他能够真得出兵,那么不管是何种的过程,只要在这个时候,能够将整十一师从敌人的围困中解救出来,也就可以了,他怎么能够再强求别人呢?   当下,张贤只得道:“好吧,只要师座肯出兵,那么,我在这里代我们整十一师的官兵们感谢你!”   “呵呵!份内之事,何足挂齿!”张林福哈哈笑了起来!      第三六章 故人(一)      又是一个不眠夜就这么过去,张贤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   熊开平一脸疲惫地回到了三十二团的指挥部里,向张贤报告着审问俘虏的情况。原来,那部分攻击宿迁城的果真如同张贤所猜测的一样,是共军的地方部队,不过却是挂靠在华中野战军第九纵队的名下,就是一个保安团,人数却也有上千。这只部队的任务只是新四军用来牵制宿迁守军的,而新四军也并没有要攻夺宿迁城的计划,这个团之所以对宿迁展开攻击,是因为看到三十二团的防御有些松懈了,所以想着趁人之危,希望想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战果,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听完熊开平的叙述,张贤一颗心终于是踏实了下来,看来,宿迁城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只是,北面的枪炮声已歇,整六十九师显然已经被歼灭了。   果然,在中午时分,驻守在井儿头的三十二团两个营便接应下来了一支六十九师的残部三百余人,这是整六十九师被围在苗庄的部队突围出来的,他们的身后还有一队新四军在紧追着,白京生带着第二营在预先做好的工事里坚决的将那部队追兵打了回去,那部分新四军的追兵一时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有国军的接应部队,只一接火,便纷纷退了下去。   逃回来的人证实了张贤的猜测,整六十九师除了这三百多人外,已然全军覆没,那可是两万八千多人呀!戴师长在坚守了五天五夜之后,在整六十九师被新四军最终突破的时候,没有选择被俘虏,而是选择了自杀!如果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他也算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怦怦地真跳,此时,他担心的只有东面还在曹家集方向上的整编第十一师了。   整编第十一师在胡从俊的带领之下,小心翼翼地向西撤退下来,直到其先头部队在井儿头村与三十二团汇合,大家一颗高悬的心才始放下。奇怪得是,那些刚刚得胜、气正旺的新四军,并没有合围上来,而是打扫战场,清点着各自的战利品,押解着大批的俘虏,悄然而退,只派出少数的部队对整十一师作监视警戒。   胡从俊带着整十一师的人马终于又回到了宿迁,在见到张贤的时候,大家就仿佛是已然隔了一世。   “张贤呀,我还以为我们再也回不来了呢!”杨涛旅长半是开着玩笑,半是认真地告诉他,看来,他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是呀!”胡从俊也长叹了一声,悠悠地道:“直到你们三十二团夺下了井儿头村,我这颗心才安稳下来,这一仗太凶险了!”言语中,还满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庆幸。   张贤的心情也倏忽地放了下来,却又有一种另外的不安,眉头依然紧锁,心中也说不出来这是为什么。虽然整十一师全身而退,只损失了一个工兵营,但是这种战果也是很令人失望的,而整六十九师的覆没,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大家心中永远也难以抹平的记忆。   “张贤,你还有什么不高兴吗?看到我们都活着回来,怎么也不说句安慰的话,还掉着个脸?”一一八旅的旅长王元灵如此地开着他的玩笑。   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对着大家道:“哪能呢?虽然这一次我没有跟大家一起历险,但是其中的煎熬一星不比你们差!”   胡从俊点着头,战斗之中,他与张贤通过几次的电话,当然知道作为后方接应的三十二团的为难,不过,张贤做得很不错,守住了宿迁城,又攻夺下了井儿头村,其实才是这次军事行动中国军里最成功的部队,只是在这次军事行动的失败之下,他的这一点的胜利也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胡从俊追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他道:“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新四军在如此的大好形势之下,却放过了我们整十一师呢?他们完全可以乘胜合围上来,就算不能把我们歼灭,也可以令我们损兵折将的,却为什么又全然而退了呢?真是令人难以琢磨呀!”   杨涛却道:“张贤呀,我看你可能是多虑了!共军吃掉整六十九师,自己也受伤不小,哪还有力量来对付我们呀!”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占据着很大的优势,再加上他们同时缴获了我们大量的武器装备,完全有可能包围我们的!”   胡从俊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对着大家道:“共军之所以迅速后撤,我想不外乎是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们的兵力也是吃紧,急需调往另外的战场。我们四路分击,他们只能这样!”   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惊不住叫了出来:“鲁南!共军一定是急速往鲁南的枣峄方向去了!”那边正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最北一路。   胡从俊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时共军在涟水那边的阻击已经失败,涟水城被整编七十四师夺占,几乎是与此同时,南边的盐阜地区也被国军攻占了下来,此时,他们必保的只有鲁南了!   杨涛又问道:“那么师座,他们后撤的另外一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胡从俊看了张贤一眼,却问道:“张贤呀,我让你联系涟水的整七十四师的张师长,你联络了吗?”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已经联络过来,当时张师长答应很快出兵,却是往沭阳方向进攻了!”   “这就对了!”胡从俊再一次点着头,苦笑了一声:“风光都让张林福和他的整编七十四师占尽了!”   张贤也是一声得苦笑。   杨涛与王元灵这才明白过来,杨涛恍然大悟地道:“我说呢!原来共军也怕被我们夹击,所以不得不退!”   胡从俊与张贤同时点着头。   ※※※   吴司令从徐州赶过来看望惊魂未定的整编十一师的官兵们,从他的嘴里,果然证实了胡从俊的猜测。就在整十一师提心吊胆着准备与合围上来的共军决一死战的时候,整编七十四师在师长张林福的带领之下,突然袭击了沭阳城,只战了一日,便夺占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再加上鲁南那边的战事紧张,陈毅与粟裕只得带着两支部队向北退去,转入了山东境内。虽然他们取得了宿北战役的全胜,消灭了整编六十九师,但是也因此不得不丢掉了整个苏北。   对于宿迁之战的结果,令国防部与蒋主席都大为震惊,这是一个整编师的覆灭,必须要有人为之承担责任,于是吴司令首当其冲地成为了这场失败的替罪羊,认为是他指挥失误,才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理所当然地将他撤了军职。   吴司令原来是粤军里的元老,是早期保定陆军学校的毕业生,参加过北伐与东征,虽说离开军界有些嘘唏,不过,此时倒也是无官一身轻。在离开宿迁的时候,胡从俊与张贤等人前去码头送别,在十里长亭里,吴司令专门把胡从俊与张贤叫到了身边,和他们聊起了当年在三斗坪时,率领着江防军抗日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胡从俊与张贤都是他的手下,尤其是谈到鄂西会战的时候,他便有些动容起来。   “老胡呀,那个时候我真得是为你们十一师捏着一把汗呀!”吴司令这样地告诉他们:“呵呵,真得没有想到,你们十一师可以力挽狂澜,最终把鬼子挡在了石牌!”   “钧座过奖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是视死如归了,所以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胡从俊告诉他。   “是呀!”吴司令叹了一声,同时敬佩地道:“我知道你都把遗书写好了!”   胡从俊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吴奇又转过头来,对着张贤道:“张贤,那一次要不是你纵马赶到三斗坪来报告,我可能都已经把江防军的司令部迁走了,呵呵,要是真得那样的话,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尴尬了!”   张贤也笑了一下,客气地道:“那个时候年少不懂事,所以多有冒犯,还请钧座不要介意才是!”   吴奇也笑了,同时又是一声得感叹:“少年好呀!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语还休呀!”   张贤与胡从俊对望了一眼,很能理解此时他的心境,想要劝慰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其实,离开军队,对于钧座来说,不见得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胡从俊道。   吴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却又有些不舍地道:“我戎马一生,别无所常,呵呵,这一回不当兵了,真还不知道去做些什么!”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立命呢?”胡从俊又劝道。   “是呀!”吴奇道,同时又有些无奈,对着他和张贤道:“你们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能够离开军界,其实真得是一种福了。堪乱遥遥无期,我这条老命总还算可以保全,哎!你们的路可还长着呢!”   听他这么一说,张贤与胡从俊面面相觑着对视着,的确如他说得一样,看这仗是越打越大,而共匪却是越剿越多,前程的问题先放在一边,真说不定有那么一天,自己就可能跟整六十九师的戴师长一样,死在了战场之上。   见两个人不再答话,吴奇却觉得自己有些多言了,当下拱了拱手,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钧座,我有一事想要问一下!”张贤忍不住开口叫道。   吴奇转回了身体,看着他问道:“哦,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定然会告诉给你。”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这次我们作战之前,原本拟定的是小心行进,只是不知道钧座是从谁那里得到的军事情报,说共军的主力不在这边,所以大家这才放开了手脚,才招致了如今的惨败?”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就是张贤想要问出口的,也是胡从俊想要问出口的,今天看到吴司令如此落魄地离去,再不问一下,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吴奇怔了一下,也记起了当初的动员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情报,大家也不至于败得这样彻底。   胡从俊也道:“是呀,钧座,你说这个情报是空军的侦察与国防部里的人告知的。现在看来,共军选择夜间行军,空军当然不会侦察得出来,只是国防部里什么人能够知道共军的动向呢?而且你还说,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那么我们国防部里肯定就有共军的奸细了!”   吴奇点了点头,依然十分肯定地道:“现在看来,这个消息的确是假的,我们国防部里的确有共军的奸细,只是这个奸细是谁,我却不敢乱说!”   “那么您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的呢?”张贤紧追着问道。   吴奇道:“这个消息应该是保密局的人先搞到的,但是保密局的情报汇总到国防部情报处里还是要经过分析的,不见得就是真的。我不知道这个情报是谁分析确定出来的,它是以十万火急的形势传到了徐州行辕里,也许是发得急了些,却没有落款和署名。我也曾怀疑过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和薛主任研究了半天,又接通了负责此次作战计划的军令部刘厅长的电话。”   “哦?刘厅长怎么说?”   “刘厅长却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们说这份情报应该是真的,因为共军不可能知道我们的作战计划,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要进攻的是哪里,而南面的涟水与盐阜地区,都是双方曾经多次争夺的地区,共军不应该轻易放弃;另外山东方面那一路直逼的是他们首府临沂,所以他们也很难抽出兵力南下。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否则不可能铤而走险,急行军奔赴宿迁的战场!”   他如此一说,张贤与胡从俊都明白了过来,看来是国防部内真得有人向共军泄漏了军事秘密,共军才可能如此从容地应对,悄悄地在宿迁附近集结。否则,他们不可能会想到这里来的。   听完吴奇的解释,张贤与胡从俊都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得鸡皮疙瘩,如果国防部里真得有共军的奸细存在,那么这个仗根本就无法打下去了,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第三六章 故人(二)      眼见着又一年就要过去,新一年的元旦已经来临,这一年的元旦,整十一师肯定是要在宿迁城过了。   为了迎接元旦,国防部和徐州行辕都给整十一师的将士们下拨了一批物质,以作犒劳奖赏的之用,而整十一师的官兵们也兴高采烈地准备过元旦了,各团营纷纷四处采购着猪羊鸡鸭之类的肉食品,以满足官兵们难得的一次盛餐,一时间宿迁周围的物价飞涨了起来,所有的肉类已经售之一空,便是再想搞到一头猪都不得,连宿迁盛产的鱼虾之类,也被卖得尽空。宿迁当地的老乡虽说满腹的怨言,但也知道民不与兵争的道理,只盼着这个整编师在过完元旦之后,能够赶快离去。   在元旦前的两天,胡从俊带着张贤和一个连的士兵,开着九辆军车,沿着宿沭公路来到了沭阳。这九辆军车中,五辆是兵车,四辆上装着一些米面粮油及果蔬之类的食品,这是胡从俊专门从整十一师得到的物资里抽出来的一部分,送给此时驻守在沭阳的整编七十四师的。不管怎么来说,整十一师能够从新四军的虎口里脱险,还是要感谢张林福和他的整编七十四师的相助,在元旦的时候过来看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对于胡从俊与张贤的到来,张林福表示了最大热情的欢迎,这个时候,张师长与整编七十四师已经成为了国军中的楷模,站在了胜利者的光环之下,蒋主席亲自给他们颁布嘉奖令,便是元旦的慰问品也比其他的部队来得多,光是美国的牛肉罐头就运来了十车,所以对于胡从俊从整十一师里省下来的这点慰问品根本没有看上眼。尽管如此,对于胡从俊与张贤能够想起来过来看他们,他已经十分满意了,说明整十一师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当然,对于胡从俊带来的这些物品,张林福还是欣然地接受了,既然送来了,总不能就这么退回去,那样反而不好了。张林福也很会作人,令人将自己的牛肉罐头取出来,送给了整十一师两车,同时又送给他们一些砂糖与药品,如此又凑上了四车,这些都是别的部队非常想要而得不到的。整七十四师的待遇自然与众不同,在这个物价飞涨,而物资奇缺的时候,便是再难搞到的物资,国防部也会首先调给他们使用。   胡从俊也是一个好脸面的人,看看自己送来的物资,又看看张林福送给自己的这些物资,实在不是一个等量级别的,反倒是自己占了不少的便宜。尽管心里十分不痛快,但是脸上还要装出受宠若惊般的笑容,百般地推辞,实际是的确不愿意接受。张林福只当是他客气,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是让人把这些东西装上了他们的车,这却喜坏了那些整十一师护送着这些物资过来的官兵们,纷纷暗道着又赚着了,就在刚才把这些东西运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还都嘟着嘴,十分得不乐意呢!   在胡从俊与张林福互相客气的时候,张贤却是告了个假,带着熊三娃前往自己的原来所在的五十七旅一六九团,去看望自己的那些属下与故旧。   还没有走出师部的门口,迎面便看到了一个瘦小但却十分精神的小兵奔了过来,人还没有到近前,声音已经远远的传了来,那是带着一点河南口音的国语:“那前面的,是张贤张大哥吗?”   张贤与熊三娃同时望向跑过来的人,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已经兴奋地高叫了起来:“哈哈,是楞子!那是魏楞子!”紧跟着,人也蹿了出去。   张贤定睛看时,果然,来的人不是魏楞子还是谁呢?   这个时候,魏楞子已经与熊三娃抱在了一起,一边欢叫着,一边还在跳着。张贤也喜上眉梢,紧走两步,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这两人才松开了臂膀,魏楞子激动地望着张贤,猛然立正向他敬了一个礼。   “呵呵,楞子也长高了,长大了!”张贤高兴地笑着,拍打着他的肩膀,也和熊三娃一样,张开双臂和他拥抱了起来。   “贤哥呀,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伤感,魏楞子在说话的时候,泪水早已经挂满了自己的脸颊。   张贤松开了怀抱,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却又取笑着他道:“楞子呀,你今天十九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了呢?男子汉是不许流泪的!”   魏楞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却又解释着道:“我……我是太高兴了!贤哥呀,我真得没有想到你会到我们这里来,刚才我是听师部的孟参谋说的,说你到师部了,所以我连忙赶了来看你!”   “哦,你不是被张师长选作他的勤务兵了吗?”熊三娃还记得一年前离开整七十四师时,魏楞子的职务。   魏楞子笑道:“是呀,我跟了张师长一段时间,后来觉得做个勤务员真得是没有出息,所以便与师长说了,前些时,师长便让我去了重炮团,去学炮兵。”   “呵呵!张师长很是照顾你呀!”张贤对着他道。当一个炮兵,那也就意味着可以在后面打炮,而不用和步兵一样去前线与敌厮杀。   “是!”魏楞子点着头,同时告诉他:“我现在可以一个人拆御美制一零五榴弹炮!”   “看来我们的楞子真得是长大了,长能耐了!”张贤却有些感慨。   魏楞子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问着他们:“贤哥,你们是不是要去一六九团呀?”   “是呀!”张贤与熊三娃齐声应答着。   “我带你们去吧!”魏楞子自告奋勇。   “好哇!”张贤与熊三娃异口同声地答应着。   ※※※   魏楞子在前引着路,熊三娃驾着车,三个人离开了整编七十四师的师部,向着一六九团驻守的城北而去。在吉普车上,魏楞子向张贤和熊三娃询问着他们两个人离开整编七十四师后的经历,两个人择要的讲了一遍。张贤也简单地向他了解了一些整七十四师里的情况,尤其是他走之后一六九团的情况。   “贤哥呀,你走了之后,一六九团可是换了三个团长了!”魏楞子告诉他。   “哦?怎么换了这么多呀?”张贤有些奇怪,当年他在一六九团的时候,一个人担任团长就有三年。   魏楞子摇了摇头,告诉他:“这要去问张师长了,呵呵,你走之后,原来的萧副团长被扶了正,可是他在团里的威望还不如高副团长的威望高,另外两个营长也和高副团长一条心,没有多久,萧团长便被张贤长调走了。”   张贤知道,魏楞子所说的高副团长,指得正是他一手带将出来的原一营的营长高伟。在他担任一六九团团长之职的时候,手下的三个营长就是三员虎将,除了高伟之外,另两个一个是常立强,一个是司马云,只是这两个营长都已经战死在了常德城中,剩下来的只有高伟这一个了,已然成为了一六九团中的元老级人物,也难怪别人要看他的眼色。   魏楞子接着又道:“后来雷大哥来了,就是雷霆,你的那个同学,张师长让他当了一六九团的团长!”   雷霆当团长,原本是张贤知道的事,在这次出征前,他还在南京遇到过雷霆,只知道那个时候他还是一六九团的团长,却因为时间过紧,两个人也没有在一起多聊几回。   “雷大哥也是个能人呀!”熊三娃忍不住地插嘴道:“他应该能当好这个团长的吧?”   魏楞子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是呀,雷大哥很在手段的,开始的时候,高大哥还和他较劲呢!呵呵,后来两个人因此还打了一个赌,比试枪法,如果雷大哥赢了,高大哥就必须要对他服从,不许暗中和他较劲;如果高大哥赢了,那么雷大哥立即自己向张师长辞职!”   “呵呵,不用说,一定是雷霆胜了吧?”张贤这样地猜道。   “咦,贤哥,你真是猜对了,你知道这件事,是吗?”魏楞子奇怪地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哪里知道。只是这两个人我都太熟悉了,论枪法雷霆应该不是高伟的对手,当初我从独立营带出来的人里面,没有哪一个枪法不好的,呵呵,便是熊三娃也可以轻易地胜了雷霆。只是高伟为人太过直率,人又比较倔强,所以要是耍起心眼来,肯定不会是雷霆的对手!”   “他们是怎么比试得枪法的?”熊三娃却十分得好奇,追问着。   魏楞子道:“当时我们在天长和新四军交战,我们与他们隔河对峙,同时也互放冷枪。他们两个人约定在同一个地段,每个人轮着守一个小时,看谁击毙的敌人多。由高大哥首先开枪,敌人很是狡猾,光喊就是不出来,高大哥开了两枪,却都打飞了,一个时辰里,一个敌人没有打中。后面换雷大哥出马,他也打飞了两发子弹,但是他搞了一个草人,戴着他的帽子,还把他的衣服也穿到那个草人的身上,让敌人一看以为是一个军官,所以敌人的射手纷纷射击,他却抓住这个机会,一枪击中了敌人的射手,就这样赢了高大哥!”   “原来是这样!”熊三娃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么比,谁能打得中,完全是靠得运气!只是高伟的运气差了许多!”   张贤却不这样认为,雷霆出的这个比赛,其实比得不只是一个枪法,最主要的还是比得随机应变的能力,很显然,在这比赛开始以前,高伟已经是输了。   “你才说了两个团长,那么现在的团长又是谁呢?”熊三娃已经对这个比赛不感兴趣了,接着问道。   “现在一六九团的团长,就是高伟高大哥呀!”魏楞子告诉他们。   张贤与熊三娃都愣了一下,张贤连忙问道:“怎么?雷霆怎么也不干了?”   魏楞子笑了一下,告诉他们:“雷大哥当这个团长其实也没有多久的,不知道怎么地就得罪了谁。他带着一六九团一举夺下了天长县,把第五军都给比了下去。可是第五军的军长却认为雷大哥虽然夺下了城池,但是却让敌人的主力给逃走了,使大家苦心设计的包围圈没有了用处,所以要求对雷大哥进行查办。但是,张师长却跟那个第五军的邱疯子吵了一架,然后上面派了个人过来调解,这件事才算这么过去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来了一帮特务,说雷大哥在重庆做了什么事,要对他调查,也是张师长坚决地给顶了回去。便是这样,雷大哥也觉得自己很不自在,所以跟张师长请了假,说是回南京结婚。张师长当时也为了安慰他,所以便同意了,让高大哥代理一六九团的团长!”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他已然知道了这些事情,当然也猜得出那些特务过来是调查什么的,只是却不便在这里讲出来。   “楞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呀?”熊三娃不由得有些疑惑,但是随口问出来却又想了起来,不由得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忘记了,你给张师长当勤务兵的,跟在他的身边,当然什么都知道!”   魏楞子点着头,很显然,这里面发生的许多事,他都在场。   “雷霆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张贤又问道,清晰地记得离开南京的时候,雷霆是与张林福在一起的。   “是呀!”魏楞子向他解释着:“其实在雷大哥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打了第一次的涟水城,只是那一次我们打得很失败。但是高大哥的表现很令张师长满意,在我们七十四师所有的团里,一六九团是打得最好,损失最少的。所以张师长便让高大哥担任了一六九团的团长,雷霆回来后,被调到了师部里担任参谋主任一职!”   “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同时又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刚才我在师部里没有见到雷霆呀?”   “呵呵,我也是刚刚听孟参谋提起来,说他老婆从南京过来看他,要陪着他过元旦,所以一早他去接她了,你们怎么可能见到他呢?”魏楞子道。   “哦!”张贤点着头,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对雷霆的老婆感起兴趣来。新婚燕你,雷霆的这个新娘倒是很罗曼蒂克的,赶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只身从南京的大后方跑到苏北的前线来探望雷霆,独独是这份情谊已经令人钦佩了。等一会儿,自己从一六九团回来的时候,不知道雷霆有没有把这个新娘接到,如果接到了,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见一见、认识认识的!      第三六章 故人(三)      高伟还是那付瘦削的样子,但是胡子却刮得分外干净,所以整张脸显得十分英俊,比当年在湖南的时候又成熟了许多,只是他的肤色却比原来更加得黝黑了,脸上的灿烂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代之的却是常锁的浓眉。   见到张贤的时候,高伟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蹦了起来,扑将上来,仿佛是一个未曾脱稚的少年,一把抱住了他。   “呵呵!你来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下!”高伟兴奋而激动的大笑着。   张贤也抱住了他,同时告诉他:“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呀!”   魏楞子在旁边也笑道:“刚才俺是说要给你打一个电话的,可是贤哥不要俺打!”   两个人松开了互相拥抱的臂膀,双眼不停地注视着对方,就仿佛是久未见面的情人一样。   高伟与张贤是同一期的黄埔毕业生,只是张贤是从成都毕业的,而高伟却是从云南分校出来的,两个人同时到的十一师,又是同年出生的,岁数一样,只是因为张贤才华的出众,所以成为了高伟的长官,而实际上在私下里,两个人倒是很谈得来的,而且关系也最好。   “呵呵,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还是没有怎么变呀!”高伟首先笑着道。   “是呀,你可是变了不少!”张贤却有些感慨:“你显得成熟了很多呀,不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大男孩子了!”   “呵呵,这是我老了!”高伟有些自嘲地道。   熊三娃却道:“高伟,你要是老了,那么贤哥不就更老了?你看着可比我年青多了!”   高伟看了他一眼,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骂道:“你个狗熊,还这么壮实呀!”   熊三娃也笑了,道:“我呀,这么多年来还是一个大头兵,吃得多睡得着,又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当然比你要壮实得多!”   魏楞子看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笑骂,忽然有些神伤,不由得脱口道:“要是司马大哥也在就好了,我们虎贲师的四大美男子就到齐了!”   听他如此一说,那三个人都不由得一愣,忙问道:“你说得什么?”   魏楞子吐了吐舌头,还是告诉了他们:“其实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我们在常德的时候,师部边上就有一个女子学校,那次我们团去师部里比赛打篮球,那帮女学生就在边上看热闹,俺就在她们的旁边,听着她们评比我们五十七师的美男子,全在我们一六九团里!”   “哦?都有谁呀?”张贤、高伟和熊三娃都来了兴趣,连忙问道。   魏楞子笑了笑,指着张贤道:“她们评出来的第一个美男子当然就是团长你了!”   张贤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些女学生真是没事做了,闲得难受!”   “后面还有谁呢?”熊三娃追问着。   魏楞子又指了指高伟,道:“然后她们就说第二好看的就是高营长!”   高伟的脸不由得涨得通红,虽然战场上可以不怕死,但是被女学生来品头论足,却让他有些尴尬。   “我是不是也在里面呀?”熊三娃紧赶着问道,他对于自己的相貌和体格还是相当得自信的。   魏楞子点了点头,却又羞臊着他道:“那帮女学生只是说你勉强算作最后一个,就是你一开口骂起人来,却象个流氓!”   熊三娃愣了一下,恨恨地骂道:“那些丫头片子哪知道什么好歹呀!”   “那么还有一个人,是不是司马云?”张贤问着他。   “是!”魏楞子答应着,却又有些伤感:“只是现在,我们大家都还在,只是司马大哥已经不在了!”   他如此一说,大家刚刚喜悦的脸上又都现出一团得悲伤,对于张贤来说,从抗战以来,他所失去的何止是一个司马云,还有成千上万的好战友,好兄弟,好同袍!   一六九团里的变化很大,便是营连长们也换了不少,有两个是已然牺牲在了内战的战场之上,还有两个却是因为被打成残疾而退役回家了,这场国内的战争还看不到结束迹象,反而是越打越大了起来,不知道又要打到什么时候。   本来,高伟想要安排张贤就在一六九团里吃一顿饭,但是师长张林福打来了电话,要他陪着张贤回到沭阳城里去,他要宴请一下胡从俊与张贤,同时也把这时已然担任五十七旅副旅长的苏正涛叫了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张贤的这些故交好友们,好好地与他叙一叙旧。   在回往沭阳城的路上,张贤与高伟之间也是有着许多谈不完的话,不知不觉中,张贤问起了高伟的个人问题。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高伟却很是腼腆,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告诉张贤,在南京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只是一直没有相会对那个姑娘表白。   “呵呵,你要是看上人家了,就一定要勇敢地向她说,不然她可能会不知道的,到时错过了姻缘,可就后悔莫及了!”张贤这样地告诫着他。   高伟挠了挠头,老实地告诉他:“我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不过,我跟雷霆说过,雷霆答应帮我这个忙的,说去与那个姑娘说的,只是不知道他说了没有,我一直不好意思去问他。”   “雷霆认识那个姑娘?”张贤问道。   高伟点了点头,道:“她与雷霆的老婆在一个学校里教书!”   “哦!”张贤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许云芳来,可是马上又想到不应该是许云芳,许云芳已经死于非命,雷霆也已经再婚了,新娶的也是一个老师。   ※※※   张林福在沭阳最大的虞家楼订了两桌酒席,沭阳据说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夫人虞姬的故里,这个虞家楼的老板也自说自画地自称是虞美人的后人。   张贤和高伟赶到虞家楼的时候,张林福与胡从俊这两位师长还没有来,其他的人基本已经到齐了,这到场的人中,许多是张贤所熟悉的原七十四军里的故旧,很显然,与其说这个酒席是专门为欢迎胡师长而设的,倒还不如说是专门为了张贤而办的。   面对如此多认识的故交好友,令张贤有些激动万分,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在湖南七十四军里的那段日子,从常德打到湘西,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又不知道走了多少人,但是如今在这个地方还能够活着坐在一起,除了幸运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大家彼此之间合作的默契,正是由于这种永远也无法忘怀的战友之情,才支撑着大家从如此艰难的时候一起走了过来。   目光搜索之下,张贤却没有看到雷霆的身影,当下问着身边的苏正涛:“老苏呀,雷霆怎么没有来呀?”   苏正涛笑道:“他呀,刚刚把他老婆接过来,正安排住处呢,他说一会儿就过来!”   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应该还有时间,等着也是等着,于是对着苏正涛道:“我倒很想去认识认识一下雷霆的夫人,苏大哥陪我去一趟怎么样?”   苏正涛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雷霆应该把他老婆安排在了沭城旅社,那地方离这里也不太远,我就陪你去一趟吧!”   见他们两个离去,高伟也跟了出来,三个人沿着大街走了两百米,来到了十字街口,那个沭城旅社就在街口的东北角上。   一进旅社的门,苏正涛便向那个老板询问着是不是有一个军官带着一个女的过来了,那个老板看到是三个国军的军官过来,连忙告诉他们,的确是有一个军官带着个女的在这里订了间客房,就在二楼最里面的左首第一间。   三个人踏着木楼梯上了二楼,按着那个老板的指示,很快得便找到了那间客房,苏正涛走在前面敲起门来,里面传来了雷霆那响亮的嗓音:“谁呀?”   “是我,苏正涛!”苏正涛回答着。   门“吱”地一声开了,雷霆露出了满面的笑容,还在说着:“老苏呀,不是跟你说了,我马上就过去,看你还找到这里来了!”   “呵呵,我是过来叫你,顺便看一看弟妹的!”苏正涛也笑着回答着,同时直走进去。   高伟紧跟着苏正涛而入,可是当雷霆看到走在最后面的张贤时,刚刚还绽开的笑脸马上疑固在了那里,经不住了喊出了声来:“张贤?你也来了?”   “是呀!雷大哥,上一次在南京没有机会认识一下嫂夫人,这一次听说嫂夫人过来了,我既然也在沭阳,怎么能不赶过来看望一下呢!”张贤这样笑着对他道。   雷霆怔了怔,想要阻拦,却又来不及了,张贤已经推开了他直走进去。   但是,当张贤看到屋里的那个穿着棉袍,围巾还没有摘下来的女人时,他的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就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梦境。   雷霆的老婆一边与苏正涛搭着话,一边摘着自己的围巾,抬起头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她也不由得呆在了那里,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邱萍?”张贤终于喊出了声来!   不错,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在重庆消失的邱萍还会是谁呢?   屋里的三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境,张贤一双浓眉紧锁着,目光如剑一样地盯视着邱萍的脸。开始的时候,邱萍还有一些难堪与尴尬,但是马上却又坦然了下来,反而迎着张贤的目光,回视着他。   苏正涛与高伟不解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苏正涛不由得问道:“阿贤呀,你们认识呀?”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高伟却觉得有些奇怪:“咦?嫂子不是姓王吗?”   雷霆急忙紧走两步,挡在了邱萍的面前,向他作着解释:“是呀,她是姓王,叫作王秋莲,邱萍是她的笔名,发表文章的时候用的!”   “原来是这样!”高伟与苏正涛恍然大悟。   “张贤,有些话我一会儿再跟你说!”雷霆也镇定了下来,对着张贤道。   “呵呵,你们两个有什么话,非要单独来谈吗?我们不可以听一听呀!”苏正涛开着玩笑。   雷霆对他笑了笑,告诉他:“这是我和阿贤之间的私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苏正涛倒是很不介意,对着邱萍道:“弟妹呀,真不好意思,你今天刚刚来,老雷却不能陪着你,这也没有办法。师长请十一师的胡师长和张贤吃饭,要我们这些老朋友作陪,老雷和张贤又是同学,怎么也跑不了的!”   邱萍倒是很大方地道:“我没事,只要你们别把我们家的老雷灌多了就行了!”   “一定不会的!”苏正涛与高伟都同时向她做着保证。接着苏正涛又对着雷霆道:“时间也不早了,师长可能已经到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雷霆点了点头,却对着苏正涛与高伟道:“你们在前面先走,我和阿贤谈点事,马上就跟过去!”   苏正涛与高伟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张贤,见他没有作声,当下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向邱萍道了声别,当先着走出了门去。      第三七章 雷霆(一)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向你解释,你肯定都会怀疑我!”雷霆面对着张贤愤怒的眼神,他表现却是异常得平静。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就这么望着面前的这一对夫妇,可是在他看来,此时,这两个人仿佛已经成了奸夫淫妇了。   见张贤还是没有吭声,雷霆咳嗽了一下,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邱萍却笑了笑,走到了张贤的面前,看了看他,声音也里有些悲伤,还是对着他道:“张贤,我知道你和雷霆的关系,你们两个人是陆大同学里关系最好的,他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瞒你,你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瞒着他的,你如今对他的误解,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我!”   张贤的目光转向了邱萍这张并不漂亮的脸,原本在重庆的时候,他对这个才女还有一些钦佩,可是到现在,有的只是恶心:“你是共产党的女特务!”他厌恶地道。   邱萍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你说得也对,却也不对!一年前我或许是,可是如今我已经不是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教师,是雷霆的妻子!”   “我至今也忘记不了许云芳!”张贤缓缓地道。   这个名字就仿佛是一根刺,已然令雷霆与邱萍都为之打了一个激灵,显然,这个名字是他们早就想要忘记,却又无法忘记的。   “可怜了许云芳和他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张贤明知道雷霆不愿意听,还是要如此说下去:“我一直不明白,往日里令我们大家都十分羡慕的雷大哥雷大嫂,曾是大家认为的爱情楷模,却没有料到,在雷大嫂过世还不到一年的时候,雷大哥便会另娶新欢!”   这话如同针扎一样,刺痛了雷霆的心,他的脸也通红起来,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已然是无地自容,无颜以对了。   “请你不要这样得来说老雷!”邱萍也怒了起来,愤然地回敬着他:“你知道雷霆这几个月来的辛酸吗?你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吗?你们这些同学里,有几个人能够象你这样得春风得意?又有几个人能够象你这样得携着美人归?能够娶两个老婆?请你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里,来看待别人的不幸!”   张贤怔了怔,皱起了眉头,忿忿地道:“邱萍,你又是什么人?虽说雷大嫂的死是特务们所为,但是难道不是你害得雷大哥家破人亡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你,才让雷大哥的幸福就此成了泡沫?便是卢小燕那么无邪的一个女孩子,不也是被你利用而陷身牢狱吗?你就是一个带着灾祸而来的女共匪,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在呼小喝的?”   邱萍被张贤如此一骂,显然有些挂不住了,眼睛通红了起来,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盈眶。   “张贤,你要是对我有看法,就直接冲着我来,不许你对我的老婆这么无礼!”雷霆也愤怒了起来,挡在了邱萍的前面。   张贤看着面前的这个同学,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优秀的军官,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忠诚已经令人怀疑了,便有很大的可能,这个同学已经变节,成了共军的奸细,他马上想起了天长的那件事,雷霆为什么没有堵截住新四军,而将那些上万的人放走,所以才造成了如今新四军反而的坐大,可能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投敌了。   想到这里,张贤猛地拔出了手枪,指到了雷霆的头。   雷霆只是稍微楞了一下,反而迎着张贤的枪而上,毫不畏惧地道:“张贤,你如果不信任我,就一枪把我打死,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一丝的怨言!”   “老雷!”身后的邱萍忍不住叫了起来,想要抢身挡在前面,却被雷霆又推到了身后。   “张贤,其实我知道,我这条命是欠了你的!当初的军官将校团事件,要是没有你从中周旋着,我可能早就被秘密处决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兄弟,如今你要拿去,就尽管拿去好了!”雷霆说着,闭上了眼睛。   张贤的手颤抖了起来,他的心在狂跳着,脑子里却是一片得混乱,半天,才理顺出来,却是沉声问着他:“雷霆,我要你如实地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人?”   雷霆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同时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不是共产党!”   “真的?”张贤有些不相信,但是心里面却蓦得宽慰了许多。   “我可以向天发誓!”雷霆庄重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如果我骗了你的话,就叫我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这已经是一个十分严重的诅咒了,不能不令张贤不信。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么邱萍呢?她是不是共产党?”   “她?”雷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转回头来,告诉张贤:“她原先或许是,但是现在不是了!”   “哦?”张贤侧着头,有些不信。   “你如果愿意听我从头说起,就先把你手中的枪放下来!”雷霆对着他道。   张贤迟疑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枪来。   雷霆点了点头,却又对着张贤道:“张师长他们一定已经到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不要让他们等急了!”   张贤却又有些放心不下,看了看他身后的邱萍。   仿佛是猜透了张贤的心事,雷霆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放心,她还不会跑,有我跟着你呢!就算她跑了,我还是跑不了的!”   张贤想了一下,点着头算是答应了。   邱萍却有些放心不下,拉住了雷霆的手,仿佛生怕他会被张贤暗害掉一样。雷霆回过身来安慰着她:“我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就行了!”   邱萍询问一样地望着张贤,她也是明白人,在这里,只要张贤不揭她的底,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雷霆和她也就不会有危险。   张贤又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   从旅社里出来,雷霆很是感慨,真切地对张贤道:“我雷霆交了许多的朋友,认识了许多的人,还真得没有服过谁,但是张贤,真的,你却是除外!”   张贤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虽然心里很受听,但是嘴上却警惕地道:“雷霆,你别跟我说好听的,如果你真得是共产党的话,我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雷霆笑了一下,对他道:“你放心就是,虽然我这个人比较激进,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绝对不是共产党,我对别人说谎,对你肯定不会的。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我也知道,即使我真得是共产党,你也会放过我这一回的!可我真的不是!”   张贤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里他看不到他的虚伪,反而真得是一种真诚。   “好吧!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终于叹了口气,沉声问着。   雷霆却十分认真地道:“阿贤,谢谢你还相信我,听我的解释!”   “你不要再啰嗦了,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张贤却有一些不耐烦,毕竟离着虞家楼并不太远,没几步就可以走到。   雷霆点了点头,道:“这还是要从重庆说起来,在云芳被害的时候,虽然我十分痛恨那些特务,但是我也是十分得痛恨邱萍,认为是邱萍害了云芳。有一段日子,我很是萎靡,你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一天有人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我去磁器口的老宅子见面。当时我很是奇怪,但还是去了,那是我的伤心地,却在那里见到了邱萍。”   张贤望着他平静的面孔,听着他娓娓地道来,并没有一丝得混乱与结巴,这说明他并不是临时在编织谎言,他讲得应该是真的。   “见到邱萍的时候,我很是愤怒,就像你刚才一样,拔出了枪要杀她报仇,但是她跟我说了她的经历,却令我又下不了手。”   “她跟你讲了些什么话?”张贤问道。   雷霆道:“她告诉我说,她当年其实也是和我们一样,是一个热血的青年,抗战爆发的时候,她正在武汉上学,跟着政府来到了重庆,又和许多的进步学生一起,徒步跋涉去了延安,在那里接受了共产党的教育,开始的时候生活虽然艰苦,却十分地充实。但是随后那边却搞了个整风运动,搞起了刑讯逼供,许多和她一起去的同学都被打成了特务,有的人承受不了那种残酷的打击而选择了自杀。当时她也受到了怀疑,正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叫老杨的人救了她,并把他带出了延安。后来,她便成了那个老杨的助手,实际上却是他的姘妇。这个老杨是共产党的一个特务,是成都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头目,但是他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抗战结束前,那个老杨被军统的人逮捕并秘密枪毙,成都的共产党地下组织被迫解散,邱萍便是利用这个机会脱身而出,从成都到了重庆,并到云芳的那所学校里任教,于是我们大家都认识了她,她说,那是她这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   “后来呢?”张贤又问道。   “但是好景并不长,共产党的人又找到了她,那是因为她那里藏着老杨的一个电台,而且还有很多的机密文件。虽然她很想脱离共产党,却又怕被暗杀,而她也知道,只要沾上了共产党的边,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没办法回头了,只好就这样硬着头皮干了下来。就这样,她终于被那些军统的人发现了。”雷霆说着,喘了口气,又道:“当时她做什么事都十分得小心,但还是有疏漏,于是就有了小学里的那一幕。当那个中统的刘处长带人去抓她的时候,是云芳出面解救她脱困,她却没有料到云芳却惨遭了毒手。她十分悔恨,同时也十分得愧疚,认为是她害了云芳母子,所以心甘情愿地找到我,想要死在我的枪下。”雷霆说着,却又转过头问着张贤:“阿贤,如果你是我,在当时的这种情况下,你能对她下得了手吗?”   张贤愣了愣,摇了摇头。   雷霆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又道:“是呀,当时我也是下不了手,却又愤恨自己的没用,于是跑到酒馆里去喝酒。那天我是喝多了,就倒在了磁器口的石板街上睡着了,是她把我拖到了那个老宅子里,替我清醒身上呕吐的秽物,迷朦中我就把她当成了云芳,于是就这样把她搂在了怀里……”他说着脸一红,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张贤也是一个过来的人,自然知道随后会发生的事,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一对痴男怨女发生了关系。   “再后来呢?”张贤追问着。   “她告诉我,她准备脱离共产党,好好地跟着我过日子,就这样我们两个走到了一起。再后来,托你的福,我到了七十四军里,在离开重庆之前,我们两个合作,杀了那两个害死云芳的狗特务,然后我便带着她来到了南京,把她安顿下来后,才去张师长那里报了道!”   “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张贤还有些不信。   “就是这样的!”雷霆却很坦然。   “那么以后,那些共产党的人没有来找你和她的麻烦?”张贤又问道。   “我就是怕那些共产党还有那些特务找麻烦,所以让她改了名字!”雷霆道:“在南京的时候,托张师长的夫人照顾,我和她还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张贤点了点头,听他说完经过,倒也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若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个天长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呢?当下沉下了脸来,问着雷霆:“好,就算你说得是真的,那么,你们整编七十四师围攻天长新四军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他们的主力上万人都放走了呢?你说你不是共产党,这又作何解释?”      第三七章 雷霆(二)      听到张贤如此得讯问,雷霆怔了怔,却有些恼怒起来,愤然地道:“阿贤,这种话你也相信吗?这是第五军那个邱疯子为了逃避罪责,而对我进行的攻击!”   “他那么大的一个军长,凭什么要攻击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团长呢?”张贤又问道。   雷霆依然一脸得愤色,却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跟张贤吵起来,当下强自把自己的火气压了压,这才道:“好吧,我就跟你说一说吧!围三阙一、虚留生路,这个计谋你总应该是知道吧?”   张贤楞了楞,作为陆大的优秀毕业生,这个计谋他当然十分清楚,在战术课里,最经典的一个作战案例是蒙古西征欧洲时与匈牙利的一战,两军旗鼓相当,但是兵力上蒙古人还要少一些。面对当时几乎是战无不克的欧洲重骑兵,蒙古骑兵采用了两面夹击的战术,以一支顽军正面抵住欧洲重骑兵的冲杀,同时又以分出的另一半蒙古骑兵迂回包抄过来,四面合围,占据气势上的主动,却又在包围的时候,故意敞开了一道缺口。那些不知是计的欧洲重骑兵们纷纷从那个缺口逃奔,而蒙古骑兵便沿路截杀,一战下来,欧洲重骑兵损伤怠尽,除了少数的部分跑出来外,十万大军几乎是全军覆没。   “难道你当时是在设计?”张贤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雷霆点了点头,老实地对他道:“我们猛攻天长,却始终打不下来,伤亡很重。那个邱疯子只想着自己捞功,让他们军的一个团来捡现成的功劳,所以我向张师长提出了围三阙一之计,目的就是想在减少自己的伤亡的同时,夺下天长城,同时也可以将新四军一网打尽,这是一个一举三得的好办法。只要第五军派兵到北面埋伏,截杀北逃的新四军,一定可以大获成功。但是这个邱疯子却以为我们是要抢夺他的大功,表面上同意,暗地里却先攻起来。可是北面的缺口已经打开了,新四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已经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只好先行占领天长县城,就是不想让那个邱疯子把功劳独吞!”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雷霆对邱雨青有着很大的偏见,而他所认识的邱军长,也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人,很显然是张林福与邱雨青之间没有配合好,才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就如同当初胡从俊与邱雨青在鲁西南的战场上一样。   “张师长怎么说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可能会对他和七十四师做出不好的事来呢?我雷霆如果有哪一件事做得对不起七十四师,那就让天打五雷轰!”雷霆庄重地发着誓。   “要是真得如你所说,那就真得是我对你误会了!我对你表示道歉!”张贤终于释怀了起来,有些愧疚地对着雷霆道。   雷霆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阿贤,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有什么事我肯定不会瞒着你的!”   “嗯!”张贤点着头,同时道:“我们快些走吧,只怕两个师长都要等急了!”   “对了,阿贤,邱萍的事你不要对别人说,她想过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还要请你高抬贵手,这里只要你不说出去,就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的!”雷霆又有些不放心地恳求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算了答应了。   ※※※   来到虞家楼的时候,张林福与胡从俊也刚刚到,所以众人也并没有追问张贤与雷霆晚来的原因。两桌近二十个人,在斛光交错中互相致敬着,在这个酒场之上,因为是客人,所以胡从俊与张贤倒是成了主角,应付着整七十四师里众人的劝酒。这个地方产一种名酒,叫作洋河大曲,打开酒坛,已然是一股醇香的凛冽扑鼻而来。   张贤与胡从俊都与张林福坐在一张桌子边,谈到这次的作战行动,胡从俊很是感慨,整十一师一路凶险地走过来,虽说只损失了一个营,但是眼见着自己的兄弟部队整六十九师被新四军全歼,而此时整十一师也尤如成了惊弓之鸟,这与意气风发的整编七十四师形成了鲜明的一个对比。   “林福兄的整七十四师当真是一个虎狼之师呀!”胡从俊不得不佩服地对着张林福道;“想当年我们两支部队在湘西与鬼子大战的时候,你们七十四军就打得非常不错!呵呵,看来还是张师长带兵有方呀!”   见胡从俊提起了湘西的往事,张林福忽然想起了那么一件事,十八军夺下山门重镇之后,却让当时张贤领队的一六九团驻守山门,而把十八军主力南下围堵日军的退路,让一六九团遭受日军的疯狂反扑,虽说那一仗张贤打得很好,把敌人的反扑打了下去,便是终究令张林福有些不快,当下道:“其实想当年你们十八军也很厉害得哟,让我们一个团替你们守后路,你们全军扑到邵榆公路上堵截日军,只是最终还是令人有些遗憾呀!呵呵,那一回张贤可是被鬼子猛敲了一顿!”   胡从俊有些脸红,敷衍着道:“要是那一次我能顶住王辉将军的命令,以实际情况指挥作战,或许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了!”   张林福却是一笑,对着胡从俊道:“从俊兄说得不错,只是你我都是军人,都应该知道服从上令的重要性。如果成功了还好说一些,一旦失败了,那么定然会成为替罪羊的!”   胡从俊点着头,表示同意,同时又道:“上面的将令虽然无法违抗,但是这些命令也不尽然全是对的,更何况便是当今的国防部里,只怕也已经有了共军的奸细,只怕他们的命令还没有下达到我们这些下面的师团里,就已经摆在了共军指挥官的桌面之上。呵呵,就是这一次的作战计划,我就怀疑共军早已经行知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清楚地知道我们十一师与六十九师的行军路线呢?”   张林福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警告着他:“从俊兄呀,这种事情可不是你我可以在这里议论的!”   胡从俊笑了一下,这酒喝得一多,他不免将心中压抑多日的愤懑说了出来,如今又经张林福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自己是多言了,但还是道:“林福兄呀,我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我们这些在前线打仗的人可要有自己的见地,虽然说不能违抗上面的命令,但是在细节上还是可以有自由发挥余地的。如今我们与共产党交战,可不比当初和日本人作战一样,所以做什么一定要谨慎从事,想当年在江西围剿红军的时候,我可是吃过他们亏的!”   张林福却不以为然,笑道:“我听说当年江西的时候,你们十一师曾经被红军险些给灭掉了,呵呵,老兄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蝇呀!”   胡从俊有些尴尬,还是笑了下,道:“林福兄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张林福道:“小心自然是要小心,共军虽然狡诈万分,但是小小的泥鳅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六十九师到底还是一个杂牌,战力有限,如果换成我们七十四师,便是被他们共军四面包围,他们也啃不动的!”   听到张林福出此狂言,胡从俊倒是显得有些胆小了,当下话题一转,随即问道:“林福兄这一次攻下涟水,又乘势夺占沭阳,对党国当真是功不可没呀!呵呵,我们十一师已然望尘莫及了,只是听说你们七十四师第一次打涟水的时候没有打下来,这一次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张林福笑了一下,却看了看身边的张贤,道:“要说这一次能攻下涟水城,我还是得益于两个人的谋略!”   “哦,是哪两个人?”胡从俊忙问道。   张林福指了指张贤,笑道:“从俊兄呀,你身边就有一个小诸葛呀!张贤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要我声东击西,避实就虚,呵呵,就是听了他的建议,所以我才有了破敌之策!”   胡从俊看了看张贤,张贤却有些脸红,嗫嚅着道:“那天我只是随口一说,师座就当真了!”   胡从俊又问道:“那么第二个人又是谁呢?”   张林福得意地又指了指坐在圆桌对面的雷霆,笑道:“这第二个人就是我们的参谋主任雷霆了,呵呵,所有的细节都是他调派出来的,我只是坐享其成。先是用五十七旅悄悄运动到涟水的西门附近隐藏下来,然后再用另一个旅猛攻涟水的南门,在南部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这时再突然让五十七旅攻进西门中,等共军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占据了半个城了,两面夹击,他们不败才怪呢!”   胡从俊与张贤都看了看对面的雷霆,雷霆却道:“这其实还是师长在运筹帷幄,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呵呵,我只是有些可惜呀!”张林福道。   “可惜什么?”胡从俊忙问着。   张林福笑着指了指张贤与雷霆:“你们两个人都是陆大的同学,我有一个比喻,一个是伏龙,一个是凤雏,要是都在我们七十四师里,呵呵,那我可是赚着了。只是可惜,张贤呀,你非要回去做什么?如果在七十四师里,如今五十七旅的旅长非你莫属了!”   胡从俊与张贤对视了一眼,胡从俊有些不高兴起来,听张林福的意思,是仿佛在说他没有对张贤重用一样。   张贤也有些难堪,还是自嘲地道:“师座,人各有自己的天命,或许我的天命就该如此吧!其实胡师长对我也是十分器重的,只是我的命运不济,怪不得别人!”   胡从俊也不快地道:“我们十一师也并非弱旅,张贤本来就是自十一师出来的,如今回到十一师,也算是叶落归根。便是十一师再怎么不好,只要有我胡从俊的位置,定然就会有他张贤合适的位置,不敢有劳张师长过问!”   张林福也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以掩示自己的难堪。边上的雷霆和几个参谋见到两位师长话语间有些不投机,纷纷举起酒杯来敬酒,这才将这段不愉快敷衍了过去。   交杯换盏之中,看着一脸平静的雷霆,张贤一颗疑惑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从刚才张林福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来,他对雷霆还是十分满意的,而通过涟水一役,也丝毫看不出雷霆有投共的倾向,可能的确是自己过于多虑了!   ※※※   从沭阳赶回宿迁的路上,胡从俊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酒喝多了的原故,但是张贤却明显得可以感觉到,他此时的郁闷。确实,都是国军的主力王牌军,但是与整编七十四师比起来,整编十一师的战绩就要寒碜了许多。先是在鲁西南张凤集几乎是丢了一个团,这又在宿迁附近丢了一个营,他这个师长与同是师长的张林福相比,可真是相差得太远了。   “师长,你在想什么呢?”见到胡从俊良久没有说话,张贤终于忍不住问道。   胡从俊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这个张瘸子真得是好狂妄呀!”   张贤愣了愣,以为他还在为刚才张林福的越权而生气,当下劝解着道:“师长,张师长可能也是喝多了酒,说话有些不适当而已。”   胡从俊“哼”了一声,仿佛是冷笑,又仿佛是不屑。   “其实七十四师有七十四师的长处,他们的确十分勇猛;而我们十一师也有十一师的长处,我们十分得谨慎,也十分得抱团,谨慎不是坏事,这个时候谨慎可能才是胜利的关键!”张贤这样安慰着自己的师长。   胡从俊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这个张瘸子没有参加过当年在江西对红军的围剿作战,不知道那些共产党的手段。戡乱以来,在与共军的这几次交锋中,他又占尽优势,出尽风头,取得了几个大胜,便有些飘飘然起来,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需知那句古话说得好,骄兵必败,他如果还这样下去,只怕是离着失败不远了!”   听着胡从俊语重心长的话,张贤也默然了。   胡师长说得不无道理,也这是胡从俊与张林福之间的本质区别,对于整编七十四师来说,过于顺利了不见得是一个好事;而对于整十一师来说,过于失败也见得是件坏事,所以此时的胡从俊才如履薄冰一样的带着整十一师,小心翼翼,反倒是张林福所带的整七十四师,倒真得是令人担忧,只怕到时是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但是,仔细想一想,张林福也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相反,他身经百战,有勇有谋,虽说这几次的胜利有一些侥幸,却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这个师长的能耐呢?想到这里,张贤倒是有一些宽心起来,相信张师长肯定不会和那个整编六十九师的戴师长一样,只是一个夸夸其谈之徒!      第三七章 雷霆(三)      一九四七年的元旦,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节日,从头一年的年底开始的国军四路进击还没有结束,国军虽然夺下了盐阜及涟水地区,但是在宿迁附近的损失着实不小,而谁也没有想到,最北面的鲁南方向,战况更是惨烈!其结果是国军的损失更大!   就在元旦的当天,鲁南方面的便传来了激战枪炮声,作为最北一路的国军进攻峄县、枣庄的部队,便在这一天遭到了新四军猛烈的围攻。   北线作战的主要是国军中央嫡系的整编二十六师,它的左翼是东北军改编的整编五十一师,右翼是西北军整编第三十三军,只是这三只部队又犯了一个国军经常的犯的毛病,虽说是并头前进,但是空隙过大,很容易便被新国军穿插隔开。   整编二十六师也是响当当的一只王牌师,师长是黄埔一期毕业的马励武,这个马中将曾是蒋介石的侍从官,所以蒋主席自然对他很是照顾,把国军里仅有的三支机械化部队的其中一支——第一快速纵队拨在了整编二十六师的序列里。在十二月底的时候,苏北大战正急之时,马中将带着整编二十六师与左、右两支友军协同着,沿着峰临公路,从枣庄出发,向着共产党所控制的鲁南解放区的核心临沂逼进,沿途与共产党的山东野战军部分发生了几场战斗,终是进占到了向城附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整编二十六师呈一字长蛇沿着公路摆开,就如同当初的整编六十九师一样,显得尤其突出。   对于马中将来说,他有他的见解。在他看来,共军一向是以先打弱旅而闻名的,自己的两翼都是杂牌,陈毅放着弱旅不打,来打他强悍的整编二十六师,可能性不大,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有一个机械化的快速纵队,土八路只怕连见都没有见到过。而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他相信共军的主力此时还有苏北,正在与整编七十四师和整编十一师缠斗之中,不可能这么快就回转到山东。   但是,事情总有出乎预料之外的时候,面对越来越多的情报传来,马中将这才发现自己的整编二十六师已经处在了陈毅所领导的共军的包围之中,与两翼的部队分隔了开来。马中将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与徐州绥靖署的薛岳主任取得联系,请求整编二十六师回撤,并重新与两翼取得联系。但是这位薛主任向来与这个马中将不睦,这个时候尽然没有看出粟裕的圈套来,虽然有空军侦察发现有大批的共军部队在大白天里从苏北急速北返,这种现象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所以薛主任认为这应该是从苏北败退下来的共军,于是面对马中将十万火急的电报只是付之一笑,命令马中将不许后退,就地建筑工事以作警戒。   接到薛主任的电令后,马中将虽说欲哭无泪,但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命令属下构筑工事,以期能够固守待援。   随着元旦节日的来临,看似紧张的气氛却缓和了下来,共军并没有发起攻击。一直到元旦的上午,一切都十分正常,共军方面看来也是在过节的了,马中将放下了一颗惶恐不安的心,又听说从峄县县城来了一个京剧团,于是作为戏迷的马中将决定放松一下,所以在中午会餐之后,驾车离开前线的指挥部回到县城来看戏。   那出戏是讲岳飞被害的《风波亭》,这仿佛是一种预示一样,正当马中将沉浸其中的时候,前线传来了战斗打响的消息,山东野战军与华中野战军同时对整编二十六师发起了围攻。   在没有主脑指挥的情况下,整编二十六师各部便仿佛是一群无头的苍蝇,各部陆续被歼,而此时马中将再想回到指挥部里,已经道路阻隔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整编二十六师还是表现出了顽强的战斗力,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着打了两天两夜,尽管马中将声嘶力竭地请求空军援助,请求两翼救援,但是这两天天不作美,一会儿又是浓雾,一会儿又是雨雪,空军根本无法出动;而两翼的杂牌军也被共军阻隔,打得并不十分卖力,多半还是在观望不前。这场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了。   此时的整编三十三军一见整编二十六师被歼,从一月五日开始,急急地撤往运河以南,依托徐州向北展开了防御。薛岳担心共军会乘胜进犯徐州,急调整编十一师与整编七十四军等国军主力北上,而此时运河之北,命令马励武率整编二十六师残部与部分杂牌军死守峄县,同时又命令整编五十一师守枣庄,急令整编六十四师进低韩庄,整编第二十师接防临城(今枣庄市薛城)。   一月十日,山野与华野攻克峄县县城,整编二十六师被全歼,师长马励武被俘。紧接着,陈毅、粟裕所部又包围了枣庄城,经过激烈的战斗,最终于一月二十日将整编五十一师全歼,并俘虏了该师的师长。   ※※※   元旦刚刚过去,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当中的时候,整编第十一师便接到了紧急的战令,命令整十一师急速向北开拔,由邳县北上,进击鲁南。同时整编七十四师也由沭阳北上,向鲁南的临沂进发。   军令就是战令,胡从俊马上整理起十一师各部,从宿迁出发,绕过骆马湖,沿着大运河进抵邳县,并越过陇海铁路,靠近了山东。   在邳县宿营的时候,师长胡从俊忽然急召张贤与旅长杨涛赶到师部,两个人不明所以,以为又有什么重要会议要开,急急地赶到了邳县县城整十一师的临时师部里,却发现这里戒备森严,比以往又多出了几乎一个营的警戒。   可是走进师部里,却并没有发现别的旅团长到来,在卫兵的通报之下,胡从俊亲自把他们接到了自己的指挥部里,路下,杨涛还有些不明白地问着:“师座,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难道不是开会?”   “不是!”胡从俊回答着。   “呵呵,如果不是开会,师座只要打一个电话就是了,什么事这么急呀?这么晚了还要我们风风火火地赶来?”   “不是我有事,是有人想要见一见你们!”胡从俊告诉两个人。   “哦?是谁呀?”张贤也连忙问着。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胡从俊并不愿意透露出来。   当两个人走进了十一师的指挥部,胡师长当先推门而入,张贤与杨涛都跟了进去,胡从俊随手把外面的门关上了,在微弱的灯光之下,一个个头瘦小的人站在窗前,张贤一看到这个人,便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人缓缓转过了身来,杨涛与张贤齐齐地立正敬礼,尤其是杨涛,显得分外激动起来。而这个人正是张贤十分熟悉的自己的老上司——陈诚陈总长。   陈总长摆了摆手,笑着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示意他们放下举起的手,对着他们两个人道:“呵呵,这么晚了把你们两个找来,事先也没有跟你们说明,不介意吧?”   杨涛很是拘谨,连声道:“总长客气了!客气了!”   张贤也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老总也会到这里来!”   陈长官笑了一下,再一次示意两个人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到他们坐了下来,这才告诉他们:“我是放心不下徐州这边的战事,所以专程跑来看一看,作一些部署!知道你们也在这里,所以忍不住想见一见你们!”   “哦!”杨涛点着头,依然很是紧张。   张贤却笑了笑,对着陈长官道:“老总呀,你是不是放心不下我们十一旅呀?这可是您的起家之本呀!”   陈长官与胡从俊对望了一眼,而杨涛却更是手足无措起来,他没有想到张贤还敢在参谋总长的面前,说话如此直白。但是想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品味,张贤想当年是第六战区的作战副官,就在陈长官的手下任职;而在重庆读陆大的时候,又与陈长官交情过密,这些当然都是他敢于直面陈总长的资本,而自己就差了许多,或许这一次,陈长官是专门来看望张贤的,只是因为他是十一师的旅长,所以也跟着沾了点光。   “呵呵,你个张贤真是鬼精灵的,一下子就猜出我了心思!”陈长官并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说着,问着杨涛道:“杨旅长,如今十一旅的情况怎么样?官兵们的士气如何?”   杨涛连忙道:“我们十一旅坚定地保持着十一师的传统作风,官兵们都十分团结一致,大家奋发有为,所有的人都服从指挥,恪尽职守。大家为了十一师的名誉,无论是平时还是战时,士气都很旺盛,请长官放心!”   “这样就好!”陈长官很是满意,同时不忘记叮嘱着他:“这一次我们与共军作战,要十分得小心,要注意多搜集情报,作深入的研究,切不可轻敌和麻痹大意!”他还是不能够忘记十一师当初在江西围剿红军的时候几乎被全歼的往事。   “是!我一定特别注意,请总长放心!”杨涛朗声回答着。   “嗯!”陈长官点着头,最后又对他道:“你回去后,代我向十一旅的全体官兵们问个好!”   “是,我一定带到!”杨涛答应着。   这个时候,陈长官才转过头看着张贤,同时点着头,叹了声,道:“张贤呀,你又比当初在重庆的时候瘦了许多了!”   “是吗?我倒是不觉得!”张贤回头看了胡从俊一眼,开着玩笑了一样地问道:“师长,你不是说我比原来还能吃的吗?怎么越吃越瘦了?”   胡从俊却有些尴尬,随口道:“谁知道你吃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陈长官却十分得明白,对着张贤道:“上一次你去南京,我也没有时间见你,只是早就听说了你在山东作战经过!”   张贤不由得脸一红,连忙自我批评地道:“对不起总长,我把三十一团打没了!”   陈长官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这世上还没有常胜将军,张贤呀,你也算是一员悍将了,当初和日本人在常德打成那个样子,如今与共军在张凤集又打成这个样子,你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没有成功也不能怪你。”   “多谢老总的体谅!”张贤由衷的道。   “你呀,怎么快地把这个新三十一团带出来,也就算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了!”   “我一定尽快!”张贤保证着。   “三十一团已经很有成绩了!”旁边的胡从俊忍不住地告诉陈长官。   “哦?有什么成绩?”陈长官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当下,胡从俊便将这次宿迁之战的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最后又道:“要不是张贤带着三十一团守住了宿迁城,并又攻占了井儿头,只怕我们整十一师可能真要步入整六十九师的后尘了!”   陈长官的脸上却是一片地凝重,从胡从俊的话语中他已经知道了当时整十一师所经历的凶险,看来,这种凶险还会继续下去,如何才能够保存下这支他创立出来的土木系的原始部队,真得是一个很令人十分焦虑的问题。此时他作为参谋总长,对于整个戡乱的战事是负有指导责任的,宿北、鲁南两次大战下来,已然损失了三个整编师了,其中的整编二十六师也算是一支劲旅,转眼之间,已然土崩瓦解,国军这是到底怎么了呢?      第三八章 山东(一)      陈长官突然的莅临整十一师,虽然让胡从俊、杨涛与张贤等人受宠若惊,但是同时,大家隐隐地已经有所感觉,只怕更大的作战就要开始了。   果然,这一次陈长官是陪着蒋主席来到徐州的,蒋主席对于前期的作战并不满意,虽然已然夺取了整个苏中和苏北地区,但是这个发生在东部的进剿中,也令国军丧失了三个整编师,这个战果的确有些入不敷出,得不偿失。   国军在华东地区下一部的作战计划很显然,那就是要夺下山东,将陈毅与粟裕所率领的新四军剿灭掉。而此时,丢掉苏中与苏北的华中野战军已然处在了山东战场之上,为了方便统领,延安方面将山东野战军与华中野战军两支部队的番号取消,合并成为华东野战军,由陈毅出任华东野战军的总司令,并兼任政治委员;粟裕为副司令员,谭振林为副政委,陈士榘为参谋长。华东野战军下辖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等共十一个步兵纵队和一个特种兵纵队,共三十多万人。其中,除去留在苏中和苏北地区的第十一和第十二纵队外,在山东境内就有其主力的九个纵队,约二十七万人。   虽然丢掉了三个整编师,但是那些败军之将们也向上面反应,已然重创了华东野战军的主力,按照以往的军事常识来说,歼敌一千,自伤八百,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作为国之统帅的蒋主席也相信,这个时候的陈粟共军已然成了强弩之末,伤亡定然也十分巨大,已经不堪再战了,所以此时需要的就是最后一击,定然可以将之击溃。   其实,蒋主席的想法也不算错,苏北与鲁南的战役中,华东野战军的伤亡的确不小,但是他们的胜果却是卓著,最大的胜果并不是缴获了多少武器装备,而是从国军中抓俘虏便抓了八万。共产党极善于作政治思想工作,这些原来的国军士兵们其实都是从普通的老百姓里出来的,绝大多数的人都和熊三娃、陈大兴一样,是穷人的孩子;这些人或者是被抓来的壮丁,或者只是为了生活所迫,从军吃饭,进入国军以后,到底是正规部队,都接受过作战培训,许多人是经过抗战的洗礼而生还下来的,其素质已然不错。这些俘虏们在共产党付出巨大的怒力,作了大量的思想工作之后,绝大部分的人转化成了野战军的解放战士,成为了共军军队中的一员。在华东野战军里,很多的时候一个连里,除了连长及几个排长、班长等基层的干部之外,全部都是由国军俘虏所组成的解放战士,这也就是为什么共产党的军队越打越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面对着华东地区剩下来的山东解放区,蒋主席亲临徐州主持戡乱事宜,紧急调集了五十三个旅,共有三十多万人马,从南北两路,准备将之彻底解决掉。南线以二十个旅的兵力,从台儿庄、郯城、城头一线,作为主要突击集团,向鲁南解放区的首府临沂推进;而在北线,由第二绥靖公署主任王辉将军负责,派出济南行辕下还未来得及整编的三个军九个师,由行辕的副司令长官李仙洲亲自指挥着,作为辅助突击集团,由明水、周村附近出发,南向攻夺莱芜、新泰等地。   国军的此次作战实行南北夹击,作战的主导思想十分明确,那就是迫使陈毅与粟裕的华东野战军在临沂附近,与国军主力决战。   单单就这个作战计划来说,本是无可指责,十分完美的,但是这个计划如果提前泄漏了出去,让陈粟的华东野战军有了准备,那么便是再完美的计划,也终是纸上谈兵,不堪一击的。   ※※※   陈长官在离开十一师前,单独与胡从俊和张贤谈了些事情,胡从俊作为师长还有情可说,但是张贤作为一个团长却受到如此得青睐,足见陈长官对他的喜爱与重视。   陈长官与他们谈的是整编十一师扩编的事宜。   “我想以整编十一师为主力,重建整编第十八军,从俊呀,这个军长还是要你来做的!”陈长官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   胡从俊与张贤两人面面相觑,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好的消息,胡从俊连忙问道:“好呀,但不知道总长准备把哪两个师并过来?”   陈长官摆了摆手,对着他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的想法,还要等委座批准,具体调哪两个师过来,到时再说了。便是再快,组建这个整编军也要到下半年了!”   胡从俊与张贤都点了点头。   陈长官又道:“从俊呀,听说你与第五军的邱雨青一直不合,这是怎么回事?”   胡从俊愣了愣,没有想到自己与邱疯子吵了那么一架,这件事也能传到陈长官的耳朵里。当下,便将事情的原委如实地说了出来,直到如今,他还是对邱疯子没有在张凤集之战的时候靠拢过来而感到气愤。   陈长官肯定早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在他看来,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强强组合,怎么打,对于大家来说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看来,这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当下想了想,对着胡从俊道:“从俊呀,我们这么些年来,打了这么多的败仗,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胡从俊愣了愣,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时之间,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怔在了那里,想着后面的说词。   不等胡从俊开口,陈长官已然接着话答道:“其实我们很大的一个弊病就是不团结,做长官的跟做长官的不团结,当兵的跟当兵的不团结,官兵与官兵之间不团结,便是与友军之间也闹不团结,越是不团结,就越是失败,我们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内耗上,哪还有力气打胜仗呢?”   “是!”张贤与胡从俊同时答应着,胡从俊的脸已经红了起来,连声道:“是!总长说得是,我一定多加注意,体谅别人的难处!”   陈长官点了点头,又对着张贤道:“张贤呀,张凤集之战,虽然你打没了我们一个团,令人痛心万分,但是那场仗你能打成那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可以说是虽败犹荣;这次在宿迁,你的表现也十分不错,我期望着你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山东战场上再立新功呀!”   这一番话,直说得张贤热血沸腾起来,自从内战开始以来,他打了一年的仗,从旅长降到了团长,又把一个团打没了,成了新兵团的团长,可以说耗尽了心血,费尽了周折,但是结果却是这样得不令人满意,却从来没有人象陈长官这样体谅过自然,这寥寥的几句话,已然将他心中难以消除的郁闷一扫而光,能够被上司所肯定,已经令他感激万分了。   “总长,我一定不赴您的所望,在山东战场上打出我们十一师的威风来!”张贤朗朗地回答着,斩钉截铁的同时,也是信心百倍。   “嗯!很好!”陈长官很是满意,又问着他:“张贤,你现在是个少将团长吧?我希望在你们十一师离开山东的时候,你能当上少将旅长!呵呵,最后当上十一师的师长!”   张贤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胡从俊,自己要是真得当上十一师的师长的时候,胡从俊怎么也应该当上了集团军的司令了。   胡从俊也笑了一下,向他解释着:“其实,总长,您也知道,要不是那一件事,张贤早就是旅长了!”   陈长官点了点头,又对着张贤道:“张贤呀,我知道你这个人比较讲义气,但是作为一个领兵之将,在用人上是绝不能掺杂过多的私人感情,任贤为用是一个原则,否则可能就是失街亭的后果,最后还要来一个挥泪斩马谡!”   “是,老总教训得是!”张贤连连点着头。   “这一次山东作战,可能比以往要凶险很多!”陈长官最后又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十一师一定要千万小心,绝对不能有半分的大意!”他显然还记得当年江西作战时,十一师曾经吃过的亏,这个师毕竟是他一手创立并成长起来了。   “是!”胡从俊与张贤齐声回答着。   ※※※   从邳县向北,整编十一师已经进入了山东境内,此时的鲁南会战还在进行之中,十一师奉命进至台儿庄与韩庄一线,在一月十三日,又接到上级的命令,要十一师火速赶往枣庄以东的兰陵镇,以解被困的整编五十一师之围。   兰陵,这曾经是以出产美酒而闻名于天下的古城,当年诗仙李白有诗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荀子荀况曾在这里任了两次县令。   此时的兰陵,已然成了国共两军的战场,在整编十一师到来之前,共产党方面的华东野战军在这里消灭了国军的整编五十一师,华东野战军并没有停留,迅速撤离了战场,所以等整编十一师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战事已经停息,只剩下了一片狼藉,便是燃烧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到处斑驳陆离。   作为十一师先头部队的三十二团,张贤与杨涛旅长最早到达这个战场。看着一辆辆被击毁的战车以及许多机动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战场之上,尸体也满地排布,里面有国军士兵,也有新四军士兵的,但是大部分还是国军士兵,却连一个活人也没有,想来这个战场之上已经被新四军搜索了一遍,只是过于匆忙了,还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这场面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张贤与熊开平等人正在唏嘘的时候,忽听得宁静的战场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马达的轰鸣,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紧张地拔出了枪来。   大家顺声看去,只见熊三娃开着一辆吉普车笑吟吟地跑了过来,车子在张贤的身边嘎然而停,这个小子跳下了车,大喜过望地道:“哥呀,这辆吉普车还能够开起来,刚才我从我们的车上弄了点汽油加进去,就可以开了,真得不错呀,我们白白地就得了这么一辆车来!”   熊开平却皱起了眉头来,怒骂道:“三娃,你知不知好歹呀?”他的意思却是埋怨熊三娃过于张扬了,这个时候根本不是令人高兴的时候。   熊三娃一张刚刚喜笑颜开的脸,马上拧成了一团,不明白自己白得了一辆车,而却大哥为什么会这么不高兴。   张贤摆了摆手,对着熊开平道:“老熊呀,三娃说得不错呀,我们白得了一辆车,为什么不高兴呢?”说着,又问着熊三娃:“三娃,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车辆我们可以用的?”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刚才还沉闷的脸一下子又开朗了起来,连声道:“那边还有一辆美国产的指挥车,应该也是好的,我这就过去看一看!”   说着,连蹦带跳地去了。   熊开平却摇了摇头,不满意地对张贤道:“团长,你不应该放任他在这里胡闹!”   张贤回过头来,告诉他:“这个时候难道我们都要哭丧着脸吗?再说他也并没有胡闹呀?我们团多几辆军车有什么不好?到时把我这辆车给你,我来坐这辆车!呵呵,有句话就做睹物思情,看到这辆车,也好给我们做一个警省!”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开平便不再多说了。      第三八章 山东(二)      此时的整编十一师已经成了国军的救火队,哪里有紧急情况,便往哪里调,但是等整编十一师赶到的时候,那边的战斗要不是基本结束,便是已经接近了尾声。   从兰陵镇西进,先到被共军夺占的峄县县城,然后又北上直达枣庄城区。此时,鲁南战役已经结束,这次作战共产党方面称之为鲁南大捷,而国民党方面则称为枣峄战役。驻守峄县的国军整编二十六师与驻守枣庄的整编五十一师,此时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编制还在,但是两个师实际上已然全军覆没了。   张贤很是奇怪,不明白这些共军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费力得夺回了峄县与枣庄后,又弃之而去,并不据守呢?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些共军的作战方针:“不以一城一地的得失为主,而以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这个方针,无疑对于共产党来说,是十分正确的,所以他们始终能够集中自己的主力,而国军在夺回城池之后,却不得不分兵把守,如此一来,就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带上了枷锁,便是有绝对多的兵力又如何呢?这样分下来最终却是被不知不觉得分散了。   整编十一师在枣庄驻防了一个礼拜,此时的徐州行辕里,陈诚参谋总长亲自坐镇过来,准备着指挥更多的军队对陈毅粟裕所领导的共军行最后的打击。在国防部的人来看,共军方面没有据守地方,而是全身退即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自己的伤亡也十分严重,就仿佛是当年常德会战中的日军作战差不多,便是夺下了常德城也无力据守。   作战方案已经制订了下来,那便是采用南北夹击之策,以欧震将军为首的整编第十九军为南线主攻集团,向临沂地区进攻,这一次大家都接受了教训,各师旅间不允许分散行动,而是齐头并进,抱成一团,绝不突出。而北线上,徐州绥靖公署下辖的第二绥靖区负责北面的夹击,辖下的四十六军、七十三军和第十二军向南直压过来。   这个作战计划被国军称之为鲁南会战,目的很是简单,那就是夺下临沂城,与共军的陈粟兵团决战,以求胜负。在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看来,攻取临沂,就是攻其必争之地,共军一定会死守的。但是这些将军们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还是一个农业国家,城市的重要性远没有工业国家那么突出,只要在农村扎下脚跟,便是一城不夺也毫不影响自己的生存!   作为南线进攻兵团,整编十一师被编为了左路进攻的主力,这一路位于沂河的西面,由枣庄向东经向城,攻取苍山,直扑临沂。而这次作战的真正主力还是整编七十四师,被定在了中路中,位于沂河与沭河之间,从郯城北上,沿郯临公路直逼临沂。同时,在沭河以东还有一个右路兵团,是由整编二十五师及整编六十五师所组成,这两个师的战斗能力要差了许多。为了随时作好接应,在南面的陇海线以及西面的临城、韩庄地区,还有许多的部队待命之中,随时准备进援。   春节过后的一个星期左右,也就是一月三十一日,进攻已然开始,但是在这个时候,形势忽然有了变化。南线的三路兵团行动十分小心,每日按照既定的计划,毫不逾越,便是面对陈粟兵团的诱敌、穿插也无动于衷,齐头并进着合围上来。   此时的华东野战军似乎已经只有等着与国军主力对决了,在针对保不保临沂的问题上,共产党内部的分歧也很大,先是针对着保卫临沂,制定了三个方案,其实这三个方案都是诱敌一支突显出来,然后聚而歼之,只不过是先歼哪支国军部队的问题。当然,最优先的是先打东路那两支弱旅,其次是打西路的整编第十一师,实在不行就只好碰一碰国军的王牌整编七十四师了。这个方案初定的时候,陈毅与粟裕便调动各个纵队积极地运动起来,以迷惑对手。但是南线的三路国军却并不为所动,依然按部就班的进行之中,而此时,北线李仙洲所率的国军三个军,已然进占了莱芜、新泰地区,直接威胁着华东野战军的身后。无奈之中,陈毅与粟裕不得不作出放弃临沂的决定,将目光向北转移,投向了莱芜方向上的国军北线集团。   面对陈粟军团的避战,南线各路推进得十分顺利,一路上除了几支骚扰的共军兵力外,几乎没有遇到大的拦阻,大军直扑临沂城下,这当然也引起了坐镇徐州的陈总长的注意,分析之下,却得出了另外的结果。   在众多参谋人员与高级将领的分析之下,大家认为,这个时候的陈粟所部,在经过宿迁、枣峄战役后,定然已是受伤非轻,急需休整,所以一直避战。如果陈粟放弃掉临沂城,又不肯与国军决战,那么出路可能只有两条,一个是北上渡过黄河,向河北发展;另一个是西进兖州,穿过津浦路,渡过大运河,向鲁西南及河南方向发展,与刘伯承、邓小平所部靠拢或者汇合。而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西向,因为此时,已经有空军的侦察机发现,大运河上有大量的共军正在架桥。   在这个发展中的新情况之下,长官部认为必须要有一支强力的部队在西面堵住共军的退路。于是整编十一师又接到了一个新的战令,向北沿津浦路,经过滕县、邹县和兖州,到兖州以东的曲阜驻守,以防陈粟所部西蹿。   二月十三日,整编十一师驻守到了曲阜,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整编七十四师也攻进了临沂城。只是,此时的临沂,不过是空城一座,并没有看到一个新四军的影子。   ※※※   曲阜,这是中国大圣人孔子的故乡,是儒教文化的发源地。其东南面的尼山,据说是孔子的出生地。而在城内,又有孔府、孔庙与孔林三大建筑群连为一体,成为国内仅次于北平紫金城的第二大古代建筑宫殿群落,如今的这片古建筑群建于明代,占据了曲阜三分之二的面积,除了金碧辉煌之外,还多了几分的文化色彩,许多名人曾来到这里,留下了无数的墨宝与题词,便是清朝的皇帝就曾来过数回。   在对孔圣人顶礼膜拜之后,整十一师的官长们不得不回到现实里。孔老夫子提倡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其中仁和义是其核心,施仁政,崇尚义,以达到一个和谐的结果。这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愿望,而往往是事与愿违,人的私欲就像是魔鬼一样,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吞噬着人的良知。但是孔老夫子也说了:“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这个意思是说,礼的应用,以和谐为贵,老一辈的君王治国之道,宝贵的就是在这里;但是,不管是大事小事,只顾着按照和谐的方法来做,是行不通的;为了和谐而和谐,而不是以礼来节制和谐,也是不行的!   看到这句话,这让张贤想起了此时的国共内战,虽然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以求取得和为贵的结果,但是最终这个美好的愿望还是付之东流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依靠着武力来解决问题了。在内战的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谁对谁错的讨论,也根本没有谁事谁非的明断,到时依然还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只是不知道如果孔老夫子还活着的话,面对子孙们的争斗又会有什么样的叹息!   驻守曲阜的日子里,在师长胡从俊的主持之下,由政工人员协助着地方上组建起了的国民党的政府机构,并且成立了类似于民兵组织的地方武装,名曰还乡团,派人帮助训练,一旦有军事行动的时候,还可以随着整编十一师一起行动。   当然,在驻进曲阜之前,整十一师已经派出了大量的侦察人员,对附近四处搜集情报,倒是没有发现在大规模的共军武装存在,这令大家都放下了一半的心。但是胡从俊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从各部中抽出两百多号人,组织成了一个便衣搜索队,配备了冲锋枪,手枪和手榴弹等武器,由三十二团的副团长熊开平带领着,进行远距离的搜索,深入到了新泰南部地区。   三天后,熊开平带着一百多号的便衣队回到了曲阜,在新泰那边他们遇上了共军的一支主力部队,险些被那支部队包围消灭了。幸亏熊开平十分机灵,见势不好,带着兄弟们从小路爬山而过,冲出了重围,即便如此,还是损失了几十个人。但是同时,他们也有一个很大的收获,有十多名被共军俘虏过去当了解放战士的国军俘虏跟着他们跑了回来。这显然是一个班的人,那个为首的汉子叫做宋志鹏,是跟熊开平老乡的四川人,参加过滇缅会战,原是在整编二十六师里担任排长,后代理连长。他这个连长才刚刚没当几天,便被新四军俘虏了过去,再后来他被编入了共军的部队里当了一名解放战士,虽然被提为班长,但是这与他在国军中的连长之职却是相差了许多,再加上那边的伙食与待遇都不比国军,所以在围攻熊开平的这支便衣搜索队的时候,宋志鹏就带着他这一个班的解放战士,给熊开平放开了一条生路,同时随着他们跑了回来。   张贤第一个接见了这个叫宋志鹏的代理连长,在言谈之中,他忽然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当下马上觉得事态严重起来,带着这个人紧急地赶往十一师的师部,去面见师长胡从俊。可是不巧得很,胡从俊并不在师部里,他带着人去下面视察各部的训练署情况了,那个副官接了半天也没有接通胡师长的电话。   “能不能接通济南王辉将军的电话?”张贤急急地追问着面前的接线员。   “可以呀!”这个接线员告诉张贤:“昨天胡师长还和王司令通过了电话呢!”   “那请你马上帮我接通那里!”张贤恳求着。   接线员却有些为难:“张团长,这不好吧?”他是觉得张贤有些越权了。   “我有紧急地军情,师长不在,我必须要马上通知王司令!”张贤告诉这个接线员,同时又道:“你放心,师长不会责怪你的!”   “是呀,等师长回来,我向他报告就是了!”旁边的副官也这样地担保着。   接线员却道:“我们师里倒是好说,我只是怕王司令那边会不高兴,他的官那么大,不知道愿不愿意跟你说话!”   “呵呵!”张贤哈哈笑了起来,告诉他:“你接通后,只要说十一师的张贤请求与王司令通话,王司令定然会放下手中的事,过来接电话的!”   这个接线员却是不能相信,脸上不自然地带出了一种认为他是在吹牛的表情。   “你接就是了!”这个副官向他解释着:“张团长原先是王司令手下的人,和王司令很熟悉的!”   接线员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动起手来,飞快地接往济南的第二绥靖区司令部。      第三八章 山东(三)      电话终于接通了,那一头已然传来了王辉将军熟悉而有些沙哑亲切的声音:“喂,是小团长吗?”   “是!”张贤有些激动了起来,连声答应着:“是,我是张贤!”。   “呵呵,张贤呀,我们有很久没有见过面了,知道你们师已经到了山东,我很想见一见你呀,怎么样?在曲阜那边还好吧?”王辉关切地询问着。   “我很好!”张贤回答着,同时问道:“钧座怎么样?胃病还犯吗?”   “呵呵,你还记挂着我的病呀,早就好了,现在我的胃是没问题了,只是闹心呀!”   张贤笑了一笑,身处在王辉那个高位上,面对活动猖獗的山东共产党,他不闹心才怪呢!当下道:“钧座,如今是戡乱时期,您不闹心才怪呢!”   “呵呵!”王辉也笑了起来,同时问道:“张贤呀,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这么风风火火地要求跟我通话?”   “是!”张贤点头道。   “呵呵,如果是公事可以谈,如果是私事的话,你就免开尊口吧!”王辉还以为张贤有什么难以处理的问题,想要找他来走个后门呢。   张贤又笑了笑,告诉他:“钧座,你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有一个重要的军情,要向你报告,胡师长现在不在师部里,但是我觉得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所以斗胆越级来报告给您!”   “哦?”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王辉马上收敛了笑容,既然能让张贤认为十万火急,定然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军情,于是,连忙问道:“是什么事?”   张贤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我只是一个团长,并不了解你们上层这次作战的布署,但是也可以看出来我们在对敌进行南北夹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钧座,北面的部队应该是由您来负责的吧?但不知道现在这些部队都已经到了哪里?”   王辉的脸崩紧了起来,有些不快地道:“张贤呀,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不应该要求了解!”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王辉道:“钧座,您如果相信我,就请告诉我,这对您的部署会有很大的帮助;如果您不相信我,那我也就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王辉愣了愣,他也在犹豫,但是与张贤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对张贤这个人还是十分放心的,于是还是告诉了他:“我们三个军已经进占了莱芜、新泰一线,准备着与南线兵团沿着临蒙公路,对敌进行夹击!”   张贤蓦然一惊,他原以为在新泰南部发现的共军主力,只是那些从临沂撤出来的共军在北逃之中,可是在新泰与莱芜之间,已经有大量的国军存在了,便是再笨的人,也不可能向着那个方向逃遁。如果不是逃遁,那么共军的那么多的主力向着新泰与莱芜方向急奔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呢?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什么不对吗?张贤?”见张贤良久没有作声,王辉追问道。   “钧座,我向您报告一个绝对可靠的消息,已经有大量的共军部队,从临沂那边快速地往新泰和莱芜这边转移了过来!”张贤如实相告。   王辉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这个消息怎么来的?可靠吗?”   “肯定可靠!”张贤告诉他:“我们派出去的便衣搜查队在新泰南部遭遇了共军的一个主力部队,并带回来了十多名被他们抓获过去,又被充当士兵的整编二十六师的俘虏,这是这些被俘虏的人说的。他们从临沂向北连夜跑了八十里山路,白天躲藏起来,晚上赶路,但是并不象是逃跑,他们的连长告诉他们,他们要去打大仗了!”   王辉沉默了起来,半天,才悠悠地道:“也许那就是一支北逃的共军,不见得就是他们的大部!”   “钧座还是小心为妙!”张贤警告着他:“报纸上虽然说我们攻下了临沂城,并且歼灭了共军的十六个旅,只是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其实是在吹牛。我问过七十四师的人,他们攻进临沂城的时候,那里根本就是空城一座,连共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那么,那么多的共军都跑到哪里去了呢?连空军的侦察都没有发现,他们难道真得这么快都逃走了吗?”   王辉明知道张贤说得不错,但是还有些不敢相信,于是问道:“那你认为呢?”   张贤道:“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得话,他们可能真得是要去打大仗了,避开我们国军南线后团的锋芒,挥兵北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先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你是说他们的目标会是我的部队?”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王辉也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肯定是!”张贤继续道:“如果北线兵团真得在莱芜、新泰地区,那就有如是一只突出的石头,孤军深入,定然会被他们先行敲掉。这也是共军惯用的伎俩,钧座还是谨慎一些得好!”   “这个……”王辉不由得为难了起来,怎么说来,张贤的这些还都是猜测,没有足够的把握来说明共军就是要吃掉北线兵团。而此时的作战,实质上是由徐州行辕统一指挥的,陈诚参谋总长更是坐镇在徐州,如果这个时候擅自撤兵,定然会遭到上面的痛骂。   “钧座,决断宜早不宜迟,晚了只怕来不及了!”张贤再一次提醒着他。   “嗯!”王辉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好!我马上命令李副司令撤回部队!”   听到王辉如此一说,张贤一颗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是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尽管他已经预料到了,也及时地向王辉将军提出了警告,其结果却还是如此得痛苦。   王辉在接到张贤的警告之后,立即向统领三个军的李仙洲副司令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李仙洲连忙布署着莱芜、新泰方向的国军准备北返回撤。与此同时,王辉也向徐州的陈总长与薛主任进行了报告,说明已经发现了共军主力出现在了莱芜、新泰附近,有很大的可能是企图围歼北线的国军兵团。   陈诚参谋总长与薛岳主任商量后,认为后撤北线兵团也是最稳妥的办法,于是也认可了王辉的调度。   而身在南京的蒋中正主席也一直在关注着这次作战,在整编七十四师攻下临沂之后,他十分兴奋,当即决定授予整编七十四师师长张林福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张林福从八年抗战里打下来,身先士卒,杀敌无数,梦寐以求地想要得到这枚国家最高的荣誉勋章而不得,却没有料到在内战进行之中却能够得到,当然也是喜出望外。   在蒋主席看来,山东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当着国际友人他也是这么乐观地认为,尤其是对于美国人,他必须要作出点成绩来,毕竟,许多的物资和武器装备还需要美国人帮助提供,美国此时已经成了国民政府最大的债主。   当知道北线的兵团准备撤退的时候,蒋主席大怒了起来,对于国军的缩头缩尾十分得不满,他认为这个时候的共军只剩下了逃遁,哪还有力量施行对十万人的围攻,便是国军部队都是豆腐渣,涨也会把他们涨死。这个时候,北线兵团在立足于站稳莱芜、新泰阵地的同时,应该积极地南下,配合南线兵团,尽早完成对山东共军部队的清剿。   蒋主席的愿望虽说是好的,但是却完全脱离了战场上的实际。作为一国的领袖,手下的众多谋士和将军们,大多也都是报喜不报忧,可能这些人中还有许多是包藏祸心的,所以对于形势分析上,他看到得是一片的光明,而看不到实际的情况。   面对蒋主席的命令,陈总长与薛主任只能互相对视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给济南的王辉将军再一次下达了指令,严令北线军团不许后退,勇往直前,尽早实现对共军的南北夹击。为了给王辉将军吃个定心丸,陈总长还告诉他,说国军在临沂外围歼灭敌人十六个旅是真的,而此时共军的确是在运河上架桥,此时的共军根本就是伤亡惨重,不堪再战。   既然上司已经说出了这个话来,作为第二绥靖区司令官的王辉将军只能信以为真。而张贤所说的,到底也只是他的推测,不见得就是对的。所以,再刚刚命令北线兵团后撤之后,王司令又重新下了一道命令,完全按照徐州行辕的命令布置下去。   不幸得很,这一次却是真得被张贤说中了。   ※※※   华东野战军面对南北两线的国军三十多万人,最终还是采用了诱敌深入的策略,同时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在南线用两个纵队摆出一付准备与国军南线兵团鱼死网破的架势,而背地里,却悄悄地用五个纵队分三路夜行晓住,向北急奔,准备围歼孤军深入的国军北线兵团。与此同时,又用渤海和胶东地区的两个纵队南下,进攻博山、明水地区,趁机占领胶济线;另外,又用地方部队进逼兖州,并且在运河上大张旗鼓地架桥,造成主力将西进,与刘伯承、邓小平所部汇合的假象。   二月十五日,临沂最终被国军整编七十四师攻占,而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已经成功转移。为了说明攻取临沂的不易,所以就有了国军下面的人编造的歼灭共军十六个旅的谎言,不幸得是,作为徐州方面的那些指挥官们,竟然还真得相信了这个谎言。   其实,在战前,华东野战军已经得知了国军的整个作战计划,北线兵团里三个军中,有一个姓韩的军长早已经被他们策反了过来,所以当徐州的战令传到各师师长的指挥部里之前,就已经摆在了陈毅、粟裕的桌子上了。这看似无隙可击的作战计划,其实等同于了废纸一张,便是面对国军三十万的大军,也难怪陈毅、粟裕可以从容应对了!   二月十九日,华东野战军各部队已经按照预定的计划,到达了相应的位置,对莱芜城形成了合围之势,在这个时候,王辉将军才发现了问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二月二十日,华东野战军对被围的国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局面一边倒地向华东野战军方面斜。二十二日,王辉将军命令三个军向胶济铁路方向突围,而这却正中了华东野战军围三阙一的计谋。二十三日一早,国军在突围的过程中,秩序十分混乱,再加上那个被共产党策反的国军军长放弃指挥,躲了起来,混乱的场面一直在持续着,一直到傍晚前,该部已然被大部歼灭,只有少部分人突围了出去。   莱芜战役,华东野战军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结束了战斗,歼灭了国军第二绥靖区的前进指挥部,两个军部和七个师,共约五万八千多人,其中俘虏便抓了四万多,而自己也只伤亡了不到一万人。   当听到前线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的时候,王辉将军呆若木鸡,整整半天,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欲哭无泪,欲悲无声,只剩下了一腔得愤懑。      第三九章 夜袭(一)      国军在莱芜的惨败,令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徐州行辕与国防部里的高级长官们,一下子如同堕进了地狱里一样,一时间的朝野上下的责骂声、质疑声连成了一片,同时要求国共再次和谈的声音也再一次响了起来,但是这个时候的蒋主席却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隆重地发布了戡乱剿匪令,下令把共产党驻南京、武汉与重庆等地的办事处全部查封。可是,这个时候,连美国债主也愤怒了,质问着为什么十天前还大言不惭着说消灭共军十六个旅,攻下临沂城;十天之后为什么又如此得不堪一击,损失如此惨重?他们送给国军的装备在这个时候全部便宜给了共产党的军队!   面对如此的结果,肯定要有人来承担责任,蒋主席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便是自己的错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出口来,于是徐州绥靖公署的主任薛岳成了替死鬼,这位在抗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便如此不光彩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蒋主席调回南京,高挂了起来,再也没有得到过重用,直到后来兵败如山倒的时候,蒋主席不得已派薛岳去海南岛搞了一个伯陵防线,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有心无力了。   在军事上,蒋主席眼见着自己的部队被共军一点点地蚕食掉,只能有所侧重地对共产党所占领的陕北解放区和山东解放区进行重点攻击。   随着薛岳的被撤职查办,郑州绥靖公署的主任刘峙也被撤职,陆军总司令顾祝同亲自坐镇到了徐州,整体指挥徐州与郑州两个绥靖公署的作战。当下,顾祝同便集中起了二十四个整编师,六十个旅,约合四十五万人,组成了三个兵团,准备着再一次对山东的共军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此时,就实际而论,虽然薛岳在半年的时间里,连败了宿迁、枣峄与莱芜三仗,但是也基本摸清楚了山东共军陈毅与粟裕的作战风格,他毕竟还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指挥官。蒋主席的临阵换将,却并没有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惩戒作用,反而让国军陷于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为以后更大的失败埋下了一个伏笔。   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薛岳换成了顾祝同,显然是一件好事,副司令粟裕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薛岳用兵尚称机敏果断,而顾祝同则历来是我军手下败将,以庸才代替干才,在高级军事指挥人员上的更迭,正象征着国民党的日暮途穷,最后必然会走向崩溃。”   ※※※   莱芜之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曲阜,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令胡从俊不可思议,更令张贤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王辉将军这是怎么了?明明自己已经和他说明了情况,他也已然领会,怎么还会犯下如此得大错?   直到后来,见到王辉将军的时候,张贤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只是在这个纷乱的战场之上,便是他有孔明之才,太公之策,又有何用?他不过是一个处于基层的小团长,在排兵布阵上根本没有一点得发言权,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充当别上手中的棋子,最有可能提却是充当别人的炮灰。   那于搜索队上一次的成功与失败,胡从俊非常看重,在这个时候他很是明白,自己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无论是上峰的情报,还是道听途说来的情报,都带着很大的风险,就如同这一次国军夺下临沂城,很显然就是共军故意让出了城池,又哪来得全歼其十六个旅的消息?那只是那些好大喜功之人的一种粉饰。如果不是这纷情报,相信王辉将军也不会如此就轻信了上峰的言词。所以,胡从俊决定加大搜索队的力量,因为这是整十一师的眼睛。   胡从俊把搜索队扩编,把兵力增加了两倍,实则相当于成立了一个营。与此同时,胡师长又从十一旅中抽调出来两百余匹日本大洋马,组成了一个骑兵队,从各部队中抽选骠悍的官兵组成,配以轻武器与无线电通讯器材,使之灵活机动,专门担任远距离的侦察搜索任务。如此一来,整十一师的侦察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这就等于是给自己加了一道保险。   搜索队依然是归属于三十二团领导,队长由副团长熊开平担任;而骑兵队则由师部直接领导,由此时已经被调到师部当参谋主任的龙天涯来负责。   对于国军来说,莱芜之战令所有的人都为之震动,便是军事行动也十分慎重,而共军也急需休整,在这其后的一个月里,双方倒是互相对峙着,没有再发生更大的战斗。张贤也便利用这一个月的休整之机,对自己的三十二团加紧训练,以求达到张凤集之战前的战力。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张贤与各位营连长的努力之下,这支组建不久的新军已然初有成效,在各项比试与测试中,并不输于整十一师的任何一个团。   四月的时候,徐州那边的战令终于又下到了整十一师里,这一回,根据最新的作战计划,国军的三个兵团将再一次对共军所占领的沂蒙山解放区发起重点的进攻,而整十一师的任务就是从曲阜出发,一路向东,攻占临沂与新泰、莱芜间的枢纽——蒙阴。   ※※※   十一旅作为整编十一师的前锋,当先着向东进发。这个时候,杨旅长还是对三十二团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这一次并没有让三十二团作为先导,而是让吴华的三十一团在前,张贤的三十二团在后,旅直属部队在中间,搜索前进。   虽然对于曲阜周围的形势,在经过搜索队与骑兵队的侦察之后,可以很确信没有共军部队,但是在向东过了泗水县后,前面已然快到了平原的尽头,再过去就是绵延不断的沂蒙山区了,那里也就是共军活动的区域,所以大家还是十分得小心。   在整十一师的左翼,邱雨青的第五军也加入了这一次的行动中来,虽然经过上一次不愉快的合作,但是在这一次的行动中,大家也都知道协作的重要性,所以胡从俊还是主动地与邱雨青打了下招呼,也算是对陈长官上一次对他批评的回应。那个邱疯子表面上倒还是客客气气的,只是张贤却知道,这两个长官之间已然产生了很大的隔阂,真要到了生死的关头,还不知道谁能够帮谁一把呢!   过了泗水县,已然到了平邑县境内,这个时候大家也到了山区的入口。   在进入山区之前,胡从俊招集各旅、团长们开了一个会,在他看来,进入山区后,战斗肯定会随时开始,所以他必须提前给他的下属们打下气,作好准备。   会上,胡从俊首先说明了这些军事行动中十一师的主要目的,然后又对各旅的行动计划作了布置,询问了各部团的进展情况,并对可能出现的问题作了分析,在谈到十一师可能面临的战斗之时,胡从俊道:“前面就是白马关,过了白马关也就是进入了沂蒙山区,到时大家一定要十二分得警惕,在求歼敌军的时候,也千万不要大意地掉进了敌人的圈套里!”   大家都一起点着头。   胡从俊又对着十一旅的杨旅长及各位团长道:“白马关可能会有敌军把守,那是一个山口,也是从我们这边进入沂蒙山区的关口,明天你们旅应该第一个到达那里,所有我们的第一仗可能就是你们旅来打的!”   “嗯!”杨旅长点着头,同时斩钉截铁地道:“请师座放心,我们旅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一定很快夺下白马关!”   “好!”胡从俊大声说着,又说了些鼓励众人的话,这才散会。   在回旅部的路上,杨涛与张贤、吴华坐在同一辆车上,谈起了这一次的十一旅的任务,杨旅长显得有些顾虑重重,叹了一声,对手下的两个团长道:“这一次的军事行动,还不知道哪一支部队会倒霉,成为共军的盘中餐!”   张贤与吴华都愣了一下,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从去年年底以来,整编十一师参加了所有对共军华东野战军的围剿行动,第一次四路围剿苏北共军的行动中,与整十一师同行的整六十九师成了牺牲品,那一次十一师也险些遭了殃;紧接着,鲁南方向上的整编二十六师与整编五十一师被共军剿灭。而一个月前对山东共军的南北夹击之中,北线兵团全数被歼,这实在是一个十分不好的信号。   吴华也想到了这些,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张贤却正色地道:“旅座,这种话不应该在您的嘴里说出来,会影响我们的士气!”   杨涛笑了笑,对着他道:“张贤呀,我这也只是有感而发,你和吴团长都不是外人,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所以我才会把我的担心说出来!”   张贤道:“旅座过于多虑了,我们作军人的当恪尽职守,谁也不愿意失败,大家都希望胜利。我们那些友军的覆灭虽说令人痛惜,但是细想起来却也有各自的弱点,要么是兵骄大意,要么是主将不和,要么就是指挥失误。而我们十一师却没有这么多的毛病,从上到下,大家都是小心翼翼,虽说不是铁板一块,但是无论是官长之间还是官兵之间,都十分和睦融洽;更难能可贵的是胡师长能够高瞻远瞩,而各旅的官长们也极力配合,不能说是有所建树,便最少也是但求无过。指挥上没有犯错,所以可以战无不克!”   杨涛不由得点了点头,对着张贤自嘲地笑道:“呵呵,看来,我这个旅长倒是没有你这个团长有信心了!”   张贤也笑了起来,同时告诉他:“旅座,其实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我们三十二团被共军围攻,我也是和你这般得心里没底,但是脸上却不敢有一丝地表露,还要装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当时我也知道,只要我稍一动摇,三十二团定然不会坚持下来!”   “是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杨涛也随声附和着,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看我,怎么在你们面前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呵呵,真得不配当你们的旅长了!”   张贤笑着道:“旅座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戡乱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是气宇轩昂地说什么三个月、六个月平定共匪;如今受到了挫折就又一个个持着悲观的态度,这真是时事造人呀!其实我们要是真得能够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就真得是无往而不利了!”   杨涛与吴华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杨涛却有些感慨:“张贤呀,你说得不错,呵呵,看来你早就已经顿悟成佛了!”   “是呀!”吴华也帮着腔:“我看我们阿贤当真是修成了正果,炮弹打到了头上照样是又能吃又能睡,应该封他作净坛使者!”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杨涛怔了怔,也跟着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第三九章 夜袭(二)      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坐镇徐州以后,与幕僚们商讨了现行的国军作战体系是否适合当前与共军的作战,有人提出了应该参照抗战后期陆军组建兵团的办法,在如此宽阔的地域内进行战斗,不可能做到事事由长官部来定夺。而按照现行的国军高级指挥机构来说,由几个整编师协同作战的时候,往往以地域或者任务的名称作为这个集团军的名称,在作战任务完成以后即撤销或者改编了。而在组织上,通常是由整编师的师长担任指挥官,只有极个别的才设立专职指挥官,指挥机构也非常简单的,也就有一个参谋处、几个参谋、电务员、副官再加上一个班或者一个连的卫士而已。没有专业参谋群的高级司令部,这样的指挥机构也只能承担上传下达的工作,根本很难有效地担任大军的指挥任务,再加上临时任命指挥官的时候,许多师长之间本来是平级的关系,这个时候却要被领导,自然会很不愉快,所以也常常发生互不协作的场面。   徐州与郑州绥靖公署被撤销之后,对于如何指挥这两个单位之下众多的军队,有效地进行作战,也成了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于是,在又一次对共产党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之前,兵团也就应运而生了。的确,在这个时候,成立专门的兵团司令部显得尤其重要。   这次对山东解放区的攻势发动之前,顾总司令专门成立了三个兵团,这些兵团都设有专门的司令和独立的司令部,向上直接由陆军总司令部徐州司令部指挥,向下也有技术能力协调指挥数个整编师进退攻防。   第一兵团以张林福的整编七十四师作为主力,包括整编二十五、二十八、五十七、六十五、七十四和八十三六个师,共十九个旅,司令官为汤恩伯。   第二兵团以整编第二十七军为基础组建,主力部队为邱雨青的第五军,包括第五军,整编七十二,七十五和八十五三个师,共十个旅,司令官是王敬久。   第三兵团以整编第十九军作为基础,主力部队便是胡从俊有整编第十一师,包括第七军、整编第九、十一、二十、四十八、六十四、八十四六个师,合计为十八个旅,司令官为欧震。   这次对山东解放区的进攻,第一兵团从临沂附近出发,向北沿着临蒙公路向北推进,为此汤恩伯把自己的指挥部便设在了临沂,只是在他的这个兵团里,虽说他是主指挥官,但是面对整编七十四师这样被蒋主席作为模范的王牌,指挥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大战一开始的时候,张林福便对上面把自己的整编七十四师开进山区很不满意,整编七十四师的装备并不适合山地作战,这个师也没有参加过当年的滇缅会战,在山区作战的经验并不充足,所以张林福当着汤司令的面就丢下了一句话:“把我们七十四师往山区里送,那就是等于要我们去死!那好,我就去死给你们看!”面对张林福如此不满意的狂言,作为司令官的汤恩伯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好言安慰一番。事情虽说就这么过去,但是,这也许就是一个十分不祥的预示!   第二兵团位于津浦铁路的泰安沿线,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的任务相当,只不过他们是从铁路线附近向东攻击前进,目标是刚刚被共军夺占不久的莱芜城。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的距离倒是最近的。   整编十一师归属于第三兵团节制,除了整编十一师之外,第三兵团的大部还在枣庄、滕县等津浦铁路线和运河附近,这个时候也向东北方向进发,以期在蒙阴附近会合。      又一场的大战就这样在齐鲁大地上拉开了序幕!      ※※※   十一旅当先着已然来到了蒙山的脚下。   沂蒙山区,其实不过是一个人文的地理名称,而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脉或者丘陵。沂,指得就那条发源于蒙山的沂河,源出于南麻附近,向南经过临沂后流入江苏境内;蒙,指得是位于山东省南部的蒙山,这是山东泰沂山脉的一个分支,呈西北—东南走向,最高峰是位于平邑县的龟蒙顶,海拔有一千一百五十六米,也是山东省仅次于泰山的第二高峰。这片区域位于津浦铁路以东,胶济铁路以南、枣庄、临沂、日照一线以北,东到大海之间,面积有上万平方公里,包括了数十个县。沂蒙山区有一种特有的地貌景观,那就是许多的山峰顶部都十分平展开阔,峰巅周围峭壁如削,峭壁下面坡度由陡到缓,远远看去,就好象是戴着一个平顶的帽子。这种山头在地理学上被称之为方山,而当地人却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叫做“崮”,据说沂蒙山区里的“崮”,有名的就有上百座之多。   前面就是进入沂蒙山区的一个隘口——白马关。名字虽叫做关,但是实质上只是两座高山中间所夹的一座小山,北面的山峰名叫做鱼鳞山,南面的山峰叫做大望山,从平邑通往蒙阴的大路就从这两山之间所夹的小山上经过,所以这个小山成了一条咽喉之道,古时候曾在这里修筑过关口,只是年代久远,关城早已经废弃了,此时,倒是有一个村子位于这里,于是这个小山也成了共军的防卫重点。   果然,搜索队回来报告,白马关有共军的主力部队把守,无法通过,此时,搜索队已经与白马关阵地上的共军接上了火,打得正在激烈之中。   张贤来到了边上的一座稍高一些的山头,举起望远镜,向着枪响的地方看去,在新绿的树丛之中,隐约可以看到有共军在来回得活动着,那里已经修筑了阵地,望远镜里还可以看到用石头垒起的防御工事。   “怎么样?”杨涛旅长也走了过来,问着张贤。   张贤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他,杨涛举起望远镜向着对面的山上看去。   “这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张贤有些感慨地道:“看来,我们如果不展开重兵,是夺不下这个关口的!”   杨涛一边看着,一边点了点头,然后把望远镜又递还给了张贤。对着张贤道:“我看南面的几个小山头可以先夺下来,只在夺下来后,那么便有了突破口!”   张贤再一次举起望远镜,正如杨旅长所说得一样,南边有三个小山头紧挨着路边,就像是钳子一样扼住了交通的咽喉,而主阵地正在这三个小山头之北,同样是位于路边,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便于大规模地布兵,很显然,共军是把主要阵地放在了北面的山岗之上,而在南边的几个小山头上,只布置了不多的兵力。毕竟那小山头过于平缓,而且面积也小,相对来说,不利于防守。   看完了地形,张贤也点着头,对着杨涛道:“不错,南边的山头要是能够拿下来,我们就可以用一支部队迂回到他们主阵地的侧背,从那个方向夹击,这个关口也就不攻自破了!”   “好!我们就这么打!”杨涛很是赞赏地道。   可是,要想夺下南边的那几个山头,又谈何容易呢?此时,对手是居高临下,而自己却是向上仰攻,便是炮火再猛,只怕要想夺取阵地,也要付出对方双倍的代价。   杨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然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初春的白天虽然在渐渐变长,但是在这个时刻要想发动进攻,显然来不及了,只怕战斗才刚刚打响,天就要黑了。   “看来,我们只好要等到明天再说了!”杨涛有些无奈地道。   张贤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间上的确并不允许他们发动进攻,当下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是呀,我们为今之计是要找一个宿营地,等明日一早再发动进攻!只是,这个白马关以西的地方都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连个守的地方都没有,晚上万一敌军过来偷袭,那可就有些麻烦!”   “嗯!”杨涛点着头,表示同意:“你说的这个问题还真要当心,我们一起去附近转一转,看看哪里适合宿营!”   “是!”张贤答应着。   ※※※   杨涛命令着全旅停止了前进,带着张贤和几个作战参谋,登上了边上更高的一处山岗,向西面的远处望去,只见眼底一片青青的麦苗,如同一层碧绿的地毯铺在苍天之下,远处的村落掩印在初绿的树林之间,炊烟袅袅,如果不是耳边还传来隐约的对射的枪声,这便是一付美丽的初春乡野图。   这个时候,张贤和众人也没有心情观赏初春傍晚的美景,他们还在找寻着能够让几千人安全过夜的宿营地。   “那边有一道高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一个参谋指着远处三四里之外一条高出四周的土堆,这样地说着。   张贤与杨涛都顺声望去,果然,在苍翠的原野间,一片平整的地面上垄起了一道很高的土堆,足有两三里地长,南北向地横在了这片开阔的平地之上。   “走,到那边去看看!”杨涛向大家说着。   当下,几个人下了山岗,骑着马来到了这个土堆之侧,才发现这片土堆足有近十米高,便是上面也有十多米宽。这附近又没有河流,这道土垄肯定不会是大堤,很显然是古代土夯的城墙,这里很可能曾经是古时候的一座城市遗址,只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这座古城已经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只剩下了这一段高出地表城墙还矗立在这片荒原之上,但是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栉风沐雨,这段城墙也塌陷了下来,与四周的土城融合成了一体,上面已经长满了荒草。   “呵呵,这真是天住我也!”杨涛旅长大笑了起来,高声对着张贤道:“张贤呀,这道土堆就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呀!”   “是!”张贤随声附和着:“我们可以把部队在这个土堆之后就宿,同时派两个营或者一个加强营驻守在这个土堆之上,构筑好工事,做好严密的警戒;再在后面配以炮兵支援,直接把炮口对准这个土堆之前;这样,便是共军晚上过来偷袭,我们也可以从容面对!”   “是呀!”杨涛也道:“我们和共军打了这么久,这些共军就是数夜猫子的,总是在晚上对我们发动袭击。想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这么累过!让人想睡个好觉都不行!”   “呵呵,是呀!”张贤回答着,忽然想起当年和马文龙曾在一起合兵,对鬼子发动过一次夜袭,那一次是袭击一个日军的正在修建的机场,成功地解救了上千名的国军与共军的战俘,只是也令很多的战俘死在了乱枪之下。想到这里,他忽然一动,对着杨涛道:“旅长,为什么我们总要等着共军来对我们发动夜袭,而我们为什么不主动地去向他们发动夜袭呢?如果我们也给他们来一个夜袭,定然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话,杨涛不由得蓦然一愣!      第三九章 夜袭(三)      天黑之前,十一旅已经安顿了下来,但是面对张贤提出来夜袭计划,杨涛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来到了三十二团里,和张贤商量着晚上的对策。   “呵呵,看来旅座还是对我不放心呀!”说是商量一下晚上的安排,但在是杨涛一起进张贤的帐篷,张贤就马上猜出了他的心思。   杨涛笑了笑,看着他道:“我说小团长呀,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呢?我还没有说话,你就猜出了我的来意!”   张贤也跟着笑道:“不是我能猜出你的来意,而是你的脸上已经带着了!”   “哦?我的脸上已经带着了?”杨涛怔了怔,问着旁边的熊副团长:“开平,你看到我脸上带着什么了?”   熊开平摇了摇头:“我什么可都看不出来!”   张贤和杨涛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杨涛这才收住了笑容,正经地问着张贤:“阿贤呀,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在夜里夺下敌人的阵地呢?”   张贤想了想,告诉他:“一半对一半吧!”   杨涛皱起了眉头来,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不由得道:“你这是在冒险呀!”   “是的!是在冒险,只有冒得险中险,才可能有意外的收获!”   杨涛还是不放心地道:“共军向来喜欢夜袭,那是因为他们在白天里打不过我们,无论是空中的打击,还是炮火的打击都差了很多,他们选择晚上发动进攻,就是要为了抵消我们的空中和炮火的优势。如果我们也选择晚上去打,那不是以自己之短去攻敌之长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旅座说得不错,但是旅座想过没有,正是因为他们想不到我们会在晚上发动进攻,所以定然会没有准备!用兵之道,贵在出奇制胜,武器与装备其实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杨涛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共军喜欢夜袭,那其实也是他们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在晚上才可能找到他们的一个平衡点。但是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他们经常采用夜袭,所以势必也会对我们的夜袭有所防范呢?”   张贤道:“旅座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大多数人总能看到别人的好坏,而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好坏。我想,今天晚上我们夜宿于此,共军不会坐等着天亮我们去进攻他们,那样纯粹就是等死!如果共军白马关的指挥不笨的话,那么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安排一次夜袭,目的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如果能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的话,那么他们也就达到了目的!”   杨涛点着头:“阿贤呀,你说得不错,我要是这个共军的指挥官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安排的!”   听到杨旅长表示赞同,张贤接着道:“如果那个共军指挥官这么想的,他可能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有能力在他们夜袭的时候,对他们的阵地实行同样的夜袭,而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就算是明天天亮后,各部队就位了再攻取那几个山头,只怕不牺牲上百的人,很难攻取下来,而且还要有大量的炮火进行掩护,那地方易守难攻,那就真得是明刀明枪地强行突破了!”   杨涛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同意地道:“好吧,我相信你!”   听到杨旅长如此不甘心地说出这一句话来,张贤却有些感慨,悠悠地道:“旅座,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宜昌石牌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与鬼子对峙中,鬼子总是在白天依靠强大的火力和空中打击夺下我们的阵地,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在晚上发动进攻,又把阵地给夺了回来!一个阵地就是这么拉着锯,最终那些鬼子就是这么被我们耗输了!呵呵,如今我们强大了起来,怎么就开始和鬼子一样,怕打夜仗了呢?”   经张贤如此一说,杨涛的记忆又回到了鄂西那烽火连天的山地里,是呀,张贤说得不错,那个时候自己是光着脚的人,不怕那些穿鞋的,曾几何时,自己也有鞋穿了,怎么就反而怕起光着脚的了呢?当下,信心马上提了起来,对着张贤道:“好!那就按着你的意见,我们今天也给共军来一个夜袭!”说着,他又问着张贤:“你准备怎么个打法?”   张贤在一块石头上铺了一张纸,拿出铅笔来,十分快速地便画了一个白马关附近的草图,一边画着,一边对杨涛道:“看到没有,在白马关的南边有三座小山头,我们今天晚上的目标就是把这三座小山头夺下来。这三座小山头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要从三个方向同时出击,才可能一举将之拿下来。我准备从三十二团抽出两个营,在天黑之后悄悄地拉到这白马关前的这片树林里掩藏起来,然后等他们的人下山偷袭我们的时候,听到我们这里响起枪声,然后我们便冲将出来,一举夺下这里的阵地。呵呵,这个时候,这片阵地上的共军也定然是最空虚的时候,便是我明着冲上山去,他们也没有力量回身救援了!”   杨涛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旁边的熊开平有些不解,问道:“我们既然能够猜到他们会来偷袭,为什么不摆一个空城计,把这些过来偷袭的共军消灭掉呢?”   张贤与杨涛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张贤对着熊开平道:“老熊呀,你的这个提议不错哟,只是这一点旅座和我都已经想到了。我们的旅的目的不仅仅要消灭敌人,还要夺下白马关,为后面的大部队打通道路。呵呵,怎么消灭敌人,那是旅座安排的了,我们三十二团的任务是夺关!”   熊开平这才恍然大悟,问着:“也就是说三十一团负责歼敌,我们三十二团负责夺关?”   张贤与杨涛再一次对视,都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敌人没有下山来偷袭我们,怎么办?”熊开平这样地问道。   张贤笑道:“如果他们不来,那不是更好吗?我们就等着明天天亮后,正正经经、明明白白地和他们打一场!”   杨涛也跟着点头。   ※※※   夜已经很深了,张贤带着白京生的第二营和沙长海的第三营早在藏身在了树林之中,这是一片近百亩的杨树林,里面还有很多的荒坟,如果不是知道有这么多的人,张贤还真有些胆小。   所有的士兵们都和衣而睡,或躺在草地上,或靠在树上,初春的晚上还有些料峭的寒气,所以大家挤在一起取着暖。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间开始弥漫起了雾气来,除了几声夜猫子的嚎叫,四下里是一片得宁寂。   “这些共军是不是不准备夜袭呀?”熊开平已经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张贤依然一动不动的趴在林边的一座土坟上,睁大眼睛望着外面的那条从山上下来的小路。   “还不到十一点呢!”张贤低声地告诉他。   熊开平翻身坐了起来,听着耳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在微弱的月光下顺声看去,却见到自己的弟弟熊三娃正靠在张贤的身上,睡得正香。   “这个三娃怎么也瞅着了!”熊开平经不住埋怨了一声,就要把他推醒。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张贤阻止了他。   “他压着你,是不是太累了?”熊开平担心地道。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没什么,我这个身体还是可以承受得了他。呵呵,这么多年来,每次在野外露宿的时候,他总是喜欢靠着我,我也习惯了!”   熊开平却有些尴尬,熊三娃毕竟是他的弟弟,他这个亲哥哥还不如一个外人对他了解。“这样你不难受吗?”看到张贤一动不动,他不由得关心地道。   “没事!”张贤告诉他:“当年我练射击的时候,可以就这么趴着不动呆上五六个小时!”   熊开平怔了怔,蓦然想起来,自己的这个团长原来是一个神枪手,是国军里著名的枪王。   “来了!”张贤低声地说了一声。   熊开平向着小路的山上那边望去,果然见到一支影影绰绰的队伍小跑着开了过来。   这支队伍很快就来到了树林旁边,并没有发现林中藏着的人,张贤与熊开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看着这支队伍整齐而过,除了轻轻的脚步声外,听不到一点的窃窃私语。这只是一队人马,而与之并排着,在树林的另一边,还有一队也这么小跑着开过。张贤估计了一下自己对面过去的人数,应该在一个营,五六百人左右。这一队才走没多久,后面又跟着来了一队,如此着,前后过去了三队人马,这些人中,有的扛着机关枪,有的跨着步枪,还有的提着掷弹筒,向着十一旅宿营的那边而去。很显然,这并没有出乎他一杨涛的意料之外,这些山上的共军肯定是去袭营了。   直到这三队人马全部走过去,已经见不到了影子,张贤又等了十多分钟,确信不会再有后继的部队出现,当即叫醒了熊三娃,让他去通知两个营的人起身集合,准备着向白马关摸去。   ※※※   当张贤带着三十二团的两个营悄悄靠近共军阵地的时候,宿营地那边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显然是那队夜袭的共军与杨涛带领的三十一团打了起来。那边,张贤倒是很放心,因为他们做足了准备,除了土堆上的警戒营之外,杨涛旅长还把炮兵调到了其后,同时在左右两面各埋伏了一个营,兵力虽然不多,但是黑夜里敌我肯定都分不出兵力的多少,所以只要是形势上占了优,就定然可以取得胜利。   同样,对于偷袭共军阵地的张贤来说也是一样,两个营的兵力如果在白天的话,攻取这几个小山头,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夜袭也有夜袭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混水摸鱼。   当快要摸到山顶,大部分人还在半山腰的时候,他们终于被共军的哨兵发现了,马上放了一枪,惊醒了那些还在熟睡着的战士,四下里的枪声紧跟着马上响了起来。   张贤知道这边的战斗也已经开始了,必须要速战速决,马上命令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迫击炮向山顶上打去,迫击炮的口径虽然不大,但是五十多门一齐发射,转眼间便将共军山顶阵地的火力压了下去。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个连当先着冲上了山顶,冲锋枪扫射起来,借助着耀眼的照明弹,将这片阵地照得亮如白昼。在这个先头连的打击之下,共军的守军部队纷纷后退,在这个小山头上也不过是他们一个连的兵力,由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那个连长想要组织起来进行反击,可是人员已经散开,四下里已经陷入了近身的肉搏之中。这个连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所以只好带着自己还能够指挥到的战士们向着北面的高处主阵地退去。   第一个山头就这样很轻易地被夺取了过来,而另两处的山头上还在激烈地交战之中,在起伏的山势中,只听到突突的冲锋枪的声音,哒哒的机枪声,与啪啪地步枪声,以及雷鸣般的炮弹爆炸之声交相辉映着,在这个本来宁静的夜晚,传出了老远。   张贤和熊开平都爬上了这个最早夺下来的山头,仔细看时,这个夺下头功的连长原来又是李文义。   “这一仗太顺了!”李文义喜笑言开着,押着两个俘虏走了过来,告诉张贤:“团长,我抓了两个俘虏兵,他们说他们原来是四十六军的,属于桂军系的,他们知道共军的弹药放在哪里!”   “哦?”张贤的心不由得一动,如果把共军的弹药库给抄了,那么这个白马关也就不用打了,但是面前的这两个俘虏的话怎么可以轻信呢?他看了看面前的这两个俘虏,两个人一高一矮,晚上也看不清他们模样,脸上也是黑糊糊的一片。   “你们叫什么名字?”张贤问道。   “报告长官,我叫刘有财,他叫于得水!”那个高个子的俘虏告诉张贤,一口的广西味。   “你们两个怎么知道共军的军火在哪呢?”   刘有财道:“昨天我们跟连长去为旅部为我们团运弹药,所以我们知道!”   “哦?”张贤连忙问道:“那么守白马关的是你们一个旅吗?”   “好象是的!”那个矮个子的于得水答着。   “什么叫好象是?”张贤很不满意。   于得水连忙道,说出话来却有些结巴了:“我……我们也是被……被编进来没多长时间的,好多……好多人都不认识!”   这显然,这是两个比较老实的俘虏,说得话并不象是在骗人。   “那地方远吗?”   “不远,在山的那边的一个村子里!”那个高个子的刘有财告诉张贤,一边用手指着白马关的北面。   张贤想了想,立刻命令着:“李文义!你马上带你的这个连,跟着他们去把共军的弹药库给我端了!”   “是!”李文义回答着,押着这两个俘虏转身离去。   熊开平在旁边有些担心地道:“一个连只怕兵力不够吧?那个地方肯定有敌人的重兵把守的!”   张贤却道:“这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便是我都有些应接不暇了,共军也是一样的!再说干这个,李连长也很有经验的!”   “哦?什么经验?”熊开平很不明白。   张贤微微一笑,告诉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熊开平恍然大悟。      第四十章 沂蒙(一)      拂晓的时候,另外两个山头也被夺了过来,共军守军向着白马关的主阵地败退而去,张贤并没有追赶,而是派两个连趁热打铁,迂回着直奔白马关的侧背。   在十一旅的宿营地方向,枪炮声也停歇了下来,显然,那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   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白马关前,一片狼藉的景象,这个战场之上,已经被国军完全占据了主动,那些昨天夜里下山偷袭的共军各部,纷纷向着白马关败退回来,而后面国军的追兵也紧紧跟上,但是也只追到山下,便被守军从山上打下的炮兵所阻塞。这个白马关的守将在一招失策之后,及时的采取了补救措施,加强主阵地的火力,同时利用居高临下的优点,对跟进之敌进行着还击。   虽然夺下了南面的三处小山头,但是张贤的三十二团也遭受到了守军的一次逆袭,那些共军试图把丢失的阵地再夺将回来,但是还是被三十二团坚决地打退了回去。也就在这个时候,耳听着白马关的背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那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在山谷中传出了老远!   “好呀,一定是李连长那边已经得手了!”熊开平肯定而兴奋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们正承受着对面共军自上而下的攻击,眼见着那些进攻的共军纷纷撤退,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下喝令一声,将手中一直还留着作预备队的姚昱的第一营放了出去,这个时候,姚昱的第一营的官兵们早已经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听到冲锋的命令后,有如蛟龙入海一般,直冲而上,追着败退的共军向着白马关攻去。此时,迂回到白马关侧背的两个连也已经到位,而吴华带领的三十一团也跟进了过来,一时间喊杀声直冲云霄,枪炮声也此起彼伏,战场之上的形势整个地倒向了国军这边。   时近中午的时候,白马关的守军终于支持不住了,在指挥官的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阵地,向沂蒙山区退却。   白马关的战斗只是整编十一师进入沂蒙山区后的一个小仗,但是从这一仗打下来,已经可以看出来,三十二团基本上恢复了以往的战力,这让师长胡从俊很是高兴。而在这一仗中,十一旅只有一个营长不幸被对手的流弹击中,同时损失了数十人,可以说代价已经相当得小了。再看对手,俘虏便抓好了上百人,还不包括战场上被击毙的陈尸。而最令人痛快的是炸毁了他们的一个弹药库,只怕短时间内,这个旅的共军在武器弹药上要吃些紧了。   当李文义带着他那个连胜利凯旋的时候,向张贤报告了那个弹药库里的情况,惊奇着这些共军部队此时也是鸟枪换炮,里面多是些美式的枪械所使用的弹药,便是汤姆逊冲锋枪的子弹就有上百箱。   听到李文义的叙述,张贤自然明白,那些弹药共军肯定自己是无法生产的,自然是缴获国军的。戡乱以来,共军是越剿越大,越剿越强,而国军还是这样越来越是无能,成建制的被消灭,一点功劳互相抢夺,而一点过失又互相推诿,便是连团结合作都做不到,又哪能来得胜利?   想到这些,张贤的心情很是不爽,但是也知道这是现实,一时半会儿之间是无法改变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做好自己的事,不用去管别人怎么样。   ※※※   十一旅在白马关休整了一天,直到后继的部队跟了上来,在交接之后,又重新出发,向着蒙阴方向搜索前进。   紧随在十一旅之后的是第十八旅,最后面垫尾的是一一八旅,胡从俊此时显得十分得小心,生怕会有一个万一,在这个沂蒙山区里被共军包围。   此时已经到了四月的中旬,陈毅与粟裕领导的华东野战军也在不断地寻找着战机,但是这一次国军的行动十分得谨慎,三个兵团谁也没有突出出来,行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哪怕是每日里只行几里、十几里地,每个师都生怕自己会成为共军的目标。   其实,在这次会战开始的时候,在四月初,第二兵团已经占领了泰安城,打通了从兖州往济南的津浦铁路,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并且已经构成了对共产党华东野战军的包围之势。在四月上旬的时候,第一兵团与第三兵团一起努力,又打通了临沂到兖州的公路,将山东解放区一分为二,切断了鲁中与鲁南的联系,第一兵团基本上完成了对鲁南山区的占领,华东野战军主力不得不北撤到了胶济铁路线附近待机。   面对越来越是不利的局面,陈毅与粟裕绞尽脑汁,想要再找一个向莱芜战役那样的机会,求歼国军几个师,但是这个机会却很难再有了。三月底到四月初的时候,华东野战军曾经认为国军的第一兵团与另外两个兵团之间的间隙过大,便于分割,所以便从胶济线一路南下,准备将国军的第一兵团歼灭在临沂与郯城地区,但是这一企图被第一兵团的司令汤恩伯马上察觉了出来,将分散出去的第一兵团各部收缩在了临沂附近转入防御之中,并且又急调第七军与整编四十八师从东面靠将过来,又把整编第九师也进驻到了陇海铁路上的新安镇,这样把第一兵团加强了起来。与此同时的,顾司令又命令第二兵团与第三兵团从西面东进,以威胁华东野战军的侧背。陈毅与粟裕辛苦布的局就这样被破解,华东野战军不得不取消原订的计划,把南下的主力放置于新泰、蒙阴、十字路之线上待机。   正是由于看到华东野战军的行动停止了下来,所以顾总司令这才命令三个兵团加上第三绥靖区的所属部队,再一次对沂蒙山区发起了全面的进攻,只留下少量的部队驻守在临沂与泰安等要地。   在这次的进攻中,国军各部都十分得小心,其目的本来是要寻找共军的主力决战,以空间来压迫华东野战军现身。如此一来,虽然华东野战军被压缩在了十分狭小的地域内,却也给了他们一个跳出包围圈,攻打外围的机会。   华东野战军在陈毅与粟裕的领导之下,实行的是长距离、大规模的行军穿插,想采用耍龙灯的方法来调动国军的布署。终于,在四月中旬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战机,那就是北面第二兵团驻守泰安城的整编七十二师。这个时候,第二兵团的主力部队邱雨青的第五军已经开进了沂蒙山区,与整编十一师相隔不远,他们的目标是莱芜城;而第二兵团的另外部队也环卫在第五军的周围,步步为营着向东边的山区里挺进。整编七十二师是被第二兵团司令王敬久留下来守卫泰安城的,同时也是为了保证津浦铁路的畅通。这个整编七十二师是由川军部队改编而来的,战力并不太强,此时孤零零地留守在后方,正好可以打一下。   其实,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选择攻击泰安城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全歼这个整编七十二师,而是希望这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其一,就是可以吸引整编七十五师和整编八十五师由大汶口北援,在途中将这两个整编师解决掉;其二,希望借此可以调动第五军和整编十一师回援,如果第五军回缓的话,那就求歼第五军在大汶口地区;如果是整编十一师回援的话,那就求歼整编第十一师于平邑地区。其三,如果国军对整编七十二师和泰安城置之不理,那么就重新夺下泰安城,全歼整编七十二师,切断津浦铁路。   正是由于华东野战军向西穿插去打泰安城,所以当整编十一师攻下白马关,接着向蒙阴城挺进的时候,沿途竟然没有再遇到共军的阻击,此时的沂蒙山区已然成了一片真空,整编十一师十分顺利地便进驻了蒙阴县城。   ※※※   也就在整编十一师进驻蒙阴城的时候,华东野战军用三个纵队包围了泰安城,以一个纵队围攻泰安,以两个纵队打援。但是结果很令人失望,整编第七十五师与整编第八十五师根本没有北援,而徐州方面也没有让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回援,顾祝同和他的幕僚们竟然猜中了陈毅与粟裕的计谋,只是强令整编七十二师死守泰安城,他们认为以整编七十二师一个师的力量,应该可以守住泰安城。整编七十二师毕竟也是川军中的主力,此时的武器属于日美混合编组,战力还算是不错的。而实质上,却也是中央嫡系部队习惯性地坐视各派系部队的结果。   四月二十四日,华东野战军开始对泰安城的守军发动攻击,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经过两天的激战,整编七十二师除了一个旅没有在战场之上外,余部被全歼,师长以下一万五千余人被俘。   泰安战役之后,国军的第二兵团与第三兵团还是没有被调动起来,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依然在沂蒙山区进行着清剿作战,华东野战军又将这三个纵队沿着津浦铁路的西侧南下,出击宁阳县,以威胁国军的补给基地兖州。但是,王敬久将第二兵团另两个整编师护卫在兖州左近,并不妄动,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还是按原订的计划行进。无奈何,华东野战军只得放弃蒙阴、新泰等地,主力转移至临沂到蒙阴公路以东地区,掩藏起来,以待时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国军第一兵团的各部队也向北开了过来,其先头部队分散着配置于临沂到蒙阴公路桃墟、青驼寺段的两侧,华东野战军立即以四个纵队对这部分国军进行了突袭,但是这部国军十分得警觉,一经接触便退回到了公路的南侧山区。不过即便如此,华东野战军还是歼灭了国军整编八十三师的一个半团。   而此时,整编十一师已经在蒙阴城驻守了数日,在这段日子里,胡从俊派出搜索队与骑兵队,对附近各处四处侦察,却没有发现有共军的主力部队,那些共军就好象是石头沉入了大海里,没有了影踪。   月末的时候,欧震将军率着第七军从南面的平邑开了过来,会师之后大家都分外得亲热,互相通报了敌情与自己这方面的情况,然后,根据上峰的要求,欧震将军命令整编十一师与第七军在蒙阴城做好交接,把蒙阴的防务交给他们来处理,整编十一师转而北上,沿着蒙阴到莱芜的公路攻向新泰。   从蒙阴往新泰路上的中途,整编十一师又与第三兵团的另一支部队整编第九师相遇,经互相通报,得知这附近已经没有了共军的部队,当下,胡从俊命令全师加快行程,只用了一天的工夫便赶到了新泰城。   这个时候新泰也是一座空城,比整编十一师早到一步的是王敬久第二兵团的整编八十五师,在交防之后,整编八十五师立即回师泰安,把新泰城全部交给了整编十一师来驻防。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华东野战军方面,已然将目标锁定在了整编十一师的身上,这个时候,整编十一师孤军守备着新泰城,离他最近的第五军还在莱芜,而整编十一师所遇上的整编第九师和整编八十五师都已经离着新泰老远了。   五月三日,华东野战军以第四纵队会同从津浦铁路宁阳那边回师的三个纵队,悄悄地向新泰附近集结,并于当晚完成了对整编十一师的合围。      第四十章 沂蒙(二)      这个新泰,虽说是一个县城,但是却不小,在清朝的时候,从东南沿海各省通往北京的九省驿道从这里经过,这个地方正好是山东中部的一个十字路口,往东可以去胶州,往北可以去商业中心的周村,往南到沂水水运中心的临沂,往西通往泰安府。驿道从东南往西北方向穿过泰山山区,在新泰以西的羊流设驿。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新泰城都是商铺林立,成为了一处物资集散地。在明清的时候,这个县城修筑的城墙很高大,但是几经战火,尤其是清末时捻军的破坏,此时的城墙已经几无所存了。   整编十一师驻守到新泰之后,马上派出搜索队向四周搜索侦察,在天刚刚黑下来,陈大兴带着一队人从北面的黄庄回来,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队共军的先谴部队,两边交起火来,互有伤亡,但是刚刚一接触,那队共军便退了下去。   得到这个消息,张贤很是奇怪,新泰的北面便是莱芜城,两地相差着最少也有八十里地,这个区间已经十分得宽阔了,如果象胡师长所说,第五军已经攻占了莱芜,那么在这个区间内,不应该是一片得空白,让共军有隙可钻。当下,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头,正想去向杨涛旅长和胡从俊师长反映,胡从俊却带着杨涛先来到了三十二团。   不等张贤开口,杨涛旅便笑吟吟地道:“恭喜阿贤了!”   张贤不由得一怔,不解地问着他:“我有什么喜事呀?”   杨涛转头看了胡从俊一眼,胡从俊点了点头,他这才道:“师长准备调你到师部里去任参谋主任,这次作战结束之后,你就可以马上上任了!”   “哦?”张贤却是一愣,询问似的看着胡从俊。   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是的,上面已经同意了,其实在这次作战之前,我就想把你调过来,只是因为这个三十二团的战力我还不知道恢复到了什么样子,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说。现在看来,三十二团已经基本上跟以前差不多了,这都是你带兵有方呀!”   能调到师部里面去,对于张贤来说毕竟是一件好事,最少不用自己再身先士卒地去冲锋陷阵了,而作了师里的参谋主任,便离着旅长或者师参谋长的位置更近了一分,更主要的是在这个战时的时候,生存的机会也大了许多,因为这是一个出谋划策的职位,不用出战。   “那么三十二团团长由谁来当呢?”虽说这次是升职,但是张贤对于三十二团还是很有感情,真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心里免不了还有些不舍。   “那还用问吗?这不是有现成的人!”杨涛理所当然地道:“你一走,你的副团长熊开平肯定可以升任了!”   张贤再问完刚才的问话之后,便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当下也比较满意,点着头,笑道:“是呀,还有谁能比老熊更合适呢?”   正说之间,熊开平也走了进来,听到屋子里的人在说笑着,一进门便笑着问道:“哈哈,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这么热闹!”刚刚说完,便马上看到了杨旅长与胡师长,连忙打了一个立正,向两位长官敬礼。   杨涛与胡从俊同时还了一个礼,张贤笑着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恭喜你呀,老熊!”   熊开平莫名其妙,就和刚才张贤的表情一样,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喜事吗?”   张贤笑道:“这次行动之后,你就是三十二团的团长了!”   熊开平愣了愣,虽说心中一动,但还是忍不住地问道:“那么,你呢?”   张贤还没有答话,胡从俊却接过了话去,告诉他:“张贤调到师部里任参谋主任!”   “呵呵,原来是这样呀!”熊开平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呀?”杨涛旅长不失时机地开着玩笑地问着他们。   张贤道:“这个好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要等到这次的军事行动结束了!”   熊开平也点着头。   胡从俊也跟着笑了笑,道:“到时也别忘记叫我呀!”   “是!”张贤与熊开平同时回答着。   这个时候,胡从俊才问着熊开平:“怎么样?你的搜索队发现什么了吗?”   熊开平点了点头,刚才还绽开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对着三个人道:“我这一路是向东搜索,在龙廷镇以东的龙堂山那边发现有共军移动的迹象,而且只怕不是小股部队,可能是一支他们的主力!”   “哦?”胡从俊与杨涛都有些吃惊,胡从俊连忙问道:“你快详细说说!”   “是!”熊开平道:“我领着三十多人到了龙廷镇,在那里听说前一段时间有共军的部队在这里驻扎过,后来却不知道去向了。于是我们继续往东搜索,在到达龙堂山的时候,便看到一股共军部队,一路小跑着向西面的岙阴村方向去了,我们当时藏在山林里没有敢现身。原以为这只不这是一只敌人的小部队,但是紧接着又一队也从东南方向过来,足足有上千人。就这样他们过去了三队,后面好象还有部队跟来,所以我觉得事态比较严重,趁着天黑的时候,连忙带着人从赶了回来!”   胡从俊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自问着:“真是奇怪,我们如何也找不到共军的主力,他们在这个时候从山区里跑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张贤也道:“师长,刚才陈大兴也回来报告,在我们的北面黄庄附近遇到了共军的一支行进中的部队,可能是一个先谴队。他们与那支敌军交了火,但是随后那支敌军便退走了!”   胡从俊思忖了良久,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连忙让张贤拿出地图来,仔细看了起来。   张贤也在思考着,不由得道:“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北面的第五军此时已经不在莱芜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整十一师可就是孤军突入了!”   胡从俊闻言不由得一愣,马上想到了什么,当下急急地道:“张贤,你马上跟着我回师部去,我现在就要你作我的参谋!”   众人都为之一愣,此时正在战中,这个任命似乎来得太急了一些。   ※※※   张贤跟着胡从俊回到整编十一师的师部,一到这里,胡从俊便命令电务员给自己的上峰第三兵团欧震将军发了一封电报,向他询问此时第二兵团第五军的位置。不久,欧震将军回电,告诉他,第五军已然从莱芜西向,会同着第二兵团的另一个整编师重新夺回泰安。   听到这个消息,胡从俊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张贤呀,这一回我们可是危险了!”胡从俊经不住摘下了头上的大檐帽,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看着地图,张贤跟着点了点头,而旁边的副师长与参谋长,还有几个参谋还在莫名其妙,不明白胡从俊的所指。   张副师长问道:“师座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等胡从俊回答,张贤接口道:“原以为第五军在我们的北面,互为犄角。在这个时候,第五军西向,也就是说我们整编十一师已经突出了出来,很可能会被共军包围!而且,只怕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议论开来。   胡从俊却直面张贤,对着他道:“张贤,你认为我们的形势有如此得严重吗?”   张贤肯定地点着头,毫不怀疑地答道:“有可能比我说得还要糟糕!在这个山东的战场之上,其实大家都是生死一线,谁也不能有一点的疏忽,我们只要有一点的失误,定然会被他们立即抓住,关于这一点,大家不要抱有一丝的侥幸!我想,最迟不过明天晚上,共军定然会对我们发起进攻的!”   胡从俊点着头,悠悠地道:“看来,我们如今可做的只有让各部队抓紧时间修筑工事,加紧戒备,严阵以待了!”   张贤与众人都点着头,张贤想了想,又道:“其实师长还可以去向友军求援!”   胡从俊却是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是呀,我们的确是要向友军求援呀!呵呵,只是离我们最近的一支友军是那个邱疯子的第五军,你们都知道,去年的时候我们和第五军在菏泽那边发生过不愉快,我和那个邱疯子大吵了一架,这个时候他肯定巴不得想看我的笑话呢!”   众人都为之嗟叹,但是张贤却劝道:“师座,此时已经是我们师的生死关头,还请师座不要意气用事。”   “这个我自然知道,求援还是要求的,只是我对那个邱疯子不报太大的希望,大家带是别太指望他们了,要打的话,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嗯!师座说得是!”张贤表示赞同,同时又道:“我看师座还是发出三封电报,第一封给欧长官,请求他敦促第二兵团派部尽速与我部靠拢,同时也请欧长官派兵从蒙阴向我们这边开过来!”   “嗯!这封电报肯定是要拍的!”胡从俊表示同意。   张贤又道:“第二封电报给第五军的邱军长,请求他从西面尽速向谷里镇与羊流店这边靠拢。我知道师座与邱军长有些隔阂,但是事关党国的利益,我想邱军长也不应该是小肚鸡肠之人,只要师座言词恳切一些,这个忙邱军长应该还是可以帮的!”   “哼!要我去向他讨好?”胡从俊显然有些不愿意,稍微有一些迟疑,最后还是道:“也罢,为了我们十一师,那我就豁出了这张老脸,去向他求一回!”   张贤与大家对视了一下,众人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第三封电报,一定要给王敬久长官拍过去,王司令此时是邱军长的上司,我们与王长官都是老熟人了,当年在第六战区的时候就有交情,只要师座您说得可怜一点,我想王长官定然不会坐视我们不管!”   胡从俊点着头道:“是,这封电报也应该拍的!”   众人也七嘴八舌地提了一些建议,胡从俊择要采纳,最后他又看了看众人,道:“不管友军如何,我想要说的是我们自己不能有丝毫地放松,我胡某人向来信奉一条名言,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便是友军再怎么卖力,那也只能解一时之急,而不可能解得长久。所以,在这里,我要着重地提醒大家,只要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抱成一团,把所有的事都做好做细做足,把我们十一师打造成钢铁之军,便是十万的共军打来又有何惧?”说到慷慨之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齐声喝彩!      第四十章 沂蒙(三)      出乎胡从俊的意料之外,这一次邱雨青十分配合整编十一师的行动,第五军在第二天一早便从西面突进过来,在羊流店附近与共军的一支部队相遇,激烈得交起了火来。   羊流店,已经离着新泰城很近了,两地也只相隔四十里地,还有一条古老的驿道可通,此时的驿道已经换成了公路。   这个突然的变故,令费尽心机想要捕捉战机的华东野战军措手不及,很显然,如果这个时候真得还要按照原订的计划打下来,那么对于新泰的整编十一师的围攻定然不会象围攻泰安的整编七十二师那样顺利,但是那个二流的整编七十二师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还打了三天,这个国军中的王牌整编十一师不知道要打上几天,如此一来,势必会成为一场僵局。而第五军也非善类,战斗力相当得强悍,拿出一个纵队来阻截肯定是不行的。   面对这个变化莫测的战场局面,陈毅与粟裕思忖良久之后,还是决定不打这没有把握的仗,只好命令围住整编十一师的四个纵队在四日晚全面撤围。   对于华东野战军此时的困境,陈毅、粟裕等人研究了很久,决定以第一、第六纵队从敌人的缝隙中再一次穿插过去,南下到鲁南的敌后,开辟新的局面;另外,准备令第七纵队先转移到莒县附近,然后准备重回苏北地区,以调动和分散国民党军,创造战机。   但是,延安方面却对华东野战军的决定提出了异议,在五月四日和六日,先后发了两封电报给陈毅与粟裕,指示:对于密集进攻之敌,必须要实行诱敌深入之策,胶济铁路以南地区,均可以开辟为机动作战的战场。在电令中,并一再地强调,要华东野战军必须有极大的耐心,要掌握最大的兵力,不能够过早地惊动敌人,让敌人大胆地前进,总会有歼敌的机会的。凡行动不可只估计一种可能,要估计两种可能,在局势未定的时候,我主力宜位于能应付两种可能的地点。   根据延安共产党中央的决定,华东野战军即时调整了部署,停止第一、第七纵队的南下,主力再后退一步,集结于莱芜、新泰、蒙阴以东地区待机。而此时已经南下的第六纵队,隐蔽于鲁南的山区,位于临沂到兖州公路以东的平邑与费县之间,以等待机会配合主力部队作战。   虽然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达成求歼国军整编十一师的计划,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下陈毅、粟裕率领着华东野战军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地安定下来,仿佛是一只静候埋伏的老虎,随时等待着猎物和机会的出现。   这个时候的华东野战军要做到的就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再一次见到邱雨青的时候,胡从俊却显得有些尴尬,虽然还对前一年的荷泽作战耿耿于怀,但是这一次毕竟是由于第五军及时的靠拢,才避免了整编十一师的一次孤军作战的险境。十一师的搜索队已经在附近地区再一次进行了搜索,那些曾经出现过的共军部队又象是浮云一般,倏忽地不知道哪里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新泰城的十一师的师部里,邱雨青带着自己的几个参谋过来探望胡从俊,这一次会见的气氛却是十分得友好,远没有了去年的火药味。   “呵呵,雨青兄真是辛苦了!”胡从俊客气地问候着邱军长。   邱雨青笑了一下,答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我们的命苦了些!”   胡从俊愣住了,他依稀记得在龙凤战役之后与这个邱疯子见面时的答词,那一次正好与这一次相反,是这个邱疯子首先问候得他,而他的对答正是今日这个邱疯子的对答,当时他是满腹的怨气,自然话语间便多了几分得自嘲与讽刺。   张贤就在胡从俊的身边,看到胡从俊如此难堪的脸色,连忙出来解围,笑着对邱雨青道:“邱军长真会说笑话,你们怎么命苦了呢?”   邱雨青看向张贤,这个小团长他早就认识,也算是一个熟人了,当下笑着对他道:“张贤呀,你说说看,我们第五军刚刚从东跑到西,这个时候因为从俊兄的一封电报,又急急忙忙地从西跑到东,来回得折腾,腿都跑短了,怎么不是命苦呢?”   “原来钧座指得是这个!”张贤装作恍然大悟地样子,同时不忘记奉承地道:“是呀,邱军长带领着第五军所向披靡,共军闻风丧胆,一听说第五军来了,便不战自退。呵呵,我看邱军长还是和你们第五军多多辛苦一些得好,这样我们也就不用打仗了!”   听着张贤的话,邱雨青很是受听,但也知道这是恭维之词,只是一笑,同样客气地道:“呵呵,还是你这个小团长会说话呀,其实你们整编十一师也可以呀,不比我们第五军差到哪里去!”   这句话本来也是句客气话,但是在胡从俊的耳朵里听来,却有些异样,按这个邱疯子所讲,还是认为整编十一师比他的第五军差了,当下不由自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这一次的确是第五军过来帮了一个大忙,虽然心里面不高兴,嘴上却不便说出来。   胡从俊的那一声冷笑,邱雨青也听到了,但是却装作不知,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一猜便猜出了胡从俊的不服气,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争论谁高谁低的时候,于是话题一转,问着张贤:“对了,张贤呀,当初我们第五军有一个营编入了你的团里,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还好吧!”张贤告诉他:“这些人已经成了我们团的骨干!”   邱雨青点了点头,看了胡从俊一眼,有意无意地道:“呵呵,既然给你一个营让你们组建一个新团,我自然不会把差的给你们。不过,我们第五军出来的人都是好样的,没有差的!”   张贤只笑不答,胡从俊听着他如此狂妄的言词,很想回敬给他两句,但还是觉得自己此时是主人身份,应该大度一些,还是把那话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当时我还给了你一个营长呢?那个营长可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是从底下的士兵一步步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做上来的,要不是当时他负了重伤走不了,而我们第五军又要转战他地,我才不舍得把他给你们呢!”邱雨青又想了起来,这样地对张贤道。   张贤自然知道他说得是谁,定然是指熊开平了。   胡从俊却不以为然,终于忍不住悠悠地道:“是呀,一个受了重伤的营长,就算是再勇猛,可是在没有康复之前,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残废,或者还能不能上战场!”   这一句话,将邱雨青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许当时他就是如此得考虑,也许还是如他先前所说的原因,这个时候只能敷衍着道:“从俊兄取笑了,我哪能那样呢?”   张贤连忙出来打着圆场:“如今的熊开平可不是一个营长了,他现在是三十二团的团长!”   邱雨青愣了一下,笑道:“看来他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但是他的这一句话说完,却又后悔了起来,显然,当初把熊开平推给三十二团,还真得是胡从俊所说得那样。   ※※※   邱雨青在新泰城盘桓了一日,胡从俊还是出于礼节地作东请客,最后将他送出城去,毕竟在这个时候,第五军与整编十一师在这里都是互为倚重的,谁也不敢撇下谁。邱雨青和胡从俊都是聪明人,自从戡乱以来,这种血的教训太多了,虽然嘴上互相吹捧着,心里谁也看不起谁,但是两个人都知道,陈毅和粟裕所领导的共产党的军队根本不是弱旅,如果不精成合作的话,那么到头来只怕遭殃的就是自己。   整编十一师在新泰城驻守了数日,又接到命令向北往莱芜方向进发,一路上再也没有战斗,五月十三日,整编十一师平安地到达了莱芜南面的颜庄镇。而第五军也与整编十一师并行着,却是先一步到了莱芜,两地之间相差不到二十里地。   可是,刚刚在颜庄过了一天,胡从俊忽然接到了从徐州陆军总部里发来的加急电报,命令整编十一师停止向莱芜开进,紧急调头,向蒙阴城火速前进。   而此时的颜庄离着南面的新泰还有六十里地,而新泰到蒙阴还有六十里路,整编十一师调头南下,没有三天是到不了蒙阴城的。   很显然,已经到达莱芜的第五军也接到了这样的一份电令,邱雨青已经打来了电话,询问着胡从俊是不是也准备南下,同时向他追问着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当得知胡从俊和自己一样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很是奇怪:“是不是有重大的军情呀?”   “应该是吧!我想到了蒙阴那边就会知道结果了!”胡从俊答着,能够用陆军总部顾祝同司令的名义发来电令,自然是十分重大的事了。   “嗯!”邱雨青点头表示同意,同时问道:“从俊兄,你们整十一师什么时候开拔呀?”   胡从俊道:“上峰的电令是要我们马上调头,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雨青兄也要及时跟上来呀!”   “那是自然!”邱雨青信誓旦旦地回答着。   放下电话,胡从俊却显得有些顾虑重重,张贤正在他的身边,仿佛是看出了什么来,问道:“师长,你是不是担心我们会掉进陈毅和粟裕的陷阱里呀?”   胡从俊回身来看着他,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道:“是呀,徐州的电令那么急迫,好象要发生什么大事,又不说明情况,真真得令人起疑。刚才你也听到了,邱疯子也接到了同样的电令。”   张贤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可能是要有大仗来打了,我想欧长官应该知道这里面的情况,徐州方面越权给我们发来电令,必定是因为事情紧急,或者是其他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想随后欧长官的电令应该马上就到了!”   正说之间,电务员拿着第三兵团司令欧震的电报跑了过来,正如张贤所猜测的一样,这是一封与徐州来的电报相似的命令,要求整编十一师紧急向蒙阴方向挺进,只是不同的是,欧长官的这封电令已经有了解释。电令道:“整编七十四师被匪围于孟良崮,匪主力尽出,兹令你部火速南下蒙阴,会同友军围歼匪军主力!”   接到这封电报,胡从俊与张贤都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第四一章 救援(一)      一九四七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永远载入历史的时刻。   此时,在中国的大地上,内战却是如火如荼地在进行之中,国民党在东西集中起两个大的集团部队,就像是两个拳头一样,分别进攻共产党所占据的两处要地,西面进攻的重点自然是共产党党中央所在地的延安,东面进狼的重点就是处于华北与华东经济中心之间的山东。   在西面,三月十九日,胡宗南率领国军攻占了中共的所在地延安,一时间令蒋主席和许多的国府要员欣喜若狂。但是这场胜利却有些华而不实,因为胡宗南到了延安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座空城,共产党的中央已经不知道去向了。   对于西面的成功,令东面的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却有些坐立不住了,在蒋主席的一再催逼之下,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孤注一掷地加紧了对沂蒙山区的围剿,便是在泰安城失守之后,也没有搅乱他继续清剿的决心。   五月初的时候,已经有情报显示,陈毅与粟裕所带领的华东野战军主力,已经撤往了临沂到莱芜公路以东地区,顾总司令于是命令三个兵团要跟踪进剿,重点转向东面,同时打通蒙阴到沂水城的公路。所以北夺博山,东攻沂水,成了徐州方面优先考虑的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整编十一师会被命令向北的原因。   在蒋主席与顾总司令的一再催促之下,担负右翼进攻任务的第一兵团,在司令官汤恩伯的指挥之下,不等第二兵团与第三兵团统一行动,便以整编七十四师为主力,同时又以黄伯韬的整编二十五师为左翼,李天侠的整编八十三师为右翼,加紧了进攻。五月十一日,这一集团从临蒙公路上的垛庄、桃墟地区向蒙阴到沂水公路上的坦埠进攻,以期乘隙占领蒙水到沂水的公路。与此同时,为配合整编七十四师的行动,第一兵团的整编六十五师担任了蒙队城的防务,而第三兵团的第七军及整编第四十八师也沿着临沂到沂水的公路向沂水进攻。   面对汤恩伯咄咄逼人攻势,陈毅与粟裕也在积极筹划着应对之策,这个时候的华东野战军的总指挥部就设在坦埠,已然是险象环生了,而也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陈毅与粟裕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着“在百万军中取上将的首级”,目标直接锁定在了国军的第一王牌整编七十四师的身上,全力围歼对方最精锐之师,以达到威震对手,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撕开合围圈的目的。   整编七十四师与左右两翼友军的配合并不协调,整编二十五师尚能跟上整编七十四师的步伐,但是整编八十三师却显得拖拖拉拉,行动缓慢。这个整编八十三师的师长李天侠,也就是当初湘西会战的时候第一百军的军长,因为为人十分好色,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姘头行淫,所以身体也被掏得空了,走起路来总是弯腰塌背,所以背地里大家都管他叫做李大虾。李大虾与张林福之间的矛盾由来以久,两个人同出于七十四军,按资历来论,这个李大虾比张林福要老了许多,曾经作过张林福的上司。张林福十分鄙视李大虾的为人,所以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差,这个时候要李大虾听从张林福的调度,自然觉得十分委屈,只是阳奉阴违地敷衍着,而实际上并不卖力。   开始的时候,三个整编师还在一条线上向东北方向挺进,但是走了两天来到了孟良崮地区之后,张林福才发现,此时的整编七十四师已经突出了出来,另外两个整编师被地抛在了后面。   这种态势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时候华东野战军的十个纵队一拥而上,以五个纵队十多万的兵力对整编十一师进行包抄,同时,令四个纵队分别隔断了左右两翼的整编二十五师和整编八十三师,负责打援;那个掩藏于平邑费县公路以东山区的第六纵队这个时候也突然现身,从临蒙公路的西面杀将出来,一举夺下了整编七十四师留守在临蒙公路上的垛庄基地,充当了一回门栓,堵住了整编七十四师的退路。   就这样,国军的第一王牌整编七十四师被华东野战军团团包围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张林福却并不急于突围,他反而看到了战机,毫不犹豫地把整个部队拉上了地形险要的孟良崮,以守待援。   当张林福把整编七十四师一拉上孟良崮的时候,作为国军与共军的主帅们,马上便都明白了这场本来普通的围歼战,此时已经变得非常深刻了起来。蒋主席也一眼便看透了其中的奥妙,亲自飞往徐州,敦促着顾祝同赶紧指挥国军的各路大军,赶往孟良崮,对华东野战军实行反包围!   ※※※   整编十一师已经调头南下,这个时候原是后卫的一一八旅此时成了整编十一师的先锋,而原是先锋的十一旅倒是成了整编十一师的后卫,十八旅依然作为整编十一师的中间,夹在一一八旅与十一旅之间,而作为中枢的师部就跟着十八旅。   三万多人沿着临沂到莱芜的公路向蒙阴方向迤逦前行,前面六十里倒是份外得平静,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整编十一师已经从颜庄回到了新泰,这个速度对于平时急行军只有最多只有四十里的国军来说,算是相当得快了。   十五日一早,整编十一师再次上路,从新泰出发,沿着公路往蒙阴而来。   这个时候,张贤虽说还是名义上的十一旅三十二团的团长,但是实际上已经被调到了整编十一师的师部里,真正的团长已经让位于了三十二团原来的副团长熊开平了。此时,张贤可以说是身兼两职,另一个职位便是整编十一师的参谋主任。   胡从俊让张贤与自己同乘一辆车,这让大家都可以看出来,胡师长对这个小团长的器重之情。   天空中呼啸的战机时不时地掠过,这已经说明了前方战斗的激烈与紧张。   “看来这一次真得是一场大战了!”胡从俊抬头看着又一批机群向南而去,不由得叹了一声。   是呀,能够把整编七十四师围住,那可是国军中第一的王牌部队,无论是从士兵的素质,还是从武器装备上,在眼下的中国,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是这一次,张贤却觉得心中一片得惶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出现在脑海中,他想起了自己在七十四军里的战斗岁月,对那支部队他太熟悉,也太了解不过了。就算是被共军围攻,以整编七十四师的能力,支持个三四天应该不是个问题,如今的问题却是国军的援军能否在这宝贵的时间内赶到,将那些共军的主力聚歼!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一阵心悸,当年的常德之战,已经让他对国军援军缓慢的行动感到了绝望,他生怕当年的常德惨境再一次得重演。   “你在想什么呢?”见张贤久久没有开口,胡从俊忍不住问着他。   胡从俊的询问将张贤从遥远的常德回忆里拉了回来,当下对着胡从俊笑了笑,道:“我在想这件事,这一次的会战真是凶险之极,只是不知道后面的结果会如何?我只担心当年的常德之战会重演!”   胡从俊怔了怔,常德之战,五十七师坚守城池半个多月,等待着援军的到来,可是直到城破人亡了,援军也没有开到。虽说五十七师最终是以一个师的代价,换取了整个常德会战的胜利,却已然在张贤的心中造成了永远也抹之不去的伤痛。   “是呀,那一仗打得很惨,但是我们最终还是赢得了胜利!”他悠悠地道。   张贤转头看着他,却反问着他:“师座,如果你觉得要是这一次,整编七十四师真得被共军歼灭了,我们还会赢得胜利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将胡从俊问住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打常德的时候,是全国的民众,甚至于全世界的人民都在关注着那场会战,都在盼望着国军的胜利,那次胜利实在是来之不易,抗战几年下来,国军是败的多,人民是失望得多,可是那一次真得打出了国军的威风,打出了中国的骨气。这一次的孟良崮,能够和那一次一样吗?   见胡从俊良久不言,张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些埋怨地道:“张师长是在行险呀,他把七十四师整个地赌了上去!”   胡从俊愣了一下,转头问着他:“张贤,你凭什么这么说?张林福身为一师之长,也算是身经百战,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会去弄险呢!”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他道:“师座,虽然您和张师长是同乡,还是同学,但是您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他是一个刚毅果决的人,作什么事都十分麻利干脆,正因为这样,所以有的时候却显得有些鲁莽了!”   “哦?”   张贤又道:“我就不相信凭着共军那些东躲西藏的人马,可以围得住整编七十四师!便是再有十万二十万的人马包围上来,只要整编七十四师想要突围,定然可以突围出来的。张师长之所以没有突围,而让共军围困,定然是他不想突围。以他的个性,这个可能性最大!”   “那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牺牲小我,来换取整个会战的胜利!”   胡从俊已经有些明白了过来。   张贤的脸色却十分得沉重,继续解释着:“我们这么多的部队,在沂蒙山区往复寻找共军的主力,想求而歼之,但是几个月下来,却好象是在搞武装游行,共军的主力没有被消灭多少,倒是被他们蚕食了我们不少的部队,到头来,我们连他们的主力在哪里都没有找到,又谈何求而歼之呢?”   胡从俊点着头,没有答话。   张贤接着道:“显然,这一次共军是把目标对准了整编七十四师,我就不信张师长这一点的警惕性都没有,就算是他为人比较狂妄,但是在战斗的决策上向来十分仔细,很少会犯错误。这一次,他之所以被围,我想不过是他的将计就计。”   “如何一个将计就计呢?”胡从俊问着,虽然他也猜出了其中的原因,但还是想听张贤说出来。   “这其实就是一个连环套,圆中圆!”张贤道:“张师长以整编七十四师为诱饵,吊住了外面陈毅粟裕的共军主力,而在共军主力之外围,方圆不超过两百里,又是我们这么多的国军部队,这个时候,这一仗已经打明了,如今就是看谁迅速,能够抓得住战机,同时也看谁能够支持得久,支持得住!”   “是呀!”胡从俊也感慨了起来:“林福兄这一招的确是破釜沉舟了,便是整编七十四师被打没了,我们国军的外围部队也围了上去,难得一遇的战机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有些迟疑,悠悠地道:“也许是战机,可是也许就是危机!到底是战机还是危机,只有打到最后才会知道!”   “你怎么这么说呢?”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当年如果张师长也经历过常德的守城之战,我想他肯定不会行此险招。而且,如果我还在整编七十四师里,那么我拼死也要阻止他行此险棋!”   胡从俊愣了愣,有些不快地道:“张贤,你怎么能对我们国军这么没有信心呢?”   张贤只是微微一笑,无奈地道:“师座,我到如今和您一样,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信条,并不是因为您的教化,而是我有亲身的体验,这是用无数同袍兄弟的鲜血换来的!”   胡从俊转过头,看到了张贤的笑容,却也看到,他那带着笑容的脸上,还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他怔了一下,已经知道自己触到了这个小团长内心深入的伤!      第四一章 救援(二)      从新泰往蒙阴方向上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坦的,只是过了常路镇之后,会有起伏的山峦。刚刚来到嶅阳镇的时候,前面便响起了枪炮之声,整个队伍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无线电接报机里传来一一八旅旅长王元灵的报告:“师座,前面发现共军!”   “他们有多少人?”胡从俊对着报话机问着。   “兵力不清楚,但是他们占据了公路两边的高岗,向我们开炮,阻止我们的前进!”   胡从俊深思了片刻,对着王元灵道:“那一定是要阻止我们前进的敌军,王旅长,你马上派人给我扫清阻塞,我们一定要在中午之前赶到常路镇,在天黑之前赶到蒙阴城!”   “是!”王元灵答应着。   看着胡从俊焦虑的神态,张贤也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急迫,不知道前面的战况怎么样了,早一点赶到的话,那么胜利就会早一点把握。只是这个时候,他自己其实要比胡从俊的心里更急了些,毕竟对于胡从俊来说,整编七十四师不过是一个友军,可是对于他来说,整编七十四师也是他曾经成长与战斗的团队。   报务员拿着一封加急的电报跑了过来,同时大声地向师长报告着:“师座,整编七十四师师长张林福将军的急电!”   胡从俊与张贤同时愣了一下,胡从俊当先着接过了这封电报,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铁青,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张贤。   张贤接过这封电报,上面写道:“我部被敌重重围于孟良崮,旅、团长等指挥官多受伤亡,无力突围,情况非常危急,望兄火速前来救援!”下面的落款便是张林福的名字。   看到这封电报,张贤只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片得冰凉,他知道,张林福是一个十分要强与狂傲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得没有了办法,他不会轻易地求人。而此时他也应该知道,整编十一师离他的位置并不近,求救的电报能发到这里来,一个是对胡从俊和整编十一师的信任,另一个原因定然是整编七十四师附近的友军救援不力!   在张贤呆呆地拿着这封电报如同作梦一般的时候,胡从俊已经反映了过来,口述着要求报务员给张林福回电:“我部已从新泰火速南下,正在突破嶅阳当面敌之阻击,望兄再坚持两日,我部定然可以赶到!预祝兄之凯旋!”   报务员领命而去,张贤已然心急如焚了,看这个样子,整编七十四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只怕救得晚了,真得便会如当年的五十七师一样的结果。   “师座,整编七十四师定然是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才会给我们发来求援电报,我们还是快些南下呀!”张贤对着胡从俊道,言语间已然多了许多的急切。   胡从俊点了点头,他与张林福也算是同乡,又是同一界的黄埔毕业生,虽说不在一个部队里发展,但是平日里的关系还是说得过去的。更何况宿迁那一战,整编七十四师帮过整编十一师一个大忙。   当即,胡从俊对着传令兵道:“你快去将十一旅的杨旅长和十八旅的覃旅长叫到师部来!”   那个传令兵应声而去。   胡从俊这才对着张贤道:“我准备以一一八旅扫清道路,突破敌人防线后,以第十八旅为先锋,紧跟过去向蒙阴城疾驰,同时一一八旅突破后负责护卫两边。我们随着十一旅紧随其后,不去管那些阻截的共军!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多的时间。”   张贤点着头,看来,胡师长内心也是和他一样得着急。   边上的张副师长却有些犹豫,提着醒道:“师座,这样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怎么冒险了?”胡从俊问着他。   张副师长道:“如今的敌情我们还没有摸清楚,就不顾一切地冲将下去,我只怕会掉进共军的陷阱里!”   胡从俊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若是在平时,你的这个担心的确很是道理。可是当今的情况却不一样!”   “哦?”张副师长有些不明白。   张贤连忙向他解释着:“师座说得没错,能够围住整编七十四师的定然是共军的主力,只怕共军此时已经将全部的兵力都投入了其中,不然,他们也没有如此得胆量!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再有力量对我们整编十一师再行包围!我们前面遇到的充其量不这是他们的阻击部队,最多也就是三到四个旅左右的人,他们也担心我们会很快赶到孟良崮。如今的态势,是及时赶到战场之上,对他们进行攻击,而不是担心被他们围攻!”   胡从俊点着头,张贤充分理解了他的用意,这个参谋主任不知道比前头的那一个强了多少。   张副师长这才恍然大悟。   胡从俊却又补充着道:“投桃报李,受人点水之恩,就要涌泉相报,这是我作人的原则。整编七十四师虽然狂傲,但是他们毕竟救过我们一次,这个人情必须要还上!”   “是!”张副师长与张贤都齐声答应着。   ※※※   胡从俊很快便按照刚才的想法布置了下去,他已经不愿意再被路上的共军羁绊了,他准备着先用一个旅突破过去,哪怕是只有一个团赶到战场,都是一个胜利。   但是,一一八旅的清扫任务却很不理想,共军显然在这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便是要防止整编十一师的突破。而更让胡从俊与张贤感到不可思异的是,他们身后莱芜方向调头南来的第五军也遇到了麻烦,第五军出了莱芜没多久,便与一只从后面赶来的共军遭遇,此时正在新泰以北的黄庄附近与之缠斗之中,连新泰城都没有进。   看来,这一次对整编七十四师的围攻,显然是陈毅与粟裕精心策划的,他们定然把方方面面都已经想到,已经做足了准备,想到这里胡从俊与张贤更加焦急起来。   胡从俊很少对着自己的下属大发雷霆,但是这一回,他对着报话机,痛骂着一一八旅的旅长王元灵,在他看来,连共军的一道阻击防线都无法快速突破,这就是无能。   听着胡从俊大声的怒骂,张贤更是火烧火燎一般,自告奋勇地道:“师座,要不让我去一一八旅看一看,督促一下!”   胡从俊看着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   一一八旅也算是张贤的老部队,这个旅刚刚整编的时候,他是这个旅的首任旅长,对这个旅是相当得熟悉了,此时回来,倒是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在一一八旅的旅部里,张贤见到了旅长王元灵,这个王旅长曾是张贤的第一个的营长,是他的上司,但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十分得融洽,尤其是在张慕礼死了之后,王元灵已经将张贤当成了他那个逝去的好友,总是与他兄弟相称。   “怎么样?老王?”张贤问着王元灵,同时告诉王旅长:“师长叫我来看看,需要什么帮助不?”   张贤的话很是委惋,但是王元灵也并非一个笨蛋,当然明白还是因为胡师长对于自己没有能够很快的完成任务而担心,派下张贤就是来督战的,刚才他也被胡师长骂得直冒火,这么些年以来,胡从俊还很少对自己发过脾气。   王元灵有些脸红,但还是摇了摇头,告诉张贤:“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能够及时打开道路,是我的失职!”   张贤笑了一下,安慰着他:“王大哥呀,这一次可能关系到了整编七十四师的生死,也可能关系到了这次会战的成败,师长觉得怎么也要还给张林福将军一个人情,这于公于私来说都是很急迫的。你不要怪师长发脾气!”   “哪能呢!”王元灵当然明白张贤的话意,不以为然地道。   “前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听着隆隆的炮声,张贤问着王元灵。   “还是有些麻烦!”王元灵道:“敌人已经占领了两边的小山头,在那里架着炮对我们猛轰,而这条公路上,也被他们挖开了几道壕沟,前面是好几排的鹿砦,从东山脚下一直到柴汶河边,都是他们的阵地。在几道壕沟与鹿砦之间,他们还布置了地雷,就是不想让我们过去。刚才我的一个营夺下了他们的第一道壕沟,可是就在那片雷区处退了回来,过不去呀!”   张贤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曾几何时,他是一个部置防御阵地的高手,却也没有共军这样层层设防,别的倒是好说,这个地雷阵确实不太好办,便是夺下了共军的阵地,过不了地雷阵也是枉然。   “先用炮火轰吧!”张贤这样地建议道。   王元灵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个时候,你听到的炮声,就是我们打的!”   “走,我们一起去看一看!或者还有别的办法!”张贤向着自己的这位老上司提议着道。   王元灵答应着,将旅部里的一些事情交待了一下,带着参谋长龙天涯,跟着张贤走出这个设在公路边上一处茶厮内的临时指挥所。   这条公路从北面的新泰城出来,向南的前面就是常路镇,那里正好是新泰到蒙阴间的中间点。这条公路的东面是几座连绵起伏的小山,并不太高,但是连成了一片,山上有些稀疏的树林,山腰处有当地的老乡种植的庄稼地,这里不产稻米和小麦,大部分种得却是番薯,山东人叫做地瓜。在公路的西面,靠着一条小河,蜿蜒着从北向南流去,这个方向倒是开阔,一片得平坦。   一行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之上,爬到了山项,从望远镜中远远地可以看到共军的阵地上忙碌着来回奔跑着的战士,他们也有大炮,炮火从他们身后东面的山上打将下来,在国军的队伍前炸开,冒着了团浓烟升上天空,却又被国军更为猛烈的炮火淹没在了爆炸声中。   “那边就是他们的阵地!”参谋长龙天涯指着公路前面那一片狼藉的地域告诉张贤。   张贤举起望远镜看向那边,果然就是如王元灵所说得一样,整条公路已经被他们挖断了开来,就算是夺下了这片阵地,也需要时间把道路填平,国军的车辆才可以通过,否则只能靠两条腿了!   越过了共军的阵地,远远可以看到公路的前面是一个比较大的村镇,从那里可以看到许多进进出出的人,有的是抬着担架,有的杠着弹药箱,还有的推着独轮车不知道上面是些什么。张贤再看时,却发现这些担当着后勤任务的却并不是共产党的士兵,而是些头上扎着白毛巾的当地老乡。看到这些,他的心情却非常得沮丧,共军可以不要后勤,他们的宣传工作做得好,总是能够蛊惑人心,让老百姓成为他们的后勤大军。可是,如果不是国民政府在治国上有些问题的话,又怎么可能让共产党趁虚而入呢?这些都是政治问题,不是他这个军人能够理解的,但是却极大的影响了国军的作战成功。   “那个村子叫做什么?”张贤随口问着身边的龙天涯。   “常路镇!”龙天涯告诉他。   “哦?”张贤怔了一下,他对这里的地图已经研究很长时间了,此时便是提到一个名字,便可以让他马上想到这个地方位于何处。   “常路是新泰到蒙阴的中间站,这里应该是一个三叉路口,还有一条路沿着柴汶河从这里通往西面的谷里镇!”张贤随口道。   王元灵与龙天涯都很惊讶,龙天涯望着张贤,不由得佩服道:“阿贤呀,你真是一个活地图呀!”   张贤笑了笑,很认真地对着王元灵道:“大哥,我看这样吧,你用一个团的兵力迂回,沿着柴汶河向下,那有个村子叫做鲍庄,在那里过河后就可以沿着一条大道向东直通常路镇,把这个镇子夺下来,那么我们面前的这些共军就会受到两面夹击,肯定是不战自退了!”   王元灵愣了愣,有些担忧的道:“那条路上不会也有共军的阻击吧?”   “肯定会有!”张贤道,同时又强调着:“我们在正面依然对他们的阵地猛攻猛打,让他们以为我们是要强行突破,定然会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正面,侧面因为有条河作屏障,他们可能会放松警惕的,便是想要加强警戒力量,只怕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兵力支派。再说,我相信那些共军也不会在那条路上多作手脚的,那条路毕竟是条土道,过不了战车的!所以他们想不到我们会从那条路上出现。”   王元灵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我马上派徐海波带着他的三十三团轻装迂回过去!”说着,就要回指挥所。   “还有!”张贤忽然又道。   “还有什么事?”王元灵问道。   “我看还是我跟着徐团长去吧!”张贤提议道。   王元灵与龙天涯都愣了愣,龙天涯有些不放心地道:“这样不好吧,等一会儿师长追你的时候我们怎么说呀?”他是担心胡师长的责怪。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说如实地说好了!”同时又对他们道:“放心吧,师长是恨不能生出翅膀从这里飞过去的,只要我们能够迅速地夺下这片阵地,让十八旅能够很快过去,便是有再大的过失,师长也不会追究的!”   王元灵与龙天涯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四一章 救援(三)      三十三团将所有的车辆与大炮都丢了下来,只带着几十门可以拆御的迫击炮,驱着骡马上了路,整个团轻装着跑步前进,按照张贤的指定路线,向着柴汶河的下游而去。   徐海波骑在马上,与张贤并肩而行,一边走着,他一边开着玩笑:“我说阿贤呀,我看你就是一个操心的命,好好的参谋不在旅部里呆着,跑过来跟着我去打仗做什么?当心子弹可是没有长眼睛的哟?”   张贤看着他笑了笑,对着他道:“老徐呀,你的心里怎么想的我是知道的,你是不是怕我又夺了你的权,抢了你的风头呀?”   徐海波怔了怔,显然是被张贤这一句话揭了他的底,当下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算了吧!我在你手下干了那么长时间,都已经习惯了,还会在乎你跟我抢功?”   “你嘴里不说,其实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张贤并不给他个台阶,反而正色地道:“老徐呀,你其实什么都不错,就是有一点小心眼子。以我们两个人的交情,我会对不住你吗?”   徐海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笑了笑,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哪是那样的人呀?”   张贤也笑了一下,老实地告诉他:“老徐,你别多心,我呀,是心里实在的急。你也知道,我在七十四军里呆过很长时间,那边也和这边一样,有我那么多的好同袍好兄弟。兄弟有难了,我哪里还能得坐得住呀!”   徐海波点了点头,忽然对于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动羞愧,其实他对张贤已然很是了解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令人喜欢的人,在这个整编十一师里,也只有张贤能够理解和容忍他,如果不是张贤的原因,他可能还当不上这个三十三团的团长。可是对于张贤,他不仅有一种依赖与信任的情愫,而且内心深处还隐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   ※※※   正如张贤所猜测地那样,三十三团从鲍庄过河之后,并没有遇到共军大部队的阻击,只是有一小队,最多也就是一个排的兵力在警戒,连个象样的工事也没有,所以其结果也就是可想而知,徐海波只用一个连便顺利地突破了他们的防御阵地,这一个排的共军在留下了几具尸体之后,不得不回撤了下去。   当下,张贤催促着徐海波带领着三十三团,紧紧尾随着这只败退的共军,向东面的常路镇直杀过来,在镇子的西口处,随到了共军顽强的阻击,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虽然那股阻击的共军十分顽强,却无法顶住三十三团如潮的攻势。共军显然是疏忽了西面的防守,没有想到正面的国军会从西面渡河而过,迂回进来。战争就是这样无情,哪怕是一点的疏忽大意,就可能造成全局的溃败。   三十三团冲进了常路镇,战斗却也打得异常得坚苦,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才肃清了镇子里共军的残余,将整个镇子夺占了下来。   正是由于后方常路镇被攻陷,此时位于嶅阳附近的共军主阵地一片得哗然,他们已经两面受敌,但是依然坚守不退。张贤可以想到,这支共军队伍的指挥官一定是深知这个阻击任务的重要性,如果放整编十一师过去,可能会对整个战役造成无法估量的失败。越是想到这些,张贤便越是害怕,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时间就是胜利,只有整编十一师早一点到达孟良崮的主战场,才可能扭转胜利天平的倾斜。   在夺下常路镇之后,三十三团几乎也已经孤注一掷,全团由南向北对着嶅阳的共军主阵地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而在北面的正面,王元灵旅长也亲自带着一一八旅的另一个团夹击过来,这支死守阵地的共军伤亡不轻,在这个南北不过二三里宽的截面上,已然是一片的尸体,到处都是哀嚎与呻吟之声,由于人员的密集,在国军强大的炮火的打击之下,伤亡尤其惨重。而北面的工事虽然做足,但是对于南面却几无工事可言,只能凭借几条壕沟来拼命据守。   这一仗打得已经不是战斗了,而是互相比拼着意志。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三十三团攻占了对手最后一道地壕,无奈中,这支驻守的共军部队不得不向西面的山区退去,只是这个时候,这支部队已经损失过半了。   虽然一一八旅的伤亡也不小,还牺牲了一个营长,但最终还是在天黑前夺下了这片挡在前面的阵地。便是夺下这片阵地,突破了共军的阻击,要想后面的部队顺利地通过这块区域,却还要费些周折。首先要排雷,用牲畜拉着石滚从雷区蹚过,炸死了两头牛三匹马才将这片雷区蹚平;然后要把那些挡路的鹿砦、蒺藜等障碍物清除;最后还要填平挖出来的沟壑,将整条公路修平整,直到可以过车。   便是这些工作,也要做上半天,张贤也只能望着南面的孟良崮方向兴叹了。抗战结束之后,国军的武器装备有了质的飞越,机动能力已经比当年的日军还要强,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中国的交通道路情况却没有根据军队的配制情况而得到根本的好转,便是有汽车没有公路又能如何呢?而在这个时候,国军的强大已经过份依赖了这些武器与装备,倒不如抗战时候能够吃苦了。抗战的时候,大家穿着草鞋从上海一直靠着双脚走路打到湖南,不仅白天能打,晚上更是能打,便是夜行军也能走上七八十里!曾几何时,国军已经变得过份依赖了这些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的国军已经与那个时候的日军有些相似了。   回到整编十一师的师部,见到胡从俊的时候,张贤显得很是无奈,看来这一天也就只能到常路镇了,离着蒙阴城还有一半的路途,夜晚行军是非常不安全的,他们也不可能丢下那些辎重与车辆,徒步前进。只好在常路镇休宿一晚,等着天亮后再向南挺进了。   ※※※   五月十六日一早,整编十一师再一次起程,向着南面的蒙阴城急进,这一天的行军倒是比较顺通,但是在公路东侧的高山上,还是可以看到有共军的部队在活动,由于距离远,双方倒是没有开枪。不过身处此境内,不能不令人感到紧张。   报话机里已经传来了十一旅杨旅长的声音:“师座,我们是不是把那些共军驱逐开再上路呀?我们这样行军太不安全了!”   胡从俊想了一下,对着报话机道:“不要管他,让所有的人把手中的枪装上子弹,如果发现共军下山,就对他们射击,再采取行动;如果他们不下山,那就走我们的路!”   “是!”杨旅长答应着。   张副师长却有些担忧地问着身边的张贤:“张贤呀,你说敌人会不会下山来呢?”   张贤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胡从俊却悠悠地道:“共军下不下山来,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我想他们也肯定在思忖一下,敢不敢和我们来个硬碰硬。如果我是他们的指挥官,我肯定不会这么傻,冲下山来和我们整编十一师对仗!”   张贤与张副师长都同时点着头。   便是这样,在山上那些共军的注视之下,整编十一师枪上膛,硬着头皮从山下的公路上迅速地开过去。这要是放在往常,大家根本就无法可以想象的,大家努力地搜寻着共军的踪迹而不得,这个时候看到了他们在山上,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发动攻击,以期将其击败,以达到扫清地面的目的。   大家提心吊胆的通过了这一段有共军出没的山峦,直到快近了蒙阴城,那些共军也消失了影踪,所有的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平安地到达目的地了。只是孟良崮离着蒙阴城还有六七十里路,山间的路难走,真要走起来却要有八十里,就算是没有共军的阻击,只怕到那里还要走上一天。   中午时分,整编十一师终于平安地到达了蒙阴城。   当初整编十一师从蒙阴城北上的时候,是将这个县城交给了第三兵团的司令欧震长官和他带来的第七军,如今第七军已经不知道去向,听城里的一个士绅说起,在第七军走后,这个县城曾经交防给了第一兵团的整编六十五师来驻守,可是在昨天一早,整编六十五师已经开拔出去,也不知道何往了,这里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师座,我们还是赶紧联系一下七十四师再往南去吧!”一进城里,张贤便向胡从俊提着建议。   胡从俊点了点头,命令着报务员接通整编七十四师,可是,报务员不管如何呼叫,也无法与整编七十四师联络上,这样电讯地联络着过去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结果,胡从俊与张贤不由得紧张起来,心下里都是一片得冰凉,一种不祥的预兆立时袭上心来。   “先接通欧长官吧!”张贤建议着。   胡从俊点了点头,命令报务员接通第三兵团司令欧震将军的电报,却也是如何也联络不上。张贤觉得事情已经很不妙了,胡从俊也感到了什么,马上命令报务员又联络其他的友军,除了邱雨青的第五军外,别的部队竟然无一能够联络上。而第五军此时也就刚刚到达新泰城,也在努力地与前方各部联络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胡从俊心里有些不安,嘴上已经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张贤想了想,道:“也许各部队都在运动之中,不便接听,或许晚些时候就可以联络上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如今,他也只能这样地解释,不敢往更坏的地方去想。   十八旅的覃旅长询问着是不是按原订计划南下孟良崮,这真是一个难以决定的时刻,胡从俊这个时候也有些为难了,征询着张贤与副师长的意见。   “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我们还是应该按上峰的原订计划行动!”这是副师长的建议。   胡从俊又问着张贤:“你看呢?”   张贤想了想,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如果再意气用事可能会导致全师的困境,当下对着胡从俊道:“师长,如今我们是两眼一摸黑,也不知道前面的情形如何了,虽然我们都很着急,只是这个时候如果盲目行动的话,只怕会有更大的危险!”   胡从俊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意见是要在这里等一等再说了?”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又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要积极派出人员往南面和东面侦察,必须要知道此时敌我双方的情况后才能行动。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驻守蒙阴城,一边与上峰取得联络,一边在四面加紧戒备,占领城区四周的山头构筑工事,以防不测!”   “嗯!你的这个建议非常好,就按你说的办!”胡从俊也表示赞同。   当下,胡从俊传下令去,命令自己下属的三个旅,分别驻守在蒙阴城外,成三足鼎立之势互为倚靠,同时又派出搜索队,主要向南面与东面进行搜索侦察。   而此时的张贤,却是心怀忐忑,一直有一个最坏的可能他不敢去想,也没有敢说出来,不过,他想胡从俊肯定也已经想到了,那就是也许在这个时候,整编七十四师已经被共军歼灭了!      第四二章 蒙阴(一)      这真是一个令人坐卧不安的时刻,在没有得到确切情报之前,张贤只觉得这颗心都要被揪出来了。同样,在胡从俊的身边,他也可以感觉到胡师长也是全然的一付心绪不宁,相比较而言,他的压力要比张贤大了许多,毕竟是一师之长,所有的决定都是由他作出来的,哪怕错了一步,换来的可能就是千古的悔恨。   搜索队早就派了出去,胡从俊接受了张贤的建议,对蒙阴城的东面与南面进行了重点的侦察,同时也没有敢放松对西面的查探,相对而言,北面是来的方向,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担忧。   蒙阴,顾名思义,因处于蒙山之北麓而名。按中国古代的习俗,一般来说,地处山南水北的称为阳,相反,山北水南的称为阴。这是一座历史比较悠久的古城,正处于沂河支流东汶河畔,两边是连绵的山脉,中间是这条河水冲出的谷地,倒是成了临沂与新泰间交通的要冲,清时通往东南各省的九省驿道就是从这条谷地之中穿过,后修的公路也是从这个必经之地过去,而从此往东,还有一条穿山的公路,沿着曲折的东汶河支流通向东面的沂水县城,所以这里也是沂蒙山间的一处交通枢纽,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正是因为知道蒙阴城此时的军事价值,所以胡从俊在等待的同时,命令着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加紧戒备,以不变应万变,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个地方打造成可攻可守的重镇。   尽管消息闭塞,整编十一师在胡从俊的安排之下,却没有闲下一刻,按他的思想就是要先把自己的防御做好,以最保守的策略来对待此时已然不明的战场。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中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刚亮的时候,便已经有了消息。陈大兴带着搜索队近一个营的人从东面跑了回来,他却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同时也带回来了一个张贤和胡从俊都认识的人,这个人竟然就是此时已经升任为了整编七十四师师部参谋主任的苏正涛上校。   见到苏正涛的时候,胡从俊与张贤都万分得惊讶,张贤与苏正涛相识已久,而胡从俊也曾在沭阳的整编七十四师的师部里见过这个骨干,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官长,可是这个时候再见到的时候,却仿佛是一个乞丐,满脸的泥污,浑身的衣服也破成了碎布,帽子早就不知去向,一头乌黑的短发被尘土染成了灰色,只有脚下的鞋看着还是黑皮的模样,不同于一个普通的士兵。   当看到了张贤,苏正涛一双无望而空洞的眼睛马上闪起了精光,但是不久,却又黯淡了下去,泪水滚滚而落!   胡从俊与张贤都仿佛是明白了什么,看他如此痛心的样子,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追问。   “大兴,你们是怎么救下他的?”张贤问着带着苏正涛过来的陈大兴。   陈大兴告诉他和胡从俊:“师座,团长,我们这队搜索队奉命往东搜索,路上看到了许多我们国军还有共军的尸体,很多地方的血迹都还没有干。”他说着舔了舔嘴唇,不用他多作描述,张贤与胡从俊就已经想到了那个战场之上的惨烈。   张贤递给他搪瓷缸让他喝了一口水,很显然,陈大兴也劳累紧张了一个晚上,肯定是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他端起水缸来,咕嘟嘟地竟然一口气全喝了进去,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道:“我们很小心地从山林中过去,便看到了一队共军押着苏长官还有几个人往坦埠那里去了,所以我们便暗中跟着他们,一直跟到了坦埠村!”   张贤知道,坦埠是离着蒙阴城六十余里外的一个比较大的村镇,位于蒙阴到沂水公路的中间,坦埠的南面就是孟良崮,整编七十四军的进攻目标就应该是那个点。   “坦埠原来是共军的后勤基地!”陈大兴肯定地道:“虽然已经到了晚上,我们还是看到了很多进进出出的共军,还有许多的伤员也被送到了那里,四周的警戒也非常得多,所以我们一直暗伏在附近,等待着机会想突袭他们一下!”   “看来你成功了!”张贤已然知道了结果。   “是!”陈大兴点了点头,有些得意地道:“那些共军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会对他们突袭,呵呵,当时苏长官正被从那里押了出来,而跟他同时被押过去的几个人却没有出来,所以我就决定先救下苏长官再说。于是就在他们刚刚出了镇子,转到公路上来的时候,我们便袭击了他们,就这样救下了苏长官,同时还抓捕了他们数十个人,其中有一个看着可能还是个当官的!”   “哦?”听他如此一说,胡从俊也来了兴趣。   陈大兴点了点头,道:“我们的行动已经惊动了他们,所以我们得手之后,马上回撤了下来,不敢久留,就是这么跑了一夜,总算是回到了蒙阴城!”   “好!”胡从俊大声称赞着,同时对着他道:“陈大兴,这一次你的功劳是最大的,你先去休息一下,吃点饭,吃完后就去后勤部领两百大洋,分给你的兄弟们!”   “谢谢师座!”陈大兴笑着,嘴都快要咧到了后脑勺上去了,只将在门口守卫的熊三娃妒忌得要死。   陈大兴去了之后,胡从俊又让张副师长马上去提审被陈大兴俘虏的那些共军,而在这边,他还要听一听苏正涛叙述。   ※※※   苏正涛总算从震愕之中清醒了过来,在他看来,这几日就像是在作梦一样,仿佛是过了一生!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苏正涛的声音已然十分沙哑,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激动中,手里拿着胡从俊递给他的一个纸烟卷恨命地抽了一口,浑身都在颤抖着。   张贤也苏正涛也算是老战友,就算是当初打常德的时候,张贤也没有看到他如此得惶恐过。   “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只能这样地安慰着他。   在吸了几口烟之后,苏正涛仿佛是平静了许多,却在不断地念着一个名字:“雷霆呀雷霆!雷霆呀雷霆……”   张贤与胡从俊对视了一眼,此时他真要怀疑面前的苏正涛是不是已经有些犯了神经?   “是不是雷霆把整编七十四师出卖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来,张贤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来,他最担心地就是这个。雷霆作为整编七十四师的作战参谋,职务上虽然是苏正涛的属下,而实际上却因为与师长张林福走得更近,能够接触到的军事秘密也就更多。而雷霆的那个老婆才真正得令人放心不下,虽说上一次雷霆对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是他还是非常担心自己又受到了欺骗。   苏正涛坐在椅子上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却是紧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能这么认为呢?”   被他如此一说,倒是将张贤问住了,连忙问道:“雷霆到底怎么了?”   苏正涛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要是当初张师长能够听雷霆的哪怕是一句话,我们整编七十四师也不会落得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整编七十四师到底怎么了?”胡从俊追问道。   “完了!全完了!……”苏正涛悲不欲声,这一刻,就好象是天塌了下来一样,他的双目空洞地望着门口外的天空,记忆又回到了那炮火纷飞的三天之前!   ※※※   “我们发现我们已经突出了出来,左翼与右翼的友军都没有跟上来,这个时候还是有可以挽回的余地的!”苏正涛告诉张贤与胡从俊:“我和参谋长都主张退回垛庄,等两翼跟上之后再北进,但是师长却不听,他认为共军向来是捡弱旅来打,不敢对我们七十四师下手,最大的可能是撇开七十四师而围攻落后的整编二十五师。这个时候,雷霆也极力劝导师长回兵,若是在平时,雷参谋的话师座还是会听的,可是这个时候雷参谋越是说,师座却越是不听!”   “哦?这又是为什么呢?”张贤有些奇怪,还记得元旦时在沭阳张林福宴请自己和胡从俊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奖雷霆,那个时候他几乎到了对雷霆言听计从的地步。   “唉!”苏正涛叹了一口气,对着张贤道:“有人告密说雷霆的老婆是共产党,而那些特务要抓她的时候,他老婆又逃了个无影无踪,于是就又有特务过来调查雷霆,还是张师长替他摆平了这一切。但是那天晚上张师长不知道和雷霆谈了些什么,他们谈了很久,到后来却吵了起来,我在外面听到张师长还骂雷霆要他滚蛋。可是第二天,雷霆要离开的时候,张师长又把他叫了回来,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明显得看得出来,雷霆的话张师长再也没有听过!”   张贤默然了,关于雷霆和他的老婆,他都有些搞不清楚,只是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来告密呢?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纸里毕竟包不住火的,便是他不说出来,肯定还会有别个说出来。如果雷霆是共产党倒好理解了,可他偏偏就不是!   “后来呢?”胡从俊问道。   “你们也知道张师长那个人,他认为对的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后来雷霆建议留一个旅在垛庄留守,也是为了顾及七十四师的后路,这一条张师长还是采纳了,但他只留了一个辎重团!”   “垛庄是公路上的要点,那就好象是诸葛亮一出祁山时的街亭,那是必守之地,张师长只留一下团驻守已经有些不妥,还留得是辎重团,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张贤恨恨地道。   苏正涛抬头又看了他一眼,有些可惜地道:“是呀,张贤,要是你还在七十四师里那就好了,张师长肯定会听你的!”   张贤摆了摆手,又问着道:“后来呢?”   “我们在孟良崮附近被共军包围,这个时候形势已经一目了然,共军的目标就是我们七十四师,所以当时大家都劝师长突围,要是等共军四面包围了就来不及了。但是师长显然还不罢休,却问雷霆他有什么看法。”   “雷霆怎么说的?”   “雷霆说了两个方案,第一个就是坚守不退,以七十四师为饵,将共军的主力全数吸引出来,就像是当年的常德会战一样,再通过我们外围的友军全数将其歼灭!……”   “混蛋!”张贤几乎是暴跳了起来!      第四二章 蒙阴(二)      苏正涛与胡从俊都被张贤如此激动的表现惊了一下,都愣愣地望着他。   张贤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当下缓声道:“对不起,我是在说雷霆,这个主意太馊了,虽然想法不错,但是老苏呀,他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常德之痛,不知道所谓的援军、友军根本就是很难把握的!”   苏正涛当然了解张贤此时的想法,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是呀,在这个方案一提出来的时候,我和参谋长就表示了反对,我们都经过了常德之痛,所以不愿意再来那么一次,这样也太冒险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没有阻止?”张贤还在埋怨着。   苏正涛却一脸得惭愧,说不出来的一种酸楚。   “那么雷霆提出来的第二个方案又是什么?”胡从俊问道。   苏正涛这才缓了一口气,道:“雷霆提出来的第二个方案就是退守垛庄,他认为垛庄可以作为一个坚韧的据点,便是被敌人四面围困,也可以从容应对,共军对于村镇、城市的攻防战上的经验不足,既然你们整编十一师一个团都可以守住一个村子那么长的时间,那么我们一个整编师守一个镇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是呀,雷霆的这个方案应该很不错呀,张师长为什么没有采纳呢?”不仅是张贤,便是胡从俊也奇怪地问道。   苏正涛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共军的部队突然从西面的蒙山里面杀了出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在那个方向还会有藏兵,我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垛庄被夺占,我们全师的后勤辎重,以及很多的武器弹药都丢在了垛庄,就这样被他们夺了过去。”   张贤摇了摇头,经不住地道:“张师长太大意了,他当初留一个辎重团在那里,肯定没有想到敌人会藏了一支兵在自己的后面。”垛庄的失守,无疑是给整编七十四师的失败敲响了丧钟。   苏正涛也点了点头,对着大家道:“是呀,垛庄失守后,我们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了,只剩下了孤注一掷,所以在这个时候,雷霆所提出来的第一方案又被师长重拾了出来!但是这个时候,却遭到了雷霆的坚决反对!”   “哦?这又是为何?”胡从俊与张贤异口同声地问道。   “雷参谋道,在垛庄没有失守之前,整编七十四师可以用自己为饵,吸引敌之主力出现;因为那个时候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退回垛庄。但是在这个时候,这条退路也已经被堵死了,再以自己为饵的话,那么成功了还好说,一旦失败,那就是全军覆没!另外,即使七十四师可以支持下来,只怕到时也是伤亡惨重,所以他极力地反对!”苏正涛道。   胡从俊与张贤都点了点头,张贤道:“雷霆说得不错!”   苏正涛接着道:“但是张师长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个时候就是要破釜沉舟,要有与共军拼个鱼死网破的精神,所以他力排众异,坚持着把整编七十四师带上了孟良崮,要凭险据守,并且给汤司令发了一封电报,要汤司令安排外面包围!”   张贤咬紧了牙,这的确是张林福一惯的作风,冲劲十足,视死如归,但是如此刚猛却又值得吗?   胡从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张林福还是太冲动了!”后面还想说些什么,却哽在了那里,没有说出来。   “虽然大家对师长的决定有所怀疑,但是也相信他的话,我们的援军不会坐视整编七十四军被敌人吃掉的,怎么来说,我们在孟良崮据险守个一两天应该没有问题的,有这一两天的时间,我们定然能够转危为安!只有雷霆依然坚决地反对,为此他还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了师长!”   “雷霆又是怎么说的?”张贤关切地问道。   “雷霆说张师长这是在玩火,七十四师虽然能打,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一样有灭顶之灾!孟良崮是一个死地,虽然地形险要,但是在没水没粮,弹药再被打光的情况之下,只怕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坐等着被歼。这个时候,必须要考虑七十四师的生存,必须要考虑三万多将士的生命,所以他还是坚持马上突围,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突,以整编七十四师强大的火力和战力,就算是有损失,也肯定可以让绝大部分人冲出去!”   “雷霆的话是对的!”胡从俊也经不住地道。   “可是这个时候,师长心意已决了,尽管雷霆骂他是要以整编七十四师三万将士的生命来冒险,换取他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他还是不为所动,反而恼羞成怒,命人把雷霆关了起来。我们大家也都不敢再说什么,我还是担心地问过师长,如果真如雷霆所说得那样,援军不能及时赶到,我们怎么办?但是张师长说,援军的事不用我们这操这个心,我们只要打好自己的仗,让汤司令去协调友军之事就行了。他还说,便是七十四师被敌人包围了,他就不信蒋委员长会不关心?”   张贤看了看胡从俊,而胡从俊也看了看张贤,蒋主席当然会关心每一个国军部队,尤其是象整编七十四师这样的国军模范,只是身在高位的蒋主席,又如何能有千里眼、顺风耳,来左右徐州前线的那些带兵将军们呢?便是能控制一时,也不可能控制时时呀!   苏正涛丢下了手中已然熄灭的纸烟,还在痛苦地回忆着几天之前。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共军便发起了猛攻,整个晚上只听到他们的呐喊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我们的炮火作用不大,也失去了空中的支援,这一夜打下来,我们已经丢掉了边上的两个小山的阵地,虽然大家都很努力,一六九团的高伟团长带着人发动了两次逆袭,都没有能够把那两个阵地夺下来。漫山遍野都是尸体,有我们的,也有敌人的,那一晚上都没有停歇,他们打得很猛,死的人比我们多,但是他们不怕死,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是风吹着麦浪一样倒下去,又起来。照明弹一颗接着一颗,却跟不上敌人的冲锋,我们的大炮怒吼着就像是炸雷,却无法将之赶下山去。就这样一直打到了天亮。天亮的时候,他们退了下去,我们也得到了一丝的喘息,但是我们也是死伤枕籍,第一天下来,我们就已经耗费了一半多的弹药。直到这个时候,张师长也急了起来,于是一遍遍地打着电话,发着电报,从上到下,把附近能联络到的部队都联络了一遍,但是结果却是令人无比得失望。黄伯韬的整编二十五师与李天侠的整编八十三师离着我们最近,却左右地推脱,就是不肯救援,尽管师长给汤司令去了多份电报,也无计于事。汤司令说是派了一个副司令过来协调,但是却依然没有效果。到这个时候张师长才想起了雷霆的话来,派人把雷参谋放了出来,可是已经晚了。”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难道这个时候突围也来不及了吗?”张贤连忙问道。   “来不及了!”苏正涛苦涩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道:“共军一改往常白天退晚上打的惯例,白天也发动起了进攻,而这个时候我们的弹药也快要告罄,孟良崮的阵地又是那么狭长,空军空投下来的物资多半掉到了共军的阵地上,让他们得了去,我们在山上看着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张贤与胡从俊同时点了点头,就算是整编七十四师个个能冲能打,武器也无人能及,如果没有了弹药,也不过废铁一堆,成了累赘。   “我们苦苦地守了三天三夜,除了核心的几个阵地没有丢,其余的阵地都落在了共军的手里,他们把我们也包围在了峰顶之上。第四天一早,便开始猛攻起来。打到快中午的时候,核心阵地便已经被敌人突破了,师长把我们师部的几个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当着大家的面后悔当初没有听雷霆的劝告,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大家的心情也沮丧到了极点,张师长说他死也不会作俘虏的,所以把自己的手表和钢笔都摔碎砸烂,然后趁着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举枪自裁,但是那一枪却没有把自己打死,他恳求着要雷霆帮着补他一枪,于是,雷霆就给他补了一枪,打在了他的头上……”苏正涛的话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已经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了无声的辍泣。   胡从俊一脸得惨白,在这个时候,他能够理解一个败军之将的悲哀,这让他想起了整编六十九师的戴师长,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如果哪一天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看来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张贤默默地听着,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淌了一脸。   整编七十四师就这么完了!这个在抗战中从淞沪会战,一直打到湘西会战的英雄部队,就这么完蛋了!这是天意呢!还是……   在这一刻,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嗓子已然有些沙哑了起来:“张师长自杀了,那么其他人呢?雷霆呢?高伟怎么样了?”他还在记挂着自己的同学,记挂着自己的同袍兄弟!   苏正涛显然也平静了许多,他和张贤一样,用他那双黑乌乌的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缓声道:“师长一死,整编七十四师也就树倒猢狲散,大家都跑出了山洞,各自逃生。我和雷霆走在了一起,雷霆没有往山下跑,也没有找地方躲起来,而是向着山背后的伤兵营去了。我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他一起过去。这个时候的孟良崮上一片得混乱,共军从前面冲了上来,许多人都跑到了这里。伤兵营里有两千多的伤兵,高伟也受了伤,就在里面,雷霆就是要去找他的,想带着他一起逃走。不一会儿就聚了有六七千人,可是大家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蹿,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却又没有人能够冲出敌人在后山的关卡,又纷纷掉转头回来。是高伟当先着打了两枪,才让众人平静了下来,然后雷霆站了出来,对大家说他是奉了师长的命令,带着大家突围的,要大家都听他的,不许乱动!”   “这个雷霆也算是个有头脑的人,只是在整编七十师里可惜了!”胡从俊不由得说了一声。   张贤看着他,明白胡师长是什么意思,又问着苏正涛:“后面呢?”   苏正涛道:“当时,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自然所有的人都听了他的话。然后雷霆很快就把这七千多人就地编成了两个团,一个由我带着,一个由高伟带着,会同从师部撤过来的电务班一起转移。因为所有的路口都被共军堵死,所以他认为应该先行隐蔽,带着大家在路边山岙的一处树林中蹲了下来,七千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十分遵守纪律,就连重伤员也停止了呻吟。共军的部队来回从我们的身边过去了几次,也没有发现我们,当时我想,等到这些共军撤离了战场,我们也就安全了。”   张贤和胡从俊都点了点头,张贤问道:“那么,你们又是怎么被敌人发现的呢?”   苏正涛却是一声得苦笑:“那些共军很快地打扫了战场,并且很快地撤了下去,我以为已经安全了呢,于是让电务员以张师长的名义给友军发电,我们的左面不远处就是整编二十五师,所以我想让他们能够掩护我们一下,另外也怕天黑的时候他们会把我们当成共军产生误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怎么也要和他们通个气!”   “嗯!你的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张贤点着头。   “可是,当我命令电务员发报的时候,雷霆却赶了来,急忙命令电务员停止发报,还把我数落了一通!”   “他一定是怕再一次把共军招来!”仿佛是身临其境,张贤脱口而出。   “是呀!”苏正涛点了点头,同时十分后悔地道:“他的担心确实不错,也就在这时,那些刚刚撤退的共军又返回了战场,他们肯定是探测到了电台的活动,所以很快便发现了我们!唉,都是我的错,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全军覆没!”说到这里,苏正涛显然后悔莫及。   张贤却摇了摇头,安慰着他:“苏大哥,你也不要自责,七千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共军的首脑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能够定下这个计谋来消灭整编七十四师,也就定然知道七十四师的总人数,从打扫战场报上去的数字一统计,你们这七千多人肯定是不可能漏下来的!”   苏正涛想了想,觉得张贤的话说得不错,道理的确是这样。      第四二章 蒙阴(三)      “你们就是这样作了共军的俘虏?”胡从俊问道。   苏正涛点了点头,十分无奈地道:“我们在这个时候虽然手里还有武器,但是却没有弹药,就算是抵抗,也只是枉送性命。雷霆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没必要这么玩命,所以当先着去找他们的官长谈叛!”   “哦?雷霆还去跟共匪谈判了?”张贤有些惊讶,他向来尊重对手,尽管别人总是张口“共匪”闭口“共匪”地污蔑对手,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但是自从自己被黄新远和钱雄风算计之后,这种尊重也就变成了痛恨,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骂过敌人,可是这一次,他忍不住这么叫了出来,但是他也知道,在那个时候,对于雷霆来说,除此之外,哪里还有更好的办法呢?   苏正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同时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被敌人团团包围了起来,跑是跑不了了,只能这样做,以期得到多一些的好处!”   张贤也只得点了点头,静下了心来,又问道:“那么雷霆是怎么跟共军谈的呢?”   苏正涛道:“雷霆跟他们的官长谈了三个条件,一个是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第二个是不能打骂污辱我们,第三个就是要为我们的伤员医治,并且要保证我们的食物供应!”   胡从俊与张贤都点了点头,雷霆所提出来的是作为一个俘虏最基本的要求。“那么那些共军呢?”张贤问道。   “那些共军很痛快地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们缴械投降,其他的都好说,就这样我们缴了械,成了他们的俘虏。我在缴械的时候,有一个共军的兵用枪托打了我一下,那个兵还被他们的官长训斥了一顿,他们的纪律也很严明!”苏正涛悠悠地道。   张贤却是一声得冷哼,没有答话。   “后来,我和雷霆,还有高伟和几个上校和中校,被他们专门带到了坦埠。在军衔上雷霆是陆大毕业,是少将,比我们都高一些,所以共军也以为他是我们这些人中的头目,对他很是客气。我们在坦埠的时候,见到了他们的官长陈毅,还有他们的副官长粟裕。”   “你们还见到了陈毅?”张贤与胡从俊都愣了一下。   苏正涛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对着他们道:“不错,与报纸上登的样子一模一样,一口的四川口音,不会有错的!”   “陈毅怎么说的?”张贤很感兴趣。   苏正涛道:“陈毅让人把高伟送到他们的医院去治伤,然后和雷霆谈了很多话,都是关于这次战役的情况,他也很想了解我们整编七十四师师部里面的情况,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数地说了出来。他们显然从别的渠道已经了解了我们师部里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所以肯定知道我们没有骗他们。陈毅和粟裕也定然是听说过雷霆这个人,所以对他尤其得尊重,这令雷霆和我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毅却带了一个人进来,我一看,竟然就是他的老婆王秋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到了这里!”   “邱萍?”张贤不由得也惊讶了起来,他知道王秋莲就是邱萍。   “对,就是她!”苏正涛道:“当时我也很奇怪,雷霆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后来我才知道,他老婆一直就是暗藏的共产党,他也被蒙在了鼓里!”   “哼!”张贤却是一声轻叹,雷霆从根本上就知道邱萍是共产党,只是当初为什么却轻信了她的谎言。更或许是她的谎言中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而与雷霆的相识相爱却又是情之难收的结果吧。   “今年元旦的时候,雷霆的老婆到了我们整编七十四师,就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还一直在羡慕雷霆娶了个当代的孟姜女呢,能够随夫出征。从临沂出来的时候,因为上面有人来查办她,所以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失踪了,还令雷霆魂不守舍了好几天呢!”苏正涛向张贤解释着。   张贤却摇了摇头,有些不相信地道:“只怕邱萍的失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雷霆身为整编七十四师的作战参谋,定然存有你们师的作战图,很可能那个时候,这份图已经到了共军的手中,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准确无误地知道你们师的配置和行军情况,轻易地就把你们包围了!”   苏正涛愣了愣,张贤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个时候再谈到这些,一切都已经晚了,此时再去追究,显然无计于事。他最后还是道:“为了让他们夫妻两人谈谈话,陈毅与粟裕都主动离开了,我也被他们押解着准备回俘虏营,刚刚出了坦埠,就遇上了你们的搜索队,被你们解救了下来!”   听完了苏正涛的所述,胡从俊与张贤都嗟叹不已,整编七十四师,这个国军中的第一王牌,就这样在共军的围攻之中冰消云散了,这就好象是一场噩梦。   在慨叹整编七十四师覆灭的同时,张贤隐隐却觉得有些异样,这个时候整编十一师出现在已然结束的战场之中,多少叫人有些担心,他忽然想起了从北面来时遇到的共军部队,在常路镇的时候,那些共军还拼命的阻击他们,而等过了一天,再遇到这些共军时,他们却远远地站在高山之上望着整编十一师通过,并不行阻拦,这又是为何呢?难道那个时候孟良崮的主战场上的战事已然结束了?还是他们另有别的阴谋呢?   ※※※   中午的时候,那队往南搜索的部队回来报告,在南面的孟良崮地区已经没有了战斗,而附近的国军部队也尽数撤出,最近的整编二十五师也撤到了青驼寺那个方向,而那里离着蒙阴城有四五十公里。   而更令人不解的是,孟良崮大战之后,国军虽然有几支部队赶到了战场之上,却没有紧跟着共军撤退方向追击下去,而是在知道结果之后,急急地龟缩了起来,生怕自己会成为共军的下一个目标,所以,如此一来,却使共军在自身也遭到重创的时候,能够如此平安又如此从容地撤离了战场。   南面的搜索队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令人疑惑的消息,原本已然平静的孟良崮附近又出现了共军活动的迹象,在蒙阴城南的桃墟镇,在国军退去之后,已经出现了共军的部队。   听到这个消息,令胡从俊与张贤大感不安,仔细地研究地图,发现桃墟离着蒙阴已经很近了,两地不足二十里地。按照常理,共军在大战之后,理应会远离战场休整,而这个时候却出现在蒙阴的附近,并没有远离,难道他们不知道蒙阴城此时有一个整编十一师驻守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何在呢?   想到这里,胡从俊与张贤同时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蒙阴城已经突显了出来,而他们整编十一师也成了一支孤军!   也就在这个时候,负责审问被陈大兴捉来的那些共军的张副师长却有了收获,在那几个俘虏里面,有一个共军指挥部里的参谋,那个参谋经不起严刑拷打,终于供述出了一些他们的细节。华东野战军的第三纵队负责阻击整编十一师,却因为一一六旅的两面夹击而损失惨重,为此,华东野战军方面决定要对整编十一师“教训一番”。但是具体的怎么一个教训法,却是那个参谋无法知晓的。   听完张副师长的汇报,胡从俊与张贤对视了一下,心下里已然一片明了。   “张贤呀,看来我们的麻烦来了!”胡从俊笑着对张贤道。   “是呀!”张贤点着头,却看着胡从俊反而陡涨的精神,不由得问道:“怎么,师长,你看着很兴奋呀!”   胡从俊却是一声苦笑,道:“兴奋?我才没有那么狂妄。呵呵,只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不打也不可能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今天夜里,他们必定会对我们发起攻击。只是此时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如果我们不准备好把这一仗打赢,那么到时候我的下场可能会跟张林福一样了!”   张副师长在边上有些怀疑地问道:“共军真得会对我们发动攻击?我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看出来呢?”   胡从俊与张贤闻言,都不由得笑出声来,张贤向着他解释着:“副师长,这个时候,我们整编十一师孤零零地身处在战场之中,四周连个支援都没有,而共军新胜之下,士气正高,如果我是他们的指挥官,也会想到一鼓作气,连带着把我们整编十一师一块扫灭了!”   张副师长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怀疑地道:“他们有这么大的胃口吗?”   “有!肯定会有!”胡从俊却十分果断地判断着。   张副师长想了想,却又提议道:“这个时候我们和他们打,却有些奇强呀,他们新得了整编七十四师的武器装备,定然会用来打我们,而且他们人数众多,我们孤军深入,我看不如我们还是避其锋芒,向北撤退,最好退回新泰,与第五军靠拢!”   胡从俊听着,想了想,却又问着张贤:“张贤,你看呢?”   张贤道:“如今的这个形势之下,我不赞成北撤!”   “为什么?”   张贤道:“大家还记得去年我们在菏泽那边打的仗吗?在那一仗之前,刘伯承还在定陶附近打了一仗,当时把我们整编第三师尽数歼灭,而与整编第三师同行的整编四十七师却不思据守,反而全线后逃,已然丧失了战斗能力,被共军从后追上,几乎被全歼。如果这一次我们也向北撤退,其结果定然与整编四十七师无异,这是自取灭亡!”   胡从俊点了点头,而张副师长此时的脸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很是尴尬。   “还有!”张贤又接着补充道:“只怕这个时候我们想向北退也退不了了!”   “哦?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张副师长很是奇怪。   张贤道:“大家还记得当初我们从新泰那边过来的时候吗?在常路被敌阻击,可是过了常路,我们明明看到了山上有共军,而他们也明明知道我们在向孟良崮增援,却为什么放过了我们,没有下山来阻截呢?呵呵,那个时候过来他们放我们过来,但是如今我们想要回去,人家定然不会放我们回去的!”   这一番话,已经令张副师长全然明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脱口道:“你是说他们已经设下了一个陷阱,就等着我们来钻吗?”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   胡从俊也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从北面过来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哪想到战场的形势如此突变,那个时候共军定然已经知道孟良崮的战斗已经要结束了,放我们过来,肯定就已经在打定主意对付我们整编十一师了,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自保,先不要去管其他。我想这两天他们之所以没有对我们动手,肯定是希望我们在获悉战况后会和其他的国军部队一样,立即北返,他们可以在路上实施埋伏,对我们进行打击,这样来打,共军是最有把握取胜的。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打这如意的算盘,要打就来打一个城市攻防战,就这个蒙阴城,让他们来打打看!”   张贤也点着头,同意道:“是呀,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一直在蒙阴按兵不动,又不想坐失良机,定然会忍不住对我们发动攻击,那我们就定定心心地跟他们打一场,不要叫他们把我们整编十一师看扁了!”   张副师长却有些担心地道:“这一仗我们能打赢吗?”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尽人力,听天命吧!”   张贤却十分肯定地道:“能!我们一定能!”   听着张贤如此肯定的话语,不仅是张副师长,便是连胡从俊也愣住了!      第四三章 十胜(一)      此时的雷霆,就仿佛是作了一场大梦,看着眼前已然消失多日的妻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油然而生,这是在自己被欺骗之后反应过来的一种恨,在这一刻,已然将从前所有的爱情誓言尽数抛之了脑后。但是,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虽然胸中积压着了无比的怨恨,却也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他只是一个俘虏,生与死还操在别人的手中,只能怒瞪着双眼,望着正注视着他的邱萍,一言不发。   邱萍默默地看着他,却不敢迎视他的双目,把脸转向了窗外。   窗外,正有几个战士忙碌着出出进进,大战初胜,缴获了许多的胜利品,此时他们正在说笑着,有的在擦拭着自己新发下来的枪支,有的在整理着自己新得到的子弹,其中有一个叫做柱子的战士,是陪着邱萍过来的,正站在院子的当中,一边和身边的另一个战士说着笑话,一边向着屋里面张望着。隐隐传来他们的谈话之声。那个战士问着:“首长不知道怎么想的,对一个蒋匪兵的俘虏还这么客气!”柱子答着:“你不要瞎说,这个人是邱姐的丈夫!”那个问话地战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问着:“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大官呀?”柱子点了点头,告诉他:“听说是一个少将!”   “雷霆!我知道你此时此刻的心情!”邱萍终于转过了身,决定真实地来面对了,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她所深爱的人,从很早以前认识他开始,她就对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尽管明知道这是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可是爱情的力量还是如此得伟大,让她超越了所有的意识形态,不顾一切地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雷霆没有答话,依然默默地注视着她,眼中满是愤怒。   “我不想解释什么!”邱萍反而平静了下来,用一种很恳切地口气对他道:“我们到底还是夫妻,我还是那么深爱着你。许多的话我都曾和你说过,也劝过,在这里我也不想再重复了。只是现在,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我还是希望你和我能够同在一个战壕里!”   雷霆冷哼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邱萍苦涩地笑了一下,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他道:“雷霆,还记得我当年曾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一个女孩子在佛祖的面前苦苦哀求,希望能与自己心仪以久的一位少年再次相遇,于是佛祖把他变成了一块石头,后来她被砌成石桥上的栏杆,在经过了五百年的修行,终于看到了那位少年从桥上走过;于是她还不满足,又恳求着佛祖能够让她与这个少年挨身倚靠,于是佛祖又把她变成了一棵大树,在又经过了五百年的修行之后,她的心思已经淡泊了,最后一天,终于看到那个少年过来,坐在她的树荫之下,靠着她睡着了。少年醒来后就走了,佛祖出现,问她还有什么愿望,是不是准备要做那个少年的妻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还要修行一千年。这个女孩最后放弃了,她已经看透了尘世,说只要爱他就行了,没必要去作他的妻子。这个时候佛祖才长出了一口气,告诉她,也有一位少年象她这样的对她痴迷,已经等了她两千年!”   听着邱萍没有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还是回忆着往日的那点点滴滴,雷霆不由得有些动容,的确,当初他就是被这个故事所打动,最终接纳了她。   邱萍惨然一笑,又道:“五百年的回眸,只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我能成为你的妻子,想来前生定然也修行了千年,就算是你最终决定离我而去,我也已经十分满足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忽觉胸口一阵翻腾,急忙走到了门口,忍不住扶住了墙对着门外呕吐了起来,但是哇哇地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雷霆不由得一动,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邱姐,你没事吧?”柱子连忙跑上了前来,一把扶住了邱萍。   邱萍推开了他,摆了摆手,抹去嘴角的唾沫,一边道:“没事,我没事!”   柱子很不满意地望了望屋里的雷霆,大声地责问着:“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邱姐都怀孕四个月了,你还这么让她为你着急?”   雷霆蓦然一愣,不由得呆在了那里。   ※※※   “你有什么把握说我们一定能赢呢?”胡从俊作为一师之长,也不敢说出这种大话来,这个时候,不由得追问着张贤。   张贤笑了笑,道:“当年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与袁绍争夺中原,袁绍势大,而曹操势弱,许多的谋士认为此战必输,独独郭嘉摆出曹操十胜而袁绍十败,今天我就仿效郭嘉,蒙阴之战我们也有十胜,而共军也有十败!”   “哦?”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和张副师长都来了兴趣,胡从俊连忙笑着问道:“好呀,你快说说看!”   张贤点了点头,道:“其一,共军因为新胜,国军因为新败,所以共军必骄,而我们必慎,有道是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就是这个道理。”   胡从俊点着头,张副师长却有些怀疑地道:“就算是这样子,只怕要谈起胜利,还远了些!”   “是呀!”张贤表示赞同,又接着道:“其二,我们此时已经是背水一战,无路可退;而共军却不一样,他们打不过还会跑,我们是为了生存在战,他们却是为了锦上添花,立场不同,士气自然不同,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是破釜沉舟了,没有它途。”   “嗯!”胡从俊也张副师长同时点着头。   “其三,守城之战是我们的长项,而攻城却是共军的弱项;他们以自己之短来取我们之长,其结果已然可知了。”   “是呀,这也就是我刚才考虑的,所以没有回师北撤!”胡从俊接回道。   “师长的决策的确十分英明!”张贤不失时机的拍着马屁,接着又道:“其四,蒙阴城附近的地势方面利守不利攻,许多地方我们只要以少量的兵力就可以阻击他们大量的部队,我们有地利之优,而他们却没有。”   “是,你说得不错!”胡从俊和张副师长异口同声地道。   张贤笑了一下,又道:“其五,共军虽说是挟胜之势来攻,但是他们大战之下,已然疲惫不堪,不去休整,这就是强弩之末;而我们未经大战,又是以逸待劳,就算是人少,也可以以一当十!”   “是呀,这一点上,共军就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了!”张副师长也慨叹着。   “其六,用兵之道,其实还是出其不意,如果对方已经有了准备,再打过来就显得有些难缠了。这一次与上一次我们在新泰被他们围住不同,那一次我们没有准备,这一次虽然也有一些仓促,但是他们却给了我们两天的时间,这就是他们的失误,而正好是给我们充足的准备时间,这不能不说是他们最大的败笔!”   “是呀,如果我们刚刚进蒙阴城,他们就对我们发动攻击,可能要好打得多!”胡从俊悠悠地道。不过,后来他也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补充道:“张贤呀,共军也是要准备一下的呀,他们刚刚打完孟良崮,再打蒙阴,怎么也要两天过渡的!”   张贤点了点头,接着道:“其七,在武器装备上,自不必说,虽然共军从我们国军这里也得了许多武器弹药,但是使用起来还是有些生疏,远不及我们熟练自如。而且他们白天不敢打,只有晚上才敢出来,只要我们没有大的失误,他们又能奈我何?”   “嗯!”   “其八,对于士兵的战术素养等个人因素方面,我们整编十一师也是国军中的佼佼者,自是那些土里土气的共军士兵们无法相比的,真要打到最后巷战的时候,那就要看单兵的作战能力了,我相信在这一点上,他们也不如我们强!”张贤肯定地道。   “应该是这样的!”胡从俊和张副师长都表示赞同。   “其九,这个时候,在师长的英明带领之下,我们整编十一师上下同心,大家团结一致,没有内争,也没有内疾,不是什么可以憾得动的,我觉得这才是我们这支部队长胜不败的真正原因。我想,就算是面对共军的十倍兵力,只要我们大家能够精诚协作,没有什么越不过的无坎,也没有什么打不过的敌人!”张贤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是激动,的确,这个整编十一师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大家生死与共的家庭,成了令所有的成员都为之自豪而骄傲的名词。   “是呀,这一点你说得很不错!”张副师长也很有感触,同时道:“带兵看将,这都是胡师长带领揽好呀!”   胡从俊却摆了摆手,在这个时候,他不需要溜须拍马,他需要的是如何可以一举制胜,使整编十一师摆脱危机。当下对着张贤道:“那你说的最后一条又是什么呢?”   张贤道:“最后这一条,虽然不是太重要,但是也是关乎胜负的。这个时候虽然我们已经成了孤军,与欧长官无法联络,但是我们可以直接联络徐州方面,我想我们的友军虽然已经撤出了孟良崮的主战场,毕竟不会走得太远,这个时候整编七十四师被歼,徐州方面定然不会再敢让我们整编十一师再有所损伤,所以肯定会下死命令,要各部来援。我们也不要奢求他们能真得赶到,只要在外围给共军一些压力,就足以令他们害怕了!”   “嗯!这个提意不错!”胡从俊赞赏着道:“如此一来,在总人数上,我们也不见得就落了下风!”   张贤也不失时机地道:“当然,整个战局还是控制在师长的手中,我只希望师长能够一如继往地带领我们接着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胡从俊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三章 十胜(二)      正在雷霆发愣的时候,院子门口已经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人未到,那笑声已经感染院子里所有的人,战士们纷纷战起身来,向着来人问好。   雷霆一抬头,便看到了陈毅司令员那魁梧的身影。   陈司令员走进了屋子,柱子和邱萍都尊敬地向他问好,他客气地回复后,却又面对着雷霆,笑着问道:“雷大参谋想好了吗?”   雷霆怔了怔,不明白他这问话的含义。   邱萍连忙答道:“陈老总,我还没有和他说完呢,半天了,他一句话也不说!”   “哦?”陈司令员愣了下,转头看着雷霆,笑着问道:“怎么着?你的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吗?呵呵,不急!”说着又对着邱萍道:“邱萍呀,有空的话,陪着你家的老雷四处走一走,让他看看我们共产党的军队与国民党的军队有什么区别?”   “是!”邱萍答应着。   “我现在是你们的俘虏!”雷霆提醒着这个华东野战军的总司令。   “呵呵,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了我们的俘虏,我们可没有把你当成俘虏呀!”陈司令员大笑了起来,同时对他道:“雷少将呀,你对我们新四军帮助不小呀,我还没有感谢你呢!当初不是你在天长的帮忙,我们那么多的人也跑不出来;还有,这一次我们能够全歼国民党王牌整编七十四师,也是你的功劳呀!要是没有你的作战图,我们也不会这么成功!”   雷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对面的邱萍,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样的怨恨,可是这种怨恨中却又是如此得无奈。   “呵呵,邱萍说你的思想还是很进步的嘛,当初在重庆的时候还帮我们不少的忙;只是你这个人很讲义气,有些舍不得丢掉你那些国民党中的朋友。只是你要知道,当今的国民党腐败无能,这几仗打下来,我想你作为七十四师的作战参谋,已经深有体会了吧?我可以看出来,你也是一个军事上的人才,所以有意把你留在我们的队伍里,你看怎么样?”陈司令员快人快语,已然将邱萍此来的探望他的目的说了出来。   雷霆愣了愣,这倒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不由得有些心动,但是转而一想,却又有些为难,当下道:“多谢陈长官的美意,只是我这个败军之将,也没有什么能耐可言,去留其实只在你们说了算。只是如果再让我掉转头来面对以前的袍泽,却有些不忍,所以还是请陈长官见谅!”   “唉!你先莫要这么早的回绝,说啥子也要看一看考虑一下再说吗!”陈司令员劝告着。   邱萍也在边上帮着腔:“是呀,老雷,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我知道你是有些顾虑,害怕被我们追究以往。其实从内战开始以来,你一直都是身处在非战斗序列里,属于参谋人员,手上也没有沾过人民的血。”   “是呀,就算是你跟人民作为对,只要能够幡然改过,我们共产党人也不会再追究你的以往的,大家就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同志。这一点我陈毅可以给你打包票!”陈司令员也信誓旦旦地对他道。   雷霆真得有些心动了,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我想知道,跟我一起被俘的那几个人都哪里去了?”   “你是在担心我们把他们怎么样了吧?”陈司令员道:“你放心,我们共产党的军队向来都是优待俘虏的,别说大家都同是中国人,便是当年对待日本鬼子的俘虏,我们也是十分优待的,在这一点上我自认为比蒋介石的军队强上了许多!”   “我相信!”雷霆点头道:“只是我还想见见他们,行不?”他是想与苏正涛和高伟这两个比较要好的兄弟见个面,商量一下的。   陈毅想了一下,老实地告诉他:“跟你一起来的其中一个还在医院里治疗,你可以见到他;只是另一个人,在昨天被整编十一师的突击队救走了,我却没有办法安排你们见面!”   “你是说苏正涛被十一师的人救了?整编十一师也到了这里?”雷霆愣了一下,他马上想起了张贤来,那是他的一个永远有朋友,也是他最好的同窗。   “是呀,这个整编十一师也太猖狂了,我们正准备去教训教训他们呢!呵呵,搞不好我们也把他们全歼掉!”陈毅笑着道。   雷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整编十一师是不是已经到了蒙阴城?”他问道。   陈司令员也怔了怔,这个雷参谋一猜就猜出来的,当下点着头,同时告诉他:“不错,他们就在蒙阴城,我们还以为他们知道七十四师被消灭之后,会马上掉头回去呢,还想着在半路上打他们一家伙,呵呵,哪想到这个胡从俊真是个狡猾的狐狸,缩在蒙阴城就是不出来。”   雷霆叹息了一声,马上想到了自己所在的整编七十四师,如果张林福能有胡从俊的谨慎,那么整编七十四师也不至于象今天这样被消灭了。   “你叹什么气呢?”陈司令员对这个国军的作战参谋很是关注。   雷霆笑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在晚上对他们发起攻击呢?”   “是呀,看来雷参谋果然名不虚传,马上就想到了,是不是在为你在那个师的朋友而感到担心呀?”陈司令员笑着问道。   雷霆摇了摇头,却对他道:“我不是担心他们,我只是在担心你们!”   “哦?”陈司令员也怔了一下,笑出了声来,问道:“你担心我们个啥子?”   雷霆道:“如果你们两天内拿不下蒙阴城,就最好立即撤围,否则的话,只怕会有更大的损失!”   “你凭啥子这么肯定我们打不动整编十一师,拿不下蒙阴城呢?”陈毅问道。   雷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这才告诉他:“我的一个同学就在那个师里面,而且很得师长的器重,在军事战术上,他比我不知道强上了几多倍,我既然都能够想到的问题,他定然早就想到了,我想这个时候胡师长肯定已经作好了应对的准备。”   “哦?你那个同学叫啥子名字?”陈毅经不住问道。   “张贤!”雷霆告诉他。   “是不是在张凤集以一个团顶住我们十个团的那个团长?”   “是,就是他!”雷霆回答着。   陈司令员怔了一下,却又哈哈笑了起走,豪情万丈地道:“不管多么强大顽固的敌人,我们都定然可以将他们打烂打垮,因为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是为人民而战的!”   雷霆不再多说,心中却不由得暗暗摇头。   ※※※   五月十八日晚,华东野战军四个纵队把整编十一师包围在了蒙阴城,并于当晚发动了攻击。此时的整编十一师就是一路孤军,而华东野战军的目的却是要消灭其一到两个团,夺下蒙阴城,将深入沂蒙山区的国军扫地出门。   战斗一打起来便十分激烈,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在这一天傍晚之前,张贤还陪着师长胡从俊往各旅各团的前沿阵地视察。十一旅被配制在了蒙阴城外东南和南面;十八旅被配制在了蒙阴城的北面和东北,而一一八旅作为整编十一师的预备队,配制在了蒙阴城的西面,这个方向背靠着东汶河,不太可能会成为共军主攻的方向。   夜里十点多钟,华东野战军便对蒙阴城发动了总攻,以四个团从东北方向最先突入过来,但是刚刚到黄土山的时候,便遭到了十八旅五十二团一营的坚强阻击,此时的黄土山前,遍布着鹿砦、壕沟与地堡,这些地堡更是按照张贤去年对付马文龙部的样子,以两三个堡垒聚成一群,组成一个连环堡,四五个连环堡形成了一道强大而隐蔽的火网,将所有的通道堵死,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敌人。而在人员配制上,每个地堡中不过驻守一个班或者半个班的人,就这样以最少的人数,挡住敌人大部分的人马,以达到以一挡十,以一当百的效果。   在东北方向攻击开始以后,东南方向高家山到小东山一线,也有华东野战军的四个团冲杀过来,而与此同时,在蒙阴城正东面的高家山、裴家山到八里台一带,是一个旅的主攻击面。这一场战斗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也是集中了各纵队的主力,毕竟在孟良崮打得太凶,各部队伤亡都很大,这个时候再打蒙阴城,虽说是四个纵队,实际上的各师、旅、团人员都有减员,番号虽多,实际上的战斗力却打了不少的折扣。   在整编十一师的师指挥部里,所有的参谋人员都精神抖擞地围聚在师长胡从俊的面前,听从着胡师长一个个地分派着任务,这些参谋副官们起着的是个桥梁的作用,战时的联络许多都是靠他们上传下达,同时,这些人也是各师所储备的备用指挥官,一旦哪个团、营长有了不测,也可以顶缺上去,不至于到时临战时发生失去指挥官而产生混乱。   东北方向上的攻击虽然最早,但是东南方向上的攻击却是最猛烈,十一旅的旅长杨涛几次打过来电话,告诉胡师长,十一旅各部打退了敌人上百次的进攻,双方的伤亡都不小,尤其是那些共军的伤亡,在照明弹的普照之下,可以看到他们在工事前留下的成千上百的尸体。   听到杨旅长的报告,胡从俊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是新提升上来的,生怕他在作战与临场指挥上还是有些欠缺,所以让张贤带着另一个联络副官赶到十一旅去督战,实际上还是让他去指挥他的三十二团。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若在平常的日子里,鸡已经叫了头遍,天色已经微微要亮了起来。但是在这天一早,由于战火的燃烧,炮声枪弹声已经将所有的声音淹没,但是在蒙阴城里,家家户户也紧闭着门扉,一片得死寂。   穿过冷清又幽长的街道,从东关出城,张贤带着这个叫做丁文旭的年轻副官和熊三娃转向南面而来,这个丁副官是个刚刚从陆大毕业不久,比张贤小了一界的校友,这是个小个子的安徽人,瘦弱的身材却透露着一种伶俐与精干。   他们出了东关后,转向南面保德村,那是十一旅旅部所在地,在空旷的原野里,远远地便看到照明弹仿佛烟花一样布满了整个天空,北面、东面与南面,时不时地便飞射而上,将漆漆的夜空照得仿佛白昼,同时将远处的山脉与树林映照得如同是盖了一层洁白的大雪。而在这照明弹的照耀之下,枪炮声就像是炒豆一样不断的响起,远远听着仿佛是回到了过年的时候。只是,张贤知道,过年的时候,便是在南京只怕也没有这么热闹。   正走之间,前面的熊三娃忽然往后一跳,拉着张贤和丁文旭跳进了边上的一个土沟里,张贤正在莫名其妙,熊三娃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却用手指向前方。   张贤顺着他的手向前看去,在照明弹的映照之下,只见影影影绰绰的走过来了一小队的人,大约有十几个人的样子,一路鬼鬼祟祟,却又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这不象是我们的人!”丁文旭低声地说道。   张贤点了点头,从他们行军的样子上来看,远没有整编十一师的士兵规范,反而更象是散兵游勇。走得近了,张贤隐隐地看到前面带头的还戴着个美式的大檐帽,其他的士兵都戴着钢盔。这一队应该不是共军的人,从服饰上看应该是国军的队伍,只是张贤实在想不起来,如今在蒙阴附近,队了整编十一师之外,还有哪一支国军存在。      第四三章 十胜(三)      这个小队已然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并没有发现路边土沟里的人,张贤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端着一挺美制的冲锋枪,他仔细数了数,这一队有十二个人,正好组成一个班。   望着这只小队向着蒙阴城的方向而去,张贤已经明白了过来,低声地告诉丁文旭:“这些人是共军装扮的,他们也太笨了!”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哥呀,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呢?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张贤笑了笑,对他道:“这个以后我再向你解释,我想他们这一个小队往蒙阴城去肯定是去偷袭,我们必须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说着仔细想了想,转头对着丁文旭道:“小丁呀,前面不远就是十一旅的旅部,你马上先赶往那里,然后给师部打个电话,让他们作好一个准备,我决定把这些假国军带进我们的口袋里!”   丁文旭怔了一下,仿佛有一点明白,又有一些不明白。   当下,张贤跟他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后对着他道:“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这就赶上去,加入他们的队伍里,给他们带路,套问出他们的目的!”   “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丁文旭很是担心。   张贤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哥,我跟你一起去吧!”熊三娃强烈要求着。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时道:“你可以跟着我,不过你要记住,不许你乱说话!”   熊三娃愣了下,当然明白张贤是怕自己说漏了嘴,当下道:“好吧,那我装哑巴就是了!”   张贤与丁文旭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兵分两路,张贤带着熊三娃向着来时的路上追去,没跑不远,果然就看到了前面那十几个人影。那十几个人肯定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由得停住了身形,张贤已经听到了他们打动着打开冲锋枪保险的声音。   “前面的人,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张贤故意大声地喊着。   那十二个人转过身来,把住了小路的通道,面对着他们,却没有人回答,借着微弱的光线,张贤已经看到有人向他这边端起了枪。   “别误会呀,我是三十二团的,你们是三十一团的吗?”张贤喊着,已然带着熊三娃跑了上来。   “是!”其中的一个汉子答着。   “你们是去师部吗?”张贤又问着,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那个戴着大檐帽、看似头目的的回答着:“是,你们呢?”   “那太好了,我们也是去师部的,正好可以顺路走,大家彼此搭个伴!”张贤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这个汉子点了点头,招呼着所有的人继续赶路,却又转头问着身边的张贤道:“你们去师部做什么?”   张贤道:“我们团长叫我去师部里领些弹药,打了一晚上,我们的弹药用得差不多了!”   “哦!”这个汉子点了点头,却转头与身边的另一个高个汉子对视了一下,又转过头看着张贤,问道:“你是三十二团的参谋?”   “是!”张贤随口答着,很想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的模样,但是天色还是太黑,他只看到那一双忽闪着亮光的大眼睛。“你们去师部作什么?”他问。   这个人笑了笑,道:“我们也是奉团长之命,去师部运弹药的!”   “哦!呵呵,大家是同一个目的呀!”张贤笑道,同时告诉他:“我叫张贤,是三十二团的作战参谋,你呢?”   “王大虎!”这个人道:“我是三十一团一营二连三排的排长!”   “原来是王排长呀!”张贤客气地道:“幸会!幸会!”   “张参谋客气了!”王大虎也很客气。   “对了,王排长,听你的口音好象是南方人吧?”张贤问道。   “是!”王大虎道:“江苏泰州人!”   “呵呵,我们是老乡呀,我是江苏江都的!”张贤不由得道。泰州与江都是邻县,两地的语言、风俗和习惯也几乎相同。   人就是这样,便是再陌生的人,只要彼此间说得上话,多交流一些,自然也就亲近了。更何况此时两个人还是老乡。虽然与这个王大虎说话很是小心,也可以看出来这个王大虎也说得十分小心,但是没多久,张贤还是和王大虎这一行套得很是热乎,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跟任何人都可以搞好关系,跟任何人都谈得来。   王大虎看了看跟在张贤身边背着冲锋枪的熊三娃,忍不住问道:“这个是你的勤务兵?”   “是!”张贤点着头。   “兄弟,叫什么名字?”王大虎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只当没有听到,头也不回。   “他是哑巴!”张贤告诉他。   王大虎愣了一下,哑然而笑。   ※※※   一行人走得很快,已然到了东关,在东关的城门口处,设有一个关卡,远远的看到,王大虎问着张贤:“老乡,我们出来得急了,把团长的指令忘记带了,只怕他们不放我们进城,要不你们先去,我派人回去拿一下?”   张贤笑了一下,自然知道这是他们的托词,当下不以为然地道:“没关系,这里关卡的人我都认识,我和他们说一声,自然放你们进去,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   “好!如此多谢了!”王大虎非常感激地道。   张贤一笑,却悠悠地道:“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到时候如果我们在同一个战场上,还请王大哥能够拉小弟一把就行了!”   王大虎怔了怔,也笑了起来,理所当然地道:“老弟看来是没怎么打过仗的,这个是自然的了!”   在张贤的带领之下,一行人很顺利地走进了城中,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东边的天空泛起了白光,只是太阳还没有升起,街道两边的店铺依然紧闭,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十一师的巡逻队,再没有其他人影。唯一令人感到踏实的是四周的枪炮声已经渐渐平歇了下来,只有偶尔会听到一声爆响。   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处,张贤当先着停了下来。   “我要先去后勤部办下手续,然后再去弹药库领弹药。你们呢?”张贤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正与身边的一个汉子双目交流着什么,听到张贤如此地问着自己,想了想,还是道:“哦,要不这样,我们在这里先等你一会儿,然后我们一起去弹药库领弹药,你看怎么样?”   张贤故作考虑,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好,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回头我们一起走!”   “嗯!”王大虎点着头。   张贤带着熊三娃往大街的另一头走去。   看到张贤和熊三娃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那个一直在王大虎左右的高个子忍不住地道:“团长,我总觉得这个小子有点鬼,我们别上了他的当!”   “是呀!”王大虎身边另一个矮个子也跟着道:“还不如刚才听我的,把他们两个在半路上干掉算了,然后我们按照我们原订的计划行事就好!”   王大虎却摇了摇头,反问着他们:“要是我们把他们两个干掉了?那么我们能够这么顺利地进城吗?”   高个子与矮个子面面相觑,高个子道:“团长,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上次他们炸了我们的弹药库,让旅长和师长把我们大骂了一通,这一次我们是来炸他们弹药库的,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弹药库在哪里!”   王大虎道:“等一会儿,张贤便会带我们去的,到时我们再见景生情!”   矮个子却道:“就算是我们炸了他们的弹药库,我们又怎么出城呢?”   高个子不满意地道:“既然能进得了城,出城肯定更没有问题了!曹爽,你怎么总是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叫你不要跟着来,你偏要跟着我们来!”   曹爽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道:“柱子,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鼓动团长过来冒险。这么大的事不向上面报告,擅自行动,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看你怎么去向旅长交待!”   “好了,你们两个都不要说了!”王大虎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同时果决地道:“这件事不管成败,都由我负责,我自然会去向旅长交待的!”   听到团长这么一说,曹爽与柱子都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不再搭腔。   ※※※   不久,张贤带着熊三娃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几张条子,一见到王大虎便笑着问道:“老乡呀,你们这里有几个会开车的?”   王大虎愣了愣,勉强地答着:“都会吧!”   “那就好!”张贤道:“我们先去辎重团借军车吧!”   王大虎与柱子和曹爽三人对看了一下,不等王大虎答话,曹爽便接口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去弹药库吧,把弹药领出来再说!”   王贤却道:“唉,没有运输工具,你们怎么拉回去?难道真要兄弟们一箱箱地扛呀?”说着,同时又装作怀疑地道:“你们该不会是头一次来领弹药吧?”   王大虎愣了愣,马上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说着,对着柱子与曹爽使了一个眼色。   柱子连忙道:“其实你说得对呀,只是我们还没有办到借车的条子,只好先领出来,等到团里的车来了再装上去!”   “呵呵,我就猜是这样的,所以我就借了两辆军车,正好是你们一辆,我们一辆!”   王大虎尴尬了片刻,马上绽出了笑容,对着张贤道:“难为兄弟替我们想得这样周全,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去辎重团吧!”   “可是……”曹爽还想说些什么,王大虎却摆了摆手,对着他道:“我这个老乡对我这么好,难道还会害我们不成?”   张贤愣了下,此时的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看看这个王大虎戴着一顶美式大檐帽,衬着他魁伟的身材,就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他的长相本来就不差,相反应该说是俊朗,所以处在这十多个土里土气的士兵当中,就仿佛是鹤立鸡群一般。想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头脑十分灵活乖巧的,如果这不是共军装扮的,认识这么一位老乡又该有多么的好。   当下,张贤只是笑了笑,带着这一行人转向辎重团而来。此时,他已经隐隐地猜出了这一行人的目的,这些人对整编十一师的弹药库是如此得在意,想来肯定是与弹药有关的,他当然不可能带着他们往那里去,告诉他们真的弹药库所在,真要是万一有个差错,后悔都来不及了。   转过了两条小街,张贤带着他们走进了城南的一个大马店里,这里此时已经被整编十一师征用,成了他们辎重团所在地。   在大门口处,一个国军士兵让张贤出示了证件,放他们进去,张贤却对着王大虎道:“王排长,你跟我去见一下他们的团长,把手续交上去,把车领出来!”   王大虎点了点头,吩咐着曹爽与其他的人就地等待,他带着柱子跟着张贤向里面走去。柱子走在后面拉了拉王大虎,低声地问着他:“你会开车吗?”   王大虎点了点头,但还是告诉他:“开过,就是不熟!”   柱子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既然开过车,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当他们在张贤的带领之下,转入后院,刚刚走进一间屋子的时候,两把枪已经抵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头上,王大虎和柱子蓦然明白过来,刚要反抗,门后又蹿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张贤,一个是熊三娃,不由分说,已经夺下了他们手中的冲锋枪,边上的人也一拥而上,将两个人按翻在地,很快就五花大绑了起来。   “张贤!”王大虎怒目圆瞪了起来:“你搞得什么名堂?”   熊三娃走到了他的面前,得意地道:“呵呵,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们装,从一开始,你们就被我哥识破了,我们只是将计就计!”   王大虎与柱子都愣了愣,知道这戏已经演不下去了,王大虎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张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张贤却是微微一笑,告诉他:“你以为穿上我们的军装就可以装成我们的人了吗?呵呵,你的错误百出,我一眼就识破了!”   “哥呀,他们到底哪有错?快说说看!”熊三娃也显得迫不及待,到此时为止,他也不知道张贤是通过什么地方看出来王大虎这些人的。   张贤替王大虎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又摘下了他的帽子,这才道:“排长虽然说也是戴这种帽子的,但是从前线下来的排长却更应该戴的是钢盔,而不是这种极容易暴露身份,成为敌人目标的帽子!”他说着,又把这顶帽子戴在了王大虎的头上。   王大虎有些后悔,当初为了找这顶戴子,他还真得花了些功夫,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这么费劲,装成一个兵来得好。   “再有,一个作战班里,不可能人人都是冲锋枪,连把步枪都没有!”张贤最后又道,然后告诉他们:“除非这是一个特别的突击队!”   王大虎万分得沮丧,没想么自己这么小小的失误,便酿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当下用响亮地声音告诉他们:“不错,我们不是你们蒋匪兵,我们就是共产党!”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别处,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熊三娃不由得火往上撞,就要动起后来,却被张贤一把拦住了,他轻轻一笑,并没有马上再问下去,而是拍了拍手,外面的门“吱”地一声开了,一高个子的人走了进来,愣愣地看着屋子里被捆住的王大虎与柱子,经不住叫出了声来:“团……团长!”   王大虎抬眼看向门口,也不由得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刘有财?”   不错,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在白马关被三十二团所俘虏的广西兵刘有财,这个刘有财原本就是一个解放战士,是当初莱芜战役的时候,从四十六军被俘的。因为他会开车,所以在到了整编十一师之后,被编到了辎重团里。   “他是你原来在共军里的团长?”张贤也有些惊讶。   “是!”刘有财肯定地回答。      第四四章 偷袭(一)      张贤并没有过多的为难王大虎和柱子,也没有对这两个人进行严刑拷打,就算王大虎什么也不透露,张贤也基本猜出了个一二来,虽然这个时候他对这个王团长的胆量和勇敢佩服有嘉,但是却也对这个团长的意气用事和无脑而感到庆幸,否则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抓住这些人。不过,从这个王团长的身上,倒是让他想到了另一个破敌之计。   当下,张贤把王大虎与柱子交给了这个辎重团的翟团长负责看护一下,自己带着熊三娃急忙赶往师部去面见胡从俊。   与王大虎同来的另外十名突击队员,也在张贤的安排之下被分别擒获,绑起来关在了大马店的大客店里。这些人都由辎重团的翟团长看守着,等待张贤向胡师长报告后再作处理。   张贤赶回了师部,见到胡从俊的时候,令胡从俊有些奇怪,他已经把张贤派到了十一旅去了,太阳刚刚出来,这个参谋主任就跑了回来呢?   张贤如实地把路上的遭遇讲了出来,听说他抓到了一个共军的团长,这令胡从俊十分欣喜:“好呀,张贤,你又立了一个大功,一会儿我让张副师长去撬开那个团长的嘴巴,看一看这些共军都是怎么部置的。”说着,他又看了看张贤,笑道:“阿贤呀,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这么兴冲冲地来找我?”   张贤点了点头,道:“师长,共军的胆子不小,既然能够从我们布防的缝隙中钻进来想搞破坏,我们为什么不学他们一学呢?”   胡从俊愣了愣,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作为张贤的上司这么久,两个人之间早已经达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他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想对我建议,我们也给他们来一个偷袭?”   “是呀!”张贤点了点头,同时道:“我们可以比他们的行动更大胆一些,他们也就是十来个人进来偷袭,我们完全可以从一一八旅抽出一个营甚至一个团,在晚上的,趁着他们攻打我们的时候,对坦埠进行偷袭!这一点,他们肯定是想不到的。”   胡从俊点着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一招妙棋,我们早就知道他们的后勤基地就在坦埠,怎么没有想到要先行对他们进行偷袭呢?如此一来,虽然有些冒险,一旦得手,定然可以令他们手脚大乱,说不定那里就是他们的指挥部所在地,能够把陈毅抓住呢!”   张贤点着头,道:“是呀,就算是没有成功,也可以立即撤回,对我们的也造不成多大的损失!”   “你看谁能完成这个任务呢?”胡从俊问道。   张贤想了未想,脱口而出:“徐海波的三十三团肯定可以!”   “嗯!”胡从俊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对张贤道:“好,这件事我来安排,张贤,你还是去十一旅看一看,昨天夜里我们没有一个阵地丢失,打得都很好。只是刚才丁副官打来电话,十一旅三十二团有一个阵地险些被敌人夺占,三营的营长沙长海身付重伤,顽强不退,又在团长熊开平所组织的逆袭之下,把那个阵地夺了回来。你如今代表我过去对大家慰问一下,并且着力表彰沙营长,我准备赏他两百大洋,另外再拿出两千大洋奖赏三十二团,你这个老团长就代我去传达吧!”   听到这个决定,张贤不由得喜笑开来,对着胡从俊道:“好呀,那么在这里我就替三十二团多谢师长了!呵呵,这么好的事让我去传达,我真是乐不得的呢!”   胡从俊也笑了,同时道:“好,你早去早回!”   “是!”张贤答应着,走出了指挥部。   ※※※   从师部里出来,张贤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王大虎来,师长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张副师长来处理,张副师长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上一次陈大兴从坦埠抓了一个共军的参谋,开始的时候也是什么也不说,但是却经不起张副师长的严刑拷打,最后还是把什么都招了,只怕这个王大虎也要经过一番皮肉之苦了。   不知道怎么的,一想起这个王大虎来,张贤又有些不太落忍,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在与王大虎一行周旋的过程中,他明显得可以感觉到与王大虎同行的人对自己的敌意,若不是王大虎的阻拦,说不定自己早已经成了他们的枪下之鬼了;更何况在刚才的交谈之中,两个人又因为老乡的因素有了几许的亲近和好感。想到这里,张贤决定趁着张副师长还没有去辎重团的时候,再去看一下这个老乡,或许可以劝他弃暗投明,最少也要让他少些皮肉之苦。当下,张贤让熊三娃先去后勤部为三十二团领奖赏,自己只身前往辎重团,再去见一见那个共军的团长王大虎。   张贤再一次来到了辎重团,外面的守卫都认识他,没有人敢加以阻拦。张贤径往翟团长的屋子而去,人毕竟是交给了翟团长,所以这个时候要见犯人还是要经过翟团长同意的。   可是,当张贤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把冰冷的枪指到了他的头上,他怔了一下,这才看清屋里的态势,翟团长已经被人双手捆绑在了一个椅子之上,嘴里还堵着毛巾,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中的惊恐已经变成了一种愧疚的无奈。   一个人从门后转了出来,一双冷峻的眼睛直视着张贤,不冷不热地道:“我的好老乡呀,你没有想到吧,把我骗到这里来,你又落到了我的手上!”这正是刚才被抓的王大虎。在他走的时候,不知道这里又出了什么事故,这个王大虎挣脱了绳索,反客为主了起来。   张贤诧异万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了,愣愣地望着他,仿佛这一切就是作梦一般。   王大虎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头,已经有一个人过来解除了张贤的武装,搜走了他身上的手枪。   “团长,这个小子太坏了,我们把他干掉算了!”用枪顶着张贤头的就是那个高个子的柱子,这个时候向着王大虎做着建议。   旁边解除掉张贤武装的正是曹爽,这个时候也随声附和着:“是呀,我们差一点被他害死了!”   王大虎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对着两个人道:“这家伙是他们这里的一个大官,你们没有看到便是这个团长也要听他的,如今我们身在虎穴之中,留着他反而就是一个筹码!”   这两个人愣了一下,都点了点头。   张贤只能是一声得叹息,这个王大虎之所以能当上团长,看来想问题还是要比其他人多一些的。   “王大虎,你要怎么样?”这个时候,张贤已经镇定了下来,这种阵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知道如今之时是如何尽可能拖延时间,以待时机。   王大虎微微一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向着身后叫道:“刘有财,过来!”   刘有财诺诺地走了出来,张贤看到他的时候,忽然有所明白。   刘有财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惭愧的神色,他生怕张贤对他破口大骂,连声解释着:“张主任,你不要怪我,王团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难道翟团长就对你不好吗?”张贤显得有些气恼。   刘有财回头看了被捆的翟团长一眼,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翟团长虽然没打过我没骂过我,但是跟王团长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还有,在十一师里,弟兄们总是取笑我当过俘虏,便是在共军里,他们也没有这么笑话过我!”   张贤愣了愣,这个小兵的想法真是简单得幼稚,根本没有什么是非观念,他们的感觉也就是谁对他好,他就向着谁。很明显,这个王大虎给他的感觉要比翟团长给他的感觉强了许多,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得胆大妄为。   “刘有财,这个张贤是十一师的什么人?”王大虎打断了刘有财与张贤的对话,这样地问着他。   刘有财看了张贤一眼,告诉他:“他是我们师的参谋主任,是胡师长最信任的人!全师的人都认识他。”   “哦?”王大虎倒是来了兴趣,再次走到了张贤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喃喃自语着:“全师的人都认识你呀!呵呵,张贤,你很有名呀!”   “你到底要怎么样?”张贤皱了下眉头,问着他。   “也没什么!”王大虎对他道:“上一次承蒙你们的照顾,让你们的人把我们的弹药库炸了,这一次我只想以血前仇。告诉我你们的弹药库在哪里?带着我们过去,让我们把那个地方炸了!”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了这个团长此行的目的所在,看来,上一次白马关的战斗中,他派人去炸掉共军的军火库的时候,就已经跟这个共军的王团长结下了梁子。   “你以为我会带着你去吗?”他反问着。   “难道你还有别的出路吗?”王大虎也反问着他。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王团长,这个时候你还要想去炸弹药库,这种无畏的精神着实令兄弟我佩服。但是你想过没有,如今虽然你抓住了我,但是面对外面的重兵,你们又怎么能够逃得出去呢?你先不想想自己的退路?”   王大虎也笑了一下,对着他道:“张贤呀,你这个老乡也很让我佩服,处惊不乱,这个时候还能够笑得出来,要是别人可能早就吓得腿哆嗦了起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我想有你在,就有我们的安全,你说是不?”   张贤怔了一下,知道他的意思,当下道:“话虽如此说,不过我张贤还是感到十分得容幸,就算我一个人死了还能有你们十几个人陪着,我已经很赚了!”   王大虎也愣了一下,张贤说得不错,这个小子要是真得不怕死,其结果还真得有可能是这样,如此一来,对他来说那就真得是得不偿失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高喝:“刘有财!刘有财!……”   所有的人把目光都投向了站在王大虎身边的刘有财。   “是李调度,他可能是要给我派任务!”刘有财向王大虎解释着。   “你出去应付一下!”王大虎命令着他。   “是!”刘有财点着头,推开门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高声答应着:“我在这里!”   “你怎么在团长的屋里?”那个李调度问道。   “团长有事找我,李调度,有事吗?”刘有财问道。   “刚才小周肚子痛,有一车弹药已经停在了外面,你开车把那车弹药送到五十二团去!”   “是!”刘有财大声地答应着。   那个调度员走了,刘有财重新回到屋里。这个时候柱子不由地建议道:“团长,我看我们就跟着这辆车出城算了,虽然没有炸掉他们的军火库,但是搞到他们一车的弹药也不错!”   旁边的曹爽也随声附和着:“是呀,团长,这样也不错!”   张贤心里却在暗自咒骂张副师长的磨蹭,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赶过来。张副师长要是能带着人赶过来,王大虎这一伙人定然可以被发现,到时自己也就有了可以逃脱的机会。   “你们不是要炸我们的弹药库吗?我可以答应带你们去!只要你们别伤害我!”张贤忽然这么对王大虎道,他是生怕王大虎改变了主意,还想把时间拖下去。   王大虎愣了一下,悠悠一笑,对着张贤道:“算了,不必了,我们已经改变了计划,这就出城,不过,还要麻烦你这个参谋主任一下,带着我们出去!”   张贤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柱子挽住了他的手,将他一推,走到了前面,同时那把冲锋枪也顶到了他的后腰,柱子低低地警告着他:“你老实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听凭这个高个子的摆布,这些人远不是当初的黄新远与钱雄风相比的,那两个人在对他下手之前,多少还会考虑一二,而此时的这些人却对他没有一点的感情。   “这个人怎么办?”曹爽指着被缚的翟团长问着王大虎。   “把他干掉,别用枪!”王大虎命令着。   曹爽自然明白王大虎的意思,他是怕枪声会引来敌人的注意。   “团长,你不能杀了他”刘有财经不住叫了起来。   王大虎和众人都愣了一下,只听着刘有财道:“团长,翟团长平日里也没有亏待过我,我今天把你救了,如果是因为这个而害了翟团长的命,那么我就真得要后悔救你了,也不会再跟你们走!”   “你怎么这么愚蠢呀!”曹爽经不住地骂着他。   王大虎却点了点头,对着曹爽道:“那算了,曹爽,我们走吧,等有人来了自然会放开他的!”   刘有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曹爽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听从了王大虎的命令。      第四四章 偷袭(二)      张副师长带着人来到了辎重团,他是接到胡从俊的命令后,过来审问那些被张贤设计抓住的共军偷袭者,可是当他来到辎重团的时候,只在团长室里看到了被捆住的翟团长,不由得大惊失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开着辆威利吉普车也来到了这里,他是按照张贤的要求去办完了手续,准备过来接着张贤去领出奖金,带往三十二团的。   翟团长连忙将刚才辎重团中所发生的事讲了出来,张副师长一边安排人向胡从俊报告,一边打着电话往蒙阴城的四个门,要求守门卫兵不许放过刘有财的那辆军车,可是当他的电话打到东关的时候,那里的卫兵排长告诉他,刘有财刚刚开着车子出去了,他还看到张贤主任也坐在那辆车楼子里面。   “那辆车往哪个方向去了?”张副师长连忙问着。   “往东北方向去了,应该是去五十二团的吧!”这个排长告诉他。   “刘排长,你马上带人给我把那辆车追回来,那些人是共军,把张贤也抓走了!”张副师长大声地命令着。   那个排长如梦方醒一般,连声答应着。   放下了电话,张副师长又马上联络师部,准备告之胡师长一声,他要亲自带着人去把那些共军追回来。他的电话还没有打完,门外已经传来了汽车发动起来的轰鸣声,他从窗口探出头去,就看到熊三娃仿佛是疯了一般,开着那辆吉普车出了大马店,向着城东而去。   ※※※   张贤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落到共军的这些亡命之徒的手中,他被柱子押上了军用卡车的车楼里,王大虎就坐在他的身边,用枪顶着他的胸口,开车的是刘有财,他就是这样被夹在两个人的中间。而王大虎带来的那些人都坐到了后面的车斗中,后面拉着一整车的弹药,上面还罩着篷布,从外面一丝也看不到里面。   就这样,刘有财开着车,王大虎大摇大摆地出了辎重团,虽然在大街上遇到两回巡逻队,但谁也没有在意这辆运弹药的军车。出东关的时候,卫兵照例对这辆军车做了检查,但是刘有财的手续齐全,他们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那个负责东关的卫兵排长看到张贤坐在其中,还主动地和他打着招呼,尽管张贤在脸上露出一种不常态的神色,来回得眨着眼睛,但是那个卫兵排长仿佛不觉,又去检查车后面的装载,看到后面的那些共军,还以为是押运人员,所以根本没有怀疑,就这样将之放了出去。   当刘有财再次发动机器上路的时候,张贤一颗狂跳的心反而倏忽落地了,就在刚才那一时刻,他想着呼出声来,但是王大虎有力的腿夹住了他的双腿,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颈,他的双手是被捆住的,无法挣扎,便是这样,他还是听到了“咔”的一声响,他知道是王大虎推开了那把顶住自己手枪的保险栓,也就是在这一时刻,他胆小了,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车子飞奔着出了城,刘有财与王大虎都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王大虎掐住张贤后颈的手也放了下来,同时把手中的那把手枪也重新拉上保险栓,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喊呀?你刚才不是准备要喊的吗?”王大虎十分得意,揶喻着对张贤道。   张贤只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怎么越活越没出息起来了,越活越怕死了,听着王大虎的嘲笑,只能暗自气恼。就在刚才那一时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虎,那个名字里面也有一个“虎”字。   “呵呵,你小子也就是耍个鬼心眼子而已,真要是在战场上肯定就是一个怕死鬼,第一个逃跑!”王大虎还在骂着他。   张贤忽然就镇定了下来,此时自己身陷困境,耍蛮肯定是不行的,还是要见机行事。他是一个聪明人,想到这里,马上便安静了下来,不去理会王大虎得意的笑骂。他知道,这个时候王大虎的话,其实正是为了掩示他自己刚才的害怕;更何况就算是出了蒙阴城,还没有出整编十一师的防御圈,这辆军车要想大摇大摆地闯将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见张贤默不作声,王大虎反而觉得自己没意思了起来,但是在闭上嘴之前,他还不忘记警告着这个老乡:“张贤,你给我老实一点,别想着打什么坏主意。你要是听话的话,我可能会看在老乡的面上,留你这条命;要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贤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虽说满是愤怒,但还是忍住了。   “团长,我们怎么走?”刘有财问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叉路口。   王大虎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我们硬闯肯定出不去的,刚才能够出城已经有些侥幸了,这个时候,我想敌人的电话肯定已经打到了各处的路口,他们肯定已经有了准备!”   张贤心里暗自轻叹,这个王大虎果然有些头脑,他还是能够想到一些问题的。   “那我们怎么办?”刘有财有些担心地问着。   “没事,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来,等天黑的时候再走!”王大虎告诉他。   “嗯,这样最好!”刘有财也赞同着,又问道:“那我们藏到哪里呢?”   王大虎又想了想,道:“这个时候蒙阴城的东、南和北面是我们主攻的目标,敌人同样在这三个方向上排着重兵,昨天夜里我们穿插进来的时候还费了些力。这样好了,我们绕到西面去,先甩掉后面的追兵再说!”   “西面是东汶河呀!”刘有财提醒着他:“那里是一一八旅的防区,只怕也有岗哨的!”   “没事,我知道!”王大虎很有信心地道:“这一片的地方我也很熟习,等一会儿开到河边的时候,那个河滩边上有一大片的林子,我们把弹药卸下来,然后藏到林子里面去,你再把车开得远一点丢掉,把敌人引开!有这辆车虽然方便,但是目标还是太大了!”   “嗯!晓得了!”刘有财点着头。   张贤听到耳里,心下对这个王大虎不由得佩服起来,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思还如此得敏捷,也难怪他会成为一个团长,只是这个团长的行动也太爱冒险了,不去带团打仗,却喜欢搞这种偷袭,又与一个团长的身份有些不相符。   ※※※   刘有财开着军车沿着环城的大路,先向北,再向西绕城而过,在土道上扬起了冲天的尘土,虽然路上还偶尔地遇到过两队国军的巡逻兵,却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同样的,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这冲天的尘土正引着熊三娃一路跟了下来。   在东汶河边的林地附近,刘有财停下了车,车里的人迅速地行动起来,十几个人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卸完了全部的弹药,王大虎押着张贤也走出林中,让柱子跟着刘有财接着把车开走。   看到张贤也被带过来,曹爽却提着建议:“团长,都这个时候了,我看把这个顽固的蒋匪干掉算了,带着他反而拖累人!”   “是呀!”边上的战士们也随声附和着,显然对于被张贤的设计还耿耿于怀。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末日真得要到了,不由得转头看了看王大虎,如今,自己的性命就握在这个人的手里面。   王大虎刚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林子外面又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一辆吉普车在路上颠簸而来,开得飞快。透过林木的缝隙,张贤分明看到了那个开车的人正是熊三娃,忍不住要大喊出来,可是刚一张嘴,却被王大虎飞快地捂住了,同时胳膊也勒住了他的脖子。   熊三娃是追着刚停的尘土而来的,又追着未停的尘土而去,并没有注意到林中的人。   “看啊,这家伙真要给我们找麻烦呢!”曹爽低声地道,满是愤怒。   “杀了他!”边上的战士们赞成地道。   王大虎放开了张贤,面对着他,问道:“张贤,你看到没有,大家都要杀了你,你有什么说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王大虎,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落在了你们的手里,是我的劫难,要杀要剐就听凭你们便吧!哎!只是可惜,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中国人的手上!”   王大虎愣了一下,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   “你也打过鬼子?”王大虎有些不信地问道。   张贤没有答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天空。   “呵呵,你们国民党反动派见到鬼子就跑,从上海一直跑到了四川?你们也打鬼子?”曹爽嘲笑着。   张贤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时候跟他理论这些事,真是对牛弹琴了,干脆还是默不作声的好。   王大虎看了张贤,又看了看曹爽,还是道:“曹爽,你不要这么说,其实那个刚刚被我们消灭的整编七十四师也是一个英雄之师,和鬼子没有少打,而且打得都是大仗,比我们打得大了许多。十一师也是一样!”说着,也叹了一口气,作出了决定:“算了,还是先留着他一条命吧!”   “可是……”曹爽还要说些什么。   王大虎却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也向他们解释着:“留着他对我们也有用,我们还处在敌人的地盘里,还没有完全脱险,留着他在就是我们的一个要挟!”   听到团长这么说,大家便再不吱声了。   ※※※   熊三娃总算看到了那辆军车,此时就停在路边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车上的弹药也都不在了,更淡不上看到张贤的影子。而这辆军车此时也走不动了,它的四个轮子都瘪了下来。不用想,敌人一定是把车上的弹药卸了下去,同时也把张贤抓走了。既然他们能够这么来去自如,想来这里肯定有他们的接应。   与张贤一起的时间很长,熊三娃也学会了思考,要想很快地搬走车上的东西,人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是他在这个车子的附近根本没有找到有很多人活动留下的痕迹,难道是这辆车在中途就已经被卸了吗?想到这里,熊三娃不由得想到了过来的时候,河边的那一大片林子。      第四四章 偷袭(三)      既然已经被抓,一时半会儿还逃不掉,张贤反倒踏下心来,靠着一棵树好好的睡上一觉,这几天日夜的劳累,难得有一个空暇能睡个好觉,所以闭上眼睛不久,他还真得呼呼地睡着了。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快到了傍晚时分。   此时的夕阳已然西下,但是天色还未全部暗下来,张贤的双手捆得麻了,环视着四周,王大虎就靠在自己身边的一棵大树上也睡着了,外面倒是有两个站岗放哨之人,其他的也正熟睡之中。想来,这些共军的战士们已经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睡得还很香。   忽的,张贤听到了一声他所熟悉的鸟叫,那是一声布谷鸟的叫声,他不由得顺声望去,在五十米开外有一块岩石,岩石后面露出了半个头来,那不是熊三娃还会是谁呢?   张贤只觉得心儿又狂跳了起来,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这么多年来的相处,他们早已经配合默契了,所以两人的一个眼神都可以明白对方的用意。张贤向他眨了眨眼,那意思是要他稍安勿燥,等待机会。熊三娃也明白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张贤悄悄地站起身来,可是刚刚一动,王大虎的眼睛便睁开了来,警告着他:“我说老乡,你在我的手里就别跟我耍心眼,你要知道你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我们的子弹!”   “我解手不行吗?”张贤问着。   “你真是麻烦!”王大虎站了起来,来到了他的身边,为他解着裤子,同时道:“这里又没有女的,你就这么来吧,别指着我会给你松绑!”   张贤知道这个王大虎已经对自己很是警惕了,吃了一次亏,他肯定不愿意再上一次当。   林中刚才还在熟睡的战士们都醒了过来,外面那个站岗的士兵跑了进来,到了王大虎的身边,喘着气告诉他:“团长,我看到好多的蒋匪兵往这边来了!”   这一句话,立即将所有人的睡意打消,王大虎让柱子找了一块毛巾堵到了张贤的嘴里,他是真得害怕这个老乡会发出声来。然后带着曹爽赶到了林子边上,果然如那个哨兵所说,一大队的国军士兵正从路上行军过来,却没有要包围这个树林的意思,而是从这片林子边缘而过,往南去了。   “奇怪!”王大虎自言自语地走了回来,对着柱子道:“这应该有上千的人,可能是一个团,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看他们行动的速度很快,好象是有什么作战任务似的!”   张贤听到耳里,心下里却全然明白,这个地方是一一八旅的防区,这个团肯定是徐海波的三十三团,此时他们肯定是按照自己的提议,在胡从俊的安排之下,趁着黄昏近黑时分,从南面绕过共军的外围,穿插着向东偷袭坦埠去的。   “要不我们跟着他们后面去看一看?”柱子提议着。   王大虎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天已经渐黑了,这支国军肯定不会知道他们的后面会有人跟踪。当下道:“也好,跟着他们后面看看,这些敌人很是狡猾,我担心他们是在迂回准备对我们的作战部队实行夹击!”   “可是我们这些弹药怎么办?”曹爽还有些放心不下林子中的这些东西。   王大虎道:“这些弹药先藏在这片林子里,回头跟地方上的游击队说一下,让他们来取就是了”   “嗯,这样最好!”柱子首先表示赞同。   ※※※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还可以看到二十米远的人影。   那些国军行动十分整齐,也十分安静,上千人走起来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喧哗,也没有一点得杂音。   “这些敌人训练很有素吗!”柱子忍不住低声地对着王大虎道。   王大虎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整编十一师怎么说也是蒋介石的王牌部队,如果说那个整编七十四师是老大的话,那么他们就是老二了!”   “哼!就算是再厉害的王牌,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堆炮灰,到头来还不是让我们全歼掉了?”曹爽却不以为然地道。   “不要小看我们的敌人,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也就离着失败不远了!”王大虎警告着他。   曹爽吐了下舌头,柱子在边上笑着道:“团长,这不是陈老总说的话吗?你学得真是快呀!”   王大虎却对他一瞪眼,道:“不管是谁说的,说得对就是要听的!”   柱子依然笑着:“是呀,当初老总这么说给你听,你还跟他抬扛呢!”   “去!去!去!”王大虎骂道:“我那时觉悟不高,难道这个时候,你的觉悟也就这么点儿吗?”   柱子也作了个鬼脸,不再答话。   张贤被夹在这些人的中间,虽然双手捆住,但是一双脚却也能走,他故意放慢速度,无奈后面的一个战士不停地推搡着他,有几次他险些被推倒了。   他们爬上了一座较高的山岗,看着前面黑压压的队伍绕过了南城,从乔家岭穿过后,折向了东面,奔着龙头沟那边去了。   “奇怪,这些敌人好象不是往城东迂回的,他们一直向东,怎么看好象是往坦埠那边去呢?”柱子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此时,王大虎也是一头得雾水,如果这个团是为了夹击攻城华东野战军部队,定然会在乔家岭与洪山一带隐蔽下来,等晚上华野各团攻城的时候,再从中杀出来,要是那些攻城的部队没有准备,定然会被杀一个措手不及。可是看这个样子,这些敌人并没有在乔家岭这一带潜伏下来,而是转入了蒙阴通往坦埠的小路,这条小路是与蒙阴向东到沂水城的公路平行的,只是穿越在谷地与山岭之间,远没有那条大路好走得多,但却比那条大路近了一半。   “不好!”王大虎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经不住喊出了声来:“他们肯定是去偷袭坦埠的!”   听到团长如此一说,所有的战士们马上紧张了起来,曹爽忍不住埋怨地道:“这怎么办呀,团长,我说我们不应该出来的。旅长把守卫坦埠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团,你偏要听信柱子的话,说什么敌人没有那个脑子,自顾不什么来着?”他想说“自顾不暇”这句成语,却又想不起来,但还是接着道:“这回好了,我们跟着你出来报仇了,敌人却去打坦埠,政委又受了伤在不团里,谁来组织守备呀?”   “曹爽,你啰不啰嗦呀!”柱子不满意地骂道:“就你聪明是不是?我们出来的时候,你不是也死乞白咧地要跟着我们来的吗?这个时候你倒是当上事后诸葛亮了!”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王大虎低喝了一声,两个人马上顿住了嘴。   王大虎想了想,却又道:“其实我们这一次出来也没有错,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敌人会去偷袭呢?现在想办法还来得及,我们马上赶回去,在敌人的前头赶到坦埠,如果再晚了,只怕真得来不及了!”   “是!”柱子与曹爽异口同声地回答着,柱子的头脑也在转着,却又问道:“如今这些敌人就在我们的前面,小路就这么一条,我们怎么能超过他们呢?”   “他们从沟里走,我们从山上走,不就是多爬两座山吗?”王大虎满不在乎地道。   曹爽和柱子都点了点头。   ※※※   话虽说得轻松,也就是多爬两座山,可是真得到爬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起来,而更有一个张贤在后面拖着,硬是磨蹭着不动。   在爬到一个高坡之上,看着拖在后面的张贤,曹爽不免又老声长谈了起来:“团长,我看还是把他干掉算了!”   “是呀!”柱子也随声附和着:“带着他什么时候才能赶回坦埠呀!”   王大虎不由得有些心动,但是随即又道:“如今他是我们的一个俘虏,我们就必须要按照我军的俘虏政策来执行!”   “可是团长,你看他走都走不动了,带着他我们又怎么可能超过山下的那些敌人,赶回去呢?”曹爽这样地道。   “是呀!”柱子也道:“这里又没有政委,陈老总又不知道,就是我们把他杀了,又能怎么样?”   王大虎瞪视着这两个人,问道:“你们跟他有仇呀?”   曹爽与柱子都愣了愣,同时摇了摇头,曹爽道:“到蒙阴城来之前,我都不认识他,怎么跟他有仇呢?”   “既然跟他没有仇,为什么你们两个总是撺捣着我把他杀了呢?他是蒋匪不错,但是他也是中国人,我们又不是鬼子!当初我们连鬼子的俘虏也没有杀过,为什么还要杀这个同是中国人的俘虏呢?”王大虎问着自己这两个手下。   曹爽与柱子相对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柱子却嘟囊了一句:“那我们怎么能走得快一些呢?”   张贤已经爬了上来,显然听到了刚才王大虎与那两个战士的对话,心中不由得对这个王大虎有了许多的好感,同时还有些感激。   王大虎看了张贤一眼,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柱子,你和刘有财押着他慢慢地走,我们其他人加快脚步,快些赶回去!”   柱子却有些不愿意,倔着嘴道:“我不愿意落在后面!”   王大虎皱了下眉头,又瞪起了眼来:“你小子如果不听命令,那么也就别回部队,还是作你的老百姓吧!”   知道团长真得生了气,柱子连忙道:“好吧,团长,我听你的!”   “嗯!”王大虎点了点头,同时叮嘱着:“你们两个也要小心!”说着看了看走过来的张贤,那也是在警告他不要动歪主意。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在张贤身后的战士又推了他一下,这已经是那个战士习惯性的动作了,那意思还是要他走快些。这一推,本来就捆住双手的张贤身子一歪,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这是一个六十度左右的山坡,下面是一条山谷,那条通往坦埠的小路就从山谷中穿过,张贤也便借着这个劲道往山下滚去,他的嘴里还塞着毛巾。   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王大虎反映迅速,一个箭步已经冲下山去,想要拉住滚倒的张贤,但是也只扯破了一块布下来,山坡上布满了碎石与荆棘,如果没有人救助,任由张贤这么滚落下去,他便是不死,也会摔个半死。   王大虎想也未想,紧跟着张贤的身影,冲下了山。   “团长!”柱子与曹爽忍不住同时低喝了一声,不明白团长为什么会为这个俘虏去冒险。   张贤并非被动,其实在刚才他就在寻思着脱逃之计,在他倒地的刹那,已经看到了半山的一棵松树,凭着估计,他可以算出来那个距离,根本就是他就势自己滚将下去的,这一路滚下来,他的脑中却还是十分得清醒,猛得身子一痛,后背撞在了那棵松树之上,下坠的趋势顿时停住了,他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痛,却还明白这正是自己的逃脱之机。   虽然被捆住了双手,张贤还是十分快速地爬将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大虎也跑到了近前,张贤顺势抬脚踢了过去,王大虎一个没防备,正被张贤踢在了胸口,往后仰倒下去,幸亏这是座土山,山坡上还是草地多,石头少,虽然倒下去,王大虎却没有受伤,他一跃而起,不由得怒骂了起来:“好你个张贤,装得还真象呀!”说着,也被激起了怒意,继续追了下去。   张贤一脚虽然得手之后,并没有停留,转身朝着山下跑去,他知道山下就是徐海波的三十三团,而这个时候,王大虎也定然不敢随意开枪。   “你小子跑得还真是快呀!”只三两下,王大虎便追了上来,毕竟一个捆住了双手的人协调性要差了许多,就算张贤是整编十一师的模范,还是跑不过王大虎的双腿。   既然是跑不过了,张贤反豁将了出去,转身一头撞到了王大虎的怀里,两个人齐齐地摔倒在地,而这个时候,还是王大虎有些吃亏,他依然是仰倒下去,而张贤却是直面倒地,所以爬起来的时候,还是张贤快了一些。他此时的反应还是要逃,所以并不理会翻身再爬起来的王大虎。   “哥呀,往这边跑!”蓦地传来了熊三娃紧张的呼叫声,张贤想都未想,拔开腿来,向着声音出处的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王大虎也爬将起来,继续追了过来,此时两个人也只差着五六步远。   “哥!卧倒!”熊三娃大声地呼喊着。   张贤依然是想都未想,听着这个指令已然向前扑倒在地。   王大虎正在欣喜,猛得听到了枪栓拉起的声音,他暗叫不好,也顺势往一边倒去,便在这时听到了“哒哒”的两声,那是冲锋枪的点射,子弹从他的脸边划过去,在他的脸上马上划出了一道血印,却是火辣辣地痛。      第四五章 坦埠(一)      雷霆没有想到自己真得没有被看管起来,虽然他还穿着这一身国军里配发的黄呢子将校服,走在坦埠的街上显得是如此得扎眼,但是他可以确认自己的确是自由的,并没有人在后面监视自己。   倒是邱萍,一直默默地陪着他的身边,想要请求他的谅解,但是面对着自己的这个妻子,他还是没有一句话可说。尽管如此,邱萍还是愿意跟着他走。这一路上,许多的野战军战士走过,和邱萍打着招呼,邱萍也礼貌地回应着大家,这些人在与邱萍打招呼的同时,也诧异地看着她身边穿着国民党军服的雷霆。雷霆知道,邱萍此时是陈毅身边的一个报务组的组长,这也难怪会有这么多的人认识她。   这个坦埠镇也算是蒙阴县一个很有名的地方,因为处于蒙阴、沂水和沂南三县交界之地,所以成了山区里的交通枢纽与物资集散地。这个镇子处于盆地之中,三面环水,四周是山,因为是山区中难得一见的平坦之地,所以才被叫做这个名字。   此时的坦埠,实则成了华东野战军的后勤基地,华野的总指挥部、后方医院以及许多的首脑机关都设在了这里,本来,华野下属的七个纵队就在坦埠四周环伺着,孟良崮之战后,国军尽数后退,两个纵队去了莒县休整,还有四个纵队此时正在攻打孤军深入的整编十一师,因为没有发现附近还有其他国军部队,所以坦埠如今只有一个团在防守。   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军民们,雷霆只有一阵地感慨,还在想着,如果整编七十四师当时能够派出一部分兵力来奇袭坦埠的话,可能孟良崮之战的结果也会被改写。但是,此时再做事后分析却已经晚了三秋了。   “雷,你要去哪?”邱萍关切地问着他,陪着他走了一路,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问了。   雷霆看了她一眼,依然没有回答,他是想去华野的后方医院,看一看在那里接受治疗的高伟,在出来之前,他已经向门口的卫兵打听过了,知道那个医院在哪里。   见雷霆还是不理会自己,邱萍很是感伤,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雷,你不要对我这个样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请你看在我肚子里面你的孩子份上,跟我说会话,好吗?”   这已经是一个女人真诚的乞求了,邱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雷霆肯定会毫不留恋地离她而去。   雷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邱萍,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我心中最后一点的良知给掠夺了走了,你还要我说些什么呢?”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透了邱萍的心,她当然知道自己对雷霆的伤害,虽然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坚强,也是最忠爱的,但是的确如他所说的一样,自己在深深地伤害着他。   泪水不由得悄悄划落,但她还是在努力地劝慰着:“雷,也许这是一个更好的开始!”   “也许是吧!”看着泪流满面的邱萍,雷霆有些心软,他应声地说着,同时又道:“但是,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更清楚,既然当初选择了整编七十四师,那么,我就会为之而奋斗,哪怕这是一个悲剧!”   “我知道你是觉得对不起你的那些同袍兄弟!”邱萍一语说中的他的心事。   雷霆咬了咬唇,点了点头,十分厌恶地告诉她:“是的!我一直怀着愧疚!这些兄弟同袍们跟我同一个锅里吃饭,跟着我同一个战场拼杀,跟着我同被而眠,同生共死!他们是如此得信任我,如此得关照我,可是,我却在背地里出卖了他们,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死去的人呢?”他说着,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声音平缓下来,却又说了一句:“我还真不如当初随着张师长,死在战场上算了!”   听到雷霆这出自肺腑之言,邱萍的泪水越发得狂泻了,她知道她可能再也得不到雷霆的原谅,她抿了抿嘴,想要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但是这泪水却好象不听使唤一样,依然落了下来。“是我出卖他们的,要怪也只能怪我,他们不能怪你!”她道。   雷霆看着她,有些自嘲地道:“你又是谁?你是雷霆的老婆!”说着,哼了一声,又道:“有谁会相信你是你?我是我?”   “识实务者为俊杰,雷,你还是抛开这些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邱萍恳求着他。   雷霆看着她,一时之间万千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经不住抑天叹息:“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是许云芳,一个就是张林福;一个是我的红颜知己,一个是我的伯乐知交。如今这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们的死都多多少少与你有些关系,你又让我如何能够和你重新开始呢?”   邱萍默然了,从这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地刺伤了他,可能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爱上一个人是这么得不容易,尤其是爱上了一个曾经的敌人!   ※※※   这一切发展得都太快了,令人反应不及。   王大虎躲过了熊三娃那几乎制命的两枪,却不得不滚到一边,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眼见着张贤又爬起来跑进了没人的草丛中,只能暗自生气。   尖戾的枪声显然已经惊到了山沟里正急行军的国军,已经有人向山上搜索而来了,王大虎只得叹息一声,想要重新退回山顶,但是刚刚一露头,熊三娃便双是两枪打来,子弹打在大树的树干之上,立刻出现了现出了两个黑洞,在朦胧的月光之下,还冒着股股的清烟。   王大虎不由暗骂,这个枪手的枪法真是不错,在这么灰暗的光线之下,能够打得如此之准,只怕自己手下的兵里面也没有人能够做得到,此时他被把这枪压制着,根本就抬不起头,跑不出去。而此时,他已经隐隐听到了山脚下传来的搜索之声,几只不知名字的鸟儿扑腾腾从下面的树林里飞了起来,那里肯定有人经过,而那个方向离着自己也已经不远了。   这真得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对于张贤来说,风水轮着转,终于又转回了他这里来。   几个翻滚的动作之后,熊三娃已经扑到了张贤的身边,两个人一起隐没在了茂密的草从中,熊三娃迅速地从身上抽出了一把军刺,飞快地割断了捆住张贤的双手的绳子。这一下,张贤有如困龙入海一般,腾出手来掏出口中的毛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天,真得是惊险无比,如果熊三娃再慢上一分钟,他可能真得就做了共军的俘虏,此时不由得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在了王大虎的身上。   “那个团长就在树的后面,三娃别让他跑了!”他叮嘱着说道。   熊三娃点了点头,再一次举起枪瞄准了那棵树,只要王大虎敢跳出来逃跑,那就先打断他的腿。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得“哒哒”的也是一串得枪响,子弹从张贤与熊三娃的头顶之上飞过去,他们两个不由得趴在了地上,把头埋在了胳膊中。这串子弹是曹爽与柱子打出来的,他们也下了山坡,发现了此时事情的不妙,为了掩护团长脱困,只得先用火力来压制住熊三娃的枪。王大虎也就是趁着这个空隙,飞快地跃将出来,向着山顶跑去。   “他跑了!”熊三娃抬起头看到了前面飞奔的影子,说着,又打出了一梭子弹,但是这一次却都落了空。   “把枪给我!”张贤喊道。   熊三娃把枪一抛,张贤接到了手中,不顾头顶依然呼啸而来的子弹,已然瞄准了那个移动中的黑影,手扣到了扳机,可是就是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有些心软了起来,这一枪下去,王大虎定然会被击中,只怕连命都没有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中掠过了刚才那几幕的场景,如果不是这个王大虎的极力阻拦,只怕十个他也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共军士兵杀了。   也就是这么犹豫迟疑了一下,王大虎已经跃过了那片空旷的坡地,跑到了山石之后,出了张贤的视野。   曹爽与柱子的射击也停止了下来,跟着王大虎的后面向山顶跑去。   “我们追不追?”熊三娃问着张贤。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才刚刚逃离魔掌,可不想又被王大虎捉去。更何况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前面的路途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万一再落入王大虎的陷阱里,那才是得不偿失了。   这个时候,一队国军小心翼翼地从山下面的树林中转了出来,他们是循着枪声摸上来的,却又害怕会步入共军的埋伏,所以非常小心。   看到这队人已经走近,的确是自己的人,张贤与熊三娃才从藏身的草丛中站起身为,却将这队国军吓了一跳,纷纷拉动着枪栓,“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   “别开枪!别开枪!是自己人!”熊三娃急忙高喊着。   这些人走到了近前,其中一个连长一眼认出了张贤,不由得吃惊万分:“咦,这不是张主任吗?”此时的张贤,一脸得狼狈,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满头的泥土,头上还沾着草,衣服也破烂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   张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认出了来人,他曾是一一八旅的旅长,对一一八旅的许多营连长都认识,当下对他道:“是我,许连长,你们团长在哪里?”   “他就在山下面!”许连长告诉他,同时还是好奇地问着他:“张主任,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的枪声是你们打的吗?”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是,刚才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共军!”   “他们在哪里?”一听到共军在这附近,所有的人马上紧张了起来,许连长连忙问道。   “他们已经跑了!”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告诉他,同时抢白着:“你们怎么反应这么慢,听到了枪声,这个时候才过来?要是你们快点来,怎么会放跑那些敌人呢?”   许连长有些难堪,的确,刚才他过于小心了些。   “许连长,你马上带我去见你们团长!”张贤打断的了熊三娃不满的询问,这样地命令着这个连长。   “是!”许连长答应着,同时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带着张贤与熊三娃往山下而去。      第四五章 坦埠(二)      见到张贤的时候,徐海波也很奇怪,不明白这个十一师的参谋主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此时的三十三团正在行军之中,也就刚刚到达了往坦埠路途的一半。   张贤并没有隐瞒,把自己遇险的经过全部讲了出来,听到张贤讲完,徐海波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庆幸地道:“呵呵,我说阿贤呀,你真是福大命大呀,没有被那些共匪绑走,还能够活着回来,看来你也的确是不简单了!”   “我有什么能耐,呵呵!”张贤也笑了,这个时候他当然可以笑得出来,只是在刚才,还有一些余悸,说着指着身边的熊三娃:“要是没有三娃,我可能真得要当他们的俘虏了,没准也会被他们毙掉了!”   熊三娃也咧着嘴笑了。   徐海波皱着眉头,恨恨地道:“这些共匪当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敢摸到我们的师部里去!”说着又有些担心:“听你刚才所言,那个共匪团长还是坦埠的防卫团的,如今我们过去对他们进行偷袭,他们定然已经有了准备,这个计划看来要取消了!”   张贤想了一下,道:“我们还是按我们的原计划行事,徐大哥传令让兄弟们加快脚步,尽速抵达坦埠!”   徐海波道:“便是我们跑得再快,这一个团上千的人如何也跑不过他们那十几个人的,虽然他们在山上,也比我们要快!”   张贤知道他说得是事实,几千人靠着双脚急行军,一天最快也就是八十多里路,如果就几个人的话,同样的时间,这八十里路走也可以走到。当下笑了一下,对他道:“就算他们走得快,布置下去也需要时间。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得到什么,而是要围魏救赵,对他们的后方进行袭扰,令他们围攻蒙阴的部队有后顾之忧。”他说着,又笑了笑,道:“如果坦埠真得是共军的指挥部所在,那么他们定然会急调攻城的部队回来保护的,那个时候我们再迅速撤回!”   “嗯!”徐海波点着头:“你说得不错,好,我们还是按原订计划行事!”他说着,又不由得称赞地道:“阿贤呀,我现在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处变不惊,处惊不乱,思路清晰,判断准确,呵呵,便是我再怎么赶也赶超不过你了!”   ※※※   王大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人回到了坦埠,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下半夜,他马上派出人去通知各部门各单位,要求非战斗人员马上转移,同时也将这个情报报告给了此时华野指挥官陈毅司令员与粟裕副司令员,陈、粟二人对于国军的这次偷袭也感到有些诧异,看来这个胡从俊当真得是一只狡猾透顶、极为难缠的角色,一面电令围攻蒙阴的两个纵队紧急回援坦埠,一边让王大虎做好坦埠的外围防御,不能叫国军突入进来。   坦埠镇里,刚刚还安静闲憩的气氛马上紧张了起来,雷霆也从睡梦中被叫醒了起来,此时他与邱萍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只是两个人却在炕头上分开而睡,虽然名义上还是夫妻,而实质上他已经把邱萍当成了陌路。   “怎么回事?”邱萍的行动很也快,打开门问着隔壁的一个战友。   “蒋匪兵打过来了!”那个战友显然也是被叫醒了来,这样地告诉她。   这个时候,雷霆已经穿好了衣服也来到了门口,院的子门此时是敞开的,一个战士提着马灯跑了进来,看到邱萍后告诉他:“邱姐,首长叫你带着你们这个报务组转移到镇子东边的老屋去,那里偏僻,比这边安全一些!”   “知道了!”邱萍答应着,也顾不得屋门口的雷霆,连忙招呼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前往报务组搬运仪器与设备。   雷霆信步走出了院子,此时的大街上已然是乱糟糟的一片,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却是有些条理。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一声的炮弹呼啸着落了下来,就在他不远处的一个院子中炸开,在隆隆的爆炸声后,火光冲天而起。这是燃烧弹,由八零迫击炮筒打出来的,只看了一眼,雷霆便猜了出来。   在第一声炮弹之后,紧接着炮声连成了一片,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是雷霆却知道,这些炮火虽然猛烈,但还是不最强大的,那些威力巨大的山炮和野炮还没有出现,这些都是轻型的迫击炮的炮火,这说明这支进袭的国军是轻装上阵的,并没有带重武器。虽然说是如此,可是这个时候的坦埠其实也是空镇一座,兵力的虚弱有可能都抵抗不住国军第一轮的攻击。   “嗬!这些蒋匪兵来得可真是快呀!”王大虎刚刚从自己的团部里出来,带着几个战士正要赶往镇子的西面,这些炮弹都是从那个方向打过来的,说明敌人已经到了镇外。   抬头间,王大虎迎面正与雷霆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道:“咦?这怎么还有一个反动派呀?”   此时的雷霆,依然穿着那身黄色的国军夏装将校服,虽然此时的领章与徽章尽数摘除,但是还是与这些野战军的战士们大不相同,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他是邱姐的老板!”柱子在他的旁边告诉他,柱子是安徽安庆附近的人,那边的习惯是管老公叫做老板的。   王大虎点了点头,他显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当下从雷霆身边走过的时候,同时警告着他:“喂,这个同志,不要乱走动,当心炮弹不长眼!”   雷霆怔了一下,这还是第一回有人管他叫同志,他还真有些不习惯,正在发愣的时候,王大虎已经带着人跑远了。   ※※※   三十三团带着的三十多门迫击炮此时已然分散到了坦埠镇的周遭,对着镇子里面猛轰一阵,这已经是国军战斗的惯例。在炮火之后会是突击队的进袭,一旦从对方的防御中打开突破口后,后面的部队便紧跟上来,强行进入,向四周扩大战果,直至进占整个目标。   但是这一次是偷袭,张贤问着徐海波:“老徐呀,你想怎么来安排呢?”   徐海波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把这个镇子夺下来,要是能抓到陈毅或者其他的大官,那就是最好的!”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我看你还是不要这么想的好,这个地方我们不可能久呆的,四面都有敌人,他们包围上来,我们可就要倒霉了。再说,真要是夺占这个镇子,只怕没有一天是打不下来的!”   “那按你的想法,我们怎么来打呢?”徐海波问道。   张贤道:“突袭到镇子里,实施破坏,不要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马上撤回,让他们防守的人顾此失彼,反正我们又不是要得到什么!”   徐海波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你这个建议不错,我可以安排四路突袭队,从南面和北面各放两支,插进镇子里。主力在西面与敌对垒,作出佯攻,好象是要突进的样子,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嗯,这样最好!”张贤也表示同意。   ※※※   王大虎觉得有些吃力了起来,他已经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打退了敌人五次的进攻,但是这些对面的国军好象并没有要退去的样子,重新组织起迫击炮,对着他的阵地猛轰过来。为了以牙还牙,他也命令自己的炮手,将自己团里仅有的十门炮打向敌人的阵地,这些炮里还有一门一零五的美式山炮,威力巨大。那是头几天缴获的,只是团里没有一个好的炮手,打出去的炮弹要么是偏了,要么就是远了,没有一发能够打中目标。   “娘的!下回一定要抓几个炮兵回来给我当炮手!”王大虎经不由骂了一句。   边上的柱子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向着他建议道:“对了,团长,我去把邱姐的老板找过来,我听邱姐说过,他是一个军事全才,炮兵步兵战防兵都当过,而且当初还打过鬼子的坦克!”   王大虎愣了下,点了点头,道:“好,你快去!”   柱子答应着,飞快地跑走了。   一枚照明弹就在他们的上空闪着耀眼的光,把下面照得如同白天。对面的炮火马上集中起来,准确无误地炸了过来,将王大虎这个团的阵地上的战士们,打得抬不起头来。   猛烈的炮火之后,是紧随而来的又一次进攻,国军的士兵们手持着半自动步枪和美式冲锋枪,在重机枪、轻机枪的掩护之下,已然到了近前。   “这些蒋匪兵还真得能打!”曹爽在边上不由得说了一句。   王大虎瞪了他一眼,喝令了一声,重新组织起了自己的火力,同时手榴弹也丢了出去,随着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眼见着面前的这些国军又纷纷退了下去。他不由得一声冷笑,讽刺地道:“是呀,这些蒋匪兵是能打,可就是打不了夜仗!”   正说之间,柱子已经带着雷霆来到了王大虎的面前。雷霆是被柱子连骗带蒙着过来的,告诉他说是陈老总要找他。可是到了这里雷霆才知道自己上了当,这里已然是坦埠的前沿阵地了,哪里有陈老总的影子,有的只是一个灰头土脸、五大三粗的王大虎。   王大虎并不知道雷霆的许多过去,还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同志,毫不见外地问着他:“你当过炮兵?”   雷霆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好了!”王大虎命令着:“那边有一门美国的大山炮,我们都不会用,你去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对面的那个地方的敌人炸平!”他说着,用手指着对面的一座小山之后,那些迫击炮弹许多就是来自那个方向,很可能那里就有敌人的一个炮兵阵地。   雷霆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却有一些不愿意,问着他:“你是谁?”   柱子赶忙向他解释着:“他是我们团的团长王大虎!”同时也向王大虎介绍着道:“他叫做雷霆,这名字好听吧?”   王大虎却没有心思来与他评论人的姓名,只是点着头。   “我是你们的俘虏,你就放心地让我来替你们开炮?”雷霆问着他。   王大虎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不是我们的同志?”   柱子有些难堪,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同时暗暗握了下雷霆的手,对着王大虎道:“团长,他以前是俘虏,现在是我们的同志了!”说着,又转头向着雷霆挤了下眼睛。   雷霆自然知道柱子的意思,的确,从被俘以来,这个柱子一直是他接触最多的共军战士,这是一个小排长,但是对他的热情却令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他当然知道柱子之所以能够对自己这么好,完全是因为邱萍的原因,但是人总是有感情的,他却不能够漠视。   “既然现在是我们的同志,那就是值得信赖的!”王大虎道,同时对着柱子道:“柱子,你带着雷霆去那边看看,他能不能打?”   “是!”柱子大声答应着,不管雷霆愿不愿意,已经拉着他向着后面的炮兵阵地而去。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了炮弹呼啸而来的声音。   “小心!”王大虎在后面大声的喊了一声,人也急扑过来,飞快地将前面的雷霆与柱子扑倒在地。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那枚炮弹就在他们的旁边爆炸了开来,泥土纷纷而落,竟然将三个人一起盖了起来。   雷霆还没有爬将起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柱子杀猪般的哭嚎:“团长!团长!……”他费力的扒开了身上的泥土,在明亮的照明弹的强光之下,只见柱子抱着王大虎的身体,跪在地上,此时的王大虎,本来戴在头上的帽子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满头都是黑黑的液体,那当然是血!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通讯员飞速跑了过来,人还没有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团长!团长!敌人从南面突进了镇子里!……”   看来,此时的坦埠镇,真得是岌岌可危了!      第四五章 坦埠(三)      这真是叫雷霆难以决定的时刻,王大虎并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人已然失去了知觉,昏迷了过去。   看着柱子还在大声的哭嚎,雷霆的脑子却是异常得清醒,大声喊着:“卫生员!卫生员!”   一个卫生员迅速地跑了过来,为王大虎包扎着伤口,但是这个卫生员还是对柱子道:“不行,他必须要送到医院去,不然这条命保不住的!”   这个时候,虽然炮弹依然呼啸着飞来,在阵地上隆隆地炸开,但是曹爽与另一个连长也赶了过来,围住了王大虎!   柱子有些为难地看着曹爽,想要他拿主意。曹爽的职务要比他大一些,是一营营长,只是柱子是警卫排的排长,与他并不隶属。   从镇子里跑过来的那个通迅员已经来到了大家的面前,看到了王大虎的样子,不由得叫了起来:“团长!团长怎么了?”   “他受伤了!”倒是边上的雷霆回答了他。   “这怎么办呀!”这个小通讯员已然是泪流满面,不由得叫了起来:“敌人已经突进了镇子里来,副团长刚才带着二营长阻击敌人的时候牺牲了,二营长也身负重伤,李政委又不在,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呀?”   “喊什么喊!”曹爽不由得怒了起来:“老子还没有死呢!我来指挥就是了!”   看着曹爽这种当仁不让的气概,雷霆暗自点头,共产党的部队里等级虽然远没有国军里面那么森严,但是作战的时候一级级的制度还是十分有效的,团长不在由副团长指挥,两个团长都不在了就由政委来指挥,如果两个团长与政委都不在了,就由营长来指挥。王大虎的这个团里,在孟良崮一战之后,建制已然不全了,他也是由营长刚刚提拔上来当的这个团长,而副团长也是和他一样,那个李政委此时还在医院里。这个团满编是三千人,可是此时实际上只有不到两千人,人员一直没有补全;而下面的两个营长也是刚刚提拔上来的,曹爽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团的另一个营已经打没了,还在组建之中,所以只是一个空头的编制,连个营长都没有,一直是由王大虎亲自指挥的。而此时,王大虎的团突遭战事,在他这个团长失去知觉之后,其指挥系统的脆弱也就可想而知了。   听到曹爽自告奋勇,挺身而出,大家都稍稍放下了一点心,可是许多人还在怀疑着曹营长的能力。   “刘连长,你找两个人马上把王团长抬到医院去!”曹爽已然命令了起来。   那个跟着曹爽身边的刘连长很快便叫来了两个人,在把王大虎抬上了担架,迅速地赶往后方医院。   曹爽继续安排着:“老刘呀,这块阵地就交给你了,绝对不允许被敌人夺下!”   “是”刘连长响亮地回答着。   曹爽又对着柱子道:“赵柱子,把你们警卫排拉过来,我们一起去支援二营,把敌人从镇子里赶出去!”   “是!”柱子也答应着,转身准备离去。   雷霆却忍不住脱口道:“带一个排过去肯定是不够的!应该从这里抽下一个连!”   曹爽愣了愣,却反问着他:“你看不见吗?这个阵地是敌人主攻的阵地,一旦被突破,整个坦埠都会落入敌人的手里!”   雷霆皱了下眉头,告诉他:“这个阵地有两个连就足够守到天亮了!你没有注意到吗?这些国军根本没有要夺下这个阵地的意思,他们只放炮,冲锋也没有使上全力,看看你们阵地前,你们留下了他们多少尸体?几乎没有几具!”   经他如此一说,曹爽与柱子都不由得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   雷霆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整编七十四师的时候,攻下涟水那一战,那个时候就是由他安排的作战计划,采用声东击西之策,顺利夺占涟水。看今天这个样子,对面整编十一师的这个团,可能也是采用的这一计。在刚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本不想说破,可是在王大虎救下他的那一时刻起,他又对这个共军的团产生了无比的好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再一次提醒着道:“我想你们的枪法肯定不是这么差的,国军冲锋过来又迅速的退回去,很可能他们是在佯攻!”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的人,当下,曹爽大声地命令着:“三连,也跟着我过来!”   ※※※   此时的坦埠镇中,火光四起,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曹爽和柱子带着一个连外加一个排很快就赶到了团部,雷霆也跟在了他们的队伍里,这里已经是他们的核心阵地。   二营长孟繁伟浑身是血,头上还缠着纱布,但是依然坚持地守在这里,看到曹爽过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喘着气告诉他:“敌人从镇子的南北两翼冲过来,二营的两个连在北面堵住了他们进攻,但是南边的一个连兵力不够,被他们突入了进来,副团长把团部里能组织的人都组织了起来,亲自带着想要把敌人赶出去,可是他却被敌人的狙击手击中头,我也被那个狙击手打中,还好,没有死!”   “妈的!我这就带人去把他们赶出去!”曹爽怒火满胸,这样地吼着,便准备带人往南而去。   “等一下!”孟营长又叫住了他,同时告诉他:“此时,敌人已经占据了南面的四五个院子,并且他们的后继部队也跟了上来,我几次想要把那个突破口堵上,但是他们的狙击手太厉害了,你可以小心!”   “知道了!”曹爽答应着,和柱子带着人赶往南部,还没有赶到,便听到了激烈而杂乱的枪声,这里面有步枪的声音,也有冲锋枪、机关枪的声音,只是夹杂在这些枪声中的还有双方士兵最为恶毒与下流的谩骂。   在冲天的火光中,雷霆看到了共军的士兵们在街道外围构筑的临时工事,他们把石头与土堆在一起,形成一个掩体,然后藏身其间对着占据屋舍的国军士兵射击。看着这些工事,雷霆不由得摇着头,这些工事太过简陋,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夺取下来;而此时,显然那些国军的士兵们并不急于冲锋,只是守在屋舍和院落里,只等着共军士兵们过来攻夺。这些共军的士兵们肯定是伤亡不轻,所以这个时候,只好固守在外,没有再发起逆袭。   曹爽一到,便马上把自己带来的这个连投入到了反击战中,命令两个排从两边欺身而上,一个排在正面掩护,想要把这股冲进镇来的敌人后路封堵。但是结果却很令人失望,那两个排在排长的亲自带领之下,也就是刚刚接近敌人的阵地,敌人的照明弹便打上了天空,敌人的阵地前是一片开阔,那的两层院落已经被炮火摧毁,在照明弹的照耀下,那些冲锋的两个排的战士全部暴露在了外面,在敌人枪声响起的时候,竟然无处可藏,死伤众多。而那些驻守的国军士兵,枪法又是极好,几乎是一枪就能打中一个,此时大家倒是成了他们的活靶!   直到照明弹暗弱了下去,那些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地只能匍匐于地的华野士兵们,才得到了喘息之机,纷纷回撤,可是这个时候,已然少了三分之一的战力,便是那两个领队的排长也在对手的狙击中牺牲。   看着败退下来的这两个排,曹爽愤怒异常,亲自带着人去夺回阵地,虽然他的勇敢令雷霆佩服,心里却只能暗自摇头。   不久,曹爽也被战士架了下来,他的胳膊被子弹打中,卫生员一边给他包扎着伤口,他还一边在怒声大骂着,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去!”柱子自告奋勇着。   “好吧!”曹爽答应着,却又不放心地道:“你可要小心,他们那个狙击手真得好厉害,要不是我反映快,可能要跟副团长一样了!”   “知道了!”柱子答应着,正要带人再一次进击,却被雷霆拦住了,他知道就算柱子过去,结果也是一样。   “你们这么打根本就是送命!”雷霆警告着他们。   曹爽却对他瞪着眼睛,问道:“那你说怎么打?”   雷霆想了一下,对着他们道:“把你们的炮推过来,先轰后面,把那个阵地炸烂,同时把他们的火力压制住。他们没有炮,只能被动挨打。这个时候再迅速派一个连冲上去夺占那个突破口,如此一来,这些冲进来的人就都成了瓮中之鳖,可以先困住他们,然后等到天亮的时候再打!”   曹爽与柱子的眼睛都不由得一亮,曹爽倒是快人快语,埋怨着他:“雷霆,你怎么不早说?”   “是呀!”柱子也在旁帮着腔:“你早说了,我们也少死好几个人!”   雷霆却有些尴尬,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都有所怀疑起来,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了。   ※※※   大炮很快被推了过来,四门迫击炮再加两门野炮和那门个头最大的美式一零五山炮,炮口齐齐对准了那个被国军的占据的突破口,可是这个时候问题又来了,这门大山炮还是没有人能用,雷霆迟疑了半晌,在柱子一再的催促之下,只好赶鸭子上架,来当这个炮兵。   开始的时候,雷霆还有些想法,可是转而一想,如果不帮这些共军,刚才就不应该多嘴,而此时已经开了头,便是不再动手,其实质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中,他成了共军的参谋。   尽管如此,雷霆还是不愿意自己动手,他只当他的炮兵指挥,动动嘴,告诉那几个共军的炮兵怎么用这门大炮。那几个共军的炮兵也算灵活,在连打了几枚失败后,终于明白了过来,虽然打得还是有些失偏,却已经有了效果。   果然,按照雷霆的指导,这个战斗打得异常顺利,只用了两个小时,曹爽便带着一个连成功地夺回了那个被国军攻占的阵地,堵住了这支突入进镇子里来国军的退路。   而此时,这只被困在镇中的国军,正是张贤、熊三娃和三十三团许连长的这个连。本来,徐海波并没有让张贤跟着自己的作战连队行动,但是张贤与熊三娃却是闲不住的人,看到徐团长排兵布阵井井有条,而坦埠西面的主阵地上,徐海波的佯攻打得又有声有色,他们两个便跟着许连长这个连和另外一个连来到南面,张贤很快便发现了守军的防御弱点,在他的指挥之下,这两个连十分顺利地突破了这个防御阵地,攻进了镇子里。   按照张贤的指导思想,这一次的行动并非夺占坦埠镇,而是围魏救赵之计,或者说是敲山震虎,打给华东野战军看的,所以并没有积极地展开来,而是把所占的这几所院落当成一个桥头堡,以吸引守军过来围攻,趁机对敌进行大量杀伤。这个坦埠镇到底有多少的兵力,张贤并不清楚,所以他这样的作法是最保守,也是最现实的,以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为原则,然后在天亮之前,及时撤出,他要的是全身而退。   张贤毕竟过于胆小了,如果真要按照徐海波的思路来打,这个坦埠镇此时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手中,或许还真得能够捕获一些华东野战军的首脑人物。   可是令张贤没有想到的情况突然出现,那个驻守突破口阵地的连长过于疏忽了,看到共军次次的反击都被张贤和许连长他们打退,收获不小,还以为这些共军的战力不过如此,冷不丁地遭到了守军大炮的轰击,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然被守军的突击队冲上了阵地,在近身搏杀之后,没有顶住这些共军的冲锋,向着镇外败退而去,那个突破口被守军重新封堵,就这样把张贤与许连长的这个连堵在了里面。   许连长有些惊慌,对着张贤道:“张主任,我看我们还是突围吧!”   张贤却摇了摇头,告诉他:“这个时候突围,我们的伤亡会很大!”说着,想了想,道:“别慌,先稳住阵地,敌人吃过亏了,天明之前,我想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他们要是也用炮打我们怎么办?”熊三娃有些担心,这让他想起了去年的张凤集之战,只是这一回却是和敌人掉了个位置。   “没事!”张贤告诉他:“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战防炮,山炮这么近的距离不好打,迫击炮嘛!呵呵,就让他们浪费点炮弹也好!”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与许连长都放心了许多。   熊三娃还在嘀咕着:“刚才还打得这么顺,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让他们给包了!”   许连长也道:“是呀,共军里面也有会打的,只是我看他们的这个战术怎么这么象是我们用过的?”   张贤笑了一下,对他道:“本来就是一样的嘛!说是国共两党,其实还不是一样的兵?一样的战术?大家同一个祖宗,哪能不一样呢?”   听到他如此一说,熊三娃与许连长也都笑了起来,刚才还紧张万分的气氛马上缓和了下来。   “走,三娃,陪着我到那个最高的屋顶上去!”张贤对着熊三娃道。   熊三娃有些不解,问道:“去那里做什么?当心成了共军的靶子!”   “不会!”张贤道:“这黑灯瞎火的,他们看不到!我想去观察一下敌人的动静!”   “嗯!”熊三娃答应着。   两人爬上了屋顶,趴在屋脊之上向下看去,只见附近的街巷中布满了临时工事,将这几重院子包围了起来,张贤却是一声得冷笑,这些临时工事并不坚固,也只能称之为掩体,冲锋之下便可以轻易突破。此时,西面和北面还在激烈的交火之中,西面那是徐海波指挥的佯攻部队,打得热火朝天,吸引了绝大部分的守军;而北面显然那两个连还没有突破共军的防守,却也牵制了他们不少的兵力。在这个夜里,其实两方面都打得十分小心,进攻的与防守的都不敢过于冒险,双方都不知道对手的底。张贤把头转向东面,那边却是黑沉沉的死寂,不见有任何响动。   “看来,要突围还是向东的好!”张贤心里在暗自盘算着。   “咦!哥,你看那是雷霆吗?”熊三娃忽然手指着北面的前方。   顺着熊三娃的手看去,在西边打过来的一颗照明弹的映照之下,张贤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国军夏装的军官站在一处屋檐之下,这个军官的服饰与身边的共军截然不同,也难怪会被熊三娃一眼认出来,不错,这不是雷霆还会是谁呢?   雷霆此时正与身边的一个共军说着什么,他的身边还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但是随着照明弹的湮灭,一切又恢复到了暗黑之中。   “雷霆怎么也在这里?”张贤暗自问着自己,忽然有一种不祥预感!      第四六章 归去(一)      时间过得很快,眼见着就到了黎明时分,张贤、熊三娃和许连长带着这一个连的国军,悄悄地离开了他们所攻占的那几个院落,向东突围。   而此时,对于曹爽这些人来说,兵力安排上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把一个连外加柱子的一个排布置在了与国军对峙的街道的正北面,是担心这部份被围的国军会狗急跳墙,往镇子的中心反扑。其实,张贤已经在屋顶之上,观察了良久,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漏洞。正是因为东西两面的薄弱,所以他才能够带着这个连轻易地突将出来,转向镇子的东面。   曹爽被这个突然的变故搞了一个措手不及,急急招呼着这个连在后尾随着向东追去。此时,雷霆却在不停地摇着头,这个曹爽虽然在关键的时候敢于挑起重担,但是他的水平实在是差了许多。他想,要是那个王大虎团长也是这种水平,那就真是奇怪了这些共军是怎么打的胜仗!   蓦然,雷霆停止了摇头,清晰得记得镇子的东面有一个杜家老屋,邱萍带着她的那个报务组此时就在那边。虽然对于邱萍,雷霆至今还无法原谅她,但是现在她的肚子里还带着自己的骨肉。想到这里,雷霆不由得担心起来,跟着曹爽的后面向东追了过去。   ※※※   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色在渐渐的明亮,已经可以看清对面十米外的人了。越往后天色越亮,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赶紧冲出这个镇子,只怕等到天色大亮,自己的人还真得要被这些共军包饺子。   熊三娃冲在最前面带着路,他的反应十分机灵,而且这么多年来的战争磨砺,也把他锤炼成了一个十分敏感的优秀战士,便是有一个风吹草动,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出来,并作出准确的判断。   后面的追兵嘈杂地跟进着,张贤亲自断后,只要是有人敢于露头冲到最前面,必定会第一个遭殃,他手中拿的是一把春田式自动步枪,虽说这把枪比不了他那把带着瞄准镜的德国毛瑟九八式,但是并不影响他的使用和准确性,他几乎是一枪一个,枪枪击中的是敌人的头,所以没有哪个人在这把枪的威胁之下能够逃脱。这个时候,是逃命的时候,所以也根本不容张贤有一丝的怜悯,必须要以强势的死亡阴影来震慑住这些追兵。   正是因为张贤的亲自狙击,令曹爽带来的这些追兵胆寒起来,毕竟面对百分之百的死亡,便是再勇敢的士兵也会思忖再三的。看着自己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去,没有人再敢于冲到最前面,曹爽气得破口大骂,自己拿了一把步枪抢身在前,在一间屋子的墙角露出头来,向着东边的瞄准,准备将那个敌人的狙击手击毙。曹爽也算是团里的神枪手,虽然此时他的胳膊受了点伤,但他还自认为对自己的枪法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是,也就是在他刚刚露出头,便听到了“啪!”地一声,他本能地缩回头来,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脸而过,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令他感到火辣辣地痛。   “娘的!这家伙好准的枪法,老子差点挂了!”曹爽不由得赞道,同时也感到了一阵阵的后怕。   柱子与雷霆走了过来,看到了他脸上的伤,柱子连忙道:“老曹,你脸上怎么了?”   曹爽这才觉了出来,刚才不知道还没什么,此时知道了,反面心狂跳着,半天动弹不得!   “他们有一个神枪手,一枪打死我们一个人,已经被他打死了我们十多个人了!”后面的一个连长赶过来,告诉大家。   听到这话,雷霆的心不由得一动,他当然知道整编十一师里最牛的神枪手是谁,张贤也是国军里面的传奇枪王。   缓了好半天,曹爽才镇静下来,却对着柱子道:“柱子,你知道那个开枪的是谁吗?”   “谁?”柱子问道。   “就是那个被我们抓住又逃走的张贤!”曹爽告诉他,同时肯定地道:“不错,就是他,我看得真真切切的,我向他举起枪来的时候,他也向我举起了枪,他比我手快,先开了枪!”   “这个狗娘养的,当时怎么没有一枪把他崩了?”柱子此时却后悔不迭。   曹爽也同意的点着头。   雷霆却是蓦然明了,不由得道:“我看,他们是要逃跑,你们也不要去追了,追也追不上到,反而白白多搭上几条人命!”   曹爽怀疑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来,问道:“我说雷霆,你到底是他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这一晚上,我们被他们差一点抄了个底,这个时候不痛打落水狗,难道还放他们逃走呀?”   雷霆苦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张贤可是国军里响当当的一个枪王,而且足智多谋,我只是怕你们吃亏罢了!”   柱子有些心动,建议道:“要不我们只把他们赶出镇子就算了!”   曹爽却瞪起了眼睛:“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伙敌人消灭掉,团长还在医院里呢,要是他在也是会这么做的!”   雷霆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曹爽,也就闭上了嘴。   ※※※   虽然暂时逼退了紧迫而来的追兵,但是张贤知道自己远还没有脱离出危险,而此时听着西面与北面的枪炮声已经稀疏了下来,看来,徐海波也感到了什么,可能准备要撤退了。   “主任!他们还在追我们!”许连长看着身后,担心地提醒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想着找个什么办法来摆脱这些追兵。此时他们是向东突围,而三十三团的大部队却是在镇子的西面,就算是他们安全了,还要绕一个圈回到西边去,前面的路途还很长,这些追兵必须要甩掉。   “哥,那边有一个院子,好象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所在,我们击毙了他们的两个卫兵,把他们包围了,你看要不要拿下来呢?”熊三娃从前面跑了过来,向他作着汇报。   许连长提议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的好!不要去管他们了!”   张贤愣了一下,问道:“那个院子里你确定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所在?”   “是!”熊三娃肯定地道:“我看到他们有人搬了什么设备进去,看那样子好象是报话机、电台之类的东西,而且里面还有几个女的!”   “这可能是他们的一个报务组!”张贤猜测地着,同时命令道:“三娃,你带人马上拿下这个院子,记住,里面的人要活捉,不要打死!”   “是!”熊三娃领命而去。   这个院子就是邱萍所带的这个报务组进驻的杜家老屋,这个报务组不过五六个人,其实是华野的一个备用。这些非战斗人员根本没有战斗力,所以很快便被熊三娃带着人制住了。   张贤走进这间青砖黑瓦的老宅子里,这所宅子里面有两重,院子里还有一棵粗大的槐树,这所建筑应该建成很久了,屋檐还向上翘着,带着晚清时的风格。   “邱萍?”当看到这个被抓的共军女头目的时候,张贤经不住叫出了声来!   “张贤!”几乎是与此同时,邱萍也脱口而出。   蓦然间,张贤明白了过来,他已经从苏正涛那里听说了发生在整编七十四师中的事,这个邱萍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脱离过共产党,不用想,当初她与雷霆的结合就一定是有目的的。   “把他们都给我带上!”张贤命令着熊三娃,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熊三娃马上安排了下去,让士兵们把这些俘虏捆住双手,押了出来。   “你要把我们押到哪里去?”邱萍愤怒地追问着张贤。   张贤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要替许云芳,还有七十四师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邱萍愣了愣,当张贤提到许云芳的时候,她竟然无言以对了。   可是,当熊三娃押着这些俘虏刚刚出院子的时候,便遭到了曹爽带来的追兵的扫射,就在张贤进入院子里的那点时间,曹爽带着人已经在一处石头后面架起了机枪,堵住了这个杜家老屋的门口。   熊三娃迅速地带着人退回了院子里,急忙告诉张贤:“哥,我们被堵住了,怎么办?”   许连长不由得埋怨着:“要是刚才我们不进这个院子就好了!”   张贤回头看了邱萍和这些俘虏一眼,却摇了摇头,告诉他:“不!我们有这些俘虏,就是我们手中的法宝,我想这些共军不会放任他们不管。”说着,对着熊三娃道:“三娃,把这些女俘虏的推到前面,我就不信这些共军会开枪!”   “是!”熊三娃答应着,把邱萍当先着推了出来。   ※※※   这个时候,曹爽与柱子的眼睛都红了起来,便是跟在他们后面的雷霆也不由得心急着,他们看到了被从那个院子里推出来的邱萍和另一个女报务兵。   “营长,我们还打吗?”机枪手也不知所措了,这样的问着。   “打个屁!”曹爽大骂着,忍不住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对着刚刚走出来的张贤破口大骂:“张贤!你个胆小鬼,你要有种,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把女人推到前面来!”   熊三娃有些挂不住,正要回敬着他们,却被张贤制止。张贤对这种激将不屑于顾,在这个时候,充硬汉那是莽夫的行为,他才不会上当。   在曹爽的叫骂声中,这队国军押着俘虏已经出了镇子,转向南面。此时曹爽仍不放弃,带着人在后面紧紧地尾随,雷霆也担心的跟在后面,虽然他对邱萍十分得怀恨,可是在这个进修,却也不知道怎么的,对她的安危极其关心起来。他可以想得到,邱萍落在了张贤的手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贤也知道,这样下去,即使出了坦埠镇,也无法脱身,倒不如踏下心来和这个曹爽谈判,更何况这个时候,他还有一个十分自私的想法,那就是想要把雷霆救出来。   在一处高坡之上,张贤命令许连长停下来,并且做好了防卫,与下面的曹爽对峙着。   见到张贤这一行没有再继续逃离的样子,曹爽也做好了开仗的准备。   熊三娃已经扯开了喉咙,对着山下的追兵喊着话:“你们谁能作得了主,出来答个话,放心,贤哥说了不会打你们冷枪,就一定不会的!”   曹爽怔了一下,与柱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他还真得担心对方的狙击手。   “老曹,别信他们的话!”柱子提醒着他。   雷霆却在边上道:“张贤不是那种耍阴谋的人!”   曹爽此时也壮了下胆子,这个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盯视着他,他不能不回答,当下越众而出,对着山上的人喊道:“你们有什么事,快说!”   熊三娃道:“我们和你们谈两个条件,如果你们答应了,我们就把你们的这些俘虏全放掉,你看怎么样?”他是按照张贤的原话,一字不差地传了出去。   “什么条件?”曹爽大声地问道。   “第一,不许再追赶我们!”   曹爽想了想,回身看了看大家,柱子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再追下去,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了!当下,转头应允着道:“这个我可以答应,只是要你们先放人!”   熊三娃回头看着张贤,张贤想了想,这个时候双方都是互不信任的,若是先放人,只怕这些追兵不守信用;如果不放人,又无法取信于他们,这样扯将下去,定然没有个头,当下道:“告诉他们,我们可以先留下一个俘虏,把其余的全放掉,等我们到了安全地带后,再把这个俘虏放掉!”   熊三娃如实地把这个话传了过去。   曹爽还想多争取一下,准备要他们释放所有的被俘人员;但是,却被张贤毫不犹豫地拒绝,同时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没有谈判的诚意,那么也就没必要再谈下去。   “要不先答应他们也好,留下一个人总比他们一个不放的好!”柱子在后面做着参谋。   曹爽只得答应着:“好吧,那就这样;那么你们的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张贤看了看身处在共军之中格外显眼的雷霆,对着熊三娃道:“要他们用雷霆来换!”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大声地喊着:“你们把雷霆放了,我们马上放你们的人!”   曹爽与柱子都愣愣地转头看着雷霆,雷霆也有些诧异,不用想,张贤早就已经看到了他,所以才会提出这个条件来,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共军的俘虏了。      第四六章 归去(二)      不等雷霆反应过来,曹爽已经在大喊了:“你们这是得寸进尺!”   熊三娃却道:“我们用你们五个人换他一个人,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如果谈不拢,那就算了!”的确,依照熊三娃的想法,这个交易自己这边是吃了大亏的,可是按照张贤的说法,带着这些俘虏上路,是非常危险的事。此时他们还深入在共军控制区的腹地,带着这些俘虏肯定走不快的,除非将这些俘虏全部枪毙掉,只是对这些非战斗人员却过于残忍了些,更何况当初打鬼子的时候还要按《日内瓦公约》行事,这个时候对待中国人更不能这样。   听到熊三娃这么一说,曹爽却有些为难,转头看着雷霆,毕竟雷霆不属于他管,是由陈老总亲自安排的。   柱子在一边担心地问着:“雷大哥,你是不是很想再回到他们那边去?”   雷霆本想挺身而出的,听到这话反而犹豫了,想了一下,道:“我是你们的俘虏,我的去留还是你们说了算了!不过,就算是你们把我放了,我想我也不会再去当国军了!”是呀,如今这个情况,还不如当一个普通百姓的好。   “如果你们不答应那就算了!”熊三娃已经下了最后的通蝶,说着,作势就要离去。   “等等!”曹爽喊住了他们,回过头来对着雷霆道:“雷同志,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就先委屈你一下,先用你去跟他们换人。不过你放心,回头我一定想办法再把你救回来!”   雷霆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也不用去救我,放心吧,张贤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柱子还有些不放心地道:“老曹,你答应他们,到时陈老总管你要人怎么办?”   曹爽怔了一下,却又甩了下头,道:“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到时老总要是追究起来,我来顶着就是了!”   当下,双方约定一起放人,在同一时间,张贤命令熊三娃只留下邱萍,把其他被俘的共军放掉;山下,雷霆也缓缓走上了坡来。   也就是十分钟的事,两边交换的人员已经回到了各自的阵营里,雷霆与张贤四目交汇,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也只是稍一愣神,两个人同时张开双臂,拥抱在了一起。   “我们快些走吧!”熊三娃提醒着他们。   张贤点了点头,放开了雷霆,却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让熊三娃告诫山下的共军,切莫追赶,否则邱萍就会有危险。曹爽倒也知趣,没有再尾随下来。   雷霆的目光与邱萍交织在了一起,可是在这一时刻,他却没有更多的语言,便是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真得仿佛她就是一个路人,这已然令邱萍伤心不已。   ※※※   张贤带着这个连终于摆脱了危机,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正从坦埠西面阵地撤退下来的三十三团的大部队,也就在这个时候,雷霆却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张贤来到了他的身边,虽然他对于雷霆是否变节还存有疑问,但是毕竟同窗共室了这么久,而且彼此相知,所以在没有得到确定的时候,他还是宁愿相信这位同学。   雷霆看了看身后的邱萍,提醒着张贤:“现在你们已经到了安全地带,你应该把她放了!”   张贤愣了一下,回头看着邱萍,心中的疑惑已然有些消散,表情却十分不快。雷霆与邱萍是夫妇,自然对她很是关切的。邱萍不用多想,肯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共产党,原本以为雷霆也许是受了她的蒙骗,看这个样子,雷霆说不定也早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雷霆,你不要再骗我了,是不是你已经成了他们的人?”一路上,张贤的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问出口,这个时候再也忍之不住,终于问出了口。   很显然,雷霆已经想到了他的这个问话,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是他们的俘虏,不是他们的人!”   “你不是他们的人,为什么在刚才你可以那么自由地跟着他们走动?我就不信,这些共军就是再怎么优待俘虏,也不可能俘虏自由行动的!”张贤追问着他。无论谁看到刚才的情景,都会按照他的想法来起疑的。   雷霆却有些无奈,老实地告诉他:“他们有一门美国山炮,没有人会打,所以才会把我叫出来,为他们打炮!”   张贤怔了怔,刚才他也听到了那门一零五山炮的炮弹爆炸的声音,不由得又有些怨气:“那么,刚才是你发的炮?”   雷霆又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只是告诉他们那门炮怎么用,并没有动手!”   “可是,这与你亲自动手又有什么区别呢?”张贤质问着他。   雷霆有些为难,却又反问着:“那么阿贤,你要是他们的俘虏,你可以选择吗?”   这一句话将张贤问住了。   雷霆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那门炮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用,他们有那么多的俘虏,就算是我不说,他们随便找两个炮兵,许以好处,我相信就肯定会被他们所用,而且打得也比他们刚才打得好多了!你们这个突击队里,可能不会有这么多健全的人了!”   张贤知道他所说的是实情,当下心中的怨气也消了不少,却又回过头,看了看邱萍,告诉着他:“我不打算对敌人讲信用,邱萍早就该死,要不是她,许大姐也不会被害;我想,整编七十四的覆灭,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吧?”   雷霆怔了下,不由得摇了摇头,很是失望地道:“阿贤,你变了,怎么会变成这么个样子?”   “我没有变,变的是你!”张贤反诘着他:“你是不是还要为她编织一套谎言呢?上一次的谎言还历历地在我耳边,难道爱情的力量能够左右一切?”   雷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望着此时因为休息不足而显得憔悴不堪的张贤,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如何能够说服他,沉吟了片刻,还是道:“好吧,阿贤,在我被俘以前,还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还以为她是我的好妻子;直到被俘以后,我才明白了这些原委,当时也是和你一样,不!我的愤怒要比你强烈得多!”他说着,又看了看身边的邱萍,这话也句句地听在了她的耳朵里,却仿佛刀扎一样刺透了她的心,泪水挂在她的脸上,痴然地望着雷霆,对视中只有一抹的悲哀,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她也同时看到了从雷霆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怜惜!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喜欢她!”张贤就好象是看透了这两个人。   雷霆没有答话,沉默了片刻,而就这短短的不到一分钟时间,邱萍却是多么地希望雷霆点点头,或者说一声“是!”,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雷霆真要如此表达的话,那么,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对雷霆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说老实话,我虽然当了共军的俘虏,但是并没有受什么罪!”雷霆又道:“我想,这一切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只是如今,我还不能离开她!”   “这又是为何?”张贤对他的话表示怀疑,已经再一次露出了不相信的样子。既然说得如此痛恨,却又有这么多的借口,谎言信一次也就够了!   雷霆抿了抿嘴,迟疑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因为她此时已经怀了我的骨肉!”   张贤怔住了,他是当过父亲的人,自然知道一个初为人父的人的心情;更何况,当年雷霆也差一点作了父亲,而此时雷霆都已经过了三十,对孩子的渴望比他要强烈了许多。他马上理解了雷霆此时矛盾的心情。张贤又看了看邱萍,第一眼看去的时候,他就觉得邱萍比上次在沭阳见到时长胖了许多,还以为她是回到共军的部队里松心了才发福的,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已经怀了几个月了?”张贤的声音已然和缓了下来,这样地问着雷霆。   “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雷霆告诉他,这个时刻,两个人才又仿佛是回到了从前拉家长的时候。   张贤的心情忽然就舒坦开来,大声对着后面命令着:“三娃,把这个共军的女俘虏放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哥呀,我们真要跟那些共匪们讲信用呀?”   “你哪那么多的废话!”张贤骂道:“我叫你放,你就放;不然你背着她走!”   熊三娃吐了吐舌头,连声答应着,已然松开了绑住邱萍双手的绳索,对着她道:“你走吧!”   可是邱萍并没有转身,而是愣愣地望着雷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走。   “你走呀!”雷霆不由得大吼了一声,就如同是一个霸道的汉子在骂自己的老婆。   泪水在邱萍的脸上还没有干透,但是她可以看出来这是雷霆的焦虑,却又无法面对他的这一声大吼,竟然有些委屈起来,不由得鼻子一酸,泪水又流了出来,却依然没有动。   雷霆快步走到了邱萍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往后便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着:“就你走,你就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我不走!”邱萍甩开了他的手,已然定下了主意:“我就是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雷霆怔了一下,心里暗骂着这个女人的愚蠢。   张贤和熊三娃也回身看着这一对夫妇,熊三娃取笑着道:“哥呀,你看,人家还不愿意走呢!”   张贤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面对雷霆的时候,这个同学的眼神后面总有一层恍惚的浓雾,令他也琢磨不透。   “你还赖在我身边做什么?”雷霆在大发着脾气:“我们两个已经恩断意绝了,要不是为了我的骨肉,我才不会管你这么多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邱萍的手,往后面走去。   听着这些伤人的话,邱萍痛不欲声,虽然她早就已经意识到了雷霆的决心,但是毕竟在这些日子里,还没有从雷霆的嘴中说出来,而此时在这种地方说出来,便是再聪明的她也无法接受的,仿佛是天已经塌了一下一般,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真得要崩溃了。   拽着邱萍出了张贤的队伍,看看有些距离了,雷霆才放下手来,却是低低地骂道:“你个笨蛋,你不走难道等着被他们枪毙吗?”   这一句话,蓦然将邱萍震醒了过来,愣愣地望着雷霆,此时的雷霆已经和刚才的表情大不相同,却是一脸的关切与急迫,他还在催促着:“快离开这里,再不走张贤可能要反悔了!”   邱萍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雷霆所说的话,都是说给张贤听的,虽然如此,她还是有些不能释然,却又担心地道:“那你呢?”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雷霆肯定地道。他说着又装出愤怒的样子,大声吼着:“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邱萍点了点头,含泪的转身,沿着盘山的小路,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看着邱萍消失在了土岗之后,雷霆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臂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他转过头,便看到了张贤这张虽然疲倦,但还是那么英俊的脸。   “你怎么不陪着她一起走呢?”张贤问着雷霆。   也这许是一个试探的问话,雷霆马上如此反应着,但是嘴里却道:“我恨透了她,怎么还会跟着她去呢?”   张贤摇了摇头,有些不相信,但还是道:“其实,你应该陪着她去的,她此时毕竟是你的妻子,还为你怀着孩子,你就不怕她会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   雷霆怔了怔,道:“你放心吧,我想那些共军虽说放我们走,但是在这最后一个人被放之前,一定还会远远的尾随的。她走不了多远,就可以遇到她们的人!”   张贤点了点头,雷霆分析的不错,这个时候大家还处在共产党的占领区里,但是同时他又想到了什么,老实地告诉他:“其实雷大哥,就是刚才你要愿意跟着她走,我也会放你走!的”   雷霆又愣了一下,忽然莞尔地一笑!      第四六章 归去(三)      张贤带着雷霆与许连长的这个连顺利地回归到了三十三团里,徐海波还在为他们的安危担忧之中,正准备想办法冲进坦埠镇去营救他们呢!此时见到大家平安归来,自然十分欣喜。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有侦察得知共军围攻蒙阴的部队正在回师之中,如果还呆在这里,便有可能被敌人包围。当下,徐海波与张贤商量了一下,认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蒙阴城之围应该算是解了,所以决定立即撤回蒙阴。   又是一路的急行军,在天黑之前,三十三团终于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回到了蒙阴,师长胡从俊亲自到城外相迎,对这次的军事行动当然十分得满意。当他看到张贤的时候,一颗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已经接到了张副师长的报告,说是张贤被共军的偷袭队绑了票,当时就大发雷霆,急急派出人员寻找张贤的下落,便是接到徐海波用无线电报务机打来的电话,说张贤已经安全脱险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直到看到了这个张主任真实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这才喜出望外。   而当胡从俊又看到跟在张贤身边的整编七十四师的雷霆的时候,那又是一种恨不能收为己有的情愫。他当然知道雷霆这个人,并且对雷霆也有十分得好感,在他看来,张贤的这些陆大同学里,雷霆也算是可以与张贤有得一拼的有头脑的参谋。所以,胡从俊便有了一点私心,想要将这个雷参谋挽留下来,自然对他十分得客气。   这天晚上,华东野战军并没有再对蒙阴城发动袭击,这让胡从俊与张贤都有些诧异,看来是三十三团偷袭坦埠起了效果。其实此时,陈毅与粟裕也不得不从实际出发,在大战之后战力大降的情况下,想再接再厉地拿下整编十一师,这显然是力不从心的。所以,在第二天攻城受挫之后,华东野战军便已经撤围转移了。   又等了一天,还不见有共军的动静,这个时候胡从俊与张贤始才相信整编十一师已经渡过了危机。为了安全起见,胡从俊又派出搜索队四下里探听,都没有发现有共军的踪迹,他们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唯一让张贤耿耿于怀的是那车被王大虎藏在树林里的弹药,等他派人去找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游击队先一步运走了!这说明共军的情报传递系统还是很快的,他也只在坦埠耽误了那么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   与上峰的联络也终于接通,徐州方面也了解到了发生在蒙阴城的激战,对整编十一师大为嘉奖了一番,因为在孟良崮整编七十四师被共军围歼之后,众多的国军部队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出了很远,独独是整编十一师坚守蒙阴不倒,便是连顾祝同总司令也称赞胡从俊是街亭之败后的赵子龙,能够全身而退,令敌人闻风丧胆。这些赞美之词听在胡从俊的耳朵里,虽然心里十分受用,但是他却暗自侥幸着,私下里对张贤说,如果当初要是知道了整编七十四师被共军所歼,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带着整编十一师按计划挺进到蒙阴城的,可能在常路镇就停住了。   虽然打退了围攻蒙阴城的华野部队,但是此时蒙阴城毕竟是孤悬于沂蒙山区的一座孤岛,那些退走的华东野战军随时都可以再围将上来,所以胡从俊强烈要求整编十一师退回新泰,与第五军靠拢。他的这个要求很快便得到了上峰的许可。   ※※※   在撤离蒙阴城的时候。雷霆却不愿意跟着整编十一师北去,这让大家都很诧异。   “我就实说了!”雷霆很是坦白地对大家道:“我不想再从军了,我准备卸甲归田,回老家种地去!”   胡从俊与苏正涛面面相觑,苏正涛此时还在整编十一师里,对于雷霆的到来自然十分高兴,他们两个人毕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如今能够再重新相聚在一起,还希望可以从头再来呢。当下,不等别人开口,苏正涛当先地劝道:“老雷呀,我知道你这是灰心了,只是就算整编七十四师没了,我们还可以去别的部队嘛,再说胡师长也如此盛情地邀请我们到整编十一师来,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呢?”   雷霆却有些悲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张贤,这个时候,张贤也在看着他,却默不作声。“瓦罐不离井台破!”他轻叹一声,道:“我们这些当兵的人,迟早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国军里明争暗斗太多,而整编七十四师却不一样,那是一个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才能呆下去的铁军,但是就是这么一支国军的王牌部队,说没转眼就没了!”他说着,又看了看胡从俊,对着他道:“胡师长,感谢你对我的厚爱,我也算经历过许多支国军的部队了,只有七十四师和你们十一师还算不错的,只是败军之将,又何必言勇,我看不出这场内战何时能够结束,如今当了一回俘虏也算是想开了,管他谁对谁错,谁胜谁负,大家都是中国人,非要这么拼个你死我活的,实在是不值当的。唉,还是当一个老百姓的好,不去管那些是是非非,迷糊着过日子,得过且过也不错!实在过不了了,就远走他乡,去南洋也好,去香港也好,反正都比在这里打仗要强了许多!”   张贤也不由得心动起来,他的这个想法,正是当初自己的想法,在从武汉出来的时候,他还抱着这样的心思,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深陷其中,而且不能自拔了。   “你这是在选择逃避!”张贤对着他道。   雷霆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同时道:“我早就这么想过的,只是那个时候是身不由己。如今不一样了,七十四师没了,别的部队我也不想再去,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退将下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胡从俊想了想,道:“雷霆呀,就算你不愿意留在我们十一师里,也大不必如此地灰心丧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他,委座一定会再重建七十四师的,象你这样的原七十四师的骨干正是在大展才华的时候,以你在七十四师中的资历与才干,我想当一个旅长、副师长的或许不成问题!”   “是呀!”苏正涛也劝道:“我也是这么想,大家在一起经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能够同甘共苦地活到今天,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胜利。便是跌倒了也要爬起来,你这样一厥不振,这不象是你的性格呀!”   雷霆一声苦笑,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老苏呀,你不要劝了,我心意已决!”   看到雷霆确实是铁了心地要退役,张贤觉得倒不如随他心意去了,当先地道:“我看既然雷大哥的确已经厌倦,就是我们把他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那就随他去吧!”   苏正涛有些不满意地道:“阿贤呀,你不帮着我们劝他,还这样替他说话,你这是怎么回事?”   张贤也叹了一口气:“浮生若梦,不如归去!”   苏正涛与胡从俊都愣愣地望着张贤,苏正涛不由得道:“阿贤呀,你好象是看透了什么似的,难不成你也想和他一样?”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老实地告诉他们:“是呀,我最早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不过后来想明白了,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有的时候可以逃避,但是有的时候却无法逃避,比如人终也逃避不了死亡,横竖都是要死的,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大家都怔怔地望着张贤,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   雷霆终还是没有随整编十一师北上,他要从蒙阴城南下,去临沂第一兵团报道。说到退役,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此时的雷霆虽然说被俘了,但是毕竟还是国军在册的军官,便是要去当个普通老百姓也需要办理一些手续,整编七十四师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他只好到第一兵团去开个证明信。有了这份证明信,最少可以让他在行动上自由许多,走到哪里,也不会被当成从前线脱逃的军官而抓起来。   在分别的时刻,张贤把雷霆送到了东汶河边,可是真得要离开了,两个人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走了!”雷霆准备转身,他也没有什么行囊,孑然一身,倒是方便。   “等等!”张贤叫道。   “还有什么事吗?”雷霆问道。   张贤问道:“你穿着这身衣服只怕走不到临沂的,前面有我们的部队,但也有共军的部队,你要是遇到他们怎么办?”   雷霆却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当了他们一次俘虏,也不怕再当一次!呵呵,再说我一个走路的人,没钱没财的,怕什么!”   “只怕他们会把你当成间谍抓起来!”张贤提醒着他。   雷霆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不走小路,只走大路!你们不是侦察过了,临蒙公路上已经没有共军了!”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又想了一下,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一把勃朗宁的手枪,这把枪还是当初在常德的时候,罗达送给他的。他把这把枪递给了雷霆,同时又送给他给一匣子弹,告诉他:“这一路上不太平,给你作个防身吧!”   雷霆拿着这把枪,掂了一下,一笑,同时把自己的手腕抖开来,露出了一块手表:“看,这当初在重庆的时候你送的,被俘的时候,我还生怕被那些共军搜去,哪知道他们并没有搜我的身,所以这块表还在!”   “但愿下一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这把枪也还在!”张贤真切地告诉他:“今天我只是借你,到时你可要还我的!”   雷霆愣了一下,取笑着他:“阿贤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了起来?”   “不是抠,这把枪是当年罗达师长送给我的!”张贤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雷霆已经知道了这把枪对于张贤来说的重要,这个时候能够把这把枪送给自己,也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不由得心里热乎乎的。当下点了点头,把枪收到了自己的裤兜里,保证地道:“好,我到时一定完璧归赵!”   “还有一件事!”张贤又道。   “什么事?”   “你是当真得回老家吗?”   雷霆怔了一下,反问着他:“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呵呵,你和我一样,是只会打仗的人,我实在想不起来你回老家后能做什么营生!”   “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到时再说吧!”雷霆叹了一口气,他也对自己的前途很是没底。   “你……”张贤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刚刚一开口,又忍住了。   “还有什么事?”雷霆却追问着他。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来:“你不会跑到共产党那边去吧?”   雷霆微微一愣,却又笑了起来,摇着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张贤也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邱萍不是还在那边吗?”   “她?哼!”雷霆哼了一声,道:“她已经令我失望透顶,虽说她怀了我的孩子,但我们终还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那个孩子就随她去吧!”   “是这样呀!”张贤稍稍放下了点心来,又问道:“要是你再一次被共军抓住了,你怎么办?”   雷霆愣了一下,笑道:“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如果我真得再被他们抓住了,那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张贤也笑了,的确如他所说的一样,真要是被再次抓到,不可能再有人这么巧地去救他,除了听天由命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劝解地道:“其实雷大哥,你若退役真得很可惜,到临沂再想想吧!”   雷霆肯定地摇了摇头:“从我被俘那天起,我没事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阿贤你也不要再劝了。”说着,又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来:“不过,阿贤,你我这么些年的交情,在我离开之前,有一句话我忍了很久,但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   “哦?雷大哥要说什么?”张贤忙问道。   雷霆将头转向了碧蓝的天空,那里有一只雄鹰盘旋飞翔,他凝视良久,这才回过头看着张贤,道:“我觉得共产党也并非是我们从政府那里听到的那样,他们比我们要民主得多,他们的武器虽然不好,但是他们士兵的纪律与士气都很好,与这里的老百姓互相信任,打成一片,反而是政府不受欢迎。虽说我们七十四师的覆灭是自找,但是民心的向背其实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我们师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们的眼线!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个,这场内战打下来,不见得他们共产党会输!反而是我们国军……”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往后说下去。   张贤默默地听着他的话,看着他闪烁而坚定的眼神,他明白,雷霆是把自己当成了知己兄弟,才会这么不怕被抓地告诉自己;而同时,他也明白了雷霆为何会如此坚决地要退役的真正原因。   看着张贤在思索着自己的话,雷霆沉了一会儿,又道:“如果现在非要让我去选择一个军队来加入的话,我不会再去选择七十四师,也不会选择你们整编十一师,我会去加入共军!”   张贤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第四七章 分兵(一)      整编十一师从蒙阴北上到了新泰,与第五军所辖的九十六师占据的莱芜形成犄角之势,可进可退,暂时得已安顿了下来。   孟良崮战役之后,国军的攻势受挫,所以对沂蒙山区的进剿也处于停滞状态,倒是也给了华东野战军一个难得的休整之机。   整编七十四师的被歼,令蒋主席大为震怒,对于这次战役失败的原因作了深入的检讨,按照蒋主席的看法,友军的救援不利,或者干脆地来说是见死不救才是导致王牌七十四师覆灭的主要原因,所以准备处死作为主力援军的整编二十五师的师长黄伯韬与整编八十三师的师长李天侠,以平泄愤怒。但是黄伯韬却一肩担起了汤恩伯在此战中的责任,使汤司令大受感动,于是在检讨会上,无论是汤恩伯也好,还是顾祝同也好,都大力地为黄疏通辩解,把这个失败的主要罪责推给了已经杀身成仁的张林福师长,认为是他指挥不当,刚愎自用才造成了这一次的恶果,至于其他部队的协调救援却倒成了其次。黄伯韧又哭诉自己所部为了营救整编七十四师而伤亡高达一万六千人,听者无不动容。身为国军统帅的蒋主席,面对这种众口一词的结论,明知其因,却又无可奈何。大家都是明白人,把罪责推到死人的头上,对于这些还活着的人,无论是下面的师长,还是上面的司令或者国防部的高官,都可以安心地继续做自己的官,便是有再大的过,也会这么不了了之的。   尽管如此,蒋主席还是撤下了李天侠与黄伯韬的职,对于黄伯韬的处理是留任;而对于李天侠,则被押解到徐州剿总军法处审判。但是李天侠却花钱上下打理,以几十根金条买了一个无罪释放。   当徐州的行文到达新泰的整编十一师的师部时,张贤看到了那份对于孟良崮作战之检讨的通报,不由得愤怒异常。   “这种处理怎么对得起那些已然战死的英灵呢?”他激动万分地对着胡从俊说着,浑身都在颤抖着。   胡从俊看着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参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张贤呀,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改不了这种疾恶如仇的脾气,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大家都是和事佬,要是真得搞出个什么枪毙的,那才是奇怪呢!”   张贤怔怔地望着胡从俊,自然知道他说得不错,确实,这么多年以来,国府中的大员们都是如此,黑白颠倒,是非不明,大家都在和稀泥,若非如此,当初自己被审查的时候,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出来,还被委以要任。只是,这种混沌不清的决断实在是一种弊病,极大的影响了国军的士气。   “如果……如果我们整编十一师当初在蒙阴,也被共军吃掉的话,是不是也会是这个结果?”张贤半天才平静下来,却这样悠悠地问着。   胡从俊微微愣了一下,点点了头,毫不怀疑地道:“肯定是这种结果,到时候,我这个师长定然也是墙倒众人推,所有的罪过都会加在我的身上!”   张贤的脸色肃然起来,他隐隐又想起了雷霆走时对自己的告诫,不由地道:“看来,雷霆说得不错,这可能是我们国军的桎梏,改不了了,还不如象他那样激流勇退,落得逍遥!”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反问着他:“你以为雷霆说退就能退得了吗?”   “难道这都不行吗?”张贤问道。   胡从俊一声苦笑,告诉他:“雷霆肯定是退不了的!他到临沂去,别说拿不到证明信,只怕还是会被扣压下来的!”   张贤愣了下,忙问道:“师长,你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胡从俊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便告诉你,委座已经下了决心要重建整编七十四师,还是想建成国军的王牌,所以命令所有从孟良崮战役中逃脱的原七十四师的官兵回归旧部,这个师长也已经任命下来,由原七十四军的参谋长邱维担任,同时委座还有一个决定,那就是原来从七十四军出来的人还要回归七十四军,而你就在邱维所列的名单当中!”   张贤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胡从俊却又一笑,道:“不过张贤呀,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所以这个调令已经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毕竟在十一师久了,这里的环境已经熟悉;而对于重建的七十四师,实在是没有把握。   胡从俊又有些可惜地道:“只是你的那个好友苏正涛我却是留不住的,他还是要回七十四师里,不过回去也不错,邱维已经安排他当了一个旅长。至于雷霆嘛,他肯定也跑不了,只怕这个时候,他已经到了南京,坐在了邱师长的身边了!”   听完胡从俊的说明,张贤不由得又为雷霆担起心来,雷霆的去意是如此得坚决,只怕到头来还真是难以脱身。他忽然又想起了雷霆走时,最后跟他说的话,他对国军部队失望透顶,宁愿去当共军也不愿再当国军,只是时事弄人,看来他想逃避的愿望终还是实现不了的。   ※※※   雷霆在这个时候确实十分后悔,却不是因为后悔去临沂,而是后悔没有听张贤的话,夜宿在了一个老乡的家里,当晚便被当地的老百姓当作了国民党特务抓了起来,送到了他们所说的区里。来到这个区里的时候,雷霆才知道,不过是共产党建立的地方政权的一个下属机构。就这样,雷霆第二次作了共产党的俘虏。他毫不隐瞒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告诉那个区长,自己本来就是共产党的俘虏,这个时候是被释回家。那个区长要他拿出上面开具的路条,他却没有。这个区长还算是一个明白人,没有把他当成特务直接处死或者关押起来,而是亲自押解着他送往坦埠,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赶到坦埠的时候,华东野战军的指挥部正准备东迁沂水,若是晚来一天,肯定就已经找不到可以证明的人了。   当看到雷霆又被押解回来的时候,陈毅司令员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小雷呀,看来你真得是和我们有缘呀,本以为你被十一师救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雷霆却是一脸得惭愧,一时之间却又无从说起。   那个押解的区长见到雷霆果真认得陈总司令的时候,这才归还了他的物件,放心地离去。   柱子带着邱萍也赶了过来,曹爽也跟在后面。虽然是无比得激动,但是在陈老总的面前,邱萍还是暂时收起了自己澎湃的心情。而柱子与曹爽也只好站在院子的外面,等着雷霆与陈总司令谈完话。   “怎么说呢?”雷霆苦笑了一声,老实地道:“我被十一师从贵军里救走后,他们要我加入他们,但是我却有些心灰意冷,所以决定退役回乡,哪知道走到界牌的时候夜宿农家,却被你们的人当成特务抓了来!”   “哦?”陈老总道:“小雷呀,看来你的觉悟不低了嘛!不准备与我们为敌了,要回家了?”   “是!”雷霆点着头。   “你老家是哪的呀?”陈毅问道。   “四川!”   “哦?我们是老乡嘛!”陈老总喜道,同时又问着:“你这个四川人怎么没有一点的四川味吗!你看我,这么多年了,这个味道总是改不了!”   雷霆也笑了起来,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就出来了!随父母到了重庆。”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陈老总又问。   “没什么人了,父母都死在了当年鬼子对重庆的轰炸中!”雷霆说着,有些黯然。   陈毅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坐下来跟他拉起了家常来,说到四川,说到成都,又说到重庆,一时间的话就多了起来,雷霆也觉得十分亲切,在不知不觉之中,把这位老总只当成了自己的老乡,而却忘记了他是一方的司令,而自己还是他的俘虏。   说到最后,陈毅道:“小雷呀,我跟你很是投缘呀,我看既然你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你也别回去了,跟着我干怎么样?”   雷霆怔了怔,这已经是这位总司令第二次邀请他们,第一次说的时候是让他考虑考虑,哪知道半路上杀出来一个张贤,还没有等他考虑好,便被张贤救了出去,这个时候,陈老总再一次旧事重提,却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仿佛是看透了雷霆的心事,陈老总笑道:“老实给你讲,这个时候也由得不你想回老家了,你还好没有到临沂,只怕到了那里,也不会说你想退就退得了的。蒋介石已经下令重建七十四师,象你这样的骨干肯定会被扣留的!”   雷霆怔了一下,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话刚刚问出口,便又觉得问得多余。共产党的耳目众多,许多事还没有传出南京,可能就已经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陈毅爽朗地笑了起来,告诉他:“我知道的事还不止这些呢,我还知道更多的事。你们整编七十四师的失败,已经被定性为是咎由自取,所有的罪责都被推给了那个已死的张林福的头上,其他人没有一个被处理的!”   雷霆从椅子上霍然站了起来,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了顶门,当即道:“老总,难道您这么看得重我,我再不识好歹,那真是要天打雷劈了。好,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您了!”   “不是交给我,而是交给人民!”陈毅纠正着他的话。   雷霆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此时,站在门外的邱萍不由得一阵的喜悦,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与这个相爱的男人一起走了这么多的路,这一天总算走到了一起。   “其实小雷呀,我知道你早就是我们的人了,也为我们办了不少的事!”陈毅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道。   雷霆却有些惭愧,他当然知道陈老总指得是什么,有几次其实是阴差阳错,他的意愿却与后果背道而驰,但是这不也是一种冥冥天幕的安排吗?   “上一次我们部署有些失误,被整编十一师偷袭,王大虎受伤,你的表现很不错哟!”陈毅却提起了这一件事来,看来,这位老总早已经了解了那场战斗的经过,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得嘉奖。   雷霆想了一下,却又有些不自然地道:“老总,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哦?你讲嘛!”   雷霆还是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毕竟我是从国军里来的,我想无论是你们也好,还是从我自身来讲也好,可能更适合作个参谋人员!”   陈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告诉他:“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怕我们不信任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们华东野战军里,有的是你们国民党出来的官兵,现在很多的营连长当初也是国民党兵,你看如今大家不都好好的吗?而且他们比当初在国民党军队里的表现还要优秀。”   雷霆点了点头,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呵呵,你还担心么事呢?”   雷霆却认真地道:“往日的同袍,如果真得变成了今日的敌人,我可能狠不下心肠来!”   “嗯!”陈老总点了点头,告诉他:“你说的这个顾虑我会替你考虑,其实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也不愿意自相残杀,只是蒋介石不让我们活,我们也没有办法。小雷呀,你要记住,人民才是我们的父母,我们是为了人民而战斗,与人民作对就是与我们作对,我们坚决要和他们斗争到底!”   听着陈老总的话,雷霆只是点了点头。任何一个党派都会以人民作为借口,国民党的宗旨也是如此,所以才会有三民主义,只是在某些时候,这些借口却成了某些人结党营私、独揽大权、发财致富的手段,真正背离了他的初衷。      第四七章 分兵(二)      六月是一个比较平静的月份,此时的整编十一师难得地得到了一次休整的机会,在新泰驻守以来,倒是胡从俊还是十分小心,在整军的同时,依然不放松对情报的收集,派出的搜索队四处活动,不久后,得到的情报显示,此时的共军陈毅、粟裕所部主力已经从蒙阴附近转移到了沂水到悦庄之间的地带,那正是新泰与莱芜的东面山区,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而唯一令胡从俊感到欣慰的是,陈总长答应配给整编十一师的三个团已经有了眉目,三个团的人员基本征集到位,此时正在整编十一师的基地武汉受训,而三个团的番号也已经确定,把原被裁撤的十八军三个团的番号恢复起来,其中因为三十三团调到了一一八旅,所以十一旅除了下辖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外,把原隶属于一一八师的三五二团调到了十一旅;同样,十八旅下辖五十二团与五十三团外,又加了一个三五三团;而一一八旅下辖了一个原十一师的三十三团,还有原十八师的五十四团,又增加了一个三五四团。便这样,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各加了一个团,实际上已经成了当年的一个军了。   对于在武汉受训的三个新团,胡从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决定派一个旅长回武汉领导集训,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个任务,所以能力必须出众。   张贤自告奋勇地想要接下这份工作,回武汉训练新兵,但是却被胡从俊毫不犹豫地回决了,他对张贤道:“我知道你的能力,重建的三十二团能够这么快就可以恢复战力,这份工作你去应该是最合适的,只是此时你已经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把你放走了,我就失去了一个好军师,好参谋。我知道你很想见一见你的老婆和儿子,我也是一样,只不过我们当军人的,就只能是这个命,什么时候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会派人替你把你的老婆儿子接过来,让你们一家团聚一下!当然,我们整编十一师里还在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听到胡师长这样地说,张贤只得把自己的那份相思之情收拢下来,听从胡师长的安排了。   胡从俊最终把一一八旅的王元灵旅长派回了武汉,在王旅长走的时候,张贤托他给家里捎了一封长信,自然是述不完的思念。师里的其他人也托着王旅长捎东西捎信,倒是王元灵,走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把他的两勤务兵的手都占得满满,他还要帮着拿。   在旅长王元灵走后,一一八旅便成了师部直属的部队,由胡从俊直接领导。而胡从俊作为师长,每日里的杂事又极多,所以他干脆把这个旅委任给了张贤,让他暂时代理一一八旅的旅长。而张贤原来就是这个旅的第一任旅长,如今重操旧部,当然也是得心应手,两个团长徐海波与李现法都十分配合他的工作,彼此之间的默契形成已久,其他人也自然没有话说。   ※※※   雷霆在陈毅总司令的安排之下,被安排到了王大虎的这个团里当了一个副团长,顶替那个被张贤击毙的副团长之职。后来他才知道,这也是柱子与曹爽暗地里跟陈老总提出来的。这个陈总司令没有一点的官架子,而王大虎这个直属团里的士兵们也没有一点畏惧他的样子,所以在平时陈老总与大家闲聊的时候,曹爽与柱子都极力地为雷霆说好话,不知不觉之中,倒是促成了陈总司令这样的安排。   王大虎这个团是特种兵纵队下属的特别旅的第二团,直属于华东野战军指挥部,因为十分能战斗,而团长又叫做王大虎,所以这个团也被称为了老虎团,从而大家都将这个团原来的番号都忘记了。   此时的老虎团里,团长王大虎与政委甘兴国都在医院里,那个甘政委在孟良崮战役中受了重伤,被送往胶东的总后方救治,只怕没有半年是回不来的。而王大虎却也在这一次的坦埠作战中被炮弹的弹片击中了头部,所幸得是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流了过多的血,却并没有身命之忧,却也要养上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初,但是王大虎也只是在医院里呆了十天,便再也呆不下去了,不顾医生的阻拦,执意地回到了自己的第二团里。   此时的老虎团,虽然说是一个团,其实此时也只有一千多号人,大战之后,每一个团都是如此得伤痕累累。雷霆来到老虎团所在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兵,兵源很快就从上面拨了下来,却又是一千多的原整编七十四师的俘虏,而这些人又曾经是雷霆同一支部队里的同袍兄弟。   雷霆知道,这些俘虏兵们都是经过了大量的共产党政工干部们强大的思想工作后,才被转化过来的。而在他进入老虎团的前期,他也被安排进了教导队按受这些共产党政工人员的洗脑,把这些年从国民党那里所接受到的许多教育全部抛弃。他的思想进步得很快,很得教导队队长的称赞。   由雷霆来整理这些被编进老虎团来的原国军整编七十四师的俘虏兵,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对于他来说,也是得心应手。毕竟,在整编七十四师中,雷霆也算是一个十分出名的人物,这些朴实勇敢的俘虏兵们更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榜样,真得就是唯他的马首是瞻。   所以,在王大虎回到老虎团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他都有些陌生的环境了,里面一半的士兵竟然都是原来国民党的兵。   雷霆很是有自知之明,在王大虎回来之前,他并没有对这些和他一样新来的解放战士们进行编排,而是将大家集合在一起,在政工人员的帮助之下,一起学习马列主义。   王大虎对于这个新到的副团长并没有排斥,但是雷霆也明显得感到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他想起了那天这个团长要求自己去开一零五山炮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可以信赖的人时,不由得哑然而笑。那个时候这个团长是有求于人,而这个时候却又是怕自己给他夺他的权。其实想一想,当一个副团长雷霆便已经感到很不错了,这个副职其实就是一个参谋之职,也算是与自己的初衷并不违背,又怎么会去夺他的权呢?   其实,雷霆是以当初在国军中的思维在考虑问题,真实的原因却并不是这样。王大虎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对这个雷霆也并没有偏见,只是觉得这些上面把这么多七十四师的俘虏兵拨给自己,而看这个样子,雷霆又是这些俘虏兵中的头目,只怕到时这个团不太好管。   尽管如此,王大虎还是把所有的俘虏兵与自己原来的战士们混编起来,当然所以的班长、排长自然是自己的老兵来担任,因为战斗中的减员太多,而这些老战士的素质又参差不齐,矛盾也就接踵而来,终于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次训练的时候,一个俘虏兵转化而来的解放战士当先着跟着自己的班长吵了起来,认为那个班长的指挥有误,这个班长不由得恼怒万分,在争辨之时经不往破口大骂,说什么“你们这些蒋匪兵别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有本事就不要当俘虏!”等等之词,这句话说出来后,马上引起了喧然大波,许多的解放战士都加入进来,而那些原老虎团的老战士们也抱成了一团,双方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大打出手。这个时候,此时也被编进了老虎团的魏楞子见势不好,急忙跑到了团部去找雷霆,毕竟,这个时候的雷霆成了这些解放战士的主心鼓,但是面对这种阵仗也是十分为难的,他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王大虎此时也正在团部,和雷霆一起快步跑到了训练场,虽然最终还是制止了这场殴斗,但还是有人被打破了头,送进了医院里。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陈老总的耳朵里,自然王大虎首当其冲地受到了一顿训斥,那个班长也被撤了下来,与当先挑起争端的那个叫做杨喜贵被一起关了禁闭。陈老总亲自来到老虎团里和大家一起谈心,当谈到这件事的起因,哪知道陈老总却大大地表扬了那个杨喜贵一番,认为这个士兵的见解不错,提的建议也是对的,而那个班长却不应该不虚心接受好的建议。如此一说,将这些解放战士们不平的心马上安稳了下来。   “小雷呀,这个杨喜贵原来在整编七十四师是做什么的?”陈老总问着雷霆。   “也是个班长!”雷霆告诉他。   陈老总点了点头,却转头对着王大虎道:“大虎,我看这个杨喜贵可以当个班长嘛!”   王大虎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他?他才是刚刚转过来的俘虏兵呀!”   陈老总皱起了眉头来,不高兴地道:“大虎,我看是你的脑子有问题,人家已经成了我们的战士,你还开口闭口的说什么俘虏兵!呵呵,我们的小雷原来不也当过国民党吗?如今我看这个副团长也当得不错嘛!”   王大虎看了雷霆一眼,只好点了点头。   ※※※   六月中旬的时候,徐州方面的战令再一次传到了整编十一师里,这一次国府重新做了布置,再一次加强了对山东解放区进剿各部的兵力,在调整布署之后,准备再一次对华东野战军的根据地发动进攻。   整编十一师的这一次任务是由新泰出发,向东搜索前进,目标便是据情报反映的华东野战军主力所有的悦庄。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徐州方面一共动用了十一个整编师,同时还有十数个整编师在二线准备,目的无非还是要把华东野战军剿灭。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在陕北的中共中央却在筹划着另一场化被动为主动的谋略,毛泽东审时度势,认为这个时候虽然国军握紧两个拳头砸向山东和陕北,但是却把自己的胸膛露了出来,所以,为了将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共产党中央于是制定了三军挺进,经略中原的战略部署。   第一路,准备以晋冀鲁豫野战军为主力,由司令员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指挥,从国民党军队南线的中部,实施突破,攻占鲁西南,跃进大别山,以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平汉路以东、淮南铁路以西为作战范围,这路作战部队通称为“刘邓大军”。   第二路,以晋冀鲁豫野战军一部,由第四纵队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谢富治指挥,从晋南南渡黄河,挺进豫西,以黄河、渭水以南、汉水以北、平汉路以西、西安以东为作战范围,这一路作战部队通称为“陈谢大军”。   第三路,以华东野战军主力,由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指挥,挺进到鲁西南,进军豫皖苏边区,以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平汉路以东、运河以西为作战范围,这路作战部队通称为“陈粟大军”。   对于中共中央的这种安排,从大局观上来看,的确是一步棋高一着的妙子,但是对于此时正在国军四面围攻之中的华东野战军来说,无疑还是困难重重。为了配合中共中央的战略部署,华东野战军的分兵也就在所难免了!      第四七章 分兵(三)      从新泰往东便是山峦起伏的山区,其间的路途并不好走,最捷径的一条路是从龙廷镇向东,过四马岭到张庄,在张庄折向北,可以到鲁村与南麻,而悦庄便在南麻的东面。此时,鲁村与南麻这片区域,在抗日战争时期,曾是山东解放区的行政中心。在一九三八年到一九三九年间,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便也驻在鲁村与东里店。一九四四年,共产党在这里建立了沂源县,驻地就在南麻。所以,鲁村、南麻与悦庄的这一片区域,倒是沂蒙山区的一个行政中心,同时也是经济与文化中心。   当整编十一师向鲁村挺进的时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共军的抵抗。走到张庄,天色渐黑了下来,胡从俊命令部队就地宿营,按照以往的惯例,宿营的同时,各部队也同时作好防御工事,以备不测。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遇到共军的偷袭,却也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个营队在宿营的时候没觉出什么来,可是天亮前出营活动却接二连三地遭遇了地雷的伏击,十数名士兵丧身在了地雷的爆炸中。不用多想,一定是晚上的时候,共军的游击队在四周密布了地雷,以干扰整编十一师的行进。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胡从俊与大家分析之后,认为敌人如此行事,定然有其目的所在,只是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之计却还是要排雷。   “师座,我觉得这可能是敌人的缓兵之计!”张贤这样地提醒着胡从俊。   胡从俊点了点头,问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张贤道:“我们向东搜索攻击,目标已经很明显。鲁村那边有共军大量的后勤物资,并有军工厂、后方医院,是他们的基地。我想这些东西要转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被这点困难所困,必须快速奇袭,这样才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副师长与几个参谋也同意张贤的看法,认为派出一个旅的兵力突袭鲁村,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但是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对着大家道:“我知道你们所说的可能不假,但是这种突袭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是也或许孤军深入,被敌人包了饺子!这种危险太大,我宁愿带着大家按部就班地进行,这样稳稳当当,便是遇到了共军的突袭,也不置于有太大的损伤!”   张贤明白,胡从俊是担心失败,当下又建议道:“师座,我觉得还是可行的,虽然敌人的主力部队都在悦庄附近集结,但是此时我们已经从四面包围了上来,他们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之下,定然不敢过早得暴露他们的主力位置。如果我们能够去突袭鲁村,我想定能出其不意,逼迫他们的主力现身,这个时候目标显露出来,也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战斗,那么这一仗也就简单了许多。”   胡从俊还是摇了摇头,不同意地道:“虽说如此,但是我不希望我们师再变成一个整编七十四师!”   大家都怔了一下,张贤还是不死心地道:“师座如果不放心,那么可以由我带着一一八旅先行探路,你看如何?”   胡从俊考虑了一下,看着张贤,还是摇着头,同时告诉他:“张贤呀,你的提议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风险太大!”   “师座……”张贤差一点叫了起来。   胡从俊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道:“好了,张贤,你不要再说了。有一句话我要让你记住,与共军打仗不是跟鬼子打仗,鬼子的战术生硬死板,或者搞个奇袭偷袭得可以成功,而共军却狡诈得多,或许这就是一个陷阱。我们要做的只是谨慎持重,不能按他们的套路出牌。我想,这也是我们整编十一师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的一个原因!”   知道无法说动胡从俊,张贤只好闭上了嘴。   当下,胡从俊传下令去,部队暂时不动,依然在张庄宿营,同时命令各工兵营,携带美军装备的探雷器,将部队宿营地外围的地雷尽数探出,随探随排,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   为了统一共产党领导的各部队名称,与国民党所领导的国军形成鲜明对比,在停战协定破裂之后,共产党军队曾将八路军、新四军的称号统一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与解放区这一名词的出处一致。但是由于各地的战事的发展,这种统一的称号并没有完全推广下去,所有各地方还是有各地方的叫法,比如东北就叫做东北民主联军。二月的时候,中共中央将解放军这一称呼正式作为了其所领导的军队的统称,并且成立解放军总部,此时朱德为解放军总司令,彭德怀为副总司令。另外,共产党军事组织里,以毛泽东为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负责领导全国的军队,刘少奇为总政治部主任。到了七月,共产党所领导的各部队也相继地统一在了“人民解放军”这个称呼之下。   此时的解放军下属主要有四方面的主力部队,即东北民主联军,华东野战军、晋冀鲁豫野战军和西北野战军。   对于这个时候的中共中央来说,此时的处境也十分坚难,延安已经被国军占领,中央虽然还在陕北,却一直在与胡宗南的部队周旋之中。按照当前的这种情况,如果解放军不能有效地调动胡宗南的军队,打开陕北的局面,那么中共中央在陕北肯定占不住脚,其结果是两个月后,胡宗南的军队也会被东调,用来围攻华东野战军与晋冀鲁豫野战军。   六月三十日,刘伯承、邓小平所部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开始强渡黄河,在黄河中下游河南与山东交界处一百五十多公里的河段上由北向南渡河。这是战争的一个转折点,可是身在南京的国府方面还正在讨论是否要颁布正式的“剿共令”。面对刘邓大军的突入鲁西,蒋介石认为这是“刘、邓向北流蹿不成,企图向南夺路!”而身为国防部参谋总长的陈诚也认为“共军刘伯承回蹿鲁西,对战局稍有影响!”倒是此时毫无毫无作战经验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认为,在这个月圆之夜,共军南渡黄河,绝非是好的兆头。   而刘邓大军十二万多人在渡过黄河后,首先要面对的是由司令长官王敬久所指挥的第二兵团。此时,为了堵塞被刘邓大军扯开的黄河南线防御缺口,国防部紧急做了布署,从豫北调整编三十二、六十七师,从皖西北调整编六十三师一五三旅,从豫皖苏地区调整编五十八师的两个旅,连同鲁西南地区的整编七十师,统一归属从鲁中紧急调来的第二兵团里。王敬久指挥着第二兵团,分两路向着鲁西南的定陶、巨野方向推进。   就在刘邓大军南渡黄河的同时,陈毅、粟裕也收到了毛泽东的电令,在这封电令里,毛泽东一改一个月前要求华野不分兵的决定,命令华东野战军以两到三个纵队出鲁南,先攻费县,再攻邹县、滕县、临城、枣庄,并定下每次歼敌一个旅为目标,以歼敌为主,不以断其接济为主。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所以认为华野不应再继续采取集中兵力的方针,而应改取分路出击其远后方的方针。其外出兵两路,或以两纵队出兵鲁南,或以三纵队出兵鲁西,以达到这个目的。   在这个时候,就全国的战场而言,山东依旧是国共两军对峙最为严重的地区,就军事形势来说,华东野战军的压力也是最大的。   接到了这个电令之后,陈毅、粟裕决定把华东野战军分兵三路,其一,由叶飞和陶勇率领一纵与四纵组成左兵团,越过临蒙公路,向鲁南挺进。其二,由陈士榘、唐亮率第三、第八、第十纵队组成右路兵团,向鲁西的泰安、大汶口方向挺进,配合刘邓大军的南下。其三,陈毅与粟裕直接指挥第二、第六、第七、第九纵队和特种兵纵队在敌人合围的内线,以少部份兵力与北犯之敌接触,主力伺机而动。此项作战部署于七月一日完成并开始执行。   七月分兵,虽然是为了配合刘邓大军的行动,但是却将华东野战军一个整体分割了开来,为其后华东野战军一系列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左路兵团南攻费县,枣庄和峄县,打了几天几夜,也没有打来这几个县城,而自己却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其后,左路兵团集合起全部的力量,主攻滕县,但是国军七个整编师已经增援而来,也只能望城兴叹,迅速撤退而去。   右路兵团的任务是攻击济宁和汶上,济宁的守军是整编七十二师,以及整编六十六师和七十师的各一个团,兵力达到了两万以上。这一路兵团在攻城中,由于打巷战的经验不足,连在街道上筑建防御工事都不会,结果伤亡巨大,一战下来,仅三纵便伤亡了三千两百余人。而小小的一个汶上县,十纵连续着攻了六天也没有拿下来。   同样,对于陈毅、粟裕所领导的华东野战军的主力来说,他们马上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更加令他们刻骨铭心地方——南麻!   ※※※   整编十一师在张庄又驻守了一天,终于将驻地的地雷尽数排完,可是这天晚上,他们却遭到了解放军的袭击。   十一旅负责张庄的东面,在最东面的一座山上驻守了一个警戒部队,并布置了阵地,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却遭到了一股解放军的夜袭,这支警戒部队幸好及时发现,猛烈地还击起来,因为那个方向上,山的坡度比较陡峭,解放军也只攻到了半山腰处,便在警戒部队的强大火力打击之下,撤退而去。   天亮之后,胡从俊亲自到现场去察看,张贤也跟在他的身后,站在山顶之上,看着东面莽莽的群山,一片的青黑之色。最近处的一座高山,也有四五里地,炊烟从山林中升起,仿佛那边集结了许多的人马,而举起望远镜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们已经身处在了共军占领区的腹地,我想昨天我们遇到的可能是他们先头的部队,他们的主力可能就在东面!”杨涛旅长如此猜测着。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回身问着张贤:“张贤,你看呢?”   张贤想了一下,道:“杨旅长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不如我们派一个团,对那边作试探的攻击!”   “只是如果共军据守山顶,我们从下攻击,行动困难,这样对我们来说太不利了,只怕伤亡会很大!”杨涛旅长担心地道。   胡从俊想了一下,道:“没事,我去向徐州方面要求飞机增援!”   在盘桓了一日之后,第四天,徐州方面出动了飞机,配合着十一旅的地面部队的三十一团,对着东面的山峦进行了搜索式的攻击。果然,那座山上有解放军的阵地,他们开枪阻击,但是火力并不大。飞机紧跟过来,向着解放军的阵地不停的扫射,并且投下了燃烧弹,火焰立即熊熊燃烧起来,整个山坡上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硝烟。   三十一团终于攻上了山顶,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个阵地已经人去山空了,刚才还努力阻击的解放军,已然不知去向。   胡从俊还是不放心,命令杨旅长安排部队又向东搜索了十余里路,再没有发现共军丝毫的踪影。面对一无所获地战斗结果,胡从俊最终判定那一夜袭击的共军不过是地方小股的部队,并非其主力,这里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共军的主力部队。   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起来,也许真如张贤所说的,这些共军在这里迟滞整编十一师的行动,可能是另有目的。而整编十一师在张庄这一耽误便是五天。   整编十一师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北面的鲁村了,鲁村离着张庄有四十多里路,但是在山区里行走却也要走上两天。出于谨慎考虑,胡从俊还是先派出了搜索队,前往那个方向侦察,不久,搜索队回来报告,鲁村已经成了一座空城,里面根本就没有共军的影子,据当地的老乡说,两天前,共军就已经撤了个干净,便是那里的军工厂、被服厂、军粮仓库、弹药库等许多工厂与设施也在两天前撤走,不知去向了。   到这个时候,胡从俊更加后悔了,很明显,整编十一师这几天的遭遇,其实是敌人的缓兵之计,目的是为了给鲁村的共军后方转移争取足够的时间。而他们,却白白地在张庄呆了五天。   “师座也不要后悔,这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张贤却劝着胡从俊。   胡从俊还是有些惋惜地道:“要是听了你的建议,说不定我们还真得夺下了他们很多的辎重呢!”   张贤却一笑,告诉他:“这也不尽然,共产党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们得手,我们没有出动,他们也就没有动;如果我们真要是出动了,他们必定会有另一套方法来对付我们,说不定真如你所担心的那样,会掉进他们的陷阱里。”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得庆幸了!      第四八章 南麻(一)      整编十一师顺利的进入了鲁村镇,这个镇子处于莱芜通往青岛去的公路上,原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山东省政府驻地,也是这片区域里人口最多的大市镇,所以无论是从地理位置上来讲,还是从经济方面考虑,都是国军必占的一处要点。   当整编十一师进占鲁村之后,徐州绥靖却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要求整编十一师暂停向东北方向的搜索攻击,在鲁村固守。因为此时,战局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在华东野战军分兵挺进鲁南和鲁西,以及此时刘邓大军渡过黄河进击鲁西南地区之后,为了加强鲁南与鲁西的防御力量,徐州方面不得不停止原订向沂蒙山区围剿的行动计划,从这个方面相继抽调出了七个整编师西援南救,在沂蒙山区与华东野战军的正面,也只保留了整编第九师、整编第十一师、整编第二十五师及整编六十四师这四个整编师,只控制要点,在原地构筑工事,以守为主,防备共军的反击。   此时,整编第九师位于东南八十多公里之外的沂水县城;整编第二十五师距离鲁村稍近一些,也在东南四十多公里外的东里店;这两个整编师是按原订计划,沿着沂水北上到达的所在位置的。另一个整编六十四师与整编二十五师齐头并进,已经到达西里店附近的五里沟村。   看着自己整编十一师此时孤悬于沂蒙山区的中心,胡从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师也有八十里的路,山区里行进不便,这八十里路便是要走只怕也要走上两三天的,如果此时整编十一师突遭解放军围攻,那么根本就是又一个孟良崮。   仿佛是看出了胡从俊的担忧,张贤劝慰着道:“师长,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便没有了退路,我们只能按上峰的命令行事,我看我们还是考虑一下如何尽快排布防御工事吧!”   胡从俊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只有自己把防御做好一点,以备万一!”   “嗯!”张贤着头。   “走,我们到附近去转一转!”胡从俊提议道:“这个地图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张贤却有些奇怪。这些地图许多都是日军投降的时候从他们那里缴获来的,日本人十分细心,对于地图的标注也十分准确,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发现有失误的地方,而在这方面,中国人却相差了很多,许多的时候,他们对自己住的地方都画不清楚。当然,通过这些缴获的地图,也不难看出日本人想占领中国的野心。   胡从俊指着铺在桌上的地图道:“你看这个鲁村镇,座落在这个山间盆地的中心,四周是群山环抱。要守鲁村,必须要占据四周的高山,否则数万人集聚在这么一个小村镇里,根本就施展不开,甚至是自缚手脚。可是,如果要占领四面的高山,以我们这一个整编师的兵力,就显得严重不足了!如果是两三个整编师,倒是可以考虑的!”   张贤仔细看了看地图,发觉胡师长所说不错,跟着道:“是呀,如果我们真得四面受敌的话,的确是无法展开;守住四周山峦,兵力必定分散,而且只怕到时处处薄弱,一触即破了。还有一点,我们的援军就算过来,无论是从胶济路南下,还是沿沂河北上,距离都很远,根本不容易会师!”   “嗯!”胡从俊道:“所以我觉得这个鲁村根本不适合我们一个师来据守,如果按照上峰的命令行事,无疑是自取灭亡!”   张贤也点着头,同时道:“那好,我就陪着师长四下里走一走,看看哪里适合屯兵驻守!”   ※※※   此时,在鲁村东北五十里外,沂源县与临朐县边界处的三岔店,正是华东野战军新的指挥部所在地。对于分兵之后的华野来说,内线的四个纵队排布在沂水县诸葛镇以西地区及临朐县西南地区,离着鲁村并不太远。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华野内部正在为分兵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暂时也没有顾得上过多考虑对付步步逼进的整编十一师。这个时候,分兵工作也告了一个段落,显然已经出了成效,徐州方面已经从沂蒙山区调走了七个整编师,客观得来说,也为华野正面减轻了不少的压力。   此时在华野的指挥部里,粟裕正与政委谭震林就下一步的作战目标进行着讨论,而陈毅坐在边上耐心地听着。   不用过多得考虑,这个时候的国军各部之间比较分散,正是一个各个击破的好时机。对于过于突出的国军整编十一师,自然毫无争议地成了这次会议中心议题。   在会场之外的老虎团团部里,王大虎也是一脸得喜悦,对着刚刚归队的甘兴国政委道:“这个胡从俊就是一只老狐狸,上一次在新泰侥幸从我们手里逃脱了,让他偷袭了坦埠,险些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放过他了!”提起这件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甘政委点着头,又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的雷霆,问道:“老雷,你觉得呢?”   雷霆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看这一仗不是那么好打的,整编十一师也是国军里的王牌部队,其战力先不说,他们那个师尤其擅长打防御战,当年的石牌,还有前一年的张凤集……”   “好了好了!”王大虎却不耐烦地道:“老雷呀,你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整编七十四师是不是王牌呀?不也被我们全部歼灭了吗?”   一听他提起了整编七十四师来,雷霆便闭上了嘴。到这个时候,他还为整编七十四师的覆灭而耿耿于怀。   一个小通讯兵跑了进来,先敬了一个礼,看到了雷霆,对着他道:“雷副团长,司令员和副司令员叫你去一下!”   雷霆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看王大虎和甘政委,有些不明所以。   “老雷,你快去吧!”甘政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霆点了点头,看了王大虎一眼,跟着这个小通讯员走出了团部,刚刚走过了一个街口,迎面正与魏楞子相遇。魏楞子跟着炮兵连训练归来,一见到雷霆,便把他拉到了一边,低声焦急地问着:“雷大哥,俺们是不是要去打十一师了?”   雷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这么说,你告诉是不是真的吧?”他显得很是焦急。   雷霆点着头,告诉他:“是,应该是要打了吧!”   “贤哥就在那里呀!”魏愣子不由得担心地道。   雷霆当然知道他说的贤哥指的是张贤,魏楞子曾经当过张贤的勤务兵,与他的感情自然是很深的。   本来,魏楞子当了俘虏之后,按照共军的俘虏自愿去留的原则,他是要领上路条回老家的。但是当知道他是炮兵后,负责遣散的那个共军连长便强行把他留了下来。原来,华东野战军经过几次大战,缴获颇多,但是许多先进一些的武器却没有多少人会用,尤其是美式大口径火炮。所以这些国民党的炮兵俘虏等技术兵,一律被华东野战军强行留下,并没有被释放。开始的时候,魏楞子还跑过几回,却都被捉了回来,只是与国军对待逃兵不同,这些共军并没有对他体罚与鞭挞,连长还专门给他派了个河南老乡来负责给他做思想工作,而这个时候,雷霆也来到了这个团里当了副团长,这才使他定下了心来。只是,在这个时候,听说要去打整编十一师,他自然十分得关心。   “你是不是害怕与张贤为敌?”仿佛是猜透了魏愣子的心事,雷霆问道。   魏愣子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贤哥就是俺大哥,俺不能当他的敌人!”   雷霆愣了下,忽然觉得这个魏楞子的思想还是没有转变过来,可是仔细想一想,自己如果真得和张贤对阵的话,是不是也有这种担心呢?   那个小通讯员已经在边上催促了,雷霆知道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是无法说通魏楞子的,当下对他道:“楞子,我先有点事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再找你!”   魏楞子点了点头,跑着追赶他的队伍去了。   ※※※   张贤跟着胡从俊在鲁村附近转悠了两天,最后,他们把目光投在了东面离着鲁村二十里外的南麻镇。   南麻,据当地人传说,这个村镇的历史相当久远,在黄帝时期,因为神农氏和泰医在历山之南种了一片桑麻而得名。唐朝的时候,这里已经有相当规模的村落聚集,北依历山,南临沂水,向来是沂河上游物资集散中心,木帆船可以满载货物顺水而下抵达临沂及运河沿岸各城,所以在清顺治年间,这里已经成了沂蒙山区的水运中心。而陆路方面,从莱芜通往青岛的公路也从这个镇子经过,并从这里有一条大路,穿过北面历山的一个隘口,连通到西北面的博山。   在南麻的正东方向二十里处,便是沂蒙山区南北交通的要冲悦庄,而此时的悦庄,经过侦察也没有发现有解放军的踪迹。   虽然南麻也是坐落在一个盆地之中,但是却是位于一个大盆地的西缘,北西南三面环山,东面通往悦庄虽然比较平坦,但是却有丘陵起伏其间,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当下,胡从俊觉得时间紧迫,即刻发电徐州,要求整编十一师转驻南麻,并且把原因也一一述明,很快,徐州方面回电批复,准许移驻。   在得到徐州方面的允许之后,胡从俊马上传下令去,要求各旅迅速行动起来。   十一旅和杨旅长与十八旅的覃旅长还有些想不通,他们一到鲁村就各自建造防御工事,此时才造了两天,便被胡师长全面叫停,并且不容分说,限令他们两个用一天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移驻南麻,仿佛是火烧了屁股。   “你们要是想不被共军歼灭,就听我的指挥,马上行动起来!”胡从俊以毫不容人置疑地语气告诉自己的这两位旅长。   张贤连忙走出来,向他们两个解释了为什么要移驻南麻的原因,这两个旅长才恍然大悟,覃旅长却道:“便是移到南麻也是对的,只是时间上却有些紧迫了,一天时间可能来不及!”   胡从俊却悠悠地道:“我只怕这一天的时间都太长了,如果今天晚上共军就对我们发动攻击,你们又将用何来防御呢?”   覃旅长道:“不会吧,我们不是已经派出了搜索队,他们回来报告说这附近没有发现共军的踪迹吗?”   胡从俊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覃旅长,还是没有学会灵活地去思考问题,昨天的情报今天就不见得是准的,万物都是运动的,何况是人呢?”   被胡师长的这一顿抢白,覃旅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知道自己错了。   张贤笑道:“师长这是担心突变,以防万一。不过,如果我们先一步做好防御,那就先一步的安心了!”   “是!”杨旅长也随声附和着。   在胡从俊的亲自督促之下,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整个整编十一师便被拉到了南麻,大家的行动都十分迅速。      第四八章 南麻(二)      雷霆在那个小通讯员的带领之下,走进了此时设在一个大院子中的指挥部。此时的陈总司令与粟副司令员趴在一张桌子上看着地图,正在讨论着什么。   “报告!”雷霆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陈总司令抬起头看到了雷霆,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来,招呼着:“呵呵,小雷同志,来得正好,快进来!”说着,又笑着对身边的粟副司令员道:“我们的这个小雷同志进步很快的哟,我听甘政委说他已经向我们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粟副司令也笑了,点头道:“革命不分先后,只要能与人民站在一起,我们随时都欢迎!”   雷霆尴尬地笑了笑,道:“现在我正在接受党对我的考验!”   陈毅却挥了挥手,笑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小雷呀,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你一些事!”   “什么事?”雷霆问道。   陈毅看了下粟裕,粟副司令走到了雷霆的面前,示意他坐下来,这才问道:“听说你对敌人整编十一师也很有了解,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他们这个师的情况!”   “是这样呀!”雷霆放下了心来,马上道:“好,我知无不言!”   粟副司令问道:“你对胡从俊这个人有多少了解?”   雷霆想了一下,道:“我跟胡从俊并无过多的深交,也只是见过几回面,他对我很好,上一次我被他们从坦埠带走,胡从俊还想让我留在他那个师里替他卖命呢!”   陈总司令与粟裕对视了一下,会意地点了点头。   雷霆接着道:“在我看来,他这个人比较狡猾,对自己的下属十分偏袒,这一点同张林福倒是很象,只是他更加内向,更加谨慎小心。他的靠山是参谋总长陈诚,虽然为人比较精明,但是有的时候也比较尖刻,我听张贤说过,当年他是彭天广副手,两个人却互相排挤,最终还是他把那个彭天广挤走了,坐上了十八军军长的位置。在打仗方面,胡从俊更是个常胜将军,该勇则勇,该诡便诡!”   “什么是该勇则勇,该诡便诡呢?”粟裕问道。   雷霆道:“当初鄂西会战的时候,鬼子已经打到了石牌要塞了,他带着十一师坚守不动,身先士卒,所以能够守住要塞,击退日军,他也因此得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而在湘西会战的时候,他就比较诡,本来,他都抓住了战机,把鬼子封堵在了雪峰山区里了,却又听从王辉的将令,放开了一个口子,让鬼子顺利突围。事后我听张贤问过他,他其实哪不知道会是这个后果,只是当时他害怕鬼子狗急跳墙,把他的十八军打没了!”   陈毅点了点头,对着粟裕道:“呵呵,这个胡从俊也不过会钻营取巧嘛!”   粟裕也点着头。   雷霆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这个人的判断能力很强,而且打仗也非常谨慎,宁愿贻误战机,也不会去行险取胜!”   “这样啊!”陈司令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认为,如果我们这次围歼整编十一师,能有多大的把握?”   雷霆怔了一下,有些难堪地道:“这个……呵呵,这种事情,老总怎么问起我来了?”   “诶,我们这是在随便讨论讨论嘛,说得对不对的又不当真,你就把你所想的说出来就好嘛!”陈老总这样地劝慰着他。   雷霆点了下头,却又问道:“不知道我们准备以多少的兵力来围歼他们呢?”   陈毅看了看粟裕,粟裕想了下,告诉他:“如今我们在鲁村附近的有四个纵队。”   雷霆想了想,按照此时解放军的部队编制,一个纵队下辖二到三个旅或者师,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军,也相当于此时的国民党所部的整编师,满员应该在三万人左右,但是大战之后,每个纵队都有不少减员,不过也应该在两万三到两万五千人左右,合计应该有十万之众。而一个整编师满员配制也就是三万多人,也就是说此时要是华东野战军整个将整编十一师包围,兵力是就是他们的三倍多。想到这里,雷霆又问道:“那么,当初围攻整编七十四师的时候,我们出动了多少人?”   “孟良崮那一仗,我们几乎出动了我们的全部!”   华东野战军的全部,那个时候也就是九个纵队,二十多万人。   雷霆摇了摇头,老实地对着陈总司令与粟副司令员道:“我想,我们要围歼整编十一师,最其马也要和上一次围歼整编七十四师的兵力相当,否则只怕很难成功!”   陈毅与粟裕对望了一眼,粟裕摇了摇头,看来,他并不认同雷霆的观点。   “整编七十四师与整编十一师相比,哪一个更厉害一些呢?”陈毅问着。   雷霆苦笑着摇头,道:“这个怎么说呢?根本无法相比的,这两支国军部队,都是王牌中的王牌,其实一个部队的好坏,关键的还是要看那个领兵之将。七十四师有七十四师的长处,十一师有十一师的长处,七十四师擅长攻坚,而十一师却擅长防守,所以从战果上来看,七十四师要比十一师辉煌一些!”   陈毅与粟裕同时点了点头,粟副司令却很是坚决:“不管这个胡从俊多么得狡猾,也不管整编十一师多么得能打,我们集合三倍于他的兵力,如何也可以将之歼灭的!”   看到副司令员如此信心百倍,雷霆欲言又止了起来。   但是,雷霆的表情没有逃脱陈总司令敏锐的目光,他笑着问道:“小雷呀,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呢?”   雷霆踌躇了一下,还是道:“是呀,我看到大家都是这么得乐观,本来不想再给大家泼冷水的,但是既然老总问起,我也就实话实说了。”   “好,你说!”   雷霆这才道:“我觉得大家乐观虽然不错,但是象如今这么过分的乐观,就有些过头了,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被胜利充昏了头脑,还是应该冷静下来,毕竟我们的敌人还很强大!”   陈毅与粟裕互相对望了一眼,刚才还堆笑的脸上,已然是一片得冰霜。   ※※※   整编十一师顺利的移驻南麻,虽然胡从俊看来,形势的迫切根本不容人有丝毫考虑的余地,但是共军的部队并没有在附近出现,或许他们也有自己的重点要做,而把这个插入沂蒙山腹心地带的整编十一师给忘记了。   张贤倒是但愿着解放军把整编十一师忘记掉,但是他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今整编十一师在南麻,就有如一根刺扎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定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这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当下整编十一师的任务正是要抓紧这段有限的时间里,为自己完善防御体系。这名字叫得好听,是防御工事,实际上,这就是保命的根本。   在仔细研究了地形之后,胡从俊把十八旅安排在了南麻西面八里地的高庄,负责防卫整编十一师的左翼安全;而将十一旅和一一八旅安排在了南麻城区,其中,十一旅负责城的东南和南面;而一一八旅负责城的北面和东北。三个旅在分配完后,便紧张地构筑起防御体系来,仿佛真是如胡师长所言,共军马上就要打到了一样。   对于南麻外围的防御体系,胡从俊着实费了一番的头脑。首先,在北面,因为有历山作为屏障,所有比较好守,在历山的隘口处,张贤把一一八旅的一个营配制到了那里,他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又安排过去了一个连,这样,就等于是一个加强营,守住那个隘口,便有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如果共军的大部队从北面赶来,那么肯定过为了这个关口。   然后,在南面,因为有一条沂河,此时也成为了天然的屏障。在这个南麻城所处的盆地中,沂河是沿着南部的边缘向东流去,直到悦庄附近的小水村才折向南去,所以沂河的北岸大部分是平坦之地,南麻就位于其间的一块小台地上。倒是河的南岸,山峰叠翠,起伏错落,山路难行,出没于群山之间,倒是有那么三个山峰,正扼守着出入南麻城的要冲,从东到西分别是马连山、粮米山和仓粮崮。胡从俊带着张贤与十一旅的杨旅长,亲自在沂河南岸勘察,最终选定于马连山与粮米山上设立据点,而西面的仓粮崮的沂河北岸,还有一座孤立的山峰,叫做塔山,那里正守住沂河的渡口,比南岸设点要强了许多。   对于沂河南岸的两个据点,粮米山上正好有一个围寨,叫做古泉寨,下面就是一条路从南面的贾庄过来,守住了这个围寨,也就是守住了这条路,而这个围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杨涛旅长安排了一个加强连过来驻守,而这个加强连的负责人是一个副营长。   东边马连山那个据点,却要麻烦了许多,因为这个制高点正控制着从悦庄方向渡河过来的一个隘路口,而这个据点又比较孤立,虽然可以瞰制南北交通,如果真要是被敌人围攻的话,却也很难救援。针对这个情况,张贤觉得不如放弃这个据点,把这个方向上的防御重点放在沂河的北岸。但是胡从俊却认为,有这一个点,就多了一分保险,这个时候要做到的是万无一失,哪怕是一点的疏忽大意,可能都将招致全军覆没的危险。于是,在商讨之后,杨旅长却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个要点必须要控制,却可以用榴弹炮测好距离,如果敌人围攻过来,便以炮火来支援。这个方案最终被胡从俊接受,于是杨涛又派了一个步兵加强连驻守于此。   对于西面,已然全面交给了十八旅。十八旅旅部便驻守在高庄,再往西通过连绵的群山就可以到过鲁村,在鲁村与南麻之间,倒是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公路绕山而行,一入平地的第一站就是这个高庄村,沂河也是从这边流过来,从高庄南面流过,直通南麻。十八旅的两个团此时就布置在高庄的周围,跨沂河两岸布防。   张贤陪着胡从俊来到了十八旅视察情况,却发现那条公路从西面过来,在高庄的边上沂河北岸,正好有一座山,因为上面旧时建有一座古塔,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塔山。此时的塔山上的塔早已经成了废墟,但是这座山峰也扼住了那条从鲁村过来公路的要口,是进出南麻的一道咽喉。覃旅长便是以这座塔山为依托,把一个团放在沂河的南岸,另一个团布在沂河的北岸,同时在附近的几座山峰上也建立据点,守住公路的交通。   看着覃旅长如此布置,胡从俊不停地点着头,看来对覃旅长还是很满意。   当大家登上了靠着高庄的西山丘岭时,张贤却发现在塔山的西北方向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那条公路正从塔山与那个更高的山峰之间穿过,于是问着:“覃旅长,那边的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覃旅长顺着张贤的指向看去,告诉他:“那个山叫做崮山!”   “那座山峰很险要呀!”张贤对着胡从俊道:“如果敌人占据那座山峰,那么这附近的南、西、北三面尽皆在他们的火力控制之下!”   胡从俊点了点头,对着覃旅长问道:“老覃,你在那座山上安排了多少兵力?”   覃旅长道:“我安排了一个连。”   张贤皱了下眉头,道:“那是个要点,一个连的兵力可能有点少了!”   覃旅长却道:“那座山峰比较独立,四周地形开阔,只要配足火力,敌人很难靠近,是个易守难攻之地,我认为一个连的兵力足够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肯定地道:“那是一个制高点,我想必定是敌人夺取的目标,如果不用重兵把守,只怕会出问题!”   覃旅长却有些为难地道:“我也想多派些兵去,只是我们的兵力有限!”   胡从俊摆了摆手,断然地道:“大家的兵都不多,所以要求我们必须要以最少的兵力来达到最大的效果。这里我所说的最少,并不是要求你们真得用最少的兵,而是视实际情况,看重要的程度,安排最合适的兵力!老覃呀,那个地方一个连的兵力的确太少了,你最少要派一个营上去!”   “是!”覃旅长只得答应着。      第四八章 南麻(三)      虽然对于攻打国军的整编十一师很有信心,但是雷霆的一番话还是让陈毅与粟裕有所顾忌,而这个时候,作为政委的谭震林却认为攻击沿沂水北上的整编二十五师应该才是最为有把握的,毕竟与整编十一师相比,整编二十五师就是一个杂牌部队,其师长黄伯韬原本是奉系里的人,后来投靠的蒋介石。在孟良崮战役的时候,因为整编二十五师的救援不利,所以这个黄师长得到了一个撤职查办的处分,但是时值用人之际,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当选这个整编二十五师的师长,所以在汤恩伯等人的努力之下,黄伯韬依然代理着这个整编二十五师。   攻击整编二十五师,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陈总司令与粟副司令等人研究之后,最终认为此时先歼灭整编二十五师还是最佳方案,所以马上布置了下去,辖下的四个纵队向南移动,准备围堵沿沂河北上的整编二十五师。   对于分兵后的第一与第四纵队,这个时候在鲁南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在攻城未果的情况之下,自身的伤亡却有两万余,此时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而后面还有范汉杰几个整编师的国军追兵,形势十分危急。面对这种结果,陈总司令与粟副司令都忧心忡忡,只能命令左路兵团越过津浦路向右路兵团靠拢,已然没有了刚开始时那种悠然的神情。   当知道不去打整编十一师而改打整编二十五师的时候,王大虎却有些沮丧,对着甘政委道:“我还以为我们可以报一箭之仇了,看来又要让那个张贤多活几日了!”   甘政委笑道:“老王呀,你好象对那个张贤很是记恨呀!”   王大虎一瞪眼睛,愤愤地道:“那家伙险些要了我的命,开始的时候,我还把他当成我的老乡呢!呵呵,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真得太坏了,脑子里竟是坏主意,那次要不是我一时心软,也不会让他就这么跑了!”   雷霆当然明白他说得是哪一件事,只在这个时候提起张贤来,他的心里总是有一股难以明言的难奈。   “对了,雷霆,好象听你说过,你和那个张贤是同学吧?”王大虎问道。   “是!”雷霆点着头。   “呵呵,我们要是真的去打十一师,如果和张贤再次相遇,你对他下得了手吗?”王大虎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雷霆自己也想过不少次,只是这个时候从王大虎的口中问出来,却让他有些别扭,当下想了想,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当初在陆大的时候,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这条命可以说也是他救的,要是真得要我和他对决,我肯定是下不了手的。我也相信,他也不会对我下得了手!”   王大虎愣了下,有些不满意地道:“老雷呀,看来你的思想觉悟还是没有多少提高呀。这个时候,他是你的敌人,对于敌人,不管他是朋友也好,还是同学也好,就算是你的老子儿子,你也应该分清立场,必须要做到立场坚定,要有大义灭亲的精神,否则,这个仗就根本没有办法来打!”   雷霆默然无语。   ※※※   从十八旅回来的路上,胡从俊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当,从南麻到高庄之间,还有七八里的距离,这个距离也足够一个团的兵力追插过来。   仿佛是看透了师长的心,张贤建议着:“师长,是不是要在高庄与南麻之间再安排一个营呢?”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是,的确是要如此,必须要安排这么一个营,在这里构筑阵地,以确保两地之间联络的畅通!张贤呀,我看还是从一一八旅抽出这么一个营来吧!”   张贤答应着:“是,我回去后马主通知龙天涯,让他安排一个营过来!”此时的龙天涯是一一八旅的副旅长兼参谋长,在王元灵被派往武汉之后,虽说一一八旅由师部直接调派,而胡从俊又将这个旅让张贤来代理,实际上真正名义上的指挥员应该是龙天涯。   “走,我们再往东面看一看,那边的防御体系却有些不好搞!”胡从俊对着张贤道。   张贤点了点头,南麻的东面地势比较开阔,一一八旅两个团的兵力显然铺不过来。按照龙天涯的想法,是要与十八旅相似,他把旅部设在了南麻城东北的吴家官庄,倒是紧挨着南麻城,也可以就近看护着北面的历山、马头崮等要点,只是东面便是悦庄,其间也是有几处村落,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在公路沿线择几个村庄驻守,构筑成一个团的阵地,以为东面的屏障。只是张贤却觉得这个方案有些不好,如此一来,必定将一一八旅的兵力分散,在这么大的地域里面,很难达到屏障东面的效果,而且也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   胡从俊与张贤,在龙天涯的陪同之下,从一一八旅的旅部吴家官庄出发,向东而来,沿着李家庄往沂河河岸的悦庄西面,南北地走了两个来回,这里却是一马平川,连个象样一点的山峰都没有,更不要说能找到扼守咽喉的要冲了。   “张贤,你认为龙天涯的方案,那么,依你的意见怎么来防御呢?”胡从俊此时站在南麻通往悦庄的公路边上,问着张贤。   张贤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许久,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东面的几个村庄里安排一个连的兵力,只是当做前哨警戒来用,就像当初在张凤集那里的布置一样。”   胡从俊点着头。   龙天涯却道:“那么布置还是无法解决敌人从东面大规模攻来的防御问题!”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龙呀,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我不多嘴了!”龙天涯只得道。   张贤道:“师长还记得当初我们在武汉那边围堵马文龙部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胡从俊点头道,那个时候张贤还是这个一一八旅的旅长,也就是那一回,虽然成功地抓捕了马文龙,却也将整编十一师内的问题暴露出来,谁也没有想到,黄新远与钱雄风会是内奸,那一次的结果本来他这个作师长的应该首当其冲的要被问责,却是因为张贤的一力承担,把所有的罪过揽在身上,才保住了他的位置。   “我觉得那个时候,一一八旅的防御布置就可以应用在现在的南麻,只是那个时候一一八旅负责的方向比较小,所以比这里好排布。这次南麻阵地比较大,我们又是做防御,可能要麻烦得多,只是我们一个师的力量做起来,怎么也要比一个旅做得好!”   龙天涯马上明白了过来,问道:“你是说我们大量得来修建碉堡吗?”   “正是!”张贤肯定地道。   “只怕我们的时间不够吧!”龙天涯有些担心。   “只要大家努力,我想这个时间不是问题!”张贤肯定地道,同时告诉他:“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那个时间是最仓促的,若不是那场大雨,我们可能连修筑工事的时间也没有。那场大雨阻碍了共军的进攻,也给我们赢得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便是利用这么一点的时间,我们还是在街口建起了数十座碉堡地堡。我想我们先不要管那些共军会在什么时候对我们发起攻击,在他们没有发起攻击之前,我们必须要做足防御,能建几个碉堡就建几个。先在重要的地点修建几个大一些的,如果修好后他们还没有来攻,那么就再接着围着这个碉堡多修几个小堡,组成连环堡、子母堡、梅花堡,如果能赶在他们发动进攻之前,把我们所有的碉堡、地堡、暗堡连成一片,把整个南麻城团团围住,我想但是共军再来个十万八万人的,我们也不怕了!”   大家听着都纷纷点头,胡从俊与龙天涯都想起当初张贤带着三十二团在张凤集以一团之力,抵住共军十倍的兵力,果真是有些绝招。   “好呀,张贤,你的这个提议是非常不错的!”胡从俊大声的喝彩,同时道:“对付共军建一个两个碉堡是没有用的,就要象你所说的那样,建成连成一片的碉堡群,多建些暗堡、子母堡,让他们难以突入到我们的核心阵地,只要我们排布得合理,我想这个南麻城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师长明鉴!”张贤却不失时机地拍着胡从俊的马屁!   ※※※   既然选择了整编二十五师作为目标,那么大家就必须齐心协力完成这个歼敌的计划,两个纵队迅速南下,另两个纵队从临朐西南也往指定的目的地靠拢过来,只是这个黄伯韬也异常得敏锐,马上嗅到了不妙的气味,忽然停止了向北的突进,而是折向了东面,与另一路并行的整编六十四师靠拢了起来,在西里店与东里店驻守,两个师之间只隔了一条沂河。   这个突然的变故令还在三岔店的陈毅与粟裕有些措手不及,九纵的南下的行动过于缓慢,没有抓住一闪即逝的战机,这个时候如果再进攻整编二十五师,定然还要面对隔河而望的国军整编六十四师,以四个纵队对围攻对手两个整编师六万多人,显然这个胜算太小了。   七月十日,华东野战军指挥部里,陈毅、粟裕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紧迫的局面,此时敌人四个整编师已经深入到了沂蒙山区的腹地,如果再不打上一仗,取得一次振奋人心的胜利,别说对不起那些早就摩拳擦掌着要再歼灭一部国军的战士,便是对那些对解放军寄予厚望的沂蒙山区的老百姓也说之不过。   既然整编二十五师与整编六十四师已经靠拢在了一起,那么,此时已经转驻南麻的整编第十一师又一次出现在华东野战军的视野中,这个整编十一师此时根本就是孤军深入,如果不将之歼灭,那也就太显得华东野战军软弱了。   这一次,华东野战军的目标是真正的盯在了驻守南麻的整编十一师的身上。   当知道上面准备再一次围歼整编十一师的时候,雷霆却有些坐不住了,也顾不得许多的禁忌,径直来到了华东野战军的指挥部里,要求面见陈老总与粟副怀令员。   陈毅与粟裕都很奇怪这个副团长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来求见,当看到雷霆一脸严肃地样子站在他们的面前时,倒是陈老总先笑了出来:“呵呵,小雷呀,你有什么事情这样急切?”   雷霆一本正经地问道:“司令员,我们真得要去围歼整编十一师吗?”   陈老总看着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当然是了,这个整编十一师太过猖狂,所以我们准备在南麻再创造一个孟良崮!”   雷霆道:“司令员,有一句话我认为必须要讲出来,否则我会无法入睡的!”   陈毅看了一眼粟裕,笑了一下,问道:“哦?是什么事让我们的小雷这样得担心呀?”   雷霆道:“我觉得,如果我们在十天前,整编十一师刚刚驻进南麻的时候,对他们发动进攻,或许可以有七八分将之全歼的把握,只是现在再进攻南麻,只怕不仅是劳而无功,还可能大量得损兵折将!”   听到雷霆如此一说,刚才还有心情开玩笑地陈老总也收拢了笑容,问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十天前你可也是这么说的!”   雷霆认真地道:“十天前我这么说,是想要让两位司令员提高警惕,知道十一师的不好对付,可是并没有说那个时候不是攻击他们的最好时机。”   “那又是为什么?”   “那个时候,整编十一师刚刚到鲁村,还没有移驻南麻,鲁村的地形我是知道的,并不适合一个整编师的防守。很显然,胡从俊也看出了其中的危险,所以才会移驻南麻。如果在他们刚刚移驻南麻的时候,我们便全部到位,立即对他们展开攻击,应该还是有很大的把握将之歼灭的。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却把目标盯在了整编二十五师的身上,而放过了整编十一师,这十天的时间里,已经足够胡从俊从容地布置防御工事了。如今我们再次把目标锁定在整编十一师的身上,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只怕我们四个纵队全部到位,也要在几天之后了,那个时候他们的防御体系也基本已经成熟,我们再对他们发动进攻,无疑将会付出十分大的代价,只怕……”雷霆说到这里,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陈毅与粟裕已然面色凝重,半天之后,陈总司令对着雷霆道:“好,小雷,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会仔细考虑的,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吗?”   雷霆摇了摇头,告诉他们:“没有!”   陈老总点着头,告诉他:“那好,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你就先离开吧,我会和老伙计商量一下的!”   雷霆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觉得轻松了许多,点着头转身离去。   陈毅转头看着粟裕,对着他道:“老伙计呀,这个小雷话还是很值得我们参考的,这个人是从国民党军队里出来,与这个整编十一师也有一些渊源,他的话也不能不信呀!”   粟裕也点着头,同时道:“是呀,老首长,小雷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再有,这个小雷同志还是过多的保留了国军党军队里那些参谋的思维,先从自身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我想这也是国民党军队之所以总是失败的一个原因。牺牲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我们能把敌人整编十一师歼灭掉,我认为即使付出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陈总司令思忖良久,还是点了点头,最后还是肯定地道:“那好,老伙计,那就依然按照你的意见来办吧!”   粟副司令员点了点头。      第四九章 接火(一)      在三个旅加筑防御工事的同时,胡从俊也没有忘记做好情报工作,每日都会派遣一支搜索队,向南麻的四周侦察,尤其是对东部与北部。只是十几天过去,却一直没有发现有共军的踪迹,这让胡从俊与张贤都觉得奇怪,按照有关的情报和正常的逻辑,华东野战军应该就在南麻附近,他们按兵不动,更让大家感到压力得大增,就好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向来沉稳的胡从俊也有些坐立不住了,此时整编十一师就是一个明显得目标,而敌人身处暗处,肯定会伺机而动,就是这个等待的过程着实得令人担心。   仿佛是看透了胡师长的心思,张贤一直在劝慰着他,对他道:“师座,我们不要管共军来不来攻击我们,我们只要先做好自己的工事,把防御体系做牢做实,以不变应万变,我想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胡从俊点着头,对着他道:“我们驻守南麻也有十来天了,各旅的防御工事做得都不错,尤其是这些地堡暗堡,我想共军便是铁打成的人,也冲突不过来的!”   张贤也点着头,对着胡从俊道:“师座,你知道我们大大小小修了多少个碉堡吗?”   胡从俊笑了一下,对他道:“我只知道很多,具体的数却没有让人来统计!”   “一共有两千两百七十八座!”张贤告诉他。   听完张贤的话,胡从俊也惊得张大了嘴巴,忍不住地道:“我的天哪,张贤呀,你这是在修长城呀!”   张贤却一声苦笑,对着他道:“师长,我还嫌少呢,如果我们的人员足够,我想修他四千五千座呢!”   胡从俊点着头,抓起了桌子上的帽子带在头上,对着他道:“走,你再陪着我和张副师长去视察一番,看看哪里还有漏洞!”   当下,两个人带着几个勤务兵和警卫人员先往城北,爬上了南麻北面的屏障,也是最高的历山,从这里往下望去,只见南麻城就仿佛是一朵莲花里的莲蓬,四周林立着许多高耸出来的碉堡,这些碉堡都是用石头彻成,十分结实。在所有碉堡的四周,此时都是一片得空旷,那些庄稼、树木、屋舍尽数拆除,只有鹿砦与铁丝网里三圈外三圈地包围起来,形成了一个个坚固的据点。   张贤向胡从俊介绍着:“这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都是我们的工事,那些修在地面上的碉堡,不过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胡从俊点着头,张副师长也夸赞着道:“张贤呀,我们整编十一师有你这么一个陆大的高材生,当真得是大家的幸甚呀!”   胡从俊也跟着道:“是呀,有他在,我这个当师长的也是省了不少的心呀,他的这个陆大真得没有白读呀!”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这些堡垒很多都是参照当年法国的马其诺防线上的构造来的,虽然比不了法国人做得完整庞大,但是整体的防御效果绝对不比法国人的差!”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旁边的张副师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喃喃地道:“马其诺防线,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也就那些法国人搞得出来,我们做的可千万别是马其诺!”   张贤尴尬了一下,连忙道:“副师长多心了,我们做的这些防御体系虽然有些地方是参照法国人搞的,但是却比他们做的要实用多了!”说着,又进一步地解释着:“副师座,你现在站在这个山顶上,能看到几个据点呢?”   张副师长举起望远镜四处地观察了半天,这才放下来对着张贤道:“唔,怎么也有数十座吧!”   张贤点了下头,告诉他:“不错,表面上不过五十六座碉堡,这些碉堡都是明的,其实只是第二防线上的坐标点罢了,前面还有第一防线,不知道的人是看不出来的。第一防线那些都是遍布的暗堡,以一个大一些的占据要点,四周围着这个大堡又建了五六个小堡,组成一子母堡,各堡之间用壕沟相连。这些壕沟挖得很深,最浅的地方也有一米二三的。其中这些壕沟又有射击壕、交通壕、阻塞壕。所有堡垒都有交通壕相连,这些交通壕上面都盖有门板、树木,并且用加盖了很厚的土石,以防敌人的重炮击毁。我们的士兵并不需要很多人,一个大堡里有五六个人就足够了,小堡里安排三四人,整编子母堡只用一个班来驻守,人虽少,却可以阻止敌人的千军万马!”   听着张贤的介绍,张副师长直点着头,胡从俊也笑着道:“是呀,这种防御体系看着虽然复杂,但是却很实用。我们的兵力本来就有些不足,所以只能利用这种方式来进行,就算是一个堡垒被敌人破坏,我们还可以马上组织兵力通过交通壕随时调派,兵力的支援也不用担心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在火力布置上,编织最为严密的火网,第二线上的碉堡作为最上面的火力,战壕上安置轻重机枪作为辅助,把火力的重点排布在暗堡中,并注意侧射与斜身,多做一些隐蔽火力点,这些隐蔽火力点只要一射击,打死的敌人就不只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人、数百人!”   听完了胡师长的介绍,张副师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地道:“呵呵,我要是共军,面对这种防御,可能真得要束手无策了!”   胡从俊点着头,告诉他:“我不怕共军来,只是怕他们不来,这里布下的其实就是一部绞肉机,一个和松山一样的血肉磨坊!”   张贤不由得一震,松山,那是国军心中永远的痛!可是,如今他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东洋鬼子了,而是因政见不同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同胞!中国人,彼此之间为什么总是如此得残忍呢?   ※※※   雷霆觉得自己应该去找魏楞子谈一谈,这个小子的思想有点问题,他只怕到时候他会犯傻,战场上可是只见真刀真枪,而不见真情真意的!但是,这些日子,许多烦心的事累积在了一起,让雷霆根本就抽不出空来。而魏楞子所在的重炮连的训练也在紧张地进行之中,魏楞子倒是成了那个连的教官,对着那些新上来的炮兵们摆起了谱。   在上一次解放战士与老战士们发生冲突之后,老虎团里看似平静了下来,但是这两波的人却都在暗暗地较着劲。那些解放战士们推出几个领头的人,其中被陈老总提拔当了班长的杨喜贵也在其中,他们找到了雷霆,要求雷霆作为他们的代表,替他们说话。他们不愿意与这些共军的老战士们被编在一起,因为无论从平时的训练,还是从日常的生活习惯上,大家都不一样。整编七十四师是国军中的第一王牌,所以其下的士兵们也十分骄傲,便是拿的饷银也比其他的部队士兵们拿得多,便是士兵们的日常生活也极其自律。可是被编到解放军里之后,这些人又自恃素质比那些班长、排长要高,所以经常发生与这些班长、排长顶撞的事,导致得各连各排经常得搞出不愉快的事情来。   有几个例子,一个解放战士用香皂洗脸,却被他的班长斥责臭美,并且当众把他的香皂丢进了河里;而同样,这些解放战士们又看不惯那些不刷牙、拉屎都不用手纸,没见过世面而又高高在上的士兵,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私底下里却不屑一顾。   毕竟,融合还是需要时间,雷霆只能好言地劝慰着大家,又反问着他们,当初从军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不是从乡村里出来的?不是这般模样?   此时的雷霆,觉得自己真得恨不能多分出几个身来,他耐心地在各连各排里作着大家的思想工作,有的时候自己作不通,便把甘政委拉过去,让这个甘政委来当评判,来劝解两边。   甘兴国政委与王大虎比起来,作思想工作要强了许多,这个人也是知识分子出身,曾经是南京大学的学生,后来因为参加学生运动,被开除出来便到了解放区,抗战八年里,一直是随着新四军打过来了,先是做的政工干事,后来当了连教导员,苏中战役的时候顶替牺牲的老政委,当上了这个老虎团的政委。   甘政委的工作做得很细,他可以耐心地和一个犯了错关禁闭的战士谈一晚上的心,也可以帮着那些连、排、班长们解决实际的问题,所以在这个老虎团里,战士们见到了王大虎团长之后,没有人敢露笑脸,个个紧紧地崩着脸表现得十分严肃;但是在这个甘政委的面前,大家却随便得多。   在雷霆想办法要稳住这些和自己一起过来的解放战士的心的时候,却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跑到王大虎那里告了他一状,说他与那些解放战士可能有密谋,或者说是在背地里做着什么。一听到这话,王大虎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和雷霆第一次的冲突也就在所难免的发生了。   这天雷霆刚刚打发走两个找自己的诉苦的解放战士,把他们送出门去,便看到了王大虎一脸阴沉地站在自己的门口,他愣了一下,脸上马上堆出了笑来,连声打着招呼:“团长什么时候来的?”   王大虎越看雷霆的笑,就越是不自然,他毫不客气地走进了他的屋里,却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道:“雷霆,可有人在我面前告你的状了,说你和这些解放战士们打成了一片,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雷霆猛得一怔,刚刚还堆出来的笑容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愣愣地望着王大虎,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来。他知道,王大虎刚才给他安的那个罪名,虽说是莫须有,但是足够他喝上一壶的。当下正色地问道:“王团长,这是谁跟你说的?”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道:“雷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难道你还想打击报复不成?”   雷霆已经听出来他满嘴的火药味,但是还是静下了心来,一本正经地道:“王团长,你这是在怀疑我有异心。你我共事时间不长,你不相信我,我也可以理解。只是你作为一团之长,说出任何话来都不能信口开河,共产党讲民主,怎么也要有一个证据的!”   “证据?如果我有证据的话,我也就不会来找你,可能直接就把你抓起来了!”王大虎实话实说,一如他的这个人一样直爽。   但是实话总是最伤人的,雷霆虽然知道王大虎的个性,在这个时候却也有些恼了起来,回敬着道:“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抓起来,直接送到陈老总那里去!”   王大虎愣了一下,被雷霆的这句话顶在了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半天后才恼羞成怒地道:“雷霆,你以为我真得不敢抓你呀,你今天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肯定把你抓起来!”   雷霆却不屑一顾,哼了一声,告诉他:“你这种态度,我没法和你说清楚!”   看到雷霆如此得果决,王大虎僵在了那里,手已经摸到了自己的手枪,恨不能马上拔出来把这个小子枪毙掉。   也就在两个人僵持着,王大虎摸到腰中的枪时,门口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叱喝:“王大虎,你在这是做什么?”   王大虎转过头去,门口处只见陈老总一脸怒气地站在那里,他的身边还站着雷霆的老婆,挺着大肚子的邱萍,不用多想,一定是邱萍刚才见势不好,才搬来了救兵。   王大虎便象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老实了下来,给陈老总敬了一个礼,这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最后道:“其实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所以只是想过来问他一下,可是刚才就看到他和两个解放战士在屋里关着门的说着什么,那两个兵是团里表现最不好的刺头,所以我才会怀疑!”   陈老总点了点头,骂着他:“你呀,怎么这么多年了,当了团长了还是这么呆?这件事我清楚,回头你去问你的甘政委,雷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光明正大的,他也知道!”   听到陈老总如此一说,王大虎看了雷霆一眼,低声地道了个歉,灰溜溜地走了。   陈老总也安慰了雷霆一番,这才离去。   邱萍走过来,关切地询问着雷霆:“王大虎有没有对你动手?”   雷霆摇了摇头,却又十分不快地道:“你不该把陈老总叫来,这是我和王大虎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横插进来做什么?”   邱萍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真得十分委屈,看来,到这个时候,雷霆还是没有把她当成是自己的老婆!      第四九章 接火(二)      东面的悦庄第一次出现了共军的正规部队,作为搜索队队长的陈大兴带着一个营的兵力,在那些共军还没有站住脚,刚刚进村的时候,便对他们发动了袭击,仓促之间,那支共军的队伍急忙退出悦庄,向东退却,陈大兴带人追击一阵,缴获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以及数把步枪,满载而归。   得知共军的正规部队已经出现在了南麻的周围,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大家马上提高起了警惕。胡从俊认为这个时候就是共军正在集结的时候,他敏锐地感到,大战马上就要到来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派出小分队四处出击,这让师部里的许多人都有些不解。   但是张贤却知道胡师长的良苦用心,他是想乘着敌人站立未稳的时候,以几场小仗的胜利来鼓舞大家的士气。因为胡从俊十分得清楚,这一仗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就是一个生死的关头,此时的整编十一师,仿佛是当初孟良崮被共军四面包围的整编七十四师,在兵力与气势上,他们是处于绝对的下风。   小分队的四处出击,显然也打乱了解放军方面预设的布署,开始的时候,他们面对这种独狼战术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其实这种游击战术原本就是他们最为擅长的。几次交锋之后,解放军也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方法来对付,专门抽出部分兵力,埋伏在各部队行进的外围要点上,如果有国军的小分队出现,立即加以还击。   这一次,陈大兴的搜索队却是吃了一个大亏,在寨里村附进中了共军的埋伏,被对手的一个团所截击。枪声起时,大家还以为共军的进攻已经开始了,所有的人都各就各位,紧张万分的守住自己的岗位,以防敌人的突入。   一一八旅的一个前哨连离着寨里村最近,那个连长果断地从隐蔽所出击,经过半天激烈的战斗,总算是将陈大兴的搜索队救了出来,而这个时候,这个搜索队也几乎成了残废,损失了上百号的人。   在陈大兴的搜索队出事之后,小分队的活动不再有原来那么活跃,胡从俊知道这个时候的整编十一师已经完全处在了共军的四面包围之中,尽管他还不知道对手有多少的兵力,准备何时对自己发起攻击,但是这个结果已经成了必然。   虽然对于援兵不抱太大的希望,张贤还是力劝胡从俊向邻近的各部队求救。在胡从俊的口述之下,张贤首先往徐州方面发去了紧急求援的电报,同时也向此时身在东里店和西里店的整编二十五师与整编六十四师发去电报,这两只部队此时是离着他们最近的。但是根据以往的战例来看,往往这个最近的援军总是最后一个到达,也并见得是他们不卖力,而主要却是因为对手的阻援重点也放在那里。除了这两个整编师之外,沂水城的整编第九师,新泰城的整编七十五师,以及此时在莱芜也被整编了的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属于外围的第二梯队,张贤都一一发去了电报。尤其是对莱芜的整编第五师,张贤一连给邱雨青发去了三封急电,毕竟在山东战场上,整编十一师与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一直是并肩战斗的,虽然邱雨青与胡从俊两人有些隔阂,但是毕竟这两支部队还是很有渊源,三十二团就有一个营是从当初的第五军里调过来的。   当然,面对如此形势,身处徐州的顾祝同也看出来了什么,这几乎是与当初的孟良崮如出一辙,只是这个时候整编七十四师换成了整编十一师,这两支部队都是国军中的王牌。虽然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是一个危机,但是对于陆军总司令来说却也是一个战机,他除了命令外围的各部队向南麻靠拢,反向包围陈粟所部外,又命令此时身在潍坊的李弥所部,整编第八师星夜赶往临朐,打算彻底地截断陈粟大军向东北方向的退路。   这真是一个火热的七月,只是这个七月里,在整个山东战场上,却并非沂蒙山区里的这场战役引人注目,而更令身在南京的蒋主席坐卧不安的是此时已经渡过黄河,正在鲁西南与第一兵团周旋着的刘伯承、邓小平所部的那十二万多人,那边的战事也极其激烈。刘邓大军在月初夺下郸城、曹县后,又于月中将第一兵团的三个师分割包围在了巨野与金乡县之间的羊山集、独山集等地,此时的战斗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   蒋委员长在南京如何也呆不住了,决定亲往前线,坐镇指挥。   ※※※   七月十五日傍晚,南麻东面的小规模战斗打了起来,先是九纵一个团试探性地向着整编十一师的前哨阵地石臼村发动了攻击,这是一场接火之战,双方都小心翼翼,作为解放军来说,想要找出对手防御体系的薄弱环节,找到了个突破口;而作为整编十一师来说,也想知道对手的进攻能力有多强。   石臼村,正是一一八旅的最前沿,在这里龙天涯听从了张贤的主张,只放了一个连的兵力,但是却虚张声势,沿着公路两边挖出了二十多个地堡,组成了一个隐蔽的交叉火力网。   当石臼村的电话打到一一八旅的旅部时,张贤正在这里和龙天涯商量着东部防卫的事宜。   “打起来了!”三五二团的李现法团长径直跑进来,虽说十分急迫,但是多少好象是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确实,风声鹤唳的日子太不好过了,哪不如早一些打起来。一旦真得打起来了,就仿佛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却也不用去管他这块石头落下来的时候,会砸到谁。   张贤与龙天涯都侧耳倾听,果然东面的枪声大作,有如炒豆子一样。   张贤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地图,对着龙天涯道:“老龙呀,你在旅部里坐镇,我跟着李团长去三五二团里看一看!”   龙天涯怔了一下,道:“阿贤呀,还是我去吧,哪一回你都要抢到我的前面,这一回就让我到你的前面吧!”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今天这是头一仗,我有些不放心,也想看一看共军的战力到底如何。今天以后,就是你去的了!”   龙天涯知道自己无法说动张贤,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同时一声苦笑:“阿贤呀,你这个人就是这么好,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抢功的时候却躲在最后面!”   张贤笑了一下,没有反驳,召呼了李现法一声,带着熊三娃跟在他的后面,向东面快步走去。   三五二团的团部设在一一八旅旅部吴家官庄的东面四里地的沙岭子,几个人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便来到了这里,这个村子前面有一道土山,地势较高,上面也设有他们的阵地。当下,张贤直到土山之上,举起望远镜,向东面火光与爆炸声密集的地方望去,暮霭中只见共军的炮火轰隆隆地炸在石臼村的那个方向,浓烟滚滚而起,却并不见他们冲锋而上的士兵。   “李团长,我去石臼村看一下,这里看不清楚!”张贤对着李现法道。   李现法愣了一下,连忙阻止:“张主任,那边只是一个警戒阵地,没有相连的交通壕,你这么过去太危险了!”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你放心,敌人这还只是试探性的炮火,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我们隐蔽的地堡,这是我们的第一战,所以虽然说前面的只是一个警戒哨,若能挡住他们的攻夺,必定能挫其锐气,为我们以后的战斗鼓舞士气!”   见张贤持意而往,李现法只好答应,准备给他多派几个警卫员护送过去,却被张贤拒绝,他只带着熊三娃,两个人在暮色里,沿着公路下面的导水沟向前哨阵地小心而行。   正走之间,熊三娃的眼睛十分得尖锐,忽然发现南边的沂河北岸涌动着许多黑黜黜的身影,从东面黄家宅那边直插过来。   “那一定是敌人!”熊三娃忍不住这样地叫道。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那边根本就没有整编十一师的队伍,他们又是从东边而来,除了共军还会是谁。   熊三娃不由得道:“哎呀,这些敌人真是狡猾,正面打得炮,这么猛烈,他们的人却偷偷地沿着河边过来,肯定是想要穿插进来,抄石臼村的后面,贤哥,我们快些走,得提醒一下马连长!”   张贤却微微一笑,告诉他:“你放心,这些敌人是过不来的!”   “为什么?”熊三娃问。   张贤往那边指了一下,告诉他:“看到没有,那边那片坟头,其实就是我们的地堡,现在还没有开枪,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全部进入罗网,等他们走近了你就看吧!”   熊三娃半信半疑。   果然,那支队伍悄悄地靠近了过来,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之下,突然间机枪响了起来,在哒哒地连成片的声音中,只见那支队伍里的人浑身战栗着,仿佛跳舞一样哆嗦成一团,又纷纷倒下去,转眼间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站立着的人。   枪声停歇下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得寂静,那些刚才还小心翼翼的敌人,此时全部倒在了地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幸免。这其实是一个排的兵力,他们还没有参加战斗,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许多人在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脸上带着惊恐。   前后也就不到五分钟的样子,这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熊三娃经不住张大了嘴巴,从军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来没有以经历过如此干净而利落的战斗。   张贤拍了发愣的熊三娃一下,两个人继续向前赶路,这个时候,熊三娃不由得回望了张贤一眼,忽然觉得自己这位如此敬重而又温文尔雅贤哥,布下的这番机关却又是如此得凶狠残忍!   在共军的炮火停歇的时候,张贤与熊三娃早已经进入了石臼村阵地的地堡里,对于参谋主任的亲自到来,着实令马连长和这个连所有的士兵们没有想到,当然张贤不失时机得告诉大家,是胡师长让他过来看大家立功的,当下所有的人的士气都高涨了起来。   刚才解放军的一番炮火,把这个阵地打得遍体鳞伤,好在这些地堡在修建的当初,就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所以大家除了个个满头满脸的尘土之外,并没有人受伤,只是有几个地堡被炸塌,有几个人被埋在了其中。   张贤点着头,仔细地查看着,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其实就是想要过来验证一下结果的,以完善不足。   可是,不容大家有丝毫的喘息,解放军已经展开了攻击!      第四九章 接火(三)      解放军的士兵们象风一样地直冲过来,在这个前哨阵地的中间,有一个突出的高地,可以看护着公路,那里毋庸置疑地成了这个连的主阵地。但是张贤认为,这块高地根本无险可守,所以只在那里挖了几道战壕,权且充当一个目标,而围绕着这个明显的目标,却是设下了几道暗堡。这其实就是一个陷阱,解放军要想通过那道公路,冲过石臼村的阵地,就必须要拿下那块高地,而围绕着这块高地,却是遍布着二十多个地堡,大部分都是隐蔽的暗堡,分成三道防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   这个前哨连有一百四十余人,每个地堡里可以安排三到五名士兵,其实也就是一个重机枪或者轻机枪组,从四面组成一道严密的火力网,只等着那些冲锋而上的解放军进入有效的射程。   而此时,作为主阵地的那个高地上,一个排的士兵趴伏在战壕里,刚才被敌人的炮火打塌了不少的地段,但是并没有伤及人员。却原来,在这些挖得很深的战壕中,侧向在的壕壁上还开挖了一连串的避弹洞,每一个洞里都可以最少蹲下一个人,这样就有效地抵挡了炮弹的轰击。当敌人的冲锋开始后,这些躲藏在避弹洞里的国军士兵们纷纷钻了出来,趴在战壕里,对着冲锋而来的解放军开枪射击。此时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在爆炸声与火光之中,还是可以看到那些勇敢冲上来的解放军战士们,他们就如同大海的波浪一样,滚滚而来。   掷弹筒打出来的榴弹在阵地中间炸开,当即便有两名士兵被炸飞了出去,其中有一个还是机枪手,副机枪手马上顶了上来,对着冲上前来的解放军猛烈地还击。这些解放军的士兵呈散兵状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跳跃着向前移动,时而俯身,时而趴在地上,时而跑动着,时而举枪射击,仅管有许多的战士被呼啸而来的子弹击中,倒在了荆棘遍布的战场,还是绝大部分的人已然冲到了高地之下,手榴弹纷纷投将出来,飞向国军正面的战壕内,随着一声声的爆炸声响,许多的国军士兵从战壕里被炸了出来,有的还负了伤,甚至断了胳臂或者腿。   “这帮龟儿子的,怎么还不开枪,要老子顶到什么时候?”此时正在这个阵地指挥作战的王排长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地伤亡倒下,终于忍不住大骂了起来,他知道这些已经冲到近前来的敌人,早已经处在了他们暗堡火力网的包围圈里。   正骂之时,忽见一颗耀眼的照明弹升上了天空,把整个战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也就在照明弹升空的同时,四下里的枪声忽然一齐响了起来,四五个暗堡同时显现,火舌喷薄而出,哒哒的声音连成了一片,竟然将那些冲到高地下的上百号解放军战士全数包围,浓浓的血腥之味在瞬间便已经弥漫了整个战场。   照明弹在缓缓地降落,同时也在缓缓的熄灭,这前后也就不到一分多钟的时间,已经足够判断出敌人的方位。在照明弹完全熄灭之后,哒哒的机枪之声还是不绝于耳,又持续了近将五分钟之后,再一颗照明弹被打上了天空,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所以暗堡中的机枪必然全部停止了下来,因为在这个时候,大家都看清楚了高地之下的战场上,刚才还勇猛冲杀过来的解放军战士们,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整片的战场之上,却是一片尸体。   枪声还在继续,但是解放军的第一次冲锋已经停止了来,刚才是一个营的兵力冲上阵去,而回来的只有不到一半,大部分人还带了伤,这令这个团长大为光火,命令着手下的人准备好炸药包,要将那几个暗堡炸除。   在第一次卓有成效的杀退了来敌之后,张贤知道那几座暗堡已经暴露了出来,成了明负其实的地堡了,当下十分明白地告诉马连长,一定要谨防敌人的爆破手过来,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个阵地上的战术必须要发生变化,把刚才定位的大量的杀敌马上转变成了对敌爆破手的狙击。   相对于白天来说,夜晚的狙击却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整编十一师里却有比较先进的武器,那是美式M3型卡宾枪,其实就是普通卡宾枪装上了夜视镜。这种枪的威力虽然比不了步枪,也没有步枪打得远,却可以在晚上通过夜视镜看到出没于战场之上的敌人,所以很得胡从俊与张贤的青睐,因为在与共军的交战中,十战倒是有九战打得是夜战。   夜视镜其实就是带有红外线装置的一种瞄准镜,最早被美国海军陆战队批量地应用在了硫磺岛的登陆作战,在国府的武器采购单中,这种武器还不属于常规,所以引进较少,整编十一师也就只有三百余支,在张贤的建议之下,每个连都最少分得了两把。此时的这个前哨连里,就有两把这种卡宾枪,虽说用来在战场上对抗还有些困难,但是正可以用来进行夜晚的狙击。   熊三娃自告奋勇地担当了其中的一名狙击手,而另一名狙击手则由这个前哨连里的一个神枪手担当。   正面上,双方还在互相对射着,解放军是想为此掩护自己的爆破手对暗堡进行爆破,而国军这方面却是在掩护自己的狙击手,对敌之爆破手进行狙击,这就好象是一场游戏,除了惊心动魄之外,还有双方人员的斗智斗勇。   张贤躲在另外一个没有暴露的暗堡之中,用手中的单筒夜视镜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熊三娃和另一个狙击手果然不负众望,接二连三地击毙解放军的爆破手,其中有一个爆破手都已经跑到了一个地堡的面前,手中的爆破筒都快要塞进了那个暗堡的射击孔里。   显然,解放军那边被这种一边倒的射杀所震怒,这就有如猫抓老鼠的游戏,老鼠没有一点的反击能力,所以他们也派出了自己的狙击手。   不久,那个与熊三娃一起狙击的士兵被人抬了下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眼睛,直贯入脑中,这个士兵在抬下来的时候还喘着粗气,但是不久便停止了呼吸。   又一个士兵马上顶替了这个狙击手的位置,但是不久也被抬了下来,依然是被子弹击穿了头颅。   还不等这个位置有人再顶上去,熊三娃也嚎叫着被扶了下来,张贤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几步赶过去看时,却见他捂着头大叫着:“我的头被打中了,我的头被打中了!……”   可是,张贤举起手电筒对着熊三娃的头照去,只见他一脸的血,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怎么回事?”张贤忙问着那个搀扶着熊三娃的士兵。   “他被敌人打中了两枪,两枪都打在了钢盔上,其中有一颗子弹把钢盔打穿了,只是子弹还夹在钢盔上,可能是这么打破的他的头!”这个士兵说着,把手中的一个钢盔递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这个钢盔,果然如这个士兵所说的,有两枚子弹镶在了头盔之上,而这顶钢盔的前面还有几个凹坑,很显然,熊三娃被击中不止是两次。   “你没事!只是被子弹划破了点皮!”张贤安慰着熊三娃,说着,把手中的钢盔递给熊三娃,同时命令卫生员过来给他擦净血迹,包扎伤口。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这才回过了魂来,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如醉如痴了一般,可能还是后怕着什么。   “敌人的这个神枪手太厉害了!”马连长经不住的对着张贤道。   不等张贤回答,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爆炸之声,原来是一个解放军的爆破员终于成功地把爆破筒投进了其中一的个地堡内,那个地堡中有三名士兵也随着这一声轰隆隆地声响,与那个暗堡一起化为了尘埃。   几乎是紧跟着,另外一边也传来了轰隆隆的爆炸声,肯定是又一个地堡被解放军破坏掉了。   “不行,我们必须还是要对敌人的爆破员进行射杀,这样下去,我们的地堡都会被他们炸掉的!”张贤如此坚定地告诉马连长。   马连长却有些为难:“可是……可是我们连最好的两个神枪手都被敌人打死了,再找出一个人来,太难了!”   张贤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当即道:“我来对付敌人的狙击手,你只要再找一个人专门来打他们的爆破员就行!”   马连长的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张贤的神枪,这是国军中数一数二的神枪手,相信应该可以压制住对手的那个狙击手,当下也豪情万丈地道:“既然主任决定要亲自出马,那么我也豁将出去,陪着你打一打!”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   既然解放军里有如此的高手,他们也能在黑夜里准确无误地狙杀对手,定然也是有带着夜视镜的枪,看来,这样的武器只在国军里装备了,那么共军里也不会少的。   知道对手的强悍,张贤十分小心,与马连长趴俯在战壕之中,借着夜视镜向四处张望着。东面是敌人正面的对峙阵地,许多的爆破员就是从那个方向迅速过来,所以他们的重点也就是在那个方向。   刚才被暴露出来的五个暗堡此时已经被炸毁了三个,还有两个必定是解放军下一步的目标,张贤知道,只要再把这两个地堡炸除,解放军的下一波冲锋也就开始了。   果然,两个爆破员在他们机枪的掩护之下,冲出了他们临时所挖出来的战壕,向着这边的勇敢地直冲过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和马连长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他的那一枪十分准确地打中了一个爆破员,那个爆破员手中的爆破筒甩出了老远,人也倒在了地上,没有再爬起来。而马连长的那一枪,显然没有打中,但是那个爆破员已经有了反应,快步奔到了一处炮弹炸出来的凹坑里,掩住了身形,没有再现身。   “砰”的一声脆响却是从北边的一处山石之后传来,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一震,一枚子弹“当”的一声,已经击中了自己的钢盔,他连忙坐在了壕沟里,心却在崩崩乱跳,这么些年以来,还没有人能够击中过他的脑袋,如果不是这顶美式钢盔,他的头可能已经被穿透了。   “怎么样?”马连长也躲了下来,问着身边的张贤。   张贤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向他摆了摆手,喘着粗气地道:“我没事,打中了头盔,这个小子真得厉害,看来从不失手的,难怪打死了我们两个神枪手!”   “我们怎么办?”马连长问着张贤,又悄身攀在战壕边缘向东看去,只见那个躲进弹坑里的解放军爆破手又冲了出来,小心地躲避着对面射过来的子弹,向着地堡靠近。   “当”的一声,子弹再一次飞来,这一次正击中了马连长的头盔,把他也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与张贤一样喘起了粗气。   张贤脑中灵光一闪,对着马连长道:“老马呀,你把你的头盔用枪举起来,托着只露半个头,我想敌人那个狙击手一定会聚精会神地来打你这一枪。他就躲在北面的那块山石之后,只要是他一露头,我就把他结果掉!”   马连长点着头,按照张贤所说的那样,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用枪举着托出战壕,与此同时,张贤把枪也对准了北面的那块山石。果然,那个狙击手正在瞄准马连长的头盔,这是电光一闪的刹那,根本不容人有丝毫的怀想。也就在那个狙击手开枪的同时,张贤也扣动了扳机,在夜视镜里,他看到了那个解放军的狙击手倒了下去,那个狙击手没有戴钢盔,所以他就没有张贤这般得幸运,张贤瞄准的正是他的头颅。      第五十章 地堡(一)      此时的中国,内战的烽火四处燃烧着,无尽的大地上,只有民生的凋零,到处都是饿殍遍野和流浪的难民。   在六月的早些时候,蒋介石在内战爆发一周年之际,向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先生探询美国的立场,司徒雷登说明的美国立场是:中国的内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委员长绝不能再犹豫不决,要么宣布与共产党重新开始和平谈判,要么就宣布共产党是武装判乱集团,已经危害到了民族的利益;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同时,这位大使还向蒋主席建议做好三件事,其一,采取紧急措施,发布宣言,向全国人民说清楚,如果共产党人拒绝最近的和平建议,应该让他们对中国人民负责。其二,政府应该尊重公民的自由,危机时刻更需要政府以极大的勇气和无私的态度来厉行改革,否则政府不得人心,将为人民所唾弃。其三,建议委员长本人应该游历全国,发表演讲,唤起民众团结在新的运动周围,一旦获得人民的支持,就不必因共产党的军事力量或者其他行动而担惊受怕,同时也能赢得美国及世界各国的充分同情。   客观地来说,司徒雷登的这些建议,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但是蒋委员长并没有接受他首先提到的那个先以和平谈判为首先选择的先决条件,却接受了他所建议的“新的运动”,这个新的运动,就是国民政府连续着宣布并且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并且冠有一个最新的名词“戡乱!”   也就在共产党刘伯承、邓小平所率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南渡黄河的时候,六月三十日,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是否对共产党正式颁布讨伐令,当然这些与会者里并没有包括共产党和一些左派民主人士的代表。结果,与会者一致表示;“极应明令剿办,戡平内乱!”,并以国民政府的名义颁布了《励行全国总动员戡平共匪叛乱训令》,之后,又颁布了《立即实施动员戡乱完成宪政大纲》和《动员戡乱完成宪政史事办法》。   至此,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只能面对这个事实,那就是战争!国共两党的和平谈判的大门彻底地被关闭了。此时的共产党已经被明确地定性为了是实现民主和实施宪政的最大障碍和敌人,他们的军队自然也就成了叛乱武装。   其实,在抗战结束之初,国共两党的和平谈判并不是没有成果,在许多方面都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是在先还政于民,再军队国有化,还是先军队国有化,再还政于民这个主要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两党都不能相互信任,中国人的内战悲剧也就在所难免地发生了。   戡乱令颁布以后,应该明确的事情总算是明确了,如此一来,这场消灭共产党的战争也就变得简单了许多,政府对于民众也就更有了号召力。   而这个时候,远在陕北的毛泽东又带领着中共中央返回了靖边县的小河村,在七月二十一日,在这里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会议,在这个会议上,针对蒋介石所领导的国民政府正式的宣战,毛泽东也提出了一个考虑甚久的战争时间表,在大会上他说:“我们对蒋介石的斗争计划用五年来解决,这也用不着讲出去,还是要做长期的准备,五年到十年甚至十五年,而不要像蒋介石那样,先说三个月要解决共产党,又说几个月,到了现在又说是才开始!”也就是在这个会议上,毛泽东公开提出了那个战略反攻的计划。   虽然这个时候是内战的一个转折点,但是相对来说,共产党军队与国民党的军队,无论是在数量上相比,还是在装备等方面相比,依旧处于劣势。   毛泽东的决定是惊人的!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东北战场、陕西战场,还是更加激烈的山东战场上,国共双方军队的角杀还在惨烈地进行之中。尤其是山东战场上,在鲁西南巨野地区和沂蒙山南麻地区,同时进行着的这两场对战,更是揪动着两党最高层领导人的心。   而内战在这个时候,也忽然显露出了什么来,咄咄逼人的国军一改往日进攻的主角,而一直处于防守状态上的解放军却反客为主,成了主动进攻方。刘邓大军在鲁西南的金乡县将第一兵团的整编六十六师包围在了羊山集,而陈粟大军在沂蒙山区也把整编第十一师包围在了南麻城。   ※※※   战斗还在进行之中,虽然张贤与马连长配合着把那个神勇的解放军狙击手干掉了,但是他们的爆破员却也乘机炸掉了那两个已然暴露的暗堡,战场上就是这样,不能有一丝的懈怠,否则便会是这种无奈的结果。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时分,解放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在凄厉的冲锋号声中,那些勇敢的战士们又一次挺着枪冲了过来,滚滚的人流伴随着震天的纳喊,汇合着枪炮的突响,将这个原本寂寥的夜变成了一个末日的炼狱。   马连长有些紧张,转头看到身边的张贤却是不慌不忙,口中还在数着数:“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十米……”   他知道张贤这是在测试着敌人进入埋伏的距离,刚才那五座暗堡,只不过是第一道防御阵线上的个点,便是被破坏了,还有第二道防御、第三道防御。   果然,当解放军的前锋再一次冲到了这块高地阵地前的时候,却是从他们的后面响起了爆豆一样的枪声,那边隐藏着的一组梅花地堡终于显露了出来,前后同时开着火,将这股约有一个营的兵力瞬间与后面的大部队分割开来,后面的人员也在纷纷倒地,夜幕里只有突突的火力在怒吼着。照明弹再一次升起,将整个天际照亮,所有人的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冲过来的解放军战士们成群地倒下,光亮里,张贤看到了一个几乎要冲上这处阵地的一个士兵扭曲的脸,在这个士兵倒下去的刹那,他甩出了一枚手榴弹,就在战壕里爆炸开来,当场便有两个国军士兵倒在了血泊中。   战争就是这样得残酷,残酷得令人无以面对。但是真要是到了战场上,所有人也就不再当成了人,倒下去的是成千上万的炮灰!   这种情景张贤已经看得多了,他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初上战场时的怜悯。多年以后,当他再回忆起这段往事,也时时为自己的冷酷而感到害怕,那个解放军战士扭曲的面孔再也无法令他忘记,而他对这个人根本就不认识。   又是两三百号的人,就在这么短短地几分钟内倒了下去。   天亮的时候,解放军已然停止了进攻,双方的枪炮之声都已经停歇。朝雾从沂河之上腾起,渐渐地弥漫到了公路之上,又轻轻的散开,薄薄地如同一层纱罩一样铺满了整个战场。张贤举头望去,战场上此时已然是一片得静谧,昨夜的硝烟还没有散去,满山坡上全是解放军的尸体!   第一仗就在这么惨烈之中结束了,但是张贤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后面要来的将是更大的风暴!   ※※※   雷霆决定亲自去找陈毅总司令谈谈,老虎团从华东野战军的直属旅里暂时划规了九纵,第九纵队在前天的接火战中损失了一个团,把老虎团划规九纵,是为了保证第九纵队的主攻不受影响。可是,王大虎却让雷霆负责老虎团的后勤事务,并没有要求他跟着全团向南进发,这让雷霆觉得十分别扭。   初夏的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从早上便已经开始,好象这天漏了一样。   雷霆披着一件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指挥部,要求求见陈老总或者粟副司令员,那个卫兵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进去通报。他站在门口外,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忙成一片,心下里还有些不安,毕竟自己的事是如此得不重要,而看来大战在即,陈老总他们不知道有多忙呢!   “这鬼天,真他娘的可恨!老天爷是不是也收了蒋介石的贿赂,偏偏在这个结骨眼上下起雨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骂着从院子里走出来,身边还有两个警卫。   雷霆顺声看去,却也认得,正是第九纵队的司令员许光,他连忙立正敬了一个礼。   许光抬起头来,看到了雷霆,怔了一下,不由得问道:“咦?这不是老虎团的雷副团长吗?你怎么没有跟着王大虎去葛家庄,却还在这里?”   雷霆有些尴尬,还是老实地告诉他道:“我……王团长要我负责后勤!”   许光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来,经不住地骂道:“见鬼了,王大虎是怎么安排的,后勤专门有后勤主任来负责,把一个副团长安排搞后勤,那么后勤主任做啥去呀?”   雷霆有些脸红,他知道这个许司令员向来是以脾气爆燥,直来直去的性格而闻名全军,在这里也不便跟他多说些什么,总不能告诉他说是王大虎对自己不信任吧?而这件事相信陈老总是最清楚的。   “你在这里等什么?”许光问道。   雷霆道:“我想去找下陈老总,我不想呆在后面,我想跟着部队!”   许光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当下道:“雷霆呀,这点事情也值得你去找陈老总吗?他那么忙,就算是愿意管你这挡子事,你也好意思的?我看这样吧,你跟着我来吧,我正要往那边去,我帮你去问一问这个王大虎是怎么回事?”   雷霆的眼睛一亮,连声道:“这样太好了,那就麻烦首长了!”   许光爽朗地笑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点事算什么,这一仗你要是能立个功的话,我想大家就都不会小看你了!”   “嗯!”雷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个进去报告的卫兵已经走了出来,对着雷霆道:“陈老总让你进去!”   雷霆却摇了摇头,告诉他:“麻烦你跟陈老总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没有什么事了,不打扰他了,我跟着许首长去了!”   这个卫兵答应着,再一次走进指挥部。      第五十章 地堡(二)      与许司令员同行很令雷霆拘束,自己毕竟曾经当过国民党,对这个许光也久有闻名,知道他打起仗来是最不要命的。只是曾经的敌人,此时已经成了自己的上司,不是别人在变,而是自己在变。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道路此时也看不出路径,倒是变成了一条淌水的小河。开始的时候,许光还是骑着马的,但是雨太大,别说是马,便是连人也看不清前面十米的路,所以此时大家也只好跳下马来,徒步而行。许光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劝着:“首长,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躲躲雨?等雨小些了再走?”   “躲!躲!躲个屁!”许光忍不住骂道:“我们成天的躲着怎么可能打胜仗?命令早已经下达了下去,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也改不了的,我们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葛家庄,要不然我这个司令员都没有到,还打个屁!”   雷霆听着许司令员如此满嘴骂阵,知道这是许光心里着急的缘故,偷眼看向那两个警卫员,这两个人肯定都已经习惯了首长的脾气,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那个问话的警卫只是看着雷霆吐了下舌头,眨了下眼睛,便转过了头去。   前面出现了一支部队,走近了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运输大队,前面有几五六门马拉着山炮,中间还有许多由当地的老百姓组成的民工,推着小车,车上盖着蓬布,也不知道运得是什么东西。最后面却有一辆驴车,车上也堆得老高,那头驴显得十分吃力,尽管老乡在大声地吆喝着,但是还走得很慢,蓦然间驴车的边的轱辘陷在了泥淖之中,旁边两个战士也不顾浑身的泥水,一边推着那个车轱辘,一边嘿哟嘿哟地喊着口号,但是那个轱辘陷得太深,第一次推起来刚刚要出泥坑的时候,那头驴子却支持不住,往后一退,车轮马上又陷了回去。雷霆紧走几步,挽起了自己雨衣的袖子,帮着堆了起来。   这辆驴车终于从泥坑中被推了出来,雷霆这才注意到这车上的蓬布已经破烂了,露出了车上的箱子,却原来都是炮弹!   “谢谢呀!”一个士兵过来向雷霆表示感谢,雷霆却摇了摇头,客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舒服。的确,解放军与国军比起来实在是差了许多,如果是国军,便是在这种大雨天里,也会有汽车运输,不可能象这辆驴车一样,让车上的炮弹被雨淋着。这些炮弹就算是运到了前线,只怕也是废铁一堆,根本就用不了的。   “雷霆,你浑身都湿透了!”许光从后面赶了上来,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这样地提醒着他。   “没事!”雷霆整理着自己的雨衣,继续赶路,却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怎么?你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显然,许光看到了雷霆的摇头。   雷霆叹了一口气,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首长,我觉得在这个大雨天里,只怕这么运到战场上去的弹药,十有八九是湿的,不能用!”   许光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哪能不知道,只是全面进攻的计划已经定在了今天晚上,所有的人员、物资、装备如果不能及时到位,那么早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就会全部失效,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哎,我向陈老总和粟副总提出过延后一天,但是他们不同意呀!”许光也显得有些无奈。   雷霆点了点头,已然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仿佛是要考验他,许光问道:“怎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吗?”   雷霆笑了一下,答道:“这一仗在十几天前指挥部就在准备了,原定的计划说变不是那么好变的,各部队已经就位,这还不是主要的,他们可能更担心的是敌人的援军,我们如果晚发起进攻一天,那么我们的阻援部队就要多承受一天的压力,更何况就算是天要下雨,我们的敌人却并没有停步。如果让他们靠拢上来,那么我们所有精心的准备就会前功尽弃。战机不可能始终在我们这一边!”   许光听着点了点头,笑道:“对呀,粟副总司令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没办法,今天晚上的总攻还是要按时进行的!”   雷霆点着头,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首长,听说我们一个团在前天被敌人报销掉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许光怔了一下,马上来的气,怒骂道:“你他娘的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老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雷霆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脸也红了起来,但还是如实地道:“首长,您先不要生气,我是想知道敌人采用的什么战术,我们团肯定也要打这个攻坚,所以知道了可能就可以扬长避短,少犯错误。”   听到雷霆如此一说,许光的怒火也平息了下来,却是叹了一口气,又骂道:“屁!胡从俊有什么好的战术,不过是一堆地堡!”   “地堡?”雷霆愣住了,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当初在陆大时学过的某个课程。   “是,是地堡!”许光告诉他:“这些胆小鬼们,怕被我们吃掉,所以搞了一堆的地堡,一个围着一个的,还有很多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只要等我们的人一突击到那里,他们便四处开火,所以我们的人伤亡很大。”   “为什么不采用单兵爆破呢?”雷霆问道。   “是呀,我们的团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派出爆破手对他们的地堡进行爆破,可是敌人太狡猾了,他们又准备了冷枪手,专门对我们的爆破手打冷枪,真是让我们防不胜防。于是我们的那个团长也把我们的神枪手派出去。哎!……”许光不由得又是一声得长叹,却是无比的惋惜:“那可是我们全纵队第一号的神枪手呀!……”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了。   “怎么?我们的神枪手怎么了?”雷霆连忙问道。   “石长勇!这是我们整个华东野战军里都可以数一数二的神枪手,当年他还救过我一命呢!”许光说着,已然伤心至极,半天之后才告诉雷霆:“人被抬了下来,我去看了,一颗子弹正击中眉心,从前面一直打穿了,没流多少血,他的眼睛还睁着!”   雷霆的心不由得一震,既然许光说石长勇是解放军中的王牌狙击手,想来他的反应定然非常人所能及的,竟然被人击中眉心,那么那个对手的实力也就可想而知。国军中倒是有几个神枪手赫赫有名,便是他知道的就有五个,而排在第一,连蒋委员长都知道的人只有张贤一个,而此时,张贤正在整编十一师里,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   到达葛家庄的时候已近傍晚时分了,雨也小了许多,但还在下着,许光与雷霆不顾浑身的泥水,径直着来到了老虎团设在这里的团指挥部。   刚刚走进去,还没有脱下雨衣,甘政委便认出了来人,经不住叫出了口来:“首长,您怎么来了?”一转脸,看到了脱下雨衣的雷霆,也惊讶地叫了一声:“咦,雷霆,你也到这里来了?”   王大虎正站在桌子旁研究着地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了许光,连忙立正敬礼,这才面对雷霆,有些不解地问道:“咦,老雷,你怎么也跑过来了?”   雷霆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着许光。   许光板起了面孔来,却责问着:“王大虎,你这个团长是怎么安排的?让副团长去当后勤主任,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王大虎这才明白过来,与甘兴国对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甘兴国笑了一下,走上了前来,对着许光道:“首长,要批评,您就批评我,这是我出的主意?”   雷霆也不由一怔,他还以为是王大虎公报私仇呢。   “为什么?”许光问道。   甘兴国看了雷霆一眼,这才道:“是这样的,邱大姐很快就要临盆了,我们只是担心……”他没有多说下去,但是大家都已经明白。   忽然间,雷霆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温馨,同时也感到了无比的惭愧,他是把别人对他的关怀,当成了别有用心。   “呵呵!是这样呀!”许光笑了起来,拍了拍雷霆的肩膀,道:“雷霆呀,他们说得对呀,你快要当父亲了,怎么也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吧?战场上的子弹无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不好说了!”   雷霆有些感动,当即道:“谢谢团长和政委的关心,只是我既然和大家分在了一个团里,那么就应该和大家同甘共苦,没有什么特殊可言。邱萍也会这么想的,所以,团长,还是让我归队吧!”   王大虎看了看甘政委,甘政委又看了看许光,还想要说些什么,雷霆走了过来,却对着他们道:“如今我都过来了,天也快黑了,难道你们还要我冒着雨回去吗?”   甘政委又转头看着王大虎,王大虎只得点了点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道:“老雷呀,那你就留下来吧!”   雷霆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好了,这里没有我什么事了,我还要赶回去呢!”许光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甘政委堵在了门口,笑道:“老首长呀,你可不要走了,怎么也要在我们团吃过饭再走呀,指挥部又不远,就在我们的邻村,吃完饭,这雨也停了,正好走路!”   许光想了下,点头道:“好吧,那就这么办吧!”   饭菜很快地摆了上来,其实与士兵的所吃的一般无二,几个咸菜头,几张煎饼旁边还放着洗尽的大葱,唯一的特殊之处是加了一小盘的大葱炒鸡蛋。   许光一边用煎饼卷着大葱,一边指着王大虎骂道:“你小子怎么搞起特殊化来了?还有鸡蛋吃?”   王大虎有些尴尬,转头看着甘政委。   甘政委笑道:“这是我自己掏钱在老乡那里买的两个鸡蛋,这不?老首长您不是过来了吗!”   许光哈哈笑着,点着头尝了一口,却又招呼着大家:“你们都来尝一尝,炒鸡蛋,呵呵,味道真不错呀!”   大家在招呼声中,一人夹了一筷子,便再也没有人去动,一直到饭吃完了,这盘炒鸡蛋还剩在那里,到最后倒是便宜了门口的那两个警卫员。   吃饭的时候,王大虎也问起了前天的接火之战,毕竟这个时候,他们马上就要面对这些敌人,所以也想从中学到点什么。   许光还在大骂着那个地堡,雷霆在边上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却在不断地盘算着这一仗应该怎么来打。   “对了,雷霆,你对国民党比较了解,你也来说一说他们的这个防御体系是怎么回事?”许光指名地问着他。   雷霆却是一声地苦笑,老实地道:“我想,这一定又是我那个同学跟胡从俊设计出来的!”   “你说得是张贤?”王大虎马上反应了过来。   雷霆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松山战役你们听说过没有?”   王大虎摇了摇头,许光和甘政委却点了点头,甘政委道:“我也只是在报纸上看过,知道最后国民党把东洋鬼子打败了,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个过程!”   雷霆不由得长叹一声,对着他们道:“当初在陆大的时候,我和张贤专门研究过松山之战,那场战斗虽然结果是我们中国人胜利了,但是实际上胜的却是他们东洋人!”   “哦?”大家都不由得有些惊讶。   雷霆的声音已经低沉了下来,那是一个并不太远的过去,却是如此得悲惨:“滇西反攻,国军被堵在了怒江边的松山过不去,松山当时只有鬼子两千多人驻守,那个头目是个少佐,叫做金光惠次郎,他在松山防务上经营了两年之久,把整个山都挖空了,到处都是地堡、暗堡,处处都是机关陷阱。其实整个松山就是一个大地堡,尽管天上的飞机、地面的炮火千万遍地轰炸,也没有奈何他们一毫。就这样,一堵就是一百多天,从五月一直打到了九月,国军死伤无计于数,但是始终拿不下来这个关口!”   “鬼子就两千人?”王大虎有些不敢相信。   “是!”雷霆肯定地道。   “那你们有多少人?”王大虎又问着。   “两个集团军,怎么也有十几万人吧!”雷霆回答。   “哼!国民党反动派就是无能没用,这么多人打两千个鬼子都这么久,难怪他们会让鬼子抢了这么多的国土出去!”王大虎恨声地大骂着。   雷霆听到耳朵里,虽说并不舒服,但还是没有反驳,停下筷子,默默地咀嚼着煎饼,浑无滋味。   许光却摆了摆手,又问道:“那么,后来国民党军队又是怎么拿下的松山呢?”   雷霆咽下口中的食物,这才道:“后来李弥将军出了一个主意,从松山的下面挖地道,然后在那里填满炸药,从底下把整个山炸掉!”   “李弥?是不是整编第八师的师长?”甘政委问道。   雷霆点了点头。   许光却不停地点着头:“嗯,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这挖地道也是要时间的吧?”   “是!”雷霆告诉他:“国军挖了有一个多月吧!”   许光皱起了眉头来,喃喃地道:“时间够长的!”他可能同时是想到了南麻,如果能从底下挖地道来破坏敌人的地堡,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这个时候时间紧迫,国民党军队也不可能容许他们有这个挖地道的时间。   “那一战的伤亡各有多少?”甘政委问道。   雷霆道:“报纸上只是说庆贺胜利,却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数字,但是我从军委会了解到的,却是一个十分惨痛的数字!”   “到底是多少?”王大虎也不由得追问着。   “十五比一!”雷霆悠悠地说出了口来,心头已然是一片得伤感。   “三万人呀?”王大虎不由得叫了起来。   但是,这个时候,许光与甘政委的心同时都沉入了海底,如果胡从俊当真得把这个南麻建成了一个松山的话,那么自己的部队又将会有多大的伤亡呢?      第五十章 地堡(三)      对南麻的包围已经形成。   此时,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负责进攻南麻的东面,一部从悦庄直插石臼村与儒林集,主力沿南北鲍庄、青龙山向着沙沟、吴家官村、南麻攻击。   南面,由第六纵队负责,从铜陵关的西北地区,经石桥、小水村,沿沂河向中马头崮、北刘家庄,向南麻进攻;同时派出一个师,绕过中马头崮,控制从东向西的凤凰顶、太平顶到桑家峪村一线,以阻击南麻可能向南突围之敌,并配合兄弟部队阻击由张庄北上支援的国军整编六十四师一五九旅。   北面和西面,由第九纵队负责。其中,第九纵队以一个师的兵力插入到鲁村与南麻之间,切断整编十一师向西退却之路,同时向西面警戒鲁村,并向东控制田庄、高庄西以北的高地;而九纵的主力则从三岔店,经南北流水村、上下车场村、葛家庄,向北麻、南麻进攻。   第七纵队主要负责阻援,由东里店以北地区进至孝村、南北安乐村一带,以一个师控制青泉山、九顶莲花山、于家崮、狼茂顶等地;另以一部在渤海军区地方武装三个团的配合之下,控制东里店以北的前后大泉庄、石格村等地,以协助南麻战场作战。   除了这些安排之后,鲁中军区在鲁村以西起着钳制作用,另三个团坚持在鲁中山区作战;为吸引国军南线的兵力,军区后勤监护营第一连继续坚守蒙阴的岱崮。而胶东、渤海军区各以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昌乐、潍县的国军整编第八师的外围据点,以配合南麻战场的作战。   为了防止南线国军整编第二十五师、第六十四师及第九师迅速向南麻靠拢,华东野战军司令部来不及召开战前作战会议,即命令各部于七月十七日分路开进。只是这天突然而至的暴雨却打乱了各部的行程,行动一度受阻,直到黄昏时分,大雨停了下来,第二、第六和第九纵队才完成了对南麻的整编十一师的包围。   七月十七日夜,晚上十点钟左右,在大雨刚刚停歇不久,陈粟大军便对驻守南麻的国军整编十一师发起了进攻,战斗从一开始便异常得激烈。   ※※※   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大雨,张贤却是感慨万端,依稀记起去年十月间在鲁西南的张凤集之战,那一次在大战之初,也是这么样的雨天,大雨如注而下,却正因为那场大雨,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很大的忙。如今的这场大雨定然也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预兆,最少有一点他可以放心,那就是南麻南面的沂河肯定会涨水,也就是加大了共军南面攻城的困难,同时也等于变相的加强了自己的防御能力。如果从行动上来说,这场大雨肯定也会对共军的行动有所影响,但是对他们来说,此时虽然是以逸待劳,对自己的影响也有,但是并不大。   “张贤,你在想什么呢?”胡从俊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张贤沉思的样子,问道。   张贤转身面对着他,却又指了指外面的天,笑着道:“我在想,老天爷如此得眷顾咱们,如果我们这一仗再打不好,别说对不起我们自己了,便是连老天爷也对不起了!”   胡从俊愣了一下,看了看外面已然停下的雨势,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么些年,两个人已经养成了难得的默契。当下笑道:“是呀,阿贤呀,你说得不错。这一仗老天爷都在向着我们,我们当然可以得胜!”   张贤点着头,告诉他:“共军已经开始进攻了,东面的石臼村与儒林集的前哨阵地此时正处在他们的猛烈炮火之中,我估计那个阵地可能保不住了,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这回是他们动真格的了,而且经过上一次的战斗,那个阵地上的火力点已然大部分暴露。”   胡从俊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我看那个前哨阵地能拖一时是一时了,如果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把那个连撤回来。”   “是!”张贤答应着,此时的一一八旅基本上还是由他协同龙天涯在指挥着。   “南面的情况呢?”胡从俊又问道。   “南面的情况要好些,敌人虽然攻得很紧,但是杨旅长安排的一个加强连守住那个要寨,一时半会儿敌人还攻不过来。我只是担心东南面的那个马连山的据点,那个据点太孤立了,肯定会受到敌人的围攻,到时只怕我们的炮火支援只能是杯水车薪,管不了多大的用!”张贤这样担心地道。   “那个据点如今的情况怎么样?”胡从俊问道。   “我正在联系之中,还没有消息,只是听杨旅长说,那边的战况十分激烈!”   胡从俊想了一下,没有再追问,又问着他:“那么,西面和北面的情况呢?”   张贤道:“北面有历山作为屏障,此时共军正在攻打历山脚下的螳螂河、东西鱼台的要点,三十三团的徐团长此时就在历山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西面的覃旅长那边刚刚打过来的电话,敌人有近一个师的兵力已经插到了高庄与鲁村之间,在西面形成了合围之势。高庄的西北崮山、燕花寨、荆山、王家山一线已经和敌人形成了对峙状态!”   “嗯,看来大家的开局还不错!”胡从俊点着头,表示满意。   “师长,您刚才与徐州方面联系得怎么样?”张贤问道。   胡从俊叹了口气,道:“徐州方面倒是有答复,却是要我们固守南麻,吸引共军的主力,以达到内外夹击之效。”   “就这么多了?”张贤皱着眉头,问道。   “就这么多了!”胡从俊告诉他。   张贤却是一阵沉默,半天后,才悠悠地道:“这是徐州方面要我们整编十一师,再做一回整编七十四师呀!”   胡从俊哪能不明白他的所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张贤却又一笑,对着胡从俊道:“其实师长,如今我们在这种态势之下,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除了死守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突围,那才是更危险的!”   “嗯!”胡从俊表示同意,又道:“顾总司令还说了一堆鼓励的话语,什么各部已经在赶往南麻途中,不日必达,等等!”   张贤一声苦笑,又想起了当年的常德之战,于是道:“我看对于援军,我们还是不要指望了,这只能是我们的一个盼头罢了!”   “嗯!”胡从俊点着头,同时却道:“但是还是要跟我们的士兵们说一下,就说我们的援军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不然,他们要是知道我们整编十一师连个援军都没有,定然会感觉悲观的!”   “我倒是觉得还不如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援军的好!”张贤却道。   胡从俊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没有了援军,打消大家怀有的侥幸心理,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只能是背水一战,只有把敌人打退了,我们也就得救了。我们自己的命,只能是由我们自己来作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否则,那些士兵们只怕根本就坚持不到援军的到来!”   胡从俊沉默了,想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他又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解地道:“阿贤呀,当初说要求向友军求援的也是你,如今又让我们不要指望援军的还是你,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张贤笑了一下,答道:“师长,援军还是要请的,这是万全之计。但是如果我们真得全然指望着援军到来,那么,这个仗就根本不用打,已然是败了!”   胡从俊点着头,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   老虎团并没有被许光安排在进攻的第一梯队里,而是作为第二梯队的一员,拱位在九纵指挥部的附近,随时待命。   可是此时,作为团长的王大虎却有些焦虑不安,从前沿阵地上,已然大量地运送下来了友军的伤员,只短短的几个小时,便将位于葛家庄边上的战地医院挤得爆满了起来。   王大虎带着柱子专门来到战地医院来看一看,想从这些伤员的口中了解一下前线战场上的情形,他刚刚到这里,便看到了雷霆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这里,正从一间院子里走出来。   “雷大哥!”不等王大虎阻止,赵柱子已经喊了起来。   雷霆顺声看过来,正与王大虎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王大虎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不自然,这个时候也只好走上前来,问道:“老雷,你怎么也来了?”   雷霆道:“我是过来看一看,想了解一下前线的情况。”   赵柱子也叫了起来:“呵呵,雷大哥和团长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王大虎回过头来,不满意地道:“就你多嘴!”   柱子吐了下舌头,躲到了他的身后。   “怎么样?你都打听到了什么?”王大虎问着。   雷霆却是一脸得肃然,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很惨烈,我们的士兵都很勇敢,但是敌人的布防太恐怖了,刚才打荆山上去的一个连,转眼间就打没了,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下来的也只剩下了三五个人,而且都负了重伤!”   王大虎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看来,这一仗当真得是不好打。   正说之间,柱子忽然叫了起来:“咦,那不是七十七团的张营长吗?”   王大虎顺声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汉子被担架抬了过来,他却又坐直了身体,想要自己走,却又被担架员按在了担架上。那个汉子的边上,一个老乡举起的马灯在前引着路,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显出了他缠满纱布的头以及沾满泥渍的上身,他的脸也显印出来,却是满脸的水珠,也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血水。   王大虎快走两步,迎上了这个担架,大声地喊道:“张营长,你挂彩了?”   张营长转过头,看到了王大虎,也叫了起来:“是王团长呀,我没什么,不过是挨了两枪,呵呵,死不了!”   当下,王大虎和雷霆跟着这个担架来到了手术间外,一个医护人员马上过来给他做着检查,同时告诉他,他需要马上动手术。可是此时的手术间里,已经有手术在进行之中,三个主刀的医生根本忙不过来,他们只能在外面先行等候。   “前面怎么样?”王大虎到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营长的头脑还很清醒,自然明白他想要问的是什么,却是悲不欲声地道:“我们一个营呀!四百号人,转眼间就倒下了一半。这些敌人太可恶了,他们把地堡隐藏在山坡上,四五个组成一团,前面还有鹿砦、铁丝网、地雷,而且他们还在山上架了探照灯,我们的炮火都没有把他们的地堡打烂。我们营冲上去后,很快就发现已经陷入了他们的火力陷阱里,再想抽身都来不及了!……”他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可能是作为一个指挥员,还在为没有能够及时发现敌人的这个陷阱而自责着。   王大虎一边安慰着他,心里却如同坠入了深渊一样,总也见不到底。   不久,张营长被送进了手术间,王大虎与雷霆对视着,在这一刻,他相信了当初雷霆的警告,经不住喃喃地道:“看来,这个南麻还真得被胡从俊建成了松山!”   雷霆却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怎么可能?松山,那是经过小鬼子两年的经营;而这个南麻,胡从俊也不过才经营了二十天,他们肯定会有疏忽,会有漏洞的!”   王大虎转头看着他,当然明白雷霆的所说。相对来说,他的战术素养其实比雷霆相差了许多,这一点上,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也是他为什么对自己的这个副团长有所顾忌的一个原因。当下,只能点着头,悠悠地道:“只是,这个漏洞只怕要找的话,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雷霆思索着,也点了点头。      第五一章 胶着(一)      虽然雨已经停了下来,但是战场上还是一片得泥泞,这给那些冲锋的解放军的战士们的行动带来了十分得不便,许多人在冲锋中滑倒在了泥地里。可是,塞翁失马,焉之非福?滑倒在地人的还没有爬起来,便看到那些冲到前面站立的人倒了下去,国军的地堡忽然就显现出来,突突的机关枪的声音不绝于耳,黑夜里,只看到无数的火舌在喷出着,有如狂风暴雨一样,顷刻之间便把所有的人卷进了死亡的阴霾里。   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刚才费尽心力,打开敌人阵地前面三四道铁丝网,拉开两道的鹿砦,再淌过那片地雷阵,真正到达敌人的阵地前,才刚刚是战斗的开始。对手的地堡组合出来的强大火力,才真正是对自己致命的打击,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们的集束手榴弹也甩了出来,在人群中间爆炸,巨大的爆炸力将那些匍匐于地的战士们掀了起来,再一次成为了敌人射杀的目标,一时间,伤亡呈一边倒的状态出现,整连整营的人上去,于是又整连整营的人倒下。   这是南麻东面的战场,也是这一夜里最为激烈,最惊心动迫的战斗。但是解放军并不是说没有战果,在经过坚苦的战斗之后,他们终于夺下了整编十一师的前哨阵地,攻占了第一个地堡群。   可是,当他们攻进这个地堡群的时候,已经到了天亮时分,从抓获的俘虏嘴里,他们才知道,这个地堡群不过只有一个连在驻守,而这个连在无力守卫的时候,大部队人在马连长的带领之下,已然退守到了沙岭子,那里才是整编一一八旅正式的外围阵地。而被他们消灭掉的不过只有一个排,那是还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人。   二纵的韦司令面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因为他们围攻这个前哨阵地的兵力却有两个团,伤亡尽然达到了四五百人,这个数字是他打了这么多仗以来,伤亡比例最为可观的了。   其实这一晚,对于另外两个纵队来说,也极不顺利,第九纵队一直打到了天亮,各师、团并没有完成预定的计划,到达指定的位置,却伤亡了不少人。而南面的六纵方面,也只控制了凤凰顶,主力进到了重喜官村、埠下村一带,并向中马头崮、太平顶攻击。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马连山的据点,果然如张贤的预料的那样一样,遭到了六纵三个团的围攻,尽管南麻方向的炮火猛烈地支援过来,但是却真得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解放军的炮火如同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至,很快就将国军的炮火淹没其间,整个山头上处处都是弹窠,阵地几乎没有一处完整。   在炮火的支援之下,解放军从四面围攻上来,但是,驻守该阵地国军士兵们也异常得顽强,在这个连长的带领之下,全连的官兵们与来攻的解放军展开了近身的肉搏,但是终还是寡不敌众,在经过几个小时的争夺之后,也是在天亮时分,该连的连长被飞来的炮弹击中,立时粉身碎骨,整个连队最终被解放军全歼。   马连山的据点虽然最终丢失,但是却也迟滞了解放军数小时向粮米山的集结,同时也令解放军付出了两倍左右的兵力伤损。   ※※※   天亮的时候,解放军有一段时间的休息,并没有再接再励地展开攻击,于是,这难得的平静也令此时身处师指挥部的胡从俊与张贤长出了一口气。   各方面的战况很快地汇总了过来,东面因为地势的平坦,所以依然是解放军重点进攻的正面所在,而此时,他们已经攻克了一一八旅的前哨阵地,到达埠村、儒林集南北一线,在沙沟村、沙岭子村与一一八旅形成对峙。南面,因为有一条沂河东西横隔,此时因为大雨连注,河水猛涨,而河南岸尚有几处山头阵地,虽说马连山已经丢失,但是太平顶、中马头崮一线依然扼守着敌人北上的咽喉。西面,十八旅的战斗也十分出色,成功地阻止了解放军试图从刘家峪钻进的部队,并且有效地在塔山、崮山、燕花寨一线形成了一道坚强的防线,挡住了西面解放军的东进。只是北面的战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一一八旅的布防重点自然是历山、王家山到荆山的防线,与西面十八旅的防线浑然结合。但是在荆山的接合部,显然两个旅的配合不是很好,被解放军九纵的主力突破了一个缺口,并且攻占了荆山。   “张贤,这个荆山一丢,便等于是把南麻的西北面打开了一个缺口,对我们很是不利呀!”胡从俊很是担心。   张贤看着地图,心情也很沉重,点了点头,同时安慰着道:“荆山丢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还有一个付家庄可以守,只要守住这里,敌人还是无法前进,奈何不了我们的!”   胡从俊点着头,荆山防线属于南麻的最外围阵地,从那向里来,还有付家庄、西台第二层、第三层的防线,尤其是付家庄,不包括明堡,那里暗堡就有八十多个,便是共军想要把这八十多个暗堡一一察明,只怕也要费些时日的。   正说之间,东边的炮声突然又大作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联络参谋跑进来向他们报告,解放军正在以密集的火炮轰炸从吴家官庄到儒林集之间的公路南侧地区,听到这个消息,胡从俊很是诧异,转头问着张贤:“咦?我们在公路南侧也部置了阵地吗?”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他:“那里只有我们一个连的阵地,那个地方因为接近沂河河岸,地形狭窄,并不适合部队展开!”   “那么,共军怎么会往那个地方浪费炮弹呢?”胡从俊很是不解。   张贤道:“也许他们以为我们在那个区域里布了重兵吧!”   胡从俊皱起了眉头来,还是不解:“共军又不是笨蛋!”   “他们不是笨蛋,可是我们可以让他们相信我们是笨蛋呀?”张贤这样地告诉他。   胡从俊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问道:“阿贤,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张贤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前天在石臼村的阵地和共军打了一仗,然后我告诉我们的士兵们,要他们放心大胆地与共军打,不要怕共军的人多。因为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个团的兵力布置在公路南面,离着他们很近!今天听龙天涯告诉我,那个连已经撤下来了,但是有一个排的人没有来得及撤下,很可能被共军俘获了!”   胡从俊豁然明了,点着头道:“看来,共军是相信了俘虏的话!”   “嗯!”张贤点着头,同时对着胡从俊道:“这几天在与共军的交锋中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胡从俊马上问道。   张贤道:“师长,虽然我们此时是处于防守一方,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能够放弃反击!”   胡从俊愣了一下,道:“好,你说说看!”   张贤道:“虽然我们的防御工事做得很足,足以抵御敌人的冲锋,但是我觉得光缩在地堡、工事中,保守的等待敌人的进攻,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敌人一旦发现我们的火力点,必定会组织力量来爆破或者用炮火压制,所以这样一来,只能是被动挨打,很难把握战斗的主导权。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要进行必要的反击!”   “你认为我们怎么来反击的好呢?”胡从俊问道。   张贤道:“冲锋的时候,都会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在,在敌人攻击的势头减弱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冲出堡垒,趁势掩杀,这样一来,定能加重敌人的伤亡,同时也能够鼓舞我们的士气。”   “这个方针我也想过,只是我们的兵力有限,上阵冲锋我只怕伤亡过大!”胡从俊如此担心地道。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师长,您的这份担心虽说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需知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您一味地想要保存兵力,而不敢放手一搏,只怕到时却是事得其反,伤亡反而会更多。”   “这却还是要试一试看的!”胡从俊很是慎重。   张贤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告诉他:“这样好了,一一八旅东面的敌人攻击十分猛烈,一会儿我去那里看看,试试这个新战术,到时再跟你回报!”   “好!”胡从俊答应着。   张贤又道:“此时,虽然我们四面被围,但是共军的围困并非铁桶,总有空隙可钻,所以我还有一个提议!”   胡从俊看着他,微微一笑,问着他:“你是不是想提议我们抽出一支队伍,插到敌人的后面去搞破坏?”   张贤怔了一下,不由得点了点头,敬佩地道:“呵呵,看来师长已经想到了!”   胡从俊点着头,笑着告诉他:“我已经把我们的搜索队分成四路派了出去,陈大兴带着一路此时只怕已经到了螳螂崮!”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这一刻,张贤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总能够遇到可以赏识自己的长官,也就有了用武之地,这与他的许多同学比起来,却不知道要幸福了多少。   ※※※   九纵在天亮的时候终于攻占了荆山,可是在这个阵地上他们已经损失掉了近两个营的兵力。   当天亮后,司令员许光亲自踏上这个山峰的时候,便被这个战场上的惨烈的景象而深深地震悍。只见山峦起伏之处,原来茂密的树木都已经被炮火摧毁,只剩下了许多秃秃的木桩还顽强地挺立着。硝烟还未完全散尽,雨后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与硝石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而夹杂在空气之中的,还有一股呛人的血腥。举目四望,整个山坡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以穿着灰白色华东野战军军服的尸体最多,而与之相比之下,身着土黄色军服的国军士兵们却要少了许多。   此时,许多的华东野战军的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他们把一具具战友的尸体抬下山去,靠山有几辆驴车停在那里,这些牺牲的战士们的尸体就这样被装上了驴车,之后,会被集中运往一个地方埋葬。这是七月的天气,如果不下雨了,气温会回升得很快,如果不及时清理,不久,这里便是一片的尸臭。   整个战场之上,一片得肃穆,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嘻闹,更没有人说笑,大家都默默地忙碌着手中的事,仿佛这样才能够压制住内心的伤痛,才能忘记掉恐惧与悲愤。   王大虎与雷霆轻轻地来到了许光的身后,而许光却浑然不觉,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唤醒这位沉默不语的司令员。      第五一章 胶着(二)      良久,王大虎还是开了口:“司令员!”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许光微微怔了一下,仿佛是从沉静中惊醒过来,抬起头看到了身边的这两个人,这才问道:“你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首长,他们已经站了半天了!”许光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告诉他。   许光点了下头,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光,但是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问着他们:“你们两个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王大虎与雷霆对视了一眼,王大虎才道:“团里的同志们要我来问一下首长,我们团什么时候能上战场?”   许光的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他望着山坡上还在打扫着战场的士兵们,沉吟了半晌,却又转过头来,问着雷霆:“雷副团长,敌人在这个阵地上布置有多少的兵力,你能够看得出来吗?”   雷霆没有马上回答,在刚才的时候,他已经和王大虎一起,对这个荆山的阵地做了一番察看,只是如今许光这么问自己,他却不敢随便乱说。他数一下这片山坡上已经被炸毁的碉堡,又看了看身后纵横交错的壕沟,思忖了片刻,这才道:“我想,敌人在这个阵地上,也就布置了一个加强连,两百到三百多的人,最多也不会超过四百人!”   “怎么会呢?”王大虎叫了起来,他非常清楚,为了夺取这个山头,九纵是动用了两个团的兵力。   雷霆没有多作解释,而是偏着头看着许光,他想知道此时这位首长的想法。   许光望着王大虎,也没有多作解释,而是问着他:“大虎,你知道这个山头我们是怎么夺下来的吗?”   王大虎点了点头,他已经听别人说了,当下道:“听说我们两个团猛攻了几次,也没有冲上山来,最后还是二十六师的一个团从西面燕花寨那个方向直击他们的侧后,激战了五六个小时,最后才拿下这个阵地!”   许光点着头,道:“不错,就是这么一个过程,敌人显然是在荆山与燕花寨的防线的衔接上出了一点问题,要不然,我们的那个团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地穿插过来!”   “是!”王大虎附和着,却不明白许光为什么要跟自己来说这些。   “后面的战斗可能还要艰苦!”许光又道:“荆山之下的付家庄只怕也是一个龙潭虎穴!”   “司令员,让我们团上吧,我保证在天黑之前拿下这个付家庄!”王大虎向许光打着包票。   许光又转过头,问着雷霆:“雷副团长,你有这个把握吗?”   雷霆愣了愣,看了看王大虎,此时王大虎正向他挤着眼睛,那意思是要他答应下来,但是雷霆还是犹豫半晌,老实地摇了摇头,告诉许光:“要想拿下付家庄,单凭我们一个团可能根本就到不了村口,最少也要两个团的兵力,而且还要有大量炮火的支援!”   “老雷!”王大虎忍不住喊了一声,他带着雷霆是来要任务的,却没有想到这个雷霆如此得胆小。   雷霆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许光已然看出了这两个人的目的,对着王大虎摇了摇头,批评地道:“王大虎呀王大虎,你这个团长当得也太没脑子了!打仗不是儿嬉呀!不是单靠着勇敢就可以打得赢的!你们老虎团不错,是十分勇猛,但是如果你还是以为这一仗和原来一样来打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就算是十个老虎团,也会在这里全军覆没!”   王大虎被许光这一顿教训,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只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许光看着他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付家庄还是要打下来的,我本来打算把你们团放到最后,我们打到敌人的核心阵地的时候,让你们团来攻坚,只是看这个情况下,各团的伤亡都比较大,也只好先让你们团顶上来了!”   王大虎不由得一喜,抬头看了看雷霆,而此时的雷霆却正紧锁着眉头。   雷霆也看到了王大虎脸上的喜悦,他真得不明白,这个王团长怎么这么与众不同,别人都是恨不能躲到后面去,不开仗,他却好,主动地来请缨,便好似一个天生欠揍的命一样。   ※※※   昨天夜里刚刚停下的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虽然没有昨天大,却也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令那些攻击的解放军士兵们行动困难起来。   而此时,张贤已经来到了一一八旅最东边的沙沟村的阵地上,这个阵地是一一八旅旅部的前哨,如果这个阵地被共军突破,那么,一一八旅的核心阵地吴家官庄便整个地暴露了出来。   沙沟阵地的对面,此时主攻的是华东野战军的第二纵队,纵队司令韦清也是与许光一样得焦虑万分。二纵虽然夺取了守军的前哨警戒阵地,但是一夜激战下来,还只是在敌人主阵地的外围打转,根本未伤及敌之筋骨,而自己却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便是在这个开局正紧的时候,老天爷偏偏要与大家为难,雨天里,路滑难行,纵队在前几场大战中夺来的几门重炮也无法运到,便是布置到了战场上的山炮、野炮、迫击炮,也因为弹药被雨水淋湿,而很多无法使用,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因为时间的紧迫,二纵没有按照原来预定的计划完成对敌人外围阵地的清理,所以韦清决定在白天里也加紧攻击,自己不休息,也不让敌人休息。   这雨下得虽然烦人,但是却也算是公平,解放军这边行动不便,而国军的空军也无法出动,此时,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要看得只有自己的真本事了!   共军的炮火虽然还在不断地打来,但是已然没有原来的密集,看来他们的炮弹也打得差不多了,张贤不由得暗暗地好笑,如果在开始的时候,他们不是把炮弹浪费在了公路南边的那块地域,而是一直打的这里,如何也可以打烂打垮几座地堡的。张贤举着望远镜,从这个修筑在山坡上的碉堡向东望去,只见外面的雨水依旧纷纷扬扬,不见有丝毫减弱的样子;敌人的炮火打在阵地上,马上腾起一阵烟雾,和着满地的泥水,溅起老高,很快又在雨雾飘散开去,此起彼伏。顺着远处天与地之间的连接线往回看来,隐约可以看到前面村庄里还活动着敌人的身影,马、车、人从那里进进出出着,全然不顾这纷飞在雨天,也不知道在运着什么来,又运着什么去。张贤猜测,那个村庄一定是敌人的前沿指挥部了,在昨天的时候,那里还是一一八旅的防区。   望远镜再往回拉,越过两军对垒的一道铁丝网,后面又是一道鹿砦,这片区域比较空旷,但是却是最为危险的,在一一八旅前沿阵地撤到这里来的时候,那边已然被布置成了一个雷场,遍布着地雷。解放军的一发炮弹落在了雷场中间,随着那个炮弹的爆炸,却引起了另一声更加猛烈的爆炸,整个大地都好象颤了一颤,很显然那炮弹是击中了一颗地雷,引起了这个连环的爆炸。雷区足有五十米宽,后面又是一道铁丝网,在这个铁丝网的后面才真正是一一八旅的阵地了,此时,三五二团就驻守在这里,这里也成了三五二团的主阵地。   阵地的最前面是一道作战壕,此时许多国军士兵们就躲在那个作战壕里。在他们藏身的地方,都盖着门板与树枝,上面还铺着厚厚的土石,倒是可以扛住敌人炮火的打击,但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功用就是避雨。只是这个时候,雨水从山坡上汇成了一道道的细流,尽数的流进了作战壕里,里面其实已经成了一条水沟,大部分的士兵们就是这样躲在齐膝的水里。张贤有些后悔,当初虽然想到了天会下雨,并且也挖了几条用来向山下排水的导流槽,但是现在看来,那几条导流槽还是太小太少了,对于这些从山上流下来的雨水,根本就排不过来。这个作战壕正面的地方有一百多米长的露天,那是为了迎击敌人突击的时候,好让士兵们能够躲在作战壕里对其射击用的。   那道作战壕,只不过是三五二团主阵地的最前沿,从那道作战壕往后,连通着纵横交错的交通壕,而这些交通壕的每一端,都通到一个地堡之中。在这片区域里,往山坡上走,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却还有两道作战壕与三百多座堡垒环绕其中,而大部分都是以一个大点的堡垒在中间,以四五个小一点的堡垒环伺其周,这就是军事术语里的子母堡。   如果共军突破了最前沿的那道作战壕,那么壕沟里的国军士兵们都会顺势撤回到第二道作战壕,而共军冲破第一道作战壕才刚刚是战斗的开始,他们将面对连贯成一体的子母堡强大的火网扫射,与此同时的第二道作战壕内,还有国军的士兵们用步枪作精准射击,便是对手想要单兵爆破都很难进行。   放下了望远镜,张贤转身对着自己身边的李现法团长道:“李团长,你让炊事员多煮些姜汤,给各连各班的兄弟们送上去!”   “是!”李团长答应着,知道张贤这是担心大家会着凉生病。   正说之间,忽听得外面的炮声又密集了起来。   “敌人马上要进攻了!”张贤很是清楚地道。   李团长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我马上去布置一下!”   “嗯!”张贤答应着,同时不忘记叮嘱道:“别忘了按我既订的方针行事!”   “我知道!”李现法答应着,带着自己的勤务兵奔向山坡之后的团指挥部,在那边可以用电话通知这个阵地上的任何一个营连。   李现法走了没多久,果然对面的解放军便吹起了嘹亮的冲锋号。   站在张贤身边的熊三娃不由得激动起来,大声骂着:“他娘的,这些共匪当真得是不怕死呀,大白天的就敢冲上来!”   张贤回过头,却对着他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熊三娃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个好法?”   “双方可以明明白白、真刀真枪地来一场,看看是他的矛坚还是我的盾固!这样倒也爽快!”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们的那个什么……对,是盾固了!”熊三娃不屑地道。   张贤没有再多说什么,又一次举起了望远镜。   此时的解放军已经冲过了第一道的铁丝网,那道铁丝网此时已经被他们剪破了几截,几有两个桩子还竖在那里。这个铁丝网本来就挡不住人的,只是可以阻滞进攻方前进的速度,同时也给后面的防守部队的射击提供便利。   显然,经过几次重仗下来,解放军也学会了不少的作战方法,没有再行那种密集的冲锋,而是呈散兵状,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很大,这是为了避免被敌人的火力集中射杀。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大批的战士倒在了铁丝网前。   解放军的冲锋号其实也就是国军的作战命令,在解放军冲上来的时候,国军士兵们纷纷沿着那道散兵壕很快地一字排开,各就各位,形成了一道坚强的防线,怒吼的子弹向对面射击着,浑不顾天空中随时呼啸而至的炮火。   雨还在下着,仿佛是无睹这人间的悲哀。更或许是两边的战士,根本无视老天爷的眼泪!      第五一章 胶着(三)      在解放军战士们冲破第一道铁丝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踏入了地雷阵,而在地雷阵的后面还有一道树枝纵横着搭载起来的鹿砦,这个时候,阵地上的几处马克沁重机枪便打响了起来,很快,哒哒的声音响彻了天际,并且连成一片,在雨水的倾泄之下,那些子弹就仿佛是无法躲避的冰雹,横着扫过,只见解放军的士兵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不一会儿,地面上的雨水已经成了血染的红色。   这种水冷式的重机枪原来就是国共两军最有威力的重武器,此时天上的雨水却也正好派上了用场,原本打上一会儿就要加水的武器,这个时候却可以打上更长的时间,但是尽管如此,雨水滴落在枪膛之上,依然是冒成了一道清烟,转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在重机枪的扫躲之下,解放军战士们不得不趴在泥水中躲避激射而来的子弹,但是他们定不是坐以呆毙。很快,后面的迫击炮便打了过来,炮弹打到了国军的阵地之中,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几处机枪阵地被炸毁,三四个机枪手被炸死在了当场。   等着重机枪刚刚停歇,那些匍匐于地的战士们一跃而起,再一次向前冲锋而上,但是地雷在这个时候被踏响了,接二连三的炸裂开来,也就在转眼之间,许多的人已然粉身碎骨,巨大的爆炸力把泥土和雨火从地面掀起来,一浪比一浪还要高,纷纷落下来的时候,却见血肉模糊的肢体四处散落,这就是一个人间的地狱!   也就在地雷开花的同时,李现法已经组织了第二批的机枪手沿着交通壕抵达阵地,刚才被炮火击哑的机枪阵地上,又响起了摄人心魂的机枪之声。   解放军第一波的冲锋显然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不得不返身退回,但是这个回撤的过程也充满了危险,又有许多人倒在了血泊中,这一次却不是头朝前,而是头朝后!   但是,不容三五二团有丝毫的喘息之机,共军的炮火又一次猛轰了起来,这一次他们不仅炮轰着国军的阵地,同时也在炮轰着两道铁丝网与鹿砦之间的空旷地带,想要引爆那些埋于土中却具有更大杀伤力的美国地雷。这个战术显然有了成果,在炮火的打击之下,雷区的地雷纷纷爆炸开来,竟然让共军打出了一条直通国军阵地的通道。而在对手火炮打过来的同时,作战壕里的国军士兵们纷纷沿着壕沟,踏着两腿的稀泥,迅速地撤往避弹坑,有几个士兵慢了一脚,马上便被飞来的弹片击中,倒在了这个壕沟里。   炮声刚刚稀疏下来,解放军的冲锋便又一次开始,这一次与前一次不同,他们并没有吹响冲锋号。可能是因为习惯于听天共军的冲锋号再紧急排布到位,这些国军的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解放军的前锋已经从那片炸开的雷场之上,突进到了鹿砦之前,有几个人已经拉开了鹿砦。   在部营连的官长亲自督促之下,这些反应慢了一拍的国军士兵们才再一次踏着泥水,沿着作战壕散开来,各自找着最佳的位置对来敌进行着射击。机关枪又一次响彻天际,尽管一批批的解放军士兵们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但是后面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而来,根本无视着这生与死的撞击。   张贤皱着眉头,很显然,三五二团的指挥还是有些问题,散兵壕里的士兵们本来早就应该到位的,却如此慢了一拍,很显然是这些士兵们,不,应该说是这些连、排长们过于被动防守,只是随着敌人的行动而动,却忘记了自己的主动性。这个问题看来必须要在今后的作战中马上纠正过来。   不容他多想,解放军的士兵已经冲到了第二道铁丝网的跟前,这一次,他们仿佛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虽然此时又被国军强大的机枪等火力网所压制着,许多人不得不趴伏在冰冷的泥水里,但是却没有再行退却。后面的兵力还在源源不断而来,张贤举起望远镜,只见正面的一个扇形的区域内,全部都是共军的士兵,看情形,怎么也有一个团的兵力,布满了这道山梁,只是因为害怕那道地雷区,所有他们的行动很是小心,沿着那条前人踩出的足迹直冲而上。   “三娃,你快去通知李团长,让他用迫击炮,专门打雷区的那条通道!”张贤命令着熊三娃。熊三娃点着头,答应着飞快地去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共军的炮火却先打了过来,强大的火力直扑这个阵地的前沿,那正是第一道作战壕的位置。共军的火炮打得也很准很清晰,就是要压制住国军的顽强阻击。一时间,此时这些爆露在外的国军士兵们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伤亡惨重了起来。而那些已经冲到第二道铁丝网的共军士兵们,也不失时机地用爆破筒把这道铁丝网炸开来,直接冲上了这块阵地,冲到了那道壕沟之中。   肉搏战就在枪声四起中展开来,张贤暗自着急,这个时候第一道战壕里的士兵们应该回撤到第二道战壕的,却不知为何,到此时还没有动。   也就在他焦虑的时候,那些国军士兵们终于等来了命令,纷纷调头往第二道壕沟里撤退,沿途还丢下了许多的武器与弹药。   那些冲上前来的解放军士兵们不由得喜出望外,浑然忘记了自己身个何方,从战壕上一跃而过,去抢夺那些散落在山坡之上国军丢下的枪支,前面的人冲得很快,后面的人也马上紧跟了上来,转眼间,便快要到了第二道战壕的跟前。   张贤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声冷笑,人都是这个样子,向来是见利忘义的,这个时候,这些共军的士兵们看到的也许正是胜利的曙光,却不知道这才是一个阴谋的开始,此时已经身处在了四面的陷阱中了。   突然之间,四处枪声大作了起来,所有的暗堡中隐蔽的火力全然打开并射击出来,纵横交错着将这片区域中的敌人全然笼罩,强大的重机枪打响了起来,转眼间,那些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抢到了武器的解放军士兵们便大片大片地倒在了雨水之中,这些勇敢的先锋们,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许多的人在倒地的刹那,脸上还带着自信的以为马上要胜利了的笑!   这真是一个突然的转变,顿时打掉了那些尚在冲锋过来的解放军战士们的信心,眼见着前面的人如同割草一样的倒将下去,再也没有刚才的欣喜,纷纷掉转头往回撤出。   “是时候了!”张贤忍不住地喊了一声。   也就在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国军的冲锋号凄呖地吹响了起来,那些在战壕中俯身多时的国军士兵们毫不犹豫地跳出了战壕,嘶喊着抱着冲锋枪、挺着刺刀向那些已然倒退的共军士兵们冲了过去,这些日子以来的窝心全部在这一刻喷薄而出,个个奋勇当先着杀向敌阵。   战场上就是这样,拼的就是一个士气,虽然此时的国军士兵们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劣势,但是在这一时刻,士气上却要强上了对手许多,那些解放军的士兵们再也没有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就像是刚才冲锋一样,又急急地往回奔去。而在人逃命的时候却是最缺乏冷静的,大家都是通过人的本性在进行着,完全忘记了如此一来可能更加的危险。   三五二团的迫击炮终于猛烈地响了起来,炮弹呼啸着直扑那个地雷阵上被踏出来的通道,那就是一个独木桥,许多人挤到那里却又在炮火的打击中化为了灰烬,于是又忘记了地雷的危险,向两边分散开去,而踏入了更大的地雷陷阱中,爆炸声此起彼伏着,随着漫天的泥水四散而下的除了枪炮之声外,只剩下了那些无力回天的哭喊与声嘶力竭的咒骂!   ※※※   针对付家庄的夺取,许光除了派出老虎团之外,又从二十七师里抽出了两个团作为助功,而这两个团此时说是团,其实也损伤了许多的兵力,没有一个营连是正常的满员。   虽然王大虎总算是如愿以偿,可以带着他的这个团上了战场,但是雷霆却远没有他那么自信,他知道此时自己要面对的是原来的同学张贤,这个张贤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付家庄定然会是一个龙潭虎穴,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便被攻破。好在许光并没有给老虎团限定时日,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间也是非常急迫的。   王大虎和雷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葛家庄的老虎团临时团部里,马上召开了一个战前的作战会议。   此时王大虎、甘兴国与雷霆和几个参谋与营长坐在了一起,王大虎把地图铺在了由两张八仙桌拼成的临时会议桌上,指着地图,对各营部置着任务。   “大家来看,此时付家庄的西面就是荆山,此时已经被我们拿了下来;而他的北面是王家山和光光顶,我们的友军正在攻击之中,荆山一破,这两处阵地敌人想来也不会坚持太久,我估计最迟在今天晚上就应该可以拿下来。”王大虎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分析着道,他说着看了看周围的众人,见到大家都在不停地点头,而只有雷霆却是紧皱着眉头,便有些不高兴起来,这个雷副团长在许光司令员的面前就畏手畏脚,好象十分胆心的样子,看来还是不能指望着他来帮着自己打仗。   王大虎沉了一下,又接着道:“我的计划是以一个营插到从荆山插到付家庄的南面,我们两个营直接由北面主攻,让我们的两个友军从东西夹击,四面围攻,这个付家庄就算是铜墙铁壁,肯定也经不起如此地锤打!”   “好!这个计划不错!”甘政委当先的叫好了起来。其他的参谋与营长也连声称是,唯独雷霆还是锁着眉头,不发一言。   看着王大虎紧盯着雷霆,甘政委忍不住问道:“老雷,你有什么意见吗?”   雷霆思索了片刻,他很想告诉大家,如果按照王大虎的打法这么简单,那么这个南麻也就不会在第一天这么多兵力的齐攻之下,还只打到外围,共产党的军队对于城市、村庄的攻坚战打得并不多,王大虎还以为打这个付家庄是和打野战一样,把敌人包围了就可以举而歼之,这种想法是极其危险的,可是自己的身份却又不便过多的说些什么,看王大虎的情景,显然有些看不起自己,但是既然身处其位,就必须要谋其政。当下,雷霆点了点头,立决地道:“我不同意这么来打!”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怔,目光全部聚集到了这个副团长的身上。   王大虎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不快地问道:“老雷,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雷霆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反对?”   雷霆道:“付家庄,是敌人的一个中枢点,其南就是敌人重兵守持的高庄,根据情报我们知道那是敌第十八旅的核心阵地;而其东就是南麻城的外围西台村,那是敌十一旅的核心阵地。付家庄只要一丢,等于就是一个楔子楔到了这两个旅的中间。所以我认为敌人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让我们能够这么顺利地夺下付家庄来。”   “是呀,我们也知道这个地方的重要,所以才要把他夺取下来!”王大虎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只怕这个付家庄会是一个张凤集,我们根本就打不下来!”雷霆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王大虎与众人都面面相觑。   “雷副团长,照你这么说,打不下来我们就不打了吗?”不等王大虎责问,曹爽便忍不住地叫了起来。   雷霆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那个地方其实可以不用管他,围而不攻,吸引两边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却出其不意,东边攻夺历山,西面攻夺崮山,清除掉敌人外围的据点,这个付家庄也就失去了攻占的意义!”   众人的眼光不由得一亮,便是王大虎也不由得一愣,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只是这个作战方针是许光司令员制订下来的,他们这个老虎团根本没有更改作战计划的能力。   甘政委也点了点头,却对着雷霆道:“老雷,你这一招是声东击西之计,你应该去向许司令员提出来,这个时候或许还不晚!”   雷霆苦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我想,许司令可能早就想到了,只是他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才会决定先夺付家庄。更何况便是这样,我也没有把握认为我们能夺下崮山与历山!”他说着,站起身来,却对着王大虎道:“团长,我想化装亲自去打探一下敌人的情况,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你看如何呢?”   王大虎愣了一下,转头看着甘政委,甘兴国道:“老雷呀,这件事找特务连的人去就是了,不用你亲自出马!”   雷霆却一笑,道:“我是从国军里出来的,对他们的防御体系以及布署状况,看一看,可能就会知道很多东西,这一点我想别人可能暂时办不到!”   甘兴国点了点头,却又问着:“老雷呀,只是现在双方开仗以来,敌人也警惕得很,你怎么能够混进去呢?”   “其实这个也不难!”雷霆笑道;“打荆山的时候,八十一团不是抓了他们的几个俘虏吗?到时麻烦团长去跟他们团长说上一声,我就冒充一个解放战士,偷偷把他们放出来,不就可以跟着他们进去了吗?”   “那么到时候你又怎么出来呢?”王大虎问着。   “这更好办,到时我可以跟他们说,解放军里有很多的原被俘的国军士兵,我可以回去说服他们反水,到时在战场上倒戈过去!”雷霆笑着道。   “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甘兴国点着头,却又意味深长地道:“老雷呀,你要是真得这么做了,我们可就吃了大亏了!”   雷霆一怔,连声道:“呵呵,老甘,你都想到了哪里去了?”   王大虎却有一些迟疑,看了看甘兴国,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也只好答应道:“好吧,那就辛苦你了!”说着,又想了一下,对着他道:“对了,老雷呀,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这样吧,让曹爽跟着你一起去!”   雷霆怔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的曹营长。   “是!”曹爽倒是十分得爽快。   雷霆还有些不放心,对着王大虎与甘兴国道:“团长,政委,我刚才所说的那个策略可以先向许司令员提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吧!但是不管怎么样,在没有得到我的确切消息之前,还请你们暂时不要对敌人发动进攻!我不想我们老虎团也和其他团一样,也被打成半残!”   王大虎怔了怔,自然明白他这话是针对自己说的,当下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第五二章 探听(一)      雷霆与曹爽此时成了押解俘虏的两名解放军战士,与他们同时押解的还有一个人。其实俘虏也不多,不过五个人而已,其中还有一个是国军的班长,这个班是因为撤离的时候慢了一点,所以被抓了。   雷霆故意地与那个叫张顺的被俘班长套着近乎,告诉他,自己当初也是从整编七十四师被抓的,同时告诉他,他们这三个押解人中,除了那个带头的班长原本就是共产党的人外,另一个叫小曹的也是和他一样,是从整编七十四师里被抓俘虏过来的。   当知道三个人押解员中有两个是原来的国军兄弟的时候,这个张顺班长马上活动起了心思来,私底下向他许以好处,要求雷霆想办法放了他们。这正是雷霆求之不得的,于是和曹爽两个人在一处僻静所在,当着这五个俘虏兵的面,把那个带队的解放军班长打死,并把尸体拖到了树林里藏了起来,自然这些都是演戏给这五个俘虏兵看的。当雷霆与曹爽松开了这五名被捆的国军俘虏的绑绳,这五名俘虏兵感动不已,带着雷霆与曹爽绕过被共军夺占的荆山,直奔付家庄而来。   就这样,雷霆与曹爽成了光荣回归的英雄,受到了此时驻守在付家庄的一个副营长的隆重款待。驻守付家庄的是十八旅五十二团的一个加强营,这个副营长马上向上面的团部作了汇报,而团长也马上与高庄的覃旅长作了汇报,覃旅长对这两个投诚过来的士兵很感兴趣,要求这个副旅长派人把雷霆与曹爽送到高庄来,他要仔细问一问两个人一些事。   于是,张顺班长成为了这个带路人,他带着雷霆与曹爽向着高庄的十八旅旅部而去。   当听说是十八旅的覃旅长要见自己,雷霆多少还是放下了心来,在这个整编十一师里,他也认识了不少的人,此时他最怕见到的只有张贤与胡从俊,但是真得要是遇到了这两个人或者其他熟人,他也已经想好了说词。还算好,这个十八旅的人他并不认识,覃旅长也只是只闻其名,而没有见过。   在进付家庄与出付家庄的时候,雷霆便十分注意这里的环境。这个村庄座落在一个山区盆地的边缘,北面和西面都是连绵的山丘,在村庄的外围,四面都有铁丝网与鹿砦,便是壕沟就挖了三层,而村中街道上的堡垒更是密集,所有的路口处都有碉堡守卫,进出村口的地方更是围着几个大堡,看那个距离却又有些稀疏,但是雷霆知道,这些表面上看到的绝对不是这么简单,那些大堡周边定然还会围着许多的小堡,这就是子母堡,大堡称之为母堡,小堡称之为子堡。   从村里走出来的时候,张顺显得异常小心,沿着向南的土路冒着连绵的雨满脚的泥泞,可是走的时候见到一个树桩却非要往右拐去,转过了一圈,又拐了回来。这令雷霆与曹爽都很奇怪,问着他:“张班长,为什么不直走过去?还在绕着走?”   张贤回过头来,告诉他们:“看到没有,我们还没有出第二道铁丝网,这一片区域都是地雷区,不这么走就肯定会踩上地雷的!”   “哦?”雷霆点着头,又连忙问道:“那么你怎么知道哪有地雷,哪没有地雷呀?”   张顺笑着告诉他:“这是我们团里的人才知道,你看到这些木桩没有?这就是路标!”   雷霆恍然大悟,转头看向曹爽,曹爽在此刻也明白过来,却是暗自后怕,如果真得如王团长那样莽撞地对这里发动进攻,只怕受到的伤害真得无法可以想象了。   总算出了付家庄,雨也小了许多,前面的道路还是泥泞难行,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天,这个张顺班长看来对整编七十四师也了解不少,一直在感叹着那个王牌师怎么会在孟良崮被歼了,同时向他们打听着共产党对待俘虏的政策如何,可能还在为自己能从被俘中脱身出来,而感到庆幸。   “你们是整编七十四师里的人,一定听说过张贤吧?”张顺问着两个人。   听到这个名字,雷霆与曹爽同时点了点头,雷霆当然非常了解张贤,而曹爽马上想起了那个险些被自己杀掉,又令他恨之入骨的国军军官。   张顺接着道:“他当年可是五十七师的副师长呢!从常德一直打到了雪峰山。他最早是从我们十一师出去的,后来又回到了我们十一师,如果一直跟着整编七十四师,呵呵,只怕这个时候也当了共产党的俘虏!”   “是呀!”雷霆随声附和着,问着他:“你们好象都很了解张贤呀?”   张顺笑了,告诉他:“那当然,我们师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我和他一个姓,他还管我叫过大哥呢!只是他是官,我们是兵,当然不可能一样了。整编十一师里,他曾经当过一一八旅的旅长,还当过十一旅的团长,唯独没有到过我们十八旅过,不过,他现在是师里的参谋主任,连胡师长都听他的,其实他才是我们师里的第二号人物!”   “原为是这样!”曹爽不由得点了点头,此时当真得后悔起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了这个家伙,以至于放虎归山,祸患无穷。   雷霆却把话题一转,问道:“张班长,我看付家庄的防守做得很严密呀,是不是你们其他的阵地也都做得这样呢?”   “那当然!”张顺点着头,又告诉他:“我们十八旅的这些阵地做得还是差的,我听我一个在一一八旅的老乡告诉我,说他们那个旅做得比我们要强多了,他那个阵地上,光是地堡就挖了有五百多个!”   “哦,他的那个阵地在哪儿?”雷霆忙问道。   “北麻!”张顺随口告诉他,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他道:“咦,你问这些干什么?”   雷霆尴尬地笑了笑,敷衍着道:“没事,随便问问。”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曹爽,同时道:“呵呵,幸亏我们跟着你跑过来了,不然,我们真得要是当了解放军,被派上来的话,可能第一个就成了炮灰了!”   “是呀!”曹爽也随声答应着。   张顺笑道:“是呀,还是你们转得快,不然肯定是这个结果!”   此时,雷霆故意有些担忧地道:“是呀,虽然我们两个过来了,但是在那边我们还有很多的兄弟呢,他们也有可能成为这些炮灰,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呀,我还真得有些不落忍的!”   听到雷霆如此一说,曹爽也装出十分悲伤地样子,连声道:“是呀,这怎么才好呢?要是能够让大家都跑过来就好了!”   张顺的眼睛为之一亮,连忙道:“那好呀,你们可以回去跟那些兄弟们联络,到时候投奔我们!”   “嗯!”雷霆点着头,同时道:“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张顺却笑了起来,告诉他们:“一会儿去见了我们旅长,然后跟他说一下,看他同不同意?”   “是!”雷霆和曹爽齐声答应着。   ※※※   张贤从一一八旅东部前沿的沙沟阵地回到了师部,沙沟阵地的新战术很是成功,那一仗下来,李现法的那个团连死带伤,损失不到两百人,而数一数当面共军阵列于阵前的尸首就有五百以上,阵地上一片的尸体,血水随着雨水,将这片土地整个地染红了起来。   听完了张贤的报告,胡从俊很是满意,马上命令着手下的副官与参谋把这个最新的战术推广下去,要求各旅团抓住时机,对敌进行反击,以求最大化地杀伤对手。   此时,整编十一师的各处阵地相对平静了下来,便是东面一一八旅与华东野战军的第二纵队的战场,也难得地停了下来,炮声逐渐不闻。倒是此时南麻西面方向上,还传来密集的枪炮之声,那正是十八旅的防区。   “十八旅那边好象还在打呀!”张贤提醒着胡从俊。   “是!”胡从俊告诉他:“那是在沂河的南岸仓粮崮那边!十八旅五十三团的阵地,此时正被敌围攻之中。”   “这些共军如今是越打越大胆了!大白天也敢进攻!”张贤不由得有些感叹。   胡从俊点着头,道:“是呀,他们之所以会选择晚上发起攻击,就是怕我们的空中优势,这个下雨天里,飞机又飞不过来,他们当然会在白天里头来打。”   张贤自然知道这个原因,到底是人,谁也不愿意去做夜猫子,共军也是没有办法,才会选择夜战,这就好象当年国军打鬼子一样。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张贤问道。   “十八旅打得还不错!”胡从俊肯定地道:“覃旅长已经打过了电话来,说虽然沂河南岸的敌人众多,但是五十三团据守仓粮崮及其附近的山头,控制要点,敌人虽然出动了数倍的兵力,却毫无办法,战场上阵尸上百,却未进寸功。他正准备过河去五十三团慰问将士们呢!”   “好!”张贤也随声称赞着。   “张贤,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只怕到了晚上战斗会更加激烈!”胡从俊体谅地命令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道:“师长,你也要注意休息,可千万不要累坏了!”   “放心吧!”胡从俊笑了笑,同时告诉他:“我刚才已经休息过了,你还是去吧!”   “是!”张贤答应着,走出了指挥部。   ※※※   雷霆来到高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可是到了旅部,一个参谋告诉他覃旅长过了沂河,去河南岸的五十三团了,要他们在这里等一等。   张顺倒是十分坦然,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他是湖北人,旅部里还有几个他的老乡,其中有一个还是旅部的联络参谋,所以在等待的时候,自然会要找自己的老乡来打听一下情况,只是他那个当参谋的老乡此时却被派到了崮山阵地。   在张顺带着雷霆与曹爽去吃饭的时候,他的老乡赶了回来,也在等着要向覃旅长报告,听到张顺过来,自然要来看他。   这两个老乡一见面的时候,首先互相问候着,张顺却嘘唏不已,告诉他:“王哥呀,我差一点儿回不来了,我被共军抓了俘虏!不过幸亏他们救了我!”他说着,满怀感激地向他介绍着雷霆与曹爽。   王参谋连忙问着情况,张顺如实地讲出来。   看着这两个老乡一问一答,亲切非常的样子,雷霆与曹爽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默然。如果这不是在战场之上,大家都不是敌人,那该多好呀!在这个时候,雷霆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卑鄙,完全是利用了这个淳朴的张顺班长,却还让他对自己感激涕零。      第五二章 探听(二)      这两个老乡还在没完没了的谈着话,两个人虽然在一个旅里,显然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而对于张顺来说,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个仗什么时候能够打完。   “我们的荆山阵地丢掉了,现在退守到了付家庄!”张顺告诉王参谋,同时问着他:“你去的崮山那边怎么样?”   王参谋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道:“孙营长不会打仗,只怕崮山守不住!”   张顺却有些奇怪,问道:“孙营长也是十八旅的老人了,怎么不会打仗呢?”   王参谋却十分无奈地道:“孙营长他们营是工兵营,修个工事、挖个沟、筑条路还比较在行,可是要是跟这些共匪打仗却不行,他们工兵营从来就没有跟共匪们交过手!”   “原来是这样!”张顺点着头。   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雷霆与曹爽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雷霆插跟问道:“既然工兵营没有打过仗,为什么还被派到了崮山上去了?”   王参谋看了他一眼,本不想多说,却又不好有碍张顺的面子,当下如实地道:“这个崮山阵地是孤峰挺立,四周一片平地,而且视野开阔,易守难攻。原来旅长认为只派一个连的兵力就可以了,但是张贤主任与胡师长都认为一个连的兵力太少,非要旅长加到一个营的兵力,可是我们十八旅的兵力也极为有限,没办法,覃旅长所以才把这个工兵营派了上去!”   雷霆点着头,张贤与胡从俊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崮山居高临下,虽然说易守难攻,但是如果不加以重视的话,一样会丢掉。丢掉崮山的后果那就是将十八旅高庄附近的阵地全然暴露在了对手的炮火攻击之下。看来,到了这个时候,覃旅长还是没有把这个崮山当成一回事,这也许真得是给了解放军一个绝好的机会!   王参谋与张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离去。可是等待的时间却是如此漫长,雷霆与曹爽都有些坐不住了,鼓动着张顺带他们去沂河南岸的五十三团找旅长。开始的时候,张顺还好言相劝着,告诉他们两个耐点心来。但是眼见着天越来越晚,而外面的雨也停了下来,雷霆和曹爽更是心急如焚,他们与王大虎约定的时间是在天黑以前回去向他报告,如果不能如期而至,势必会影响到老虎团的作战计划。   当下,雷霆站了起来,对着张顺道:“张班长,天要是黑了,解放军一定会再发起攻击,我的那些同袍兄弟定然会被推上来送死,还是快些去找下覃旅长吧,要是时间赶得及,我还想回去多找些人过来呢!”   “是呀!”曹爽也站了起来,显得很是急迫的样子。   张顺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们过河去找下旅长!”   三个人正要去向旅部的副官长报告,王参谋却从旅部里面出来,原来他在向参谋长汇报崮山的情况之后,参谋长认为事态十分严重,应该换一个真正的作战营上去,但是他却又作不了主,所以要求王参谋亲自去五十三团的团部向覃旅长汇报。当听说王参谋也要去找旅长的时候,张顺马上向副官长请求,一并前往,副官长当然同意了。   而雷霆与曹爽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如果这个王参谋果真得向覃旅长汇报了崮山的情况,这个覃旅长一旦明白过来,把崮山阵地上换一个作战营的话,那么,那些攻击的解放军部队定然会加大伤亡,可能根本就攻不下来。   当下,雷霆认为必须要向许光报告,趁着敌人未换防的时候,马上猛攻崮山阵地,一举将之拿下来。他悄悄地暗示着曹爽,曹爽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很快就知道了雷霆的想法,可是这个时候两个人却被王参谋和张顺带到了沂河边上,准备着要渡河去南岸了。   此时的沂河,在大雨之后,已然涨起了水来,山上的洪水也倾泄而来,平日里可以涉足而过的地方都成了急滩,水势汹涌,原来裸露的滩涂也尽数被水淹没。在高庄与南岸之间有一座石板搭成了桥,此时也尽数淹没在了暴涨的河水中,只能依稀分辨出两个岸边的路径,沿着这条路应该就是桥的位置。但是十八旅的人显然已经想到了自己过河的困难,所以在两岸之间拉了一条很长的麻绳,分别栓在两边的大树之上。   四个人来到了河边,一边脱着鞋子一边说着话,雷霆看着这空旷的河岸,不由得问道:“王参谋,这条河边怎么没有部队驻守呀?”   王参谋看了他一眼,却反问着:“这条河就是天然的防线,还要派人来守吗?”   雷霆道:“如果敌人从南面突过河来,那么怎么办?”   王参谋道:“怎么会呢?”   雷霆笑了一下,道:“从高庄到南麻还有四五公里的路,这么长的距离,敌人穿插过来也是说不定的!”   王参谋惊讶地望着雷霆,忍不住地道:“看不出来呀,你这个人还蛮懂的嘛!你说得的确不错,就是怕十八旅和师部之间被敌人插进来断了联系,所以胡师长已经安排了一个营在我们两地的中间驻守,保障联络的畅通!”   “哦!那就好了!”雷霆点着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营除非把所有的兵力沿河铺开,否则根本阻止不了对手从河南岸的突入。很明显,这两地之间安排的这个营并没有驻扎在河岸上,而肯定是守在了连接两地的公路上,那道公路离着河岸还有一段距离,这就是一个扎入点,如果派一支部队从河南渡河过来,在河岸建立阵地,保证后继的部队过河来,那么十八旅与南麻之间的这一个营根本就挡不住,其结果便是将敌人一分为二,那对解放军的这次作战行动来说,很可能就是起决定性的!   不容他再想下去,张顺在前,王参谋在后,已经光着脚卷起了裤腿,把鞋用鞋带栓好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拉着绳子下了河里。   七月已经是夏天了,虽然河水湍急,但并不冰冷,反而很是清爽。曹爽紧跟在他们的身后,雷霆走在最后面。   当走到河中间的时候,曹爽突然向前一扑仿佛是跌倒了一样,正扑在那个王参谋的身上,王参谋一个不防摔倒出去,马上跌下了桥去,掉进了水里。这水很深也很急,转眼间便把他淹没了!   “王哥!”张顺大叫着,想要伸手去拉他,曹爽又一撞,把他抓着麻绳的手也撞开来,张顺也掉进了水里。   “快抓住我!”雷霆大喊着,一只手拉着麻绳,一只手伸出去,想要拉住张顺,但是却被曹爽回身一夺,把他伸出的手抽了回来,张顺求助的手刚刚触到雷霆的指尖,便这样又抓了一个空。   水势来得很快,王参谋已经被河水卷出了五六米远,而张顺也随着狂泄而下的水流向下游而去,两个人拼命在河水里挣扎着,时而冒出来,时而沉下去,双手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到,想要张嘴来喊,刚一出声便被浑浊的河水灌进了口中,就这样一浮一沉着,很快便消失在了暴戾的沂河中。   雷霆呆若木鸡,转过头来,却看到曹爽得意的笑容。   ※※※   张贤一觉醒来,已然到了黄昏时分,听听外面的枪炮声已然停歇了下来,很显然解放军也要在夜晚来临之前,作一下准备。   张贤十分清楚,一旦夜晚到来,那么又一场生死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熊三娃此时就坐在张贤的身边,却是趴在他的床边上还在熟睡,这个小子头上还缠着纱布,这几天下来,也同样累坏了。   张贤小心翼翼地下床来,生怕吵醒了熊三娃,可是他一动,熊三娃还是睡了。   “三娃,你到床上来睡会儿吧!”张贤关切地对熊三娃道。   熊三娃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摇了摇头,道:“我不睡了,马上又要开仗了。刚才师长来了一次,见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你!”   “哦?”张贤连忙问道:“他没说有什么事吗?”   “没有”熊三娃摇了摇头。   张贤连忙穿着鞋,一边对着他道:“三娃呀,以后不管我是不是睡熟,要是师长来了,一定要把我叫醒!师长亲自过来,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熊三娃答应着,却觉得很是委屈。   这几天,张贤都是和衣而卧,所以起来也很快,穿好鞋,便急忙赶到师指挥部。这个时候的师指挥部里,显得要冷清了许多,那些参谋、副官多被派走,只有胡从俊、副师长和参谋长在这里,边上的报务组倒是嘀嘀哒哒地分外忙碌。   一见到张贤走了进来,众人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等张贤询问,胡从俊已然站了起来,对着他道:“张贤呀,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呀?”张贤连忙问道。   “你过来看看我们的防御图!”胡从俊指着此时摊在桌子上的地图,招呼着他。   张贤走到了桌子跟前。   胡从俊用铅笑在图上划着,把昨天下来已经丢失的阵地从地图上划走,此时的防线又缩小了一分,却更加紧凑。   “你看,这边是东面,敌人前进的不多,我们只丢失了沙沟到前崖一线的前沿阵地;这边是北面,现在我们还在历山、北麻、王家山这边据守,敌人没有前进寸步;这边是南面,虽然我们把马连山丢掉了,但是防线反而更加紧凑了,如今敌人的焦点是粮米山的这个古泉寨,我想今天夜里,这里一定会十分激烈。”胡从俊一边画着,一边说着,最后他把笔停在了高庄的十八旅,对着张贤道:“整个西面,十八旅这块地域较大,我们丢失了荆山,这个时候,崮山、塔山就成了高庄的屏障,还有这里,付家庄,可能是今天晚上敌人攻击的重点!”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师长,沂河南岸的战斗怎么样了?”   “五十三团在沂河南岸今天与敌人战斗了一个白天,这里,从南刘家庄,往西到南埠东还在我们的手里,只是敌人对西边的仓粮崮攻得太猛,所以覃旅长从东边的南刘家庄抽了部分兵力补到了西面去!”胡从俊告诉张贤。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如今的各处要点都还稳固!”胡从俊最后道:“只是从这张防御图上,我总觉得好象是有哪处不太对劲!”   张贤也仔细地看着这张图,也觉得胡从俊说得不错,他也感到好象有个什么疏漏,却如何也看不出来。   “南刘家庄如今有多少兵力?”他问着胡师长。   “一个加强连!”   “是不是少了点?”张贤却反问着胡从俊。   胡从俊迟疑了一下,却又有些无奈:“是少了一点,但是兵力就这么多,再想要多也没有了!”   张贤也想了一下,最后道:“那个地方放一个加强连也行了,毕竟是沂河南岸。沂河北岸的北刘家庄还有十一旅的一个团呢,敌人就算是夺下了南刘家庄,他们也过不了河!”   “是!”胡从俊点着头,看来,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      第五二章 探听(三)      雷霆和曹爽又回到了沂河的北岸,两个人坐在河岸之上,都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天之后,才缓过劲来。   雷霆望着曹爽,曹爽也回望着他,忽然大声地哈哈笑了起来。就仿佛是如释重负一样。   雷霆的眉头却紧锁着,他的脑子里一直还深刻地印象着张顺与王参谋被水卷走的时候,那脸上所表露出来的惊恐与渴望救援的面孔,这是人之本性;张顺的手都已经触到了他的指尖,他可以感觉得到张顺那时对他的依赖!可是,这点人性的本质却在那一刻,因为政见和目的的不同,而丢失怠尽,如果换上一个陌生的人,对自己伸出求助之手的时候,只怕他也不会这么得绝情!他的心战栗了起来,一种深深的愧疚在噬食着他的身心!   曹爽还在放声大笑着,仿佛为自己的成果而感动兴奋!   雷霆捏起了拳头,猛然击向曹爽的头,这一拳下去打得很重,曹爽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中了下巴,整个人摔倒在地。当他再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了雷霆愤怒的脸。   一丝血迹从曹爽的嘴角淌了出来,他抹了抹流出的血,无名的火撞上了顶门,挥起拳头也打了过来,正击在雷霆的胸口。雷霆踉跄着往后退去,后面有一块石头拌了一下,他仰面摔倒。河岸边的泥土还算松软,雷霆并没有摔坏,爬起身来,又挥着拳头打向曹爽。这个时候,曹爽已经有了准备,迎着他的拳头而上,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地在河边上打起了架来,打到最后,两个人搂抱在一起,都摔倒在地,来回地翻滚着,浑然忘记了此时还是在敌人占领的区域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雷霆再一次把骑在自己身上的曹爽掀翻,骑在了他的身上,手按住了他的双手,这个时候,忽然西边传来了一声炮响,紧接着又是连串的炮声,很显然,那边的战斗又开始了。   这一声炮响,仿佛是一个警钟,将雷霆惊醒了过来,放开了曹爽,一跃而起,靠在了一棵大树之上。   曹爽从地上爬起来,还要过来与雷霆动手,雷霆大叫着:“你停一停,我不跟你打了!”   曹爽愣了一下,却是忿恨异常地道:“你说打就打,你说不打就不打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就算是副团长也太欺负人了!”   “那好,我让你打,我不还手了!”雷霆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副准备挨揍的样子。   看到雷霆这样,曹爽举起的拳头到了他的面前,却又停在了那里,看着此时已经和自己一样鼻青脸肿的雷霆,犹豫了一下,猛然放了下来,恨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雷霆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听着隆隆的炮声,看着西天那已然沉入山间半边的日头,叹了口气,还是对他道:“对不起,是我不对!我都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曹爽转头白了他一眼,从鼻孔中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走吧!”雷霆站起了身来,同时告诉他:“我们赶快回去吧,再晚天就要黑了,等一会儿还要过敌人的岗哨呢!”   但是曹爽却坐在那里生着闷气,没有动。   雷霆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起他来。但是曹爽只看了雷霆一眼,这才站了起来,却没有去拉雷霆的手,把他甩在了一旁。   两个人整理着扯得破烂的国军军服,这才上路,却是绕过高庄,往西北的北峪而去。这个北峪位于付家庄的西南,正处在荆山与燕花寨之间,是一个山间的隘口,只要是过了这个隘口,就可以出了国军的占领区,到达解放军新近夺占的荆山阵地。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打我!”曹爽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很显然,他对刚才雷霆的动手还在耿耿于怀。   “为什么?”雷霆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害了张顺和那个王参谋?”曹爽问着。   雷霆老实地点了点头。   “哼!”曹爽从鼻子里又哼出了一声,反问着他:“如果我不把那两个人推下河去,我们如何脱得了身?那个王参谋一旦见到了他们的旅长,汇报了崮山的情况,他们反应过来再换一只能打的作战部队,那么我们对那个阵地就更难打了!”   “你说得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可以用更好的办法来对付,比如说你可以装肚子痛,不跟他们过河,然后抽机会回去回报!”雷霆道,当初他的本意就是这样,向曹爽暗示的也是这个意思,哪想到曹爽却下得如此得黑手。他悲伤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其实你根本不应该这么残忍!”   “你说我残忍?”曹爽经不住叫了起来,愤怒地道:“我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呀?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是我不害他们,他们一旦到了战场之上,难道会放过你吗?”   雷霆知道曹爽说得不错,在这个战场之上,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祸患,站在这个立场之上,曹爽做得并不为错。可是,如果抛开这一切,只是单单站在一个有良知的人的角度上来看问题,这样做未免是把自己的人性泯灭掉了。战争就是这么得无情,若大家果真讲些人性的话,那么这场内战也就打不起来了!残忍?其实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悲哀!如果他从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处于解放军的队伍里,而不是现在这样从国军中来到解放军里,或许对于曹爽的所作所为还是持肯定的态度的!   见雷霆不再说话,曹爽以为是说中了他的要害,又接着提醒着他道:“雷霆,我知道其实你的心里还在向着这些国民党兵,你就是从他们这里出来的,但是你不要忘记了此刻你是谁,你的立场可不要错了!我可不希望你会是团长担心的那样,成为一个动摇分子!”   雷霆不由得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着他:“王团长是不是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曹爽在说出了那句话后,便有些后悔起来,雷霆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够让他猜出什么来。当下,见到雷霆这么询问自己,只能随口敷衍着:“没……没什么,团长能跟我说些什么呢?他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雷霆却惨淡地一笑,问着他:“好了,你不要跟我掩示了。我知道这次我提出来要到敌人里面来看一看,他就在怀疑我,可能以为我这一出来,就不会回去了,所以把你派来,其实就是让你监视我的,是不是?”   曹爽被他说得面色十分尴尬,却坚决否定着:“你怎么这么胡思乱想的,哪能呢?”   雷霆冷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交待你,如果我有什么异举的话,让你就地把我干掉,怕我泄漏了你们的军情,是不是?”   曹爽的面色更加难看了起来,连连摇着头,矢口否认,但是他越是这样得表现,越是让雷霆相信这是真的。   见雷霆还是不相信,这才道:“好吧,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团长对你并没有什么,只是对你有点看法罢了。”   “他有什么看法?”   曹爽这才道:“其实我也知道,在作战指挥上,你看得比我们团长看得远多了,也看得准多了。在这次战斗的部署阶段,其实你就看出了什么来,可是,你就是不说,直到我们老虎团要上了,你才说出来,而我们其他的团都已经就位,许多的团还损失惨重!”   雷霆默然了。的确,在作战的布署之初,他还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全力以赴的帮助解放军来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对于被围的整编十一师来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整编七十四师,在那一时刻,他忽然对张贤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谊。但是作为一个解放军的副团长,他又有职务上的责任,所以他才一直在提醒着许光,提醒着王大虎,要他们小心地应对。直到那天,当他站在荆山的战场之上,看到漫山遍野解放军的尸体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解放军的一员了,而那个场面太令他震憾,太令他惋惜。双方都是中国人,可是在这个时候,战场上根本讲不得一丝一毫的怜悯与私情,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换来的都将是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个本来生龙活虎的战士们的性命!   看到雷霆又不说话了,曹爽知道他又被自己言中了,接着又道:“雷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要知道,做人如果三心二意,见风使舵,反复无常,那么他的下场只能和郝鹏举一样!”   雷霆知道郝鹏举这个人,这是原国军新编第六军的军长,在内战爆发之初,率领着两万多人投靠了陈毅的华东野战军,但是不久后又看国军攻势强大,便再叛回到了国军里,后来在鲁南会战的时候,他那支部队被华东野战军消灭,这个郝将军也成了俘虏,陈毅司令员厌恶他的为人,所以把他就地处决了!   听到曹爽提出郝鹏举来警告自己,雷霆很不高兴,正色地道:“你放心就是了,我雷霆当初在国军里,不敢说是忠心耿耿,但绝对没有丝毫的叛心。如今既然是形势使然,承蒙陈老总看得起我,让我当了这个老虎团的副团长,我这条命已经交给了共产党!我判过一次,如果再反判之心,便是天理也难容了。再说,我的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还在这边,做人再怎么是故,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见雷霆说得真切,曹爽点着头,却又不解地问道:“那么,刚才我干掉张顺和王参谋,你为什么这么不快,还要打我?”   雷霆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忽然悠悠地对他道:“做人虽然不能三心二意,但是做人更应当厚道!”   曹爽愣了愣,强辩着:“他们是敌人!”   雷霆却摇了摇头,同时告诉他:“不错,他们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但是如果我们把他们俘虏了,说不定他们就能成为我们的战友!”   曹爽又怔了怔,凝视着雷霆,半天之后才问道:“听你的话意,你好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雷霆看着他,点了点头。   “哦?”曹爽马上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快说说看,是什么主意?”   雷霆却是一声长叹,有些可惜地道:“这个主意我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如果按照我的这个主意行事,拿下付家庄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不是在吹牛呀?”曹爽根本不相信。   雷霆苦笑了一声,告诉他:“我们可以去见一见那个覃旅长,我可以让他相信我们回到解放军里后,能够招呼很多的原国军士兵在老虎团攻打付家庄的时候,投诚过来。如果这个覃旅长同意了,那么我们回去后,就可能利用诈降之计,把我们的同志安排进付家庄来假装投诚,到时候里应外合,那个付家庄便是铁打的也可以唾手可得!”   曹爽的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妙计,不由得也有些后悔起来,连声道:“是呀,你的这条计策的确更加高明,你怎么不早说呢?”他说着,又道:“我看这样好不,我再两个再去高庄,向他们的副官长报告,就说张顺和那个王参谋掉进了河里,你看怎么样?”   雷霆却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巧的事?两个人同时掉进河里?那两个人实际上是我们的引路人,他们两个一死,我们再回高庄,定然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到时别说这条计策行不通,到时只怕我们两个也走不脱!”   听雷霆说得很有道理,曹爽也只得作罢。   但是雷霆却也知道,他的这个诈降之计说得这么轻松,若果真得实施起来,却不见得能够成功。覃旅长就是再笨,对于招降解放军士兵的这件事,也肯定不敢隐瞒,定然会向胡从俊作出汇报。而对于胡从俊与张贤这两个思维缜密的人来说,便是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绝对不会给他里应外合的机会的!这也只是他责怪曹爽行事乖舛的一个理由罢了!      第五三章 沂河(一)      回归荆山的路是如此得艰难,此时的雨早已经停止,太阳刚刚露出来便落入了西山,夕阳下两个浑身泥污的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北峪的隘口,这是最后一道哨岗,只有过了这道岗哨,才算是真正地脱离了敌占区。   雷霆与曹爽已经绕过了两座这样的岗哨,与前两个岗哨相比,这最后一道的岗哨却要难过了许多。   因为这个从西往东而来的一个山间隘口,虽然不是大路,为了防止解放军借道穿插,但是十八旅还是在这里派驻了一个排的兵力据险守御,两边的山头上都有连片的碉堡与工事,如果要从这里经过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这块阵地又紧连着付家庄的主阵地,往来很是方便,所以国军也随时可以做出增援。   伏在山坡上观察良久,望着隘口处的两道铁丝网,曹爽有些为难起来,虽然与雷霆打了一架,但是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关键的时候还要看一看这个雷副团长的意见。   “副团长,你看我们怎么过去呢?”他问着雷霆。   雷霆也紧皱着眉头,沉思良久,只得道:“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还要想办法从那两道铁丝网下面钻过去!”   曹爽点了点头,除此之外,的确再没有别的办法。   “等一下他们会去吃饭!”雷霆告诉曹爽,他对国军的作息时间很是了解,然后又对他道:“这个时候,他们的警惕会放松,我们就从山脚上的那个铁丝网底下钻过去,千万不要弄出声音来!”   曹爽点着头。   雷霆看着曹爽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曹爽不明白地问道。   雷霆岷住了嘴,这才止住了笑,道:“你看看我们,都成了变色龙,这身衣服上全是泥水,趴在地上就和周围的泥巴一样,他们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不见得看出来的!”   曹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刚才他和雷霆在河边打了一架,来回在地上滚了半天。雨过之后的河岸上尽是稀泥,打架的时候不觉得,刚才逃命的时候也不觉得,直到现在雷霆提起来,他这才觉出来,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此时的他们就是两个泥巴人!   果然,一辆国军的军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山坡之下,山坡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们马上下来的几个人来到了车旁,从上面搬运着食物,雷霆和曹爽还隐隐地听到一个国军士兵喊着:“师长特意让我们给大家准备了姜糖水,等会每个人吃完了饭,可以喝一大碗!”   听着那边的人欢声笑语,雷霆与曹爽都不由得舔了舔自己干渴的嘴唇,见那些国军士兵们把东西运上堡垒,等了一会儿,看到那个站在最高点的哨兵也下去了,两个人马上象敏捷的兔子一样,直扑到山坡之下,很快便来到了第一道铁丝网之前。   这道铁丝网并非是封闭的,可能是出于节省材料的考虑,所以拉得都是横线,在两个露出地面一米五六高的木桩上之间,平行着拉着有十多条带刺的铁丝,最底下的一条离着地只有十公分的样子,而每条铁丝上都栓着不少空的铁罐头盒子,只要一碰便会叮当作响。   曹爽当先地趴了下去,将头紧紧地贴着地,往外爬去,便是这样,那个十公分的间隙还是有些小,好在雷霆在边上小心的拉起那根最底下的铁丝,同时扶住吊在这根铁丝上的两个罐头盒子,不让它们发出声响。   终于,曹爽顺利地爬了过去,蹲在铁丝网的那一边,如同雷霆一样拉起铁丝,同时扶住罐头盒子,让雷霆也爬过来。   当他们来到了第二道铁丝网前的时候,仿佛胜利已经到了眼前,可是在这个时候,山坡上那个换岗的哨兵已经到位,马上发现了这两个试图逾越的人,大叫着,向着这边开了一枪。枪声马上惊动了那些还在碉堡里吃饭的国军士兵们,纷纷拿着枪跑到了战壕中,看到了雷霆与曹爽,于是很自然地开始狙击起来。   这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时候,此时两个人也就不再顾及那根铁丝网上还罐头盒子,一起趴伏在地,从铁丝网下钻过,向着外面爬去,他们都知道,只要是爬过了这道铁丝网,那么胜利就在眼前了。   雷霆的速度很快,已然从那道铁丝网下钻过,可是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见曹爽还趴在铁丝网的那一边,动也不动,他急急地叫着:“曹爽,快点过来!”可是曹爽却毫无反应。他蓦然明白过来,不由得喊着:“曹爽,你怎么了?”   曹爽艰难地抬起了头来,却向他摇了摇头,声音低缓着,喘着粗气:“雷……你……你快走吧!我……我不行了!”显然,他被子弹打中了!   雷霆愣了一下,又返身从铁丝网下爬了过来。   “打中了!”山坡上的国军士兵们有人在欢叫着,那个排长大声地喊着:“抓活的!”已然带着人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打开第一道铁丝网的门,向着曹爽倒地的地方冲了过来。   雷霆抱住了曹爽,拖着他从铁丝网低下钻过,可是才爬到了半,曹爽便被那根铁丝上的铁刺挂住,不管雷霆怎么使劲,也无法拽动他半分,他再回过头来,已然看到了那些冲过来的国军士兵,离着他们不过十几米远!   “你快走!”曹爽猛地把他推开,想要转身面对那些冲上来的敌人。可是此刻,他们手上连一件武器也没有,雷霆知道,他此时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不!”忽然,雷霆也坚定了下来:“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你要是死了,谁把情报送回去?”曹爽此时却是异常得清醒,他知道,就算是雷霆帮助他钻过了铁丝网,如果带着他也是逃不掉的,因为敌人也可以轻易地打开这道铁丝网的门,并且轻松得把他们追上。   雷霆此刻不知道哪来得力气,从铁丝网再一次钻出,不顾曹爽的推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他从铁丝网下拉出来,却听着“嘶”的一声响,那个铁丝上的刺把他衣服的后背划开,此时他身上只穿了件国军夏装,里面连个背心也没有,那根铁刺同时也划入了他的肉里,马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痛得曹爽杀猪一样得大叫起来。   总算是出了这道铁丝网,而此时,那队国军士兵也追到了近前,正在打开那道门,准备追将出来。   雷霆顾不得察看曹爽的伤口,抱着他沿着山坡直滚下去,这道山坡比较平缓,下面长满了青草,雨过后的草地湿滑异常,所滚下去的时候,他们的速度很快,也没有再受伤。   这有些出乎这些国军士兵的意料之外,再一次纷纷开起了枪来,可是他们才刚刚打开那道铁丝网的门,对面山头上的解放军阵地也向这边开起了火,解放军显然是被这边的枪声惊动了。这对国军士兵只好无奈地看着滚下山坡的两个人,后悔着刚才还想着要抓活的,没有开枪!   缓了很长时间,雷霆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一阵得痛疼,原来是刚才穿过铁丝网的时候,被铁丝上的刺划出了道很长的口子。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看了看旁边已然昏厥过去的曹爽,仔细给他检查着伤口,除了后背上划得破皮烂肉的那道口子外,真正有些致命的却是他的后心处,一颗子弹从那里钻了进去,却没有出来。他连忙脱下了曹爽的外衣,也顾不得这件衣服的肮脏与破烂,将之撕成长条,斜着从腋下穿过,前后交叉着包裹住那个伤口,减少血的流出。然后又爬将起来,费劲地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步一拐艰难地往此时已经进驻在荆山附近的老虎团走去。   在蹒跚与颠簸中,曹爽醒了过来,他的头贴在了雷霆的脑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困境,而此时自己趴正在雷霆的背上,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虚。   “雷!”曹爽叫了一声。   雷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道:“你醒了?”   “歇一歇吧!”曹爽道。   雷霆停下来,背着他往上托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喘着气告诉他:“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你的伤可能很重,要快些去找军医!”   曹爽有些感动,在不久前,他还对这个雷副团长充满了戒心,可是此时,这份戒备也早就随着刚才他被雷霆从铁丝网里拉出来的时候,而丢到了爪哇国里去了。   “知道吗?”曹爽终于决定实话实说了,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   “知道什么?”雷霆随口问着。   曹爽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其实团长是叫我过来监视你的……”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雷霆愣了一下,不需要曹爽说什么,他已然都明白了过来。   雷霆的脚步十分得沉重,他的猜测终还是对的,这个王大虎一直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自己,可是自己却已然没有退路,在国军中他就被猜忌过,此时在解放军里再被猜忌,其实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另一种无奈,毕竟,与那些根红苗正的老革命们相比,他不过是一个投诚的俘虏罢了!此时,对于他来说,要作的无非是两种选择,一个是想尽办法让别人信任自己,可是,以他的性格,在陆大的时候就自命清高,绝对不会屈尊于他人,自然更不会去向王大虎表白溜须的;另一个选择,便是尽人事,听天命!只要自己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么也就无愧面对其他的人。其实,这就是一个选择如何作人的问题,只要是决定了自己的为人原则与信条,那么也就不会再去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马上轻松了许多!   ※※※   当雷霆背着曹爽回到荆山脚下的老虎团的临时团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王大虎与甘政委对于雷霆与曹爽的归来,都显得十分兴奋,可能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成见,雷霆却觉得甘政委对他们的关切是真的,而王大虎对他的关切却有些假。不过,当王大虎知道曹爽身负重伤之后,那份急迫与不安却是真情的表露。   曹爽被立即送往了后方医院,而雷霆也被王大虎叫来卫生员,对他负伤的左臂进行了包扎。直到这个时候,他和甘兴国才问起敌人那边的情况。   雷霆正要汇报的时候,许光司令员也赶了来。原来,在雷霆与曹爽走后,王大虎与甘兴国便马上对这个上司进行了汇报,当然,作为司令员,许光还是把这两个人大骂了一通,他当然知道深入敌穴去侦察是多么危险的事,更何况这个时候的雷霆其实是陈老总要在全军树立的一个国军投诚人员的典型,当然,这些都是私下里跟他这个许司令说的,他却不便说出去。如果雷霆出了什么差池,那么他这个司令也不好向陈老总交差。   对于雷霆所提出来的那个围住付家庄,而主攻历山与崮山的方针,许光还是十分得赞赏,总体来说,这样一来,的确可以达到声东击西的目的。   一见到雷霆,许光便把他大批特批了一通,当然最主要批评他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冒险,是对他安全的担心。   虽然这是批评,但是雷霆是个明白人,知道这其实就是一种关怀。许光的关怀让雷霆倍觉温暖,这个许司令虽然是一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却从来不掩示自己的好恶,这也是雷霆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个看似严厉的首长,其实十分在意自己的原因。也正因为这样的关怀,把他对王大虎的不满也抵消了过去。   “说说看,你这次深入虎穴里,都得到了些什么?”在严厉的批评之后,许光还是十分想了解敌人的情况。   “是!”雷霆答应着,走到了地图的面前,正要说下去。   “等一等!”许光却又止住了他,对着他道:“雷霆呀,我看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洗洗脸,再来讲吧!”   雷霆看了看自己的浑身上下,依然被那一身泥奖挂满,只是此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不用去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上的模样。可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对着许光道:“首长,还是让我讲完了,我觉得此时时间就是胜利,如果这场战斗我们能够打赢,那么我便是天天泡在泥水里,我也愿意!”   许光与王大虎、甘政委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还是点了点头。      第五三章 沂河(二)      雷霆整理了一下头绪,这才又讲了起来,他指着地图对着许光道:“十一师在南麻的布防其实是分成了两个部分,师里的主力由十一旅和一一八旅布置在南麻的周围,而将十八旅放置在西面的高庄,两地之间有四五公里的距离!可是这段空间里,他们只在公路附近布置了一个营!”他说着看了看许光。许光听着为之一动,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雷霆接着道:“许司令,我认为我们必须要先把敌十八旅歼灭掉,这样,南麻的另两个旅也就好对付得多!”   “嗯!”许光点着头,却又问道:“雷霆,看来这一回你的确是掌握了不少的敌情,你有什么破敌之策吗?”   雷霆望了一眼王大虎,王大虎也看着他,也如同许光一样的在侧耳倾听。雷霆这才苦笑了一声,道:“首长,要想拿下这个敌十八旅,单凭着九纵力量可能办不到,还需要另外两个纵队极力的配合!”   许光点了点头,鼓励他道:“好,你先说说看!”   雷霆点了点头,指着高庄与南麻间的那段沂河河岸,对着他道:“你们看这里,这是高庄与南麻之间的沂河河防,因为他们在河的南岸布置有阵地,所以相对来说,在河的北岸就有些放松,我认为这正是我们一个极好的切入点!”他说着,在南刘家庄以西用手画了一道线,对着大家道:“如果从这里攻过河来,占领河的北岸,并相机往两边纵深发展,定然可以切断敌十八旅与南麻另两个旅的联系!”   所有的人眼睛都不由得上亮,这的确是一个绝好的主意。   许光猛地一拍大腿,也兴奋地叫了起来:“打蛇打七寸,不错,这就是他们的七寸!”   旁边的王大虎却在提醒着:“司令呀,沂河南岸是由六纵主攻的,这还需要去向指挥部报告一下!”   “那是当然!”许光道,同时也理所当然地道:“六纵肯定可以胜任这个重任。”   雷霆笑了一下,在国军里,两支部队的配合作战很少有十分顺畅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解放军的战斗,却不知道在解放军里,两支部队的配合又会怎么样。   甘兴国却皱着眉头,问着:“老雷呀,你的这个建议的确不错,好象没有我们什么事嘛!”   “怎么会呢?”雷霆接口道,又指着地图和高庄以西的几处山头,对着众人道:“在六纵过河的时候,二纵依然在东,我们九纵依然在北面和西面加紧对敌人的攻势,以分散敌人的兵力。而我们九纵,我认为应该主攻高庄西面的这个崮山、丘岭、塔山和西山,而这个崮山是这些山头里最高的山峰,一旦拿下来,那么敌十八旅的三面就全部暴露在了我们的炮火之下!”   “崮山!”许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山峰易守难攻,四面空旷,没有可以隐蔽的所在,从昨天夜里开始,已经有两个团在那里被打残了下来,那当真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   仿佛是猜透了许司令的心思,雷霆悠悠地道:“首长,这场崮山的争夺战,其实打得就是坚持,看谁挺得住,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说是这么说,只是伤亡太大了!”许光叹息了一声。   雷霆道:“这个崮山今天夜里必须要夺下来,而且一定可以夺下来!”   “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把握?”甘政委经不住问道。   雷霆又笑了一下,胸有成竹地道:“好吧,我就说明白了吧。这个守崮山的是敌人的一个工兵营,那个营长姓孙,根本没有什么打大仗的经验,在昨天的一仗,就已经有些挺不住了,有一个联络参谋正准备去向覃旅长报告,却被曹爽推进了沂河里。如果今天晚上再拿不下来这座崮山,那么明天只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听到雷霆如此一说,王大虎马上来了兴趣,自告奋勇地道:“司令,让我们团来打崮山吧!”   许光看了他一眼,反问着他:“你不是要求今天晚上来打付家庄吗?”   王大虎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你不是说这个付家庄只围上,先不打了吗?”   雷霆侧目注视着许光,显然,这个许司令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准备用声东击西之计对对付崮山与历山阵地。   许光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当下点着头道:“好吧,这个付家庄就由另两个团来佯攻,你们团负责主攻崮山,不过我可要你在这里给我立下军令状,如果这个阵地拿不下来,你这个团长也就不要做了!”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王大虎回答得异常响亮。   雷霆与甘政委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   与前一天晚上的攻击不同,这一天解放军的进攻开始得特别早,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在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东南西北四面的枪炮声便响成了一片,而通往师部的电话也是一声接着一声,话务员忙得连水也顾不得喝一口。   而在枪炮声作响的同时,傍黑前刚刚收起来的雨又紧跟着而来,一道顶天直上的闪电之后,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霄,从东到西仿佛就是上天的怒吼。并没有多久,瓢泼的大雨又倾泄而下,比白天更加地大了起来。   此时,作为十一师指挥部的这所当地的豪宅,许多地方也在滴滴答答地下着雨,勤务兵把瓦罐、脸盆摆了一地。胡从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夜里的战斗之上,浑没有在意屋里还滴着水,脚步一踩,正踏在一个结水的搪瓷脸盆上,在叮当作响的时候,那水马上洒了一地,也溅湿了他的裤子,那个勤务兵连忙过来为他打扫着现场。   张贤抬起头,看着有些狼狈的胡师长,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师长,你在想着什么呢?连脚底下的东西也看不见?”   胡从俊也尴尬地笑了一下,回道:“我还是觉得有哪个地方没有想到,好象有什么疏漏似的!”   “我也好象有这种感觉,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张贤也随声附和着,又看了看勤务兵重新放下那个接水的脸盆,又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来,悠悠地道:“师长,屋里不漏雨的时候,摆着这些盆盆罐罐的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在漏雨的时候,摆着这些东西又是对的,有可能就有这么一个障碍物在我们的脚边,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只有踩到了才知道是碍事的!”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重新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张副师长却望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叹了一声:“这几天的雨下得真大呀,要是在我们老家,这样的雨早就会引起山洪了!”   张贤与胡从俊都不由得抬起了头来,忽然同时想到了什么。   “洪水?”胡从俊当先地喊出了声来。   张贤也不由得惊出了一声汗来,急忙道:“师座,北刘家庄和南刘家庄两处的沿河阵地必须要放弃!”   “嗯!”胡从俊点了点头,快步地走进了机务处,向下面传下令去。   此时,在沂河北岸的北刘家庄的沿河阵地是由十一旅的一个团驻守,那里是南麻南面的最后屏障;而在沂河的南岸的南刘家庄的沿河阵地,还有十八旅的一个加强连,加起来有两千多的人。   张贤的心狂跳不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了下来。   张副师长却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解地问着张贤:“洪水?师座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放弃刘家庄两边的沿河阵地呢?”   张贤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向他解释着:“那两处阵地其实就是一片洼地和漫滩,当初我和师长在戡察地形的时候,只是因为那处地方很容易被敌人大规模徒步涉水而过,所以便在那里做了工事。当时挖地堡修工事的时候,天还不错,哪想到这几日却是连天的大雨,不用多想,上游的山洪如果下来的话,那么这两处阵地肯定会成为一片得汪洋。如果我们的人不马上撤出来,水火无情,不知道到时候会冲走多少的人!”   “可是,要是真得把那两处的阵地放弃了,敌人渡河过来怎么办?”张副师长还在担心着。   “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置我们的士兵生命于不顾!”张贤却是斩钉截铁!   “可是,万一没有洪水呢?”张副师长问道。   “还是不要抱有这种侥幸心理的好!”张贤这样告诫着他。   “对!”胡从俊已经从机务处起了回来,赞成着张贤的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于沂河防线,我们现在重新布防还来得及!”   “是!”张贤也表示同意,同时向着胡从俊建议道:“师长,我觉得应该通知十八旅的覃旅长一声,让他派人到田庄以上严密注意沂河的水情,我们南岸还有守备部队,对于武器弹药的配备要算好了,不然真得等着沂河洪水来了,只怕也送不过去!”   “嗯!”胡从俊点着头。   张副师长想了想,同时也补充道:“如果沂河的洪水真得到来,我看也可以暂时撤回部分南岸的人员,补充到北岸来加强守备!”   胡从俊还在思忖着,张贤却随声附和:“是呀,副师长说得有道理!”   “好,那就这么办吧!”胡从俊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   枪炮声,雷雨声在这个夜晚交织成了一片,只是在哗哗的大雨里,还有许多的炮无法打响,解放军里如此,而驻守南麻的整编十一师里也是如此。   前沿的战报不停地传来,一一八旅方面最是稳定,龙天涯指挥着两个团守住了北面的历山与东面的沙沟阵地,没有让对手前进一步。而在西面,十八旅方向,根据覃旅长的回报,敌人对付家庄、崮山、丘岭、西山、塔山一线攻得都很紧,此时的覃旅长已经回到了高庄,亲自坐镇在那里稳住阵脚,敌人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胡从俊特地叮嘱覃旅长,付家庄那边绝对不能丢掉,覃旅长也一口允诺。   沂河南边的战斗还集中在西面的五十三团,对于南刘家庄以东地区,也只是有零星的战斗,并未见到有解放军的大规模作战部队。   这个局面似乎还算平稳,并没有太大的得失。   而在胡师长的亲自安排之下,北刘家庄沿河阵地的那个团被撤了出来,撤到了更北面鲁村往南麻公路的南侧;而沂河南岸的那个加强连,也正在往西向五十三团靠拢。      第五三章 沂河(三)      也就在胡从俊与张贤费尽心机着想要困兽犹斗的时候,华东野战军已经重新作了调整,命令六纵一个团乘夜强渡沂河,直插南麻与高庄之间,切断十八旅与整编十一师另两个旅的联系。为了能够一举突破,陈毅与粟裕又从七纵就近抽出一个团来,当先着准备突破沂河。   沂河,在国军与解放军的较量中,已经成了双方决定胜负的一条天堑!   ※※※   雨还在狂泻着,外面的枪炮声没有一点的稍停,就像这满天的雨一下密集而又疯狂,就在这紧张的气氛里,张贤与胡从俊不停地接着各个阵地打过来的电话,指导着各旅团的作战,不知不觉之中,便到了凌晨时分。   十八旅的覃旅长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进来,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   张贤看着胡从俊放下了电话,一脸得阴云。   “怎么回事?”他连忙问着。   “沂河的洪水果然下来了!”这是胡从俊的第一句话。   十八旅已经派人在田庄以上设了水情观察员,显然这个消息就是覃旅长报告过来的。   “还好!”张贤却是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的人已经从刘家庄的沂河沿岸撤了出来,应该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胡从俊点了点头,但是同时又道:“沂河南岸撤下来的那个加强连,在南刘家庄以南移动的途中,突然遭遇了敌人的主力部队,他们把整个村庄包围了,双方在南刘家庄打得十分激烈,那个连长派人向覃旅长报告,估计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打没了!”   整个作战指挥室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忍不住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的师长,这是开战的第二天以来,大家所听到的第二个全军覆没的加强连,马连山那个据点应该算是第一个,在第一天里就被敌人消灭了!   良久,还是张副师长首先开了口:“要是他们不从沿河阵地上撤出来,可能也不会被共军吃掉!”   胡从俊与张贤同时看向他,却又都同时摇了摇头。   “虽说洪水并不比共军可怕,但是在知道洪水就要到来的时候,却还让我们的弟兄们处于危险之中,我这个师长做不来!”胡从俊铁青着脸,悠悠地道。   张副师长不再吭声。   张贤劝解着:“师长,您没有错,要怪只能怪这些共军太过狡猾了!他们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呢?”   胡从俊再一次走到了地图前,锁着眉头,努力寻找着自己的漏洞。   张贤也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起盯视着地图,看着南刘家庄以南的那些群山,他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叫道:“不用去想了,敌人一定是翻过了这座险峻的燕崖山,没有从马头崮与太平顶间的小路过!”   胡从俊点了点头,不由得点着头,叹道:“这些共军也当真得敢于冒险,他们从燕崖山翻过来直扑到南刘家庄来,目的何在呢?”   “是呀!”张副师长也在问着。   张贤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目光却盯在了沂河的北岸,连声道:“师座,十八旅与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营的兵力部署在公路的中间,如果这些共军从南刘家庄渡河过来,抢占北岸,插入到我们之间,那么,十八旅可就危险了!”   这一句话,马上提醒了所有的人,胡从俊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地冷汗,想了一下,马上命令着:“张贤,你亲自跑一趟,去十一旅找下杨旅长,他的三十一团刚刚撤到了公路南边布防,不宜轻动,你带三十二团立即赶往北刘家庄的河岸,必须严防敌人过河!”   “是!”张贤答应着,马上去穿雨衣。   张副师长却有些怀疑地道:“此时沂河的洪水正下来,共军难道会在洪水里过河吗?”   “他们既然能够在这么大的雨里翻越燕崖山,就有可能会在洪水中渡河!”胡从俊肯定地道。   张贤也点了点头,胡从俊的分析不错,在这个时候,宁可信其有,却不可信其无,做到有备无患才是最重要的!   当下,他穿好了雨衣,带着熊三娃,走出了师指挥部。   ※※※   张贤先去找了杨涛,然后在他的陪同之下,刚刚来到了三十二团,胡从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却是急急的命令:“敌人正在渡河,三十二团马上跑步过去!”   “是!”张贤与杨涛都同声回答着。   “这些共匪真是快呀!”熊开平团长在旁边不由得叫道。   张贤却没有时间和他们多说,此时的时间就是胜利,当下对着他道:“老熊呀,我先带着姚昱的第一营赶往北刘家庄,你带着另两个营随后跟上!”   “好!”熊开平点着头。   这个时候的三十二团,其实是胡从俊预留下来的一个预备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用的,没想到第二天就不得不用上来。   雨总算是小了一点,但还在哗哗地下着,就在这雨声中,士兵们跑着的脚步声齐刷刷地响彻了这个不平静的夜。   从三十二团第一营的营区到北刘家庄也就只有四五里地,还没有跑到,张贤便听到了沿河岸边激烈的交火之声,那里显然是十一师的警戒部队在与敌人遭遇,看这情形,共军已经有部分渡过了河来。   张贤带着三十二团第一营赶到的时候,正遇上从河岸边打边退下来的一个警戒排,这个排长一见到自己的援兵已到,马上来了精神,很快依据着有利的地势稳住了阵脚。而此时,河南岸的炮火也轰了过来,那边肯定尽数被他们占领了。   “这里的情况怎么样?”张贤见到了这个姓周的排长,连忙向他打听着情况。   “不太好!”周排长道:“我们排在河边巡逻的时候发现敌人在偷渡,所以立即开枪示警,但是敌人很是顽强,不顾我们的子弹,还是有几个人游了过来,他们拉了两条绳索,占据了河沿,后面的人便是拉着这两条绳子很快的过来的!要是我们刚才有炮能打过来就好了!”   张贤点了点头,一边命令着姚昱立即就地组织火力扫射,一边让人跑步去向炮兵求援,同时又命令人先打出一颗照明弹来。   照明弹从黝黝的夜空升腾起来,将下面的情景印得雪亮,只见在一片白花花的河水中,两条绳索仿佛是两道长龙,解放军的士兵们扒着这两根绳子的两边,就好象是雷雨到来之前密布在电线上的苍蝇一样,密密麻麻地不顾这齐腰的洪水,把枪举过头顶,一步步艰难而又卓有成效地渡过河来。平日里,也只有三四百米的河面,此时已经在洪水的泛滥之下,阔展了足有千米,浪头跟着一个浪头劈头打来,却无法驱散这些牵着绳索的士兵。河岸上,已经有将近一个连的部队,正组织着一个防御阵地,后续到来的战士们马上向两边散开,将这个阵地也同时往两边延伸!   “不行!不能让他们过河!”张贤心急如焚,就在照明弹一闪即逝的刹那,他发现了那两道绳索是栓在近河岸处的两棵大柳树之上,当下马上有了主意,对着姚昱喊道:“姚营长!”   姚昱连忙来到了张贤的身边,答着:“到!”   “你派人用手榴弹给我把那边的两根绳子炸断!”张贤指着又恢复黑暗的敌阵。   “是!”姚昱点着头,转身而去。   熊三娃此时趴在地上,举着一把带夜视镜的自动步枪,和身边的几个士兵正一发发地打着,对面黑漆漆的敌阵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惨叫。而与此同时的,从敌阵里看到火光一闪,那定然也是一颗子弹呼啸而致,马上便有人也痛苦地叫了一声,倒在血泊里。两边的机关枪打得如此瀑豆一样得连成一片,其实也不会相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河南岸的炮火虽然稀疏,但是打过来却很有威力,全然落到了北面公路的附近,不得不令增援过来的国军部队行动缓慢了下来。   随着敌阵那边轰的一声手榴弹爆响,张贤知道国军的投弹手已经到了位置,正在向那两棵拴绳子的柳树投着弹,在一片突起的火光中,张贤看到有几个身影飞了出来,一棵大柳树的枝杈喀地断裂下来,但是那两根绳索却见有丝毫的损伤。   而投弹手的威胁马上令解放军阵地里作出了反映,他们的投弹手也投出了手榴弹来,却是比国军的还要准,还要远,但是手榴弹虽然密集地投到了国军的阵地上,也不知道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还是因为质量的毛病,真正爆炸开的形成威力的并不多。尽管如此,也着实令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们吓了一大跳。   随着又一声爆响,却是国军的那两个投弹手被对方的手榴弹炸中,受了伤。   “掷弹筒!”张贤大喊着。   姚昱马上明白了过来,将营里所有的掷弹筒都排部到了前沿,在这个距离里,掷弹筒比迫击炮更有威力!   所有的榴弹都对准了那两根粗大的过河绳索,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终于在一片火光之中,张贤看到了有一根绳索被榴弹击中,立即折断开来,他同时听到了一片的呼叫之声。   当照明弹再次升上天空的时候,已经预示着国军的炮火就要开启了。在闪亮的光辉之下,所有的人被沂河上的洪水而惊叹着,那根断掉的绳索上,不知道串着了几百的人,就在山洪怒吼声中,全数掉进了汹涌的波涛之中,洪水仿佛千军万马,转眼间便将这上百的人卷走,无影无踪!   十一师的炮火终于打了过来,在照明弹的指引之下,这些炮弹几无虚发,近的落在对面解放军的河沿阵地上,立时将对面的火力压制了下去;中距离的打在了沂河之中,掀起了冲天了水柱,同时也带走了许多正在水中挣扎着的士兵的性命;远的打到了沂河的南岸,那边正是解放区集结过河的滩涂,一时间,伤亡马上大增了起来。   还有一根绳索,此时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但是那些无惧的解放军战士们,还在不断的牵着这最后一根绳子过河,只要是有希望,他们便不放弃胜利。   “所有的掷弹筒都对准那根绳子!”张贤大声地命令着。   在浓烈的硫磺味道中,几十个掷弹筒对准了那唯一的一根过河绳索,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随着隆隆的爆炸声中,河面上传来的呼喊声更是刺人耳膜。   借住着照明弹的光芒,张贤看到那唯一的一根绳索已经不再崩直,却是呈个弯弧跨在沂河之上,而在这个弯弧之上,自然还有许多的共军渡河士兵,可是在这北岸,却令他不由得惊在了那里,只见数十个解放军战士一齐拉着那根已然被榴弹炸断的麻绳,根本不顾头顶上随时可能落地的炮弹,以及对面射来的子弹,就如同拔河一样,正使劲全力地拉着这根绳子往回走着,想要挽救那些还处在沂河之中的战友。   这些国军的士兵们也不由得呆在了那里,他们被这个惊心的场面所震憾着,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对方的敌人,忘记了要向他们开枪开炮,甚至还在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别发呆,给我打!”姚昱的一声断喝,将所有的人惊醒了过来,张贤也不由得一个愣神,就在刚才,他怎么也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榴弹再一次从天而降,在那群抱着绳索的解放军战士们中间爆炸,随着一声声起伏的惨叫声,便是看不到对面的情形,所有的人也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样的结果。   当照明弹又一次升起来的时候,白花花的沂河河面上已经没有了那道绳索,只是偶尔看到几个挣扎其间的人,剩下的还是涛涛不息的洪水!      第五四章 崮山(一)      王大虎没有想到,这个崮山的一个工兵营竟然也是这般得顽强,原以为自己总算是捡到了一个软柿子,哪里想到三个连冲上去后,竟然在对手猛烈的火力之下,纷纷败下阵来,毫无建树,却又损兵折将,最为可悲的是第三营的营长也在这场战斗之中阵亡了。   王大虎亲自来到了崮山脚下,此时的天已经快要亮了起来,耳听着四面的战场上枪炮之声连成了一片,可是自己这里还是没有一点的成果,便是连一个破敌的机会都没有看到。   雷霆也爬到了王大虎的身边,此时他是代理着曹爽那个营的营长之职,他这个营还没有真正投入到战斗中。   “老雷呀,你的情报到底准不准确?”王大虎不由得低声问着雷霆。   “当然准确!”雷霆很有信心地回答着。   王大虎举着望远镜,向着对面的山头敌人的阵地看去,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地道:“一个工兵营都这么能打,这个整编十一师果真是名不虚传呀!”   雷霆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却接过了王大虎递过来的望远镜,向那边望去。此时天已经朦朦亮了起来,对面的崮山山顶之上,敌人两个火力堡正突突地对着又一次冲锋而来的老虎团的战士们来回扫射着,那是二营的一个连,此时已经冲到了崮山的山脚,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许多的人都匍匐在泥水里,无法起身,便是连头都难得抬起来。值得庆幸的是,昨晚开始就下下来一夜的雨,在这个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否则大家泡在雨里,更是难熬。   老虎团主攻的是崮山的北侧,而在西侧也有一个连在待机,那个方向上敌人的火力似乎不是很足。   “团长,我带着一营从西侧上去!”雷霆这样地告诉王大虎。   王大虎看了看那边,有些担心地道:“你行吗?”   雷霆点了点头,道:“乘着天还没有全部亮起来,如何我们也要占领这个崮山的一侧阵地,不然白天里更难攻上去!”   王大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到了四点多钟,天马上就要亮了,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同时关切地道:“好,老雷呀,你要多加小心!”   雷霆看了他一眼,虽然与这个团长他还有些隔阂,但是在王大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的眼睛,却没有一丝得虚伪。他点了点头,又爬将下去,转回自己的一营的营部。   很快,雷霆便集合了整个一营,这是四百多的勇士,其中倒是有一半原本是他的旧部,从整编七十四师里过来的,所以他指挥起来也比曹爽要顺畅了许多。   雷霆亲自带着队伍小心地穿插到了崮山的西面,从这里到崮山也有一片的坦途,约有一里地的样子,那道从鲁村过来的公路却是从崮山的南面通过,穿过这片平地,也可以到达南面的公路。因为崮山的险要,可以达到居高临下的效果,所以国军并没有在这边的平地上设置堡垒。   此时北侧的攻击正紧,双方在激烈的攻守之中,那个崮山的守备营长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只派了两个排的兵力在西侧警戒。战场上就是这样得无情,哪怕是一点的疏忽大意,可能引来的就是整体的失败。   这应该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雷霆带着人迅速地冲过了那道开阔的平地,但是全营还没有全部到达山脚下,就被敌人发觉,马上开起火来,一枚手榴弹就在雷霆的身边爆炸,他身边的警卫员反应敏捷,只一扑便将他扑倒在地,等雷霆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警卫员已经倒在了泥水中,年青还带着稚嫩的脸上满是鲜血,当他把这个小鬼抱在怀里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一股从未有过的悲怆油然而生,雷霆忽然觉得这一次如果自己不拿下这座山头,那么别说对不起许光和陈老总,便是这个为了保护自己而献身的警卫员也对不起。   当下,雷霆大喝了一声,带头向着山坡之上冲去,他身后的众多战士们见到自己的领导都这般得身先士卒,也就跟着忘记了生死,跟着向山上冲去。   山上的子弹如雨般直射下来,虽然看到身边的战友们纷纷倒地,但是雷霆便仿佛无觉一样,几个纵跃,已经到了半山腰处,这里有一个天然的凹地,前面还有一块巨石遮掩,原本也是这个工兵营的阵地,就在刚才还有机枪在这里射击着,可是此时那个机枪手已然被解放军战士们投来的手榴弹炸死,在机枪刚刚停歇的时候,雷霆便带着人冲了上来。   那些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们纷纷往山头上回撤着,雷霆命令人利用夺下来的这挺机枪,向山上反击着,掩护大部队的登上。   雷霆一直很是奇怪,整编十一师的火力应该不止机关枪这点威胁,在这个阵地上,却没有集束手榴弹、迫击炮,甚至榴弹的袭击。却原来,这个工兵营装备的主要还是工兵器材,战斗器材比较少,那些重型武器还是被这个孙营长用在了北面的主阵地,而忽视了西侧。   这个时候,山上的守军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马上调集着轻重机枪与迫击炮、掷弹筒一齐对准了西侧半山腰的攻上山来的解放军。   雷霆伏在巨石之后,看着自己的士兵伤亡惨重,心里暗暗得着急,这个时候王大虎应该组织炮火向山上打来,以压制住敌人的火力。   终于不负众望,山下解放军的炮火总算发起了威来,狂风暴雨般地向崮山袭来,可是,出乎雷霆的意料之外,第一枚炮弹落到的不是山顶,而正是他们这个营攻上的山腰!   ※※※   天亮的时候,张贤已经带着姚昱的第一营围住了此时还据守沂河北岸阵地的共军,熊开平紧跟着带着三十二团的其他部分也赶了来,此时的战斗可想而知,没有了后援的这部分解放军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可是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就在北刘家庄沂河北岸阵地以西的盛家庄那边,出现了一支共军的部队,兵力还不在少量,如同疾风一样狂扫而来,很快便与这边的共军连成了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张贤大声地责问着从西面十八旅跑过来的一个联络副官。   这个联终副官一脸得慌张,连忙向他报告着:“主任,敌人是两股偷渡的部队,你们堵住了东边的这部分,而我们十八旅却没有堵住西边的那支敌军!”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解放军原来还准备了这么一手,西面的十八旅方面本来就兵力紧张,在南岸有作战团的情况下,对北岸的布防有所松动,这才是造成这支敌军能够强渡沂河的主要原因。当下,再去责怪覃旅长的失职已然没有意义,当务之急却是要马上想办法将这支突过沂河来的敌人赶过河去。   “我们怎么办?”熊开平也十分着急,如果让敌军在高庄与南麻之间占住了脚,那么,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这场战役也就是失败了一半。   “敌人有多少人过河?”张贤问道。   这个姓何的联络副官答着:“约有一千多人的样子,已经占岭了我们预设在岸北的高地,并且很快地向周围扩展,此时他们的北面已经到达高庄与南麻公路上,正与一一八旅那个营激战中!”   这是一个相当严峻的形势了,张贤的脑筋动得飞快,想了一下,马上命令着:“何副官,你马上回去报告你们旅长,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抽出一个营的兵力来,从西面先稳住阵脚,我这就派人去联络一一八旅的那个营,让他们在北面也稳住阵脚,不能叫敌人攻破。我们三十二团从东面全力攻击过去,必须要在今天天黑以前结束这个战斗,把敌人赶过河去!”   “是!”何副官答应着,飞快地跑回十八旅。   熊开平已经在摩拳擦掌了,向张贤提议道:“我看,我们可以用一个营沿河岸插将过去,把这伙敌军的后路堵截,然后四面夹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张贤却摇了摇头,告诉他:“敌人来势凶猛,这个时候我们不宜与之对冲,那样的话就是白刃战了,我们可能占不到一点的便宜。”   “那要怎么来打?”熊开平问道。   张贤望了望远处的那个岸北高地,那个地方是一个制高点,此时已经被共军占据,正好居高临下,却是易守难攻,如果想一举将之夺下来,只怕会事得其反。当下道:“我们先马上构筑阵地,守住阵脚,不能让敌人再行扩展。同时联络炮兵,集中炮火打他的沿河阵地,防止他们后继援军的强渡!”   “嗯!”熊开平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进攻呢?”   “先不要慌,看情况!”张贤道:“这个时候,敌人肯定比我们更急,他们的后续部队还在渡河之中,只有河岸这点的阵地容纳不下来的,他们的人员越是密集,便越是便于我们的炮火打击,也越是混乱。等到他们攻击乏力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开始进攻的时候了!”   “好!”熊开平应着声,连忙赶去布置。   ※※※   山下的炮火终于看准了方向,打到了山顶之上,只是初时的那几炮却也造成了雷霆这个营不少的损失。一个连长不由得破口大骂着:“他娘的,这些炮兵怎么这么饭桶,打不到敌人,反倒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雷霆却紧锁着眉头,从刚才的那几炮看来,炮弹的轨迹与落点环环相扣,绝非技术能力原因而发的乱炮;而此时打到山顶之上的炮火反而有些散乱。他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马上想起了魏楞子,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油然而升。   但是,此时已经不容雷霆再有一点的胡思乱想,崮山之战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山顶上的敌军在山下解放军的炮火打击之下,凶猛的火力被压制住了,这也是一个不容人错过的良机。他大呼一声,一跃而起,他身边的司号员也马上吹响了冲锋号,嘹亮的号声响遍了这个清晨雨后的山峰。   此时,山顶上的这个国军工兵营却一片得混乱,正北与正西面的解放军已经冲杀了上来,而前锋转入到了肉搏战中,孙营长还在不停地往着高庄的旅部呼叫着援兵,但是此时的覃旅长更在乎的却是东面那股突过沂河的强敌,哪还能抽出兵力来增补到崮山之上。覃旅长声嘶力竭的对着孙营长大喊着,要他务必将这处阵地守住,要做到人在阵地在,阵地不在,人也就别回来了!同时也向他打着气,让他展开逆袭,将冲上山顶的敌军赶下山去。在这个时候,覃旅长也后悔了起来,虽说是派出了一个营来守崮山,却为什么偏偏派出了这么一个没有打过大仗的工兵营呢?   知道旅长那边派不出兵力,孙营长很是绝望,只能硬着头皮命令着各连排死命顶住。可是当他带着人冲出指挥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阵地上已然成了搅乱的糊粥时,马上心虚了起来。只见此时,整个阵地上一片得混乱,虽说人员上还是国军占优,但是解放军的前锋已然到达了山顶,正与山顶上的守军展开了肉搏和拼刺,眼见着一个兄弟惨叫着死在了对手的刺刀之下,而解放军后继的人员却源源不断地涌将上来,双方的士兵搅在一处,又有两个双方的士兵搂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一不小心便两个人一齐从山上滚落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孙营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心下里马上害怕了起来,不由分说,拔开腿沿着东面的山坡跑下了山去。   见到自己的营长先行逃跑,那些此时还顽强拼命的国军士兵们马上失去了主张,纷纷追随着营长的足步,向山下跑去。而更多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官兵们,此时也自然地成为了老虎团的俘虏!      第五四章 崮山(二)      天难得地放了睛,连天的大雨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这样的一个好天气,对于整编十一师与华东野战军来说,都是非常有利的。整编十一师方面,终于可以得到空中的支援,可以在大白天里对敌人展开反击,夺回夜晚失去的阵地,在白天里,他们可以完全主导战斗。而对于华东野战军方面来说,虽然在作战上无法与对手相比,但是终于让自己的炮火有了用武之地,行动上也方便了许多。   沂河阵地总算是稳固了下来,张贤一颗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看着攻势已然渐缓的解放军突击部队,他知道自己反击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老熊,马上准备突击!”张贤命令着身边的熊开平团长。   “是!”熊开平点头答应着,向下面传出令去。   而此时,天空中传来了飞机的轰鸣,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兴奋起来,就是连张贤也觉得这声音已经久违了,其实仔细算了算,战斗到这个时候也不过打了三夜两天,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国军士兵们已经习惯了有空中支持的作战,反而对没有空军支援感到不适。   一个联络参谋背着无线电报话机跑了过来,向张贤报告着:“主任,师长叫来了九架飞机过来为我们助战,他让我过来直接听你的指挥,调动我们的战机对敌人进行打击!”   “太好了!”不等张贤答话,熊开平先叫了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可以看出来胡从俊对自己的信赖与认同,如果再不加紧时间夺下眼前的这个岸北高地,把敌人赶过河去,那么对整个十一师来说,士气上肯定会有影响。   “李参谋,你叫我们的战机轰炸那个高地和沂河两岸敌人的阵地!”张贤这样地告诉这个负责空地联络的参谋。   “是!”李参谋答应着,已经呼叫了起来。   解放军的突击部队攻势完全停顿了下来,他们显然是后力不足。   “老熊,开始吧!”张贤对着熊开平道。   熊开平点了点头,命令着司号员吹起了国军的冲锋号。   此时,整个沂河北岸的战场之上,已经转成了另一个局面,由解放军攻,国军守,变成了国军攻,解放军守。天空中的战机呼啸而来,前面的是两架战斗机,低空盘旋而至,哒哒的机炮声分外的响亮,随着飞机机炮的连射,阵地上的解放军战士们连忙卧倒,但还是有人被乱飞的子弹击中,倒在血泊中。紧跟在这两架战斗机之后的,是几架轻型轰炸机,随着炸弹从天而降,正落在解放军两岸的河沿阵地之上,在人群中爆炸开来,立时血肉横飞。但是解放军并非被动挨打,马上便有重机枪和高射机炮对准了天空,开始的时候,这些空军战机还飞得比较低,到这个时候,不得不拔高高程,以防被对方的自卫火力击中。   三十二团的士兵们如风一样直冲上来,在这个时候,解放军的火力已经完全被压制住了,无法有效地组织火网来封锁对手的冲锋。河南岸的炮火轰隆隆地袭了过来,在这个时候终于打出了一个小高潮,许多的国军士兵还没有冲到那座高地之前,便在对手的炮火之中粉身碎骨了。   解放军炮火突然的加强,马上令三十二团的冲锋受到了阻滞,而此时沿河阵地的那些过河的解放军战士们也反应过来,在其中一个团长的指挥之下,马上组织起了防御火力,居高临下的进行着反击,一时间却也很有效果。   张贤举起望远镜,看到此时已经冲到了那个高地前的士兵们,纷纷趴伏在泥地之上,举枪与高地上的敌人对射着,而这第一波的突击显然已经被敌人的炮火打乱,当下很是着急,看着河南岸的解放军炮火依然很强大,如果不顾一切地再一次发动突击,虽然也可以抢夺这座高地,但是伤亡肯定不会太少。   “李参谋!”张贤大声地呼叫着。   “在!”李参谋大声回答着,跑了过来。   “你马上呼叫我们的空军去轰炸南岸敌人的炮兵阵地,他们的位置应该在南岸的侯家官村附近!”张贤告诉他。   李参谋愣愣地看了看张贤,轰炸敌人炮兵阵地那本来就是情理中的事,他奇怪的是张贤怎么会知道敌人的炮兵会在侯家官村呢?但是张贤既然这么说了出来,可能就不会错,当下马上与空中的飞机取得联系。   轰炸机在上沂河的上空盘旋着,往南而去,不久便从南岸传来了投弹爆炸的声音,在这个爆炸声中,解放军的炮火马上减弱了下来,很显然是空军的轰炸起了作用。   趁着对岸炮火减弱的时机,熊开平适时的再一次发起了攻击,三十二团的士兵们如同猛虎一样冲上了岸北的高地之上,与占领那个阵地的解放军战士们展开了白刃之战。张贤看到机会已经到来,马上用无线电报话机接通了十八旅与北面公路上的那个营,要求这两个方向同时发起逆袭,一举将突入过河的敌人肃清。   那两个方向上的国军在接到命令后,马上展开了反击,整个沂河北岸的战场之上,喊杀声冲天而起,局面也逐渐明朗起来,此时的解放军北岸阵地,已经岌岌可危了起来。   这个时候,胡从俊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无线报话机里,传来了张贤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张贤,这股过河来的敌人什么时候可以歼灭?”   “战斗正在进行之中,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张贤向他报告着。   “好!”胡从俊大声地回应着,同时道:“张贤,在把敌人歼灭之后,你让三十二团暂时防守那段河防,你马上赶回师部,我有紧急的情况和你商量一下!”   “是!”张贤答应着。他知道,胡从俊所说的紧急情况,定然是十分不好的状况,否则,也不会令他如此得焦急。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大半天,时针已经指到了下午的两点钟了。   “敌人已经开始向河南岸退却了!”熊开平兴奋地从前面跑过来向张贤报告着。   “好呀!”张贤大声地称赞着,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命令道:“敌人已经在河北岸站不住脚了,你不要放松,必须再接再励,把敌人赶过河,那些没过河还在北岸的敌人必须全部歼灭,这项任务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完成,然后你们团接守这段河防,不能让敌人再突击过河了!”   “是!”熊开平此时已经胸有成竹,响声地答道:“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他道:“师长要我赶回师部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熊开平点着头。   张贤看到熊开平如此得信心百倍,心下踏实了许多,当下招呼了一声,带着熊三娃赶往南麻的师部而去。   ※※※   许光在王大虎的陪同之下,登上了崮山,这是老虎团浴血奋战才夺将下来的,老虎团在这里打了一天一夜,直到二十日凌晨时分才全部夺取了这个阵地。   看着狼藉不堪的整个崮山的战场,许光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心,山前山后,全然是解放军与国军士兵们的尸体,硝烟之中,几个战士押着一队俘虏从他的面前走过,其中一个中尉模样的人走过了他的身前,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许光也看向他,这是一个十分年青的面孔,虽然满脸的污泥与尘土,但是却遮掩不住他那英俊的面孔,尤其是那一双亮闪的双睛,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家伙。   “等一下!”许光叫住了这队俘虏,来到了这个中尉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着这个人。   “叶思齐!”这个俘虏答着。   “多大了?”   “二十五!”   “你在十一师是什么职位?”   “工兵营连长!”叶思齐答道。   “嗯,二十五岁,能在十一师里当上连长,已经很不错了!”许光随口夸奖着。   “这算什么,我们师的张贤与我同年,人家可是师部的参谋主任!”叶思齐也随口答着。   许光愣了一下,这个张贤的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当下问道:“张贤?听你的口气,好象很佩服他呀?”   叶思齐点了点头,同时不无遗憾地道:“如果崮山上指挥的是他,你们根本就不可能攻下这座山!”   “噢?你好象很不服气呀?”   “是!”叶思齐再一次点着头,同时恨恨地道:“我们的孙营长贪生怕死,要是他能够以身作责,死守崮山,我们也不可能丢掉这个阵地!”   “你为什么没有跑呢?”许光同时问道。   “我为什么要跑?”叶思齐反问着他,同时告诉他:“我想以身做责,但是大家见到营长跑了,心全散了!”   许光点了点头,这个叶连长看来倒是一条好汉,当下又问道:“你如今是不是十分后悔,没有及时的跑掉?”   “不!”叶思齐道:“我的确是十分得后悔,为什么会成为你们的俘虏,本来我可以选择自杀的,可是手枪里却没有了子弹!”   难怪这个叶思齐当了俘虏还这么得从容不迫,原来他已经怀有了必死之心!许光没有再问下去,示意着士兵们将这几个俘虏带下山去。但是,他的心民情却更加沉重起来,难怪这个整编十一师这么难打,这个师的确与别的杂牌师与众不同,便是当了俘虏的人也这般得硬气,其素质可见一斑了!   “大虎,你们团的损伤清点完了没有?”许光问着身边的王团长。   王团长点了点头,告诉他:“只是大略的统计了一下!”   “怎么样?”许光问道。   “损失了大约五六百多名战士,其中牺牲的估计可能在三百人以上!”王大虎同时又告诉他道:“在三个营中,三营的营长阵亡,二营的营长重伤!”   许光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团总共也就两千到三百多人,五六百人就是一个营还要多,这个老虎团可是从野战军直属旅里抽调出来的,如果真要是打残了,自己也无法去向陈老总交待了!当下想了一下,对着王大虎道:“你们团能够打下了崮山,功劳不小。只是这个崮山正好可以用作攻击敌人的前沿,但是这里同时还需要防守的,以免被敌人再重新夺回!你们团这一仗打下来,损失也不小,还是拉下来到鱼台村休整一下,这里我交给别的团吧!”   王大虎愣了一下,这个时候的确如许光所说的一样,虽然他也很想再接再励,再立新功,但是看一看自己的这些可爱的战士们,却并没有夺取崮山胜利之后的喜悦,许多的人倒头睡在地上,睡在泥水里,全不顾这里还是战场。大家都太累了,从荆山那边急行军过来,许多人根本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嗯!那就谢谢首长对我们老虎团的照顾了!”王大虎由衷地说了一句,也知道此时必须要休整了。   许光却摆了摆手,纠正着他道:“这不是照顾,而是命令!”他说着,同时告诉这位团长:“你们团当前的任务就是休息,战斗还在继续,你们团在休息完毕后,可能还要接受更大的任务!”   “是!”王大虎应声点着头。   “对了,你的副团长呢?”这个时候,许光忽然想起了雷霆来。   王大虎有些脸红,这一次能够拿下崮山,雷霆其实才是真正的英雄,而面对胜利的褒奖之时,却只有他这个团长在接受荣誉,而雷霆不知道哪里去了。   “柱子!”王大虎回头喊了一声。   赵柱子连忙从后面跑了过来,问道:“团长,什么事?”   “你去把雷副团长找来!”他命令着。   赵柱子道:“我刚才还看到他了,他好象就在那块山石的后面,他让我打扫战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说着,向着前面的一块山石走去。   许光也王大虎都有些奇怪,也跟在柱子的身后。当他们绕过这块巨石,看到雷霆的时候,都不由得为之耸然,只见雷霆与一营许多的战士一样,靠在这巨石之上,合着眼睛正在鼾睡,那满脸的泥污与唇边、下巴上的胡子渣将这张本来十分俊雅的脸,衬托得犹如乞丐。   赵柱子正要过去叫醒雷霆,却被许光止住了,他的心里有一点发酸。许光转过脸来,看了看王大虎。王大虎一脸的歉疚,如果没有雷霆,那么第一个冲上崮山山顶的应该是他,靠在这里睡觉的也应该是他!      第五四章 崮山(三)      张贤回到了十一师的师部里,胡从俊一见到他,马上向他询问着沂河河岸的情况,当知道那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时候,他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同时十分气愤地告诉他:“阿贤呀,刚才覃旅长打来了电话,告诉我说崮山丢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不由得一愣:“崮山?”他叫了起来,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怎么会呀,那个地方我们不是要求覃旅长派一个营去守的吗?难道兵力还是不够吗?”   “我问覃旅长是怎么丢的,他告诉我说敌人攻了两天两夜,他没有兵力再增援上去,如今只有营长带着不到一个连的人跑了回来!”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还是有些不能相信:“一个营的兵力,肯定是足够了,如果真得是丢了的话,那定然是布置有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胡从俊道:“我问覃旅长详情的时候,他却忸怩着说不上来,只是自承用兵失误,请求我的处分!”   “这个时候如果处分覃旅长却有些不合适!”张贤提醒着地道。   胡从俊点着头:“是呀,此时战事正紧,如果我真得处分了他,必然会挫伤他的斗志。”说着,又道:“不过,我觉得事态已经十分严重,所以想要你陪我亲自去高庄走一趟,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张贤也点着头:“如果崮山丢失,十八旅的情况就有些不妙了!这一趟的确必须要去的!”   当下,胡从俊把师部的事交待给了张副师长与参谋长,然后带着张贤开着一辆威利吉普车,出了南麻城,赶往高庄。   在公路上飞奔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南面沂河边的枪炮声已经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不用多想,定然是熊开平此时已经肃清了北岸的敌人。果然,当他们在被炮弹炸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左拐右拐向前奔驰的时候,对面的正遇上熊开平派往师部报告的传令兵,这个传令兵告诉胡从俊与张贤,沂河北岸的战斗已经结束,三十二团将强渡过沂河的共军全数击退,除一部分敌军重新渡过沂河回到南岸之外,其余的敌人全部被消灭,光是俘虏便抓了有两百多。   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令胡从俊十分高兴,当即告诉这个传令兵,在这次作战胜利之后,他会给三十二团一个奖赏。这个传令兵兴奋地跑回团去报告了,因为这就意味着又有饷银可以拿了。   经过三四公里的颠簸,胡从俊与张贤来到了高庄的十八旅的旅部,对于胡师长的亲自到来,覃旅长显然已经料到了,所以一见面的时候,便十分规矩地立正站好,再一次请求对自己的处分。   胡从俊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如此紧张,同时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这才侧身问道:“覃旅长,崮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覃旅长迟疑了一下,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当下只得如实地道:“师座,千不该万不该,我不应该把工兵营派去守那个山头,这个孙营长没有打过大仗,所以开始的时候还顶了两天,但是见到敌人攻上了山顶,便害怕了起来,当先地从阵地上跑了下来!”当下,详细地把崮山的战况讲了出来。   胡从俊紧锁着眉头,他已然明白了整个过程。   听完了覃旅长的汇报,胡从俊并没有先行责问,而是问着他:“覃旅长,如今崮山一丢,你们十八旅三面受敌,几乎没有了机动能力,今后你准备怎么来打呢?”   覃旅长想了未想,马上接口道:“师座,崮山丢掉,我一定再派人将之夺回来!”   胡从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却转过头来望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接口道:“覃旅长,崮山易守难攻,对于我们来说是如此,同样对于共军来说也是如此。只怕没有三四倍的兵力,是夺不回崮山的!而如今以我们师的兵力来看,各部队的兵力都十分紧张,不可能再组织这么多的人来夺崮山的!”   覃旅长愣愣地看着张贤,自然知道他说得不错,刚才之所以要如此得来说,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这个时候,他是真得后悔莫及:“是呀,还是我没的重视,原本以为这个崮山四面开阔,有险可恃,易守难攻,所以忽略了它的战术重要性!哎,这都是我的错呀!”   “张贤,你看如今我们怎么应对为好呢?”胡从俊问着张贤。   张贤想了想,其实在刚才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但还是考虑了一下,这才道:“如今十八旅的各个阵地还是要坚守的,只是这个高庄已经暴露在了敌人的火力之下,几乎是无险可守。我看覃旅长先还是要做好随时与敌人直接交火的准备!”   覃旅长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想过了,此时的高庄,就如同一一八旅的吴家官庄一样,遍布着地堡和工事,他这个旅长也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敌人今天晚上就会组织进攻高庄,所以还要请覃旅长早做准备!”张贤又一次提醒着覃旅长。   覃旅长点头道:“是!”   “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共军暂时占据那个崮山的制高点了!”张贤有些无奈,同时又道:“但是这样并不是代表我们就被动挨打,那个山头毕竟就那么大,因为可以居高临下,是极好的火力配制点,我想共军肯定会把重武器以及部分能够上山的火炮配制在那里,虽然会对我们的各处阵地造成很大的威胁,但是同时,他们也就不可避免地需要集中,那就也成了我们打击的一个目标,在他们火力攻击的时候,我们只要调集我们的空中力量还有我们的炮火,对这个崮山先行打击,以我们的火力,定然可以压制住他们,如果打得好的话,还可能摧毁他们的这些重武器!”   胡从俊与覃旅长都不停地点着头,看来都非常赞同张贤的看法。   张贤接着又道:“此时,我们南麻的主阵地到这里,中间还有四五个小的村落,对于这些小村落也无需再守,我看覃旅长可以派些游动的警戒兵,只以警戒为主,起一个迟滞骚扰敌人的作用,同时加强对我们各部队主阵地的防卫,还是要以现有的防御体系作为依托,让敌人每前进一步都必须要付出数倍于我们的代价!”   听到张贤说完,胡从俊这才问着覃旅长道:“覃旅长,你对张贤的建议有什么看法吗?”   覃旅长摇了摇头,道:“张主任说得很好,我没有什么看法!”   “嗯!”胡从俊点着头,道:“那好,你们旅就按照张贤的这个作战方针进行吧,你马上给我传令各团各营连,给我记住,不战斗到最后的时刻,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是!”覃旅长答着。   胡从俊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却又问着他:“那个擅离职守的营长现在在哪里?”   “你是说孙营长吗?”覃旅长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   “他已经被我关进了禁闭室!”覃旅长告诉他。   “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营长?”胡从俊又问道。   覃旅长想了一下,道:“我准备把他撤职查办,等这次作战一结束,立即送交军事法庭!”   “这件事处理起来还要如此麻烦吗?”胡从俊再一次皱起了眉来。   “那依师座的意思,怎么处理呢?”覃旅长问道。   “就地枪决!”胡从俊毫不犹豫,几乎是斩钉截铁地道。   覃旅长与张贤都愣了一下,虽然作战前线,对于逃兵败将就地枪绝的例子倒是不少,但是在张贤从军到十一师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他也认识这个工兵营的少校孙营长,也算是整编十一师的一个老人了,论起资历来比自己并不差。而在张凤集之战中,对于临阵逃跑、犯下了更为严重罪责的王江,胡从俊也只是将之送交军事法庭,最终被判了入狱三年的刑罚。   “师座,这样是不是太重了!”覃旅长不由得求起情来,毕竟是自己手下的人,于情于理上,他都有些感情。   胡从俊瞪了他一眼,告诉他:“治军之道就是要赏罚分明,对于临阵退缩的官长,必须严惩不贷,否则无以立威!”   “可是!……”覃旅长还要说些什么,他是想提起王江那个前例,但是在这个时候,又不便直说。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摆了下手,已然制止了他的话语,仿佛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道:“你是不是要说王江?好,我可以告诉你,王江那是在战后,可是孙营长这是在战时!”   难道这也有什么区别吗?覃旅长很想问出来,却没有敢说出口,他只能求救地看着张贤希望他能够说一些好话。   张贤自然明白覃旅长的意思,当下也对着胡从俊道:“师座,便是把孙营长杀了,其实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我看还不如放他一条生路,这样让大家都认为师座也不是不近人情!”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不由得怒了起来,板着脸,严肃地道:“孙营长身为营长,不管什么原因,作为一个军人,没有能够克尽全力,贪生怕死,放弃阵地,擅自逃跑,罪责之重大,也不需要我多言了。想我们整编十一师,自从开战以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件,此例实不可以开。如果此例一开,只怕以后的必定难以控制!为杜绝后患,所以对之绝不能宽容!张贤,你也曾身为主官,在用人之道上,如果还这样存有妇人之仁,那么只怕还会重蹈张凤集之败!”   被胡从俊如此一番教训,张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自然也知道师长所说得不假,只得与覃旅长对望着,两个人面面相觑。   在离开十八旅的时候,胡从俊命令覃旅长宣布自己的命令,处以工兵营营长死刑,立即执行。   孙营长最终还是被执行了枪决,这一命令立即被通告给了整编十一师的各旅、团、营、连。其后,各部队的官兵们无不惊骇,便是在阵地被敌人突入的时候,也死命抵抗,不敢有丝毫的侥幸。   ※※※   当雷霆带着一营从崮山之上撤下来,到达鱼台村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令他都有些吃惊的消息:魏楞子被王大虎抓了起来,准备枪毙掉。   向他报告这个消息的是此时身为一营一连班长的杨喜贵,他带着一个与魏楞子一起分到炮连去的解放战士来找雷霆,这个解放战士也是整编七十四师里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雷霆连忙问着这个战士。   这个战士连忙说出了原因。   原来,在雷霆带着一营攻向崮山的时候,王大虎也没有闲着,调来了四门重炮,其中有两门是刚刚缴获的,准备用来猛轰崮山山顶上的国军阵地。但是炮虽有,而炮手却不够,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俘虏中找出了四名炮手,为了以防万一,王大虎把魏楞子派了来,要他负责这两门重炮的发射。在王大虎看来,魏楞子是一个十分听话的解放战士,而且表现也很老实,更主要的是他的技术过硬,虽然在平时训练的时候,这个楞头楞脑的家伙明显得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传授给其他炮连的解放军战士,他也只当是这个小子在藏拙,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并没有当回事。   哪知道,真到了战场之上,魏楞子的表现却出乎了所有的人预料之外。那两门重炮很快就被打响了,开始的时候王大虎还很高兴,直到看清炮弹的落点竟然是半山腰处,而此时攻到山腰的正是雷霆所率的一营。王大虎怒不可遏,抬手之间,便当即击毙了其中的一名俘虏炮手,并威逼着另外三个的炮手将炮弹打向山顶,可是看那炮弹零落的样子,远不如初时打得好,很显然是这些俘虏故意所为。对于俘虏他无话可说,可是对于魏楞子,王大虎便气大了起来,很明显,魏楞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门炮的落点,却不及时纠正,向他报告,反而视若无睹,并且替这几个俘虏炮手开脱,这根本就是通敌!所以,在战斗刚一结束,王大虎便马上把魏楞子抓了起来,并且扬言,要把他枪毙掉,其实就是要杀鸡给猴看。   雷霆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在攻到崮山半山处时,会遭到自己这方炮火打击的原因。他马上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从他在湘西会战的时候,第一次踏入七十四军,就与这个魏楞子相识相熟,当时魏楞子是张贤的勤务兵,也是一六九团年纪最小的一个兵;后来,他真正地进入整编七十四师的时候,魏楞子已经成了师长张林福的勤务兵,那个时候,魏楞子还帮过他不少的忙,在师长张林福的面前没有少替他说好话。如今,同时作为俘虏,两个人到了解放军的老虎团里,也是关系最好的一个。他依稀记起这次出战前,魏楞子曾经找过自己,仿佛有许多的心事要讲,但是那个时候,他的时间却不多,根本没有在意。如果这一次当真的让王大虎把魏楞子枪毙掉,那么,他将是报愧终身的!   想到这里,雷霆再不犹豫,对着杨喜贵与那个解放战士道:“走,带我去见一见魏楞子!”   杨喜贵却有些为难,道:“刚才我也想去看他,但是看守的人说,团长不让任何人见他!”   雷霆愣了一下,想了想,对着杨喜贵和那个解放战士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下王团长!”   “好!”这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第五五章 反水(一)      七月十九日,蒋委员长的坐机在雨中降落在了河南省会开封,他终于在南京坐不住了,亲自赶到了前线,此时面对的是山东的两场重仗。刘邓大军在鲁西南与第二兵团正在鏖战,将整编六十六师包围在了羊山集一带,这一场战斗旷日持久,已经从月初打到了月中。整编六十六师顽强地固守待援,同时从河南、安徽方向上增调过来的几路国军也星夜兼程地从赶过来,准备着从外围包抄共产党刘邓大军的主力部队,这其实又是一个孟良崮。   在鲁西南大战同时期进行的,便是此时处在沂蒙山区的南麻之战,同样的情形再一次出现,令所有的国军高级将领们无不捏着一手冷汗,毕竟面对当前的刘邓大军,各部队调动很快,从总的兵力上来看,已经占据了优势;而南麻那边却有所不同,外围的几支国军部队离得都很远,并且兵力分散,关键得还是要看整编十一师能够支持多久。   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孟良崮的惨败再次发生,所以蒋委员长也下了死令,命令极其严厉,如果整编十一师象整编七十四师那样被共军所灭,那么,所有救援部队的主官都将直接按照国军的革命军人连坐法严惩不贷。同时,蒋介石又亲自发电给整编十一师的师长胡从俊,为其打气,并要求整编十一师一定要固守南麻,吸引共军的主力,以期达到内外夹击之效,将华东野战军的主力消灭!   在南麻的外围,已经有六个整编师开了过来。南面沿着沂河北上的还是由黄伯韬所指挥的整编二十五师与整编六十四师,这一回对于黄伯韬而言,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所以行动起来格外得卖力,从七月十七日进军开始,到七月十八日的时候,这两支部队已经到达了南麻的南部外围,整编六十四师与共军的阻援部队在牛心崮争夺了两天两夜,双方的伤亡都十分惨重,到二十日,这路援军的前锋已经抵达整编十一师的最外围被共军夺占的南马头崮,此时与被困在南麻的整编十一师不过隔着条沂河与两座山。整编二十五师也很快超越了整编六十四师,参加到了攻夺牛心崮的战斗中,华东野战军的第七纵队两面受敌,处境十分艰难。   除了南面的这两个整编师的救援之外,东南方向上,从沂水赶过来的整编第九师,除了留一个团守备沂水城外,尽数北向攻击而来,在二十日的时候,已经攻破了共军地方部队的层层阻截,到了东里店附近,正向着南麻东面的悦庄挺进。   西面,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从莱芜向东直取鲁村,而西南方向,整编七十五师从新泰,沿着当初整编十一师行进的路线,已经到达了张庄;北面,从潍县过来的李弥的整编第八师也已经赶往临朐,直接威胁华东野战军的后方。   形势在这个时候,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随着时间的延续,这种局势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是越来越凶险,而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却是越来越光明了!   ※※※   雷霆走进团部的时候,王大虎正与甘政委说着什么,一见他进来,两个人都同时闭上了嘴。   “老雷,你怎么还没有去休息?”不等王大虎开口,甘政委当先地问道。   雷霆看了他一眼,对这个甘政委,他还是十分投缘的,当下点了下头,道:“我有点事想要找一下王团长!”   王大虎愣了一下,他听着雷霆这么地称呼他,有些不习惯,当下道:“老雷呀,就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要这么拘束好不好?只管叫我老王就行了,要不就叫我大虎也行!”   雷霆也知道这个王大虎是一个十分直爽的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觉得别扭,他也可以看出来,不仅是他感觉如此,但是王大虎也是别扭。当下,雷霆笑了笑,以掩示自己的尴尬,叫道:“好,老王!”   王大虎与甘兴国对视了一眼,感到满意,当下笑了一下,问道:“老雷呀,你有什么事呀?”   雷霆沉默了一下,这件事情的确不好开口,但是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措词,还是犹豫了一下,道:“我听说魏楞子被你抓起来了,准备枪毙是嘛?”   王大虎脸上的笑容马上收拢了来,变得铁青,他看着雷霆,已然猜出了他的目的,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雷霆咬了咬牙,抿了下嘴,目光投向甘兴国,甘政委也一脸得肃然,他转过脸来,问着王大虎:“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虎点了点头,如果他真要处决一个人,在这个副团长的面前肯定还是要说明的,于是道:“魏楞子通敌,开炮的时候不打敌人,却打我们自己人,你说他应不应该被枪毙?”   “是该毙掉!”雷霆肯定地道,同时又问着:“当时是他开的炮吗?”   王大虎摇了摇头,告诉他:“虽然不是他亲自开的炮,其实也跟他亲自开炮没有区别!”   “哦?”   王大虎脑怒地向他解释着:“因为炮兵人手不够,所以我才从俘虏里找来了四个人,对这几个人我不放心,所以才会让魏楞子过去监督。哪知道这些俘虏只打山腰,不打山顶,而魏楞子还替他们说话,说什么那个炮需要试射的!试射个屁,他以为我是笨蛋呀!便是试射也没有打得这么准,打得这么好的!”   甘政委也走过来,对着雷霆道:“老雷,魏楞子的确是有些可恨,不处理实在很难说得过去!刚才在你进来的时候,我也正和老王在谈这件事呢!”   雷霆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为魏楞子说情的话,此时王大虎正在气头上,可能会事得其反,当下道:“如果魏楞子当真得是这么用心险恶的话,枪毙他我决不反对。只是我认识他也有很久了,比较了解他的个性,我想他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吧?”   “哼!怎么不至于?事情都已经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讲的?”王大虎依然气愤异常。   雷霆想了想,又道:“团长,我想去见一见他,你看行不?”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显然十分不愿意,但是还是询问似的看了看身边的甘政委。   甘兴国点了点头,对着王大虎道:“老王,我看可以让老雷去见一见他。这个小子其实本质并不坏,相反,他也是贫苦大众出生,而且生世还十分可怜的,十五岁的时候就被国民党抓了丁。在反动派的军队里呆了这么些年,难免会有些沾染些毛病。哎!是我的思想工作没有做好,看他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也没有把他当回事!”   听到政委这么一说,王大虎反而不好说些什么了,只得点了点头。   雷霆感激地望着甘政委一眼,转身正要离去,甘兴国却又叫住了他:“老雷,你等一下!”   雷霆转回身,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甘政委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道:“老雷,魏楞子也算是一个人材了,我们团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那几门重炮还真得没有人弄得好。其实我和大虎都还是希望他能为我们所用,说是要枪毙他,那其实也是很无奈的事,如果你能劝他回心转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我们也不希望真得把他枪毙掉!”   听到甘政委如此一说,雷霆心里忽得觉得轻松了许多,他还是有些疑问地望着王大虎,希望能够知道他的态度。   看到雷霆这么看着自己,王大虎当然知道他想要自己的承诺,当下只得点了点头。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临时团部的门口,村子的西面便传来了迫击炮的炸裂之声,紧接着那边的枪声响成了一片,仿佛有大批的敌人攻进了村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大虎与甘政委一起跑了出来。   在这个时候,魏楞子的事情也只能放一放,雷霆自告奋勇着:“我去看一看!”说着,拔腿向那边跑去。   刚刚出了院子,便见到随着自己过来的杨喜贵与那个战士急急地跑了过来,向他报告着:“副团长,这是十一师的人打过来了!”在这个时候,杨喜贵还没有改过口来,没有把整编十一师当成自己的敌人。   “你怎么知道?”雷霆有些奇怪地问道。   杨喜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口道:“那边有人跑来说的!”   “杨班长,你马上回去通知大家,集合队伍,准备迎战!”雷霆大声命令着。   “是!”杨喜贵有些不情愿地回答着,带着那个战士走了。雷霆急忙返回临时团部,向王大虎报告。   也就在雷霆刚刚跑回到临时团部的时候,村子西面的一名通讯已经跑了进来,大声地向王大虎与甘兴国报告着:“敌人从村子西面攻打了过来,我们正在与他们交火,连长要我向你们报告,请求支援!”   “好!”王大虎马上调起兵来,把村东的两个连抽出来调往村西,同时亲往村西察看敌情。雷霆也跟随其后,一并前往。   路上,王大虎还在奇怪着:“鱼台村虽然说紧临着历山,但是东边的历山打得正紧,敌人怎么会有一支队伍穿插过来打我们呢?”   雷霆也点着头,在老虎团入驻鱼台村的时候,上面便告诉他们,说这附近除了历山那个方向有敌人,其他方向都是安全的,而历山那边双方打得都十分激烈,两边的整条战线全部是百倍的警惕,敌人不可能从那个方向上穿插过来,那么,这部分的敌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村西面,王大虎只安排了一个连作为警戒,倒是东面却放了一个营。虽说是警戒,因为大家都认为是安全地带,所以便有些放松起来,再加上这些天来的连日连夜打仗,每个人都十分得疲惫,许多的战士是倒下头来便呼呼大睡起来,这也就难怪直到敌人到了村边上,才被发现的一个原因。   当王大虎与雷霆刚刚来到村子的西面,还没有来得及观察对面的敌情,村子的东面却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王大虎与雷霆都不由得一惊,蓦然意识到,他们已然中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只怕在这个时候,敌人已经攻进了村来!      第五五章 反水(二)      二十日很快又要过去了,如果从十七日晚上共军正式发动攻击算起,此时整编十一师已经与华东野战军打了三天三夜,而二十日这一天的战况尤其激烈,在白天里枪炮之声就没有停止下来,眼见着傍晚又至,晚上的战斗肯定更加艰难。   对于白天的战斗,国军方面总体来说还是占有很大的便宜,因为有炮火和空中的优势,再加上坚固的工事,给进攻方的华东野战军所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他们往往牺牲一个排,甚至是一个连,才能夺占一个地堡,而国军守卫这个地堡的也不过是三五个人而已!   可是对于夜里的战斗,由于解放军擅长夜战,经常神出鬼没,在交战的时候国军占不到一点的便宜,虽然在阵地前装有探照灯,还可以打照明弹,但是这些光芒到底还是杯水车薪,无法点亮所有的夜。黑暗中,国军士兵们只能紧张万分,十万警惕地睁大眼睛,察视着战场上的动静。所以,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还是夜战带来的伤亡较大。   此时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已经逐渐好转起来,胡从俊还是感到十分得满意,当听到自己的友军已经到了南麻的外围的时候,他不无得意对着师部里的众人道:“大家都打起点精神来,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了南面的马头崮,只要再坚持两天,我们的胜利马上就可以到来!”   听到师长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仿佛胜利真得已经到来了。   张贤却是紧锁着眉头,欲言又止。   在给大家打完气之后,胡从俊把张贤叫到了一边,问着他:“张贤,刚才你好象有什么话要说呀!”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胡师长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看在眼里,跟着这样的长官,的确是自己的幸事。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嘛!”胡从俊对他很是坦白。   张贤道:“刚才我要是说了,怕影响大家的情绪!”   “呵呵,看来,你是要跟我说不好的事呀!”胡从俊笑道。   看到师长在这个时候还可以笑出来,张贤摇了摇头,叹道:“师长,虽然您说得不错,我们再挺个两天,可能援军就可以赶到,可是我要是告诉你,我们可能连今天晚上都挺不过去,你会怎么想呢?”   胡从俊愣了愣,刚才还绽开的笑脸马上收拢了起来,却还在怀疑着:“怎么可能呢?张贤,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张贤却是一本正经,告诉他:“我刚才接到了一一八旅龙天涯的电话,告诉我一一八旅的弹药已经不足,于是我去了一趟辎重团和弹药库,那里也见了底,空空如也,最后一批弹药被十八旅的覃旅长派人领走!”   听到这个消息,胡从俊愣了半晌,半天之后,还有些不敢相信,道:“我们师出来的时候可是带着了一星期的弹药,这才打了几天,用得如此之快吗?”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也一声得长叹:“是呀,师长,我们整编十一师建军以来,虽说也打了不少的大仗硬仗,但是没有哪一仗有这一次如此得凶险。我问过各旅分管辎重的长官,在头一天夜里,就已经消耗了各旅库存弹药的三分之一,这两天打下来,弹药估摸着也所剩无几,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胡从俊双眉紧锁着,这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如果没有弹药,那么这仗也根本不用打,只有失败。他仔细想了想,对着张贤道:“阿贤呀,我看这样吧,你先去把各旅的弹药存货如实地统计一下,我这就马上联络上峰,要他们给我们空投弹药,怎么也要先挺过今天晚上!”   “嗯!”张贤点了点头。   当张贤正要离去的时候,胡从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叫道:“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回过头来,问道。   胡从俊道:“是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取一下你的意见!”   “什么事?”   胡从俊道:“沂河南岸的我们的几处据点,此时还剩下一个粮米山的古泉寨还在死守,那也是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北面是沂河,此时已经被敌人三面包围。这个加强连打得十分顽强,这两天两夜在那里阻滞了最少有两到三个团的敌人。但是他们的损失也很惨重,副营长阵亡,连、排长也伤亡殆尽,这个时候是由一个上士副排长在代行指挥,只剩下了二十几人还可以动。如果继续固守,只怕会和马连山的那个加强连一样,被敌人全部消灭,所以杨旅长向我提议,要求将那个连撤下来。这个连已然残破不堪,根本无力再战,我也有此意,你看如何呢?”   张贤当然知道那个沂河南岸的据点,在布防之初,那个据点还是他提出来兴建的,那里有一个在清末时用石头修筑的围寨,那个围寨是当地人为了防止土匪的骚扰而兴建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十一旅派了一个加强连在那里固守,同时也将那个寨墙加固加高加厚,成为一个坚堡,在大战开始之前,张贤曾经陪着胡从俊往那里视察过,所以对那里的防御体系十分清楚,也非常有信心。   听到师长准备把那个加强连撤回,张贤马上摇着头,坚决地道:“不行,我不认为必须要把那个连撤下来,相反,我建议应该往那里增兵,守住那个据点!”   胡从俊怔了怔,问道:“哦,那说一说你的想法?”   张贤看着胡从俊,却反问着他:“师长,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一旦突围,可能反而会全军覆没,敌人肯定早就盼着他们突围了,他们可以在路上截杀,这样比他们来攻取坚寨要好打得多!”   胡从俊道:“我们让这个连突围回归南麻,同时由北岸的部队对追击的敌人进行阻绝射击,以掩护这部分人的顺利撤回,这样也是为了避免我们的有生力量白白地牺牲掉!”   张贤道:“师长对大家性命的关注,实为我们十一师弟兄们之福。但是师长想过没有,南麻城南面的沂河北岸阵地,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遭到共军的攻击,其实就是因为有那个围寨的存在,令其有后顾之忧,不敢轻易渡河。如果南岸的那个围寨一旦放弃,被共军攻占,那么南麻城南面全部敞开来,共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全力以赴地向我进攻!这正是共军巴之不得的!”   胡从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显然被张贤的话说动。   张贤接着道:“以南面一个围寨些许的兵力,牵制了这一方面上的整个共军的行动,我认为是十分划算的。如果真得让南麻城直面南面的敌人,恐怕把我们作为预备队十一旅调上去,还有些不够。更何况我们的弹药是如此得紧张,但是有兵有枪,只怕也没有太多的弹药来支持,师长你说呢?”   胡从俊不停地点头,却又有些为难,道:“这个围寨的确很是重要,只是如今能守下来,又谈何容易?”   张贤道:“共军正是希望我们放弃这个围寨,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如此慷慨地给与。这个守备连虽然残破,但是并没有陷于混乱,还保持着整然有序的指挥和组织系统,那个上士副排长我认为可以马上提他当连长,怎么也可以守上一个短暂的时间。当然,对于这部分的力量,我们也应该特别加以珍惜和爱护,这对我们整编十一师来说是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嗯!”胡从俊点着头。   张贤继续道:“我们也应该马上派出一支突击队,依河岸守备部队的掩护,突击进入围寨,与这个连汇合,协力守备这个围寨,这样对于我们是最有利的!”   “好!你的这个建议非常得好,我马上按你的建议让杨旅长再派出一个加强连,突击进去!”听完张贤的话,胡从俊果断地作出了决定。   ※※※   村东的枪声越发得激烈起来,而此时村西的敌人还只是在虚张声势,并没有发动进一步的攻击。听着东边的声音越来越近,好象已经攻进了村里来了。   一个战士从东边快步地跑了过来,向着王大虎敬礼报告着:“团长,村东发现有大规模的敌人,他们已经攻进了村来了!”   不用多想,王大虎与雷霆已经知道,他们是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我先带一个连过去,老雷,你赶快去调集一营往村东去!”王大虎大声地命令着雷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把正在休息的一营调集出来。   “好!”雷霆答应着。正要赶回一营驻地,却见赵柱子从临时团部那边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跑近的时候,大家才看到,他浑身上下沾着污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而衣服也扯得破破烂烂,仿佛是刚刚跟别人打过了架一样。   “柱子,出什么事了?”王大虎急忙问着。   “团长,那些狗娘养的俘虏兵……哦,不是,是解放战士!他们好多人反水了!”赵柱子愤怒异常地向他报告着,同时又告诉他:“甘政委已经过去劝导了,我觉得这些人靠不住,所以赶快过来通知你!”   听到这话,王大虎与雷霆都愣住了,雷霆还准备回一营去带队伍的,这个时候也不免停住脚步,回转身望着跑过来的赵柱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大虎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赵柱子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飞快地说着:“你让我派人看守那个魏楞子,可是那家伙的几个老乡要见他,守卫的不让见,他们就在那边和守卫吵起来,我过去的时候这些人又来围攻我,我告诉他们这个魏楞子马上要被枪毙掉,他们就急了,有个家伙当先着要冲进屋去,于是我就开了枪,打中了那个家伙的腿,这一下,这些人就都不干了……”   王大虎与雷霆马上明白了过来,刚才枪声很乱,有村外传来的,也有村里传来的,没有谁会去注意禁闭室那边的枪声。   “你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大虎恨恨地骂着柱子,可是在这个时候,大敌当前,此时的老虎团当真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他这个当团长的也一时之间失去了主意。   “柱子,那些人呢?”雷霆连忙问道。   赵柱子被王大虎如此一骂,显然不服气,听到雷霆这么问自己,便也没有好气地答着:“那帮狗娘养的冲进屋里,把魏楞子架出来,然后都说要反水,一齐往村东,看样子是投反动派去了!”   这也真是太巧了,就在国军整编十一师的这支神秘部队攻击老虎团的时候,老虎团内部却出现了反水。雷霆忽然想起了刚才遇到杨喜贵的时候,那个班长一闪而过的眼神,他怎么那么清楚这支攻击老虎团的是十一师的呢?难不成这里面还真得有些问题?想到这里,雷霆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王大虎的目光转移到了雷霆的身上,看着雷霆狐疑的样子,他相信这个副团长应该不会与那些士兵们是一伙的,当下道:“老雷,你还是赶紧回一营带人去迎击敌人,那边交给甘政委吧,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把敌人打退了!”   雷霆点了点头,转身直奔一营的营地。      第五五章 反水(三)      雷霆赶回一营的营区,这个时候一营在崮山一役伤亡不轻,所剩下来的也不过三四百人,两个连长和三个副连长、以及六个排长牺牲,在曹爽营长被送到后方医院去之后,实际上雷霆成了这个营唯一的指挥官。   当他还没有踏进一营指挥部所在的那个院落时,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两声枪响,而同时院子中传来的嘈杂与混乱声远远地遍传入到了他的耳畔,他不由得一惊,内心里的担忧再一次涌来,急忙跑了起来。   雷霆猛地推开了这个大院子的院门,展现在他眼前的果真是一场乱局,只见院子里的挤满了一营的战士们,却是分成两个阵营,互相用枪顶着,仿佛是一触即发地就要打起来一样。这两方面的人中,一边以那个还缠着纱布的连长为首,人数较少,这些人是华东野战军中的老战士,据守在屋里;而另一方却是以杨喜贵为首的原整编七十四师的解放战士们,他们人数较多,守在院子的外面,堵住了屋里人的去路。两方面却又好象是十分默契一般,虽然都顶着枪,瞄准着对方,但是又都没有再开枪来。那个连长还在屋里大声地不知道喊着什么话,而杨喜贵却也在大声不知道反驳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雷霆高声断喝着,走了进来。   这些外面的解放战士们一见到了雷霆,好象终于有了一个撑腰的人出面,马上硬气了起来,杨喜贵刚才还崩紧的脸在这个时候也松驰了下来,对着雷霆道:“雷大哥,刚才刘连长敢对我们开枪,大伙儿都不干了,所以都准备弃暗投明!”   雷霆怔了怔,马上明白了他的解释,怒道:“胡闹!”说着,大声命令着大家:“所有的人都给我把枪放下来,不许这么举着对自己的人!”   杨喜贵怔了怔,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雷霆果真是暴怒起来,只得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枪,那些士兵们也纷纷放下了枪。可是屋子里,刘连长和他的那些战士们却在犹豫着,没有放下枪来。   雷霆走到了屋前,对着屋里大声地命令着:“大刘!把你们的枪也放下来!”   刘连长愣了愣,虽说很不愿意,但是在这个时候,雷霆毕竟还是这个营的领导者,只得招呼了一声,大家放下了举起的枪。   雷霆却有些痛惜,听着外面的枪声大作,十一师的这支部队肯定已经攻进了村里,离着自己这边却是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并不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时机,可是马上就要战斗了,便是这样强拉着两方面的人上战场,肯定会出事。当下,他强压着心内的焦躁,叫道:“大刘,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连长走出了屋来,望了雷霆身后的杨喜贵一眼,恨恨地道:“雷副团长,这件事根本就是杨喜贵他们蓄谋以久,刚才他们串连了其他营的两个兵跑过来,说外面的援军到了,马上就可以反水,还说要去俘虏营解救那些被我们抓的俘虏,是我及时发现,向天上开了两枪,他们就把我们围了起来!”   雷霆剑一样地目光直视着杨喜贵,杨喜贵有些害怕了,他原本就是雷霆手下的兵,从入伍开始就对雷霆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这个时候更是如此。   “是这样吗?”雷霆很快使自己镇定下来,问着杨喜贵。   杨喜贵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同时辩白着:“不错,我们当兵的虽然是炮灰,但是也没有这么不把我们当人的。你看看另两个营,在攻崮山的时候,死了那么多的兄弟,有几个是他们的人?大部分还不是我们过来的兄弟?我们一营能够攻下崮山,是因为你是这个代理营长,如果是曹营长的话,我们这些解放战士们肯定也会被第一个派上去充当炮灰!”   “是呀!”旁边的人们齐声地应着。   雷霆知道,其实在老虎团里,解放战士与老战士之前的矛盾由来以久,只是因为他的压制,所以这些解放战士才这般得听话,而实际上这些矛盾并没有解决。的确,就领兵与指挥来说,解放军的连、排级基层的指挥者的素质与整编七十四师相比,的确差了许多;而从生活、伙食等各个方面来讲,更是无法与原来相提并论;另外,毕竟两方面的人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互相排斥,格格不入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在这个仗打到最关键的时候,这些解放战士的思想定然会有变化,而看着自己身边的以前的兄弟大批大批地倒下来,但是作为指挥者的那些连排长、甚至营团长们还是以老式的冲锋,不顾伤亡地让他们去送死,这当然让他们大失所望,反水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   “大家听我说!”雷霆大声地对着众人道:“我和大家一样,也是从俘虏转变过来的,共产党并没有对我们有所区别,要不我也不会当成老虎团的副团长!大家之所以有那种想法,我看还是受了别人的个蛊惑,就拿我们一营来说,我就没有看到有谁受到了歧视呀?不管是我们还是老战士,大家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算是没有交情也应该有感情了,但是看到你们还这样举枪相向,我觉得寒心呀!是我这个副团长没有作好,没有找机会让大家好好的坐下来聊一聊,交交心!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大家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必须要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否则可能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众人全部沉默了起来,没有人答话。雷霆知道,这些当兵的人,其实都是没有真正主意的人,许多人还是随着大溜走,当下又再接着道:“反水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如今我们已经是解放军了,如果再回到国军里,定然会被审查,他们也不可能再相信我们。我相信这场内战共产党不会输,而国民党不得人心,反而很有可能会输!我这个人大家也都了解,什么时候也没有骗过你们,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那么就跟着我继续跟着解放军走;如果不相信我的话,那也好,把武器和弹药放下,我可以随你们去,只要到时候别后悔就行了!”   他说着,用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杨喜贵移动了一下脚步,却又在雷霆威严的目光下止住了脚,没有再动。   看到在场的人没有人动,雷霆点了点头,这才道:“既然没有人走,那么就说明你们还是愿意跟着我雷霆的,那么,就不要再有其他想法,大家马上集合起来,我们一起去把敌人赶出村去!”   转眼间,这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冲突就这样烟消云散了,这三四百人马上按照雷霆的命令,分连分排分班地穿插着排起队来,各班排连长也呼喝着,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人们此时又合成了一个整体。   ※※※   按照张贤的建议,胡从俊命令着杨涛旅长又派出了一个加强连,在一位副营长的带领之下,并通告那个围寨内的上士副排长注意接应。此时,这个叫作乔书强的上士副排长已经被胡从俊破格提拔当了连长,所以战斗的热情十分得高涨。   傍晚之前,一个副营长带着加强连渡过沂河,在围寨内的国军接应之下,一举突破了华东野战军六纵的包围圈,突进了围寨之中。   此后,在这个围寨里,由这个副营长带领,在统一的指挥之下,乘着解放军的攻势放缓下来,马上采取十分积极的行动,不时地向两侧的解放军开枪射击,以扰乱解放军向南麻南面攻击。   而华野六纵在久攻围寨不下的情况之下,显得十分被动,这个围寨不拔除,也就意味着如芒在刺,悬剑在顶,肯定不可能全心全力地对南麻的南面阵地发起攻击。六纵几次增加兵力猛扑,但都没有能够奏效。围寨内的国军这个加强连,凭寨固守,因为地形险要,这里并不适合解放军兵力的大规模展开,解放军只能利用小分队攀附寨墙而上,或者进行一面佯攻,一面偷袭,但是不管怎么进行,也无法敲开这个围寨的大门。国军的几次狙击点射,都十分成功,六纵一个营长就这么死在了国军的狙击手的子弹之下。   六纵又集中起了炮火,轰击围寨,但是显然国军已经做足了防炮的准备,效果并不太好。而与之相反,国军北岸的炮火支援与空中的打击,反而令六纵损失惨重。   在激战了一天之后,那个率队突入围寨的副营长又在六纵的炮火中阵亡,指挥权又一次落到了那个被掉拔起来的乔连长的手里,这个乔连长守着这个围寨,便仿佛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艘轻木小船,尽然能够在暴怒的狂风骤雨中挺立不倒,让这个小小的围寨,成为了整个六纵的恶梦,根本无法逾越着突破沂河!自始至终,保持着南麻南面的这一防线,没有再受到解放军的攻击。   当然,这个小小的乔连长,也马上引起了张贤与胡从俊的注意!   ※※※   虽然暂时解决了一营解放战士的反水问题,但是雷霆知道这个问题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掉,在部队集合的这个时间里,雷霆把杨喜贵叫到了一边,他想要仔细地询问一下这件事情的本末,看杨喜贵的样子,他一定知道其中的内幕。   “你老实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雷霆问着他。   杨喜贵有些扭捏,开始的时候还很有顾虑,但是经不住雷霆再三的盘问,这才说出了实情。   却原来,在王大虎将魏楞子抓起来准备处决之后,大家便都人人自危起来,而王大虎又没有及时向大家作个解释,于是谣言便传了出来。大家相信,这一次王大虎肯定能够对着魏楞子开刀,那么下一次可能就是自己;再联想到这几日的战斗,被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又往往是这些解放战士,看看原来的弟兄们死伤无数,怨恨之心自然便升腾起来。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件意外发生。整编十一师的搜索队在附近出现,抓获了几个准备开小差的解放战士,而这个搜索队的队长就是陈大兴。陈大兴很有头脑,从这些原来的国军兄弟的口中,得知了老虎团内部的问题,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可趁之机,于是将这几个人放了回去,同时鼓励他们策动更多的人反水,并且许以好处。这些人本来就是国军中的士兵,只是因为形势所迫,才会转成解放军战士,虽然被共产党教导了一番,但是毕竟精神的力量与物质的力量相比,还是相差了许多,在这个时候眼见着面对南麻的坚堡,其实就是面对死亡,自然令许多人动摇起来,毫不犹豫地倒向了国军。   有几个骨干穿插在老虎团的解放战士中,而这个杨喜贵就是其中的一个。原本在他看来,雷霆应该是他们的头目,可是却没有想到雷霆并没有跟他们一样的想法,这让杨喜贵十分得失望。这些人的联络还是有些松散,组织也并不严密,而更多的人还处于观望的状态,所以这也就是雷霆能够将一营的大众劝回头的原因。   陈大兴带着一个营左右的兵力一直在南麻的外围穿插骚扰着解放军的后方,这也就是胡从俊当初所制定的一个策略,显然,这个策略十分成功。   就在老虎团以为可以安全休整的时候,陈大兴突然对鱼台发动了进攻,他的目的其实有三个,除了策应那些原国军的反水之外,还准备营救此时被老虎团所抓获的整编十一师的俘虏,这些俘虏也有几十人,还没有来得及押送到俘虏营;最后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打击对手的士气。   听完杨喜贵的叙述,雷霆马上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十一师的搜索队他早就已经听说过,当初在孟良崮战役之后,华东野战军指挥部还在坦埠的时候,这个搜索队便突然发难,袭击坦埠,并且救出了与他同时被俘的苏正涛。而这个陈大兴的名字,他也十分耳熟,当初与张贤在七十四军里的时候,就听熊三娃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这一次又在整编十一师里见到了,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勇猛而且聪明的家伙。   “这个带队的人真得就是陈大兴吗?”雷霆问着杨喜贵。   杨喜贵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回来的弟兄这么说的!”   雷霆想了想,这应该不会有错,陈大兴并不如胡从俊或者张贤这个名字那么出名,要不他们怎么知道十一师里有这么一个人呢。陈大兴既然胆敢以一个营的兵力,对老虎团发动袭击,定然是作足了准备,只怕这一战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雷大哥?我们真得要和原来的弟兄们为敌吗?”杨喜贵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些想不通。   雷霆看了他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小杨呀,你这个班长不要再给大家搧风点火了,如今我们是解放军,就要为解放军着想,否则当初还不如回家。”   “可是,这个时候,只怕有很多弟兄们已经投靠了过去!”杨喜贵提醒着他。   雷霆点了点头,再一次告诉他:“作人不能反复无常,要么当初我们当了俘虏就不要加入解放军,既然你我选择加入了解放军,就不要再妄想回归国军!”   杨喜贵愣了愣,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五六章 历山(一)      很快,各旅的弹药存量便报了上来,果然如张贤所说,十八旅与一一八旅的弹药基本告罄,师部里的留作预备的弹药也尽数发完,唯一还有些剩余的只有十一旅,这个旅因为作为整编十一师的预备队,守备南麻城,所以并没有全面与共军接战,故而还有一些库存。   胡从俊马上找来了杨涛旅长,要求他把十一旅的弹药除留少量外,全部拿出来,分给另外两个与敌正面对决的旅。杨旅长欣然领命,将十一旅的弹药分别送往十八旅与一一八旅。尽管空军的弹药空投在白天一直进行着,但是投下来的弹药却也是杯水车薪,也就够晚上各部队打两个多小时而已。   面对没有弹药的困境,胡从俊与张贤都十分焦虑,只能最大限度地想办法来搜集子弹。胡从俊又将师部的直属部队的弹药搜集起来,送往前线,同时令所有不直接战斗的人把手中的弹药也集合起来,便是连指挥部传令兵身上不多的弹药也令其交了出来,竟然也能凑成一堆,送往前线。胡从俊同时也通知三个旅,按这种办法要求将弹药最大限度地补充到第一线去。   最激烈的十九日之夜就这么熬了过去,在天亮的时候,各处的战斗还在进行之中,十八旅那边又丢了几处阵地,高庄曾一度面临华野九纵的直接攻击,并有两个连攻入了高庄的西面,但是在覃旅长的亲自带领之下,反击成功,凌晨时分又将共军赶出了高庄。那场战斗十分激烈,一直牵挂着师部里胡从俊与大家的神经,直到听到高庄已经被全部夺回,众人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过,高庄西部的田庄、南埠东村等阵地被共军占领。   南线的共军依然在与乔书强连长的那个连纠缠之中,无法攻克坚固的围寨;西面的五十二团虽然也丢失了几处阵地,但是整个团在团长的领导之下,打得十分顽强,保持着阵形的稳固,并没有呈现出败势,反而是那些围攻的共军,在坚堡与险峰之间陈尸上千,在天亮的时候,不得不暂缓了攻击。   东面的华野二纵虽然最终还是攻取了沙沟阵地,但是却是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死伤枕籍。此时一一八旅的主阵地的吴家官庄已经成了前沿,但是那里比沙沟的防御更加坚固,也更加完备,如果说沙沟阵地解放军打了两天两夜的话,那么这个吴家官庄只怕要付出双倍的代价。   本来,北面的历山方向应该是南麻城最易守的阵地,毕竟那边只有一个隘口,守住了那个隘口,也就是守住了北面的大门。但是历山的争夺在这个时候却是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在十九日晚上,华野九纵一部曾一度夺下那个山头,但是在第二天天亮之后,一一八旅的三十三团在团长徐海波的亲自督战之下,冲上了山顶,又一次将那个阵地夺了下来。二十日晚间,虽然双方的争夺还是炽烈,但是这个阵地始终还在三十三团的手中,没有再丢失。而此时,针对久攻不下的其他方向,解放军也调整了部署,将这个历山当成了一个突破口,因为如果拿下历山,那么北麻也就成了囊中之物;北麻是南麻的屏障,两个地方紧紧相连,北麻如果一丢,那也就是意味着半个南麻城的陷落。   负责历山守备的是一一八旅的三十三团,在这个时候,团长徐海波已经吃力了起来,张贤与胡从俊商量了一番,也觉得共军的侧重点已经从南面和西面移到了北面,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候,如果挺下来,那么胜利也就离得不远了;一旦有半点的懈怠,只怕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师长,我觉得我还是去历山督导一下的好!”张贤向胡从俊提着建议。   胡从俊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们的援军已经到达了南面的马头崮,正与敌激战之中,只要我们再挺上两日,我想这场战斗的胜利必定可以到来!阿贤,你往历山去,一定要向诸位将士宣导我的话,要大家再拼一拼!”   张贤点了点头,内心中却是一声得苦笑,从昨天开始,援军就已经到了马头崮,鏖战一夜还没有冲破共军的阻击,可别再向当年的常德那样,两天两天的拖到最后,拖到城破。当然,这是他心里的担忧,却也知道,在这个结骨眼上,这样的话还是不能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必定会大大地影响士气。   ※※※   王大虎与雷霆都没有想到,此时鱼台村的局势会变得如此得麻烦起来。   当雷霆带着一营的战士们刚刚到达位于村子中心祠堂的临时团部门口,便与冲进村来的陈大兴的搜索队遇上,两下里马上交起火来,隔着一条村街,国军架起了两挺轻机枪,封锁住了向东的道路,雷霆只得带着众人沿着街巷散开来,同时命人就地取材,搭建临时工事,以防对手再行突入。   双方便隔着一条街对立起来,而此时的天色也暗了,雷霆却是心急如焚,还不知道这队国军冲入村来时,给老虎团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隔着几间房子,他隐隐看到王大虎带着几个人从南面过来,没几个起落,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样?老王?”雷霆连忙问着。   雷霆咬了咬牙,恨恨地道:“这帮敌人是有备而来,已经劫走了我们的俘虏,我们团里也有一百多号解放战士跑到了他们那边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的人!”   “不会太多!”雷霆肯定地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王大虎问着。   雷霆道:“他们能够从我们的空隙中穿插到我们的后方来,兵力肯定不会太多,我想顶多也就不到一个营三四百号人!”   “他娘的,三四百号人就敢冲击我们老虎团,把我们当病猫了?”王大虎却是无比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地道:“此时我们老虎团的战斗力的确是大不如前,崮山一仗打下来,其实真正能够战斗的人也不过五六百!”   雷霆点着头,人员方面如此,而在武器弹药上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个陈大兴的确是有一点的能耐,在解放军的后方敢于横冲直撞,却也是令人没有想到了。   “我想这些敌人不可能打得持久!”雷霆告诉王大虎:“他们一会儿肯定要撤出的!”   王大虎也点着头,想起自己那次偷袭蒙阴城,其实也是这样的道理。当下道:“不行,我们不能吃了这个亏还让他们全身而退!”   雷霆点了点头,却又问着他:“那么老王,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王大虎想了想,对着雷霆道:“我想带一部分人去半路上埋伏起来,他们要退的话肯定是往历山去!到时我们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雷霆点了点头,同时道:“他们肯定要等到天黑之后,在我们的部队发起攻击之前撤走,这段时间也就只有两个小时,我们一定要把握好,否则真要等他们退到了历山,那边有他们的接应部队,我们再想对付他们就难了!”   王大虎也点头称是,两个人商量定后,便马上分派开来,由雷霆带着两个连三百余人继续在这里与敌人对峙,而王大虎带着一营的一个连和从村西带来的一个连也有三百多号人,从村南悄悄出去,转往历山脚下的东鱼台村的螳螂河岸设伏,那是一条只有十几米宽的小河,岸边灌木与杂草丛生,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王大虎正要带人离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问道:“对了,老雷呀,你见到甘政委了吗?”   雷霆摇了摇头,问道:“甘政委不在团部吗?”   王大虎道:“我听柱子说甘政委去劝那些反水的兵了,但是那些反水的人已经投向了敌人,而甘政委却没有看见,我是有些担心呀!”   雷霆不由得心里一紧,也担心起来,却又劝慰着王大虎道:“放心吧,我想甘政委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就算是劝不回那些反水的人,自己也不会那么傻,跟着他们去的!”   “是呀!”王大虎道,同时又道:“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被那些混蛋们给绑架了?”   雷霆的脸色一凛,这也就是刚才他想到的,却没有敢说出来,如今听到王大虎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有些心虚,却还只能安慰着:“也许还不至于吧,甘政委可能在别的地方被阻隔了,等敌人退去之后,应该就能够回来的!”   王大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只好估且往好处去想了。   ※※※   张贤赶到历山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刚刚停歇,解放军也经过了一个白天的攻击,显得有些疲惫不堪,所以在这天色将暗,而夜晚将至的时候,也需要休息一下,因为他们的主要战斗还是放在晚上,从晚上十点钟之后,那才是他们又一次战斗的真正开始。   望着从山脚到山顶上遍布的尸体,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看了看身边的徐海波,经不住问道:“老徐呀,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鄂西会战的时候的情景吗?”   “当然记得!”徐海波点着头,那次大战已然令他终生铭刻了。   张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惨笑一声,道:“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鬼子成千上万,冲杀其间,也不觉得有多么艰难,那个时候还在想着,如果自己真得战死在沙场之上,该是多么光荣的事!”   “是呀!”徐海波也是一声长叹,那个时候是打鬼子,面对异族的侵略,当然要奋不顾身,可是如今……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事,张贤又把头转了回来,他不原意提起其他的问题,这样很可能会打击大家的信心。不管是彼时也好,还是此时也好,作为军人,其实就是一个工具,想那些更为深刻的道理反倒要让自己的思想有些累赘了,还不如忠诚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傍晚的清风徐徐从山间吹过,却是带着股股的恶臭四处飘散。山间的尸体还没有处理,双方还在激烈的交火之中,而时值仲夏时节,虽说前几日的暴雨带来了几许的凉意,但是在雨后气温又马上回升了起来,那些本就经过雨水浸泡的尸体,自然腐烂得很快,这些恶臭之气,就是来自那些战死之人的尸体!   历山是鲁山的支脉,除了这个山头守卫着南麻北面的隘口,在其西北方向还有几处一山头,却是与这里遥相呼应,在这几日的争夺之中,那几处山头已经被解放军夺占,这个历山也曾被对手攻夺,好在又被徐海波夺了回来。   此时,张贤与徐海波是身处在前方的观测所中,举着望远镜,望着西北方向的群山,却见那边的解放军在密集地移动之中,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怎么,你又发现了什么吗?”徐海波与张贤搭档已久,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已经猜出出什么。   张贤点了点头,把望远镜递给徐海波,同时指着西北的山头,对他道:“你看看那边,敌人又在集结了,我想今天晚上肯定又会是一个重仗!”   徐海波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与张贤一样的情景,当然知道自己的压力,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却向张贤建议着:“我看,不如我们先用重炮轰击一下他们,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张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很快,重型迫击炮便已经就位,一零六口径的榴弹毫无虚发地打向对面的山头,山上的解放军四散躲避,很快便隐藏了起来,看着望远镜中的敌人狼狈的样子,徐海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张贤却提醒着他:“老徐呀,我们的炮弹也要省着点呀!”   徐海波点了点头,这才命令停止炮轰。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对了,阿贤呀,有一件事我差点忘记跟你说了!”   “哦?是什么事?”张贤连忙问着。   徐海波道:“白天的时候,我接到了陈大兴用步行机打来的一个电话,他们此时就在历山脚下的鱼台村,离着我们很近!”   “陈大兴说了些什么?”张贤马上来了精神,紧跟着问道。   “那小子带着他的搜索队办了件十分了不得的事,尽然鼓动了一批共军反水过来,而且还救出了我们被俘的一批人,他准备等天黑的时候退回历山,要我接应他!”   张贤一愣,忽然觉得有些蹊跷,不由得又一次锁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五六章 历山(二)      天已然黑了下来,历山的战场之上,难得的呈现了一片得宁静,其实张贤却非常清楚,这表面的平静下,正在酝酿着更大的战斗!   身处在昏暗的坑道里,只有一个马灯放在用两块木板搭成的简易桌子上,上面还铺着一张历山的防御图,这张图是徐海波亲自绘制的。在跟着张贤几年的日子里,徐海波从张贤那里学到了最大本事就是制图!   “呵呵,老徐呀,你的这张图画得很不错呀!都精确到建筑物了!”张贤一边看着,一边夸奖着。   徐海波也洋洋得意,告诉他:“这张图在当初大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完成的。为了完成这张图,我把周围都转了一个遍!”   张贤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团长,能够亲自勘察地形,徐海波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很有自己当初的风格。看着这张地图,他抬起了头来,想起了什么,问道:“老徐,陈大兴没有和你约时间吗?他几点钟左右行动?”   徐海波道:“他说时间不好确定,要我看他的信号弹,两红一绿,看到信号弹,便让我到历山的山腰接应他。”   “你都安排好了?”张贤又问道。   徐海波点着头,告诉他:“是,我安排了两个连,有一个连已经潜伏到了山下。”   张贤再一次面对这张地图,还是有些担忧起来,对着徐海波道:“老徐呀,我就怕陈大兴到时从鱼台村脱不开身呀!”   徐海愣了一下,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陈大兴那小子别的不敢说,钻空子却是精得很,他带着这个搜索队,怎么也在共军的地盘上活动了几个月了,对共军的了解比你我还要强,要不当初孟良崮之战的时候,他怎么能够钻到敌人的指挥部坦埠去,还全身而退呢?这只不过是一个村子,比坦埠要差了很多!”   “你说得不错呀!”张贤叹了一声,却又道:“但是别忘记了,鱼台村离着前线很近,其实是我们和敌人两军势力交错的一个村子,四周不仅有我们的部队,敌人的部队也不在少数。我只是担心,陈大兴攻击鱼台村,时间也不短了,到现在怎么也有两个多小时了吧?”   “有了!”徐海波点着头。   “这两个多小时,足够敌人调来一个团把他包围的了!”张贤这样地道。   徐海波愣了一下,又想了想,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不会吧,如今我们兵力紧张,共军何尝不是呢?他们的目标还是历山,我就不信他们会从历山抽回一个团去?再说了,我们的观察哨离得敌人的前沿也很近,今天一天也没有看到他们有大的动作,只见到往这边增兵,却没有见到往回撤兵!”   张贤想了一下,觉得徐海波说得不错,但他还是觉得很不放心,陈大兴毕竟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对陈大兴的感情并不比熊三娃差,当下道:“老徐呀,我看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那依你的意见怎么处理呢?”徐海波问道。   张贤道:“敌人再次对历山进攻应该是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如果陈大兴一切顺利的话,只能在此之前退回历山,晚了可能会被敌人两面夹击,那就危险了。如今我只怕他会被敌人在鱼台村粘住,回不了身,你听,那边的枪声一直就没有停止过!”   “是呀!”徐海波点着头,南麻周围的枪声一直都在响着,刚才他倒是忽略了那边的枪声。   “我认为我们应该再派出一个连,悄悄地隐伏在螳螂河边,如果陈大兴能够从鱼台村从容出来,那么这个连可以替他断后!如果他从那边出不来,那么这个连可以突入进去营救!”   “你的意思是说再加一个连的兵力去接应?”徐海波问。   张贤点了点头。   徐海波却有些为难,道:“我们团的兵力也十分有限,已经派出两个连,一个在半山接应,一个在侧面掩护,如果再派出一个连来,只怕到时敌人发动攻击时回不来!”   张贤笑了一下,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带这个连去就是了!”   徐海波怔了一下,有些尴尬起来:“阿贤呀,你说得哪里的话,便是再没有人,还有我,也不可能轮到你带队出击呀!好了,我再派一个连就是了,你还是在这里作你的参谋主任吧!”   张贤又笑了笑,这才一本正经地道:“徐大哥呀,其实我还是老实地说了吧,我对陈大兴招降共军的那批反水的兵有些担忧,只怕是诈降之计,所以还是想过去看一看,作一个判断。如果他们真得是我们国军当初的俘虏,想转回国军,那么肯定要马上将他们接过来,避免大家都遭受损失;如果他们不是,那么我们根本就不能让他们走上历山!”   徐海波又皱起了眉头来,不解地问道:“阿贤呀,你又不是神仙,是不是的你哪分得出来?”   张贤提醒着他:“陈大兴不是说这批反水的兵是整编七十四军里的吗?你忘记了?我是从七十四军来的!”   徐海波这才恍然大悟!   ※※※   的确,张贤对七十四军从上面的军长到下面的团长营长,基本都十分了解,虽然在整编之后,走了不少人,又来了不少人,换了一大批,但是骨架却没有变。此时,张贤带着刘连长这个连已经悄悄地走出了历山,路上,张贤还是心潮澎湃着,毕竟在七十四军里呆了许久,听闻整编七十四师覆灭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而在这个时候,当知道陈大兴将会带回部分原七十四师的官兵,他自然会浮想连翩。   虽然前几日大雨连天,但是这两天天气却是出奇得好,便是久未谋面的月亮也露出了个脸来,此时正是农历的月初时节,一道上峨嵋月正挂在山峦之上,白天去得还不是太远,月亮的微光洒在起伏的山岭间,隐约可以看到十米外的轮廊。   一百多号人悄无声息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之上,大家都分外得自觉,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私语,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对面山上的敌人。转过一道弯,便已经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螳螂河了,这时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张贤正在奇怪,却见在前面开路的熊三娃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张贤连忙低声地问着他。   “前面有情况!”熊三娃告诉他。   “哦?”张贤有些诧异,跟着熊三娃越众而出,趴在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向着螳螂河的岸边望去,只见那边一队人马,影影绰绰地从河面上涉水而过,却又静悄悄地散布在了这条小河的东岸,隐没在了河边黑漆漆的灌木丛中。   “这是不是陈大兴他们呀?”熊三娃压低了声音,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不会是他们,肯定是敌人!”   “为什么?”熊三娃还有些不明白。   张贤反问着他:“如果是陈大兴他们,过了河不赶快走,还躲在河边做什么?”   熊三娃蓦然明白过来,经不住叫出了声来:“难道是敌人要设伏?”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正说之间,忽听得河对面的鱼台村刚刚稀疏下来的枪声又大作起来,紧接着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升上了天空,在这个红色信号弹后,又紧跟着一颗绿色的信号弹,然后又是一颗红色的。   “不好,大兴他们从村里出来了!”熊三娃不由得轻呼了起来。   果然,在河对岸处,张贤已经看到火光冲天而起,突突地机枪声中,一队人影急匆匆地赶往河边。这条螳螂河只有十几米宽,其实就是一条小溪,平时的时候只有涓涓的几股细流从山间流下来,此时因为前两天的大雨,水量大增,却也只是刚刚没过脚裸,最深的地方也只到得小腿根处。那队人看样子肯定是要涉水过河的了。   “怎么办?”刘连长也匍匐而来,有些焦急地问着张贤。   张贤看着河边的那片长条形的灌木丛,的确是一个十分便于藏身的所在,藏身在其间,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如果自己带着人先来一步的话,那么此时藏身其中的定然是自己。不过,也幸亏自己来得不晚,如果再晚来一步,那么根本也发现不了这些敌人,说不定还会步入他们的陷阱里。只是在这条小河一边是山,另一边是村庄,自己这边虽然身处山坡之上,其实毫无遮掩的,这几天的战火,已然将山坡上的植被尽数破坏,这是在黑夜里,若是在白天,他们根本就无处躲藏。   不过,也幸亏这是在夜里!   “刘连长,让全连士兵沿河散开,匍匐前进!千万不样搞出声响来!然后各自找地方隐蔽起来,听我命令再行攻击!”张贤这样地命令着。   刘连长点着头,回身传下令去,一百多号人很快便沿河排布开来,缓慢地向着河岸爬去,不敢放出一点的声响。   而此时,隐于灌木丛中的正是王大虎所带的人,他们埋伏起来,已然全面戒备着,专注着对岸赶过来的陈大兴的搜索队,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其实还有一支队伍。   ※※※   当第一个人踏进了螳螂河,其实也就踏进了死亡陷阱里,随着河东岸“哒哒”的机枪响起来,这个人当先着倒在了冰冷的河水中,其后三四个人也紧跟着倒了下去。   看看已经爬到了射程之中,“打!”张贤大喝了一声,当先着甩出了一枚手榴弹,正是那挺机关枪的位置,随着“轰”的一声炸响,那挺正发威的机枪立即哑了起来,机枪手也惨呼了一声,跌入了河中。   随着这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刘连长也把自己的机枪架了起来,向着灌木丛扫射开来,而其他的士兵也甩出手榴弹。张贤知道,这个战斗并不好打,此时虽然看不到敌人的影子,但是相信爆炸能够将藏于其间的敌人逼现身形。而时张贤还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带的人早些爬到位置,提前下手,应该不会让陈大兴的搜索队蒙受更大的损失,最少也能够提醒到他。不过想是如此地想,他也知道,敌人如果不暴露自己的火力点,那么他们的打击也就成了盲人措象,根本找不到目标。   王大虎被身后突然而至的攻击吓了一跳,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过于大意了,此时前面有陈大兴的搜索队从鱼台村撤过来,而后面又有国军接应的队伍,倒是把他夹在了中间,的确让人意料不到。但是,他毕竟久经沙场,马上镇定下来,将自己的队伍一分为二,一部转头抵挡东面山坡上的袭击,一面仍然封锁这十几米宽的河面,不让陈大兴过河。王大虎相信,只要雷霆带着人在后面死死咬住这个敢于袭击老虎团的陈大兴所部,那么这股敌人就肯定会被消灭。   张贤也焦急起来,显然,这边的枪声已经惊动了对面山上的解放军,对面的山上向历山的主阵地和他们这里开起了炮来;更或者,他担心的是解放军的攻击提前了,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不仅是陈大兴,还有他所带出来的这个连,便是伏于半山的那个连都有可能会在没有坚韧防御的情况下,全军覆没!      第五六章 历山(三)      在街道对面的国军向天空中打出信号弹的时候,雷霆就已经想到陈大兴可能要撤兵了,只是对面的敌人依然牢牢地坚守着那两个街口的机枪阵地,他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负责观察敌情的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向他报告,对面的国军果然在分批的撤出,向着螳螂河方向退却。雷霆知道,只要是过了螳螂河,就是历山,虽然历山的对面是解放军的阵地,但是这部敌人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脱身而去。王大虎已经带着人埋伏在了螳螂河边,想来这部分国军也逃不过河。所以,雷霆并不着急,而是再一次组织突击队,利用错落的屋舍作为掩护,向对面陈大兴安排负责断后的两个机枪阵地发起了攻击,手榴弹如雨一样从三面袭向那个街口,随着一声声的爆炸,已经可以看到被炸飞的那个国军机枪手的残肢。   终于,对面的机枪哑了起来,更可能是的他们根本无心恋战,最后一批人撤了出去。   虽然在街垒战中解放军从来没有占过便宜,但是在这个时候,雷霆还是命令着人吹响了冲锋号,尽管前面可能十分危险,却也不能让敌人就这么轻易地逃走。   陈大兴的两三百号人撤出的时候井井有条,此时负责断后的,正是那个被老虎团俘虏的十八旅工兵营的叶思齐连长,叶连长对于这一次能够虎口脱险很是兴奋,所以斗志昂扬,他带着陈大兴给他的一个排的三十多人,占据东村村口的一处高地,再一次将雷霆的追击部队堵在了村里。   从鱼台村的村口到螳螂河的西岸,也就不到两百米,这之间是一道垄起的高岗,此时的陈大兴所部,就处于了这个高岗之上。   螳螂河的东岸,王大虎与张贤所率领的那个连正在激烈的交火之中,螳螂河虽然不宽,但是十几米的距离其实就是一道开阔的死地,在这段白花花的水面上,根本没有可以借以掩护的遮拦物,先头的十几个人在冲到河中间的时候,便成了河岸上隐伏于灌木丛中解放军机枪手的活靶,当听到对面传来的机枪声,看到那十几个人倒在哗哗的河水中的时候,陈大兴马上便明白了过来。   此时的搜索队已经处在了被解放军两面夹击之中,虽然身处在高岗之上,可以居高临下的射击,但是这毕竟是在晚上,陈大兴根本看不清对面敌人的方位。当然,他也知道,这幸亏是在晚上,大家都看不见,如果是在白天,他的这支队伍就算是居高临下,也没有隐藏的地方,敌人几发炮弹打过来,可能就能够令他损失掉大部分的人。   仿佛是已经知道了陈大兴的困境,雷霆让人找来了一个喊话筒,对着高岗上的陈大兴所部喊起了话来:“对面的国军弟兄们,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不要再替蒋介石卖命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解放军是优待俘虏的!……”   陈大兴不由得恼怒起来,从自己身边的一个弟兄手中接过了一把带有夜视镜的步枪,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雷霆模糊的身影。此时他正站在一处屋顶,探出半个身子,举着大喇叭正在喊着话。陈大兴举起枪瞄了一下,扣动扳机就是一枪,“啪”的一声,子弹呼啸而去,却是“当”的一声,正击中雷霆手中的喊话筒,雷霆手上一颤,那个喊话筒掉落在地上,也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伏下身体,掩住了身形。   可是,雷霆的喊话之声,已经飘出了老远,飘过了螳螂河,一直飘到了张贤的耳畔,张贤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他依稀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来。   刘连长再一次爬到了张贤的身边,对着他道:“张主任呀,这么打不行呀,我们无法消灭河岸上的敌人,搜索队还是过不了河的呀!”   张贤何尝不知道此时的困难,耳听着对面山上解放军的炮火隆隆作响,他的心中好似油浇过了一般,当下只能咬了咬牙,对着刘连长道:“看来,我们必须要冲过去了!”   刘连长愣了一下,同时提醒着他:“行吗?我们只有一个连,他们好象比我们的人多一倍呀!”   张贤却一笑,对着他道:“敌人人数虽多,但是却不知道我们的底,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多少人,心里一定会犯嘀咕的。而此时我们由上向下冲过去,正是下山猛虎,定然可以冲乱他们的阵角!只要他们的阵角一乱,陈大兴便可以顺势过河,那样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不定还可以乘势把这股敌人歼灭掉!”   刘连长点了点头,却又道:“只是陈大兴他们如何知道我们的计划,就是我们搅乱敌人阵角的时候,他还不过河,那可就糟了!”   张贤点了点头,刘连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当下,他对着身边的熊三娃命令着:“三娃,你马上从这条河的下游过河,注意千万别让敌人发现,去通知陈大兴,告诉他,半个小时后,听到这边的动静,马上组织人员迅速过河!”   “是!”熊三娃答应着,猫着腰,向下游跑去。   ※※※   此时的陈大兴也是心急如焚,听着河东面的枪声,知道那是接应自己的友军在与敌人交火,如果不是这个友军的及时出现,说不定此时他的大部分人员已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倒以了冰冷的螳螂河中。他很想组织人员冲过河去,可是当他的人一走进白哗哗的水里,马上便成为了对岸射击的目标,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虽然他也在寻找着对岸的火力点,想将之压制,但这毕竟是在夜里,而那边黑魆魆的灌木丛中更无一星的破绽。   鱼台村的村口处,作为断后的叶连长那三十多人,也陷入了困境中。雷霆见无法冲出村子的东口,便采用了迂回的战术,从村南绕到了村东,由侧面以起攻击。不得已,叶连长只得带着人退回高岗之上,而雷霆也终于带着两个连冲出了村子的东口,把阵大兴的搜索队逼到了螳螂河边。   “陈队长,现在怎么办?”叶连长也十分着急,询问着他。   陈大兴看了看已然攻击而上的解放军,想了一下,大声命令着:“把他们的那个甘政委推过来!”   叶连长马上明白了过来,招呼着人将五花大绑的甘兴国推了出来,而在甘兴国之后的,却是满面羞愧的魏楞子,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起来,觉得自己此时不仅对不起山岗之下的雷霆,更对不起为了追回他而身陷囹囫的甘政委。好在天色很暗,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变化。   陈大兴举起枪来,顶在了甘兴国的头上,大声对着冲上来的解放军喝令着:“下面的共军听着,如果你们再敢追过来的话,我就把你拉你们的甘政委毙掉!”   这一声的断喝,马上起了作用,那些还准备冲锋而上的解放军都停下了身形,俯身趴在黑暗里,凝视着山岗之上那群暗黑的身影。   雷霆也听到了陈大兴的警告,他不由得一愣,虽然早就已经有这种担忧,但是还是有一种希望,看来甘政委果真得被敌人抓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处理了。   陈大兴扯掉了塞住甘兴国嘴中的布,甘兴国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大家不要管我,快冲上来把敌人消灭掉!”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已经让下面所有的人确认被抓的的确是自己的政委,更是投鼠忌器起来。   陈大兴再一次把甘兴国的嘴堵住,他就是要让甘兴国发出声来,就是要让下面的共军听见。   “怎么办?”大刘连长来到了雷霆的身边,也是分外得焦急。   在老虎团里,雷霆唯一佩服的就是甘兴国,这个政委对他十分得友好,不知道比王大虎待他强了多少,便是在他最不被大家理解的时候,甘兴国也是一如继往地支持他,爱护他,可以说,从某些方面来讲,自从自己加入解放军以来,甘兴国其实就是他的领路人。在甘政委的帮助与教导之下,他很快地便递出了自己要求加入共产党的申请书,而甘兴国就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看到自己的警告有了成效,山下的共军停止了冲锋,陈大兴很是得意,但是他也知道这样并非长久之计,如今他要面对的还是怎样相办法过河。他把目光投向了河的下游,从这个高岗往南下去,走上一里多地,那边应该可以过河,当下他最大的威胁就是不能让雷霆的部队堵住自己南下的道路,同时也不能让他们在后面死缠着自己。   “雷霆!我知道是你!”陈大兴大声地喊了起来。在刚才雷霆喊话的时候,他就从反水过来的人那里知道了这个喊话的人,他与雷霆有过几面之缘,自然知道他是张贤的同学,虽然觉得雷霆投靠共产党十分得不耻,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是认为有必要跟他谈一谈,以求得自己一个最佳的形势。   “陈大兴,你有话快说!”雷霆也不耐烦起来,他还是十分在乎甘兴国的安危。   “雷霆,你要是一个男人的话,就不要三心二意,你是我们国军培养出来的人,现在投靠共产党,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陈大兴,人各有志,就不劳你的良言了!”雷霆并没有被对方的话打动。   “你便是投靠共产党也就罢了,此时却又与原来的同袍兄弟为敌,你的良心哪里去了?”陈大兴再一次责问着他。   雷霆紧锁着眉头,这个陈大兴原来只来以为是一个粗人,听他此时的话来说却也十分有心计,难怪张贤会把他当成自己最得力的干将。他是想要先乱了自己的思想,而后再想办法逃离。想到了这一点,雷霆反而沉稳了下来,朗声道:“陈大兴,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想要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就是了!”他一边这么对着山岗上的陈大兴喊着话,一边悄悄地对大刘连长进行着安排,要大刘带着一个排趁着黑夜从北面绕到螳螂河边,那边临岸有一块绝壁,如果从那块绝壁攀爬上去,便可以出奇兵先夺下甘政委,搅乱山岗之上的敌人,这个时候,他再趁乱带着人一举冲上山岗,便可以解决这场棘手的战斗。   陈大兴并不知道雷霆的计谋,还在大声的喊着:“好,我就快人快语吧,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你们的甘政委,并且可以保证等我到达安全的地方后,把他放掉,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你带着人再在我后面尾随!”陈大兴道。   雷霆马上猜出了陈大兴的想法,看来陈大兴也十分想要逃离,此时只能跟他拖时间,当下道:“你要我不追击你,但是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你可以不相信我!”陈大兴道:“只是这个时候,你的人在我的手里,不相信也要信,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真是一个霸道的讨价还价,根本不容雷霆有更多思考的时间。   见对方没有再回音,陈大兴将甘兴国再一次推到了后面,交给自己的一个班长,他已经决定要向南移动了,不能再在这里徒耗时间,虽然东岸的枪声还在不断,自己的接应部队还在与敌人交火之中,却不知道那边的战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听着历山隆隆的炮声,他知道一旦解放军发起了攻击,那么自己便很可能再也回不了南麻了。   “把这个甘政委给我押在最后!”陈大兴命令着自己的班长,同时告诉他:“如果敌人胆敢再跟过来,那你就把他推到最后面,把他嘴巴里的布掏出来,先一枪废掉他的手,让他大声地喊叫;如果敌人还跟着,你就再废掉他的另一只手,要是还不管用,你就干脆打烂他的头!”   这个班长连声答应着。   边上的魏楞子听着,却是阵阵地心寒。在老虎团里,要说除了雷霆之外,他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甘政委了。甘政委对所有的解放战士都不错,远没有团长王大虎那么严肃,待人亲切友好,还常常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说些家常,他对贫苦人出身的魏楞子很是同情,虽然作为一个解放战士有时候自己很是自卑,尤其是在与那些革命较早的老兵发生冲突的时候,而甘政委却总是能够一视同仁地来对待所有的人。他又想起了甘政委落入陈大兴手中时的情景。若不是为了追回自己和这些反水的兵,甘政委也不可能身陷绝境。甘兴国不顾危险地把大家堵在了村子的边上,苦口婆心劝阻着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并且当众承诺绝对不会让王团长枪毙掉魏楞子,但是他也同时告诉大家,魏楞子的确是因为犯了一个很令人生气的错误,才会被王团长关押的。也就在所有人将要被他说服的时候,陈大兴带着人已经攻进了村来,这些反水的士兵们见到接应的人赶到,也便只好投靠向了国军,而当甘政委再想退回村的时候,却被那几个带头反水的人揪了出来,便这样成了陈大兴搜索队的俘虏。   想来想去,都是自己害了甘政委。“他是一个好人!”魏楞子心里在不停地告诫着自己。   陈大兴不再去管雷霆的反应,已经带着人在前,沿着河岸,向着南面开始了行动!      第五七章 无义(一)      熊三娃终于爬上了岸来,他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螳螂河的西岸向北面陈大兴的搜索队靠近,约摸走了一里多地,已经看到对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向着自己这边过来,而河的东岸,张贤与那些埋伏的敌人还在互相射击之中,此时看来,却也是近在咫尺。   “大家都快点跟上!”这是陈大兴在高声地断喝,熊三娃老远就已经听了出来,他对这个老战友实在是太熟悉了。   “是大兴哥吗?”熊三娃也高喊了起来。   黑夜里,虽然四下的枪声还不断地响起,但是熊三娃的声音也着实让陈大兴感到亲切。“我是陈大兴,前面的是三娃吗?”他问着。   “是我!”熊三娃大声回答着,飞跑了起来,也不顾脚下石头的磕拌,转眼之间,便来到了陈大兴的队伍前。看到陈大兴带着人正从高岗上下来,往南而来,他很是奇怪,问道:“咦,大兴哥,你这是往哪里去?”   “我准备绕过河去!”陈大兴告诉他。   “你们后面没有追兵吗?”熊三娃很是担心。   “哪能没有!”   “那你还能脱得开身?”熊三娃更是奇怪了。   陈大兴悠悠一笑,告诉他:“我后面有人作挡箭牌,当然不怕那些追兵!”   “哦?”熊三娃愣了一下,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听到东岸渐渐加急的枪声,他知道也张贤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当下只能将这个好奇先埋在心里,急急地告诉他:“贤哥带着人在东岸接应你们,他马上会带着人冲入河岸敌人的阵地,他要我过来告诉你,等一听到河东面的冲锋号响,就要你迅速带人过河!”   听到熊三娃如此一说,陈大兴不由得大喜过望起来,随即安排人员在河的西岸预设阵地,以防身后雷霆所部的迫近,同时命令大家作好马上过河的准备。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搜索队的后面却骚动了起来,并且又传来了几声枪响。   “三娃,你在这里带大家过河,我到后面去看看!”陈大兴命令着,急忙向自己还在高岗之上的后卫跑去。   却原来,在这个时候,老虎团的奇袭队已经悄悄地从那个绝壁爬上了高岗,正要向还位于高岗上的国军后卫部队下手,却又不幸被负责断后的叶连长发现,开起了枪来。此时,双方人员已经离得很近了,黑夜里都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也就在几米的范围里。   “不许动!”叶连长大喝着:“再动我们就打死你们的政委!”他说着,示意着那个看押甘兴国的班长,这个班长马上会意,“砰”的一枪,打在了甘兴国的胳膊之上,刺骨的痛马上袭到了甘兴国的全身,他的身子一歪,险些没有栽倒在地,但是他依然又站了起来,此时他嘴里的布已经被这个班长扯了出来,他却硬是没有吭一声!   大刘带着老虎团的人都僵在了那里,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被绑住的人正是自己的政委。   “嗬!你还很坚强呀!”这个国军的班长不由得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取笑。   魏楞子就在甘政委的身边,那一枪却如同是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令他浑身颤抖起来。而此时,他也听到了身边与对面双方士兵们拉动枪栓的声音。   “同志们,别管我!杀敌呀!”甘兴国大声地喊着。   “你这个家伙还真不怕死!”国军班长骂道,就势又打了一枪,这一枪却是打中了甘兴国的另一只胳膊,这一回,甘兴国没有再挺将下来,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对面老虎团的士兵们全部愤怒了起来,就要奋不顾身地冲将过来,而国军班长却一脚踩在了甘兴国的身上,同时用枪对准了甘兴国的头。   大刘连长与众人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河对面的东岸突然吹起了冲锋号,张贤带着过来接应的连,终于出击了。   ※※※   冲锋号的吹响,也就是意味着过河的开始,听着河对面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地传来,熊三娃马上组织大家快速过河,搜索队的两百多号人再加上反水过来的解放战士,也就是三百多人出点头,大家都十分自觉,从河边散开来,呈散兵状向东岸涉水而去,虽然对面的机枪偶尔还会射击,却又很快熄火。张贤带的这个连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其冲击之力的确令王大虎难以应付。   见到已然过去河了大半的人,而陈大兴还没有过来,熊三娃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让一个排长领着人守在河边,自己也向高岗之上跑去。   此时的高岗之上,已然混战成了一团。当陈大兴赶过来的时候,那个国军班长正以步枪顶在了甘兴国的头上,他的枪“喀”的发出了一声轻响,那是他退出了刚才的子弹壳,同时又顶上了一颗子弹。冲锋号的响声,其实就是一个信号,当听到国军的冲锋号时,这个班长不由得兴奋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接应队伍已经到了河的对面,当前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迅速地撤离,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对他来说,打死一个甘兴国,也省了自己的一份麻烦。也就在这个时候,魏楞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的心里还在默念着:“他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好人!”猛然便是一扑,将那个国军班长扑倒在地,“啪”的一声,那一枪已然走空。   大刘连长哪能错过这种好机会,在喝一声,已然扑了过来。   叶思齐连忙带着断后的人开火,虽然有几发子弹击中了这些冲上前来的解放军士兵,但是毕竟两方面的人离得太近了,很快便陷入了肉搏之中。   开始的时候,雷霆听着河东的国军冲锋号与喊杀之声,心里凉了半截,知道陈大兴的援军已到,很显然,王大虎那只埋伏的部队也被发现了,那正是两方面的人角斗的声响。在这个时候,再听到高岗上的枪声与混战之声,这就是刻不容缓的命令,当即也命人吹响了解放军的冲锋号,当先着对高岗发起了冲锋。   “撤!大家快撤!”陈大兴赶过来,从一名队员的手里夺过了一挺冲锋枪,“哒哒”地对着冲过来的敌人扫出了一梭子子弹,这种冲锋枪一梭子就是二十五发子弹,那几个冲过来的解放军战士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陈大兴和几个队员的亲自掩护之下,叶思齐与那个被魏楞子扑倒的班长等人,飞快地撤下阵地,在这些人中还有带着魏楞子反水过来他的老乡,这个老乡还在叫着:“楞子!魏楞子!快撤!”   此时的魏楞子扑在了甘兴国的身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冲上前来的大刘按在了那里!耳听着老乡的呼唤,却无法回身,他不由得开始后悔起来。   “魏楞子?”跑上高岗来的熊三娃不由得一怔,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在七十四军中,这就是他最过命的兄弟!   “魏楞子?你们说的魏楞子在哪里?”熊三娃急急地问着魏楞子的老乡。   那个老乡指着后面乱糟糟的人影告诉他:“就在后面,刚才还跟在俺身边的,一没留神不知道跑哪去了!”   “楞子!魏楞子!”熊三娃也高喊了起来,也忘记了会有危险,向着那群依然还在搏斗之中的人冲了过去。   此时,高岗上本来搅和在一起的人群已然一分为二,国军的士兵在陈大兴的掩护之下,急向河边奔来,而被陈大兴等人用冲锋枪压制住的却是那些冲上高岗的解放军士兵。   “魏楞子!”熊三娃还在喊着,看着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去的战友,却没有一个人应声,他不由得急切了起来,还要往高岗上冲去,却被从上面退下来的陈大兴一把拉住了!   “是三娃哥!”此时的魏楞子已然听到了熊三娃的声音,这是他久违了的声音,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猛然一挣,从大刘按住的双臂之下翻身而起,毫不犹豫地向着熊三娃声音的出处跑了过去,嘴里还在大声地答应着:“三娃哥,我……”他想要和往常时一样,答着“我在这里!”,可是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他倒了下去,倒在了漫漫的长夜里……   “快走!”陈大兴对着熊三娃大吼着,拉着他的胳膊,拖着他转下高岗。   “是楞子,我听到楞子的声音了!”熊三娃执拗得仿佛是一头牛,甩脱了陈大兴结实有力的手。   “别去找他了!”那个班长转回了头,恨恨地告诉他:“那小子投向了我们的敌人,刚才他救了共军的一个政委,要不是他,我早就把那个政委毙掉了!”   熊三娃愣了愣,尽然有些不敢相信。   “快走!”陈大兴再一次拉住了熊三娃的胳膊,不由分说,已经奔下了高岗。   躺在冰冷的地上,魏楞子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还响着熊三娃那急迫的呼声,在迷朦之中,他依稀看到了熊三娃转身而去的背影,是那么得高大,是那么得熟悉!他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想要大声的呼唤,可是也只是低微地喊了一声:“三……娃……哥……!”便再也无法喊出声音,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此一别,也就意味着成为永别,再相见,定然是要等到来世了!他闭上了眼睛,这才感觉到了钻心的痛,可是却如何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流了满腮!      第五七章 无义(二)      王大虎没有想到,自己带着人准备埋伏起来夺敌后路,哪知道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面对冲锋而来的国军援兵,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来了有多少的人,听着嘹呖的冲锋号声响起来,他只怕自己已经被敌人包围了。所以此时,王大虎作出了所有指挥员都肯定会这样作出来的一个决定,将分散在河岸边一字排开的队伍聚合在一处,以免被来敌切断分而围歼。此时,他带着人占据有利的地势,抱成一团,形成了一个防御圈,以轻重机枪与有限的重武器作为火力配制的基础,组织成一道临时的封锁线,以防备国军的突入。   但是,面对王大虎所组织出来的这个防御阵式,对于张贤来说还是太简单了,在士兵们冲到灌木丛来的时候,集束手榴弹便扔了过来,巨大的爆炸很快便使王大虎所排布的并不严密的防御圈出现了断口,国军士兵们在张贤的带领之下,一拥而上,乘着那个缺口处的火力没有跟上的时候,已然冲进了老虎团的阵地,两方面的人便在这河滩边上的灌木丛中近身搏杀了起来,黑夜里也分不清敌我,双方的士兵们绞杀在了一起,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从河西岸趁乱过河来的搜索队的队员们,也很快加入了冲杀的行列中,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越聚越多,也越战越勇,不久便完全占据了战场之上的主动。   火光中,看着自己的战士们努力拼杀着,而敌人却是越来越多,王大虎心急如焚,知道这场伏击战已经失败,再在这里与敌人肉搏,根本就是徒劳无益,很可能其结果是全军覆没。   “必须要突围了!”王大虎心里在告诫着自己。   也就在他刚刚要下达命令的时候,却听到了河对岸响起了解放军的冲锋号声,很明显,那是雷霆带着另外的一支部队对敌人发起了总攻。王大虎不由得一喜,马上大声地鼓励着大家:“同志们,顶住,我们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的确,河对岸解放军的冲锋号声,就像是一注兴奋剂,令所有老虎团的战士们都信心百倍起来,刚刚还在后退的阵脚,马上停止不前,反而在向外反推着。   虽然这是在黑夜里,但是月亮的微光以及河水的反射,再加上灌木丛中不时腾起的火焰,还是能够让双方的士兵们很快分得出敌我,毕竟两方面的人无论从身上的服装还是手中的武器都不一样,战场上虽说此时看似乱成了一锅粥,实际上还是泾渭分明。解放军的士兵们成群地靠近河边,正在往河中心倒退;而国军的士兵们大多却是在这个河滩的外侧,只有两边交融的地方,双方搅和在了一起。但是,这种泾渭分明却是越来越少,而那种混战的面积却是越来越大。   王大虎的高喝传出了老远,马上鼓舞了所有老虎团战士们的斗志,可是同样,这洪亮的声音也被风吹着,送到了张贤的耳朵里,他对这个声音并没有完全忘记,知道这是一个共军团长,他顺声向敌人的阵营里望去,见到了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正站在一个高处,手持着冲锋枪向围上来的国军士兵们开火,看那身影,定然就是那个曾经捉住自己的团长。当也,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那个身影便开了一枪,眼见着那个铁塔般的汉子倒了下去。   “你们的团长被打死了,共军的兄弟们,你们快投降吧!”也不管是真是假,张贤当先地喊了起来。   随着他的喊声,刘连长也会意地紧跟在他的后面高喊起来:“敌人的团长被打死了,兄弟们快冲呀!”,其他的几个排长也跟着喊了起来……   这就是一个蛊惑人心的策略,那些老虎团的士兵们听到一声声的高喝,心下里早就有了寒意,转头看时,果然没有再见到自己团长的影子,便是连团长的声音也没有了,许多人信以为真,便开始往河西岸退去;更有一些意志不坚的解放战士们,干脆便乘着这个时候,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枪,表示投降。这是一个很坏的示范,立即令老虎团的战士们失去了刚刚才有的胜利的信心。   而对于张贤手下的这些国军士兵们,却是异样地勇猛起来,在这个时候,当知道敌人的官长已经阵亡,那份兴奋就仿佛这场战斗马上就要胜利了一样,个个奋力了向前冲去。   王大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张贤的那一枪是急切之间打出来的,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却也穿透了他的胸口。他以枪柱地,看着自己的战士们纷纷地涉水撤往螳螂河西岸,不由得大急,想要大声地呼唤,可是刚刚喊出声来,便止不住地猛咳起来,一股热流从下而上涌上喉咙,“哇”地一声吐出来,却是满口的血。他知道自己已然无法阻止自己的士兵向河西败退,心下一急,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一次栽倒在地。   张贤已经带着人冲过了来,看着纷纷跑向河中的敌人,他知道自己已然化解了一次危机,但是他也知道,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奔向那个高处,想要看一看被自己击杀的是什么人,在火把的印照下,他看清了这个汉子的面容,虽然这个人此时满脸的胡子荐,一脸得污垢,但是张贤也无法忘记掉这张面孔,不错,这不是他那个老乡王大虎还会是谁?他探了下王大虎的鼻息,还微微在喘着气。   “刘连长,这个人是他们的团长,你马上找人给他包扎一下,他还没有死!”张贤命令着自己身边的连长。   “是!”刘连长答应着,去找自己的卫生员过来。   ※※※   此时的螳螂河中,却又是一番的场面,雷霆带着老虎团的战士们,已经死死地咬住了陈大兴的后卫队,虽然搜索队的大部分队员已经过河,但是还有他和熊三娃带着三十多个断后的人被雷霆在河中间追上,双方的人员也绞在了一起,不顾这湍急的溪流,在水中展开了搏斗。   也就在这个时候,河东的老虎团战士们败退了过来,也到了河中,雷霆还想着在河岸架设机枪对敌人进行扫射,此时也落了一个空。当下,他果断的命令着自己的战士们,再一次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当先着挺着刺刀奔向河中。他知道,这个时候,其实拼得就是士气,如果自己的队伍不乘势冲锋过去,那么,真要等对岸的败兵过来,便是此时还高涨的士气,定然也会被这些人冲垮;而相反的是,如同自己带着人冲杀过河,那么,这些刚刚有些气馁的战士们见到自己的援军过来,肯定会拼死相搏,而老虎团也可以一举扳回落败的结果。   雷霆的行动果然奏效,那些刚刚还准备逃命的解放军战士们,见到了后面的援军到来,很快镇定了下来,便是那些已经冲过河的战士们,也面面相觑着,然后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返身冲回,他们还要营救自己的战友!   这个局面令张贤都有些始料不及,看着陈大兴那一伙人还在水中与敌人搏斗,而河对岸过来的敌人更加多起来,如果命人架枪扫射,显然会误伤到陈大兴他们,而如果在此坐视,那定然只能看着陈大兴他们被敌人消灭,这无论是从实际情况上,还是从感情上,都是令张贤无法接受的。   “我们怎么办?”在刚刚还感到战斗已经结束了,己方已经胜利了的刘连长经不住失去了主张,急急地问着张贤。   “冲过去!”这是张贤对他的回答。   他还没有明白过来,张贤已经号令一声:“弟兄们,冲呀!”当先着端起一杆插在地上的步枪,挺着刺刀,向着河中心杀去。   刘连长愣了一下,马上会意了过来,张贤这是要用白刃战来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当下也大声地命令着:“大家上刺刀!”说着,也端起枪来,跟在张贤的身后冲了上去!   就像是两股奔流而下的洪水,在相撞的那一时刻,激起的水柱足有千丈。螳螂河里,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映在白花花的水面,便仿佛是乌云遮月,蔚为壮观。喊杀之声此起彼伏,搅动着奔流的河水四溅开来,有人倒在了河水里,即刻被湍急的河水冲开,血水已然将这片洁净的水域染红,只是在这个黑夜里,看去也只浑沌一片。张贤却知道,这是生与死的搏杀,不能有一点的大意,任何些微的浮躁,换来的可能都是无法后悔的失败。   陈大兴与熊三娃已经有些吃力了,他们两个人都是拼刺的好手,只是在这个时候,陈大兴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挺冲锋枪,如果这顶冲锋枪有子弹的话,那么这应该是近身战中最犀利的武器,可是在这个时候,这挺冲锋枪的子弹已经打光,可恶的是这挺冲锋枪还没有刺刀。无奈之下,陈大兴只好把这支枪背在身上,取出一把匕首,这是一把军用匕首,其锋利程度比军刺还要强上不少。他让过一名挺着三八大盖步枪刺刀的解放军战士,在这名战士一刺势老之际,顺势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插进了这名战士的胸口。这名解放军战士惨叫一声,倒了下去,而陈大兴也就势夺下了这把带着刺刀的鬼子三八式步枪。   也许是看到了陈大兴的身手,同时知道他的身份,四面马上围上来了五六名共军的士兵,纷纷挺着刺刀一齐递进,陈大兴马上陷入了绝境里,也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名共军的士兵倒了下去,原来是被熊三娃刺倒。两个人十分迅速背靠背地组在了一起,便又仿佛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候,尽管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训练过了,但是此时的配合默契依然一如从前。虽然周遭被五六名共军的士兵相围,一时之间对手却也无法奈何得他们。可是,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两个人都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终还是双拳难敌四脚,这样打下去,总会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张贤已然率众突击过来,也正是张贤的到来,立时使这个河面上的搏杀现出了胜负的端倪。   在顽强地抵挡了片刻之后,老虎团的士兵们中间有人胆怯了,第一个转身跑回河的西岸,这就好象是一个多米诺的骨牌,马上引导着那些本来就在犹豫之中的战士们也纷纷回撤。雷霆虽然很想扳回这个颓势,但也知道此时自己的战士们心已散了,毕竟其中有很多人是国军俘虏转化而来,就算是那些原来的解放军战士,如果单单从单兵的作战能力来比,与整编十一师的兵根本无法相抗,看着河中间陈大兴与熊三娃两个人就能够绊住自己五六名士兵,他知道,这场战斗再想打赢,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正当雷霆想要传令收兵的时候,却一眼瞥见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此时那个身影矫健得如同猛虎,转眼之间便刺杀了两名老虎团的战士,已然冲到了河中间,正要去解救被困的陈大兴与熊三娃。   “是张贤!”雷霆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呼,如果说在这个战场上,他最怕见到的人,就应该是张贤了。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想到要马上抬脚逃跑,可是刚一迈步,却又停了下来,一个大胆的设想油然而升,此时自己与张贤这个同学已然各自一方,各为其主,其实丑媳妇终还是要见公婆的,自己也终要有一天正面张贤,与其这样躲避,倒不如直接面对;俗语说擒贼先擒王,如果抓住了张贤,那么说不定这场战斗可以乾坤扭转!想到这里,雷霆不再迟疑,塌下身来,从纷乱与混战的人群中穿过,悄悄地向张贤靠近。   而此时的张贤,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邻近,他奋力地再一次将刺刀捅进了一个围攻陈大兴与熊三娃的共军士兵的胸膛里,那个战士惨叫着倒在冰冷的河水中,同时也将他手中的刺刀带了出去。张贤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拼死也要救出自己的兄弟,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扑将上去,准备着再将那把刺刀从敌人的尸体上拔出,可是也就在他刚刚弯下腰的时候,旁边的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这个举枪的人行动太快了,当他刚刚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他的俘虏。   张贤缓缓地直起腰来,转过头来,月色下,波光粼粼中,他的目光与雷霆撞在了一处,不由得呆在了这里……      第五七章 无义(三)      战场上的拼杀还在继续之中,将这片奔流的河水搅起了千层的浪花,但是又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暗示,双方的人员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自己的官长。陈大兴与熊三娃奋力地从那个被张贤打开的缺口越将出来,奔驰之间已然来到了河的岸边,再转回头去,于是看到了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雷霆!你这个无耻的家伙!”熊三娃暴怒着,想要冲将上来,可是却被陈大兴拉住了!因为陈大兴十分清楚地知道,此时如果冒然地靠近,那么张贤一定会受到伤害。   果然,见到有人要冲将过来,雷霆大声地断喝着:“都别动,再动我就打死他!”   这声音仿佛是洪钟一样,在黑夜里传出了老远,竟然盖过了四面的枪炮之声,传到了每一个在河中拼杀的双方士兵的耳朵里。   所有的人停止了搏斗,刚才还混战成一团的场面,在这一时刻,却又出奇地宁静下来,便是哗哗的流水之声,也可以听闻。画面静止着,还有人保持着挺刺的姿势,可是都转头望向河中间的雷霆与张贤,愣了片刻,便又纷纷撤到各自的阵营,老虎团的士兵转向了河的西岸,搜索队与三十三团的士兵则转回了河的东岸!   这是一个十分沉闷的时刻,在一开始得手的刹那,雷霆还感到无比的兴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他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搅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兴奋却变成了一种难以消散的痛苦,在张贤的眼睛里,他并没有看到后悔与受到欺骗之后的愤怒,而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所能流露出来的怀疑,以及随之而后出现的悲伤。   “这把手枪是我借给你的!”这是张贤在这么半天之后,唯一说出来的话。   雷霆怔住了,他马上想起当初自己从蒙阴城出来的时候,是张贤把这把贴身的手枪借给他防身,这把枪是罗达送给张贤的,他也知道这把手枪对于张贤来说的重要性,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这位朋友说,他一定会把这把枪完璧归赵的,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却是用这把枪指着枪的主人。   雷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随即便又镇定了下来,他只是低低无比歉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阿贤!”说着,已然用一只胳膊勒住了张贤的脖子,这样是预防张贤的反抗,他知道如果真得与张贤对打起来,自己并不见得打得过这个壮实的家伙,同时他的手枪还在指着他的头。在整个过程中,张贤都十分配合他的动作,便仿佛是失去了一个主意的傀儡。   “大家都退回西岸!”雷霆的脑子异常得清醒,这样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士兵。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冲过河去,将敌人击败,如今最现实的是要全身而退,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失败。   看着自己的队伍渐渐退回西岸,而对面的国军也并没有开枪射击,雷霆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手里俘获了敌人的头目的缘故,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犯起难来,想要把张贤放掉,然后自己转身跑回,却又担心会中敌人的冷枪;可是如果自己真得抓获了张贤,把他当成自己的俘虏,或许自己会得到上峰的嘉奖,也能够令那些对自己怀疑的人刮目相看,可是在他的良心里却不能如此,他将终生背负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愧疚:他是踩着同学好友的血在前进!   而此时的张贤,何尝不是百感交集,在这个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与同学,竟然会是自己的敌人!此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真得落入共军的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他还是相信,虽然雷霆在此时显得如此得无情无义,绝不会真得对他开枪!所以,他反而坦然了起来,想要看看雷霆后面的表演。   “雷霆!你放了我们的张主任,我可以放了你们的王团长!”这个时候,已经退到河东岸地刘连长忽然大声地对着这边喊了起来。   雷霆不由得一怔,经不住问道:“王大虎被你们抓了?”   “是!”张贤答着。   “怎么会呢?”雷霆还有些疑惑着,他担心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   “怎么不会呢?”张贤却是反问着他。   雷霆相信了,在张贤在,没有什么不可能,更何况在他看来,王大虎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团长,根本不会是张贤的对手。如果真得用张贤来换回王大虎,这倒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可以一举两得,一来不用担心如何处置自己的这个同学,以俘虏换俘虏,也省去了自己良心的责备;二来也算是救下了王大虎,便是在将来在一起合作的时候,想来这个王大虎也不应该再象以前那样地对待自己,怎么说来,自己对他也是有了救命之恩。想到这里,雷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当下朗声道:“好,我同意跟你们换人!”   听到雷霆如此答应下来,岸边的陈大兴、熊三娃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王大虎便被人抬到了河边,这个时候的王大虎已经清醒了过来,很想挣扎着坐起身,却如何也不能够。陈大兴大声地与雷霆谈着条件:“雷霆,你先放了张主任!”   雷霆却道:“你们先放了王团长!”   陈大兴道:“你们的王团长受了伤,他走不了,你们过来个人背他!”   雷霆愣了下,转头看着西岸,还没有等他命令,一个人影已经蹿下了河来,扑通扑通地走向河的东岸,不用多问,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正是王团长的死党——赵柱子。   赵柱子走上了东岸,也不顾国军士兵的众目睽睽,背起王大虎,转身就要离去,刚刚下到河里,却又被陈大兴用枪顶住了他的前胸,他停在了那里。   “雷霆,我们一起放人,如果他走到河中间,你再不放人的话,就别怪我们打死他!”陈大兴这样的威胁着,同时命令人在岸边架好了机枪。   雷霆知道,在空旷的河中央,除非是躲到水里去,除此之外,根本无处可藏,而这水又是如此之浅,更何况此时的王大虎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呢,对岸真要是打起枪来,谁也跑不了。当下,他点了点头,对着陈大兴道:“好!”   柱子背着王大虎缓步走到了河的中间,陈大兴已经叫了起来:“雷霆,你该放人了!”   雷霆犹豫了一下,却听着王大虎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能放!”   “再不放我就要开枪了!”陈大兴大叫着。   雷霆看了王大虎一眼,还是缓缓收起了自己的枪,同时松开了勒住张贤的那条胳膊,将他往前一推,他不想食言。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又一次交织在一起,却再没有更多的语言,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过去了的将永远过去,美好的只能成为回忆,往日时光,恰同学少年,不过是红尘往事,转眼间,人各一方,不可能再走到一起!跨过了这条河,其实也就是跨过了友谊之线,从此后,没有朋友之交,也没有同学之义,有的只是敌人之仇!   虽然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时刻,但是战场上却根本不容人有半点的伤感,张贤扭转头来,快步向东边的岸处跑去。   雷霆也反应过来,看看柱子已经背着王大虎近了河岸,他也向西岸直奔,他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时候,如果等张贤跑上了岸,而他还没有上岸的话,可能自己就会成为对岸的目标。   果然,张贤的脚步要快了许多,柱子背着一个受伤的王大虎到底还是跑不过一个健全人,陈大兴已经向那个机枪手示意下去,他要占尽先机,先下手为强,把那三个还没有抢上岸的敌人尽数扫中。   “不许开枪!”张贤却是一声喝令!   陈大兴愣了一下,那个机枪手也怔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短暂的时刻,赵柱子已经背着王大虎在岸上人的帮助之下,爬上了河的西岸,而雷霆也马上到了岸边!   熊三娃却是无比得愤怒,并没有听从张贤的命令,他一直举着枪以瞄准着那个在他看来是忘恩负义的雷霆,眼见着这个家伙就要脱离水面,全神贯注的他终于扣动了扳机,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听到张贤的命令。   看着雷霆倒在螳螂河的岸边,熊三娃这才长出了一口凶中的恶气,却也在这时,他被张贤狠狠地打了一拳,手中的枪倏然落地,他的整个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贤回过头,依稀看到在同伴的帮助之下,雷霆爬上了岸去,却没有再站起来,显然是受了重伤。见到雷霆还能爬起来,张贤也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一热,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这一切都没有逃脱陈大兴敏锐的双眼,他跟了张贤这么长时候,还很少见到过张贤象今天这般如此地伤心过,此时的他也不再是原先那个懵懂的少年,看得出来,张贤与雷霆的感情与交情还是很深的,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劝解自己的这位长官。   “贤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击毙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熊三娃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并没有看到张贤挂在脸上的泪水,还不服不忿地责问着他。   陈大兴偷偷地拉了他一下,示意他省些火气,熊三娃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张贤转过脸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真诚地对熊三娃道:“对不起,三娃!”   熊三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分明看到了张贤的眼泪。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关键时候见人心,贤哥,别在乎他!”陈大兴这样地劝道。虽然他与张贤是同年,还比他大了几个月,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将张贤当成自己的大哥,所以也一直跟着熊三娃这样地叫他作贤哥。   “是呀!”刘连长也走了过来,劝道:“雷霆是个不忠不义的人,主任何必为他掉泪呢?”   张贤看了看面前的这些兄弟,却是摇了摇头,感慨万端地道:“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他说着,想要解释,到头来却再没有多说半句。转过头来,再看看对面的河岸,漆漆的黑夜里,那队共军正在转移之中,而历山的炮声更加密集了,那边的喊杀之声也冲天而起,显然如同他先前的所料一样,解放军这一次是提前发动了进攻。   “走,快回历山!”张贤猛然清醒过来,这个时候根本不能容他再有丝毫的儿女情长,当先着向历山奔去。   可是,雷霆的身影却始终在张贤的脑中萦绕着,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钱雄风与黄新远,这两个人也是他心中永远的刺!      第五八章 转攻(一)      面对越来越艰难的战斗,无论是国军方面,还是解放军方面,其实都在拼着一个韧劲,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谁就有可能取得最大的胜利。   南麻南面的三支国军整编师已经十分接近了,而在这个时候,华东野战军还没有攻克南麻所有的外围,这对解放军来说,压力要比此时被围在南麻城的整编十一师要大了许多,而且他们也面临了与整编十一师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弹药的不足。而且由于头几天的连绵大雨,许多的弹药在运输与保存过程中,被雨水淋湿无法使用,这就更增添了攻城的困难。二十日的夜战成了这几天以来,最为凶猛的战斗,因为作为指挥员的纵队司令们非常清楚,此时解放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历山的战场依然是南麻整个战场上最为激烈的,当张贤带着人刚刚踏上历山的半腰,便遭遇了突击而来的解放军的攻击,好在这个半腰上还有一个连的伏兵接应,否则,他们很难越过潮水一样的人众,进入到历山主阵地的堡垒里。尽管一上来便与敌人接战,这些已经经过一场大战的士兵们还是比较顽强,在那个伏兵连的掩护之下,冲于突破了解放军的封锁线,顺利地抵达了历山的阵地之中。   当看到浑身是血的张贤带着大家回来的时候,徐海波不由得感慨万千,张贤还是他的小营长,还是几年前的样子没有变,这才是一个军人的本色!   张贤疲惫不堪地跟着徐海波来到了位于最前沿的观察哨里,这个观察哨也是在山顶的一侧挖出来的一个堡垒,外面用岩石与低矮的树木作了不少的伪装,轻易不容易被发现。这里在北面和西面开了两个口子,正是对着对面的敌人,可以很从容地进行观察。   此时已经到了黎明时分,借着探照灯与火光的映射,看着半山处国共两军激烈的攻防,张贤刚才还满是倦容的脸上马上提起了精神来,战场上就是这样,哪怕是再苦再累,也必须要进行下去。   看着一拨进攻的共军又被三十三团的士兵打了下去,张贤点了点头,不由得对徐海波很是赞赏:“老徐呀,你这一回打得不错呀,没有让敌人攻上山来!”   徐海波也笑了起来,同时还在为自己上一次丢失历山阵地作着辩解:“是呀,我这是有了经验教训,说实在的,这些共军实在是太可恶,白天里不断的搔扰,晚上又加紧进攻,上一次我就是被他们这么搅得睡卧不安,大家都筋疲力尽,所以才会让他们奸计得逞。呵呵,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我看他们怎么折腾,要是让他们能攻过半山,我就向师长去请罪!”   “哦?”张贤笑了一下,同时警告着他:“大话不能说得太满了,否则到时难看的!”   徐海波却是一本正经,道:“我这不是在说大话,我有十足的把握,不管敌人上来多少,我就要他们下去多少!”   “这一回你是怎么做的?”张贤也来了兴趣。   徐海波不无得意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当然还是要依靠我们的工事和我们的堡垒,如今大家白天里都睡足了,就跟着共军来玩夜战,其实打起来,谁怕谁呀?”   “你又是怎么让大家睡个好觉的呢?快快说出来,把经验分享一下!”张贤连忙问着。   的确,由于解放军连续不断的采用袭扰的战术,在白天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派出一两支小分队搞些爆破侦察活动,这些在大白天里当然还好对付;而夜战又是其最擅长的,在夜战中国军的伤亡最大。其实解放军的目的也不外乎是要让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们高度紧张,得不到充足的休息,这样任何人都会有忍不住的时候。每当夜色降临,对于阵地上的国军士兵来说,其紧张程度便犹如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为了防备解放军的偷袭和夜攻,所以所有的官兵都荷枪实弹地进入阵地,严阵以待,瞪大了眼睛时刻不停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前方,哪怕是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人疑神疑鬼,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有如是一根一直崩紧的弦,有可能瞬间便折断。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徐海波丢掉了一次历山阵地。   听到张贤如此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策略,徐海波很是得意,还是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我们团被共军牵着打,太过被动了,所以为了解决这种等待挨打的局面,我就和大家搅尽了脑汁,想到了一个对策。在白天的时候,仔细看好阵地前数百米处的地形,选定几个便于埋伏的点,以一个班,或者最多以一个排的兵力为单位,携带步行机与阵地确保联络,在黄昏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秘密进入那些地方埋伏起来,一发现敌人前来,马上先通报后方阵地的守兵,同时开枪射击,以扰乱敌人的攻击阵型,达到迟滞敌人前进的效果。然后再按预定的记号和路线,迅速地撤回阵地。”   张贤不停地点着头,连声称赞着:“是呀,老徐,你的这个方法真得不错呀!这样对于守阵地的部队来说,前面有一块盾牌,就可以安心得休息,养精蓄锐,就算是敌人攻上来了,也可以从容应战,而确保阵地不失!”   徐海波只是憨憨一笑,道:“没有办法,这也是被敌人逼出来的办法!”   “好呀,我一定报告给师长,让全师都来推广!”张贤同时道。   正说之间,一个参谋从瞭望口处转过头来,对着徐海波道:“团座,那边山脊上发现有共军在移动!”   徐海波连忙走到瞭望口处,那里本就架着一个带有夜视效果的高分辨率的军用望远镜,他看完,马上让出来让张贤来看。张贤走到望远镜的前面,从里面向外看去,果然见到北面山地上,一条连接着这个历山的山脊上,正有密集的解放军队伍向这边移动着。   原来,这个历山北面只有一个隘口,因为地形的良好,从正面解放军很难攻破。而历山的西面却有一条山脊与对面的山头相连,这个狭窄的山脊自然也成为了他们进攻的通道。   不等张贤指示,徐海波已经发出了命令,在那边本来就有一个营守住山脊的通道,此时命令该营组织起严密的火力网,封锁那个通道。与此同时,徐海波又呼叫一一八旅的重炮营,用照明弹指示出敌人的位置,马上山后的榴弹飞射而来,爆炸声中,那片山脊上烈焰腾空而起,借着火光,张贤看到那些解放军士兵们纷纷躲避,但是因为地形的险恶,许多人要么是掉进了侧边的山谷里,要么就是被炮弹与火焰吞噬,死伤无数。却原来,国军的这些重形榴弹也有几种,此时打过来的却是碰炸弹、榴霰弹与燃烧弹。碰炸弹就是一种最普通的炮弹,从炮膛里打出来后,碰到物体后便会爆炸;而榴霰弹却要凶险得多,在半空中便能够炸裂开来,主要是其炸裂物四散开来之后,用以覆盖杀伤目标;燃烧弹主要的是凝固汽油弹,炸裂后便是火花四溅,只要是沾上,必定会熊熊燃烧起来,很难扑灭!   看到山脊上的敌人尽数退却,张贤与徐海波都长出了一口气,上一次历山的失守,解放军就是通过这个狭窄的通道过来的。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多钟了,眼见着天就要亮了起来,东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而这个时候,战场上的枪炮之声也低落了下去,显然对于攻击方的解放军来说,这一夜也是疲惫不堪。   ※※※   在不知不觉之中,张贤坐在一地上靠着坑道的土壁睡着了过去,他太累了,稍稍歇下来便忍不住打起盹来,全不顾四下里还依然响着的零得枪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到了门口,一个参谋在大声地询问着:“张主任在这里吗?”   徐海波还在示意来人轻声一点,但是已经晚了,张贤被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已经发现天大亮了。   “什么事?”张贤连忙起身,来到坑道的口处,问着那个跑过来的参谋。   这个参谋敬个礼,这才道:“师座要你马上回师部里去!”   “知道了!”张贤答应着,转身对着徐海波道:“老徐,这里就交给你了!”   徐海波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刚才师长已经打来了两次电话,是我接的,我告诉他这边的情况,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所以才会把你叫回去!”   “是呀,师长也是心力交瘁呀,这一仗可以说是我们整编十一师建军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战,如果有一点没有想到或者没有做到,可能我们就要跟整编七十四师一样,全军覆没了!”张贤却是满怀感慨。   徐海波点了点头,同时又不无欣慰地道:“还好,幸亏我们的师长是胡从俊,也幸亏阿贤你也在这里,呵呵,谁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才是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军魂,缺一不可!”   张贤苦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徐大哥呀,你就不要拿我取笑了,这一仗远还没有结束呢!等我们真得胜利了,你再来拍马屁吧!”   徐海波被张贤如此一说,却显得尴尬了起来,当下哈哈笑着,信心百倍地道:“我想,这么多天打下来,我们离着胜利已经不远了!”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熊三娃转身离去。其实他十分得清楚,要说离着胜利那还有些距离,此时全师的状况根本是不容人乐观的,不说别的,便是弹药的问题就足够人头痛的了,如果这么再打上一天,那么整编十一师就真得是油尽灯枯了!      第五八章 转攻(二)      赶回南麻师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当看到两只眼圈发黑的张贤时,胡从俊忍不住有些心痛起来,这原是整编十一师里最英俊的青年,这个时候看去却成了一个鬼样。   “师长,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了?”不等胡从俊开口,张贤当先地问了起来。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道:“阿贤呀,是不是又一夜未眠呀?看你的样子,这么得疲惫不堪!”   张贤一声地苦笑,道:“也合了一会儿眼,只是如今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也睡不着呀。呵呵,师长,你也是一夜未眠吧?看你的眼圈也黑了!”   旁边的张副师长点着,道:“是呀,胡师长也是一夜没有睡,大家都是一样,我也是如此,唉,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呀!”   的确,在这个时候,任谁都无法入睡的,危险时时刻刻地存在着,这就是在走钢丝,可能一不注意就会从高高的顶端摔将下来。   胡从俊摆了摆手,此时整编十一师的所有参谋人员都已经到场,显然,他是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也难怪会如此急急地把张贤从历山叫了回来。   “阿贤呀,这个时候大家也就只好打起些精神来了,如今已经到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生死关头,我把大家招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计划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胡从俊对着张贤说着。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整编十一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见到大家都已然正襟危坐,胡从俊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得混浊,但是大家也都听得清楚:“诸位,今天把大家招集起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从十七日夜里共军对我们发动进攻开始,到今天已经是二十一日了,这三天四夜里,各旅各团打得都非常得好,只是在这里我不得不对大家说明,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弹药已经用尽,如果今天敌人再这么攻上一天,那么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的人都面容严肃起来,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惶惑之色。   因为十一旅是卫戍南麻,所以旅长杨涛在这个时候也被叫到了师部来,当下杨旅长站了起来,对着胡从俊道:“师座,我们十一旅还可以支持一天的!”   胡从俊摆了摆手,苦笑道:“便是你们十一旅能够支持,可是十八旅与一一八旅却已经无法支持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是一个整体,假如那两个旅真得无弹药可用,也只能是等着全军覆没了!”   听到师长如此得哀叹,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起来,一时间,整个会场中寂静无声,便是连人咳嗽一声都显得如此得引人注目。   张副师长就是如此得轻咳了一声,所有的目光却集中到了他那里。张副师长显得有些尴尬,当下干脆清了清嗓子,对着大家道:“今天胡师长召集大家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大家集思广益,找到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们绝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胡从俊点了点头,他的目的确实就是这个。   又经过了一段空白,其实也就是不到十分钟,只是在这段无声的时间里,却又显得如此得漫长,仿佛是过了整整的一年!   胡从俊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逡巡着,大家都躲避着他的追问,在这个时候,的确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头,虽然所有的人都在冥思苦想之中,但是却没有人敢莽撞地提出一个能够致胜的办法。   胡从俊的目光停留在张贤的脸上,两个人四目交视着,张贤也是一脸得无奈,此时对于没有弹药的整编十一师来说,就是应了那一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杨涛旅长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当先着发出声来:“我想……”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看了看大家,见到所有的人把目光投了过来,他的眼睛却又盯在了桌面上,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我们如此这么难过,共军也应该是不好过的!”   “是呀!”张副师长也表示同意。   “师座!”张贤接过了话头来,问道:“此时我们的援军都到了哪里?”   一听提到了缓军,胡从俊却有一些指气愤,恨恨地道:“前天黄伯韬便带着两个整编师到了中马头崮附近,可是两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能够打过来!哼,我只怕这个黄中将又要象孟良崮去救张林福那样来救我们!”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大家都不由得气愤起来。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胡从俊道:“师长,你也不要太责怪黄将军,我想如此便是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耍滑头的,委员长定然是拿着鞭子在他后面赶着呢!”   他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起来,整个会长之上的气氛立时轻松了许多。   张贤又道:“黄将军所带的南面两个整编师之所有还没有突入到沂河,我想还是因为共军的阻击十分成功,这是他们的长项。不过,中马头崮已经离得我们不远了!”   “是呀!”胡从俊也点着头,同时道:“虽说如此,但是在他们没有到达沂河之前,这对我们来说终究还是画饼充饥,不能全部寄托到他们那里!”   “师座说得是!”大家都异口同声着。   “师座,我想我们不如放弃南麻,整军向南突围,与黄将军他们会合!”杨涛旅长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也赞成突围!”张副师长也随声附和着。   “是,我也觉得此时是应该突围的时候了!”“我也是!”“我也这么认为!”“……”许多的人都纷纷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一时间竟然占了大多数。   胡从俊却是紧锁着眉头,他显然对这个主意有些怀疑。   “我不同意突围!”张贤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放得老大。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盯视着张贤,整个会场上立即又安静了下来。   听到张贤发表反动意见,胡从俊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是不同意突围的,这个时候,却问着道:“好,张贤,说说你的理由!”   张贤点了点头,也清了清自己的喉咙,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在上火之中,他的嗓子也如同哽了东西一样,又干又刺又痒。在咽下了一口唾液之后,他才道:“我想这些日子来,大家为了守住南麻没有少费心血,无论是战前构筑工事,还是战斗中的英勇杀敌,这片土地上已经洒满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兄弟们的鲜血,如果突围而去,那么我们当初守这个地方又是为何?这是其一!其二,当初守在这里,是上峰的死令,要我们吸引共军的主力,以达到内外夹击的效果。虽然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开始的时候,战局的变化我们可能随机应变,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也必须要通过徐州方面的首肯,便是要突围,也要去电等待徐州方面的答应。”他说着用眼睛扫了一下众人,又看向胡从俊,胡从俊点了点头。张贤这是想起了当年常德会战的时候,罗达带着人突围出去,最终自己却处境凄凉,他是在为胡从俊着想。见到大家都默不作声,张贤又接着道:“最后我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如果不突围,肯定会有生的机会!而一旦真得去突围的话,那么必死无疑!”   张副师长和杨涛旅长都有些不快,杨旅长问道:“张贤,你这话又是怎么讲?”   张贤道:“其实对于共军来说,此时是巴不得我们突围出去的!我们的防御工事还是相当成功的,他们打了这么多天,也只是拔除了我们一些外围的阵地,而我们的核心阵地,他们根本还没有触及到!”   大家都点了点头,整编十一师的核心阵地自然就是这个南麻城,这么多天打下来,也只是在南麻城的外围打来打去,直到此时,除了偶尔落下来的炮弹,南麻城根本没有经历战火。   胡从俊也不由得开口道:“不错,张贤说得不错!还有一点我要补充。这个时候,我们的整编十一师弟兄们的士气并没有垮掉,如果真得下令突围的话,那其实也就是下令逃跑,作为一个士兵来说,他们会认为我们已经失败,真得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成了溃军之势,不要说士气了,只怕连我们在坐的诸位到时也无法指挥得动这些士兵了!”   胡从俊的话正说中了国军中的一个要害,国军部队正是如此,打得顺的时候还可以冲锋陷阵,官兵们的勇敢不输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军的军队;但是,真得一败下来,却又是溃如决堤之水,到时想拦都拦不住。   “大家还记得当年的鄂西会战吧?”胡从俊向大家提醒着:“我们十一师在石牌打得正凶,吴司令下令让三斗坪的驻军后撤,后来又知道前面已经胜利,再想追回军令的时候,已经拦不住了,只能用机枪扫射来阻击溃军,我可不希望到时候我们整编十一师也成为那个样子!”   听到师长也反对突围,大家便不再强辩,张副师长看着张贤,经不住问道:“张贤呀,你既然也不同意突围,那么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面对我们师此时的困局吗?”   张贤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胡从俊,问道:“师座,我们其他方向上的援军都到了哪里了?”   胡从俊道:“黄伯韬带的整编二十五师和整编六十四师这两个整编师这个时候离我们最近,已经到达了我们的南面;另外几路援军,也在行进之中,整编第九师此时已经到了石桥,离着南麻东面的悦庄还有二十里地;西南面的整编七十五师已经过了张庄;西面的整编第五师还没有到鲁村;这两方面的援军离得较远,估计没有两天是赶不过来的。北面的整编第八师就更不用想,他们正赶往临朐,离着我们更远!”   张贤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最少我们还有三个整编师应该离我们只有不到一天的距离,我想这个时候,正如杨旅长刚才分析得一样,共军的压力比我们大,为什么我们不给他们来一个反守为攻呢?”   众人都不由得一愣,胡从俊也怔了一下,随即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刚才还愁云遍布的会议室里,忽然显现出了几分活跃。   “是呀!”杨旅长首先表示赞同:“我们可以夺回我们已经丢失的阵地,把这些共军赶出去,同时也就是等于加强了自己的防御!”   张贤也点了点头,补充道:“这样还可以为我们争取最大的防守时间,减缓敌人的攻势,同时也为我们的友军争取足够的时间,可以达到一举三得!”   胡从俊也不断地点头。   “可是弹药的问题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呀!”张副师长依然担心着。   众人刚刚露出的一点欣喜,一听到这话,又不由得黯淡了下去。   张贤却道:“我们空投的弹药虽然不多,如果平摊到两个旅里去,当然也就只能打那么一两个小时。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弹药集中起来,也不需要全面的反攻,只要择要点,派出重兵突击抢夺,我想这样就足可以打乱敌人的布署了!”   “是!”胡从俊首先赞成道:“不错,张贤说得不错,我们可以选择东、南、西、北四面哪怕是每个方向只一个阵地作为突破口,就一定可以达到目的的!”他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马上拍下了板去:“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这样好了,我们马上研究一下各个方向上的反击目标,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全面出击!呵呵,这仗打了这么久,也不能总是敌人攻,我们守;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攻一次,让共军来守一守!”   胡从俊当真得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人,平常的时候看着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但是该大胆的时候,却也从不怯懦,计划一旦制定,便立即快刀斩乱麻,马上实施了起来。      第五八章 转攻(三)      就在胡从俊召集整编十一师的参谋人员调整部署的时候,华东野战军的总指挥部里,陈毅与粟裕等指战员也在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而绞尽脑汁,这个整编十一师已经被华野盯了很久,从白马关开始,华野就一直想要找机会将之吞掉,便象孟良崮一口吃掉整编七十四师一样,只是前后三次机会都这么阴差阳错地错了过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将之放过了,可是真得围上来,陈毅与粟裕等人才知道,自己是过分得乐观了,大家都被孟良崮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这个整编十一师一点不比整编七十四师差,相反,这个整编师还要顽强得多!   面对久攻不下而又损失惨重的困境,许多指战员都怨声载道,而此时更为凶险的一个局面正在形成,国军从四面包围了过来,一旦形成合围,那么华东野战军的这四个主力纵队都很难摆脱决战的态势。此时如果与国军决战,显然过早,也根本没有取胜的把握,所以在这个时候,对于南麻继续攻夺还是放弃原计划,而转移有生力量,一时间在华东野战军指挥部里也有异议。   作为南麻作战实际指挥官的粟裕来说,此时更是焦头烂额,这一仗从十七日晚打到二十一日,虽然三个纵队在夺得了南麻外围的部分阵地,但是南麻外围敌人的主要阵地高庄、吴家官庄、北刘家庄、石钱山、古泉庄等地还在激战之中,虽然把整编十一师已经压制在了东西十里,南北五里的狭小范围里,但是敌人的援军也紧跟而至。整编二十五师已经攻占了河东庄,而整编六十四师更是凶猛,于二十日已经攻下了中马头崮,此时正在于家崮、七五零高地等阵地上与解放军激烈争夺之中,而那些负责阻击的前线部队,在敌人两边一夹击的情况之下,立即失去了斗志,又恢复了往日游击的战术,整队撤离,把阵地拱手相让,这令人实实的气恼。正因为阻援的不利,才使得此时的华东野战军如坐针毡。   早晨的时候,粟裕副司令员便制定了这一天的作战目标,要求南面的六纵以小部队监视那个久攻不破的古泉围寨,集中大部由北庄分两路向两边发展,一部向石钱山协同二纵攻打石钱山,一部向西北攻击高庄的南面,并相机过沂河切断高庄之敌也南麻的联系;其他各纵队继续攻占南麻外围阵地,不可松懈。对于南面的阻援部队,粟裕专门要求七纵夺回中马头崮,必须要守住牛心崮,绝对不能放敌人整编二十五师过来,同时命令地方部队协同七纵阻击。   在这些战令下达之后,粟裕又与陈毅、谭震林等前敌指挥员们计议一番,认为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发起总攻了,否则只怕这样久拖不决,定然会贻误战机的,众人都齐声附和。当下,指挥部定于二十一日当晚下达总攻令,不管负出何种代价,也要攻陷南麻城,围歼敌整编十一师!   可是,刚刚转过了中午,前线的战报便不停地传来,却都是有些意外的结果,整编十一师从四面开始了反扑,先是历山方向上有一个华野的阵地被整编十一师夺占,其后在东面的吴家官庄,本来已经夺占了半个村庄的二纵先锋,在阵地还没有巩固的时候,又被一一八旅攻占了回去;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西部,高庄的十八旅四处出击,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之下,向九纵的所占阵地反击,从一开始便表现得异常果决,在国军十八旅的打击之下,九纵的前沿阵地多有被突破,甚至有的连队的连长在关键的时候产生的畏惧的情节,贪生怕死,躲在阵地后面的小沟里,以至将这个好不容易夺取来的阵地,就这么整个地拱手相让。   南线的六纵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从早上开始的持行的绕过古泉寨分而歼击的计划也被敌人打破,北刘家庄、石钱山的战斗根本没有丝毫的进展,而那个插在前沿的敌人围寨却仿佛是一把尖刀,令六纵无法前进半步。   战斗从中午一直打到了下午四点多钟,而前方的战报却是无比得灰暗。先是,南面增援的国军整编六十四师已经抵达了大桑树、赤坂、玉泉山一带,其师部已经到达了玉皇顶,这个位置离着沂河也只有一箭之遥;其次,在敌人攻击中马头崮的战斗中,七五零高地也被同时夺占,二十师第六十团被打散,情况不明!还有,在西线九纵的战斗中,虽然敌一个班在逃蹿过程中,被九纵的后勤人员捕获,那些俘虏虽然供称高庄内的十八旅之敌很是动摇,但是在实际的攻击过程里,却还有一个母堡和两个子堡没有攻克;而在高庄的西面,截止到发报之时,敌人已经进行了九次的反扑,战斗异常艰难。   在这个时候,如果还坚持当晚对南麻之敌进行总攻,显然已经不太合时宜了。   而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在等着他们,李弥的整编第八师前锋已经占据了临朐城,如果真让这个整编师在那里站稳脚跟,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堵住了华东野战军的退路!   前敌指挥部针对着这种瞬息万变的局面,不得不重新定位思考起来,此时的南麻城虽然已经近在眼前,但是敌人的顽强也出乎了大家的预料之外,前线的进展依然不顺,估计尚需要历时三昼夜方能结束战斗,可是这三个昼夜的时候,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显然已经不可能达到了。真要等三昼夜之后,就算是华东野战军攻下了南麻,歼灭了整编十一师,只怕那个时候,自己也成了瓮中之鳖,无法脱身了。   在权衡利弊之后,粟裕与陈毅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争取短期的休整,并制造敌人的错觉,只能舍弃掉眼前整编十一师的这块肥肉,必须要回师去解决此时占据临朐的李弥之整编第八师了。于是,在二十一日傍晚六时左右,指挥部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决定对南麻、高庄、吴家官庄等地之敌暂停攻击,二、六、七、九纵均于当晚撤出战斗,并要求这些部队于二十三日晚移向临朐以南、马头崮以东、垛庄以北地区,再行待机,求歼敌整编第八师。   但是,无论是粟裕,还是陈毅,任谁也没有想到,围歼临朐国军整编第八师的战斗,又是一个南麻之战!   ※※※   胡从俊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反守为攻是这般得顺利,整编十一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有几处要点在争夺了几次之后不得不放弃,但是却也完全给敌人以相当的打击,整个二十一日的战场之上,都是国军占据着十分有利的主导权,被压缩的阵地有所扩大,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存空间的扩大。   在这次反击战中,尤其是以杨涛所领导的十一旅最为出色。在战斗中期的时候,解放军夺占了南麻西北部历山附近的几个高地,那里也成了他们进行夜间进攻袭击的基地,白天收缩隐藏其间,入夜后便出来进攻,进退自如。为了破坏解放军的这种进攻优势,胡从俊亲自部署十一旅来发起这场反击,令杨涛指挥一个团,外加部分的炮兵部队,向西北角的高地出击。杨涛旅长亲自出马,到达前沿指挥,选定了攻击的重点,在步炮协同之下,迅速地占领了几处山头,将解放军逼退到了更远的西北山峦中。战斗一直打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双方在相持之中再无变化,因为担心部队过于孤军深入,杨旅长并没有敢再进一步,在认为已经回敬给了解放军颜色后,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才下令快速撤回兵力。杨旅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如果真得与解放军久缠下去,有可能会中了解放军的诱敌之计,反而令十一旅受到了惩处。   但是,随着夜晚的降临,胡从俊与张贤等人又都担心起来,害怕敌人又一次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因为这个时候,虽然各处阵地都留有部分弹药,但是这些弹药却又比前一日少了许多,便是节省地来打,估计也只能坚持到黎明时分。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一夜的战斗并不激烈,虽然零星的枪炮声还在不断地响起,而各处阵地上却也只有少量的敌人仿佛是象征性的进攻。   当各处的战报报回到整编十一师的师部时,疲惫不堪的胡从俊与张贤等人,实在想不出解放军这又是在耍什么花招了。   “共军是不是见打不动我们,已经撤退了?”边上的张副师长首先这么想到,提醒着大家。   胡从俊愣了一下,一边思忖着一边点着头。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胡从俊道:“师座,这个时候,我们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这或许就是共军的诡计。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就应该越是小心!”   胡从俊琢磨着张贤的话,也点着头。   张副师长看了张贤一眼,却又有些不解,道:“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些共军还有什么诡计可以耍?”   张贤转头看着他,道:“也许共军就是要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他们或许还会这么搞个两三天呢,如果大家真得放松了,那么就可能是我们的末日到了!”   “这不至于吧?”张副师长道。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大家道:“我想小时候大家都听过这么一个寓言,说一个小孩放羊的时候为了捉弄山下的大人,就两次三番地说狼来了,第一次大人们赶上山打狼,第二次大人们也赶上山打狼,可是第三次狼真得来了,小孩子再喊的时候,却没有大人跑上山来打狼了。他的羊就这么被狼吃掉了!这个寓言虽然是告诉小孩子不要说谎的,可是如果要从狼的这一个方面来讲,却也是一种很好的战术!”   胡从俊点着头,这个时候,他也认为谨慎是最重要的,当下对各旅团下达了严厉的命令,要求各部队的官长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绝对不能够轻易放松!   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听着东边悦庄的方向上枪声不断,一一八旅的龙天涯亲自带着整编第九师的联络副官走进了南麻的师部,胡从俊才知道此时的悦庄已经被整编第九师攻占。   悦庄与南麻不过数里之遥,也就是说此时整编第九师的到来,意味着国军援军的成功进援,两支国军终于会师了!整编十一师的被围之难终于解除了!   这突然而至的变化,令胡从俊与张贤都有些措手不及,两个人互相注视了半晌之后,都经不住喜极而泣!   “看看!看看!”张副师长也乐得合不拢了嘴,还在埋怨着:“我怎么说来着吧?昨天晚上共军定然是在撤退了,要是我们能够适时的追击,定然能有不少的斩获!”   胡从俊却埋怨着这个跑过来的整编第九师的联络副官:“昨天晚上,你们周师长怎么也不通报一声你们的位置,否则我们两个整编师两面夹击,定然可以消灭共军的大部,也不至于让他们就这么从容地撤出战场!”   这个联络副官却道:“我们师昨天晚上还遇到敌人的坚强阻击,从石桥打了一天也没有突破敌人的防线。可是今天早晨却发现对面的敌军尽数撤去,周师长这才令大部队小心前进,到达悦庄的时候,才知道敌人昨天晚上已经撤走了,所以我们师长才赶忙派我来联络你们!”   想来,共军的撤退也是十分有条理的,也就难怪大家的失算了。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南麻之战,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就真得如同是从孟良崮走了一遭,便是在这个时候,胡从俊还是有些冷汗淋漓。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马上又派出搜索队,在近处四处搜索,在发现南麻附近没有了共军的大规模作战部队之后,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胡从俊才真得有些后悔起来,没有听从张副师长的话,去追击撤离的共军。   张贤也是长长地出一口气,这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也是时时刻刻踩在生死的边缘,生怕这个南麻城会成为整编十一师的孟良崮!所幸的是南麻毕竟不是孟良崮,而整编十一师也毕竟不是整编七十四师。虽然在战斗结束的时候,是自己出言阻止了对敌的追击,不免令人有些遗憾,但是这一切终于告一段落了,这个时候,他最想要的只是好好的睡上一个觉!      第五九章 还枪(一)      南麻围城一结束,当知道共军已经撤离后,胡从俊马上下令全师随后追击,虽然这道命令下得晚了一点,但是也很有一些收获,一一八旅便在泥淖之中缴获了一门山炮和两辆汽车。在追击的过程中,整编十一师在北张良、北石臼等地与北援过来的整编第九师相遇。又隔了一日,整编二十五师与整编六十四师也到达南麻。到二十四日,南麻附近的解放军部队基本已经被肃清,便是没有来得及撤走的,此时也成了国军的俘虏!至此,大家总算是彻底地平复了过来,这场战斗最终以艰难的胜利告终。   当胡从俊开始整理部队的时候,才发现此时三万人的整编十一师,已经有四千五百人伤亡,其中阵亡就高达了两千余。而在整编十一师所应对的整个阵地上,根据估算,解放军的伤亡也应该高达一万一千人左右。在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中,以十八旅的伤亡最大,有两千五百人伤亡,占了所有伤亡的一半。十八旅在经过此一战后,显然急需休整。   而事实上,对于南麻战役的结果,国共双方都各执一词,解放军的战史上称歼灭整编第十一师五千余人,另歼整编第二十五、第六十四、第九师合约四千余人,共计九千人左右,而自身伤亡也在一万余人。而国军的战报称毙伤共军二万余,生俘三千余人。实际上双方的战报都有水分,为了体现自己的胜利而将战果扩大,将自己的损失减少,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综合双方的统计,国军应该损失在八千到九千人,而解放军大约是在一万四千人左右。   不管怎么来说,很显然,这次战斗解放军方面是打了败仗,而国军方面取得了一次难得的胜利。为此,蒋委员长也欣喜不已,将这份战报立即通电给了此时各处作战的国军,以示鼓励,当然同时也在电报中大大的嘉奖了一番整编十一师的将士们,尤其是对师长胡从俊,在全军通电表彰。   而此时,在鲁西南的羊山集,解放军的刘邓所部,依然死死围困着宋瑞珂的整编六十六师,而第一兵团的另三个师也基本被刘邓大军所歼灭,战事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身处于陕北的中共中央也同样被感艰难,此时他们还在承受着国军胡宗南所部的压迫。七月二十三日,毛泽东再一次催促在鲁西南已经打了二十多天仗的刘伯承与邓小平,电道:“刘、邓对羊山集、济宁两点之敌,判断确有迅速攻歼把握,则攻歼之,否则立即集中全军休整十天左右,除扫清过路小敌及民团外,不打陇海、不打新黄河以东,亦不打平汉路,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个月行程,直出大别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肃清民团,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与此同时,毛泽东还要求陈毅领导下的华东野战军和陈赓谢富治集团配合向中原推进,共同实施战略进攻的任务,并规定陈谢集团挺进豫西后,归刘邓指挥。这一部署,是毛泽东整个中原逐鹿宏伟战略的关键,也难怪他如此得催促刘邓大军的挺进。   陈毅、粟裕接到中央要求华东野战军配合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命令,也感到责任的重大,此时刚刚结束南麻战斗,而华东野战军在鲁南与鲁西南的战斗也很不理想,这个时候,眼见着李弥的整编第八师已经占据了临朐城,依据粟裕的见解,华东野战军七月分兵,内线外线同时出击,只要是打好了每一次战役,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把国军数十个旅牢牢地粘在山东战场上,那么就是对刘邓大军南下挺进的最好支持。当下,与陈毅等人计议定后,决定对此时占据临朐城的整编第八师发起进攻,准备一举将其歼灭,顺便着打通渤海与鲁中解放区的联系。   七月二十四日黄昏,华东野战军的二、六、七、九四个纵队在从南麻撤出后两天,再一次对临朐的整编第八师发动了攻击,战斗从一开始打响就异常得激烈。   李弥的整编第八师原来驻守在胶济线的潍县,那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整编十一师在南麻被围后,才奉命南向驰援南麻,李弥亲率着六个团进军,但是行军的时候却是异常得拖拖拉拉,走了几日,先锋部队还没有抵达临朐。二十一日华东野战军从南麻撤退之后,国军的侦察机已经发现这些撤出的部队正在向临朐方向移动,马上向上报告。在接到报告后,蒋介石亲自电令李弥,要求整编第八军迅速占领上下五井、蒋庄一线的山口,堵住陈粟大军的北上,以求和华东野战军背后尾随而来的整编二十五师、整编六十四师、整编第九师一起,在山区内合围将其歼灭之。此时的整编第八师,还在临朐东北的郑母、龙岗一带。李弥接到命令之后,于二十三日当天率师部和三个团于中午进入临朐县城,其余三个团移动到靠近临朐城东和东北方向上的一些高地。   在进入临朐的时候,城内的三个团并没有构筑防御工事,因为按照计划,他们还要继续南下去上下五井、蒋庄。   对于这个整编第八师,华东野战军也多有接触,几次大仗打下来,这个整编第八师吃了不少的亏,所以在陈毅粟裕等人的印象中,这只是一支二流的部队,根本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正是因为轻敌与盲目的乐观,所以带来的后果却是惨败。   战斗刚刚打响的两天里,华东野战军打得还比较顺利,夺下了城北的粟山与盘龙山。盘龙山的守军营长在逃回后,被李弥下令枪决。其后,在攻夺东面的朐山时,华东野战军遭遇了那里守军的顽强抵抗,便如同攻打南麻沂河南岸的古泉围寨一样,几日也没有打下这个弥河东岸的制高点。朐山可以俯瞰全城,正是因为这个重点阵地一直没有攻陷,其后的战斗便显得异常得苍白。虽然有几次解放军突入到了南关与北关,但是在整编第八师的临时赶造的工事面前,还是一筹莫展。而更加严重的是有一个团攻入西门后,便被守军封堵在了城内,成了瓮中捉鳖,两百多人被俘。同一时期,城东的弥河水涨,根本无法徒涉,这就一如南麻的沂河一样,许多的解放军战士在过河的时候,被大水冲走。   战斗从二十四日黄昏开始,一直打到了三十日,解放军依然没有能够突破整编第八师的核心阵地。而此时,虽然阻击南线国军援军的二纵部队十分出色,但是在对方三个整编师的强攻之下,在支持了司令部要求阻击的天数后,不得不撤离。介于国军援军的赶到,陈粟所部的华东野战军也只好再次放弃临朐,退向胶济路之北地区,一部前往胶东地区休整,主力渡过黄河进入惠民地区。   临朐战役,国军伤亡五千人左右,而华东野战军的伤亡却高达一万一千人,这还是华东野战军自己的统计。   但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在陈粟兵团还在临朐鏖战的时候,七月二十八日,鲁西南的刘邓兵团终于攻破了羊山集,整编六十六师被全歼,师长宋瑞珂被俘。刘邓大军在取得鲁西南的大胜之后,马上回避四面合围而来的国军各部,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并在华东野战军五个纵队的配合之下,跳出了国军的包围圈,于八月七日晚开始行动,十一日已经越过陇海路,进入黄泛区,直奔大别山而去!   整个中国的战局,从这个时候开始,突然出现了一个根本的转变!   ※※※   当整编第八师被华东野战军包围,四处向友军求援的时候,整编十一师还在南麻,接到李弥的那封求援电报,胡从俊有些左右为难起来,这个时候的整编十一师刚刚经过大战的洗礼,各部损失都很沉重,而且弹药虽然有所补充,但是并没有到位。可是整编第八师的确是因为过来救援自己才会被解放军所围,如果不去救援,便是在道义上也讲不过去的。   “我看这样吧!”杨涛首先出着主意:“我们可以去向上面陈词,如果徐州方面要我们去救援,我们就应该立即动身前往;如果上峰要求我们原地待命,那么我们也只好遵照执行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尤其是覃旅长,此时十八旅受创最为严重,他当然不希望再去打这一仗的。   张贤却道:“师座,我认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既然整编第八师是因为我们的原因而被共军所围,那么,我们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地赶去救援,这根本无需向上峰请示。如果向上峰请示的话,便是从陈总长那里,肯定也不会让我们整编十一师再去打的!”   张贤说得是实情,此时陈总长陪在蒋委员长的身边,亲自在指挥山东的两处作战,整编十一师是他白手起家的资本,在整编十一师受到巨创之后,他当然不可能再让整编十一师去涉险。   这一次,胡从俊显然还是十分自私的,却没有采纳张贤的主张,而是采用了杨旅长的建议,向上峰进行请示。   果然如同张贤所预料的那样,徐州方面命令整编十一师继续守在南麻,以整顿军务为要责。接到上峰的电报,胡从俊却是长出了一口气,马上回电临朐的李弥,只说是上峰不让十一师轻动,同时又鼓励安慰了他一番,并且告之上峰已经派出了救援的部队。说得极为客气,但是,在张贤看来,这一切又都是如此得虚假做作!   在临朐战役的后期,眼见着解放军已然是精被力竭的状态,而作为援军的国军三个整编师已经到达临朐战场,此时的战况可以说一目了然了,这个时候,胡从俊有些后悔起来,如果整编十一师也能够出击,那么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他也可以分得一杯羹,这也是锦上添花之举。当下,胡师长马上又向上峰提出建议,坚决主动地要求整编十一师也去策应整编第八师的临朐之战,并且已经令一一八旅和第十一旅做好了准备。   上峰的电令很快又传了回来,果然同意了他的要求,命令整编十一师派出两个旅去策应整编第八师。胡从俊领命后,马上召集起一一八旅与第十一旅,亲自带领着向东北的临朐扑去,哪知道刚刚到达三岔店,便接到了前方的战报,告之共军已然全数败退,各部队正在奋力追击之中。   到这个时候,胡从俊不由得跺起脚来,悔声不迭地对张贤道:“阿贤呀,我真是后悔没有听你的话,要是我们早几日进入战场,那么这场胜利我们也有份了!”   张贤看着胡从俊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师座,什么时候你也这般得喜欢争功起来?这次你带兵出来,恐怕并不是为了争功吧?”   胡从俊怔了怔,蓦然“噗哧”地笑出了声来,指着张贤骂道:“你们鬼精灵的,看来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什么也瞒不住你!”说着,同时又经不住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是呀,阿贤,你说得对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如果我们这一次真得按兵不动,那么将来只怕会有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将来要是再碰到南麻这种情况,只怕别人也不会这么尽力地过来解救了!唉!打仗其实就是和做人一样呀!难啊!”   张贤点了点头,胡从俊其实从开始的时候,内心里就不愿意再出兵征战,他想要整编十一师真正的休整,在接到上峰的命令时,那对他的确是巴不得的。而在观察到临朐的战斗已经打得差不多马上要结束的时候,他又立即请命出征,其实就是做给人看的,给人的一种印象,就是他努力地去求战。他的目的并不是真得要去争功,而是为了去还债!   想到这里,张贤忽然感觉自己和胡从俊比起来,简直太稚嫩,太简单了,缺少的正是他的这份老谋深算、这份圆滑世故。      第五九章 还枪(二)      虽然没有必要再赶到临朐了,但是胡从俊还是带着张贤与几个整编十一师的参谋人员,一起前往了临朐,探视大仗之后的整编第八师,当然主要还是慰问一下李弥师长及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对于胡从俊的来到,李弥自然是感激涕零,虽然整编十一师没有帮上什么忙,但是也算是十分尽了心。而这些,也正是胡从俊真正想要得到的。   从临朐又回到了南麻,盘桓了数日后,胡从俊接到了上峰的命令,带着整编十一师转向西北,到达博山驻防。   博山是山东有名的古城,以盛产瓷器而闻名北方,但是当整编十一师到达这里的时候,张贤陪着胡从俊在城里转了几圈,访问了几家瓷器厂,却见到这里的陶瓷业十分萧条,门庭冷落,有的早已然停业了。大家都不由得十分感慨,战争一起,民生凋零,便是再繁华的所在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彩。   博山、周村、淄川、张店,临淄这几座古老的城镇互相离得都很近,共同组成了山东中部的经济中心,只是在这个时候,这里也成了国共两党角逐的场所,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此时身为山东省主席的王辉将军巴不得整编十一师能够在这里驻扎下来,所以亲自过来商请胡从俊能够率领整编十一师进驻周村与明水地区,因为这一地区还有一支比较强大的共军地方武装部队,他想要让整编十一师能够协住他将这支共军的部队消灭。   再一次见到王辉的时候,张贤却是感慨万端,王辉已然消瘦了许多,看来,这个山东省的主席并不好当。当看到张贤,王辉也是激动万分,竟然经不住自己的眼泪,掉落尘埃。曾几何时,他们都是七十四军的中坚,从常德打到了湘西,只不过这个时候,七十四军已经变成了昨日黄花,虽然整编七十四师又已经重建,但是此军已非彼军,许多的故旧都已经在这场内战中逝去,张林福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   张贤的眼圈也是红红的,看到自己的老长官,他的泪水也在不停地打着转。胡从俊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也是十分感动,他知道如果不是有碍于场面的正规,许多的高官都还在场,王辉与张贤一定会拥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胡从俊非常痛快地答应了王辉的请求,他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新兵。在南麻之战后,整编十一师把从解放军那里俘虏来的五百余名士兵尽皆编入到了自己的部队里,同时又从国军地方保安部队中征招了几千兵丁,以补齐了所缺的差额。当然,胡从俊也很有手段,将这些新兵与老兵混编在一起,派出有经验的军官带领训练,所以很有成效。尤其是对于那些解放军的俘虏,许多人都劝之弃于地方,但是胡从俊却力排众议,认为这些士兵大多数还是受到了官长的裹胁,才会投向共军,其实本质上与国军士兵根本没有区别。对于这一点,张贤便十分得佩服,一直见到共军在启用国军的俘虏兵,而很少见到国军启用共军的俘虏兵,胡从俊可以说的确很有远见,敢作敢为。   整编十一师大张旗鼓地在淄博地区进剿共军,将所部分成东、北两路进攻,但是经过搜索跋涉,两路顺利会师,并没有在该地区发现共军的地方武装。原来,这些共产党的地方武装的情报也十分灵通,得知整编十一师的到来后,早就做出了安排,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为了答谢胡从俊的帮忙,王辉特别邀请了胡从俊与整编十一师的几个旅长到济南作客,胡从俊欣然前往,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张贤留了下来,这让张贤有些失望,但是他也十分清楚胡从俊的安排。胡师长是怕在他离开整编十一师的时候,万一有什么情况,别人应付不来,他却相信张贤肯定有这个能力,所以也是对他的一种信任。   ※※※   周村,向来号有“天下第一村”的美誉,明末清初的时候走向繁荣,成为了中国北方的一处金融和商业中心,一九零四年,清政府把周村,连同省府济南及东边的潍县开通为商埠后,商业尤其繁盛起来,这里很快就成为了辐射鲁中,跨江越河的著名商贸中心,自从胶济铁路修通之后,这里更成为了山东省联结东西的旱码头,被誉为“金周村”。这里最著名的是纺织业,尤其是以丝绸文化源远流长。   此时的整编十一师的师部就座落在周村。   虽然胡从俊临走的时候把全师的军权都委托给了张贤,但是张贤毕竟还只是一个参谋主任,而作为副师长的张副师长在这个时候也被调到别的部队去作师长,新任副师长还未提出,此时的参谋长也随着胡从俊去了济南,所以张贤倒也明正言顺地成了师部里的头号人物。毕竟与带兵不同,作为参谋来说,也就清闲了许多。   这一日闲着无事,张贤带着熊三娃正在周村的街道上逛荡,刚刚走到城门口处时,却听到守卫盘查的卫兵正与人争执着什么,他快步走了过去,很不高兴地责问着那个值守的排长。因为整编十一师历任师长都十分注重军民关系的,尤其是胡从俊当任师长之后,对所有的官兵要求都很严厉,绝对不允许欺负百姓。这个排长很是委屈,告诉张贤,他们刚才看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从这个人的身上搜出了一把手枪来,所以要把这个人带回去审问,但是这个人却十分叫嚣,并不是他们在与人争执。   听到这话,张贤很是奇怪,带着熊三娃,让那个排长在前面引路,去看那个此时被这个排长下令捆绑住的嫌疑犯。还没有走到岗哨里,便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地骂着:“你们这些狗眼不识泰山的家伙,等我见到你们的张贤主任,看我怎么叫他来收拾你们!”   那个排长已经走了过去,大声地怒叱着:“叫什么叫?我们张主任就在这里,看你认识他不?”   张贤也紧跟了过去,刚刚看到这个被捆住人的背影,便不由得楞在了那里。   这是个与张贤一般,足有一米七八左右的汉子,对于山东人来说,这个个子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张贤这样从南方过来的人来说,已经不矮了。此时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他光着膀子,穿着件两边开气的坎肩,露出的古铜色的胳膊,全是块状的肌肉。从后面冷不丁地看去,背影便如张贤一模一样。   “是高伟!”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当先着喊了出来。   那个被捆住的人蓦然一惊,转过身来,目光正与张贤撞在了一起,不由得也呆在了那里,久久地仿佛是定住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忽然就涌出张贤的眼眶,紧走两步,在把抱住了他。“真得是你,我的兄弟!”他喃喃自语着。   这一声兄弟,立时,让高伟的泪水也簌簌而下。   那个排长呆呆地看着这场中的两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要倒霉了!   ※※※   张贤在周村最大的天香阁饭庄里订了一桌酒席,又叫来白京生、陈大兴、徐海波等原十一师独立营的老战友们出来作陪,给高伟接风。为了凑个热闹,张贤还叫了熊开平、李现法与姚昱、沙长海这几个自己曾经的属下,再加上熊三娃,正好是十个人。   高伟是被解放军释放出来的。   对于被华东野战军分批俘虏的那些国军官兵们,除了大部分的普通士兵被招入解放军之外,而大量的国军中下级军官,共产党还是采取了教育为本,分批释放的政策;对于少将以上的军官,大部分被从胶东通过水路送往了东北,作为战犯关押了起来。   高伟毕竟只是一个校团级的军官,还达不到将级那种特殊待遇。因为条件所限,共产党也不可能把那么多的中下级军官也一并收押,所以在一些民主人士和被俘人员家属的呼吁之下,解放军也便就坡下驴,分批释放其中的部分人员。高伟便是整编七十四师俘虏里,最后一批被释放的。   再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故旧,高伟不由得感慨万端,自己便好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终于重见天日,却又是如此得凄凉。   众人也十分知趣,并没有人再在高伟的面前提起前尘往事,大家只是随便说些着风闻趣事,回忆一下往日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酒过三旬之后,高伟自己却一声长叹,望着张贤,却是苦不堪言:“贤哥呀,想当年从十一师出来的几个人,常立强已经为国捐躯,你又和三娃重回十一师,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七十四师里,我就常常想,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再聚在一起。上一次在沭阳一别,没有想到再相见时,七十四师已经土崩瓦解了!哎!早知如此,还不如想当初与常大哥那样,战死沙场来得痛快!”   在座的诸位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相劝了。   张贤端起了一杯酒,来到了高伟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满怀着感情地道:“阿伟,你我是同年,又是同时从军校毕业后到的十一师,在一起最少也有五六年的交情,听我一句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高伟怔了一下,忽然一声苦笑,喃喃自语着:“留取丹心照汗青!呵呵,我被共产党放出来的之前,他们给我上了有半个月的课,说什么蒋主席是人民的敌人,共产党才是人民的代表,才是为人民服务的,与共产党作对就是与人民作对,要我们认清形势,不能为虎作伥。这种话说得条条是道,我也只是敷衍了事。但是此时想来,他们的某些话也说得不无道理,如今国府上下乌烟瘴气,腐败无能,置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你们说这样的政府真得值得我们为之效忠吗?”   这一番话,听着在座的众人大眼瞪小眼,竟然没有人敢应答。   张贤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徐海波皱着眉头,站起来道:“高伟呀,这话是共产党的教唆之言,你怎么能够信以为真呢?的确,我们党内是有不少的败类,但是民族、民权、民生还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只要国家安定下来,不用想,自然会发展民生的!哼!共产党那一套又是什么?共产共妻!别看他们如今说得好,如果他们当真得掌了权,难道真得会为老百姓着想?笑话,我只怕到时还不如我们国民党!想当年我们老家闹赤匪的时候,说是打土豪分田地,可是只要那个时候有谁不顺着他们,说些反对意见,肯定会被屠杀掉,他们才是真正的屠夫!高伟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是我说你,是非不分不说,便是经历这么一点的挫折,便这般地垂头丧气,这哪里还象一个男子汉呀!”   徐海波的这一番话,说得高伟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与徐海波本来就有矛盾,当初正是因为徐海波当副营长的时候,打过他,所以至今还令他耿耿于怀,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跟着张贤离开十一师的一个原因。此时听到徐海波又以长官的口气来教训自己,便十分不快,“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是不进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你也当一回俘虏试试?”   “你……”徐海波被他的这一句话咽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争的!”张贤连忙打着圆场,同时告诫着大家:“我们都是党国的军人,作为军人就要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政治的话题还是不要再谈了!”说着,又举起了杯来,对着大家道:“今天我们是欢迎我们的好兄弟高伟回来,不痛快的往事不许再提。来!来!来!大家还是一起来干一杯!”   众人也都连忙起身,端起酒杯互相碰着,然后也都一饮而尽。   高伟与徐海波对视了一下,虽然还是一付气鼓鼓的样子,但是碍于张贤的面子,也端起杯来饮尽。徐海波见他喝完,也举起杯来喝了。这两个人的不快便这样看似化解了过去,但是任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想到,在以后的岁月中,却还会走到一起,在那个时候,又不得不乘上了同一条船。      第五九章 还枪(三)      酒宴上的这场暂时的不愉快便这样过去,此后,大家说话都绕开此时的时局,而大谈朋友情谊。但是谈着谈着,熊三娃却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忍不住问道:“对了,高伟哥,你怎么没有投靠共产党呀?”   他的这一句话刚刚问出口,便遭到旁边的陈大兴的暗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这个家伙反而不乐意起来,愤愤地道:“大兴哥,你怎么又踢我?”   这一句话,立即让陈大兴尴尬万分,一时之间也下不得台来。   高伟看着熊三娃,与这个愣头青认识久了,早就了解了他的性格,知道他是一个爽快的人,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反而笑了笑,问道:“我为什么要去投靠共产党呢?”   熊三娃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高伟却这样地来问自己,当下想了想,道:“是呀,我就奇怪,为什么雷霆那家伙怎么就投靠了共产党?”   一听提起了雷霆来,在坐的众人都不由得有些怒容。   仿佛是知道这个问题终会被问道,高伟却出奇得平静,叹了一声,悠悠地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你知道吗?”熊三娃依然愤愤不平地道:“南麻之战的时候,雷霆拿着枪指着贤哥的头,要不是大兴哥机灵,用他的团长把贤哥换回来,我想贤哥可能也会遭了他的黑手!”   “哦?”高伟不由得怔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张贤,经不住地道:“怎么我回来的时候,没有听雷霆提起来呀?”   “他还好意思跟你提这些?”熊三娃鄙视地道:“要不是当年贤哥的帮助,他又怎么会进得了七十四军,又怎么能受到张师长的重用?他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要害人……”   “不要说了!”张贤打断了他的话,却又一本正经地道:“我和雷霆只是同学,没有谁欠谁的,他能够得到张师长的重用,那是他的真本事。他的老婆是共产党,我想他投靠共产党多半还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他都对你用枪指了,你还这么替他说话!”熊三娃越发得气愤起来。   张贤摆了摆手,示意熊三娃不要再提起此事。   高伟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们:“雷霆在南麻大战的时候,受了重伤,我当时也在他们共军的后方医院养伤,所以可以见到他。”   “他那一枪是我打的!”熊三娃完全是一付好汉作事好汉当的架势,说着又有些可惜:“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把他打死呢?”   高伟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从张贤的眼中,高伟看到了一份难以按捺的伤感。他转身从自己的腰里取出了那把险些被门口排长缴走的手枪,递给了张贤,张贤接在手里,已然认出来,这正是那把自己借与雷霆防身的勃朗宁手枪。   “这把枪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他很奇怪。   高伟一声苦笑,这才道:“我在被释放的时候,雷霆拿着这把枪来找我,说这把枪是你的,借人东西总还是要还的,所以就让我把这把枪带回来还你!”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忽然掠过一丝的悲哀,这把枪就是一个见证,其实在雷霆用这把枪顶着他头的那一时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两个人的友谊从此终结。或许,雷霆让高伟把枪送回来,也是此意了!只是这把枪已经被雷霆顶住过自己的头,再拿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如果这不是罗达送给他的留念,他真有心当众将之毁掉,免得到时睹物思人,徒自伤感。他收起了这把枪,默默地饮尽了一杯酒。   一时间,酒桌上一片沉默。   “其实……”高伟打破了这个沉默,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雷霆也很苦,我看得出来,他在共军里并不好过!回来之前,我曾经跟投靠过去的几个原来的战友们一起坐过,听他们说他虽然是一个副团长,但是好象那个团长很挤兑他。”   “活该!”熊三娃骂了一句!   “他为什么不回来呢?”陈大兴忍不住地问道。   “这个我也问过他,只是他说人不可以总是背叛,他已经叛过了一次,如果再叛回来,那么别说共产党不会再容他,便是回到国军里,也没有人再看得起他了。他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个年月里,能够活着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更何况此时,他还有一个儿子刚刚出生!”   “他有儿子了?”张贤也经不住问了一句。   高伟点了点头,告诉他:“是,他的儿子叫做雷小贤,我知道他是用了你的名字,那小子长得白白嫩嫩地,很漂亮的,特别招人爱!”   “哼!他这样的人也配有儿子?老天真是瞎了眼了!”熊三娃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三娃,作人不要这么刻薄!”张贤忍不住告诫着他。   熊三娃只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高伟,你为什么没有投靠共产党呢?”陈大兴见到高伟并没有因为这种不快的往事而在意,于是也追问起了熊三娃的那个问题,看来他也十分感兴趣。   “我嘛!”高伟自嘲地道:“我又没有雷霆那么好的老婆,光棍一条,没有人痛没有人爱的!呵呵,就算我想加入共军,他们也信不过咱呀!再说了,如果让我掉转枪口再面对以前生死与共的弟兄,我肯定是做不来的!”   大家都点了点头,高伟说得很现实,也是一个普通人最正常的思考方式。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张贤问道。   高伟摇了摇头,叹道:“我么些年来,一直在军队里混,除了打仗,我还会什么?真不知道回乡去做什么了!”   “你要回乡?”张贤问着。   高伟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被共军放出来,当时他们要我写了一份退出国军的保证书,为了能重获自由,我也就只好写了!”   “那种东西又算不得数的!”熊开平忍不住这样提醒着。   “是呀!”张贤也劝着:“阿伟,我去和胡师长说一说,你还是回我们整编十一师吧,你原来的少校军衔肯定可以保留,怎么也可以让你当个团级参谋的!”   “是呀!”陈大兴也道:“高伟,你回来吧,如今我们独立营的老人已经不多了!你回来了大家正好又可以在一起做兄弟了!”   白京生与熊三娃也极力相劝。   但是高伟却看了眼徐海波,坚决地摇了摇头,对着张贤道:“贤哥呀,我的那些兄弟都已经成了解放军的兵了,虽然我不愿意投靠共军来打国军,同样,也不愿意去面对原来兄弟的枪口,我还是想回南京先削了军籍,然后回云南老家种地去了!”   听着高伟的话,大家都愣了愣,张贤知道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想来对于自己的未来早就做好了打算,看来经过了这么一场战争,对他的改变的确不少。   张贤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劝雷霆的情景,当时雷霆也是这么说要回乡的,哪知道怎么就投向了共军,于是忍不住道:“阿伟呀,你又让我想起了雷霆来。是我们从坦埠把他解救了出来,当时我也是这么劝他留在整编十一师的,他也是如你这般坚决要回老家,谁知道再相见的时候,他却成了我们的敌人!”   高伟愣了一下,面色马上严肃起来,站起来指天而道:“贤哥,我高伟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我可以指天发誓,只要你贤哥还在国军里,要是我高伟再去参加共军的话,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他毒誓,张贤知道高伟说得是真心的话,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阿伟,是我多虑了!”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他道:“你要是准备回乡,就直接回乡罢了,千万不要回南京了。如今整编七十四师已经重建,正在招集原来七十四师被共军放回的官兵,你这个团长回去了肯定会被硬性留下来,到时根本不容你脱身的!”   高伟想了一下,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如果我不要回我的军籍,这些年来的战功也都随之东流了,要退役我也要体体面面地退下来。再说,这些年来,我所有的积蓄还在南京的朋友那里寄存着,如何我也要往南京走一遭的!”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又道:“我和国防部的郭万将军最熟,他此时是联勤总部的司令,回头我给我写一封信,到时你到了南京,要是有困难可以拿着我这封信去找他,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   “如此那就太好了!”高伟真心地感谢着。   就在酒席即将结束的时候,熊三娃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问着高伟:“对了,高伟,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什么事?”   “你在共军那里见到了魏楞子了吗?”熊三娃终于问出了口,这个兄弟也是张贤时常记挂的人。   高伟呆了一下,忽然眼圈有些发红,默然半晌,这才低声地告诉他:“他死了!”   熊三娃与张贤都怔在了那里,半天,才听到熊三娃“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   正有一个运送弹药的车队从周村赶回济南,在张贤的安排之下,高伟便搭上了这个车队,准备先去济南,而后乘火车去南京。   在分手的时候,张贤掏出了那把雷霆送还的手枪,递给了高伟。   高伟愣愣地看着张贤,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张贤笑了笑,对着高伟道:“这把枪送给你吧,这是罗达师长当年在常德撤退的时候,送给我让我防身用的,这么些年来,我都一直珍藏着,前些日子借给了雷霆,呵呵,哪知道他却用这把枪指着我的头。”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唉!算了,说这些干什么?你拿去吧,留着防身吧!”   高伟点了点头,已然明白此时张贤的心痛。可是在临走之时,又不无担心地道:“贤哥,有一句话那天人多我没好说出口来,现在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我兄弟有什么当不当讲的?”张贤坦然地道:“你说吧!”   高伟点了点头,这才道:“虽然我做了一次俘虏,但是如今也看清楚了一些形势,国军是越打越弱,而共军呢?却是越打越强!所以,这场内战只怕到头来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还是远离一些的好吧!”   张贤楞了一下,蓦然间,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高伟不愿意再加入国军的真正原因。当下想了想,对着他道:“阿伟呀,其实从戡乱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你这种避战的思想,可是随着弟兄们一个个地在我身边倒下去,我的心里根本不是一个滋味呀!作为一个军人,选择逃避就是逃跑,就是可耻,我不能让我们那些弟兄们的血白流,也不能为了我自己的安逸,而眼见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一个个地去送死,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勇敢面对的原因!”   高伟望着张贤如此坚定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低下了头,咬着唇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我的弟兄们已经所剩无几了,便是还在的也成了共军的士兵!唉!……”说到这里,便哽咽起来,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拥抱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望着已然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的车队,张贤一片得怅惘,直到尘埃落定,他还在凝视着远方,回味着高伟临走时的那句话。   “回去了!”身后的熊三娃喊了一声。   张贤点了点头,转身与熊三娃并肩而行,在路过一座桥的时候,他的手一杨,把手中的一件东西丢进了河里。   听着“扑”的一声响,熊三娃看到河面上溅起的水花,以及一圈圈的涟漪,奇怪地问着:“哥呀,你把什么丢进了水里?”   “没什么,只是一块石头!”张贤随口答着。   熊三娃没有再问下去。   但是,张贤心里却十分得清楚,他丢进水里的正是当年在陆大毕业时,雷霆送给他的那支派克钢笔,他的耳边还在响起雷霆那个时候的话,历历在目:“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将认为是自己一个新生!”   是呀,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他与雷霆之间,也将再不是兄弟,再不是同学,再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第六十章 坦克(一)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整编十一师在周村附近休整,其实陈毅、粟裕所率领的华东野战军也在休整之中,作为战斗指挥者的两个领导人也作了深刻的反省,虽然说南麻与临朐的那两仗打成了消耗战,在各部队的通报中只说是打了一个平手,只是为了保持大家的斗志。而实际上,无论从伤亡比例来说,还是从达到了战略效果来讲,这就是两场败仗。其结果已经导致国军占领了整个胶济路,作为共产党重要的物资基地和数万名伤员安置地的胶东地区也面临着被占领的危险;特别严重的是,在持续近两个月的作战中,陈毅粟裕所部的战斗减员和非战斗减员总计高达了五万人,这也是华东野战军自从组建以来,前所未有过的损失。   从客观上来讲,中共中央对华东野战军七月分兵的命令,就是一种失策!   八月初,粟裕向中共党中央起草了关于南麻、临朐战役的初步总结电报,分析了自七月分兵之后,华东野战军在战略战术上的不足之处,同时也强调,对整个反攻局势和前途过分乐观,是造成这些失利的重要原因。但是陈毅司令员与谭震林副政委都对这份电报不赞同,认为中央在战略上没有错误,失败的原因而是军事部署上的错误与战术上问题。因为意见的不统一,粟裕只得另行起草了一封短电发给中共中央,在这封电报中,他把所有的失败责任揽在了身上,并要求处分。   陈毅深感不安,认为作战不利让粟裕一人承担责任,有失公允,有必要和谭震林、粟裕坐在一起把这个问题谈清楚。但是谭震林要率着第二、七纵队去胶东休整,临行时只给粟裕留下了一封信,指出粟裕在军事上常常粗心大意,缺乏远见,这几仗没有打好,把主要原因放在过于乐观上是不能把问题彻底搞清的,也说服不了其他的同志。   粟裕在给谭震林的回信中,承认自己军事指挥和作战部署上是有问题,但是他还是坚持认为过分得乐观,是造成这次作战失利的主要原因。   陈毅为了鼓励粟裕,也与他作了彻夜的长谈,目的无非就是一个,希望作为领导人的大家能够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八月三十日的时候,毛泽东给陈毅、粟裕发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报,批评陈粟大军在惠民留驻时间太久,二十多天毫无积极行动,致使国民党各部对刘邓大军压迫太紧,有不能在大别上立足之势。同时严令其下属的陈士榘、唐亮所部积极歼敌,并要求陈粟主力立即渡过黄河,全力配合刘邓。   这就仿佛是当头的棒喝,陈毅与粟裕两人已经清晰地了解到了中共中央所作出来的战略意图,在全局观的指导下,当即作出安排,留下少量内线部队坚持与国军纠缠之外,华东野战军主力与刘邓大军一样,直插中原,搅乱国民党控制区,完成战争的战略转变。   九月二日,陈毅与粟裕率领第六纵队,及此时由鲁西南北渡黄河休整的第十纵队和特种兵纵队一部,由黄河北岸的范县、濮阳地区渡过黄河,挥师南下,直插鲁西南的巨野、定陶地区,与先期到达这里的第一、第三、第四和第八纵队会合,组成了华东野战军西线兵团。   此时,十二万的刘邓大军从鲁西南出发后,已经在八月十八日夜走出了黄泛区,沿途与层层设防的国军作战,终于在八月二十五日渡过汝河,走进了大别山区的时候,也只剩下了十万人左右。而根据中共中央军委的战略部署,西面的陈赓、谢富治率领着晋冀鲁豫野战军的第四纵队、第八纵队二十二旅、第九纵队以及西北民主联军第三十八军,共二十九个团约八万余人组成陈谢兵团,于八月二十三日突破了黄河天险,在洛阳到陕县间开辟了新的战场,并伺机建立新的解放区。   对于刚刚渡过黄河的陈粟兵团来说,马上便抓到了一个极好的战机,于九月七日将由曹县北上的国军整编第五十七师包围在了菏泽到巨野间的公路的沙土集附近地区,激战至九日晨,在留守鲁西南的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十一纵队的配合下,顺利消灭了国军整编五十七师师部和两个旅九千余人,是役华东野战军也只伤亡损失两千三百人。   沙土集一战的胜利,终于将华东野战军从失败的阴影中解脱了出来,这一仗也成了华东野战军西线兵团转入战略进攻以来的第一个胜仗,改变了陈粟所部的被动局面,迫使国军从山东内线战场和刘邓大军周围抽调回了四个整编师来援,有力地策应了刘邓大军主力进军大别山和华东野战军东线兵团有胶东作战,对整个南线战局的发展影响很大,至此,中国的整个战争进程产生了一个新的局面。   ※※※   面对在鲁西南强悍出击的陈粟兵团,整编十一师也成了被从山东战场抽调的四个整编师中的一个,为了保卫陇海路中段,南京国防部发来了紧急的电令,要求整编十一师迅即由济南沿津浦铁路南下,到兖州后改乘火车以徐州转陇海路,到商丘下车,归商丘绥靖分署主任周喦指挥。   接到这个战令之后,胡从俊马上召集起各旅团,急行军南下,在兖州搭上火车,不数日便抵达了商丘。周主任对于整编十一师的到来,自然是求之不得,马上准备了粮弹,给予充足的补充,在进行这些的时候,周主任还专门邀请胡从俊师长吃饭,胡从俊欣然前往,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把张贤一并带上。   当张贤与胡从俊坐着车来到商丘绥靖分署的时候,刚刚在门口下车来,便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远远地喊了起来:“咦?那不是张副师长吗?”   张贤与胡从俊都不由得向着喊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瘦小精悍的人跑了过来,他一身的军装,戴着大檐帽,人还没有跑到,又接着喊了起来:“真得是张副师长呀!”   胡从俊看了看张贤,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难道这个张副师长指得就是张贤?   张贤听着这声音是如此得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看到那个跑近的身影,越近就越是亲切,这个人一定是自己所熟识的。一直到看清楚了来人的脸,那小头小脑上那道立起的剑眉尤其扎眼,他马上认了出来,不由得也大喊了起来:“是梅占元!”说着,也顾不得与胡从俊解释,迎着来人飞奔而上,就在那个人冲到面前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这个人!仔细地端详起来,不错,这正是当年湘西会战时,他手下的二营营长梅占元。就仿佛是悲喜交加,他紧紧地搂住了这个战友!   胡从俊走上前来,看着面前两个人如此亲切的样子,两个人都泪流满面,显然是因为过于激动。   “张贤,他是谁呀?”看着这个身着少校军服的军官,胡从俊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抱住梅占元的胳膊,同时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师长:“他是我原来在七十四军里的一个营长,叫做梅占元!”同时,又向梅占元介绍着胡从俊:“这是整编十一师的胡师长!”   “胡师长好!”梅占元打了一个立正,敬了一个礼,同时喊道。   “你好!”胡从俊向他回敬了一个礼,礼貌地答着。   梅占元憨憨地笑着,对胡从俊道:“其实胡师长,我们在湘西会战的时候见过面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营长,你肯定记不得我!”   胡从俊也笑了一下,回想起湘西会战,十八军与七十四军并肩作战,将东洋鬼子打得落花流水,虽说其间还有不少的遗憾,但那场大战真是这一生值得回忆的。   “副师长,真得这么巧,我昨天还想到你,今天就在这里看到你了!”梅占元喜不自禁地对张贤说着。   张贤也笑了笑,同时告诉他:“以后别叫我副师长了,我现在是整编十一师的参谋主任,你比我大,就叫我阿贤吧!”   “那多不好,我还是叫你张主任吧!”梅占元道。   “好吧,那就随你吧!”张贤道,同时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其实想问,为什么梅占元没有随整编七十四师覆灭,只是这种话实在是他心中的痛,根本不忍说出口来。   好象是知道了张贤的真正的想法,梅占元笑了笑,同时有些苦涩地道:“我是不是命大呀?其实我也觉得我的确命大!国防部本来是要给我们整编七十四师配制战车的,所以在去年底的时候,张师长把我派去学战车!”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恍然大悟。   “是呀,没有想到,这却让我逃过了一劫!”梅占元很是感慨。   张贤也跟着唏嘘不止。   “你说你是学战车的?”胡从俊马上来了兴趣,问道。   梅占元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到了商丘?”张贤也来了兴趣。   “是这样的!”梅占元作着解释:“整编七十四师虽然重建,但是我们这几个战车队的却没有被要求回去,后来被编进了蒋二公子的装甲部队里,因为商丘这边战事紧张,所以上峰要我带着八辆轻型坦克过来支援,我也是刚刚到达,正要往周喦主任那里报道呢!”   “哦?”胡从俊听着却是眼睛一亮,随即问道:“梅少校,你率着战车参加过什么战斗吗?”   梅占元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仗我倒是打过不少,只是还没有开着战车参加过实战!”   “哦!”胡从俊有些失望,他显然想要一个有过实战经验的战车队。但是随后却又放出精光来,对着梅占元问道:“梅少校,你有没有兴趣到这们整编十一师里来?”   梅占元楞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望着张贤露出兴奋的样子,同时道:“我当然想跟着十一师,你们师是除了我们整编七十四师之外,我认为的最好的部队!”   “好!”胡从俊一口应承着:“我这就去与周主任说一说,把你们这八辆战车配属到我们师里来,到时你还是战车队的队长!”   “如此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张贤也随声附和着,露出了笑脸。      第六十章 坦克(二)      胡从俊的面子果然很大,虽然周主任十分不愿意,但最终还是经不住胡师长的威逼利诱,最终答应把梅占元所带来的八辆战车配制给整编十一师,以加强整编十一师的火力。当然,为了报答周主任的慷慨,胡从俊也答应立即行动,从商丘北上,率领整编十一师压迫此时还在鲁西南菏泽与济宁之间的共军陈粟所部。   在一切就绪之后,胡从俊率领着整编十一师,并梅占元的战车队从商丘出发,向北面的曹县搜索前进。这个时候,陈毅与粟裕的大军已经取得了沙土集战役的胜利,将段霖茂的整编五十七师歼灭,并继续向南发展。   再一次回到菏泽地区,张贤却是感慨万分,一年前也是在这个时节左右,他还是十一旅三十二团的团长,便是在这里以一个团的兵力顽抗共军刘伯承与邓小平的解放军十倍兵力的攻击,最终令三十二团几乎被全歼,张凤集也成了他心中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伤。   而此时,熊三娃却是异常得兴奋,在行军休息的时候,他左缠右缠着要张贤带他去看战车,张贤被他缠得烦了,只好领着他来找梅占元,当他们来到战车队的时候,正看到康乐和一群士兵正围着一辆停在路边的轻型坦克摸来摸去的,仿佛就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一样。   见到张贤到来,大家都连忙散开了,康乐却问着熊三娃:“三娃哥,你会开战车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在这些小兵的面前,他向来是什么都会的,当下腆着脸,理所当然地道:“会,我当然会了!”   “你真得会呀?”康乐信以为真。   “真得会!”熊三娃装着洋蒜。   看着熊三娃如此趾高气扬地跳上坦克的样子,张贤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那你开开试试,带着我怎么样?”康乐恳求着。   “那怎么行?”熊三娃一本正经地道:“这几辆战车是咱们师里的宝贝,你以为谁想开就开得了的吗?”   听到这话,康乐很是失望,同时看到张贤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主任,三娃哥是不是在骗人呀?”   张贤道:“这战车要是谁都会开,还要配备专门的战车员做什么?”   康乐不由得笑了起来,孩子一样地对着熊三娃刮着脸皮,取笑着他:“三娃哥真会吹牛,你要是会开,那么我也就会开了!”   被这个小兵的一顿抢白,熊三娃的脸却有些挂不住了,当下对他道:“我和战车队的梅队长是老交情了,原先在一起打过仗,回头我让他教教我,又不是什么难事!”   正说之间,梅占元已经走了过来,看到站在坦克上面的熊三娃,经不住喊道:“咦!这不是熊三娃吗?”   听到梅占元喊他的名字,熊三娃很是得意,对着康乐神气十足地显摆着,连声应道:“是我,梅大哥,我是来看你来了!”   康乐却回过头去,调皮地对梅占元道:“梅队长,他哪里是来看你的,他是来看你的战车的!”   “去!”熊三娃跳下了坦克,十分不满意的推开了康乐,骂道:“就你多嘴!”   康乐向他扮了一个鬼脸,抱着自己的枪,跑开了。   在看到熊三娃的同时,梅占元也看到了张贤,连忙过来敬了一个礼。正在这个时候,部队已经休息完毕,准备开拔了。于是,梅占元便邀请张贤与熊三娃一起坐一坐自己的战车,不等张贤说话,熊三娃便立即答应了下来,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一个活泼的孩子。   ※※※   梅占元所带来的八辆轻型战车,其实就是美国生产的M24型轻形坦克,为纪念美国装甲兵部队的第一任司令霞飞将军,所以这种在美军中装备最为广泛的坦克又被称为霞飞坦克。坦克之名是英文“TANK”的音译,在中国通常还是被叫做战车。而与普通战车有所不同,这是一种全部装甲,并有旋转炮塔,配有火炮等武器的履带式战车,此时,象梅占元这样专业的战车人员,还是管这种战车直接叫做坦克,也只有张贤、熊三娃这样的非专业人士依然唤作战车。   这批霞飞坦克,是由美方近期援助给国军的六十多辆中的八辆,此时还都是崭新的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亮光,车长有五米半,车宽也有近三米,车高两米半,车体和炮塔为均质钢装甲结构,车体前的装甲板厚有三十毫米,并有六十度的倾角;两侧的板厚也有二十五毫米半。在坦克内部,从前到后分为驾驶室、战斗室和发动机室,一辆坦克共有五名乘员,即车长、炮长、装填手、驾驶员和副驾驶员。   此时,张贤与熊三娃坐在这辆坦克里面,空间有些挤,而且十分得闷热,好在此时又非战时,最上面的盖板被打开来,还是有风可以通过。梅占元让两个坦克手坐到了外面的炮塔上,这样可以把里面的空间腾出来,大家也便觉得舒服了许多。   那个熊三娃一直坐在驾驶员的边上,跃跃欲试着想要开一开,梅占元很是大方,便让熊三娃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熊三娃很是兴奋,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坦克也并非很难开,只是加了很大的油门也跑不起来,想想履带式自然没有轮子快。跑了一段路,这家伙便失去了兴趣,坦克的速度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慢,太难以忍受了!   梅占元却对整编十一师更感兴趣,毕竟要和这个师并肩战斗,所以一路上不断地询问着张贤这个师的情况。张贤也是有问必有答,对这个曾经的下属分外热情。   “我在电台里听中央社的广播,说你们在南麻与第八师在临朐一战,毙敌十二万人吗?当时还说陈毅也在其中,正在清查之中!”梅占元显然对整编十一师的战果很佩服。   “什么?”在前面正与那个驾驶员交流的熊三娃听完后,忍不住地回过了头来,骂道:“放屁!中央社尽是放屁!要是陈毅也在南麻被歼了,那么如今在曹县出来的又是谁呀?”   梅占元与张贤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这么多年过去了,熊三娃还是如此坦率与直接,但是骂人的口气也没有一丝的改变。   蓦然间,梅占元与张贤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熊三娃被这两个人笑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问着:“怎么了?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中央社就是整天的放屁,胡说八道,骗骗老百姓,我们什么时候歼灭了共军十二万人?他们总共也就那么多人,要是都被我们毙伤了,如今我们也就不用到这里来了!”   听着熊三娃有模有样的辨解,张贤与梅占元笑得更厉害了。   一骑马从后面奔了过来,马上的一个少尉模样的军官一边跑,一边大声地问着:“张贤主任在这里吗?”   “在这里!”坐在坦克上面的那两个兵中的一个答着。   张贤也听到了喊声,从坦克中钻出头来,却见到一匹红色的马上,坐着一个面色黝黑,个头不高,但是十分精壮的年青少尉,这个少尉四方的脸,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张贤看到这个人,却也认识,正是新被胡从俊提拔到警卫团里来任连长的乔书强。这个乔书强在南麻的战斗中表现十分出色,原是一个上士副排长,在上面的官长尽皆阵亡的情况下,他担当起了阵地指挥官的角色,带着一个加强连两百多号人,硬是堵住了南麻南面的上千的共军攻击。战后,胡从俊将之升擢任为了少尉,并正式任命他为连长。   “小乔,有什么事吗?”张贤探出头来问着他。   看到了张贤的脸,乔连长连忙道:“张主任,师长有急事要我找你去见他!”   “知道了!”张贤答应着,从坦克里爬出来,在坦克停下来的时候,跳了下来,也不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熊三娃,骑上了乔连长让出来的马,飞奔着向后面的师部后卫队而去。   “小乔呀,你怎么这么扫人兴,我还没有玩够呢,你就跑过来催命!”熊三娃也从坦克中露出头来,骂着乔书强。   乔书强笑了起来,一跳便也跳上了这辆坦克,却是腆着脸对着熊三娃恳请道:“三娃哥,让我进去看一看,这个战车里面都有些什么?”   熊三娃装作想了一想的样子,却又打着官腔:“小乔,你小子都升任连长了,怎么也不请我吃顿饭?”   “你让我进去看一看,回头我一定请你吃饭!”乔连长向他打着包票。   熊三娃这才点了点头,也不顾梅占元同不同意,随即道:“好吧,那我让你进来看一看,不许乱摸,知道不?”   “是!”乔连长愉快地答应了。   ※※※   见到胡从俊的时候,胡从俊正停在一个山坡之上,望着下面大路上的自己正在行军的部队,正在沉思中,但是脸上却是一副焦急的模样。   “报告!”张贤跳下马来,敬着礼,同时喊了一声。   胡从俊这才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到了张贤,连忙道:“阿贤,我正在找你呢!”   “有什么事吗?”张贤连忙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马上让身边的副官在地上铺开了一张地图,对着张贤道:“我们从商丘一路北来,第一站就是曹县。可是此时,我们整编十一师却是孤军深入,北面邱雨青的那个第五军还在郓城附近,在整编五十七师被陈毅击溃之后,他们也和陈毅所部打了一仗,那是在十二日前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我想这个时候,陈毅所部可能已经在曹县、成武和定陶之间的区域中了,我们这个时候迎头上去,只怕有些不妙!”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整编十一师这一次的出征很急,原来的目的是要与四面的国军部队合围上来,在搜索的同时将陈粟所部围歼。但是这个时候作为南线的主力,胡从俊应允了商丘急迫的周喦主任的要求,所以没有多作思考便进军,直到这个时候才后悔了起来。   “是呀!”在思索之后,张贤也点头表示同意,他也为能与梅占元重逢而感到高兴,忽略了危险的存在。当下马上建议道:“师长,我看不如我们步步为营,每天哪怕少走点路,也要谨慎一些的好!”   “嗯!”胡从俊点着头,看了看地图,对着张贤道:“今天我本来准备宿营到曹县去,只是如此急赶,只怕路途上会有不测,前面有两个村庄,一个是大义集,一个是土山集,我看我们今天就在那里安营扎寨的好!同时派出搜索队,对前路进行探测后再行进的好!”   “师长英明!”张贤夸赞着,同时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似的,仔细地看着地图起来。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胡从俊问道。   张贤抬起头来,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我刚才听到大义集这名字很熟悉,不免仔细地看了看,呵呵,这个大义集看来不是去年张凤集那边的大义集了!”   “当然不是!”胡从俊道:“那个大义集还在巨野县呢,呵呵,阿贤呀,你还真记得呀!”   张贤点着头,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记得,却年也是在这个季节里,哦,比如今应该要晚些时候,当时大雨阻路,也幸亏这大雨,我才发现共军在大义集那边张着了一个口袋等着我们去钻呢!”   听到张贤掉起了去年的张凤集之战,胡从俊也感慨万分,经不住地道:“去年我们从这里开打,一年过去了,我们从这里打到了苏北,又从苏北打到了沂蒙山区,如今又回到了这里,往往复复的仿佛又回到了起点!”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锁紧了眉头,怔了一下,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张贤怔了一下,忙道:“我没说什么呀?”   “你最后那句话?”   张贤想了想,重复地道:“我刚才在说,也亏了那场大雨,让我们发现了共军在大义集设的口袋阵!”   “对!就是这个口袋!”胡从俊接口道,连忙转向地图,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六十章 坦克(三)      老虎团总算是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上一次的南麻会战,团里的团长、政委和副团长都负了伤,一时间整个老虎团里上下一片得丧气,士气低落到了谷低。其实何止是老虎团,华东野战军中的许多部队,都与老虎团一样,受创不轻,而官兵们也怨声载道,许多战士们更是骂声不断,于是有人戏言道:“反攻反攻,丢了山东,手拿煎饼,口咬大葱;大好形势,思想不通,有啥意见,要回华中!”。直到前几日在沙土集打了一个大胜仗,大家的情绪才再一次被调动起来,士气也高涨了不少。   在沙士集一战中,老虎团也拣了一点便宜,抢到了不少的武器,还夺下了两门野炮。这次战斗,老虎团的团长王大虎、政委甘兴国与副团长雷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起来,持行的是堵截的任务,虽然三个人都是重伤初愈,但是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奋勇当先、奋不顾身的精神,连陈毅总司令与粟裕副司令员都大为表彰赞扬了一番,至此,老虎团的士气与战斗力算是终于得到了一次战火的检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沙土集之胜,对于陈粟大军来说,的确有如及时的春雨,将大家久违了的喜悦心情再一次带回到了战士们的脸上。而紧接下来却是与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碰了一碰,那一次整编第五师打了一个突然袭击,但是却有一失一得的战果。原来,沙土集之战的时候,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正在北面的郓城,准备增援过来,但是华野一是阻援打得好,二是突击部队攻得快,在邱雨青还没有抵达战场上时,但已经结束了战斗。在华东野战军正准备撤出阵地的时候,邱雨青的一个旅突然发动突袭,打出两拳,一个团扑向刚刚撤出阵地的第七师,一团趁隙直插陈毅与粟裕的司令部。那个扑向第七师的国军团打了七师二十团一个措手不及,二十团伤亡惨重;但是穿插过来的另一个团却遇上了王大虎与雷霆率领的老虎团,出人意料地遭到了老虎团的迎头痛击,损失了一个半连,丢了一挺重机枪,六挺轻机枪,只得仓惶败退。   邱雨青见好就收,而陈毅粟裕的华野西线兵团也并没有再行去围歼邱雨青部,两方面的部队就仿佛是高手过招一样,猛烈撞击之下,都感到了对手的厉害,于是又迅即地后退,很快便脱离了接触。这一仗并不大,也只打了半天,但是却花费了陈粟兵团与打沙土集之战差不多的弹药。   此时的华野西线兵团,身处于外线,并没有根据地可言,对于他们来说,带出来多少的弹药就是多少的弹药,已经不同于在沂蒙山区的时候了。   王大虎与雷霆同时受到了陈毅与粟裕的表扬,但是王大虎却有一些惭愧,是因为雷霆敏锐地查觉到了敌人的目的,当时他还对此表示怀疑,要不是甘政委也极力地劝他作好防备,可能老虎团的结果也会与第七师的二十团差不多。   如今,王大虎对雷霆已经佩服到顶了,一方面的确雷霆的战术素养要比自己强了许多,不由得不佩服;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雷霆救过了他的命。那一次南麻之战,在与张贤的对阵中,王大虎一度成了张贤的俘虏,如果没有雷霆及时的出现,说不定他此时已经人头落地了。而令王大虎一直耿耿于怀的也是雷霆,要不是雷霆把张贤放了,说不定自己的那个敌人老乡也会再次成为自己的俘虏。这对他来说,真成了成了雷霆,败也雷霆!   不过,在南麻之战后,王大虎与雷霆之间的关系还是融洽了许多,在甘政委的劝导之下,王大虎也成了雷霆的另一个加入共产党的介绍人。   ※※※   老虎团依然是华东野战军直属旅的尖刀,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实际上的司令部的警卫团。   在与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打了一仗之后,西线兵团更加小心翼翼,这个时候,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贯彻中共中央的战略部署,成为品字型挺进中原中的三支大军的东路,目标便是豫皖苏边区,以求能够恢复内战前的豫皖苏解放区。   可是,在这个时候,整编十一师已经出现在了南面的曹县地区,胡从俊的这个整编师的到来,立即令陈毅与粟裕提起了精神来,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这是当初陈毅司令员劝慰粟裕副司令员的话,整编十一师可以说是华东野战军的老对头、老冤家了,此时,仿佛老天注定着给了华东野战军一个报仇血恨的机会!   老虎团里,许多人在兴奋着,同时也有许多人在担心着。   “知道不?又要打整编十一师了!”曹爽跑进了雷霆的临时住所,也不顾那个老房东的阻拦,一进门便这样地对着雷霆道,那份高兴仿佛是已经盼望了很久。   雷霆正在扎着绑腿,闻言只是稍微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打整编十一师,你这么开心呀?”   “当然是呀!”曹爽理所当然地道:“上一次没怎么打,我就受了伤,吃了他们的亏,这一次,我一定要一雪前耻!”   雷霆只是点了点头,当先地走出了屋子。   “雷哥呀,你好象并不高兴呀!”曹爽紧跟在雷霆的身后,这样地问着。   “我有什么高不高兴的,我服从上面的决定!”雷霆说着,已经来到了村子的街上。   “你不要骗我了,我看得出来!”曹爽却还在他的后面纠缠着,自从那一次被雷霆从虎口上救回来,曹爽就觉得自己欠了雷霆一条命,所以总想着报答他,这也就是曹爽为什么这些日子里总与雷霆走得很近的原因。   “我骗你什么?”雷霆反问着他。   曹爽紧走两步,与雷霆并肩而行,这才道:“雷哥,你是不是对整编十一师还有几分忌惮?”   雷霆愣了一下,却又大笑了起来,对着他道:“我忌惮?呵呵,我忌惮什么?”   曹爽却是一本正经:“我知道上一次在南麻,我们老虎团差一点被打残了,要不是你,我们团可能真得就完了!但是我也知道,你和那个整编十一师的张贤是同学,那家伙诡计多端,听团长说就是中了他的埋伏才被他抓住的。你是不是不愿意再和你的那个同学对阵呢?”   这一句问话,正问到了雷霆的心上,他的确有些后悔,原来的同窗好友,如今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想来想去,张贤并没有做错什么,仿佛错的是自己。   见雷霆不答话,曹爽又道:“这一次我们直属旅好象也有任务,我们老虎团肯定可以打主力,雷哥,你要是不愿意,就去跟团长说留下来当接应好了!”   雷霆的眉头皱起了老高,不快地道:“曹爽,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雷霆什么时候扯过老虎团的后腿?打整编十一师,我定然也是要去的,只是我想的跟你想的不一样!你想的可能只是报仇,可是我想的却是这个整编十一师并不好打,如果打不好,可能又是一场消耗战!”   “哦?雷副团长想得很多呀!”后面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雷霆与曹爽转头顺声看去,原来是陈毅老总在甘政委和王大虎的陪同下,正走了过来。刚才雷霆的声音很大,显然已经让他们听到了。   雷霆与曹爽连忙立正敬礼。   陈老总还了一个礼,挥了挥手,却又问着雷霆:“小雷呀,你刚才的话好象没说完吗?你是不是不赞成打整编十一师的吧?”   “报告首长,不是!”雷霆郑重地回答着。   “不要这么拘束,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陈毅开着玩笑。   雷霆也笑起来,这才放松了许多,如实地道:“首长,打不打整编十一师,其实首长们早就有了定论,如果要我来说,这个时候打一打他们的嚣张气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打他们要有策略!”   “你想怎么打呢?”陈老总又问道。   雷霆有些为难,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副团长,对于整个战局的情况也不了解,他的职责也只是接到上面的任务后,辅佐团长怎么样又快又好的完成。   “不要怕,大家随便说吗?”陈老总鼓励着他,同时又问着身边的王大虎:“要不大虎,先说说你的看法?”   王大虎愣了一下,还是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一回我们还可以把他们围起来打!”   陈老总点了点头,又看向雷霆。   雷霆笑了笑,道:“这里已经不是沂蒙山区,开阔的平原比较多,曹县附近还是废黄河的故道,如果我们在废黄河以北地区张开一个口袋,幸许可以把他们装进去!”   陈老总“哈哈”大笑了起来,直将雷霆、王大虎与甘政委笑得莫名其妙。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笑罢之后,陈老总不由得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随即又问道:“就算是你张好了口袋,要是胡从俊不来钻,你又怎么办呢?”   “胡从俊为人向来谨慎,很可能会是这么结果!”雷霆又接着道:“如果真得是这样子的话,那么我们就趁其不备,抢先下手,绝对不能给他们哪怕是半天的布防时间。整编十一师打防御战很在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占据战场的主动,不会被他们所左右。如果打了一天没有打下来,那么,我认为我们就应该马上撤出!”   “为什么?”听到雷霆这样讲,陈毅不由得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问道。   雷霆道:“第一天要是打不下来,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就是他们的希望,他们这个师的韧性太强,除非我们一鼓作气将之消灭,否则让他们缓过劲来,那么后面的战斗必定又与南麻一样,会成了消耗战!成了老牛抵角!”   陈老总点着头,经不住地道:“嗯,你的这个建议很值得研究!”   “只要我们能够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我想就算我们不能象消灭整编五十七师那样消灭整编十一师,也能够伤其一个旅的!”   “是呀!”陈老总也随声附和着。      第六一章 遭遇(一)      当天下午,整编十一师三个旅便在曹县南面二十里的大义集与土山集驻扎了下来,胡从俊立即命令陈大兴带着他的搜索队往前方侦察,看有没有敌人的踪迹。   这一次,胡从俊把整编十一师的师部还是跟着了杨涛的十一旅,驻扎在了大义集,同时把十八旅放在了大义集的外围,而一一八旅则安排在了离着大义集不远的土山集,两地的距离也只有五里地。   在平原地区作战,与沂蒙山区作战有所不同,因为没有山与水作为屏障和倚靠,所以这个时候的村庄便显得尤其重要了,作为注重防御的整编十一师来说,宿营地必然会选择在村庄中,同时构筑必要的街垒、鹿砦、碉堡等工事。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陈大兴的搜索队象旋风一样地去了,却又象旋风一样地回来,但是去的时候是三百多号人,可是回来的时候只有一百多号人,而且个个带着伤,损失超过了半数。   当浑身伤痕地陈大兴出现在大义集的师部时,张贤与胡从俊都大吃了一惊。   “到底怎么了?”张贤急忙问着陈大兴的状况。   陈大兴气喘吁吁,缓了半天劲,这才道:“师座,前面有共军的埋伏,他们在徐楼到王家河一线设有阵地,只有孔庄还没有驻兵!”   胡从俊一愣,连忙道:“陈大兴,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张贤也连忙递给了他一个搪瓷缸子,陈大兴接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个干净,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娓娓地道出了原由。   原来,陈大兴带着他的搜索队向北侦察前进,在到达孔庄的时候,又将之分成了三路,一路继续向北,一路向西,一路向东。陈大兴自己带着人是向北去的,当他来到徐楼村的时候,忽然便遭到了埋伏于此的一只共军的袭击,交战中,陈大兴这才发现与自己交手的正是在南麻战役时的老对手——王大虎的老虎团!当下,他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当退回孔庄的时候,才发现另两路搜索队也遭到了老虎团的痛击,损伤不轻。而当他再要退回大义集的时候,才发现孔庄其实也在共军的威胁之中,若不是他退得快,剩下的这一百多号人,定然会被老虎团从南面围上来包掉!   听完陈大兴的叙述,胡从俊与张贤马上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老虎团的出现,就说明陈粟主力已经就在附近了。两个人很快地摊开了地图,看着附近的地形,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贤,只怕又是一场恶战了!”胡从俊一声地苦笑。   张贤点了点头,道:“看来共军显然是准备在徐楼、王家河到曹家庄形成一个口袋阵,孔庄正好在这三面的包围之中。一旦我们踏进孔庄,那么他们必定从徐楼与曹家庄两面合围上来,把我们包裹其中!”   胡从俊点了点头,虽然此时还是夏天,气候炎热,但是他已然是一身的冷汗:“要是我们真得踏了进去,这片区域里,只有零星的几个村庄,四下里一片的平地,到时真得连个可以用作防御的阵地都没有!”   张贤也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奇怪,道:“老虎团是陈毅的直属部队,他们团长王大虎也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如果他们隐藏好,没有让我们的搜索队发觉,我们还真得会掉进他们的陷阱里去!只是我真得不明白,他们有这么好的计划,却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便暴露了出来呢?”   胡从俊也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呀,难道这也是他们的一个花招?”   “师座!老虎团也是被我们逼的,我想他们不应该有什么花招的!”陈大兴在旁边补充着道:“上一次在南麻的时候,十八旅的叶思齐连长曾经被老虎团俘虏过,后来被我们搜索队救了出来,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在工兵营了,所以贤哥就让他到了我们搜索队里。这一次,就是他,在徐楼的前庄看到几个老百姓,觉得十分眼熟,后来想起来正是他见过的那些抓他的人,所以我便把这几个装扮成老百姓的共军抓了,原本想严刑拷打一番,逼他们交待敌情。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遭致了老虎团的报复!抢走了他们的人!”   “原来是这样!”胡从俊与张贤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便是上面有再好的计划,如果下面的连队不能很好的执行,一切也就是枉然了。听陈大兴所言,老虎团下面的人似乎是为了讲义气,而忽略了更为重要的隐蔽!   “不管怎么样,师长,我认为我们整编十一师已经与敌人遭遇了,所以必须要提前作好准备!”张贤向胡从俊提着建议。   胡从俊点着头,又看着地图,很是担心起来:“十八旅上一次在南麻遭受重创,这个旅的战力还没有恢复,所以也就是为什么我要把这个旅放在我身边的一个原因。大义集与土山集东西相连,两地之间虽然不过五里地,我让一一八旅在那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王元灵旅长还在武汉练兵没有回来,此时一一八旅只有一个龙天涯副旅长又兼政治部主任,很令人担忧呀!”   张贤想了想,自告奋勇着:“要不师长,我去一一八旅?”   胡从俊笑了,道:“我也正有此意,你原来是一一八旅旅长,对那个旅很熟悉,此时的整编十一师里,没有第二个人选可以当这个一一八旅的代理旅长了!”   “师长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信任的!”张贤信誓旦旦地道。   胡从俊摆了摆手,道:“阿贤呀,这个工作也只有你能够胜任了。哎!要是开始的时候,让杨旅长率十一师驻守土山集,把一一八旅放在大义集,我可能还要放心些。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动了!”   张贤却道:“师长过于多心了,其实我们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随便拉出哪一个,都是响当当的,没有什么怕不怕的!”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叹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其实你也应该明白这么一个道理。这天下的兵基本都差不了多少,要差也只差在这个将上!一将无能肯定是要累死三军的!如果这个为将之人能够有胆有识,再差的兵也会成为不败之师!”   张贤点着头,自然明白胡从俊的意思。   ※※※   此时,在徐楼的后村,老虎团的团部内,王大虎正大为光火地大骂着曹爽和孟繁伟营长,这两个营长开始的时候还在为能够打出来配合来,干净麻利地消灭了整编十一师的搜索队大部,而感到得意不止,整编十一师的这个搜索队,的确让老虎团吃够了苦,这一回总算是可以一报前仇了!   “你们两个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谁让你们打十一师的搜索队了?”王大虎简直要被手下的这两个营长气疯了。甘兴国政委与雷霆副团长也紧崩着面孔,站在王大虎的后面,一言不发。   “他们抓了我们的人,要是不打,难道还要让我们的同志被他们抓去吗?”曹爽还振振有词。   “是呀!”孟营长也在边上嘟囊着:“同志们早就想教训他们了!”   “就算是被抓去了,也不能想打就打!”王大虎喝令着:“要是都向你们两个人这个样子,还要我这个团长做什么?当摆设吗?”   “那不是情况紧急吗?”曹爽解释着:“要是再向你汇报,我们的同志早就被他们抓走了,可能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就算是被抓走了,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许你们这么打!”王大虎咬着牙,较着劲。   “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还打死打伤俘虏了他们那么多人!”曹爽还觉得这顿骂有些冤枉。   “你以为你们打得漂亮是不是呀?”王大虎的双眉拧到了一起来,整张脸几乎成了一个包子!   曹爽与孟营长互相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再答话,但是任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两个人心里还是不服气,还认为自己做得对。   雷霆终于忍不住,走上了前来,他想,如果这是在国军里,他要是王大虎的话,巴掌可能就已经搧到了曹爽的脸上了。   “你们两个知道你们的行动有多错吗?”雷霆问着两个人。   曹爽与孟繁伟看着雷霆,同时摇了摇头。   “唉!”雷霆叹了一口气,这才向他们解释着:“上面把我们老虎团派到这里来作战是不假,但是我们团接到的任务却是迂回到敌人的西面,待敌人到达预设的战场后,再插入他们的后面,与另外四个团堵住他们的后路,四面包围,将敌全歼!你们这么一来,爽快是爽快了,可是一下子就打乱了整个的作战计划。你想,你要是敌人,在这个时候,还会往圈套里钻吗?”   听到雷霆的这番解释,曹爽与孟繁伟这才明白过来,难怪王大虎带着全团到达徐楼台后,便按兵不动,只派出一些身着便衣的侦察人员四处活动,却原来是在等待战机。   当下里,曹爽与孟营长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闯了大祸。   正在这时,门个忽然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大叫着:“王大虎,你这是唱得哪一出?”随着声音的传出,陈老总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直属旅的袁旅长和旅里的其他几个首长。   王大虎、甘兴国与雷霆马上迎了上去,立正敬礼。   看着王大虎畏惧的样子,陈老总哼了一声,又看了看立在墙边的曹爽与孟营长,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在嘲笑着:“好哇?你们老虎团好哇!一下子就消灭了上百个敌人,还抢了十几挺冲锋枪,痛快不?”   王大虎、甘兴国与雷霆的脸都紧紧崩直,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尤其是王大虎,恨不能地上马上有一道缝能够让自己钻进去。   “首长,是我的不对,我请求处分!”王大虎只好硬着头皮承担下责任。   “司令员,不是王团长下的令,是我擅自行动,我请求处分!”曹爽马上抢身过来,自承错误。   “还有我!”孟营长也抢着回答。   陈毅愣了一下,却又看向王大虎,讥讽道:“不错嘛,王大虎,你这个团长越当越牛了起来,还有人愿意替你揽罪过呀!”   “首长,是我治军不严,我请求处分!”王大虎再一次道。   “好!”陈老总回过头来,对着袁旅长道:“袁旅长,王大虎你先给我记着,等一这仗打完了,该怎么处理,你给我怎么处理!”   “是!”袁旅长答着。   曹爽与孟营长再一次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挺身而出:“司令员,这件事是我们两个做的,跟我们团长没有关系,要处理,就处理我们!”   陈老总冷哼了一声,对着甘兴国道:“甘政委,这两个人的问题就交给你来处理,既然敢闯祸,就要承担责任!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枪毙就给我枪毙!”   “是!”甘兴国只好答应着。   “其实……”雷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觉得,就算是我们不打十一师的搜索队,胡从俊也会停驻不前的!”   陈毅怔了一下,看了看雷霆,怀疑地道:“雷霆,你是不是要为这几个人求情呀?”   雷霆摇了摇头,还是道:“胡从俊那个人生性多疑,不会轻易上当的。他已经把整编十一师停下来,可能就是为此。与其守株待兔,其实还不如主动出击!”   陈老总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见他没有再往下说,又鼓励道:“嗯,你接着说下去!”   “是!”雷霆点着头,又道:“我们团的侦察人员也探知敌人此时已经驻扎在了大义集与土山集,土山集的可能是一个旅。我觉得,我们不妨先拣容易吃的来吃,以这个旅为目标,乘着他们刚刚到来,还没有站稳之机,打他们一下,要是能灭了他们这个旅最好。要是灭不了,那就不要管他们,继续赶我们的路,这样可能更主动一点!”   陈老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半天之后,才悠悠地道:“雷霆呀,你怎么总是想得与粟副司令员想得差不多呢?”   “难道司令部已经有了新的部署?”雷霆连忙问道。   陈老总点了点头。      第六一章 遭遇(二)      “这一仗真要打起来,对我们整编十一师来说,实在是困难呀!”虽然已经探知了解放军的军情,但是胡从俊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他把几个旅长招集在一起,与参谋人员开了一个会,在会上,他不无担心地对着大家说着。   杨旅长和覃旅长点着头,覃旅长道:“我们要是退回商丘呢?”   “绝对不可以!”张贤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的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张贤。   张贤看了眼胡从俊,见他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数,在多数时候,他与胡从俊就是搭配着在唱双簧。   “为什么?”覃旅长问道。   张贤道:“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退回了,只怕共军早已张开了一张大网,如果我们回撤的话,那么他们必定会从后面掩杀过来,到那时,我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众人都点着头,杨涛旅长也有些担忧地道:“只是如今,我们整编十一师千里行军,一来是舟马劳顿,二来是孤军挺进,三是立足未稳,要是真得与共军交手的话,胜算不大呀!”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是一笑,对着大家道:“杨旅长说得不错,但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虽说是如此,共军何尝也不是如此呢?这一次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遭遇战,有道是两强相争勇者胜!如果我们气馁了,那么不用打,我们就已经输了!”   这一句话,显然说中了胡从俊的心里,他大声地喝彩道:“好,两强相争勇者胜,我们只有比敌人更要勇敢无畏,肯定就可以取得这次遭遇战的胜利!”   听到师长也赞成起来,大家也都来了精神,纷纷表态,大有要一血南麻前仇的英雄气概。看到众人的气焰高涨起来,胡从俊不由得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师座,你说我们怎么打吧?”覃旅长问着。   胡从俊道:“虽然在兵力上我们与共军相差不少,但是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先进的武器,这一次,更有八辆战车助战,我想在南麻的时候,陈毅的十万人都不能奈我何;如今在这里,更不能让他们占得便宜!”   “是呀!”张贤也接口道:“如果我们打得好的话,定然可以令他们铩羽而归!”   胡从俊点了点头,这才道:“具体怎么来打,我还是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杨涛旅长道:“我觉得我们整编十一师还是采取守势为好。”   胡从俊点了点头,问道:“好,你说说看!”   杨旅长道:“我们初到此地,对当面的共军毫不知情,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以稳扎稳打为好,不采取攻势!”   胡从俊又转头看向覃旅长,问道:“老覃,你的意见呢?”   覃旅长道:“杨旅长的意见不错,只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一味地采取守势,到时只怕会十分被动,处处守制于人!”   “嗯!”胡从俊应了一声,又问向一一八旅的龙天涯。在这个时候,一一八旅的王元灵旅长还没有回来,龙天涯就成了一一八旅的首要人物。   龙天涯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张贤,目光正与张贤相撞,张贤向他鼓励地笑了笑,并且点了点头。龙天涯心里仿佛是有了底,当下朗声道:“师座,我觉得我们这一次不妨采取攻势!”   “哦?说说你的看法!”胡从俊显然很感兴趣,问道。   龙天涯道:“按以往的战术,我们师与陈毅所部交手已经非止一次,在宿迁打了一仗,蒙阴也打了一仗,七月又在南麻打了一仗。这三次大仗,我们均是防守的一方,而陈毅的共军却成了攻击方,这与我们想要消灭共军的初衷却有些出入。俗话说事不过三,如果这一次我们再采取守势,共军只怕已经找到了攻破我们防御的方法;再有,如今我们与共军是狭路相逢,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做足防御工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想修建一个坚强的防御阵地却有些不易。最后,也许共军已经习惯了进攻,而忽略了防御,他们对打我们整编十一师可能还停留在以前的那几场战斗上,要是这一回我们出其不意,我觉得胜算还是很大的!”   听完龙天涯的叙述,众人也都点了点头,龙天涯所说也有一些道理。   “张贤,你觉得龙副旅长的意见怎么样?”胡从俊点着名问着自己的参谋副官。   张贤也点着头,道:“不错,龙副旅长的意见不错!”   “这么说,你也主张采取攻势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见到张贤摇头,龙天涯很是失望。   “为什么?说说你的看法?”胡从俊问道。   张贤道:“龙副旅长的主意的确不错,可是在这里我要问一问,如果我们采取攻势的话,那么目标定在哪里?”   龙天涯被这一句话,问得张口结舌起来,嗫嚅了半天才道:“我想……我想我们可以先侦察一下他们的指挥部所在,只要找到了敌人的指挥部,那么就很明确了!”   张贤笑了一下,道:“对,擒贼先擒王,呵呵,只是到时只怕我们找到了他们的指挥部,我们也被敌人包围了!”   “是呀!”杨涛与覃旅长也随声附和着。   龙天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参加这种场合的会议,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次他的确是着实想了一番,所以才会大胆地进言,却没有想到被张贤一句话,便整个地推翻了。   “其实龙副旅长的意见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张贤接着道:“只是在如今这个时候,在敌强我弱,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我觉得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按杨旅长的意见来打的好。但是并不是说我们采取守势,就一定要一直采取守势,如果一旦确定了敌人的主攻方向所在,或者是知道了他们的首脑机关所在,那么,我们该出手的时候一定就要出手,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嗯!”胡从俊也点着头,赞成地道:“张贤说得不错,这也是我的想法!”   见到师长已经拿定了主意,大家也就不再有异议。   “大家还有别的建议没有?”胡从俊又问着在坐的众人,见到没有人再出来回答,他这才道:“如今我们整编十一师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一八旅驻守在西面的土山集,十八旅与十一旅驻守在东面的大义集,两部分成犄角之势,可以互为倚靠。”他说着,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坐上的人,这才走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用一根树枝指着地图上的标识,又解释着:“大家来看,这里是土山集,这里是大义集,两地相隔不过五里地,中间是一马平川,如果支援起来应该也很容易!在大义集的十一旅与十八旅各有分工,十八旅以大义集为核心阵地,在四周布置据点,专司守备!十一旅两个团作为机动,背靠大义集,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他说着,目光停留在了杨旅长与覃旅长的脸上,顿在了那里。   杨旅长当先着站起来,满怀信心地道:“是!师长,我们十一旅一定完成任务!”   见到杨旅长如此回答,覃旅长也马上站了起来,挺着胸高声地道:“我们十八旅也一定完成任务,守住大义集!”   胡从俊点了点头,示意两个人坐下来,又把目光投向了龙天涯,这才对着他道:“一一八旅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专司守备土山集。龙副旅长,这个任务很是艰难,你一个人可能无法担当,所以我让张贤暂代一一八旅的旅长,他原先也是一一八旅的旅长,对一一八旅很是熟悉,你作为他的副手配合他的工作,这样你有问题吗?”   龙天涯稍稍愣了一下,马上站了起来,朗声道:“师座的决定,我十分拥护,张贤比我的能力强了许多,只要他在一一八旅,那么这个任务我们肯定能够完成!”   见到龙天涯并没有因为没有重用他还感到不快,反而因为张贤能够到一一八旅而高兴时,胡从俊放下了心来,当下又安慰着他道:“龙副旅长,如果这一仗我们打好了、打胜了,那么我想随后大家都会有升迁的机会的!”   龙天涯却一笑,坦率地道:“师座,看您都想到哪里去了,我龙天涯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只盼着我们整编十一师好,只盼着大家好,能多打几个胜仗,至于我个人的问题那根本就值得一提!”   看到龙天涯如此一说,倒是让胡从俊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缓慢地巅颇着,熊三娃开着车不停地骂着这难走的路,而坐在他身边的龙天涯的勤务兵也帮着腔骂这个倒霉的路。   此时,张贤与龙天涯坐在吉普车的后面,浑没有在意前面两个人的咒骂,龙天涯还在想着刚才战前会上的部署。   “阿贤呀,这一次看来你又没讨到一个好差事呀!”龙天涯琢磨了半天,终于有所领悟,忍不住地道。   张贤笑了一下,问着他:“怎么不是好差事?”   “得了,你别跟我装了,我们两个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和胡师长吗?肯定是你们事先早已经制定好了作战计划,只等着我们过去开会部署!”龙天涯如此地道。   张贤又笑了一下,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说什么?”   “哼!你和胡师长就是把我当作了傻子,呵呵,我还真得以为是要听我的意见呢!”龙天涯有些自嘲地道。   张贤知道龙天涯有些误会了,连忙道:“老龙呀,看看,你瞎想了不是?好吧,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虽然我和胡师长初步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但是胡师长还是认为这样来打胜算不大,如今只要是立于不败就很不错了,他是真心地想要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或许会有更好的主意!呵呵,老龙,不过说真的,你在会上的发言很有见地,胡师长已经采纳了!”   “胡师长采纳了我的意见?”龙天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后,才转头看着张贤,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道:“阿贤呀,你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张贤笑道:“你又没什么想不开的事,还用我来安慰吗?”   龙天涯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道:“那么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张贤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我看出什么来了?”龙天涯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好,你刚才不是说我没有讨到一个好差事吗?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贤提醒着他。   龙天涯怔了一下,这才道:“从刚才胡师长的部署上,我是看出了点东西来,他把我们一一八旅单独布置在土山集,实际上这就是一个诱饵。我要是共军的话,我肯定会先吃掉土山集的一一八旅,然后再来对付大义集的另外两个旅!”   “对呀!”张贤道:“老龙,你不是挺明白的吗?如此一来,一一八旅定然会要经受共军的千锤百炼了!”   “是呀,就算如此,这与我的提议毫不相干呀!”龙天涯还是很不解。   “呵呵!”张贤笑了笑,这才告诉他:“你不是担心找不到敌人的主攻目标吗?”   龙天涯想了想,蓦然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这样!”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      第六一章 遭遇(三)      大义集与土山集之间并不远,但是中间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正近秋收时节,原野里大片大片的玉米即将成熟,玉米地也由碧绿变得泛黄,但是却成了天然的藏身之所,敌人可能随时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扑到外围的阵地前。   张贤很是奇怪,在整编十一师刚刚抵达大义集与土山集的时候,共军并没有发动突然袭击,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天刚刚亮,张贤马上便行动起来,命令一一八旅的各营连赶快行动起来,先派出一个营在四周围警戒,然后动员村里的百姓提前收割庄稼,为了当天能够把这片玉米地收完,他还派出两个营的士兵帮助当地的老乡抢收玉米。面对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老百姓也不敢有过多的抱怨,只能听从指挥,想办法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而对于更多的老乡们来说,一听到这里要打仗了,便携家带口的跑到亲戚家里躲避去了。毕竟在这个时候,打仗也已经成了常事,谁也不愿意成为无辜的炮灰。   与此同时,一一八旅剩下的营连加紧时间在集内集外赶修工事,加强各处的阵地。对于张贤来说,有过张凤集一仗的经验,所以布置起来十分得心应手。而鲁西南的各村各镇上,布置与结构基本上大同小异,这个土山集也与张凤集有很多雷同之处,外面也有一道土夯的寨墙,只是与张凤集相比,却又残破了许多,因为曾经遭受到黄河的水淹,所以也只留下了几截断墙,只有北面与东面的寨墙还比较完整,但是也有缺口。   为了加固寨墙,龙天涯命人要把村内的一所祠堂拆除,准备用拆下的砖石来补缺口,但是这个举动立即引来了村里老乡们的强烈反响,这所祠堂是他们的家庙,供奉着他们祖先的牌位,对他们自己来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更不允许外人的破坏。龙天涯带着一队国军士兵与村里的村民们对峙起来,气氛极为尴尬,这个时候张贤及时赶到,好说歹说,在向村民保证不再破坏这个祠堂的时候,村民们这才散去。但是,这个片断,却为后来的军民关系笼罩了一层阴影。   没有加固寨墙的物资,这让龙天涯很是恼火,问着张贤:“阿贤呀,你倒是做了好人!”   张贤却道:“老龙呀,这个军民关系我们一定要注意的!这个地方原来是共军的地盘,我们也才收复不久,如果不注意军民关系的话,到时候老百姓自然会倒向共产党那一边,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要命的!”   “说是这么说的好!可是我们外面的防御怎么来做?”龙天涯问着他。   张贤也苦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对着龙天涯道:“那个寨墙我看就随他去吧,缺口也不用再堵。”   “这样怎么来打?”龙天涯有些不解地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道:“围师必阙,这是《孙子兵法》的名训。呵呵,这意思就是说围住四面,留下一面的缺口,一般情况之下,敌人肯定会从这个缺口走。这个寨墙其实也是一样,如果我是进攻的共军,放着这个敞开的缺口不走,而去攻击那些坚固完整的围寨,你说这是不是有些笨蛋呢?”   龙天涯蓦然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眼睛也放出了光彩来,经不住地道:“你是说把这几个缺口留着,然后我们却在这里暗藏杀机,让敌人从外面打进来的时候,首选从这里突破,然后我们就可以集中火力,聚而歼之?”   张贤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道:“对,就看你怎么来部置了!”   龙天涯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没有想到在他看来的天生不足,却能够在张贤看来变成了先天的陷阱。当下,心中已然有底。   对于外部的围寨,虽然成为一一八旅的布防重点,与往常的防御一样,前面是用将村子四周的树木砍伐后,用所有树枝搭建起来的鹿砦,其后又是一片地雷区,再其后便是寨墙,而在寨墙之后还有围着村子一圈挖出来的壕沟。这些还只是村子外围的防御体系,一旦外围工事被攻破,进入村子里,那就是巷战的开始,在所有的村头路口,一一八旅都建有街垒、地堡,并且暗堡也排布其中,尤其是村边的一些民居,在这个时候也被征用了过来,从上到下建立起一个强大立体的火力网,以阻击敌人的攻入,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大量的杀敌。   在对一一八旅两个战斗团的安排上,张贤与龙天涯也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虽然此时的土山集也有三百多户上千的人口,是附近各村中最大的村落,但是对于拥有八千人的一一八旅来说,还是显得过于窄小了,如果将两个团全部铺在这个小小的村集之中,真要打起来,却又有些施展不开。   张贤将旅部安排在了村子中央的一所青砖老院子里,这里也是整个村子的中心地带,原是一个财主的主宅,在几年前共产党在这个地区建立地方政权的时候,曾经搞过分田地的活动,这家财主害怕被批斗,所以带着财产逃到了省城,便是在国军攻占这一地区后,也没有回来。这是一个深宅大院,围墙也高大结实,比村里的那所祠堂还要坚固,所以自然也成了张贤首选的临时旅部。   整个土山集的战略排布中,张贤以旅部直属部队围护在临时旅部的周围,组成了整个土山集的核心阵地;徐海波的三十三团被安排守卫整个土山集,以防为主,成为核心阵地外围的主要屏障。而李现法的三五二团作为一一八旅的机动部队,被配制在了土山集以东的土地庙地区,这一区域紧挨着土山集,张贤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时刻保持与大义集方向上与师部的联络,一旦与东面大义集之间被共军穿插过来,把一一八旅分割开来,那么,这个团的任务就是配合大义集方向上的友军,打通道路,突破共军的穿插与分割。   虽然此时的形势十分得紧迫,但是张贤布置起来去井井有条,在龙天涯看来,便是此时天塌了下来,张贤也是这般得从容不迫。   ※※※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土山集周遭的玉米地便被收割完毕,连玉米秸秆也在国军士兵的帮助下尽数拔除,整个村庄四周霍然开阔了起来。   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一天,又是一个令人提心吊胆的夜晚,虽然百倍的警戒,但是共军还是没有发起进攻,这令张贤十分奇怪。一一八旅从九月二十一日进驻土山集,过了一个二十二日,天亮以后,此时已经到了二十三日,但是一切却平静如初,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   龙天涯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问着张贤:“陈毅是不是对我们整编十一师害怕了?”   张贤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老龙,你不要这么想,在敌人没有撤走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我们千万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共军随时都会对我们发动进攻!”   龙天涯点了点头,却又道:“我当然知道这里的道理,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大家都崩紧了弦,只等着战斗打起来,这仗一天不打,大家就都这么担心一天,难受呀!”   张贤却笑了起来,反问着他:“这样不好吗?这样一来,我们不是有更多的时间来加固我们的阵地?加固我们的工事吗?”   龙天涯又点着头,同时道:“你说得不错呀,只是如果敌人跑了,他们不打了,我们不是白白地忙活了两天吗?”   张贤却道:“要是敌人真得跑了,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你还真得希望我们被他们敲打吗?呵呵,就算是白忙活两天,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那也不错!”   龙天涯无言以对,张贤说得不错,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他们虽然不求战,但是也不怕打仗。   也就在这个时候,胡从俊的电话打了过来,却也是如同张贤的所言,要求大家不要放松警惕,因为根据搜索队的侦察,共军并没有撤走,他要求大家随时作好战斗的准备。   听完胡从俊的电话,龙天涯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张贤,由衷地佩服着:“阿贤呀,别人都说你是我们整编十一师真正的第二把手;我看不是!你就是我们整编十一师的第一把手,胡师长和你就是同一个人!”   张贤却是一本正经:“老龙呀,这种话你还是不要乱说,传出去对我的影响不好!”   龙天涯对着张贤作了一个鬼脸,不再多言。   ※※※   几乎是与龙天涯的想法相同,此时的老虎团里,王大虎与雷霆也坐卧不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两天过去了,上峰的战斗命令还没有下达下来。   甘政委反而在这个时候成了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对着两个人劝道:“你们两个人也太着急了,对付整编十一师的三万多人,虽然说我们五个纵队,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对付胡从俊这个老狐狸,还是要好好的部署一番的。作为上级,他们考虑得肯定不是你们所考虑得这么简单,不仅要想好怎么样把敌人消灭掉,还要想好怎么样来阻止敌人的四面援军赶到,抓紧时间结束战斗;还有,对于我们自己部队的运动,后勤补给,对战局发展的可能变化,以及战后我们的运动方向,等等等等,都要作出详尽的计划与安排,必须要做到面面俱到,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可能就会倒致重大的伤亡,甚至于是灭顶之灾!”   王大虎与雷霆同时点着头,当然知道甘政委所说得不假,雷霆只是有些可惜地道:“老甘呀,其实上面的计划已经算是快的了,我只是担心呀,要是想打胡从俊,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这一次其实就是一个遭遇战,都两天过去了,我们虽然在调兵遣将,他们何尝不是在运筹帷幄呢?这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巩固阵地了。如果我们发起攻击越靠后,那么相对来说,对我们的压力也就越大,而我们的伤亡也会增加一分!”   王大虎也道:“是呀,战士们都已经在摩拳擦掌,就等着一血南麻之耻了!我真恨不能马上就打过去!”   甘政委却开着玩笑地道:“大虎呀,你可不能够再惹事了,你的处分还没有给你呢,旅长说了,这一次战斗如果我们打好了,那么你就可以将功赎罪;如果还是打不好,那么你这个团长可就当不成了!”   王大虎经甘兴国一提醒,也笑了起来,同时道:“你放心就是了,我们老虎团吃了一次亏,难道还总吃亏呀?这一次,我便是死,也要带着老虎团立个头功,打出我们的真正威风来!”   正说之间,通讯员跑进来报告,告诉王大虎,旅长的电话打来了。   王大虎与甘政委还有雷霆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马上心有灵犀一般,王大虎当先着笑出了声来:“一定是我们团有了任务!”说着,急急地跟着通讯员去接电话了。   看着王大虎如同一个孩子般地跑出去,雷霆开始的时候脸上还绽放着笑容,可是当他看到已然远去的王大虎的身影时,忽然想起了张贤来,从后面看王大虎的背影,几乎与张贤一般无二,这两个人都是同样的音调,都是一般得灿烂,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乡!雷霆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了。   “老雷?有什么心事吗?”甘政委不愧是政工干部,一眼就看出了雷霆的心思。   “哦!没……没什么!”雷霆连忙掩示着,生怕甘兴国查觉到自己不安的内心,转头看向甘政委,随口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老婆孩子!”   甘政委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邱萍并没有跟着队伍过来,因为刚刚哺乳,所以组织上把她留在了山东解放区的渤海军区,协助地方军队的工作,开展诉苦三查运动。   “呵呵!”甘兴国走到了雷霆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老雷呀,你的儿子刚刚出生,你就远离了他们,没办法,这是革命的需要!你才新入党,但是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   雷霆点了点头,向他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   “只要我们能够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那么我们的好日子就一定可以来到,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回家团圆了,你也可以回去与邱萍和你的儿子团聚!我相信,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甘政委最后这样地劝慰着雷霆。   雷霆默默地点着头,心里暗自惭愧。他当然希望甘政委所说的好日子能够早一日到来,但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要么是共产党消灭国民党,要么是国民党消灭共产党,此时的中国两党之间,已经是水火不可相融,非要争个高下不可,真要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可能要到猴年马月了!      第六二章 围缺(一)      张贤带着龙天涯和两个团长,在土山集的里里外外又转了一圈,对于整体的防御体系又作了一次全面的视察,虽然还不能明确敌人如何发动进攻,但是这一仗还是如芒在背,必须要谨慎从事。   对于土山集整体的防御工事,张贤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说只有两天的时间,能做到此时的这种状况,已经很不容易了,三十三团是负责守卫的主力部队,这里面的工作大部分还是徐海波在完成的,所以张贤十分赞赏地夸奖了徐海波一番。但是同时,张贤也指出来,虽然三十三团在部署大体上还算比较平衡,但是在东面与北面方向上的布置却有些单薄。   “那两个方向上的围寨十分坚固,几无缺口,比较容易防守,所以在这两个方向上,我只派了四个连守驻!”徐海波告诉张贤。   “四个连也可以了!”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又提醒着他:“虽然说是如此,我们在围寨缺口设置火力陷阱,应该可以很大程度上对敌人进行杀伤,但是敌人在吃过几次亏之后,我想定然会对围寨进行强攻,你要随时做好支援的准备!”   “嗯!”徐海波点着头。   当下,张贤与龙天涯又在李现法的陪同之下,看了看东面三五二团的布防情况。三五二团主要还是用作机动队,以保障土山集与大义集师部之间的联络畅通。这里有一座土地庙,正好位于一块隆起的高地之上,于是这里也成了一个天然的防御阵地,以西可以紧靠着土山集的村东,与三十三团达成背靠背的联盟。这个地方可攻可守,前面的玉米地已经被全部清除,面前的视野也开阔起来,远远地就可以望到大义集的屋舍。此时,这里已经被李现法团挖出了阡陌纵横的沟壕,围着高地的四周,就仿佛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等待着迷途的昆虫落入陷阱。   “呵呵,师长要是能把几辆战车配制给我们就好了!”龙天涯站在高坡之上,望着前面一望无垠的原野,有些感叹着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也道:“是呀,我何尝不是这么来想,但是八辆战车也太少了,如果分开来用,在这么大的战场之上,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师长把他留在师部里,有他的打算,你就不要惦记了!”   龙天涯看着张贤,也笑了笑,道:“我知道,师长把我们一一八师配制在这里,是想要让我们成为共军首先攻取的目标,然后他再趁机从大义集那边冲突过来,那些战车是进攻的利器,肯定是要用来突破的!”   张贤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站在这个高坡之上,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广阔无垠的天与地,立时使人倍觉心旷神怡,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虽说还有夏天的余热阵阵袭来,却也抵挡不住人们心头的那份收获的喜悦。   但是在这个时候,只怕任谁也喜悦不起来。   望远镜里出现了几个人影,却是几个拖儿带女的老乡,正从附近的村庄逃离家园。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望远镜,问着身边的龙天涯:“老龙,这两天从土山集走了几多少的老乡?”   龙天涯想了想,告诉他:“此时的土山集三百多户,只有不到一百户还留守村子里,绝大部分的老乡已经走了,最后一批是中午的时候离去的!”   张贤点了点头,又举起望远镜,看着那些逃难老乡所去的方向,隐约中看到了几个带枪的解放军士兵出现,他怔了一下,又仔细看去,却见到了那些带枪的解放军士兵们迎住了那几个逃难的老乡,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领着他们转往了他处。   “老龙,在我们的火力部置完毕后,不能再放老乡离开了!”张贤放下望远镜,这样地告诉龙天涯。   龙天涯稍微怔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什么,当下道:“你是担心怕这些老乡会向共军泄漏我们的火力部署?我想这是不是不太可能?这些老百姓能看出什么来?”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如果真是老百姓那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怕这些老百姓里会有共军的奸细!”   龙天涯愣了愣,点了点头,告诉他:“嗯,我知道了,不过你放心,其实最早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重要的火力点上,我都加了人站岗,不让老百姓靠近的!”   “那样就好!”张贤点着头。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大为后悔起来:“哎呀,有件事我怎么忘记了!”   “什么事?”龙天涯不由得一阵紧张。   张贤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算了,也没什么,只怕今天晚上共军就要进攻了!”   “你到底是想到了什么?”龙天涯追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只好如实在告诉他:“好吧,我实话实说了吧!其实在两天前我就想着要派部队对共军进行骚扰,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从容地准备来对我们进行侦察搜索,部署兵力;可是在到了土山集之后,我们只顾着巩固阵地工事了,却忽略了这个问题。”   龙天涯愣了愣,在布置防御的这两日,他也与张贤一样,整天忙里忙外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派兵力去对共军进行骚扰,而张贤却能在这百忙之中想到这个问题,虽然说最终忘了实施,但是这也说明自己与张贤比起来,无论是从战术素养还是从临场指挥上,自己都与之相差不少,于是更加佩服起张贤来。当下想了想,对着张贤道:“我们今天晚上也可以派兵去骚扰敌人的呀?”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只怕这个时候,共军已经部置完毕,如果今天晚上他们再不发动攻击的话,那么他们的指挥官就是废物了!”   龙天涯点了点头,道:“是呀,两天的时间,如果他们的兵力还是调集不过来,那么这场仗不用打,他们就已经输了。我知道师长已经向上峰求援了,只怕这个时候,我们的援军也已经快要赶到了!”   “嗯!”张贤告诉他道:“我们的友军有三个整编师已经开了过来,最迟在三日后就可以抵达战场。如果共军在两日内吃不掉我们,那么他们就有被吃掉的危险!”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不仅是龙天涯,便是身边的徐海波与李现法两位团长,也马上来了精神。   ※※※   进攻时间定在了傍晚时分的六点钟,在此之前,司令部要求所有参战部队必须要到达指定位置。   这一次的围歼战,有华东野战军五个纵队参加,并有晋冀鲁豫野战军留守鲁西南的一个纵队配合,合约十五万人;国军整编十一师,不过三万人不到,如果再加上北面开过来的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西面方向增援过来的整编十四师以及东面增援而来的整编第三师,总兵力也有九万人,倒也旗鼓相当。但是,整个鲁西南战场上的态势虽说如此,实际上,此时华东野战军还是采取了一贯的老战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来消灭孤军深入的敌人,这就是与其伤敌全身,不如断其一指的战略。   在曹县的主战场上,大战已然一触即发。陈毅、粟裕调动手中的五个纵队及晋冀鲁豫野战军的那个纵队,以一个纵队阻击北面增援过来的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师,以一个纵队阻击西面的整编十四师,以一个纵队阻击东面的整编第三师,而集中了第三、第四和第八纵队三个纵队的兵力来对付位于曹县县城以南大义集与土山集的国军整编第十一师,此时在兵力上是九万打三万,华东野战军还是占着近三倍兵力的优势。   对于消灭整个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陈毅司令员与粟裕副司令员并没有很大的把握,但是他们却有把握来消灭此时孤立于整编十一师师部以外的那只孤旅,这也是与其伤敌全身,不如断其一指的谋略。所以在部署上,陈毅与粟裕令四纵穿插到大义集与土山集之间,用以围攻大义集的胡从俊所部十一旅及十八旅;剩下来的第三纵队与第八纵队,自然成为了两把快刀,把此时驻守土山集的国军一一八旅当成了案板上的肉。在华东野战军西线兵团指挥部里,所有人都相信,在两天的时间内,足够把这个敌一一八旅剁成碎末了!   老虎团的任务已经下达,会同三纵的两个团,从土山集的西面攻入土山集。此时的土山集外围,已经被华东野战军两个纵队十多个团团团包围了起来。   在接到任务的那一时刻起,王大虎便立即整理全团人马,从西北方向急速赶了过来,在土山集附近的曹庄休整待命,只等着时间一到发起攻击。   此时在曹庄附近的还有与老虎团同时受命的三纵一个团,那个团长叫做丁九,是一个身形瘦削,十分精明的人,也是从苏中过来的老革命,与王大虎早就认识。因为时间充裕,所以丁九抽空带着自己的警卫员到老虎团来拜访王团长,同时也是为了协商晚上的进攻事宜。   按照上面的部署,战斗一旦打响,土山集西面的三个团都是攻击部队,老虎团与丁九的团一起从西面进攻,还有一个团作为预备队,不管哪个团先攻进村中,这个团都会随时跟进。当然同时,在土山集的北面和南面也各有三个团在攻击,对于所有进攻团来说,谁能够第一个攻进土山集,谁就肯定立下了头功。   王大虎见到丁团长的到来,自然十分热情,向他介绍着自己的政委与副团长,大家客气了一回后,王大虎对着丁团长道:“丁老九呀,这一回你是跟我来争功的?还是想过来看看我们团的底的?”   丁团长指着他笑着骂道:“你呀你个王老虎,你以为我也和你一般得小心眼子呀!我只是过来想和你商量一下,今天晚上我们怎么来打的?看你这猴急的样子,好象我是过来抢你功劳的一样!”   被丁团长如此一说,王大虎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到底还是比较坦荡的,呵呵的笑了一回,才道:“老九呀,是我错了,你不知道,我被陈老总骂了一顿,所以只想着要戴罪立功了!”   “呵呵!”丁团长也笑了起来,他显然已经听说了老虎团的事,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对着王大虎道:“这一次打土山集,我们这么多个团打这个里面的两个团,肯定是稳操胜券的。如今之讲是我们两个团如何来打?总不能落在其他团的后面吧?要是别的团打进了村子里,而我们两个还被堵在村子的外围,那才是丢人呢!”   “是呀!”王大虎也随声附和着道。回头看了看雷霆与甘政委,这才对丁九道:“老九,刚才我和甘政委与雷副团长商量过了,觉得我们两个团还是分开来打的好,这样才能够摆得开,让敌人顾此失彼;要是全扎在一起来打,反而会预速而不达的!你看呢?”   “嗯!我也赞成这么打!”丁团长点了点头,虽然怀疑王大虎藏有私心,但也知道只有这么打才是最有效的。   王大虎又道:“根据我们从土山集逃出来的老乡们的调查,以及刚才对那里的化装侦察结果,土山集的西面那个围寨比较破烂,因为可能是时间上的紧急,还有物料上的原因,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对那里进行修补!呵呵,这正是我们两个团的优势呀!”   “我也知道!”丁团长告诉他:“呵呵,土山集北面和东面的围寨就要完整得多了,那边应该比我们西边难打得多!”   “是呀!”王大虎点着头,同时又道:“只是这西面的围寨北边比较完好,没有缺口,南边有两个很大的缺口,只要是攻破了前面的鹿砦,应该很容易就可以突击进去!”   “嗯!”丁九也点着头,同时笑着对王大虎道:“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团攻坚能力比较强,就打北面这边难打的吧;你们老虎团攻坚能力比较差,南边那段好打的就让你们老虎团来打吧!”   这其实正是王大虎所巴不得的事,但是他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别人把自己看扁,一听到丁九说自己的团不如他的团,心里便来了气,眉头一皱,正经八百地道:“老九,你说得哪里的话,我们老虎团怎么攻坚能力就比你们团差了?不行,我们老虎团打北面,你们团打南面!”   “呵呵,还是我们打北面,你们打南面吧!”丁九还在客气着。   “我说我们把北面就是我们打北面,你要是不同意,今天我就不让你离开这里!”王大虎瞪起了眼来。   丁九笑了笑,没奈何地道:“好吧好吧!我不跟你争了,我就让你们团打北面,我们团来打南面!”   王大虎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来。   丁团长又与大家分析了一下马上要来的战斗,看看时候不早,这才告辞而去。   看着丁九远走的背影,甘政委与雷霆都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大虎却有些不解,问道:“喂,你们两个叹得什么气呀?”   甘兴国指着王大虎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大虎呀大虎,你怎么就这么经不起激呢?明摆着这个丁老九自己想去打南面,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才在刚才故意那么说的,你倒好,马上就中了计!”   王大虎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一拳砸在了墙上,愤愤地道:“都知道这个丁老九最是狡猾,他娘的,今天还是让他占了一个便宜!”说着,又埋怨着甘兴国:“你既然都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呢?”   甘兴国又是一声地苦笑,道:“其实我也被他的话气到了,我们老虎团怎么就不如他丁九的团呢?等后来想通了,你已经决定了我们两个团的分工,我再提出来反倒不好了!”   王大虎与甘政委两个人正在旁边皱眉的时候,旁边的雷霆却忽然悠悠地道:“其实,打哪里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好打不好打的!对付整编十一师,不管是哪个旅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就让他们团去打南边吧,我们团来打北边。呵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听到雷霆这么一劝,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倒是有些小气了!      第六二章 围缺(二)      傍晚时分,战斗终于打响了。   当听到第一声的炮响,张贤就知道这场战斗已经开始,而他身边的龙天涯也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随着这一声的炮响,后面紧接着的炮声连成了一片,整个土山集内立时腾起了片片的烟雾,烈火冲天而起,许多房屋在炮火中燃烧起来,村内的国军士兵们冒着呼啸而至的炮弹,迅速地四处救着火,不能让火焰燃烧起来,如果大火真得连成了一片,那么这个土山集村也就没有了可以倚仗的屏障。   徐海波的电话也随即打了进来,电话里,他的声音也嘶哑了起来:“阿贤呀,敌人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对我们发动了进攻,他们现在向我们打炮,也是从这三个方向打来的!”   “他们的攻击还没有开始吗?”张贤十分冷静,问着他。   “还没有开始!”徐海波答道。   “半个小时后,炮火一过他们就会发起冲锋,叫兄弟们先行掩蔽,躲避炮火!”张贤告诉他。   “是!”徐海波回答着。   徐海波的电话刚刚放下,李现法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声音同样也些沙哑,显然这是因为喊话过多的缘故:“张主任,我们这边发现大规模的敌人从北向南运动,敌人的攻击可能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贤想了想,看了看眼前的地图,当下道:“李团长,那股敌人应该是从北面穿插过来的,目的是要切断我们旅与师部的联系,先不要管他,你们作好防御,谨防他们对你们阵地的突击,同时命令你们团的炮兵向敌人的部队轰击!”   “是!”李现法答应着。   放下了电话,龙天涯已经急不可耐地问了:“怎么样?”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果然与我们预料的那样,共军已经派出了一支队伍穿插到了我们与大义集之间,这个时候,我们一一八旅已然被他们全部包围了!”   “呵呵,看来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   “是!”张贤点着头,想了想,对龙天涯道:“如今敌人对我们形成了合围,此时最难过的应该就是我们的防御部队,李现法那边暂时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问题,因为那支穿插过来的共军要东西两面应付我们的攻击,肯定也没有力量再对我们发起进攻;我只是担心三十三团呀,这个土山集的安危就全压在徐海波的身上了,不用多想,等敌人的炮一停下来,他们必定会发起全面的攻击,尤其刚刚接火的那几个小时,要是我们能够顶住了,那么也就成功了一半;如果顶不住,哪怕是一个方向上某个点被敌人突破了,对我们来说都是很危险的!”   龙天涯点着头,自告奋勇地道:“阿贤,你说得不错,我看这样好了,我去三十三团督战,与徐团长一起来应对,你看好不好?”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道:“老龙呀,我看还是你在旅部里坐镇吧,我去三十三团走走!”   “那么怎么行!”龙天涯道:“你可是我们一一八旅的指挥官呀,你不能离开指挥部!”   张贤却道:“老龙呀,如今的重点是要守住土山集,如果守不住,那么我们一一八旅就有可能被敌人吃掉。李团长那边应该不会有多大的事,就算是有事,你也可以打电话,或者派传令兵通知我。这个村子就这么大,跑两步就可以到了!”   “阿贤,还是我去吧,那边过于危险了!”龙天涯还是有些担心,此时徐海波的团部就设在了村子的边上,紧靠着前沿的阵地。   正说之时,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了院子附近,立时震得整个屋子摇晃起来,房顶的土也扑簌簌而下,众人连忙抱着头躲到墙角,生怕这间屋子会倒塌下来。   “如今我们这里,哪还有安全的地方?”张贤望着逐渐平静下来的众人,这样反问着。   龙天涯一时之间也无法回答,的确,在这个时候,整个土山集都已经笼罩在了敌人的炮火之下,任何地方都可能被对方的炮火击中。见到张贤执意要过去,他也只能叮嘱一声,同意了。   张贤又与龙天涯交待了几句,这才带着熊三娃,走出旅指挥部,向着位于村西的三十三团团部而去。   ※※※   在炮声轰隆之中,老虎团已经抵达了土山集的外围,隐伏在已然成熟的玉米地里,王大虎与雷霆仔细观察着面前的敌情,此时天虽已晚,但是要到完全天黑时分还要再过一个小时。前面三百米外就是土山集外围的鹿砦,从那个位置再往里走,估计有个五六十米的空旷地带,那个区域应该就是最危险的地雷区,同时也是守军最佳射击区,当然也成为了进攻方的死亡地带。只有冲过了那空旷的五六十米,才能够抵达又宽又厚的围寨外面,这才是到了真正战斗的开始。   “他娘的,这帮龟孙子们真能干呀,就这么两天的功夫,把这么一大片的庄稼都砍倒了!”王大虎放下了望远镜,不由得骂了一声。   的确,此时的土山集四周一片得空旷,便是到鹿砦前的三百米之内,连一棵立起来的植被都没有,整个田野里只有躺倒在地、横七竖八的玉米秸杆,这些躺在地上的秸杆成了前行道路上的绊脚石。其实若只有秸杆倒是好说,但是那些留着半尺来高的玉米桩子却成为了解放军冲往鹿砦之前的刀山,那些桩子,许多都是被削成了尖状,如果不小心踩上去,可能还会被扎穿布鞋,扎透脚掌。很显然,守军就是想通过这样的设计,来达到迟滞解放军行动的效果。   雷霆接过王大虎递过来的望远镜,举起来看向对面被炮火笼罩之中的村庄,他沿着那道寨墙从北看向南,想要找出其中的破绽来,只是这个时候,整个围寨上一片的寂静,看不到一个人影。他知道,国军不可能放弃这个围寨而不作丝毫的防御,那些守军只是在炮炎的打击之下隐藏了身形,一旦进攻开始后,他们肯定会迅速地出现在寨墙之上,成为一个个的斗士。他的望远镜转向了南面,那边的围寨有两处倒塌的缺口,此时他已经看到了丁九团的突击队们正匍匐通过前面如同刀山般的玉米地,爬向敌人的鹿砦。   “丁九那个团已经开始行动了!”雷霆告诉王大虎,又把望远镜递还给了他。   王大虎举起来向那边看了看,也不由得道:“这个丁老九,真是快呀啊!炮还没有打完,就开始行动了,也不怕被自己的炮弹打中!”   雷霆却道:“其实丁团长想得不错的,现在是我们的炮火把敌人压制住了,等我们的炮火停下来,敌人也缓过劲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摸到了敌人鹿砦的跟前了!”   “嗯!”王大虎点了点头,同时道:“看来,我们也要这么行动了!”   雷霆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却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一样,对着王大虎道:“团长,我觉得有件事我们要马上提醒一下丁团长!”   “什么事?”王大虎问道。   雷霆道:“南面围寨的那两个缺口看着好象是极易突破,我想敌人也不会那么傻,就放任我们从那两个缺口打进去,所以可能会在那里布下陷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丁团长那边可能就要吃大亏了!”   王大虎一楞,也想了想,有些怀疑地道:“不会吧,那边的两个缺口那么大,就算是敌人有埋伏,也可以回避得开的!”   雷霆摇了摇头,道:“虽然如此,但是这个战场上只要是有一点的疏忽,可能就会遭致我们同志们很大的伤亡!”   王大虎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赵柱子喊道:“柱子,你快步跑到丁团长那边去,跟他说要他当心敌人在那两个缺口里的埋伏!”   赵柱子愣了一下,有些很不情愿地道:“那个丁团长这么能算计,就让他去算计好了,谁让他要去打南边的?”   王大虎猛地一瞪眼,喝道:“柱子,你到底去不去?”   看到团长真得要发火了,赵柱子转身撒开腿跑了。   ※※※   此时,在团长徐海波的陪同之下,张贤带着熊三娃也来到了西面的围寨上,趴伏在那里,举着望远镜看着对面,那边还是一大片的庄稼地,如果共军要攻击的话,定然会从那一大片的庄稼地里钻出来。   “他们真得出来了!”徐海波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那支匍匐前进的共军部队。   张贤点了点头,道:“这是南边的敌人,北边他们可能还有一支攻击部队!”   正说之时,徐海波已经喊了出来:“不错,他们北边也开始了!”   张贤顺着他的喊声举起望远镜望去,果然见到从北面的庄稼地里,又有一队共军的士兵匍匐着通过那片遍布着尘利玉米杆的旷野,正向鹿砦方向接近。   “是不是可以开火了?”徐海波手下的那个刘连长问着。   徐海波转头看向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沉声道:“等一等,等他们到达鹿砦前十米的时候再开火,这样敌人就跑不了了!”   刘连长却看了看这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些担忧地道:“如果不打,一会儿就会看不见了!”   徐海波也看了看天,却道:“没那么快!”说着又对着张贤道:“阿贤呀,其实有你在这里,我就觉得踏实了许多!”   张贤却是一笑,反问着他:“怎么老徐呀,你原来不踏实吗?”   徐海波也笑了,老实地道:“怎么说呢?可能是跟着你太久了,都已经习惯听你的指挥了!真的!当年你调走的时候,让我来作主还真有些不习惯。现在,又让我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张贤也笑了起来,的确,与徐海波在一起的时候,也令他想起了当年自己作小营长的情景。   两个人又观察了一番,眼见着共军已经靠近了鹿砦,而此时对方的炮轰也稀疏了下来,不等大家迟疑,就听到了对面共军的阵地上吹起了冲锋号声,一时间喊杀之声从四面一齐传来,所有的国军官兵们都明白,共军的攻击真正的开始了,这一夜又将是一个血与火的夜晚!      第六二章 围缺(三)      冲锋号吹响的时候,守军的火力也突然现身,哒哒的机枪声一时间不绝于耳,整个土山集的四面都处在了激烈的交锋之中。   在土山集的西面,两只解放军的战斗团的突击队几乎是同时到达了鹿砦跟前,在拉开鹿砦的时候,已经有几十个战士倒在了守军猛烈的火力之下。在这一时刻,对面寨墙上的国军一一八旅三十三团的守军,也只有一个营的兵力,重机枪、轻机枪、掷弹筒、步枪、迫击炮一齐发威,袭向鹿砦前的解放军突击队。虽然突击队伤亡很大,但是他们还是拉开了鹿砦,敞出一块空隙来,后面的战士们呼喊着,直冲过来,呈散兵状分散着靠近。   这个时候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对于进攻方的解放军来说,却是非常有利的。   西面主攻的两个团,以丁九团的冲锋最快,他们很快就打开了路障,扑向了围寨。反而在这个时候,老虎团落了后。   解放军的炮火也并没有停止,此时的迫击炮成了压制守军的利器,同样有掷弹筒,同样有重机枪,在前面突击队员打开缺口的同时,后面的重机枪组也紧紧跟进,三挺马克沁重机枪以最快的速度在排布在了围寨前一百米的地方,强大的火力立时将围寨上国军的重机枪压制。在守军的机枪稍一停歇的时候,老虎团的突击队员终于扯开了封路的鹿砦,使对手的阵地敞开出来,再越过五十米的死亡地带,就可以到达围寨的跟前,如果冲上了围寨,那将是激烈的肉搏战的开始。   可是,这五十米的死亡地带当真得就是一道很难迈过去的坎儿,当突击队员们当真得踏入了这块区域之后,立刻便感到了死亡的临近。马克沁重机枪虽说是一步杀人的机器,但是也需要水的冷却,也就是在这么一点的空隙中,围寨上的轻重机枪已经响了起来,刚刚还占着火力优势的进攻方,立即被对手压制住了,而那些此时突破过鹿砦的突击队员们,马上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围寨上的守军拼了命一般地对着下面的突击队员们扫射着,子弹如同是狂风暴雨一样横扫而来,因为是居高临下,前面又是一片的空旷,虽然说视线上因为天色的暗弱还有些看不太清,但是移动的人影还是很明显得成为了这边的目标。这上百名突击队员也就刚刚靠近了围寨,但被狂怒的机枪扫中,纷纷倒将下去,便是在倒下去的时刻,也没有忘记甩出手中已经拉出弦的手榴弹,这也是他们在近距离里最有杀伤性的武器。   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在围寨上响起,这声音就好象是一种诱惑,让后面的战士们听着马上兴奋起来,前赴后继地抢身而上,却又如同割草一样的倒将下来,一时间,整个围寨前的战场上血肉横飞。   手榴弹终还是起了作用,有一枚炸到了守军最近的一个机枪阵地,两个机枪手当场阵亡。在守军机枪刚刚停顿的时候,对面解放军的机枪也再一次响起来,声音就仿佛年夜的鞭炮一样,一直响个不停。在这边的重机枪响起来的时候,老虎团的另一个机枪组也随之前移着,到达一个被炮弹打出来的凹地里,马上架起机枪来,掩护后面的战士们继续前冲。   但是,第一批的突击队员们最终也没有冲到围寨前,当最后一名士兵倒下去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老虎团的第一次冲锋就这么失败了。   第二批的突击队随之也跟了上来,很快便到达了围寨之前的空旷地带,可是随着地雷的爆炸,这一队不幸踏入了雷区里。这个地雷区其实并不大,毕竟对于一一八旅来说,地雷也是有限的。但是这种美式的地雷威力极大,波及面也极广,所以一个人踏上之后,其周围十米内的人都很难幸免。这个踏上地雷的战士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他身边的几个战士也多有死伤,可是不等大家有喘息的余地,围寨上的守军便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突突的机枪又一次发作起来,大家连忙卧倒,同时向边上滚去,但是还是有人行动慢了一下,马上便被机枪击中,哼也未哼地倒了下去。   一枚榴弹“轰”的一声在围寨之上炸裂,围寨上的许多国军守军被这发准确的炮弹爆裂后所波及,有的被炸飞了头,有的被炸飞了胳膊,还有几个被从围寨上炸了下来,跌倒在地,滚了两滚,痛苦的扭曲着身体,却又在无情的喊杀声中成为了苦难的殉葬品,就这么无声地逝去。   这一批突击队虽然到达了围寨之下,却又无法翻越这道又高又宽的屏障,只能攀爬而上,想要一跃上去。这个围塞也有两米高度,其实就是一个加宽的土墙,有几个突击队员冲了上去,可是才刚刚落定,便被守军的枪刺刺中,原来这边早就守着了许多人,就是为了防范对手冲上围寨。   几枚手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甩了过来,爆炸声中那些冲到围寨前的突击队员们只好纷纷后退,马上又成为了守军打击的对象。这个时候,老虎团的机枪连总算过了鹿砦,三挺重机枪也七八挺轻机枪一齐怒吼着扑向围寨的国军阵地,而同样,围寨上的轻重机枪也一齐开火,两边的机关枪声连成了一片,只见到暗黑里的火舌从枪口突突地冒着,炽烈而又血腥。   “子弹!”机枪手向后面怒吼着,马上便有一个小战士背着子弹箱奔了过来,可是他还没有到达近前,便倒了下去,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这声音惊动了正聚精会神加水的副机枪手,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等他起身,后面的一名战士跟了上来,背起这箱子弹迅速地移到着,已然到达了他们的机枪旁边。没有更多的言语,也没有再多的安慰,所有的人仿佛是同时想到了什么一样,默契地配合着,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子弹箱,为这挺机枪续上子弹。刚刚转停的机枪又再一次怒吼了起来。   ※※※   赵柱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此时老虎团的第三批突击队已经冲了上去。   “怎么样?”雷霆问着他。   柱子道:“我跟丁团长说了!”   “丁团长怎么说?”王大虎也回过头来,问道。   柱子道:“他说他知道了!”   “就这些?”雷霆皱着眉头。   “嗯!”赵柱子点着头,同时道:“丁团长还要我告诉你,说他们团马上就会攻进土山集了,叫我们也加快点速度!”   王大虎不由得愣了一下,也皱起了眉头来。这个时候,战斗才刚刚打想,丁九就这般得胸有成竹,看来,他并没有把这个守军放在眼里,还以为这是打沙土集的整编五十七师,那个整编五十七师不过是国军的二流部队,当然容易打。   “丁老九没有和整编十一师打过,看来他会吃亏的!”王大虎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雷霆也点了点头,从柱子的叙述中可以看出来,丁九并没有把他们的劝告当成一回事,也说不定这个丁老九还以为他们是要和他抢功呢。当下对着王大虎道:“算了,不管他们团了,还是先想想我们怎么来打吧!”   王大虎点了点头,毕竟在这个时候,老虎团的面前就是一场恶战,自己的问题还处理不好,哪还有功夫去管别人的事。可是他又觉得不妥,当下再一次大声地命令着:“柱子,你马上再去找一下丁团长,要他千万不能轻敌!”   “啊?还要我跑一趟呀!”赵柱子显然很不乐意。   “叫你去,你就快去!”王大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   “好吧!”赵柱子很是无奈,只得再一次跑了开去。   雷霆站在王大虎的身边不由得暗自惭愧,王大虎虽然是一个有些鲁莽的汉子,但是不愧为一个心怀坦荡的人,自己与他比起来却要小气了许多。   ※※※   在老虎团艰难攻坚的时候,丁九团的突击队已经攻进了围寨南面的断口里,这就仿佛是一股洪涛,在前面的洪水冲进断口的时候,后面跟上的是更大的洪峰。   丁九根本就是孤注一掷,完全没有把王大虎的警告当成一回事。   的确,在攻打围寨南边的时候,显然比北边好打得多了,突击队只突击了两次,在冲过鹿砦后有过一段时间的困难,被守军的火力封锁着无法前进,但是丁团长随即将团里所有的炮集中起来,向那段缺口暴风骤雨一样狂轰而去,便是他也这么想,就算是敌人在那个缺口里布置了埋伏,也经不起如此猛烈的打击。   果然,在自己这方强大的火力掩护之下,突击队顺利地攻进了那个断口。丁团长随即命令着紧随其后的两个营乘势跟上,一举便从那两个断口突破了进去。   当前方的营长利用报务机把消息传到丁团长的指挥所的时候,丁九不由得大喜过望,也就在这个时候,纵队的参谋长打来了电话,询问这个团的战斗情况,丁团长这才发现战斗从打响开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此时到了晚上的八点钟了。当下丁九信心百倍,向纵队的参谋长报告自己这个团的战况,并且告诉他,说有六个连已经攻进了土山集内。   一听到这个消息,纵队参谋长也兴奋起来,立即向司令部报告了这边的情况,陈毅司令员与粟裕副司令员也十分高兴,陈总司令亲自来到前方指挥所督战,大家一见到总司令的到来,更是士气高涨,师、旅长们也亲自下到了前沿各团里来查看,在许多人看来,只要是攻进了土山集,那么离着胜利也就不远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攻进断口的两个营却突然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先是,当丁九团的两个营随着突击队进入断口的时候,见到当面的国军守军纷纷后撤,在两个营长看来,这也是国民党部队的一个通病,只要是攻破了村落的外围阵地,那么守军必定会惊慌失措,没有了斗志,肯定会四处逃蹿,哪还有还手之力。可是正是因为这种先入为让的判断,却让这两个营长忽略了面前的事实:国军的守军并不是在四处逃散,而是有组织、有条理的在撤退之中,同时也诱惑着他们进入了国军的埋伏圈内。   从围寨到真正的村口还有一段距离,约有三十米的空间,却是长长的一条狭窄空旷地带。也就在两个营快要到达村口的时候,忽然大树上、房顶上的探照灯蓦然亮了起来,立时将整个村口的外围照得如同白昼般得雪亮,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四下里已经响起了突突的机枪声。   这个时候,在这片狭小的地域里,已经挤满了近千号的人,如此密集的队伍根本无处藏身。等到两个营长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战士们已经一个个地倒了下去。四面八方都是守军喷薄而出的火舌,房上、墙边、村口、树上以及围寨侧面,处处都有架起的机枪,处处都是突突不绝的枪声,这就是一场屠杀,令人无法躲避的屠杀,直到这个时候,那些倒下去的战士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撤!”两个营长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来。   可是,刚刚还如此畅通的围寨断口,这个时候也忽然被火力封闭了起来,断口的两侧围寨处,原本隐藏着的两处暗堡也突然显现,加上围寨上面原有的火力,交叉着组成了一道立体火网,一下子将这两个营近千的人堵在了里面。      第六三章 逆袭(一)      赵柱子再一次跑到了丁九团长的面前,把王大虎要他不要轻敌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个时候,师参谋长正好赶到,丁九还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他的两个营已经攻进了围寨,也就是等于攻进了村子里,胜利已经在了眼前。   也就是在此时,前方报务机传来了十分不幸的消息,两个营已然被守军困在了围寨与村子之间的狭窄地带,在敌人四面强大而不间断的火力打击之下,伤亡惨重!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两个营回来的路都已经堵死,那两个看着黑洞洞的断口,此时已经连成了一片的火网!   丁团长呆若木鸡,这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师参谋长也大为光火,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在这里并不是训人的时机,当下之计是怎么最快的速度救出那些深陷埋伏的战士们,无奈何,丁团长也只能奋力一搏,亲自带着这个团最后的一个营扑向那围寨的两个断口。   赵柱子飞也似的跑回了老虎团里,第三突击队已经攻到了围寨之下,正与守军激烈攻夺着,却如何也突破不了守军坚固的防线。   “团长!团长!”柱子大声地喊着跑了过来。   此时南面的枪炮之声尤其激烈,便是王大虎与雷霆在这边听着,都已经盖过了北面的枪炮声。   “是不是丁老九攻进了村去了?”王大虎忙问着柱子。   柱子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吗?”王大虎侧耳倾听着,那边的枪炮之声足足比自己这边激烈了两三倍都还不止。   “快说呀!”雷霆也着急起来。   好不容易柱子才喘过了气来,却是对王大虎五体投地地佩服着,飞快地说道:“团长,你真得说得不错,丁团长那个团中了敌人的埋伏,两个营上千人被敌人堵在里面,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如今丁团长也急了,亲自带着人去救了!”   虽然在开始的时候,王大虎与雷霆都有这种担忧,但是如今真得听到了这个消息,却又仿佛是听到了一声的霹雳,直将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师的参谋长也在那边!”柱子接着道:“我听到那个参谋长已经在向上面打报告,要求把第三团派上去解围!”   “第三团是后备队呀!”雷霆不由得道。   王大虎也点了点头,这个第三团的任务是在前面两个团不管哪个团先打开缺口后,迅速跟进以达到扩大战果的目的,如今把这个第三团提前调出来,可见那边形势的危险。   “老雷,我看我带一个营过去支援一下,我们这边不行可以缓攻!”王大虎向雷霆说道。   “不行!”雷霆马上道:“团长,就算你带个营去也无计于事,如今最重要的我认为还是要快速地在我们这边把敌人的防线打开,如果从我们这里突入进村内,那么必定可以使南面丁九团的压力大为减轻,他们也必定可以脱离虎口!”   王大虎想了一下,雷霆这是围魏救赵的办法,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我们面前的敌人阵地过于坚韧了,急切间难以突破呀!”   雷霆也皱着眉头,的确如王大虎所说,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而他们老虎团连守军的围寨还没有攻克,哪可能说得如此轻松地攻进村子里呢?   “没办法了,还是多找些爆破手对敌人的围寨进行爆破吧!如果能将这段围寨炸出个缺口来,我想我们肯定可以成功一半的!”雷霆对着王大虎道。   王大虎点了点头,当下道:“嗯,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在刚才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全团那几门威力不小的野炮全数推了过来,想要借助炮火的威力把那段围寨轰出一个口子来,可是炮弹倒是打了不少,却没有一枚打中那个围寨,自己的这些炮兵技术实在是太差了!   旁边的曹爽却是自告奋勇着:“团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   王大虎想了一下,马上答应了下来。   正说之间,忽见政委甘兴国带着一个人从后面赶过了来,一见到王大虎,便喜不自禁地道:“大虎呀,我给你找来了一个土山集的老乡,他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有一个重要的情况要跟你讲!”   “哦?”一听到这话,王大虎与雷霆都来了精神,看了看甘政委身后的老乡,这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矮小的人,黑夜里也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是看岁数应该在四十岁上下。   “这位老乡,你有什么情况可以告诉我们吗?”王大虎客气地问着。   这个老乡点了点头,道:“俺是这个村的,叫梁三才,昨天才从里面逃出来,俺的老婆孩子还在村里面呢!俺们村被国民党兵占领后,他们的副官长还想要拆俺村的大庙来修这个围寨,村里的人都不干了,幸好他们那个主事的官还算比较通情达理,这才没有把俺村的大庙拆了。但是村长担心他们将来还会拆俺们的大庙,所以才让俺来找你们八路军,把他们赶走!”   听着这个老乡啰里啰嗦地说着,王大虎真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按下心头的烦躁听了下去。   “你知道他们那个主事的官叫什么吗?”雷霆却在旁边看着。   梁三才想了一下,道:“俺听那个副的官叫他阿贤,又听有个连长叫他张主任,还有个小伙子管他叫贤哥!”   “是张贤!”王大虎与雷霆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来。   梁三才怔怔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团长,有些奇怪地问道:“咦,你们认识他?”   “嗯!”王大虎与雷霆都点了点头。   这个梁三才接着道:“其实他们那个官长人倒是不错的,对俺们也客客气气,还派人帮俺们收庄稼,占用俺们的屋子还给俺们大洋的,只是他怎么就是个国民党呢?”   听着这个老乡絮絮叨叨的,王大虎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老乡,你不是说有重要的情况要讲吗?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哦!是这样!”梁三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俺们村当年为了防东洋小鬼子的时候,从村里往外挖了一条地道……”   王大虎与雷霆两个人的眼前不由得一亮,王大虎急忙问道:“那条地道在哪里?”   “那个地道后来塌了!”梁三才告诉他。   王大虎与雷霆刚刚被提起来的兴奋,一下子又消了个无影无踪。   “那个地道是从俺家的院子后面出去的!”梁三才接着说着:“前年下大雨的时候,村里的这截全部被水泡了,然后塌陷了,也没有人再去挖;但是村外面还有一截,就是从这边的地里通到那边的围寨之下,还可以钻过一个人!”   王大虎与雷霆互相对视了一眼,蓦然,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知道村外边的出口在哪里吗?”雷霆连忙问着他。   梁三才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告诉他们:“诺,在那棵树的下面!”   王大虎与雷霆看了看那棵柳树,又看了看前面敌人坚守的围寨,此时那边的火舌还在突突地喷薄着。   ※※※   没想到这边的攻坚战,一下子变得如此的简单,无论是王大虎还是雷霆都是始料不及的,柱子都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丁九团长听说之后那悔之不迭的样子了。   王大虎命令着曹爽,迅速地将炸药小心翼翼地排布在了围寨之下的地道里,准备着一举炸开那道横在面前的土垒,同时命令自己的各营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只要等那段土围被炸开后,前面两个连,中间三个连,后面四个连呈梯形锥状直刺入村中。   就在老虎团紧张准备的时候,南边的战斗更加激烈了起来,丁团长亲自带着自己最后的作战部队急向围寨边上扑来,但是这一次与开始的时候相比却是艰难了许多,围寨阵地上的守军没有再给他靠近的机会,尽管丁九十分勇敢地亲自带头冲锋了几次,还是被守军强大的火力所打退,许多战士就是在冲锋的过程中头向前地倒在了黑夜里。   国军的照明弹就像是过年的烟花,可是却没有人感到美丽,对于解放军的战士们来说,这种美丽的焰火就是一种死神的召唤,每一次在照亮黑夜的同时,敌人的炮火就会紧跟而至,那份准确与时间差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枚炮弹落地,必定会在攻击部队人员最为集中的地方开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漫天散落而下的残肢断臂、血泥腥土。   眼见着自己的队伍在几数次的冲锋之中消亡,耳听着围寨内正在逐渐稀弱的机枪之声,丁九更是象发了疯一样地拼起命来,可是,就算是意志再坚强、作战再凶猛的人,也经不起无情的硝烟,一枚炮弹在他的身边炸开来,丁九被灼热气浪掀上了天空,等他落下来时,已然是血肉模糊,昏厥了过去。   ※※※   同样,作为守军的三十三团,也在经历着一场生死的考验。   此时,对于村西南面预设的伏阵,真正的指挥者还是团长徐海波,两个连的兵围住共军上千的人,要想一口吃掉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同时还要坚决抵挡住对手为了营救这些被围的人,而在围寨外面发动的一波又一波的密集攻击,的确已经十分吃力了。   “我要把西北角的那个连调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被围的敌人消灭掉!”徐海波这样地告诉张贤。   张贤想了一下,提醒着他道:“西边的共军是分南北两处在进攻,如果你把西北上的那个连调下来,虽然是近,但是如果敌人一旦突破了北面的围寨,那么这个方向上就根本没有兵力可守了,这边的几处院落肯定会失守!”   “可是如果不调这个连下来,是很难迅速结束战斗的!”徐海波道。   张贤点了点头,却道:“你还是不要调西北面的那个连,要调就从东边抽个连过来吧,慢也慢不了多少,东边有李现法顶着,不会有事!”   徐海波却道:“阿贤呀,你总是这样得小心谨慎,我只怕会贻误战机呀!我们西边的防线已经有些吃力了,我想虽然我们打退了他们数十次的攻击,但是他们为了救出上千号的人,肯定会全力以赴的。西北方向上,我们的围寨阵地还比较结实,你放心,那里一时半会儿之内不会失守的。我把村西北的连调过来,就是因为那个连离得近,一个小时以内就可以结束战斗了!等结束战斗后,再让这个连马上回防!如果从村东调个连过来,怎么也要半个小时以后才能到达现场!”   张贤想了想,觉得徐海波说得也不错,当下点了点头,同时又道:“好吧,那就先让西北方向上的那个连调下来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把村东阵地上的两个连全调到这边来吧,我这就给李团长打个电话,要他派人接手村东的阵地!”   “好!”徐海波答应着。这个阿贤太过谨慎了,不过,在这个时候,谨慎也是一种好事,虽然有可能会影响到部队抓住战机进行反扑,但是最少也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不犯错误。战场之上,哪怕是些微的失误,遭致来的可能就是毁灭性的失败!      第六三章 逆袭(二)      随着土山集西北方向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方圆十里地内的所有人都惊动了。此时的王大虎却非常得意,在大地剧烈的抖动中,他知道那面挡在面前的土围一定是被炸开来,黑夜里只能听到惊雷般的巨响,却无法看清几百米外的光景,但是扑面而来的尘土使他相信,自己一定是成功了。   果然,曹爽喜滋滋地跑来报告着:“团长,那个围寨炸开了,上面的国民党兵都被炸飞了!”   “好!”王大虎马上兴奋了起来,大声地命令着:“司号员,吹响冲锋号!”   冲锋号吹响了起来,又是嘹亮,又是凄厉!喊杀声瞬间而起,伏于前沿的老虎团的战士们如下山的猛虎一样,迅速地冲向那段被炸开的断口。   此时,在那段被炸开的围寨附近,坚守的国军已然垮了下来,他们很多人还摸不着头脑,在震耳欲聋声中,眼见着一大截的土围就这么塌陷了下去,而土围上的同袍们也在这爆炸声中灰飞烟灭,所有的人都懵了,等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解放军已经冲到了近前,冲上了他们的阵地!   “撤!”当先明白过来是一个排长,他大声喊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不敢再与老虎团的士兵们缠斗,抱着武器向后面的村子撤了下去。这边驻防围寨的原是一个连,此时的连长已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可能就在刚才的爆炸中沉入了地底,这个排长也就当仁不让地指挥起这个连的残部来。   可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原本在村子的西北角还守着一个连,作为对围寨阵地的接应与支援,这个时候却被调到了南面,这个方向上根本就是空虚的。那些退下来的国军士兵们此时哪还有斗志,继续向村子的中间退去。   老虎团的九个连在雷霆与两个营长的指挥之下,当先着冲进了土山集内,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村子,在这个时候,被解放军从西北面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刚才的那声巨响也惊动了司令部的人,袁旅长亲自打来电话,询问老虎团的情况,王大虎如实相告:“旅长,我们炸开了敌人的围寨,雷霆带着我们全团九个连已经冲进了土山集,正在扩大战果!”   “打得好呀!”袁旅长不由得也兴奋起来,同时命令着:“大虎,你们团马上巩固阵地,把那个突破口守住,我这就命令我们旅全速跟进,呵呵,这一回一定要把敌人的这个一一八旅吃掉!”   “是!”王大虎大声地答应着,在这个时候,他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   西北方向上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此时正在西南面指挥歼敌的张贤与徐海波,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向他们报告着:“团长,共军炸毁了西北面的土围,已经攻进了村子里!”   闻听此言,张贤与徐海波先都是一愣,然后徐海波便懊悔不迭:“他娘的,这些共军真他妈得快,老子刚刚把那个连南调,他们就攻破了围寨!”   张贤虽然也很着急,但是却也没有忘记冷静,连忙问着这个传令兵:“如今共军攻到什么位置了?”   “已经占领了西北面的几处院落,龙副旅长从旅部警卫营里抽出了两个连,正在北街与西街对敌阻击!”这个传令兵告诉张贤。   张贤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一下,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北街或者是西街,不管哪个方向失守,那么一一八旅旅部的核心阵地必然会直面敌人,真要到了那个地步,颓势就很难扭转了。   “都是我的错!”徐海波悔之无及:“要是听你的,不把那个连抽调下来就好了!”   张贤却安慰着他:“老徐,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将敌人赶出村去,把西北面的口子堵上!”   徐海波点了点头,坚决地道:“我马上带着那个调下来的连杀回去,一定把敌人赶出村!”   “不行!”张贤连忙制止。   “为什么?”徐海波问道。   张贤道:“这个连既然已经抽调下来,就让他们会同这边的两个连迅速解决这批被我们围住的共军,如果再一次把他们调回,那么就有可能会顾此失彼,这个连只剩下了疲于奔命了。如果我们能先把西南面的这股敌人消灭掉,我们也就有了生力军!”   徐海波却很担心地道:“可是我只怕西北面撑不到那个时候!”   “是!”张贤也是忧心忡忡,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好了,老徐呀,你把这边的警卫连用上吧!”   徐海波愣了一下:“这怎么行?你在这里,敌人如果穿插进来,万一有个好歹的,你身边便是连个保护的部队都没有!”   张贤摇了摇头,对着他道:“我这里不会有事,人是活的,见识不好我还可以走,不会束手就擒。再说,这个警卫连其实就是一个预备队,这个时候不用上去,什么时候用上去呢?”   徐海波怔了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张贤又道:“一个警卫连的兵力只怕不够,刚才从东边调过来的两个连应该到了,你正好一并带上,我再去从李现法那个团里把预备队抽出来,护卫旅部的核心阵地!”   “好!这样可以先保证万无一失!”徐海波也点着头。   “你知道怎么打吗?”张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问着徐海波。   徐海波笑了笑,道:“去年你在张凤集怎么打的,我就跟着你学,从正面先堵住敌人攻击,等他们行动一缓下来,我们马上发动逆袭,一举把敌人赶出村去!”   张贤却又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这还不够,你必须要想办法先堵住那个突破口,用炮火阻截敌人后继的跟进部队,然后从两边尖刀杀入,如果把那个突破口重新封住,那么敌人就难受了,冲进村里来的人也会成为瓮中之鳖,我们可以等到天亮的时候再来解决之。最主要的是封上的突破口一定会承受百倍的压力,肯定会遭到敌人两面的夹击,这对你可能会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徐海波愣了一下,不由得赞道:“阿贤呀,你出的主意总是这么干净利落,你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呀,又狠又辣,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   张贤却没有心情和他说笑,催促着道:“老徐,快去吧!”   “是!”徐海波点着头,转身正要离去。   “等一下!”张贤又叫住了他。   徐海波转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张贤笑了一下,却是如此得凄凉:“我们独立营的老人已经所剩不多了,老徐,你一定要保重!”   徐海波怔了一下,忽然一股暖流拥上心来,鼻子有些发酸,眼圈已然红了。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当然明白张贤的担忧,于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等这边的战斗一结束,我马上会带着人去增援你!”最后,张贤还是这样地告慰着他。   “嗯!”徐海波点着头,在走出门的时候,又经不住回过头来,望着张贤,道:“阿贤,你也要保重!”   张贤愣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徐海波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门外。   ※※※   因为土山集形势的突然危急,所以张贤知道此时面对眼前被围的解放军上千号人绝对不能有一丝得手软,而在这个时候,正西面的解放军又有一个团攻了上来。很显然,在解放军看来,在土山集西北面被攻破的情况下,西南面便是有再大的埋伏,此时也无需害怕,只要两边南北夹击,不要说救出被困的丁九团的两个营,便是消灭掉这股顽抗的国军也不在话下。   正是因为这种态势,所以此时西南面其实也是岌岌可危的,一旦让解放军再一次冲过断口,那么断口内的三个连就不要说想要消灭被围住的敌人,便是自身的安危都已经不能保证了。   正是基于这种情况,张贤带着熊三娃亲自来到了围寨的断口阵地,这个阵地此时的重要性就如同是一道大门,正承受着两边的敲击。那些被围住的解放军,在三个连密集火力的打击之下,损失惨重,但是还是有部分解放军官兵们在努力地支持着,虽然探照灯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却还有一些阴暗的角落成了他们藏身的所在,并积极地配合着外面的攻击部队,向着围寨主向射击着。   围寨的外面,丁九团几乎被打光了,丁团长也被人抬下了战场,第三团已经顶了上来,此时正一波波地向着围寨这边发起着攻击,围寨的内外尽是尸体,鲜血将整个土地凝结起来。   一个国军连长再一次对被围的解放军喊起了话来,大家都是中国人,非不得已的情况之下,谁也不愿意再这么你死我活地打下去。喊话显然起了一定的程效,已经有部分的解放军士兵举着手走了出来,成了国军的俘虏。在这个生与死的时刻,双方面都会有怕死的兵,双方面又都会有视死如归的勇士。   外面的解放军又一次发动了猛攻,黑夜里,在闪亮的照明弹之下,张贤看到了数不尽蠕动而上的敌人,在照明弹升起的这一刻,这些敌人大部分都卧倒着,停止不动,防备国军炮火与机枪的扫射,而一旦照明弹的光辉尽灭的时候,他们必定会飞快地向前冲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到阵地的跟前。   北边的枪炮声忽然再一次密集起来,张贤知道,一定是徐海波带着人发动了逆袭,此时正在那个方向向着解放军的突破口奋力合拢。   不容张贤有一丝的牵挂,在照明弹熄灭的时候,已经有敌人冲到了围寨的阵地前,双方短兵相接,毕竟国军有着冲锋枪的扫射、点射的近战之优,却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将这部队攻入阵地的解放军击退,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消灭被围的解放军残余,那么对自己的后面的战斗将会有极大的不利。   “刘连长!”张贤大声喊着此时指挥灭敌的那个老刘。   刘连长飞快地跑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能够把里面的敌人肃清?”张贤已经非常着急了。   刘连长也是面露难色,告诉张贤:“敌人已经大部被消灭了,我们也俘虏了他们两百多号人,但是还是可能近三四百人的样子,在那边的沟里构筑了一个阵地,负隅顽抗着呢!”   张贤知道在那边围寨与村子之间确实有一个大沟,当初可能是挖土建围的时候留下来的,里面杂草丛生,倒是一个便于藏身的所在。他想了想,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道:“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要把这里打扫干净!老刘,你派人赶快去旅部找龙副旅长,用火焰喷射器来烧吧!”   刘连长怔了一下,答应了一声,飞快地离去。   张贤却是一声的叹息,他当然知道这个火焰喷射器的威力,火焰可以喷出二三十米远,足可以将那个沟底所有的生物烧成灰烬!   很快,刘连长便调来了三个火焰喷射器,看着冲天的火柱直奔那个黑暗的沟里而去,惨叫声立时连成了一片,那道沟很快就被火焰吞噬了起来,燃烧剂被压缩空气强压着喷向了整个阵地,只要是沾上哪怕一星的火,便会烧上整个衣服,再想逃离已经来不及了。   火光中,一个个看着火的解放军战士们从沟里奔跑出来,呼喊着,嘶叫着在地上来回翻滚着,而他们在冲出那道可以藏身的大沟之时,也就成为了国军射击的目标。   这是一个惨无人道的情景,是那样得疯狂!是那样得残忍!看着那些跑出来的一团团手舞足蹈的火焰,嘶心裂腹的嚎叫声,许多的士兵都扭过脸去不忍观看。   此时,张贤也蓦然觉得自己真得成了一个魔鬼,内心的良知却在不断地噬食着他的身心,作为一个战士,他宁愿选择被机枪打成筛子,也不愿象面前看到的这样,被火焰活活烧死!在这一刻,他也和许多的士兵一样,闭上了眼睛,扭过了脸去……      第六三章 逆袭(三)      徐海波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无法赶走闯进土山集的敌人,其后果会是什么,只要等解放军的后继部队跟上来,那么别说这个突破口无法合拢,便是整个村子都会轻易地被敌人击破,要真得到了那时,那么他们所有的人都会被共军消灭,这个战场就是如此得残酷,非生即死!   他手里只有三个连,但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他的行动十分迅速,以一个连协助正面的旅直属部队进行阻截,穿插到被敌占据的西北面的几个院子区域内,搅乱对手有组织地进攻,不让他们巩固阵地。与此同时,他亲自带警卫连个连从南向北,另一个连从东向西,两面夹击,以求封堵住这个被突破的缺口。   张贤已经调来了一一八旅的所有火炮,猛轰着西北面的缺口,在老虎团九个连闯过围寨之后,五个连顺利地进入了村子的西北面,占领院落,在雷霆的指挥之下,准备着立稳脚跟,扩大战果。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一八旅的炮火突然猛烈起来,还有四个连没有进入村中,被在这强大的火力打击之下,退回到了围寨附近。   徐海波身边的一个副官随身携带着步话机,随时保持着与旅部里的联络,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老虎团的这个破绽,前锋与后续之间出现的断挡,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哪还能够放过,急呼着炮兵提高射程,把炮弹打向更远一些的围寨附近,他却趁着这个机会,亲自带着两个连,一举夺下了这个被敌人攻占的突破口。   在两个连顺利地合拢之后,徐海波立即在村口构筑阵地,以一个连专心对付从围寨方向突入过来的解放军,同时以另外一个连,朝内阻挡此时这些被堵在村内的老虎团的他众。   这真是生死之际,一个关键的逆转。但是徐海波也知道,虽然顺利地重新堵住了这个突破口,他们还远没有脱离开危险的境地,解放军随时都可能再一次打开这个突破口。   果然,在得知自己的后路被断绝之后,攻入村中的老虎团的人马上急迫起来,他们可不愿意成为敌人的囊中之物。雷霆马上命令两个连夺回那个突破口,同时他还没有放弃想要再一次挺进深入,扩大战果的机会,依然想尽办法想要突破面前横阻于北街与西街的国军防线。   而作为老虎团指挥者的团长王大虎,在一听说那个突破口又被敌人封堵之后,但暴跳如雷,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及时打通这个口子,那么自己进入村子里的那五个连,有可能会与丁九的那两个营一样,成为敌人案板上的肉。   “他娘的,这个张贤真不是个东西!”王大虎不由得大声的痛骂着:“还真他娘难打,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一枪把他崩了!”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也知道,他的这个老乡与自己比起来,实在是棋高了一着,如今之际还是要马上再行突入,救出自己的人来。   “大虎,我去!”甘政委也急了起来,准备着带着老虎团最后的预备队出发。   “不行!”王大虎命令着:“老甘呀,袁旅长带着第二团已经过来了,你去跟旅长说明情况,要他们马上开过来。我带着人去冲开敌人阵地,救出老雷!”   甘政委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王大虎却以不容人置疑的态度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带着赵柱子的这一排人,向着战场上冲了上去。   ※※※   看看眼前战场上的火焰还在燃烧着,只是这片场地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动静,张贤知道这边的战斗总算结束了。而围寨的外面,还是有解放军在一次又一次地发起着冲锋,也许是再也没有听到里面的消息,他们也觉察到了里面的情况已经不妙,攻击的力度立时大减了下来。但是为了防备万一,张贤还是留下了一个连加强围寨阵地的防守,这个时候,听着北面如爆豆般的机关枪声,他知道那边战斗此时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   “老刘!这边就交给你了!”张贤对着刘连长道。   刘连长点了点头,打了一个立正,士气高涨地道:“是,我保证完成任务,不放一个共军进来!”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命令熊三娃召集另外两个连,此时这两个连也各有损失,实际上不过两百多人而已。看了看面前这些已然浑身臭汗的同袍们,虽然有些疲惫,但是个个却又洋溢着高昂的斗志,刚才他们围歼了攻入围寨来的解放军两个营,自然十分兴奋。   张贤没有多做说明,亲自带着这两百多人奔向北面机声激烈的战场,他知道,此时那个方向才是整个土山集最危险的地方。   很快,张贤带着人便来到了西街的阵地,在这里有龙天涯派过来的一个连,正依托着原来所建的街垒,阻击着敌人从北面而来的突进。   “这里情况怎么样?”张贤问着西街的这个姓柳的连长。   “还好!已经打退了敌人五次进攻了!”柳连长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夸赞着:“嗯,你们连很不错,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多谢主任夸奖!”柳连长回答着,同时告诉他:“我们当面的敌人已经半天没有攻击了,我猜想他们已经有些疲惫,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对他们发动逆袭,应该可以一举成功!”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同意地道:“不错,你说得有道理!”   “我又怕这边失守,所以没有敢轻举妄动!”柳连长又说着。   “你做得很对!”张贤点着头,同时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多钟了,这一夜对于一一八旅的所有人来说,都在经历着生死的考验。   更西面的村口处,忽然枪声又大作了起来,显然是解放军在外围又一次发起了攻击,显然他们打急了起来。   “柳连长,你带两个排的人继续在这里坚守,其他的人都跟我冲进去,把敌人消灭掉!”张贤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主任,还是我去吧!”柳连长有些担心。   张贤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同时告诉他:“我还不老,呵呵,手脚应该比你要麻利多了!”   柳连长有些尴尬,的确,在整编十一师里,还没有哪个团级以上的指挥员,有张贤这么好的身手,便是在全师上个月的比武中,他就曾经是张贤的手下败将。   见到自己的长官身先士卒地冲到了前面,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大之振奋起来,紧跟在张贤的身后,向着最近被解放军攻占的院落冲了过去。   ※※※   雷霆没有想到那个堵截的国军队伍是如此得顽强,尽管他派出了两个连的兵力,在外面四个连的配合之下,也没有再度敲开这扇已然封起的大门。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清晰的记起张贤曾经跟他讲过的张凤集之战,今天的这场战斗,怎么来看怎么都象是张凤集的翻版。   在冷静地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之后,雷霆认为此时再执行原来的作战方案:占领前沿阵地,伺机向纵深发展,扩大战果,等待后续部队跟进,已经是十分冒险的行为了。如果那道封口还是打不开的话,别说后续部队无法跟进村来,如果等到天亮,在敌人空中飞机与地面炮火的打压之下,只怕他带着的这五个连也会步入丁九团那两个营的后尘,成为张贤的盘中餐。   当下,雷霆迅速地调整了部署,收回向东、南两个方向攻击的拳头,奋尽全力直扑西北面的突破口。   正因为雷霆及时的调整策略,再加上外围王大虎拼死的攻入,立时,徐海波所带的这两个连的防御阵地岌岌可危,曾经有过一次被解放军突入了阵地中来,却又在徐海波亲自的带领之下,将这部分解放军赶了出去,但是他的伤亡也急剧增加了起来。   张贤一马当先着冲进了解放军的阵地中,他一直都在感慨,这个解放军的指挥员显然很有水平,这与他以前遇到的共军指挥官有所不同。在以前的战斗中,这些解放军就算是在占领了部分村子后,也不知道立即构筑工事,以求达到巩固即有成果,同时继续推进的目的;而在大部分的时候却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在他们看来,这个时候敌人可能已经是溃败之中了,他们想要得到的是攻陷整个村落,自然也就不屑于再做什么防御。这种作战方式,虽然大部分的时候能够得手,但是如果遇到对手的坚韧反击,只要有一个逆袭,就可能会被再次赶出村去。   而这一次,张贤看到的却不是这种结果,这部共军在占据院落之后,马上便布置防御工事,在院子与院子之间设立起火力点,控制住了交通的要道,严防对手的插入;而每个院落里,也架设了机枪占据制高点,控制住整个院落的进出。看来,打了这么久的仗,解放军即战术水平也在不断地提高。   尽管对手的部置不错,但是这些解放军还是缺乏足够的耐性,在一见到自己的两面被包围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坚守的信心,很快的主动撤了出去。发现这一现象后,张贤立即便通过两面迂回包抄的办法,夺回了两个院落,当他正准备攻夺第三个院落的时候,却遭到了对手顽强的阻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与那支被徐海波派过来骚扰的连相遇,当知道此时堵住突破口的不过是徐海波所带的两个连,张贤不由得大惊起来,很显然,在这个时候,解放军也进入了疯狂的状态,徐海波正遭受着他们两面猛烈的夹击。   “必须迅速解决我们当面的敌人!”张贤发着狠,他知道,只有一举击溃这部突入进来的共军,才可以缓解徐海波那边已然崩到极限的防御。   在作出这一决定之后,张贤不再顾忌,再一次命令手下的人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在这种逐屋逐巷的近战之中,烈火远比子弹与炮弹要强大得多,这也是从张凤集那一仗中得出来的经验。   刹那间,烈焰腾空而起,这剩余的几个院落很快便被点着了起来,隐藏其间的老虎团士兵们已经无处藏身,纷纷冲将出来,一场激烈的近身肉搏就在瞬间爆发了。      第六四章 进击(一)      雷霆知道,此时他要想转危为安,就必须要重新打开突破口,与外面的部队里应外合,否则手中的这五个连,肯定会成为张贤的俘虏。如果他真得被张贤抓住,那么对于他来说,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所以,雷霆令三个连转回了身,直向突破口方向冲击,只放了两个连在后面抵挡从村里杀入的国军逆袭部队,眼见着前面突击部队已经进入了被敌人重新合拢的口子阵地,雷霆正在暗自庆幸,却没有想到身后的火光冲天而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己那两个断后的连被守军从防御的院子中被逼了出来,紧跟着后面的国军守军一拥而上,双方展开了短兵相接的厮杀。在这种近身的搏斗之中,解放军士兵与国军士兵相比起来,无论是从武器装备上,还是从单兵的技战术上都相差了不少,更为吃力的是,这个时候在这一区域内,国军的兵力还占着不少的优势。   烈火把黑暗的天映得通红,一切又如果白昼一般,就仿佛是两股对撞的水流,在刚刚交融的刹那,激迸起了万丈的碎珠,但是随之后便是穿插其间,却又泾渭分明着,在刺刀与冲锋枪的对阵中,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张贤与熊三娃也冲在了前面,张贤最担心的还是前面徐海波的阵地,此时,这里已经离着那里很近了,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个阵地上的厮杀之声,那里的机枪已经停止,很显然那块阵地上,双方也在绞杀之中。   机枪声的停顿,立时令张贤不安起来,顾不得此处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眼见着解放军士兵们纷纷往那个突破口方向退即,他的那份担心便越发强烈了。   “弟兄们!杀呀!”熊三娃在带着头大声的呼喊着,尤如一个英雄,举手之间冲锋枪的一梭子子弹打出去,面前挡路的两个解放军战士便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行动十分迅速,毕竟是从抗战中冲杀过来的,临场的经验十足,完全就是一头敏捷的豹子,凶猛的同时,也不失其灵活。   张贤紧跟在熊三娃的身后,虽然拼刺能力并不比别人差,只是这个时候他却很少再与对面的敌人缠斗,也与熊三娃一样,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冲锋枪,见到前面有敌人便开枪射击。就像狂风刮过一样,张贤带着人所到之处,解放军的士兵们无人能敌,向着前面的突破口退却而去。   但是,那个突破口的阵地上,也已经处于了混战之中,先是雷霆的三个连冲入了阵地,在徐海波奋力拼杀的时候,王大虎带着人也从外面冲了上来,这边的局面与兵力对比,老虎团方面占了很大的优势,徐海波只能带着人倚靠着村口尚存的几个阵地,做了殊死的搏斗。因为有武器上的优势,在近身的搏杀之中,徐海波也并没有显得过于弱势,相反,他亲自带头着冲入敌人,一次一次地把对手赶出自己的阵地,这种身先士卒的精神很是感染了那些同袍兄弟,个个奋勇起来,把自己的生死也放到了一边,呐喊着紧随在自己的团长之后,与老虎团的战士们杀在了一处,士气上不但没有输上半分,反而高涨了起来。   雷霆也在奋力的冲杀着,眼前就是这道突破口,这道屏障不扫除,那么他们还是不安全的。其实,在战场之上,根本没有安全可言。只是对于一个指挥者来说,如果明知道自己的部队身处险境而不思转危为安,那才是最要命的。火光的照耀下,雷霆看到了一个威武的人影,正奋勇当先着冲到村口,那是王大虎的身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里雷霆对这个王大虎,虽然表面上还是比较恭敬的,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对这个团长却并不以为然;但是在这一时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团长太亲切了,恨不能现在就马上冲上去和他拥抱一下。这种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此时离着胜利还有段距离,而他与王大虎之间也还有着几十米的距离,便是这几十米的距离,夹着国军的守军,分隔两边,令他也无法与外面的部队会合。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看到王团长的身影,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他已经放心了许多。耳听着身后的呼喝声与冲锋枪的射击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自己派往断后的两个连也跟了上来,只是兵力已经所剩无几,仿佛是一群败兵一样。   “曹爽!”雷霆大声地喊着。   曹爽冲到了他的面前,答着:“我在这里!”   “你带部分人接应一下后面的两个连,别让敌人冲过来冲乱了我们的阵形!”雷霆命令着他。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候,虽然前面的战斗已经接近胜利的边缘,但是后面国军的逆袭来势汹汹,很有可能将自己的人马冲乱,如果真是这样得话,让这部分国军与突破口的国军会合,那么这个突破口可能真得就再也打不开了,而自己这部分人马可能也会全军覆没。   “是!”曹爽答应着,招呼着身边的两个排向后面调转了枪口。   “弟兄们!我们的援兵到了,大家冲呀!”徐海波也发现了后面的情况,不由得大喜过望,振臂高呼着,这声音在所有国军守军的耳朵里听来,便仿佛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立即来了精神,好象援军一到,那么这场战斗就马上要胜利了一样。   虽然雷霆的反应很快,让曹爽及时地做出了接应后队的命令,曹爽也迅速布置,但是还是晚了一点,因为张贤的速度更快,紧追着这些败退下来老虎团的士兵们,根本就是两边的人混在一起冲将过来的,令曹爽便是作好了准备也无法开枪射击,因为只要开枪,就算是能够击退追击而来的国军部队,一定也会伤及到自己的同志。曹爽稍微迟疑了一下,虽然他对自己的敌人从不手软,但是对于自己的同志却又有一些不忍心。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总是在生死的关头犹豫不决,而缺少壮士断臂的勇气。   曹爽的稍一犹豫,立即给了张贤一个机会,不容他再有时间思考,熊三娃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冲进了曹爽的阵地,于是,厮杀又一次开始。   雷霆也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会是如此之快,转眼间后面的敌人已经追了上来。火光中,那个一马当先的国军官长尤其引人注目,雷霆只要看一眼这个人便能够认出来,这正是他的同学张贤。   张贤手持着冲锋枪,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指挥官,他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冲锋的士兵,如入无人之境,枪响之时,必定会有老虎团的人倒下去。   雷霆犹豫了一下,举起了自己的手枪,对准了张贤。   此时的张贤,还在忘我地冲杀着,尤如疯了一样,他要救出自己的兄弟,他知道徐海波便是再能够承受压力,也无法坚持太久,自己早一分到达,那么徐海波定然早一分安全;相反,自己如果晚一分到达,徐海波可能就会多一分危险。   雷霆的手抖了起来,他的枪法在陆大的同学里,虽然比不上张贤如此准确,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在如今这个距离里,击中对方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他的手在扳机之中迟迟无法抠动,他的心也在滴血,不知道这一枪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砰!”的一声,却是一枪打中了雷霆手中的枪,子弹在这把手枪中撞击出火花来,反弹着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这一下撞击,却没有令雷霆手中的枪掉落,反而越发得握紧,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抠到了扳。这把手枪的子弹呼啸着直奔向张贤,到底还是偏了不少,从张贤的头顶擦着钢盔而去,将那个钢盔也蹭出了火花。   张贤不由得一惊,转脸望向子弹的来处,于是雷霆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目视中。   雷霆也在奇怪着刚才打中自己手枪的那颗子弹的来处,那颗子弹实在是太可巧了,显然是想要击中他,却阴差阳错地击中了自己手中的枪。子弹的来处在他的侧面,他顺着望去,便看到了铁塔一般,正倚着村口的一个大石辊子再一次向他瞄准的徐海波。却原来,徐海波早就注意到了雷霆,他可以确认这一位必定是解放军的指挥员,在这个混战着场面里,能有如此明确的目标,又有如此冷静的头脑,这个人物并不简单。眼见着雷霆向张贤举起的枪,徐海波焦急之中打出了那一枪,却是偏了一下,没有打中雷霆的头,但是却击中了雷霆手中的枪,也算是救了张贤一命。   看到徐海波还在瞄准自己,雷霆连忙俯下了身来,徐海波的这一枪已然打飞。正在他装子弹的时候,雷霆已经找到了机会,毫不犹豫地打出了一枪,这一枪十分精准,正中徐海波还没有来得及掩藏到石辊之后的身体,子弹击中了他的前胸,徐海波仰面摔倒!   “老徐!”张贤一声的惊呼,冲身上前,对着雷霆“哒哒”地打了一梭子子弹,只是这个时候,雷霆已经滚到了一边的一个炮弹坑里。张贤两步奔到近前,还想打出一梭子弹,可是手中的冲锋枪子弹已然放空,再换弹匣已经来不及了。   趁着这个机会,雷霆一跃而起,一扑之下,正将张贤扑倒在地,两个人撕打起来,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已经不再是原来要好的伙伴与同学,真正得成为了战场上的敌人。   熊三娃冲了上来,很想帮上张贤的忙,但是曹爽却不给他任务的机会,挺着刺刀向他直冲过来,他手中只有一挺冲锋枪,只能回身躲避。虽然动脑筋有年欠缺,但是熊三娃打起架来却很是在行,在曹爽那一刀刺空的情况之下,他动作快上了一分,转身已然绕到了曹爽的背后,冲锋枪轮起来正拍在了曹爽的背后,曹爽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以枪刺杵地,这站住了身形。熊三娃再一次抬起了冲锋枪,对准曹爽的后背扣动了扳机,可是与张贤一样,这才发现这把枪的子弹已经打完。眼见着曹爽正在奋力地拔起枪来,不用想这把刺刀拔出来后,定然还是会刺向自己,熊三娃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去,正踹在了曹爽的屁股上。曹爽也刚刚拔出枪来,又踉跄着向前一扑,手中的刺刀也没有拿稳,扔了出去。   这个时候,地上的张贤与雷霆在翻滚之后已然分出了结果。到底还是张贤技高一筹,身体的协调能力与摔跤技巧上都比雷霆强了不少,当年在陆大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就曾在一起交过不少次手,多数还是张贤取胜,所以从心理上来说,雷霆一直就有一些阴影。张贤已经骑到了雷霆的身上,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拳头,仿佛是回到了少年时与同学打架的时代,挥着拳头打向雷霆的脸。这一拳正打在雷霆的下巴下,雷霆只觉得头昏脑怅,脸已经肿了起来。   曹爽正准备回身对付熊三娃,见状大怒,两步赶到了张贤的身后,顺势一脚踢在了张贤的后背之上,同时也将张贤踢出了一溜滚去,从雷霆的身上翻落。   雷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曹爽又奔着倒地的张贤而去,却猛然将之扑倒。也就在这个时候,熊三娃的冲锋枪又一次打响,他趁着这么一个空档,已经换了一个弹匣。哒哒的子弹声中,雷霆抱着曹爽两个人滚出了老远,却也将将躲过了熊三娃的扫射,可是还是有一颗子弹打中了雷霆胳膊。   张贤依里歪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摸起了正丢在地上的自己那把冲锋枪,也迅速地转换着子弹,正准备再去对付雷霆的时候,瞥眼间却见到徐海波的那个阵地上已经被解放军攻了上来。此时他的头脑还是异常得清醒,徐海波倒了下去,生死未卜,守住这个阵地才是最重要,与雷霆的个人恩怨已经退居其后了。   当下,张贤高声大呼着:“弟兄们,把敌人赶出阵地呀!”说着,再一次当先着冲向那边的阵地。   见到张贤往村口阵地去了,熊三娃生怕他有一个三长两短的,也只好放过眼前的雷霆与曹爽,紧跟着他的身后,向着阵地冲去。   此时的村口阵地上,老虎团外围的进攻部队已经有部分攻了上来,正与守军近身相搏。张贤带着人冲入了这个阵地,随着枪声纷乱的响起来,冲锋枪的威力再一次发挥了出来,尽管王大虎奋力冲杀,却无法应付这些增援上来的守军猛烈的攻击,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挺沉默已久的重机枪再一次响起来,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阵地的守军又一次稳定了下来。看着自己的人纷纷倒在机枪之下,王大虎不得不面对现实,指挥着自己的战士们躲避开敌人机枪的扫射。   雷霆已经知道无法再夺占这个钉子一样钉在村口的阵地,但是这个本来是封闭起来的防御阵地,在这个时候却因为两面的冲击,露出了一条二十米的口子,如果再不从这个口子里退出去,等敌人反应过来,用机枪和炮火重新封堵起来,那么自己所带来的这部分人定然又会成为瓮中之鳖。而退出这个村庄,也就是意味着进攻的失败!   只是稍微思忖了片刻,雷霆还是做出了撤退的命令,他认为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虽然退却这个名字并不好听,可以却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老虎团的这些勇士们不再受伤亡,何况来日方长!   无疑,雷霆的这个决定十分及时,也十分正确,但是他没有想到,从此以后他却背上了一个“逃跑王”名声。      第六四章 进击(二)      天早已经亮了,在大家不知不觉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   西面的战斗也逐渐平息了下来,虽然双方的攻防还在小规模地发生,但是经过这一夜的鏖战,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此时也只剩下了对峙的射击。   张贤已经回到了一一八旅的旅部,昨夜被解放军突破的西面两处口子都恢复了原来的态势,整个土山集还在他们的手中,而解放军除了留下大批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得到。这,正是他所要得到的。   但是,战斗的残酷还是令所有存活下来的人感到咋舌,当看到那些死于烈火之中被烧得几乎成了焦炭的残躯之时,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几次想要呕吐出来,却又无物可吐。解放军的损失很大,而一一八旅的损失也不少,全旅八千人中伤亡就有一千五百余,令张贤痛惜不已的是三十三团的团长徐海波也身负重伤,虽然在张贤的亲自过问之下,徐团长第一个被送进了手术室里,但是他的生死还是一个未定之数,便是能够存活下来,只怕短时间内也无法上得战场。   龙天涯被张贤安排着代理徐海波的团长之职,而他在刚刚踏进一一八旅的指挥部时,便接到了师长胡从俊打过来的电话,询问着土山集这边的战况。   张贤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将昨夜的作战过程全部讲了出来,这个时候,解放军的攻击力度虽然有所减弱,但是依然把一一八旅团团围困着,大有不吃掉这个旅势不罢休之势。   “师长!一一八旅已经成为了敌人的头号目标,如果你再不开始行动的话,我只怕今天夜里的战斗会更加艰难。昨天夜里敌人便突进村来,我们的防御已经破损严重,只怕再经不起他们今天夜里的进攻!”张贤向着胡从俊叫着苦,其实也是在求援。   “好,你们旅打得不错,不过还要顶一顶!”胡从俊安慰着张贤,同时道:“我已经命令十一旅的杨旅长亲自过去为你们解围!”   “如此那就太好了!”张贤马上来了精神,在作战之初,他与胡从俊就已经研究了这场战斗的多个可能性,其中已经想到了如今这个局面的结果,所以针对这个情况,也和胡从俊探讨过破解之法,看来,胡从俊已经按照原订的计划,实施作战了,只是这里的电话有可能会被敌军监听,却不便详细地交谈。   果然,时隔不久,从土山集的东边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不用多想,定然是杨涛带着十一旅的援兵开了过来,此时正在冲过解放军阻碍在大义集西面的阵地。   张贤立即打电话命令此时正在村东担任警戒的三五二团,要求李现法团长随时接应从东面过来的援军,同时也做好了准备两面夹击横亘于土山集与大义集之间共军的准备。   ※※※   杨涛旅长这还是第一次指挥步兵与战车的协同作战,为了能够一举突破解放军的阻隔阵地,胡从俊师长把所属的八辆坦克全部交给了他。   上午八点钟的时候,十一师的四个营与八辆坦克已经就绪,在杨旅长的一声令下之后,在炮兵炮火的支援之下,迅速地冲出了大义集,向着当面的解放军阵地冲锋而来。   杨旅长也是陆大的毕业生,不过却比张贤高了几界,自然也学习过步兵与战车的现代作战战术一门,但是毕竟是第一次指挥,所有除了兴奋之外,还是有一点的紧张。   其实,坦克与步兵协同作战的案例此时已经有很多了,尤其是二战初时德国的那几仗十分经典。   杨涛也知道,坦克的加入,最重要的是要找好目标,闪电出击,在对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其阵地,以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所以在开始的时候,他将八辆坦克全部掩藏在了步兵之后,在看到了前面的步兵已经快要到达对军阵地的时候,马上命令八辆坦克尽数出击。   梅占元队长很能领会杨旅长的意思,在接到杨涛的命令后,马上加大了坦克的速度,当先着越众而出,轰隆隆地直向解放军的阵地开进。对于他来说,却是比杨涛更为心急,因为知道此时的张贤正在土山集的解放军的重围之中,而张贤,是他所有经历的上级长官中,最值得他为之效命的人!   坦克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当面解放军的防御部署,这支被派过来的纵队,在去年的鲁南会战之时曾经吃过坦克的亏,却没有很好的总结出对付坦克的战法,此时再一次面对国军的八辆坦克,还是有些束手无策。但是,他们还在作着顽强的抵抗,以血肉之躯,想要阻止坦克的前进。   在坦克之后,紧跟上来的是四个营的十一旅步兵,随着坦克的横冲直撞,这些国军士兵们举枪射击着,须臾之间,已然攻进了解放军的防御阵地。   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肉搏拼杀,一直杀到了下午时分,最终解放军还是被迫放弃了阵地,逐次地向东退去。   杨涛旅长本想命令着出击的各部随后追击,但是在望远镜中观察到,这些解放军的撤退并不慌乱,而是边打边撤,很有秩序,他便有些心虚起来,生怕自己会中了敌人的埋伏,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而离着土山集也已经不远,便命令着全军停止追击,就地整理,同时肃清战场上的残敌。   通过步话机,当撤退的命令告之梅占元的时候,梅队长很是不解,有些不满地问着:“杨旅长,此时正是一举突破敌人阻碍,冲进土山集的好时机,为什么你要我们撤退?”   “梅队长,共军一向十分狡猾,我观察他们虽然败退,但是并不散乱,我怕他们会有埋伏,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杨涛旅长耐心的告诉着他。   梅占元却不以为然:“杨旅长,眼前就是土山集了,就算是共军有什么埋伏,我们也不必害怕。而如果我们不在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冲进去,只怕张贤他们很难渡过今天晚上!”   “你说得虽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认为以张贤的能力,一一八旅再守一个晚上应该不成问题。胡师长告诫我们,还是要谨慎从事!”   梅占元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依杨旅长的意思,难道还要我们回转大义集?”   “是!”杨涛答着:“我已经留置小部队在附近搜索警戒,主力全部撤回大义集的原阵地随时待命,等明日一早,再发起对敌人攻击,随破共军的阻击,随解一一八旅之围!”   梅占元愣了一下,还是坚持着:“土山集就在眼前,我不能半途而废,张贤对我有救命与知遇之恩,杨旅长可以坐等观望,但是我却不能。如果杨旅长不愿意,我可以自驾战车前往!”   “你……”杨涛不由得怒了起来,这个时候也无法过多的解释,只得大声地道:“梅队长,我这是命令!……”   梅占元却不愿意再听他的多言,丢下了步话机。   “队长,我们真得要冲过去吗?”驾驶员问着梅占元。   梅占元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可是如果没有步兵的协同,我们坦克会很被动,有可能冲不过去的!”   “放心吧!”梅占元道:“到土山集不过两里地,便是不开机炮,冲也可以冲过去了!”   驾驶员点了点头,梅占元说得不错,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的坦克到处,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想来这两里地开过去,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梅占元又联系另外的几辆坦克,命令其中一辆紧跟在自己的后面,冲进土山集,而另外的六辆坦克随杨旅长转回大义集。   ※※※   当听到东面的枪炮声激烈的时候,张贤便已经坐立不住了,也不顾浑身的疲惫,亲自来到了村东土地庙的高坡之上,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看到对面的敌人纷纷回撤的时候,他不由得大喜起来,以为杨涛旅长的援军已经到了近前,马上命令李现法团长对当面的共军发起了攻击。   但是,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战斗从上午打到了下午,李现法团长奋勇当先地亲自指挥,也没有冲破解放军的防御阵地,张贤不想自己的伤亡加大,只得命令着李现法暂时将所部兵力转回自己的原阵地,随时策应援军的到来。   也就在黄昏的时候,张贤接到了胡从俊再次打来的电话,要求他再坚守一个晚上。原来胡从俊也与杨涛的想法相同,担心攻击的同时会遭受到解放军的反扑。这让张贤十分为难,但也知道,此时是敌众我寡,如果不注意保持兵力的话,打到最后就算是突进了土山集,只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当下,也只能咬了咬牙,答应以一一八旅的全力再坚持土山集一夜。   可是刚刚放下了胡从俊的电话,杨旅长又打过来了电话,却是告诉他,说梅占元不听他的指挥,已经带着两辆坦克,向他这边突击过来了,要他随时做好接应。在电话里,杨旅长显然对于梅占元违背自己的命令十分不满,言语间多有流露。张贤只能好言相劝,同时告诉他,自己一定会保证这两辆坦克的安全,做好接应工作,不会让这两辆坦克出事。   放下电话,虽然对于梅队长的不听话感到不应该,但是张贤的心里却还是暖融融的。梅占元是当年常德会战的时候,跟着他在常德废墟里与鬼子的交锋中,幸存下来的三百多勇士中的一个,毕竟是跟了自己那么几年,常德会战之后,是他将这个梅占元提拔当了营长,从此以后,这个梅占元也就成了他的死党。此时,虽然说梅占元的这个战车队被商丘的周主任拨给了整编十一师来指挥,但是梅队长毕竟不是整编十一师的人,相对来说,对于服从胡从俊与杨旅长的权威性也就差了许多,再加上他这个战车队一直是蒋二公子的嫡系,同时也是蒋委员长所宠幸的宝贝,所以便也就兵随将贵,不将前方指挥员放在眼中也就习以为常了。   梅占元之所以敢违命进击,完全是因为他张贤身处危境,作为曾经的生死同袍,这份情谊已经超越了这片生死的战场,令张贤感动不已。他经历了太多的背叛,也经历了太多的无义,在这个时候,梅占元的这份虽说有些轻率鲁莽的决定,无疑却成了冷酷中的一缕阳光,令张贤心潮澎湃,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张贤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司马云的低吟,泪水蓦然间涌了出来,噙满了眼眶。      第六四章 进击(三)      两辆坦克已经进入了张贤的望远镜的视线里,他不由得一阵猛烈地颤抖起来,这是一份久违了的激动。   “我们的战车来了!”他不由得大声地告诉着身边的所有众人。大家都欣喜万分,毕竟援军终于出现了,对于被困了一日一夜的国军将士们来讲,坚持的结果终于有了回报。   那两辆坦克一前一后,从东面的阵地上冲了过来,已经处于了土山集外围的解放军阵地中,正横冲直撞着向这边挺进着。坦克上面的机炮在不停地旋转着,怒吼地喷出长长的火舌。四周围是众多的解放军士兵们,纷纷闪开道路,并不也这两辆坦克对抗,眼见着这两辆战车如入无人之境,李现法等人看着大呼过瘾,但是张贤看着却感到了不安。   这两辆坦克的行进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是到底还是履带行进,并不是无法追上的,在没有步兵的护卫之下,这两辆坦克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只要有人冲上去,避开坦克的机枪,就很有可能轻而易举地把炸药包丢到坦克之下,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团长,你们团马上再一次对敌人发动进攻,同时用两个连快速接近我们的战车,把这两辆战车接应过来!”张贤命令着。   李现法愣了一下,点着头道:“嗯!现在趁着我们的敌人混乱之机,正好可以一举夺下他们的阵地!”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我看我们的敌人是混而不乱,他们很可能是有意要引诱这两辆战车,或者是想将之缴获,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李团长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张贤放下了望远镜,告诉他:“刚才我看到敌人的阵地上有一匹白马飞出来,向着西北面而去了,此时又回转了来,我担心他们已经有了破解战车之法!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虽然我们的两辆战车在敌人的阵地所向披靡,但是收获并不大,没有杀伤多少敌人,反而是在那里打转!”   经张贤如此一说,李现法也觉出了不妙来。   “快点行动吧!”张贤催促着。   “是!”李现法答应着,快步而去。   ※※※   正如张贤所担心的一样,当梅占元带领着两辆坦克冲入解放军阵地的时候,看着眼前的解放军士兵们纷纷退却,他与几个坦克手都得意洋洋,在他们看来,这群共产党的土老帽,面对着威力巨大的坦克,也只能毫无办法,望而却步,这里只剩下了他们耀武扬威的份了。可是,不久之后,梅占元便发现了情况并非是如此得乐观,尽管自己坦克的火力强大,却无法灵活地四处出击,总是有部分的死角。而这些死角,也成了那些勇敢的解放军爆破队员们屈身而上,躲避子弹的捷径。   随着一声爆响,梅占元只觉得自己的战车猛然一震,他马上意识到了这是敌人在向他投放炸药包,不由得大为紧张起来。通过潜望镜,果然发现自己的坦克四周已然围满了解放军的战士,有的还爬到了坦克的上面。   “开足马力!”他大声地命令着驾驶员。   驾驶员也紧张起来,马上把油门踩到了底。骤然地提速,令围攻坦克的解放军士兵们措手不及,那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爬上机盖上的人,一个没有站稳,摔了下来。四面围上的解放军士兵们也迅速地躲开。   梅占元命令着机炮手将车前与车后的机枪架起来扫射,以期击退这些胆敢靠进前来的敌人。   这种美式M-24型坦克,其实是一种轻型的战车,为传统的三人炮塔式坦克,总重可以达到十八吨多,驾驶员位于车体内部的前左侧,副驾驶员兼为机电员与前机枪手,位于车体内部的右侧,他们各有一扇拨转式舱门和一具潜望镜,并设有安全门。在车首的上倾斜装甲板中部,开有一个六边形的窗口,并且装有一块活动的盖板,盖板打开后,便于检修车辆的转向机构。窗口的右边装有一挺前机枪。车长位于炮塔内的左侧,炮长与装填手位于炮塔内的右侧,每人各有一扇可以向前开启的舱门。车长指挥塔为固定式,其顶舱可以旋转,上边装有六具观察镜,基本可以看到车体外四面的情景。车长这里也有一具潜望镜,可以看清车顶的状况。在炮塔内,还有一个备用的座椅,可以供部队的指挥官使用。在炮塔的顶部后面还装有一挺高射机关枪,这挺机关枪是在坦克移动的时候,机炮手打开机顶盖后用来打击战车后面与侧方的敌人的。炮塔的正中央装有一门火炮,火炮的右侧还有一挺并列的机枪。   这门中央的火炮,是整个坦克的核心武器,为一门M6型七十五毫米火炮,采用的是单肉身管,半自动横楔式炮闩及同心式反后坐装置。这种装置与炮管同心安装在一起,除了具有驻腿退作用外,还起着倒向作用。火炮可以发射穿甲弹和榴弹,但是弹药的基数却不多,只有四十八发。   说白了,这种坦克装有一门火炮,五挺轻重机枪。很明显,这种堡垒式移动武器非常适合冲锋陷阵,自卫的能力也很强。   此时,除了炮塔顶部的两挺机枪没有开射之外,另外的三挺机枪全然响了起来,四面的解放军战士只能纷纷隐退下去。但是,他们的手榴弹还是一枚一枚地投来,在坦克的周围爆炸,虽然伤不到藏于坦克内部的乘员,但是弹片打在坦克的钢板之下,还是发出了当当的响声,令人为之心跳。   一枚手榴弹正落在坦克的履带之中,随着爆炸声响起来,这辆坦克全速的前进停顿了一下,显然是一个履链被卡住了。   这一停顿立时令刚刚松口气的梅占元又提起了心来:“倒一下,再向前冲!”他对着驾驶员大喊着。   驾驶员连忙按照他的命令倒退了一下,整个战车猛然一晃,又重新前进起来。梅占元一颗高悬的心总落了下来。眼见着再冲过两道壕沟就到了土山集,在这个时候,他也从观察镜里看到了一一八旅士兵们勇敢冲过来的身影,心头不由得大喜。   也许是刚才的那个不经意,令解放军战士们马上找到了破敌之计,他们将三四枚手榴弹捆绑在了一起,交给最佳的投弹手,只以坦克的履带作为目标。这个战术果然有了效果,一个捆绑着的集束手榴弹在履带的中间爆炸开来,那个钢铁的履带终还是被炸了开来。   坦克再一次停了下来,驾驶员还想使用刚才的办法把这辆坦克开起来,但是如何努力,这辆坦克也只是在原地打着转。   “糟糕!一定是履带断了!”梅占元马上喊了出来。   “这怎么办呀!”炮手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敌人已经从四面围上来了!”副驾驶员也向他报告着。   “别慌,我们的步兵也在向这里冲锋!”梅占元安慰着大家,同时又命令着:“把机顶盖打来,出去用机枪打!”   “是!”那个炮手已经打开了机顶盖。   梅占元当先着戴着钢盔探出了半个身子,从容地架起了那挺后向的高射机枪,与此同时,炮长也探出身来握住了前面的机枪,在这个时候,五挺机枪同时开起了火来,那些刚刚靠近过来的解放军战士们马上被这强大的火力击退,许多反应不快的人就此倒在了血泊里。   但是,解放军的投弹手此时成了这辆坦克最大的威胁,一枚手榴弹正投到了梅占元与炮长身体之间,这两个人原本是背靠着背,互相倚靠,这个时候,反应过来再想去检那枚手榴弹,已经没有时间了,在两个人一错身之机,那枚手榴弹冒着烟从机顶滚落到了机舱的里面。坦克里的五个人一下子呆若木鸡,这无疑是一个闷罐子,手榴弹如果爆炸了,谁也跑不了。   “快跳车!”梅占元高喊着,当先地从这辆坦克里跳了出来。与此同时,坦克的安全门也被打开来,驾驶员与副驾驶员先后从里面爬出来。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那枚手榴弹在冒了一阵子烟后,竟然失声了,根本没有爆炸。   解放军的军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武器弹药虽然量很大,但是到底在品质上还是比不了美国人的,便是这种最常用的手榴弹,哑弹的机率竟然占了两成。   这真是虚惊了一场,等梅占元等人明白过来,再想爬进坦克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围的解放军士兵已经拥了下来,他只能操起冲锋枪,把自己当成步兵,倚靠着这辆停下来的坦克与自己的队友和敌人展开射击,激战之中,驾驶员与副驾驶员中弹阵亡,而他也小腿受了伤,无法移动,眼见着就要成为解放军的俘虏。   梅占元不由得一声长叹,看看围上来的解放军战士们,他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颅。   这一切都被站在高坡这上的张贤看在了眼里,此时那辆坦克离着一一八师的阵地已经只有十几米远。   “梅——!”张贤不由得失声大喊了起来。   也不知道梅占元是听到了到张贤的呼唤,还是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跌坐在地上,想要扶着自己的战车站将起来,蓦地见到当面的敌人又都纷纷回转身去,一队国军士兵从西边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团长李现法。   正是因为李团长的身先士卒,三五二团终于冲破了当面解放军的坚强防御,而另一辆同样被解放军团团围困的坦克也迅速地向这边靠拢过来,转眼间已经形成了步兵与战车的结合。   解放军一边向北撤退着,一边逐次地进行着阻击,他们也十分清楚,自己的阵地在被一一八旅冲破之后,如果再面对坦克的协同作战,与对手再这样地绞杀下来,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   ※※※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当浑身血水的梅占元被担架抬着回到土山集的时候,张贤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热泪盈眶中,只觉得这天地之间还有着一份真情。   “团长!我……我又差点做了俘虏!”梅占元在看到张贤的时候,经不住这样地叫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常德的战场上,还以为张贤是那个小团长!   泪水突然就从张贤的眼中夺眶而出,他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不!你怎么可能会当俘虏呢?只要我还在,我们一六九团就还在!只要我们一六九团还在,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当俘虏!”   梅占元愣了一下,听到这个熟悉的话音,泪水也悄悄地爬满了他的两腮!   一六九团,那是五十七师的主力团,可是此时,一六九团、五十七师都已经随着孟良崮的枪炮声的停歇而远去,所剩下的人也寥寥无几,虽然国防部重建了一个崭新的整编七十四师,但是那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常德虎贲之师了!   “团长,我的战车!”梅占元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坦克。   “放心吧!”张贤安慰着他,同时告诉他:“那两辆战车此时都已经在土山集里了,你那辆战车只是履带断了,已经修好了!”   “太好了!”梅占元发出了一声欢呼,可是伴随着小腿的痛疼他又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你安心地养伤吧!”张贤对着他说着,同时命令着边上的救护员要好生的诊治,这才转身去看望其他的伤员。   李现法再一次跑了来,一见到了张贤便告诉他:“张主任,我们对面的共军好象在撤退之中!”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他还准备着今天夜里要再打一个漂亮的防御战呢。   李团长道:“刚才我派出侦察兵,想要去敌人那里骚扰一番,哪知道到了他们的阵地却发现那里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张贤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原因,如果说是解放军主动撤围而去,却又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今天晚上他们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战,以一一八旅此时的情况,还真得很难应付。   “该不会是敌人欲擒故纵的伎俩吧?”张贤怀疑着。   李现法也点了点头,赞同地道:“我也担心是这样,他们有意表现出畏惧撤退,好引我们在后追击,呵呵,这么个黑夜里,我们肯定不会去上当,他们的这个计策也太无脑了些吧!”   听到李现法这么一说,张贤又觉得共军又象是真得撤退了,不可能是什么计策。   此时,土山集村相对昨天晚上来说,是一片得安静,只有西面与北面还偶尔有一两声枪响,却又不是什么大的战斗,仿佛只是双方对峙人员互相为了表示存在,而疏懒的乱放。   “你还是要加强警戒,不可松懈!我去与师长通个电话。”张贤命令着李团长。   “是!”李团长朗声答应着。      第六五章 追伏(一)      很快,张贤便接通了师部的电话,从电话里听到胡从俊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得亲切。   “张贤,还挺得住吗?”胡从俊也十分担忧,这样的问着他。   张贤却是一声得苦笑:“呵呵,师座呀,如今挺不住也要挺住呀,我也不想做共军的俘虏!”   “呵呵,你要是真得做了共军的俘虏,我这个师长也就离得不远了!”胡从俊也笑了起来,幽默地说着。在整编十一师里,所有的旅、团长、参谋还没有人敢和胡从俊开玩笑,当然胡从俊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权威,经常性地板着脸。可是,也只有张贤,敢于在胡师长的面前说笑,而面对张贤的笑脸时,胡从俊那张总是拉得很长的驴脸,也舒展开来。对于张贤来说,胡从俊不仅是自己的师长,还是自己的老师;而对于胡从俊来说,张贤除了是自己的下属外,还是自己军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师长,今天晚上有些异样呀!”张贤告诉胡从俊。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是,我也觉察得有些奇怪,共军好象是停止了攻击!”   “原来师长也发觉了!”张贤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多心了,当下道:“我想共军是不是在撤退之中了!”   “嗯!”胡从俊道:“很有这个可能!”   “师座,我们的援军现在都在哪个方向上呢?”张贤又问道。   胡从俊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今天拂晓的时候,邱雨青的第五军已经出了郓城,估计现在应该到了沙土集附近了;西面的整编十四师走得很快,上午联络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废黄河,估摸着快到褚家庙了!”   “呵呵,看来还是彭师长跟我们亲呀!”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此时的整编十四师的师长便是彭天广,当年在胡从俊就任十八军军长之前,彭天广是十八军的军长。十八军,也就是整编十一师的前身。   胡从俊怔了怔,马上明白了张贤的话意,虽然当年在十八军的时候,他与彭天广之间还有不少的芥蒂,但是在如今整编十一师身处险境的时候,彭天广能够提一师疾驰增援,心下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当下,也只能点着头道:“是呀,彭天广还没有忘记曾经当过十八军的军长!”   张贤听着胡从俊言不由衷的话语,已经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当下没有再往下里说,直截了当地道:“照师座所言,这个时候,我们的援军基本也快要赶到了,最迟明天就会来到战场之上,所以可以肯定,共军这一次是真得在撤退了!”   胡从俊想了想,表示同意地道:“嗯,共军看来是吃一堑长一智,不愿意再和我们缠斗下去,这个时候撤兵,是再合适不过的。只是张贤呀,你还不能掉以轻心,当心他们来一个反扑!”   “这个我知道!”张贤道,同时建议着:“师座,如今既然可以肯定共军的确是在撤退,我觉得我们可以跟踪追击,应该会有所斩获的!”   胡从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共军是不是在撤退,还在核实之中,便是他们当真得逃离战场,在这个黑灯瞎火里,我们还是以静制动,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又道:“虽然说依师座的想法倒是万全之计,但是如果共军真得逃走,等天亮的时候我们再去追的话,只怕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胡从俊坚定地道:“当今之计,我们务必求稳,宁愿贻误战机,也要保证不出差错!”   张贤知道无法说动胡师长,当下话题一转,道:“师长,土山集四周还有部分共军的部队在环视之中,我想在这个时候应该可以出动出击,这也是自卫的最好方法!”   胡从俊想了一下,对着他道:“张贤,土山集那边的战斗就交给你了,我只是要你必须保证一一八旅的安全,具体如何战斗由你自己决定,我相信,这个任务你一定可以完成的!”   “明白了!”张贤大声地回答着。   ※※※   放下了电话,张贤便接到了龙天涯传来的消息,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三十三团的当前敌人也正在撤退之中,这个时候龙天涯在询问着他,要不要追击。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决定的时候,张贤把一一八旅的几个作战参谋集合起来,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他十分肯定,这一次共军的确是在逃避。   一一八旅的几个作战参谋的意见竟然与胡从俊的想法一模一样,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为了稳妥起见,不要轻易追击,可是这种结论却不是张贤想要的。从内心里来讲,虽然胡从俊已经有了作战的指导思想,而一一八旅的土山集这边被共军四面围着打了两天一夜,实在是憋气,他倒是希望能够反戈一击,教训教训这些解放军,尤其是那个老虎团。   龙天涯赶了过来,向张贤报告了土山集当前的敌情,他派出了几支小分队,其实目的与李现法的目的相同,就是为了扰乱敌后,令其不能顺畅地再对土山集发起进攻。这几支小分队很快就赶了回来,报告的消息基本与李现法的报告相同,都是说敌人阵地已经空了。同时,有一支小分队报告了此时共军老虎团的位置,老虎团也撤出了前沿阵地,正整备着往南转移。   听到龙天涯的报告,张贤开始的时候还没有表示,当听到了老虎团的消息时,他不由得站了起来。   “就算是我们不能去追击敌军,但是这个老虎团一定不能放过!”张贤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龙天涯也随声附和着:“对,这个雷霆真是可恶,那个团长王大虎一次在蒙阴城的时候,还大闹了一场,他们把我们整编十一师都看扁了,便是放过别的敌人,他们这个团一定不能放过的!”   提到老虎团,大家都来了义愤填膺起来。的确这个团在这一次的作战中,对一一八旅的破坏是极大的,至今三十三团的团长徐海波还躺在病床上没有醒来。   一个参谋有些担心地道:“主任,师座要求我们务必求稳,如果我们出兵追击老虎团,是不是违抗了军令?”   龙天涯道:“师长说得也不错,但是此时如果我们不报这个仇,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对着大家道:“刚才师长也说了,土山集这边的战斗由我全权负责,只要能够保证我们一一八旅的安全,怎么做都行。我想,在这个时候,敌人正在撤退之中,应该不会再有余力对土山集发动攻击。再说,我们可以让三十三团继续在这里警戒,以防万一,从李现法那个团里调出两个营,加上我们的两辆战车,定然可以一举追上老虎团!”   众人也都点着头,但是另一个参谋又担心地提醒着:“只是,在夜里追敌,不是我们的长项,如果万一中了敌人的埋伏,可就不好办了!”   这倒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不等张贤回答,龙天涯却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怕?我们有两辆战车,还怕他们有什么埋伏,就算是有埋伏,能到埋伏到哪里去?再说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我们不也是经常夜袭吗?如今我们的武器与装备先进了,怎么大家就都怕打夜仗了呢?”   众人听着也都连连点头。   张贤思忖了片刻,道:“我看这样好了,前面一个营快步前进,一定要把敌人追上;如果有埋伏也不怕,先稳住了跟他们打;后面再跟着一个营,战车跟着后面的这个营,大家都带好步话机,保持随时的联络。我想,这样一前一后的出击,便算是敌人有埋伏,也可以从容对付!”   “是!”众人齐声答着。   ※※※   对于上面撤退的要求,王大虎很不理解,眼见着这个土山集再打一天,肯定可以拿下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袁旅长下达了迅速撤离战场的命令。   雷霆却非常清楚,虽说老虎团是打进了土山集,但是敌人的反扑也异常得凶猛,老虎团的伤亡根本不轻。不过,相对于丁九团来讲,老虎团的成绩已经非常值得骄傲了。那一夜,共有六个团在打土山集,也只有他们老虎团打了进去,如果后面跟进的团能够再快一些的话,那么也就根本不可能让张贤的反扑成功。雷霆对于自己的这个同学太了解了,张贤只要是得到了机会,定然不会放过的。   王大虎在埋怨上面下令撤退的同时,也在信心百倍地认为,在隔了一天之后,定然可以打下土山集,因为他也看到了守军不小的伤亡。   真要是再打一夜土山集,又谈何容易?   撤退的命令还是无条件地执行了下去,老虎团被要求最后一个撤离战场,其实担负的就是断后的任务。   华东野战军的最新战略目标是绕过整编十一师,向南转移,挺进豫皖苏。   面对这个新的变化,虽然王大虎与许多战士们一样,满是怨言,但他还是执行了下去,倒是甘兴国政委很看得开,劝导着他:“来日方长,你这个老乡张贤厉害是厉害,不过老王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迟早有一天,这小子会落在我们手里的!”   王大虎却是一声的叹气,骂道:“老甘呀,我真得很后悔呀,当初怎么就没有把这个小子干掉。呵呵,当初在蒙阴的时候,我看他长得倒是周正得很,不象个坏人样,他还说是我的老乡,我还觉得跟他很有亲切感呢,哪知道这个家伙是这么得坏,一下子就把丁九的那个团吃掉了三分之二,我们老虎团也好险呀!不过,要是我们能够挺住,不撤出来,说不定可以把那个小子拿下来,当时我都看到他了!”他说着,又看了看雷霆,此时,雷霆的左臂打着夹板,缠着纱布,吊在脖子上,一脸得青肿与伤痕,王大虎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雷霆默不作声,在他带着人退出土山集的时候,当先着便遭到了王大虎的批评。在王大虎的眼里,这一次老虎团的失败,主要原因还是雷霆没有坚持住。不过,他还是感到欣慰,最其马,老虎团的伤亡不是太高,而且伤的人多,死的人少。   “好了,大虎呀,不要再提这个了!”甘兴国打着圆场,转换了话题,问道:“你说我们撤退的时候,张贤会不会派人在后面追击我们呢?”   王大虎想了想,肯定地道:“我想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追的!”   “为什么?”   王大虎道:“虽然昨天我们没有攻占土山集,把他们消灭掉,但是昨夜的恶战敌人也记忆犹新,这个时候巴不得我们不打他们才好,哪还有胆敢来追我们呀?”   “老雷,你说呢?”甘兴国转头问着雷霆。   雷霆看了眼王大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们还不了解张贤这个人,他就是一个人精,只有抓到机会,定然不会放过的。”   “你觉得他是会来追击我们的了?”甘兴因问道。   雷霆点了点头,悠悠地道:“我们老虎团断后,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   王大虎与甘兴国对视了一眼,对于雷霆的话却有些半信半疑。      第六五章 追伏(二)      张贤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马,由龙天涯坐镇土山集。虽然龙天涯坚决要求他来带队,但是张贤认为这一次的追击行动实则有些冒险,万一有一个不测,却不好向胡师长交待。这种事情,还是他自己亲自来指挥的好。   从三五二团抽出两个营倒是很快,团长李现法主动请缨,要求去作那个追击的先锋,张贤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带着一个营先行往南面的三官庙方向追击。后面,张贤自己带着一个营,并配合着两辆战车,相隔着两里地的样子,迤逦而行。   此时,正是农历秋分时节,初夜时还有些热气,过了晚上的八九点钟,热气逐渐消散,温度适宜而凉爽了起来。   对于解放军的去向,张贤一直无法猜测,只是看到陈粟大军挥师南下,隐隐有些忧患,南面越过陇海路,便到了皖北苏北地区,那里是曾经的共产党解放区,此时国军的兵力都已经调往了陇海路以北地区对共军进剿,那边却是空虚得很,解放军如果真得穿越了陇海路,势必又要恢复戡乱之前的状态。对于国民政府来说,打了那么久的仗,如果再回到原点,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张贤同时也非常清楚,陈粟大军的去向是他无从猜想的,如今对于他来说,只能咬住老虎团,希望能够有所斩获。龙天涯也算是一个有心人,在他亲往一一八旅旅部报告的时候,已经派了一支侦察小分队,尾随着老虎团前行。   李现法的行动十分迅速,虽然是在黑夜里,但是大家轻装上阵,脚程很快,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终于在三官庙附近追上了垫后的老虎团。而这个老虎团也似乎早有准备,沿着一道土垅早就布置出了一道防御阵地,并用迫击炮向后打击,阻滞李现法这个营的前进。   当听到李团长已经追上了老虎团,前面的枪炮声突然而起,张贤不由得大喜过望,急催着部下赶将过来。   此时,在老虎团阵地指挥的正是雷霆与甘兴国。虽然此次退兵的行动十分果决,但是华东野战军还是有许多的辎重需要转移,老虎团的任务就是在三官庙附近警戒,如果敌人有追兵过来,就必须阻截;如果没有追兵,那么等到天亮后,老虎团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随后赶上大部队。而如今,到天亮,还有七八个小时。   当李现法的追兵出现的时候,甘兴国不由得对雷霆大为佩服起来,在开始的时候,他和王大虎还以为张贤不敢追击,他们的任务比较轻松呢!   “老雷呀,你真是我们老虎团的智诸葛呀,呵呵,幸亏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不然这几个小时以我们老虎团的实力,可能真得对付不了这些顽敌!”甘政委由衷地称赞着雷霆。   雷霆却是一声苦笑,对着甘兴国道:“老甘呀,你先不要夸我,敌人是追上来了,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真得把敌人打退了,能熬到天亮才是胜利!”   甘兴国道:“是呀,只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对策,就不怕敌人的狡猾。”   雷霆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我只怕张贤不上当呀,要王团长搞出来的动静大一些才好!”   “放心吧,搞这种事,王大虎是强项,我们谁也比不了他,张贤一定会上当的!”甘兴国却是胸有成竹。   “但愿如此吧!”雷霆也只能从心里盼望着是这样,同时又道:“只是我们如今当面可能要承受不少的压力,张贤既然敢出兵追击,追上来的肯定是他手中的精锐。”   “嗯!”甘兴国也点了点头,同时对着雷霆道:“老雷,你放心吧,你现在是个伤员,这一回你就来做个参谋吧,由我来指挥吧。呵呵,我想打退敌人几次进攻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雷霆点了点头。   的确,在老虎团得到任务的时候,虽然对于张贤会不会采取的行动,王大虎、甘兴国两个人与雷霆的看法不同,但是到最后两个人还是尊从了雷霆的意见,认为有备无患。针对怎样对付敌人的追兵,三个人同时开动了脑筋,还是在雷霆的建议之下,最终决定了一个比较不错的方案。由甘兴国与雷霆带着大部分人在三官庙预设阵地,阻止敌人的追兵。而于此同时,王大虎带着一部分人隐伏在土山集的附近,如果张贤不出追兵,那么正是大家巴不得的,相安无事,直等天亮后,老虎团全体撤出阵地,追赶大部队;如果张贤果然出兵,那么预设在三官庙的阵地要毫不犹豫地给敌人以坚决打击,与此同时,王大虎会带着人突袭土山集,这也是围魏救赵之计,到时定然会令张贤顾此失彼,以其思忖利害关系,自然是要保土山集,而放弃追敌。   虽然雷霆与甘兴国都认为此计定然能够成功,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老虎团在三官庙的阻击战会打得如此艰难。   ※※※   李现法已经组织了两次攻击,但是都被甘兴国指挥的老虎团士兵们成功地击退了,战斗一时间成了一个对峙之态。   张贤带着人很快的跟了上来,在见到李团长的时候,详细询问了对面的敌情。   “敌人的火力很猛,并且有迫击炮助阵!”李团长告诉张贤:“我已经组织了两次进攻了,都被他们打了下来,他们占据了非常有利的地势,那边有一道土垄,黑夜里也搞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   张贤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对着他道:“老李,黑夜里,我们还是不便正面突破,那样的话我们的伤亡会很大。我看还是这样吧,按照老的作战方式,你派一个连在正面作积极地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暴露他们主阵地的位置。然后我们把主力隐伏接近他们的两侧,呵呵,我们有两辆战车,只要他们的主阵地暴露后,我们就可以以战车为前驱,对他们发动突然的袭击,定然可以一举夺下他们的阵地,将之歼灭!”   “好!”李团长连声应答着,很快便布置了下去。   对于张贤来说,战斗进行的很是顺利,李现法派出了一个连在土垄的前沿积极地运动呼喊着,黑夜里,虽然无法探清土垄阵地后老虎团的兵力有多少,同样,对于土垄阵地的老虎团的士兵们来说,也无法摸清楚进攻的国军有多少。所以在听到动静之后,便马上组织起火力打击,主阵地的暴露也就在所难免了。   看到对手的主阵地已经暴露了出来,张贤一声令下,两辆坦克轰隆隆地从侧面开了过来,这就是两个移动的机枪堡垒,转眼间已经冲破了老虎团火力的封锁,进入了阵地之中。而紧跟着坦克之后,是两个步兵连,就在对方火力被打压下去的时候,率先着冲入了阵地中。一时间,冲锋枪与刺刀成了这片阵地上的主要武器,双方绞杀在了一起。   甘兴国开始慌乱了起来,作为一个政工干部,他是十分优秀,但是真正的论起指挥作战,他却与王大虎相差得太远了,更何况这时还要面对冲入阵地的两辆坦克,更是他从来也没有遇到过的。   “同志们,顶住,把敌人打下去!”甘兴国挥舞着手臂,准备身先士卒地冲入敌阵。   “老甘呀,这个阵地已经不行了,快撤吧!”雷霆冲了上来,这样地告诫着他。   甘兴国却一瞪眼睛,道:“老雷,上级的任务让我们阻止敌人,我们怎么能够就这么轻言放弃呢?”   雷霆摇了摇头,恳切地道:“政委呀,这么打不行的,我们的人会被打光。”   “那怎么打?”甘兴国问着他。   雷霆急急地道:“这个阵地已经保不住了,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有战车。我们应该马上撤出这个阵地,把兵力迅速集中到侧面展开逆袭,或许可以把敌人打退!”   “好!就按你说得办!”这个时候,甘兴国已经没有了主意,只能听从雷霆的安排。   很快,这个主阵地便被放弃了,但是老虎团的士兵们被很快地转移到了侧面去。毕竟是在黑夜里,也就是这么一点的好,大家对这里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所以转移的很快,令那些攻入阵地的国军突然间便失去了目标。   正当张贤以为对面的敌人被打垮已经逃跑了之际,自己的左侧面却响起了突突的机枪声,他马上派人查看情况,不一会儿,那个被派出去的人跑了回来,告诉他是敌人已经转移到了侧面来,此时正在侧后面展开了攻击。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李现法也跑了过来,却是有些恼羞成怒地对他道:“这些共军真得很顽固,百足之虫,僵而不死,我以为他们都逃走了,哪知道他们却转到了我们的侧面去了。”   “他们的行动很灵活,也很快!”张贤也不由得赞道,同时又肯定地道:“这是在夜里,要是在白天,他们肯定不敢这么跟我们打的!看来,他们是想和我们缠斗下去。呵呵,他们的目的其实就是想阻击我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这是要掩护什么。李团长,我们不要跟这些共军纠缠了,抛开他们,冲过这个阵地,继续向南追击,我相信一定前面肯定有他们的后勤辎重队!”   李现法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诱惑,如果能够从共军手里抢到点物资,同时又有些担忧地道:“我们再追下去,会不会孤军深入,被他们打个埋伏?”   “要埋伏,他们早就埋伏了,也不会在这里对我们进行阻击了!”张贤却是非常得肯定。   “好,我们甩开这部敌人,继续向南追击!”李团长也下定了决心。   可是,也就在他们刚刚作出决定的时候,却听到北面的土山集方向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   “不好!”张贤忽然大叫了起来,听着土山集那边的枪炮声越来越响,他生怕那边会有什么问题,急令着:“李团长,我们快回土山集!”   李现法看着北边冲天而起的烈火,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心下里也开始着急起来,大声答应着:“是!”连忙命令着全军转头,奔回土山集。   张贤与李团长都知道,此时胡师长交给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守住土山集,而并非追歼敌军。如果土山集一旦有个什么闪失的话,就算是他们能够拿下解放军的整个辎重队,这份罪责也是在所难免的。   ※※※   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战场上此时是一片的狼藉。望着已然转头远去的敌人,甘兴国与雷霆瘫坐在地上,这一夜的鏖战,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总算是完成了任务,没有让敌人追上辎重队。   半天之后,两个人才挣扎着站起来,仿佛是难兄难弟一样,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   这一次,总算是完成了任务,虽然离着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是两个人都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张贤不可能再杀回头来。   显然,刚才在关键的时候,王大虎已经得了手,钻进了土山集,并且顺利的放起了火来,不然也不会令张贤如此得恐惧。   天色终于大亮了起来,雷霆与甘政委终于看到了王大虎带着人从西北方向奔过来的身影,两个人如释重负一般地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在这个时候,雷霆忽然又想起了张贤来。就在刚才他躲在树林中的时候,看到了骑在马上张贤那伟岸的身影,不知道为何,马上便自惭形秽起来。张贤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是一个真正的铁血男儿,虽然此时他是自己的敌人,可是却也是他最为之钦佩的人。      第六五章 追伏(三)      张贤带着人转回土山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起来,此时土山集的大火已经扑灭,龙天涯从狼藉一片的村子外围火烧过的现场里跑了出来,向着张贤打了个立正,这才向他报告着晚上发生的事。   原来,在张贤带着人走了之后,龙天涯也生怕土山集这边会有什么不测,所以命令守村的各部加强戒备,大家也都十分小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可是问题就出在了村子南面担任防卫的三十三团一营一连的身上,这个连的连长就是张贤十分熟悉的那个刘连长。这个刘连长大名叫做刘长庚,是个江西人。   刘连长在值夜的时候,见到一小队人靠近过来,走近了才看到是身穿国军军服的,所以便放松了警惕。这队人有二十多个,带头的是一个班长,正是他所认识的一个人。这个班长原本是跟着张贤出去追击敌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却转了回来。这个班长告诉刘连长,有重要事情回旅部要向龙副旅长汇报,刘连长便信以为真,将之放了进来。   这伙人装模作样地往旅部而去,可是在这个时候,刘连长忽然发觉其中的一个人有些眼熟,很快便想起来,这个人曾经在南麻历山的战斗中见过,正是共军老虎团的王团长,马上示起了警来。但是这个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这伙人立即行动起来,很快便占领了南边的那个岗哨,而紧接着,他们外面待机的部队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两面夹击,将刘连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被他们攻进了村来。   龙天涯听到枪声,急忙带着人过来,双方在村里展开了激战,打了有两个多小时,这些共军又分头撤出了村去,在离开的时候,却在村里放起了火来。   那个带着共军进村的班长也跑了回来,他原本是跟着张贤去追击敌人的,半路上解手的时候掉了队,于是被这些穿着国军军服的共军捉住,成了俘虏。   此时,龙天涯已经把刘连长与那个班长收押,等待张贤处理。   张贤想了想,如果按照军法来讲,刘连长必定要降职,那个班长也必定要枪毙,但是此时也远非战时的时候需要严明纪律,战斗已经结束,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那个班长降为了士兵,刘连长记了一次大过。   到这个时候,龙天涯才问着张贤:“我夜里听到三官庙那边枪声不断,你是不是有什么收获?”   张贤却是一声地苦笑,看着他道:“看来我是上了敌人的当了。我们已经突破了共军的阵地,正准备加紧追击的时候,却看到土山集这边火光冲天,我是怕这边出事,所以只好放弃追击!”   “要不再追追看?”龙天涯建议着。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候再追已经晚了,只怕就算是追上一天,到时连他们的影子也看不到的!”   两个人嗟叹不已。   不久,杨涛旅长率着十一旅和另外的六辆战车从大义集那边推进了过来,迅速地与一一八旅连结起来,只是在这个时候,四周的解放军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   虽然这一次与解放军在曹县的遭遇战只打了三天,但是整编十一师还是有三千兵力的伤亡,不过比起数倍于己的华东野战军来说,这点伤亡已经算是很少了。与整编十一师相比,华东野战军的伤亡却有四千余,显然这次的作战,还是没有能够从南麻失败的阴影是走出来。不过,这一次陈毅与粟裕能够当机立断,主动撤出,没有把这次战役发展成为消耗战,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胡从俊在战后的第二天亲自来到了一一八旅,这次的战斗其实就是一一八旅在独自挺立,如果有些许的失误,可能换来的就不是如今这么好的结果。   “张贤呀,你让我怎么来表彰你呢?”胡从俊很是高兴,这样地拍着张贤的肩膀,亲切地问着。   张贤笑了笑,却看了看旅部里的所有人,对着胡从俊道:“师座,我们能够坚持到最后,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一一八旅全体官兵们同仇敌忾,团结一致的结果!呵呵,师座要是想表彰的话,我看应该表彰一一八旅所有的官兵!”   胡从俊愣了一下,蓦然开怀大笑起来,点着头连声道:“好!好!双十节的时候我给你们一一八旅所有的官兵加饷!”   “多谢师长了!”张贤连忙答着,众人也连声欢呼。   又问了一些具体的作战过程,胡从俊最后问道:“张贤呀,我不是说让你们求稳吗?怎么?你还是带人去追共军了?”   张贤的脸一红,只得点了点头,答着:“是!”   “呵呵,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没有,什么收获也没有!”   胡从俊点了点头,这才意味深长地道:“张贤呀,这一仗我们能够打成这样,以少胜多,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不要再去想追求更大的战果。呵呵,共军也精得很,既然已经准备撤走,定然会留有后路的,我们去追击肯定会碰壁,到时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张贤愣了一下,原来胡从俊早就想到了这些,也就难怪他不愿意派兵追击了。   “我已经派出搜索队四处查探了,这些共军走得很快,他们都是向南去了,估计着此时已经到了陇海路一线了。”   正说之时,一个副官急急地赶了过来,却是给胡从俊送达两份电报。第一份是蒋委员长的亲电,这是一份嘉奖电报,对于整编十一师能够击退数倍的敌军,大为赞赏,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这位国民党的领袖得到的都是十分不利的失败消息,对于整编十一师这次的胜利,就仿佛忽然间从天而降的大元宝,令他欣喜不已,在发出这道嘉奖电的同时,后继的表彰也在酝酿之中。   可是,第二道电令的内容却不由得令胡从俊刚刚露出来的笑容凝固起来,这份电报是商丘分署主任周喦所发出来的,原来华东野战军在陈毅粟裕的带领之下,已经兵临陇海路,在砀山与马牧集之间展开来,大有攻占陇海路的架势。砀山,正位于徐州与商丘之间,为此,徐州绥署也害怕陈粟大军会东进或者西攻,便是南下也令人难以招架,所以急令整编十一师随后追击,刻不容缓!   胡从俊把这两份电报都给张贤看了,对于第一份蒋主席的嘉奖电当然没有什么可说,针对着第二份周主任的电令,胡从俊却有些大伤脑筋。   “我们按照上峰的指示行动就是了,没有什么可以多想的,师长何必如此多疑呢?”张贤有些不解,这样地问着胡从俊。   胡从俊道:“我不是对上峰的命令有什么成见,我只是担心呀!”   “师长肯定是担心我们整编十一师还是孤军追击,如果陈毅再杀一个回马枪,我们可能吃不消,是不是?”张贤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如实地道:“的确是这样,共军向来擅长运动战,国军这几次的失利大部分都败在了他们的运动战之中。他们忽东忽西,把你调着东奔西跑,只要你有一个松懈突露出来,他们就会返身咬你一口。呵呵,这一次的曹县之战,说是遭遇战,其实何尝不是因为我们各部被他们调动着来回奔路的结果?只是我们整编十一师战力强悍,虽然暴露出来,陈毅却无法啃得动。但是,好运不可能总是降临在我们的身上,好运多了,其实就是噩运的开始!”   “师座说得不错!”张贤也表示赞成,在这一次的追击战中,他就已经中了老虎团的计谋,只想着去追击了,却没有想到敌人会在土山集隐伏,这一追与一伏之间,其实已经注定了这场战斗的结果。想了一想,张贤建议着道:“师长,我看彭师长的整编十四师应该很快赶到了,不如我就在这里等他们一下,汇合后再一起向南追击,这样会稳妥许多!”   胡从俊点着头,道:“你这提议不错,我这就去发报周主任,缓一天再行动!”   看到胡从俊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张贤又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此时兵贵神速,晚一天出发,定然可以令共军远去一天,如果再循迹追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装装门面,根本无从获知陈粟大军主力所在了。   可是,张贤也知道,对于胡从俊这么聪明的人来讲,他所能想到的,胡师长一定也早已经想到了,之所以要借他的口说出来,无非也是一个面子的问题。与陈粟所部对战,从苏北的宿迁开始,然后打到了山东,这一次又打到了商丘附近,以后看来还要对仗下去。这些次的交锋中,双方互有胜负,而总体来说,每当战役打响的时候,整编十一师总是处于相对弱势之中。虽然战斗的最终结果还算令人满意,但是由此也可以知道,次次让陈毅、粟裕能够集中优势兵力把整编十一师包围,对方的首脑也并非无能,如果稍有一个不慎,那么整编十一师的结局也会象被灭的整编七十四师一样,只能空留遗恨了!   第二天,彭天广所带的整编十四师果真地会合了过来,两军合兵一处,向南追击而来。为防备袭扰,行动速度十分缓慢,步履蹒跚着走了几日,早已经没有了陈粟大军的踪迹。   这个时候,陈毅与粟裕已经带着华东野战军的外线兵团越过了陇海路,挺进到了豫皖苏地区,重新组建根据地。在这片广阔平坦的淮海大平原上,也正酝酿着一场更为波澜壮阔、影响辽远的大战。   ※※※   蒋主席的表彰终于姗姗而来,胡从俊被委员长满意地称为了常胜将军,因为在当年鄂西会战的时候曾经给也颁发过一枚代表国民政府最高荣誉的青天白日勋章,所以这一次蒋介石又给他颁发了一枚第一等的宝鼎勋章;而守卫土山集有功的张贤,与救援得力的杨涛旅长,也各得到了一枚二等的宝鼎勋章。   当这枚二等宝鼎勋章由胡从俊师长亲自挂到了张贤的胸口时,张贤感慨万千,作为一个军人,得到勋章的多少,也是一个衡量其价值所在的重要标准。张贤依然记得他得到的第一枚勋章是在石牌的时候,当时他接了一个让别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去营救被俘的美国飞行员迈克,最终他在马文龙的帮助下,顺利地把人救了出来,于是得到了一枚四等云麾勋章;第二枚得到的是一枚三等宝鼎勋章,那一次是他与韩奇往武汉刺杀汉奸古顶新成功后,两个人同时获得的,当时他也由少校升为了中校。第三枚是在鄂西会战胜利之后,他以第六战区作战副官的身份得到的一枚陆海空甲种二等勋章。第四枚是在常德会战胜利后,他以七十四军五十七师一六九团团长的身份得到的一枚二级云麾勋章,那一次,他也因为战功,由中校升为了上校。第五枚是在湘西会战胜利后,得到的一枚一级云麾勋章,那次后,他被提升为了五十七师的副师长。如果算上这一次,他已经是第六次授勋了。可是,这么多的勋章里,他唯一想要得到的,还是那枚代表着最高荣誉的青天白日勋章。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国防部根据实际的战场需要,决定重新整军,也就是恢复军的建制,只是这一次的整编却又与以往不同,并没有简单地撤掉刚刚组建不久的整编师,恢复抗战时期的军、师、团的三三制,而是直接将两个或者三个整编师拼成一个整编军。此时的整编师下辖还是两到三个旅,旅下还是两到三个团。对于整编十一师来说,已经恢复了三旅九团制,实际上相当于原来的一个军了。   国防部决定在整编十一师的基础上,组建整编第十八军,同时准备将新组建的整编第三师归于整编第十八军辖下。胡从俊理所当然地被任命为了这个新组建的整编第十八军的军长,但是因为整编十一师师长的要职没有合适的人能够担当,所以他还是担任着整编十一师的师长之职。   胡从俊的升任自然是春风得意的事,他也没有忘记提拔自己的下属,十一旅的杨涛旅长被任命为了整编第十一师的副师长,明眼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是要培养他来作整编十一师的师长。所遗下的整编十一旅的旅长之职,也就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给了张贤。   可是在这个时候,中华大地上,已经是秋风瑟瑟吹江关,暮雨潇潇洒山河了!   前路,一片得黯淡!   ※※※   (卷二终)      【第三卷 逐鹿中原】   第一章 永城(一)      张贤被任命为了第十一旅的旅长,这个旅是原十一师的改编而成,张贤也算是这里的老人,所以上手得很快。   这个时候,十一旅已经从两团制恢复到了三团制,除了下辖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外,还有一支新编出来的团。在当初整编的时候,十一师的三个团战力都很强劲,所以胡从俊便将一一八师的两个团裁撤,把原来隶属于十一师的三十三团调到了整编后的一一八旅里。这个时候,为了不影响战力,三十三团自然不会再调将回来,这个新组建的团于是便冠上了一一八旅下属团的番号,成为三五四团。这个新建团由于战力有限,还在训练当中,只是因为胡从俊担心前方战斗减员过多,所以才急从武汉调了过来。此次负责新兵训练的一一八旅旅长王元灵也带兵归来,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基本上已经恢复了三团制。   对于这个新组建的团,张贤并不指望能够参加战斗,虽然也有正式番号,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预备队而已。   曹县战役中,徐海波身负重伤,不得不离开三十三团,去后方治疗。三十三团的团长已经重新任命,为了表彰徐海波的英勇,胡从俊最终还是将徐海波调回,重新当了张贤的副手,就任十一旅的副旅长,只是他这个副旅长要等到伤愈后才能到任了。   原十一旅三十一团的团长吴华也得到了升迁,被任命为了十一旅的参谋长,三十一团团长之遗缺由张贤提名的白京生担当。白京生是一直跟随张贤之下当年独立营中的一个连长,此时就任三十一团的团长,也算是众望所归了。张贤将十一旅警卫营的张克祥营长调往三十二团接任白京生的遗缺,又通过胡从俊把陈大兴从搜索队里调了回来,担任自己警卫营营长一职,在他看来,陈大兴是一个很值得培养的对象,在他当三十二团团长的时候,陈大兴就是他的警卫连长。从陈大兴的搜索队里,张贤还调来了一个叶思齐少校,这个少校原是十八旅工兵营的一个连长,在南麻作战的时候,曾经当过解放军的俘虏,但是张贤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将他调过来不过是要他重操旧业,让他就任十一旅工兵营的营长。   搜索队的队长被张贤挖了过来,无奈何,胡从俊只好另找他人来当这个队长,最后还是在张贤的提议之下,那个在南麻战役中表现十分出色的上士乔书强出任了这个角色。   如今张贤十一旅手下的两个团,三十一团的团长是白京生,三十二团的团长是熊开平,都是他的亲信部下,所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已经将全旅的事务接手了过来。   ※※※   张贤就任整编十一旅旅长的时候,整编十一师还在往南追击陈毅与粟裕所领导的华东野战军外线兵团,只是这个时候,陈粟所部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整编第十一师从砀山南下,追到永城的时候,根本无处觅到敌踪,不得已,只好在这里停了下来。   在整编十一师之后,是紧随而来的彭天广的整编第十四师,看到整编十一师停了下来,他也停下驻营,然后彭师长带着自己的一个副师长与参谋长过来询问情况。   抗战的时候,彭天广原本是十八军的军长,那个时候胡从俊是他的副手,后来因为两个人有些矛盾,而作为十八军首脑的陈长官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让谁留谁去,只是张贤的一句话,才使得最终胡从俊坐上了十八军军长的椅子上,而彭天广却被平调到了另一个军里任军长。   毕竟此时已经时隔境迁了,大家又都相处了那么久,往日的事就算是彼此都无法忘怀,见面的时候还是要保留些颜面,所以当胡从俊与彭天广再相见的时候,还是很有感想,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那种亲切也并非能够装出来的。   胡从俊把杨涛、覃旅长以及张贤等这些十八军的老人们都叫了来,这些人原来也是彭天广的下属,所以也不必多作介绍,大家也没有许多的拘束,见面的时候也分外得亲热。   彭天广一一地和这些曾经的下属们握着手,当他来到张贤的面前时,看着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马上叫了起来:“呵呵,这不是当年我们十八军最有名的小营长吗?”   张贤却有一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答着:“老军长见笑了,我那个时候还不是靠您的栽培吗!”   “哪里哪里!”彭天广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自嘲地道:“那时我就说过,你是靠你自己的本事被调到长官部去的,你这个第六战区的作战副官当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第六战区下属的每一个部队的军、师长们都对你印象非常深刻,每当他们在我面前提到你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长脸呀!”   “多谢老军长的夸奖!”张贤客气地道。   彭天广却摆了摆手,却有些苦涩地道:“别再叫我老军长了,如今我可只是一个师长,倒是你们胡师长,已经升任军长了!”言语间,虽说有些醋意,但是更多的却是无奈。   胡从俊在旁边也有些尴尬,笑了笑道:“老彭呀,当年你是十八师师长,我是十一师的师长,后来你先升了军长,我可没有忌妒你哟!”   彭天广也笑了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当年的营长,此时已经当了旅长;而我辈等人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升迁,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长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呀!”   胡从俊却道:“老彭呀,你看来对是对于没有升任而耿耿于怀。你们都是国军的将领,当此乱事之秋,还是看开一些吧!”   被胡从俊如此一说,彭天广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笑了笑,又摆了摆手,道:“好了,我们今天不要说这些了,还是说一说当今的战事吧!”   胡从俊点了点头,当即带着彭天广走进了整编十一师的会议室。   说是研究形势,但是真正的研究起来却又很是棘手,两个整编师都没有什么头绪,对于解放军的动向也不清楚,虽然此时胡从俊已经四下里派出了不少的便衣搜索队,想要打探出敌人的踪迹,只是这些搜索队还没有一个回来,想来永城的四周并没有发现共军,有的也只是他们的一些零星的民兵或者游击队武装。   “从俊兄,你认为这个时候,共军会不会对我们两个整编师进行反包围呢?”彭天广忽然如此地问道。   胡从俊想了想,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我想不会的,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要吃掉我们整编十一师,几次也没有成功。如今我们两个整编师靠拢在一起,互为倚靠,他们就是想吃掉我们,只怕这个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兵力可以调配!”   听到胡从俊如此回答,彭天广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他也非常担心自己会被共军包围,如果象曹县发生在整编十一师身上的事发生在他的整编十四师身上,只怕就远没有这么好的结果。   仿佛是看透了彭天广的担心,胡从俊问着他:“老彭呀,你们整编十四师的战力如何呢?”   经胡从俊这么一问,彭天广反倒不好回答起来,整编十四师肯定是比不了整编十一师如此强悍,可是,他又不愿意在自己过去的手下面前自承不行。他的副师长很是激灵,马上看了出来了,接口吹着牛道:“我们整编十四师虽然没有你们整编十一师强大,但是武器装备也应有尽有,便是此时,炮弹还有八百多发,步、机弹尚有二十多万粒!”   胡从俊与张贤等人一听,不由得为之愕然,胡从俊更是显得十分惊讶,连忙问道:“你们师的人数有多少?不到一万还是一万以上?”   这个副师长与彭天广对视了一眼,还是如实地答道:“我们这个整编师是两旅四个团,共有八千余人!呵呵,我们的官兵都自嘲地说我们是四兵团,四团兵!”   听到这话,胡从俊的脸色危然起来,带着警告对着彭天广道:“我们整编十一师是三旅九个团,近四万人,此时有炮弹三万发,步、机弹三百万粒。便是这样,陈毅、刘伯承这些共军所部尚且不断地对我们进行包围攻击,妄图象吞掉整编七十四师那样,吞噬掉我们整编十一师。你的兵力如此薄弱,今后可要特别地提高警惕,千万不能落入共军的圈套里,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彭天广听了胡从俊的话,很是错愕,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从俊兄呀,你不会是在吹牛吧?你们整编十一师真有如此的实力?”   胡从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老彭呀,这种事情我还会骗你吗?你若不信,明日一早,我可以带你到这个永城的城楼上来陪我检阅部队,我若骗你,立即向国防部请辞这整编十八军军长之职,推荐你来当!”   彭天广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彭天广早早地来到了胡从俊的指挥部,九点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登上了永城的城楼之上,开始检阅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九个团。   三个旅兵分三路夹城而过,汽车便有三百辆,骡马挽曳的大车有五百多辆,骡马有六千余匹,再加上三个旅九个团三万六千余众,从城下一过,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蔚为壮观。   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威雄师,彭天广也大为惊叹,的确,自己的整编十四师也整编十一师比起来,其实也只是相当于对方的一个旅而已。   “从俊兄,看来王牌师到底还是王牌师呀!”彭天广由衷地发着感慨,同时又有些怨气地道:“我们整编十四师同为整编师,实力与你们比起来尤如是天上地下,相差得太过悬殊了!呵呵,看来国防部对你们整编十一师真是照顾有佳,特别优待呀!”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坦白地告诉他:“老彭呀,你说错了。虽然整编七十四师被共军歼灭之后,委员长是对我们整编十一师爱护备至,但是国防部对我与对你并没有什么区别,完全是一样的。我们整编十一师是由十八军缩编而成,而你们也是由十四军缩编而成,我们这两支部队都是国军的嫡系精锐,都是土木系里数一数二的。抗战胜利后,我们两军都被缩编为了三旅六团,近日,又同时奉命恢复为了三旅九团,加上师直属的炮、工、辎重等战斗及勤务非战斗部队,人数皆为标准的三万六千人!”   “那么何以你们师如此齐整,而我们师却如此寒碜呢?”彭天广还有些不解。   听到他如此一问,胡从俊倒是不好说了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张贤,道:“张贤,你来与彭师长说一说这里面的原因吧!”   张贤愣了愣,只好点了点头。      第一章 永城(二)      “呵呵,张贤,好,你给我解释解释呀!”彭天广这一回倒是十分虚心,认真地想要听到整编十一师能够保持人员不缺的决窍。   张贤笑了一笑,反问着他:“彭师长,你们整编十四师在最开始的时候满员有多少人?”   彭天广想也未想,张口道:“整编后的十四师是两旅四团,一万二千人。”   “为什么如今只剩下了八千余人呢?”   “这还用说吗?”彭天广道:“我们师一路征战,每场战斗过后都会减员,这一年多过来,到现在的人员差额还没有补全。”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道:“其实我们整编十一师所遇到的情况与您这个师的情况基本上是一样的!也在不断的减员。”   “你们师又是如何保证人员齐整的呢?”彭天广问道,随即又开着玩笑:“你们不会是到处在拉壮丁吧?”   胡从俊笑着摆了摆手,道:“老彭,你说得是哪里的话?国家已经明文规定不允许扰民,我们整编十一师也是正规部队,怎么能与那些军阀相比呢?”   张贤也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向他解释着:“一般部队因为作战或者其他原因,人员定然会有损耗,这些所缺名额,都是由后方师、专管区发补,各部队都派人到奉发的地点去接领,在新兵没有到来以前,自然会形成若干的缺员,这样拖得时间越久,缺员也就越多,人数自然会不足!”   彭天广没有插言,只是不停地点着头,实际上的情况就是如张贤说得这样。   张贤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一般的部队对于新增编的团,大部分是在奉到命令以后,先调派干部编成新兵团,到指定的师、专管区接领新兵及上级拨发的武器装备,在后方实施训练,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升到前方加入作战序列,参与作战,这样一来,也就旷日费时得多了。但是我们胡师长却不是这样做的!”   “哦?”彭天广愣了一下,望了眼胡从俊,问道:“那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张贤道:“我们师也派人到后方去接收新兵,但是接到一批后,经过短暂的训练,便往前送上一批来,却是在原有的部队里,打乱混合扩编,把老兵与新兵编在一起,老兵带动新兵,同时也训练新兵,一面训练,一面作战。就这样,新兵跟着老兵很快就可以象老兵一样,成为勇敢的战士。”   听着张贤说完,彭天广不由得对着胡从俊大加称赞了起来:“呵呵,从俊兄果然有好办法呀,这样一来,当别的部队的新兵团还在各方征集训练的时候,你们整编十一师早就扩编完成了!”   胡从俊笑着客气道:“这哪里是我的办法好,其实当初打鬼子的时候,我们十八师就一直在这么做,只是当初你身为十八军的军长,对这些没有在意罢了!”   听着胡从俊如此一说,彭天广不由得脸红起来,那个时候他虽是身为十八军的军长,但是与胡从俊向来不和,所以对他的某些作法也从来看不上眼。他倒是听说过十一师的这种编兵方案,当时却是嗤之以鼻,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这只是我们保证兵力的一个方面!”张贤又接着道:“我们还有别的方面,可能是其他部队不敢做的!”   “你快说说看!”彭天广连忙催促着。   张贤道:“我们整编十一师为了保持战力,充实兵员,所以在驻防和作战地区,只要是遇见了散兵游勇,或者游手好闲、逃亡逃难的青年壮丁,就把他们一律地吸收进来,用以补充缺额。”   彭天广点了着,却是有如恍然大悟一样,对着胡从俊笑道:“我早就听人家说过,说你们整编十一师到处拉兵,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   胡从俊却是一声冷哼:“那是有些人对我们整编十一师存有偏见、成见!对我们的造谣中伤!”   彭天广有些尴尬,却又问着张贤:“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别的兵源吗?”   “当然有!”张贤肯定地道。   “还有什么?”彭天广问着。   张贤又笑了笑,道:“我们整编十一师连打了几个胜仗,俘虏了共军不少的士兵。如果是别人,大多害怕会有共谍混入,不敢留用,交给绥署处置,而这些俘虏也往往是收押几月后又被释放,他们还是会投奔共党。而我们就不是这样!”   “你们是怎么做的呢?”   张贤看了看胡从俊,却见胡从俊点了点头,当即也便没有再作隐瞒,如实地道:“我们胡师长认为,这些共军士兵,大多也是被裹胁而来,许多士兵还是由于我们国军战败,而被共军俘虏过去的,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是中毒很深的共军基干,所以,我们便也不管他三十七十一了,把这些俘虏全部插拨到了部队中,呵呵,这是拿我们的敌人来充实自己!”   听完张贤的话,彭天广不停地点着头,由衷地对胡从俊道:“难怪你们整编十一师打了这么多的仗还保持完好建制,呵呵,看来这种悬殊的差别不是差在了兵力上,而是差在了你我的才华之上!从俊兄呀,你是比我强了许多呀!”   听到彭天广如此的夸赞,胡从俊当然十分受用,想想当年为了一个军长的职位与这个老战友撕破脸皮,实实不应该,当下也客气起来,诚恳地道:“老彭呀,其实你我都不是外人,我们都是从十八军里出来的,一起战斗了这么些年,不要说些谁比谁强的话,大家都还是要互相提携的好!”   胡从俊的这一番话,也令彭天广很是感动,不停地点着头。   胡从俊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彭天广道:“老彭呀,如今我把我们师所有秘密都跟你说穿了,没有一丝的隐瞒,这里面有的你可以讲,有的却不能乱讲!”   彭天广点头道:“放心吧,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看着这两个老战友此时已经捐弃前嫌的样子,张贤也觉得很是兴慰,直到此刻,他还在为当初在陈长官面前说了彭天广的坏话,而感到惭愧,但是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很显然,正是因为当初陈长官选择了胡从俊,而不是彭天广,才使得如今的整编十一师充满了活力。如果当初选择的是彭天广,张贤真得无法想象,他至今依然记得彭天广为了阻止向三斗坪撤退的国军,而下令用机枪扫射那些惊恐万状退兵,以及倒在自己同胞枪下死不冥目的那些兄弟。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十一月,已然是深秋时节了,此时整编十一师已经在永城驻守了半个月,还是一直没有找到陈毅、粟裕兵团的主力所在,而在这个时候,中原地区的形势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刘伯承、邓小平所领导的晋冀鲁豫野战军通过黄泛区到达大别山区后,立即建立根据地,并向鄂东北发展,其前锋以抵达长江北岸的黄梅、英山和蕲春地区,直接威胁着国民党统治区的心脏部分,武汉三镇为之震动,达到了一日三惊的地步。江西的九江也在其攻击范围之内,身处南京的国防部由此判断,刘伯承、邓小平所部,有可能会渡江,对九江发动进攻,斩断长江的东西联络,向南重建早年的江西赤区。为此,国防部长白崇禧亲自前往九江,在这里设立了指挥部,以指挥部队沿江守备,巩固江防。   却原来,此时的武汉地区已经在桂系的经营之中。北伐战争的时候,在赶走消灭武汉的吴佩服的北洋军阀后,桂系的第七军与第十九军在一九二八年抵达武汉后,便以武汉为军事与政治中心,开始对湖北全境的控制,所以在桂系军队中,许多的官兵实际上是湖北人;其后,李宗仁以第四集团军总司令的名义坐镇武汉,对鄂省进行经营,以对抗蒋介石的中央军。后来又发生了蒋桂大战,桂系退出中原地区。抗日战争爆发后,桂系北上,再一次进驻湖北,李宗仁被任命为第五战区的司令长官。武汉会战之后,湖北被日军攻陷,而桂系部队不得不退守大别山区,实际上控制了湖北的东部、河南的南部与安徽省的大部。抗日战争结束之后,由于紧跟其后的内战爆发,蒋介石不得不将大量的嫡系部队调往与共产党交战的前线,而桂系也趁此机会再一次占据荆湖,将武汉及两湖地区视为了自己的地盘。   此次,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着晋冀鲁豫野战军挺进大别山之后,虽然对于南京政府来说威胁很大,同样对于桂系来说,就仿佛是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插上了一把刀,必然是竭尽全力,必当是要将之除之而后快。虽然桂系与蒋介石还有许多的矛盾,但是在反共的这一点上,却是相当得一致。   白崇禧在九江布置一番后,国防部终于发现刘邓大军并没有要渡江南下的企图,蒋介石是长出了一口气,但是白崇禧却是暗暗叫苦,他当然不愿意看到共产党占据此时已经成为桂系腹地的大别山,所以亲自请缨,跑到武汉座镇,指挥桂系各军对刘邓大军进行围剿。蒋介石也顺水推舟,任命白崇禧为华中剿总总司令,指挥豫鄂所有部队,对刘邓大军进行围剿。   对于刘邓大军的插入,令蒋介石如芒在背,这才意识到毛泽东的这一战略启图对国军的打击有多大,连忙调集兵力先来解决这个心腹之患。而此时,各处战场上的兵力都有些捉襟见肘,这仗也是越打越大,范围也是越打越广。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在永城休整的整编十一师,接到了国防部的命令,被要求纳入到白崇禧的华中作战序列里,向信阳方向集结。   当国防的部的命令通过胡从俊传达到整编十一师的几个旅团长那里的时候,张贤却是一声得长叹。他的这一声叹息马上引起了身边王元灵旅长的注意。会后,王旅长找到了张贤,向他询问着:“阿贤呀,你刚才为什么唉声叹气呢?”   张贤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上司,有些迟疑不决。   “呵呵,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你我之间这么多年了,还信不过吗?”王元灵显得有些不快。   张贤想了想,只得如实地道:“王大哥呀,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来了?”   张贤一声地苦笑:“如今共军是越打越多,而我们也只剩下了疲于奔命,这样的仗以后只怕很难打了!”   王元灵点了点头,同时也有些感慨地道:“上面的人无能,只能累死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没办法,我们作为国之军人,就要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精神,否则还是早些退出军队的好!”   张贤点着头,在这个时候,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要等这场内战胜利以后再说了。   可是,这场内战旷日持久,何时才能够胜利呢?胜利,在这个时候,对于国军来说,又是多么得艰难!      第一章 永城(三)      整编十一师很快就起程往信阳方向挺进,行军的路线是往西南方向,走涡阳、太和、沈丘、临泉等县,最后再经汝南到达信阳,这一路走下来,也要到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此时,虽然各部的新兵基本已经到位,但是兵额还是严重不足。在胡从俊与彭天广就各军如何保证兵额的讨论中,虽然张贤说得倒是条条是道,但是真得做起来却又有许多的难处。当然,当时胡从俊也有一点吹牛的意思,所以在彭天广的面前摆着一副完整之军的样子,实际上各旅团间尚有许多的缺额,单单是十一旅就有上千的缺员。   当胡从俊来到十一旅视察,向张贤询问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张贤也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兵员不足摆了出来。   “呵呵,你们十一旅也只缺员近千人,十八旅的覃旅长也向我叫苦,他缺得比你多了一倍!”胡从俊对于张贤的问题却是不以为然,这样地回答着他。   张贤道:“是呀,说是缺得不多,但是如果一直缺下去,得不到及时的补充,我只怕到头来,我们也会象彭天广的整编十四师一样,名义是一个整编师,实际上连上万人都达不到!”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地道:“其实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只是在这个时候我也很无奈。从年初开始,我们师就捷足先登恢复三团制,呵呵,看到没有,直到这个时候,这一年都快过去了,第三个团才算是补上来。我已经向上面报告了缺员情况,但是照这种情况,真要是等到上面把所缺之兵补上,只怕又是半年之后了。更何况,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又会缺多少呢!”   张贤知道胡从俊所说得情况不错,也道:“是呀,就算是人补齐了,真要上战场的话,还要些时日的,最少也要一两个月的训练。我们旅的这个新编团,虽然王旅长在武汉已经训练了不少时日,但我也不敢马上将之投入战场上,在这永城休整的时候,我是把三个团互相调配了一番,如今也只能将这个团当成一个预备团,从这个团里抽人往三十一、三十二团里补。”   “是呀,十八旅也是这么做的!”胡从俊叹了一声,想了想,又回头望着张贤,悠悠地道:“张贤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虽然我已经向上面报了缺员,但是根本也没有指望他们能给我们及时补缺。所以,这个缺口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想办法解决的!”   张贤心中一动,仿佛有所会意,但是还不敢确认,于是问道:“那又如何来做呢?”   胡从俊指着他的头,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那么几种补兵的方法,你这个脑瓜子其实早就明了了,还来问我?”   张贤笑了一下,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着:“首先是接收新兵,这个近期不可能有了,我们每个旅刚刚扩编一个团,就算是有,那也是以后的事,眼前就不用去想了;第二个呢,就是收编俘虏,呵呵,我们的俘虏也收编完了,没有了,这个也不用去想。第三个呢,就是去吸收些散兵游勇,只是对于上千人的缺口来说,却有些杯水车薪了!”   “还有一条你没有说呢!”胡从俊提醒着他。   张贤愣了愣,看了看身边的熊三娃,马上想了起来,不由得喊出了声来:“难道?难道师长让我们自己去拉壮丁?”   胡从俊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我们整编十一师是国之精锐,同时也是军中榜样的,军民关系之好向来有口皆碑的,行军之处与当地的百姓也从来是秋毫无犯。师长却让我们去拉壮丁?”张贤简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仿佛是早就意料到张贤会如此相问,胡从俊并没有怪罪,反而向他解释着:“阿贤呀,你还是太理想化了,你以为我们的士兵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大部分的兵还是由壮丁转来的!”   张贤怔了怔,望着熊三娃,马上想起了当初在万县的时候,那些被抓来的壮丁,熊三娃就是其中的一个。   “不错,我们的兵多是由壮丁来的,但是征集壮丁都是由各地方政府根本战时的《募兵法》来进行的,由县、乡、保长们来进行的,我们堂堂的国民革命军的军人,怎么能够做这种事呢?”张贤还是很不理解。   胡从俊愣愣地看着张贤,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道:“阿贤呀,你怎么越来越幼稚了呢?”他说着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不错,按理说,我们的兵员是应该由各地方按《募兵法》来征集,但是此时是戡乱时期,各部队的兵员都不足,所以《募兵法》已经不合时宜,各地又重新应用起了原来的《征兵法》,国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征兵的过程过于漫长,所以许多部队的主官也根本无法等待,这些原由各地方来做的事,变成了各部队自己来抓丁了。很多部队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整编十一师还算是晚的。你知道邱雨青的第五军为什么兵力总是如此强悍吗?他一直是在边走边抓丁,所以他们第五军的兵力总能保持定额。虽然地方上叫苦连天,但是这的确是最快补充兵力的办法。我们前线的战事紧张,战线也越拉越长,规模也越来越大;更主要的是如果我们不抓丁,等共产党占领或者路过了这些地方,这些适龄的青年也会被他们征集去,成为我们的敌人。而国防部在这个时候,也远远无法保证兵员能够从后方及时征集到位,也只能是默不作声了。开始的时候,我对这种做法还不屑一顾,但是此时,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那么其结果一定会越打越少,直到被共军消灭!”   听着胡从俊侃侃而谈,听着他的话,怎么觉得怎么有道理。   “哥呀,你想得太多了!”旁边的熊三娃也劝解着道:“当初抓丁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去送死,肯定害怕了!就像我一样。呵呵,你看我,这么些年下来,没有被打死,反而还当了官,不是也不错吗?”   张贤瞪了熊三娃一眼,突然发现这个小子太没心没肺了。   见到张贤不再吭声,胡从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道:“阿贤呀,你如今是十一旅的旅长,所作所为要从长计议。我知道你虽然打起仗来凶狠拼命,但是实际上心却很软,真要让你去面对那些老百姓的眼泪,看着他们生离死别的,你肯定受不了!这样好了,徐海波如今也伤愈归队了,这件事你就交给他这个副旅长去做吧!”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在送走胡从俊之后,熊三娃看着一脸严酷的样子,很是不解,问道:“哥呀,不就是让你去抓个丁吗?这有什么难的?你还这样愁眉苦脸?”   张贤回头看着他,却没有马上回答,直将熊三娃看得莫名其妙起来。直到半天之后,他才悠悠地道:“三娃呀,有一句古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熊三娃摇了摇头。   “好,我告诉你!”张贤却耐下了心来,向他解释着:“这是《论语》孔老夫子的名言,这意思是说,你自己都不想做的,就不要强加给别人!”   听着张贤的话,熊三娃有些似懂非懂。   看着熊三娃呆呆的样子,张贤也只能又是一声长叹。   ※※※   徐海波果然不负胡从俊的所望,这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标准军人,唯军令是从,所以在接到抓丁的工作后,便带着两个营,把任务分配下去,随着十一旅的行军路线,沿途抓起丁来,每到一处,便亲往各县乡镇所,督促着地方上协助清查十八岁以上的适龄青年,有时连十六岁的也不放过,此时也不讲究五丁抽二,三丁抽一了,只要是家有两男以上的未婚青壮年,都在征集范围之内。   徐海波的工作卓有成效,从永城一路走到汝南的时候,十一旅已经抓到了两千壮丁,这个数目比自身的亏缺还要多出了一倍,早已经超额完成了胡从俊布置下来的任务。   可是,尾随在十一旅之后,从安徽跟过来的百姓也有几百。这些老百姓都是那些被抓壮丁的家人,这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拖儿带女的农妇。他们中有的是为了找回儿子,有的是为了找回兄弟,还有的是为了找回自己的情人、未婚夫。   一路之上,张贤都阴沉着一张脸,听着队伍之后哭喊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心里就好象是被油煎过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何种的滋味。   事先,在徐海波接到要他征兵的工作之时,便与张贤约法三章。徐海波也对自己的这个旅长深有了解,所以要求张贤在部队到达信阳之前,不能插手他的征兵工作,否则便不接这个任务。以他的说法是:“阿贤呀,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若是以你的那种方式去征兵,只怕一个也征不到。我有我的办法,我有我的手段,所以为了达成这个任务,你必须不能插手我的这个工作,不过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如果有问题我会找你商量的,否则,这项工作你就去另找他人吧!”   面对徐海波的这种要求,虽然张贤十分不快,但也知道他这是为了工作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此时,也只好对这个老搭当作出牵就,点头同意。但是徐海波还是不放心,硬是要张贤把这些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以防他半途后悔。   队伍又要出发了,但是听着队伍后面纷乱的呼喊嘈杂声,张贤再也忍之不住了,拨马转往队伍之后,这让熊三娃与陈大兴都有些意外,连忙骑马跟在了他的后面。   当看着一辆辆军车上装满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壮丁,由那个集合的城门口处过来,从自己的身边过去的时候,张贤忽然觉得仿佛是被石头堵住了心口,又发闷又发慌,在路边伫立了一会儿之后,又打马向城门口处的押解队奔去,在那里,还有一部分壮丁没有上车。   身后的熊三娃与陈大兴也看着这一辆辆军车上的壮丁,却是感慨万千,熊三娃大声地对着陈大兴说着:“大兴哥呀,你看他们这些壮丁多好呀,还有车子坐,想当年我们被抓壮丁的时候,可是拿绳子象栓狗一样地栓在一起,靠着两条腿光着脚走到万县的哟!”   “是呀!”陈大兴也答着。   张贤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答话,反而催促着跨下的座骑,远远地已经看到了徐海波的人影,他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此时,徐海波正与一位穿着黑棉袄,打满补丁的老人在说着什么,那个老人拉着徐海波的手不愿意放开,而徐海波却是一脸地焦躁,同时也在不停地劝说着什么。在这个老人之后,还有众多的妇孺之辈,有的喊着已经坐在军车上的人的名字,有的不顾一切地想要钻过护卫的兵挤进来,更多的是连片的哭声,悲恸不止;而被隔开的那些壮丁们,也悲伤不已,有的想要冲过护卫兵的阻拦去与自己的亲人告别,换来的却是护卫兵用枪托的重击;有的泪流满面,仿佛要去的是一个没有归路的刑场;而更多的却是面目呆滞,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的模样,哪里象一个有活力的青年!   “张旅长来了!”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注目过来,那位拉扯着徐海波的老人也停下了手,愣愣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张贤缓缓走来。而所有的哭喊声与呼唤之声也嘎然停止,整个城门口混乱的秩序顿时平静了下来。      第二章 信阳(一)      张贤跳下了马来,边上一位卫兵马上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熊三娃和陈大兴也随之下马,跟在了他的后面。   当他走到徐海波的身侧时,那位拉住徐海波的老人转而一把拉住了张贤的手,老泪纵横着哭喊着:“张旅长呀,求求你放俺家的小仨吧,他还只有十六岁,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张贤愣了愣,转脸望着徐海波。   徐海波却一耸肩,对着张贤道:“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服兵役,但是名字已经报了上去,不可能再改,如果通融了这一个,那么,两千多号人都应该通融了!”   张贤看着这位满脸褶皱的老人,有些心软,对着徐海波道:“老徐呀,十八岁以下就不要征了!”   徐海波却有些不愿意地道:“旅座,你倒是心肠好呀,谁知道他是不是够了十八岁?这个老爷子家的情况我也问过,他有四个儿子,都是未婚。一听说征兵,老大和老二就跑了,只剩老三和老四,他们家的老四也有十五六了,都是大小伙子,我只招了他家的老三。再说他们家的情况,五个光杆老爷们,穷得叮当响,这个老爷子还要把自己的儿子捂得严严实实!如果他们家不出一丁,别人就更难说了!”   听到徐海波如此一说,张贤也对这个老人有些不解,不快地道:“老人家,为国当兵,是国民应尽之义务,值此戡乱时期,大家都应该为国而战,如果人人私心,那么我们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这位老人对于张贤的大道理并不理解,却一味地哭诉着:“俺家的小仨子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这孩子老实,从来没有惹过事非。他还小,您要是非要俺家出个丁,看看我这个老骨头能用不?俺挑两百斤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贤一声苦笑,对着这个老人道:“老人家,我们是要去打仗,不是为了凑人头!”   一听说去打仗,老人更加伤心起来,哭着叫道:“要去死就让俺这个老头子去死吧,俺家的小仨子不能死呀,他还小……”   张贤蓦然明了,难怪这些百姓生怕去当兵,原来人人都以为只要一当了兵,但是死路一条,当下笑着对这个老人解释着:“老人家,谁说当兵就是去死呢?你看看我们部队里这么许多的兵,大家都是当了好多年,有谁死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这个老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张贤身后的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有些不相信张贤的话。   陈大兴走了过来,笑着对这个老人道:“老大爷呀,你就不要担心了。看我,就是民国三十年那年被抓得丁,当时家里也是哭死哭活的,呵呵,这么些年下来,你看,我如今不也不错吗?还当上了营长。”   旁边的熊三娃也帮着腔道:“是呀,我也是被抓的丁,其实在部队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在家的时候,总也吃不饱肚子,到了部队里后,吃饭就不用发愁了,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衣服和鞋子都是发的,每个月还有银元可以拿。别的部队发纸票子,我们整编十一师发得可是金子!”他这话说得倒也不假,前些时候,国防部的饷银没有及时到位,而政府发行的国币又不值钱,到前线上根本就买不到东西,所以无奈之中,南京方面从国库中专门拨了一批黄金,下发到了几个部队。整编十一师也分到了不少,当时因为时间紧迫,胡从俊也懒得找人去兑换银元,为了及时的发到士兵的手里,所以便将这些金子敲碎,折合成饷银发到士兵们的手里。   以陈大兴与熊三娃如此一说,这位老人不由得停止了哭泣,有些不相信一样地看着场地中的壮丁们,他的儿子就在其中。   “爹!你回去吧!俺当兵吃粮,没什么不好的!”忽然在壮丁之中传出一个未脱童稚的少年的声音。张贤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推着和尚头的少年,瘦小干枯地站在人群之中,但是这个少年的头却很大,完全是一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只是他的眼睛很是闪亮,看着还有一丝得活泼。   “他是你们家的老仨?”张贤问着这位老人。   这个老人点了点头,告诉张贤:“是!”   “他叫什么?”   “于得水!”   “呵呵,他说得对呀,当兵就可以吃粮,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让他跟你在家里饿死?”张贤诘问着他。   这个老人不再答言。   又有几个百姓过来纠缠,张贤都一一好言相劝,看着越来越多的家属过来,徐海波有些担心地告诫着张贤:“阿贤呀,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的,快走了,要是让他们把你围住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张贤点了点头,看到了城门口有一个高台,这个台子原是摆放石头狮子的,只是因为年久失修,石头狮子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剩下了那座高出近一米的高台。他一跃而上,站在了高台之上,对着下面涌过来的家属们挥手示意着,高声地喊道:“各位乡亲们!大家都静一静,我是十一旅的旅长,大家听我说两句!”   经过他如此一招呼,台下的一两百号的壮丁家属们停止了骚动,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起来。   张贤清了清嗓子,这才大声地对众人喊着:“我知道,你们是不放心自己的亲人到了我们整编十一师当了兵,会死在外面。其实,这种想法也不为过!只是,我们整编十一师是常胜之师,很少打败仗,请大家放心,我会把大家的亲人带好。战场之上当然会有伤亡,我不敢保证到时候每个人都能够活着回来,但是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会把绝大部分的人活着带回来!其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张贤今天就在这里向大家立下誓言,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将来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张旅长如此信誓旦旦,所有的人都一阵沉默,续而,场上爆发出一片的掌声。低也已经有人在随声附和着:“好呀,有张旅长这样的承诺,大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贤却听得出来,这是徐海波在造势。   当下,众乡亲这才纷纷点头,没有再涌将上来。   张贤却是暗自惭愧,他的这个承诺太重了,在当今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谈何容易地去掌握大家的命运呢?   但是,这场风波总算就此被敷衍了过去,到末了,张贤还是于心不忍,又照顾这些壮丁家属们的伙食与住宿,让这些跟来的家属们在汝南城歇了歇,又从部队财务里为这些人拨出盘缠,发到每个人的手中,令其回家。   总算如此地将这些老乡们谴散了开去。   ※※※   部队到达信阳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了,眼见再过一个月,又一个阳历年就要过去了。   此时的信阳,是河南省南部的要塞,所以在这里设有信阳绥靖分署,隶属于武汉的白崇禧华中剿总司令部麾下。此时的信阳绥靖分署主任是北伐时期的名将张轸。   整编十一师被调入到华中序列后,开始在信阳休整,大家都知道,在休整之后,他们要面对的是挺进到了大别山区的刘伯承与邓小平所领导的共产党晋冀鲁豫野战军。   对于张贤的十一旅来说,信阳的短暂休整正是一个难得的整顿时机,十一旅从安徽、河南两省边界地区所抓来的壮丁也需要消化,这些壮丁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了一支新兵,但是真要能够上得战场,却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这些新兵被编入到了三五四团,这个三五四团虽然成立已经快一年了,却还从来没有打过仗,实际上成了十一旅的预备队,在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有兵员缺额的时候,就从这个团里往外调配人员。此时,这个后备团的团长就是由徐海波这个副旅长来兼任的。   新兵训练是张贤亲自抓起来的,虽然大家都觉得一旅之长来抓这个工作有些大材小用,但是张贤却不觉得如此,他反而认为,一个壮丁能成为一个真正战士的关键,就在这个新兵训练中,只有把这个工作做好了,才可能谈得上其他。为此,他专门从各营连里抽调出骨干力量来加强这项工作,在他亲自督导与不懈地努力之下,这些壮丁们很快便进入了角色,成为了一个新兵,又由新兵很快转化而成了士兵。   当胡从俊再次来到十一旅视察的时候,看到这些新兵列着整齐的队列从他的眼前走过,一个个抬头挺胸的样子,仿佛是训练了很久,这让他这个师长也大为赞叹,开着玩笑地道:“张贤呀,我看以后你不用去打仗了,直接到后面管理训练新兵算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兵源了!”   张贤却十分认真:“师座,你说的可是真的哟?我宁愿去当教练,也不想当这个旅长!”   看到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却扳起了面孔:“阿贤呀,我看你是想躲清闲吧?你想得倒是美呀,我也就这么一说说,你却还真当回事了!呵呵,等戡乱结束了,你再去当你的教练吧!”   张贤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在这个时期,哪怕是忙里偷闲着想回一趟武汉看看老婆孩子,只怕也要经过师长的特别批准。此时,信阳离着武汉已经很近了,又有平汉铁路的通行之利,来回一天也就足够了。但是,正是因为身为旅长,所以他也只好将这份急迫的心情掩藏下来。   胡从俊看了看这们年青的旅长,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悠悠地道:“你是不是有些想家了?”   张贤愣了一下,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师长这敏锐的眼睛,当下只好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呀,离开武汉已经一年多了,原来在山东的时候,虽然也时常想家,但是因为离得远,所以还能够忍受。呵呵,如今我们到了信阳,离着武汉这么近了,便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胡从俊笑了笑,又问着他:“你是想你的老婆还是儿子呢?”   张贤却是有些歉疚地道:“都想,尤其是想我儿子,小虎已经五岁了,想想看这么多年以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不到一年!”   胡从俊点了点头,他的家属也在武汉,他也不可能不想。听到张贤如此地说来,他不由得开起了玩笑:“张贤呀,你就不想你那两个老婆?呵呵,你那两位夫人可都是嫦娥下凡呀,你就不怕她们会变心吗?”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反而严肃了起来,淡淡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象我们这样的军人为什么要结婚呢?白白地耗费别人的青春!呵呵,其实我也早就想开了,缘分这东西是自己都无法左右的,如果相信爱情,那就应该相信她们;如果对自己的老婆还要疑神疑鬼的话,也就是无法相信爱情,再强扭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我的两个老婆都是自己愿意跟着我的,又不是父母包办,如果我真得怀疑她们对我的忠贞的话,这份婚姻也就没有了基础。我也早就想开了,如果她们真得移情别恋,那就随她们去好了,成人之美又有什么不好呢?”   胡从俊怔怔地听着他的回答,却有不同地看法:“张贤呀,你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我就不这么想,如果我的老婆对我不忠贞的话,我会杀了她!”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自己原来的师长张林福来,虽然张林福与胡从俊是两种性格的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显然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   “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些正事吧。”胡从俊收住了话题。   “是不是又有什么行动了?”张贤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马上要进攻大别山了,两天后就准备出发,所以你要趁着这两日,赶紧把十一旅的新兵整备完毕,最其马别让他们一听到枪响就吓得尿裤子!”   “是!”张贤坚毅地回答着。   “如果这一次的行动顺利的话,或许能在元旦的时候再转回信阳,到时我会给你们大家带来一个不小的惊喜!”胡从俊最后悠悠地道。   张贤愣了一下,忙问道:“哦,是什么惊喜?”   胡从俊却是神秘地一笑,道:“要是现在就告诉了你,你还惊喜个什么!”   见师长不愿意马上说出来,张贤也只好不去追问了。      第二章 信阳(二)      虽说只有两天的准备时间,张贤还是抓紧时间对这些新兵进行训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天他刚刚从训练团回来,还没有走进自己的临时旅部,便见到陈大兴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敬了一个礼,叫了一声:“旅长!”   “大兴呀,有什么事吗?”看着陈大兴的样子,仿佛是有什么事要说。   陈大兴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张贤身后的熊三娃,却又欲言又止。   熊三娃的目光也十分敏锐,不高兴地道:“大兴哥,你还把我当成外人了呀?”   这一句话,令陈大兴很是尴尬。   张贤回过头来,对着熊三娃道:“三娃,你先去一下,我和陈大兴单独谈谈!”   熊三娃应了一声,愤愤地瞪了陈大兴一眼,转身离去。   “说吧!有什么事?”张贤这才一边走,一边问着他。   陈大兴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来:“刚才我在城里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谁?”张贤问道。   “尹剑!”   张贤浑身一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愣愣地看着陈大兴,很久以来,这个名字已经从他的记忆里逐渐地淡忘了。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就不怕我把他抓起来?”他不由得问道。   陈大兴道:“他说,他是专门来找你的!”   “他找我?他找我有什么事?”张贤却是一声得冷哼,至今还无法释怀他对自己的背叛。   “他想见你一面!”   “我不想见他!”张贤却是十分果决地回答着,转身准备离开。   “旅长!”陈大兴又叫住了他,却有些为难,老实地道:“旅长,我觉得你对尹剑误会了!”   张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来看一次看着他,却是有些暴怒:“你说我误会他?”他很是愤怒:“如果他不是叛徒,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做出那种事来?把我们的敌人引进村里,还对我撒谎?如果他心里没有鬼,又为什么要乘着大战的时候脱身逃跑?如果他真是清白的,根本就不用去害怕被人来调查!”   “可是……可是!……”陈大兴迟疑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张贤如此生气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不由得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可是的!”张贤斩钉截铁地道:“你去告诉他,叫他躲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到,否则,别怪我再把他抓起来!”说着,迈开步子,走了开去。   “贤哥!”陈大兴忽然来了勇气,紧走了两步,挡在了张贤的面前,却没有再叫他作旅长,而是当兄弟一样地叫了一声“哥”。   张贤愣愣地停在了那里,按年岁来说,他并不比陈大兴大,而陈大兴这个人又十分老实,向来在他的面前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喊他的职务,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随着熊三娃一样来叫他。   看到张贤停了下来,陈大兴便也壮起了胆来,思路清晰地问着:“贤哥,我知道你对尹剑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去告诉他,叫他躲远点,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派人把他抓来了。”   张贤愣了愣,被陈大兴如此正说中了心里,但他还是辩解着:“我只是看在他过去跟随我多年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罢了!”   陈大兴却不为所动,接着道:“要是贤哥真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人,对于从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叛徒根本不应该心软,最其马你也会去向胡师长禀告一声,尹剑怎么来说,也是一个营长,在十一师里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可是你却并没有这样做,这是为什么?”   被陈大兴如此一问,张贤顿时觉得自己理屈词穷了,干脆默不作声。   陈大兴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又接着道:“贤哥,大家之所以这么些年来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不象黄新远那样虚情假意!但是,你想过没有?当初尹剑之所以在你的面前为黄新远做掩示,不正因为他那个时候和你这个时候的心思一样吗?是义气害了他,他和你撒谎也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张贤忽然发现,这个陈大兴平时说话不多,没想到今天说起话来却是如此得巧舌如簧,却又条条是道。当下,他有一点语塞,却又不甘心地道:“他不是去投共产党了吗?又回来见我做什么?”   “大家都说他去投共产党了,可是有谁见到了?”陈大兴反问着他。   张贤怔了怔,当时这也是他的猜测,并没有证据。“既然他没有去投共产党,那为什么要从旅部里逃跑?”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陈大兴解释着:“这个我也问过他了,他说,他也见过了那些特务的手段,如果真得把他交给了那些特务来调查,先不要说别的,就是一进去的毒刑拷打可能就受不了,到时候只怕没有也要说有了!”   张贤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贤哥,你就去见一见他吧!”陈大兴恳求着,同时道:“他说只要是见过了你之后,以后是死是活的,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张贤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   陈大兴在前引路,带着张贤走进了信阳城南的浉河旅社,这个旅社紧挨着信阳的母亲河浉河,但是位置却比较偏僻,门口很是冷清。因为此时信阳正是绥靖分署的驻地,所以满城的军人很多,张贤与陈大兴走进这个旅社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来到二楼的一间屋子的门口,陈大兴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着:“谁?”   “我!陈大兴!”陈大兴回答着。   门“吱”的一声打开来,屋里蓦然出现了一个瘦弱而憔悴的人影,穿着一身灰布长衫,留着军人才特有的平头,方正的脸上架着一个大大的黑框眼镜。不错,这不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尹剑,还会是谁呢?   尹剑也看到了门外的陈大兴以及他身后的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与张贤四目交织,他的眼睛经不住通红而潮湿起来。   “我们进去说话!”陈大兴提醒着尹剑。   尹剑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将他们让进屋来,并随手关上了门。   张贤却是一脸得铁青,紧绷着脸,不拘言笑。   尹剑紧紧地看着张贤板起的脸,突然撩起了长衫,双膝跪倒在了他的面前,同时泪水扑籁籁而下。   陈大兴却觉得有些尴尬,道:“我到外面去看看,你们两个谈!”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随手又将门带上了。   张贤望着泪流满面的尹剑,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心里有如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他的眼睛也有些发热,已然湿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张贤还是紧绷着脸孔,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团长!我对不起你!”尹剑很是动情。   这一句话,已然令张贤的怒气消了一半。   “男儿膝下有黄金,尹剑,你还是站起来说话吧,你我之间以后也不必要行如此大礼了,我怕折寿!”张贤不冷不热地说着。   尹剑却并不在意,依然固执地道:“团长,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但是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讲出来!”   “你要是有话说,就站起来说,我不喜欢别人跪着跟我讲话!你要是还这样跪着,那我就只好要走了!”张贤警告着他。   尹剑怔了怔,点了点头,终于站了起来。   两个人靠窗而坐,外面便是寒烟波渺的浉河,河中正有两艘渔船悠闲在撒着网,不远处的河上还有一座铁路桥,一列火车呼叫着冒着白烟拖着长长的车厢隆隆而过,那声音震耳欲聋,车轮的滚动同时带着整个房子好象也跟着跳动了起来。   看着渐行渐远南下的火车,张贤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转回头来,看了眼对面的尹剑,往椅子的后背上一靠,长出了一口气,问道:“说吧,你今天想要跟我谈些什么?”   尹剑沉默了一下,再一次抬起头来,那双满盈着泪光的眼睛已经黯淡了下来,他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贤哥,背地里大家都这么叫你,请允许我也这样地叫吧!”   张贤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的确,在他的部队里,很多的人都比他的年龄要大,却不知道为何,大家总喜欢跟着熊三娃一样来叫他贤哥,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反而拉近了大家彼此之间的关系。当然,在正式场合下,叫他作团长、主任、旅长这些职务代称的还是大多数,因为在他们这个正规的革命军里,是不允许大家象山大王那样称兄道弟的。   尹剑苦笑了一下,接着又道:“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明,那一次张凤集,我根本没有背叛你,也没有背叛我们三十二团的兄弟!”   张贤愣了一下,却又有些不快地道:“你既然没有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为什么当初要逃跑,为什么不说明情况?为什么不为自己洗涮清白?”   听到张贤如此问起,尹剑显得有些激动起来,接言着:“那天我向你说的都是实情,当时我也不是共产党,只是在事情的处置上有些欠妥。那个时候大战在即,黄新远又与你有仇,你把我挂起来上交到旅部,也没有错。我本想着等那场大战结束之后,总会还我一个清白,哪想到那天晚上共军攻进了旅部,杨旅长组织人员反击,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那些共军当成了俘虏救了出去。当时我本想着要逃回来的,后来想想那些特务的手段也就怕了,所以便只好随波逐流了。”   张贤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坦诚的话语,并不象是在说谎。可是又忽然有些愠色,不解地道:“既然照你如此一说,要都是真的话,你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对你多疑,是我对不起你,你又为何平白无故地给我跪下,请求我的原谅?”   尹剑真诚地道:“贤哥,你是我最敬服的长官,从我当兵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你的提拔之下成长起来,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   张贤摆了摆手:“这些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尹剑的脸有些发红,这才微微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贤哥,那个时候我不是共产党,是真的!可是如今,我却是了!”   张贤一怔,蓦然站了起来,动作迅速,眨眼之间已然掏出了手枪,顶在了尹剑的头上。   尹剑却十分坦然,在这个时候,他还是笑了一下,称赞着:“贤哥,没想到你当了旅长,动作还是这么得纯熟,我是远远赶你不及了!”   “你到这个时候还敢跟我说笑话,胆子确实是越来越大了!今天既然你跟我交了底,就不要怨我对你手不留情了!”张贤紧崩着神经,有些咬牙切齿。   “贤哥,当初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如今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还了这份情!”尹剑说着,动也未动地闭上了眼睛。   张贤的手却颤抖了起来,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当年在刘集,他带着人去端雁口鬼子的巢穴,而尹剑却带着不多的人死守刘集,最终伤痕遍布的情景。当他带着人从雁口回来的时候,尹剑已经是奄奄一息了,那一刻,他吐出了血来!   这就是同袍兄弟之情!      第二章 信阳(三)      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打了开来,三个人一起走进屋来,走在前面的却是被推着进来的陈大兴,他已经被人缴了械,而在他后面跟着进来的却是两个头戴礼帽、同样身穿青衣长衫的人,前面的这一个帽子押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手里肯定有一把枪顶着陈大兴的后心,不然陈大兴也不会如此老实。而在最后面跟进来的人,身材十分高大魁梧,张贤瞥眼之间便不由得一愣,这个人影他太熟悉,令他不由得马上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个最后走进来的人随手又关上了门,这两个人推着陈大兴走到了屋子的中间,在床边上停了下来。   尽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骇,但是张贤的手枪却没有离开尹剑的头部,他的脑子反应也极快,与陈大兴的眼睛碰到了一起,从陈大兴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悔恨与愤怒,显然,陈大兴也没有想到这次会面会变成这样。   张贤马上想到,这一定是尹剑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抓住自己,当下一把揪住了尹剑的衣领,“啪”地一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对着进来的两个陌生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再往前走,我就毙了他!”   “呵呵,老朋友,别那么紧张!”那个走在最后面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已然十分清晰了。   “马文龙?”张贤经不住失口叫了出来。   那个人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张贤看清了他的脸,却又有些失望,但是这种失望也刚刚才有,便又立即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个人的脸并不是马文龙,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地是马文龙。马文龙的鼻子有些塌,但是这个人的鼻梁却是挺起的;马文龙的眉角有些下垂,但是这个人的眉毛却是向上的剑眉;马文龙的嘴唇边上原来有一颗黑痣,而这个人的脸上却一颗痣也没有。这个人的面貌要比马文龙英俊得多,虽然脸上的络腮胡子刮得不是很干净,但是却透着一股成熟的阳刚之美。仔细地看时,这张脸孔虽然经过了修饰,但是依然有着马文龙的影子。   张贤马上想了起来,在他离开武汉的时候,王金娜曾说过要为马文龙整容。   “呵呵,阿贤呀,你还是认出了我!”这个人笑着回答,却又摇了摇头,纠正道:“不过,你叫错了,我不是马文龙,我是刘兴华!”   陈大兴开始的时候被张贤如此一叫,也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马文龙早已经枪决伏法了,他经不住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可是刚刚看到,就被他身后的制住他的汉子低吼了一句:“老实点!”   张贤蓦然清醒过来,不由得一声冷笑:“你们使得好手段呀,竟然能够使出这种伎俩把我骗过来!”   “呵呵,不如此,你怎么会肯来见我呢?”刘兴华却是不以为然,同时命令着那个制住陈大兴的汉子:“小武,把陈营长放了!”   “可是……”这个叫小武的看了看被张贤用枪顶着头的尹剑,有些不情愿。   “叫你放,你就放了!”刘兴华道:“我想张旅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便是我们不进来,他也不会对自己原来的部下开枪的!”   这个小武只得点了点头,将陈大兴往前一推,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枪。   张贤愣了愣,也收起了自己的枪。   尹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是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   张贤哼了一声,面对刘兴华,这个时候看来,他和陈大兴已经落入了刘兴华的手上,只是不知道他对自己有什么目的。他相信有一点,刘兴华不会要他的命!想到这里,他反而坦然了下来,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问道:“说吧,你把我诓来有什么事?”   刘兴华看了看屋里的人,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张贤的面前,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这才道:“呵呵,我们只是路过信阳,听说你这个老朋友也在这里,所以想和你叙一叙旧。”   张贤皱起了眉头:“你我之间此时是敌人,有什么好谈的?就算你不怕瓜田李下的被别人说三道四,我还怕呢!”   “呵呵,虽然我们的目标不同,但是我觉得这并不能影响我们朋友之间的交情!”刘兴华说着看了陈大兴一眼,接着道:“你放心,我不是说客,想要你有什么义举。我知道你这个人,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我今天找你来,的确只是想跟你见一面!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想你了!”   听着他的话,张贤有些半信半疑,怀着十分的堤防道:“你知道就好!”   刘兴华又看了看尹剑,对着张贤道:“我们到信阳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你已经升为了十一旅的旅长,呵呵,不瞒老弟,我就实话实说。此时我也是中原军区襄河纵队的司令,手下也有三四万人,如今已经归属于刘伯承大军麾下,你们整编十一师这次被调来围攻大别山,看来我们两个人还是要再打一场的!”   “原来你也已经成了司令,恭喜了,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贤随口恭贺着,同时又嘲讽着道:“你既然知道会这样,就更不应该来见我,以你一方司令的身份来屈就我这一个旅长,着实令我深感不安!”   刘兴华笑着摇了摇头,道:“得了,阿贤,你别跟我说这些假话了,此时你心里一定在说,我这个司令迟早还会落在你的手中,是不是?”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   刘兴华摆了摆手,笑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既然上了你一当,难道还会总是上你的当吗?这一次如果再和你交手,我可是要连本带利地全部要找回来的!”   “好,那我们战场上见!”张贤说着,站了起来。   “怎么,你这就要走吗?”刘兴华问道。   “既然见过了,也谈过了,谈分手的时候还是要分手的!”   “呵呵,我还想让你这个老朋友送我们出城呢!”刘兴华悠悠地道。   张贤蓦然明了,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我说呢?刘司令怎么有这么好的心情来找我叙旧,原来是被堵在这个信阳城里出不去,所以才想起了我来!”此时的信阳,的确是一付风雨欲来之态,分署主任张轸将这个城看得严严实实,生怕有共产党的奸细混将进来,同时也生怕里面的情报传将出去。这个刘兴华看来被堵在信阳已经不少日子了,正急着要离开呢!   见被张贤说破,刘兴华却另不见尴尬,反而一本正经地道:“呵呵,阿贤呀,你说得也对也不对。”   “哦?”   刘兴华道:“我的确是去了大别山见刘伯承总司令,此时我是要回归部队。但是我可以选择不进信阳城,之所以进来,就是想要来见一见你!”   张贤知道,刘兴华的话不见得都是真的,他进信阳城定然还有其他的目的,或许其中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此时这番话听到他耳朵里,却也十分暖和。   “看来今天我要是不带你出城,我也是脱不了身了!”张贤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被别人绑架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   ※※※   刘兴华和尹剑还有两个贴身的护卫,换上了国军的军服,坐着张贤的两辆专车,在张贤的亲自护送之下出了信阳城。其实,一路上刘兴华都紧紧拉着张贤的手,而那个小武也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张贤的身后,虽然陈大兴怒目而视,却也无可奈何。他和尹剑坐在后面的那辆车上,因为是寒风料峭,所有的人都竖起了领子,尹剑怕人认出自己,还专门围了一条围巾。   直到远离了城区,两辆车才停了下来,张贤明显得感觉到,刘兴华抓住自己的双手已然是汗水淋漓了。   看看没有了危险,刘兴华这才松开了紧抓住张贤的手。张贤打发着另一辆车先回城,只留下陈大兴开着一辆车。   在分手之前,张贤与刘兴华坐在浉河的河边做了最后一次长谈,这一次却是在十分平和的情况之下,两个人都摒退了左右,真诚地交心。   “我又要谢谢你了!”刘兴华握着张贤的手,真诚而又感激地道。   张贤却是一声得苦笑,无可奈何地道:“你可能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我遇到你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刘兴华也笑了,却又不无惋惜地道:“真的!阿贤!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后悔什么?”张贤问道。   刘兴华道:“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趁着你落难的时候,一口把你那个连吃掉!”   张贤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当年在刘集的时候?”   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道:“是呀,当时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那个时候上面怕破坏了统战工战,所以没有让我这么做。呵呵,要是当时我真得把你们那个连吃掉了,现在你也就是我们部队的一员了,我们两个就可以并肩作战!”   张贤愣了愣,这才明白他的所言,当下有些不快地道:“你看,你又来了!你知道我最烦你的是什么吗?就是总是想赤化我!”   刘兴华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是呀,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没有说动你,还是让你做了我的敌人!”   张贤道:“你为什么不投奔我们国民政府呢?怎么来说,政府才是光明正大的!”   刘兴华却摆着手:“阿贤呀,当今的国民党政府就是一个腐败无能的反动派,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吗?我可是受够了!呵呵,蒋介石要打内战,看看这两年打下来是什么结果?我们共产党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是越来越壮大了起来。去年你围攻我们的时候,我手下不过一万多人,如今我手下可有三、四万人,好多都是从你们国军里吸收过来的!再看看你们国民党,打了几个胜仗?中央社只会在电台里吹牛,要是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我们共产党早就被消灭了,还会打到你们国统区里来吗?”   听到刘兴华说到这些,张贤知道都是事实,但还是很不快,扳起了面孔来:“刘大哥,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是我不否认我们同时还是朋友,如果你再跟我说这些话,想要靠这个来打动我的心,你就想错了!我想今天之后,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刘兴华愣了愣,指着张贤骂道:“你呀你,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死脑筋,要是有一天蒋介石真得被打败了,你难道还真得要追随他去死吗?”   张贤怔了一下,忽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这是愚忠!”刘兴华经不住叫了起来。   张贤却是一笑,悠悠地道:“虽然说现在你们共军暂时得势,但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怎么就能那么肯定我们就会输,你们就会赢?中原之战,这才刚刚开始,刘伯承杀到大别山来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是他一定站不住脚,不信我们就拭目以待!”   “好,你要看一个结果,我们就一起来看这个结果!”刘兴华也道:“如果我们被消灭,我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要是你们被吃掉了呢?”   张贤又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见到张贤良久不做回答,刘兴华这才劝解着道:“如果真得到了那一天,阿贤,我希望你能认清形式,不要助纣为虐,枉费性命!”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也告诫着他:“如果到时不是我,而是你,我也希望你也能如此!”   刘兴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言。      第三章 避实(一)      望着一溜烟尘而去了吉普车,刘兴华忽然有一点可惜。   “就这么放他走了?”小武显得很是不甘心的样子,问着。   刘兴华回头看了他一眼,反问着他:“难道你还真想把他绑走吗?”   “司令员,我知道你和这个张旅长关系非比寻常,这个张贤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我也听说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动派,我们好多人都吃过他的亏!他手上沾了我们很多同志们的血!”小武忿忿地道。   “张贤是个反动派吗?尹剑,你说呢?”刘兴华问着尹剑。   尹剑尴尬了半晌,嗫嚅地道:“他……他其实是一个好人,只是中蒋介石的毒太深了!”   “哼!”小武却是不屑一顾:“我才不管这么多呢?如果在战场上再让我遇到他,我定然不会再放过他的!”   “哦?”刘兴华却笑了起来,对着尹剑道:“我们的小武可是我们纵队出了名的神枪手,只是不知道真要是与张贤比起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那当然是我胜了!”小武胸有成竹,而且当仁不让。   尹剑却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上下打量着这个小武。这是一个个头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的小伙子,壮得如同是一头小牛,虽然模样长得并不英俊,但是大头大脸,四四方方,倒也周正。如果说这个人是一个打架的能手,他倒还能相信,却如何也不会把他和冷静的神枪手挂上勾。   “武小阳呀,人可不以自满哟?”刘兴华告诫着他:“当年张贤孤身往武汉刺杀汉奸古顶新,六百米的距离,一枪命中,呵呵,你只怕不行的!”   小武怔了怔,虽然他很是自信,但是六百米的距离他还没有打过。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你说得可是真的?”   刘兴华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想起了那年与张贤一起,从武汉回来路过小李村的情景,那一天,他们两个狙杀了鬼子整整的一个中队,也就是在那一次,他被这个国军的枪王完全地折服了。   “哪天我一定要见识一下他的枪法!”小武不由得来了兴趣。   “呵呵,你还是去跟张义比吧!张义是他的弟弟!”刘兴华笑道。   小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与张义的交情最好,也是最亲密的朋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说得是真的呀?我怎么没有听张连长跟我提起过呢?我说怎么看到这个张贤就觉得有些眼熟,好象见过似的!”   刘兴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此时的张义,不再是他的警卫员了,已经成长为了他手下一名优秀的连长。   “这两个兄弟嘿,怎么会这么不同?一个是我们的革命同志,一个却是我们的反动敌人!”武小阳还在喃喃自语着。   刘兴华只当没有听到,转头看到尹剑,见他一边走吧,一边低头沉思着,仿佛有着无限的心事。   “尹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刘兴华问着。   尹剑抬起了头来,却是笑了笑,敷衍着道:“没有!”   “呵呵,你我之间也算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出来,不要背个包袱走路,那样会很累的!”刘兴华劝告着。   尹剑难堪地笑了一下,道:“没……真得没有什么!”   刘兴华想了一下,还是道:“尹剑呀,这回我把你要过来,是觉得你就是一个人才。呵呵,钱雄风那家伙只让你作一个文书,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虽然我们襄河纵队是个地方部队,但也是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嘛!而且刘伯承总司令也跟我说了,中央肯定会在不久后重新整合各部,到时中原军区下属的各部队也会整合进来,我们襄河纵队迟早也是要并到野战军里去的。”   尹剑的脸却有些红,他的确觉得刘兴华的部队是个地方部队,但是却从来没有小看过刘兴华。当下连忙掩示着道:“首长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刘兴华笑着,却又有一些不解地道:“你我之间其实认识也很久了,我认识张贤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你。你可是张贤的手下得力干将,他没有信任你是他的失误。呵呵,我就奇怪了,钱雄风又是怎么想的,你本来就是一个带兵打仗的料,为什么却只让你当了一个写写画画的文书!”   “钱旅长可能有他的想法吧!”尹剑随口道,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清楚,钱雄风之所以不用他的原因。如果按照国军里的军阶来讲,其实尹剑与钱雄风是平级的,都只当到营长;只是钱雄风是一个暗藏的共产党员,入党的时间还很早,这是尹剑根本就无法比拟的。在进入了晋冀鲁豫野战军后,由于钱雄风作战英勇,所以被从团长提拔当上了旅长,而与他同时回归解放军的黄新远却没有这么好的命运。黄新远在离开主战团的时候,曾经把尹剑托付给了钱雄风,是希望钱雄风能够看到尹剑的才华。但是钱雄风却觉得尹剑是黄新远的人,对这个戴眼镜的家伙也并不太了解。开始的时候,尹剑喜欢仗义执言,对于钱雄风的作战风格很不适应,言语之间对钱雄风偶有冒犯,这更招致了钱旅长的不快,忌才妒能也就很是自然了。到后来,尹剑看透了这些事,想要离开钱雄风去找黄新远的时候,钱旅长却又不肯放行,他是担心黄新远这位老朋友对自己责备。而尹剑又是一个很好脸面的人,从来不主动向上级反映自己的问题,便一直这样随着大军行进。不过到后来,尹剑倒是看开了,发现作一个文书也不错,最少不用再去战场上面对昔日的同袍。   尹剑却不曾想到,当他随着大军到达大别山的时候,会在这里遇上刘兴华。   刘兴华是到大别山拜会刘伯承这位他的新首长的,当知道刘兴华只是一个文书时,大为不平,所以当着刘司令员的面要来了他。   “尹剑,你到我的部队后,还是先适应一下,我想先给你安排个营长当当,你看怎么样?”刘兴华很是客气。   营长,正是尹剑从国军里出来时的职务,尹剑知道,刘兴华这么做正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本事,只有把这一个营带好了,才可能会得到提升。当下,他点了点头,却是十分平静地道:“首长看着安排吧!”   “呵呵,你是不是担心以后会面对你昔日的战友?”仿佛又看透了尹剑的心思,刘兴华这样问道。   尹剑愣了一下,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在没有看到张贤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这么多;但是看到了他以后,我现在的确就在想这个问题!”   “如此说来,我真不应该带你来见张贤了!”刘兴华有些后悔起来。   小武在边上插嘴问着道:“这个问题有什么好想的?”   尹剑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刘兴华笑了笑,道:“其实小武说得也没有错,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去想。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朋友与敌人也不过是一念之差。呵呵,我也很想和张贤作个实实在在的朋友,但是最终还是要真刀真枪地杀一回。虽然他救过我的命,战场上我还是不会为此而放弃我的根本,这一点张贤也是知道的。你要想到,虽然你的面前有你往日的战友,但是你的身后更有成千上万的同志,如果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而失去了这些成千上万的同志,难道你就可以过意得去吗?”   尹剑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   同样,在回城的吉普车上,陈大兴也在询问着张贤,以释怀心中的疑云。   “贤哥,他真得是马文龙吗?”陈大兴不解地问着。   张贤坐在他的身边,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反问着:“你看呢?”   陈大兴愣了愣,老实地道:“我初看他的时候不象,可是越到后来越看越象!”   张贤悠悠地道:“你看他是那就是,看他不是那就不是!”   听到张贤如此的回答,令陈大兴有些不知所云,想起了什么来,问着:“贤哥,马文龙不是已经被他枪决了吗?难道当年你没有打死他?”   张贤又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而是告诉他:“马文龙已经死了,这个人是刘兴华,共产党豫鄂军区襄河纵队的司令,报纸上有!”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陈大兴便不再追问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陈大兴觉得很是抱歉,终于忍不住地道:“贤哥,这一次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非让你去见那个该死的尹剑,我们也不会被他们暗算!”   张贤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不要多想了,大兴,以后注意就是了,这件事也就你我两人知道就行了,别再透露给第三个人,否则我们两个谁也好不了!”   “嗯!”陈大兴点了点头:“我知道!”   “唉!”张贤又是一声叹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该还的总还是要还的,这些你想躲也躲不掉!看来,当初我真得是错怪了尹剑!”   陈大兴也点了点头,却同时安慰着他:“贤哥,当初其实你也没有做错,换谁在当时也会这么想这么做的!”   张贤却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如果我能够一如既往地相信尹剑,而不是将他撤换下来,张凤集那一仗我们也不会打得那么凄惨!可怜了我们那些死去的兄弟!”   陈大兴也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张贤还在为那一次战役没有打好的损失自责着。   以后的行程又是沉默,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张贤的脑子里却混乱得很,这一次与刘兴华的遭遇,让他有些意外,但是也可以看出来,虽然他很不情愿,却也必须要面对这种结果,他与刘兴华之间的战斗已然拉开了。   可是,对于这个刘兴华,他们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三弟张义此时就在刘兴华的下手任连长,以张义如此年青就能当上连长,在他看来完全是因为刘兴华的提拔。而更主要的是在刘兴华和他分手的时候,又和他讲了一件事。   当张贤问起刘兴华个人的问题时,那一刻他的眼神有些黯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神伤之后告诉他:“玉兰已经死了!”   “哦”当时,张贤便是一惊,连忙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难产!”刘兴华告诉他。原来,为了营救他,冯玉兰最终还是动了胎气,在张贤离开武汉不久,便早产了,但是那一次她却没有如此幸运,产下了一个女儿后,最终大出血而死。   “孩子呢?是不是由她爷爷看着呢?”张贤问着他。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眼睛里已经有些泪光,却有些无奈地道:“那一次他给我输的血可能过多了,就一直没有缓过来,后来又得了一场重病,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在这一刻,虽然张贤最终也没有听到刘兴华管刘之杰叫一声父亲,但是却可以看出他内心里无限的愧疚。他没有再往下追问。但是刘兴华却主动讲了出来:“阿贤呀,虽然你我之间此时是敌人,但是说实在的话,我欠你的太多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女儿此时就在你家里养着呢!”   张贤愣住了。   刘兴华向他解释着:“我本想着把女儿带在身边,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还是娜娜主动提出来,她要收我女儿做干女儿,她说她已经失去了你们的一个孩子,所以想再得到一个。当时我也没有其他办法,自然乐不得地同意了!呵呵,没有经过你,你不会怪她吧?”   “怎么会?”张贤也有些心酸,如果不是当初自己非要王金娜来救刘兴华,他们的那个孩子也不应该失去。当下笑了笑,道:“你赔我一个女儿,这买卖我也没有亏什么!”   刘兴华当然知道他在说得什么,但是同时提醒着他:“那个女儿可还是我的,阿贤,我可跟你说好了,他将来是要跟我姓刘的,不是跟你姓张的!”   张贤却并不以为意。      第三章 避实(二)      整编十一师只在信阳做了短暂的休整,便奉命向大别山区搜索前进,以配合华中国军各部队围剿此时进驻到这里的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解放军。   第一站是罗山县,罗山县城位于信阳东面五十公里处,相对来说地势比较平坦,胡从俊带着整编十一师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这里,并向四面派出部队以搜索解放军的踪迹,但是数日内各方的回报都是没有发现敌踪。当下,胡从俊又带着整编十一师向东开进光山县。光山县城又位于罗山县城以东偏南五十公里处,一一八旅作为整编十一师的前导,在进入光山县城的时候,与解放军发生交战,这个县城里有小股的解放军部队稍事抵抗后,便弃城而去,向南进了大别山区。   十八旅与十一旅随后也到达光山,在这里,胡从俊把三个旅长再一次召集起来,研究着下一步的进剿行动。   “看来,我们已经步入到了敌人的外围,可能很快就要和共军接战,所以在这个时候,我希望大家都在打好十二分的精神,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胡从俊面色严肃地对着自己的属下这样告诫着,他以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中所有的人,接着又道:“我们的敌人是刘伯承,他的指挥很有水平,我们许多的国军都吃过他的败仗。”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的确,在所有的国军将领中,刘伯承的名字是令人畏惧的。   “但是大家也不用害怕!”胡从俊接着又道:“我们与刘伯承也打了几仗,刘伯承的指挥虽然很有水平,可是他手下的部队却不怎么样。呵呵,当初在张凤集,刘伯承千算万算,最后集中那么多兵力想吃掉我们的十一旅,可是他手下的那几支部队却不争气,不但没有能够吃掉我们,反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还不是无功而返?”   听到他如此一说,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是张贤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口,张凤集之战他是亲历者,其中的凶险绝不是如今胡从俊所说得这么简单。   见大家笑完,胡从俊又接着动员着:“其实共军也就这么回事,陈毅的部队里倒是有几支能打的部队,呵呵,可是陈毅这个指挥者却不怎么样吗!所以,虽然在这里我提醒大家不要过于轻敌,但是我们也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太把这些共军当回事。虽然他们在此时取得了几次胜利,但是我相信这也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所有人的能够团结一心,以党国利益为重,众志成城,我想我们最终还是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的!”   众人一齐鼓起掌来。   胡从俊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道:“这一次,刘伯承所部逃蹿到大别山区,这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民国二十年的时候,共匪曾在大别山区猖獗一时,不过没多久便被我们赶了出去。呵呵,这一次刘伯承妄想重现当年的景象,他这是痴人作梦!这回桂系的几支部队在南,我们整编十一师在北,对其进行夹击,敌人定然无处逃遁。就让大别山成为刘伯承的坟墓!”   大家再一次的鼓起掌来。   看到大家的士气已经提了起来,胡从俊感动满意,这才开始布置起了这次的行动。   “我们这一次到了光山,从这里开始向南就真正地进入了大别山区,地形十分复杂,所以我要大家特别得小心,千万别中了敌人的圈套!”   所有的人都纷纷点着头。   胡从俊走到了地图之前,在这张图上,他已经标出了行军的方向,他用一根棍子指着上面的光山,对着大家道:“这里是光山县城,我会在这里留下一个团为守备,作为我们行动的基地。”然后又指向东面的一个地方,道:“这里是城东二十公里的仁和镇,这里是一个路口,位置比较重要,所以一一八旅和师部就放在这在这个位置。”   他说着,目光又投向张贤和十八旅的覃旅长:“十一旅与十八旅是我们的两个拳头,作为左右两路并肩向南部的大别山区搜索前进。十一旅为右路,张旅长可以带着所部从仁和镇南下,经齐山口,白雀园到沙窝镇。十八旅为左路,绕过长岗岭从双柳树南下,走汪桥、余集,折向西到沙窝镇与十一旅会合。”   张贤与覃旅长一齐站了起来,同时回答着:“是!”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对着这两个人道:“这一路下来,基本上可以扫清光山以东的共军。我们的侦察机在这片区域里并没有发现有共军的踪迹,但是你们两个绝对不能够掉以轻心,共军向来擅于伪装,所以我要求你们左右两支队伍一定要互相配合,齐头并进,千万不能孤军突入。一旦发现敌踪,一定要及时联络,哪怕是不打,退将下来,也绝对不许冒进追敌!”   “是!”张贤回答着。   覃旅长也点了点头。   ※※※   也就在胡从俊调兵谴将的时候,在光山东南的五十公里外的沙窝镇,此时刘兴华的襄河纵队的指挥部便设在这里,面对国军整编十一师大军压境的态势,也正积极地作着应对。   在七月底的时候,刘邓大军抵达大别山区,但是在这里建立根据地的工作却远远不是毛泽东所想象得那么乐观,相反,这一壮举在今天看来,还存在着不少的争议。   刘邓大军从强渡黄河的十二万人,在挺进到大别山区后,路上有所减损,也有十万以上,到此时已经十一月中下旬,几个主力纵队只剩下了九万人左右,减员十分严重。到达这里以后,也没有象中共中央所想象的那样,能够开展下来。开始的时候,经过卓绝的战斗,刘邓大军在十月之前曾经先后在三十三个县建立民主政权,根据地也初具规模,但是随着四面国军的进剿,战斗形势很快被扭转了过来。在内战开始的时候,毛泽东曾有说过:“我军必须在歼灭敌人几十个旅后,方能在中原建立起巩固的根据地!”,这的确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在强弱分明的情况之下,想要开辟新的根据地,只有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给敌人以较大的歼击,然后才能广泛地发动群众,这样才能建立起并巩固新兴的根据地。   刘邓大军初到大别山,于九月的时候两次企图围歼国军整编五十八师,一次计划围歼国军整编八十五师,但都因为部队不适应山地作战,调动不及时,终没有达到目标。唯有两次胜仗,一次是在九月于皖西的张家店附近,三纵歼灭了八十八师的一个旅;另一次是在十月蕲春的高山铺附近,以两个纵队打了一个伏击战,消灭了一万两千多的国军。但是,以这两次战役之后,刘邓大军就再没有捕捉到有利的战机。   刘伯承与邓小平所率领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在鲁西南的时候,一直是威风凛凛,但是到达了大别山区之后,却并不是蛟龙入海,反而成了虎落平川的样子。为了应付刘邓大军的大别山挺进,国军先后调集了三十三个旅,八十多个团从四面夹击过来。虽然刘伯承对游击战、伏击战、攻击战都有深入的研究,样样精通,处处显露着大将的风范,可是在这个时候,在转战大别山的过程中,却元气大伤。   不可否认,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之举,的确是牵制了国军进攻解放区的许多兵力,但是却并没有达到蒋介石抽调胡宗南部队的目的,也没有解除中共中央当时在陕北的困境,倒是因为陈谢兵团出击豫西后,才解了陕北之忧。   刘邓大军在大别山的失利,其根本原因是无论从政治、军事、经济与地理等方面来实事求是的说,大别山地区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强大的正规兵团在此建立巩固的根据地。   首先,在这个时候,大别山地区的群众基础已经不再是十六年以前了。毛泽东把这里定为战略进攻的主要突击方向,并下决心要在些建立巩固的根据地,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考虑是这里曾经是老的革命根据地,是红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以及李先念领导的新四军第五师的摇篮,而刘邓大军便是由红四方面军发展而来,其中的许多高级将领都是这里的人。可是事实在却并非如此。虽然当初共产党在这里建立过根据地,但是每一次都被国民党军队赶跑,而在每一次撤退之后,国民党进驻就会对那些在土改中积极的分子和革命军人家属进行迫害,这里的革命力量几乎被消灭殆尽,老百姓都已经怕了。在刘邓大军初到大别山的时候,老百姓都是一见就跑,解放军想要找一个向导都非常困难,十万人的吃饭问题都无法解决,更不要说打仗了。老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早已经学会了坚壁清野,把所有的粮食和贵重物品都藏到了山上,何况这里的老乡本来就十分贫困,自己糊口都很困难,又哪有多余的粮食来供应国共两党的队伍!另一方面,国民党在这里建立了牢固的统治基础,实行的是保甲联防,五家联坐政策,还有各级的民团组织,特别是由各方乡保长等指挥的被称为“小保队”的保安队,这支民兵不但熟悉当地的风情,而且熟悉共产党一整套游击战术,比起国军的正规军来,对解放军的危害更大更残酷,刘邓大军中许多的伤病员就是大批地被这些民团消灭。另外,国军桂系在此长期驻扎,经营有二十多年,上至师团长,下到连排长,甚至老兵们娶得都是当地的老婆,基本与当地打成了一片,所以拥有深厚的统治基础。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建立巩固的大别山根据地,谈何容易!   其次,大别山的地形也不适合野战军大规模的运动战。大别山区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带,是淮河与长江的分水岭。淮河是我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而这里便已经属于南方。山区内,山脉重叠,绵亘不绝,部队的行动与集结都很困难,只适合游击战而不适合大兵团的运动战。刘邓大军在进入大别山区后,部队的动作明显减慢,大炮、辎重都要战士抬着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军极慢。反观国军方面,却可以利用大别山周围的交通便利的优点,很容易就调集了围剿的兵力。再者,由于大别山的地形条件不利于大兵团作宽大机动,解放军主力兵团在强敌进攻时也就难以在此立足。   第三,刘邓大军部队中多是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大别山大部分地区地广人稀,有时部队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而生活的适应更是无从说起,最简单的一例是就穿布鞋,由于南方多雨,北方人经常穿的布鞋根本经不起水泡,而战士们也不习惯穿草鞋,脚上常常会流脓淌血,又加上连续作战,蚊虫、毒蛇、疟疾等的袭扰,真是苦不堪言。在这种情况之下,部队的非战斗减员很多,战士逃亡与判变的事也就时有发生。   另外,在武器装备上,由于过黄泛区的时候,许多重型武器无法带来,被丢在了路上;便是被带到大别山的还有相当数量的中小口径的火炮,但是在炮弹被打光后,却得不到及时的补充,而在山地作战中携带也很是不便,只得丢弃。所以在刘邓大军的大别山战斗过程中,主要还是以山炮、重迫击炮为主,火力上自然与原来无法相比。   而没有打多少歼灭战,也就没有多少俘虏收获;当地的老百姓又对这支队伍不相信,避之不及,自然更没有多少兵员的补充,所以刘邓大军的兵力正在不断地下降。   为了保存实力,在这个时候,刘伯承与邓小平只好指挥大军一直在与国军周旋、避战,按照战法上来讲,就是避实就虚,想要抓住某个好的机会,找一个国军弱旅来吃掉,以重振军威。可是,这样一来,实际上,这支名声在外的常胜之军已经成了一个超级的游击队。      第三章 避实(三)      面对刘邓大军在大别山的困境,中共中央也大为担心,一方面命令东部在豫皖苏地区的陈粟兵团和在豫西的陈谢兵团极力配合支援刘邓,以打开大别山的局面;另一方面,又组织了第十纵队,从冀南豫北出发,带着许多资金和物资,由纵队司令王坤率领,浩浩荡荡进援大别山区。   第十纵队由三个旅组成,人员近两万,但是路上又接收六千多的南下干部团和一万两千多的原刘邓所部的伤愈伤兵,再加上地方上调拨的随行民工,形成了一个总人数达四万五千多人的庞大行军队列。十月二十一日,第十纵队在华东野战军的掩护之下,在山东范县渡过了黄河;十一月九日,又在华东野战军第八纵队的掩护下突破了陇海铁路,十一月十一日抵达陈粟大军重新恢复的豫皖苏解放区;十一月十五日,第十纵队穿越黄泛区南下,于二十七日渡过淮河,在刘邓兵团第十二纵队的配合之下,突破国军整编第十师封锁的信阳到璜川公路,进入大别山;在光山县的何阪与刘邓的野战军司令部会合。   其实,第十纵队与整编十一师到达大别山区的时间很近,一前一后,相隔不过数日而已。第十纵队在突破整编第十师封锁的信璜公路时,有较大的损失,其他时候基本上还算顺利,这也说明了此时国军兵力上的薄弱,无法在沿途对其进行拦截,部署也十分被动。   这个时候,针对大别山区的战事,刘邓大军不得不采取避实就虚的战法,以躲避国军的尾追截堵。遵照中共中央军委的指示,刘伯承与邓小平经反复研究后,认为大别山区不适合留置过多的兵力,决定以内外线配合来粉碎国军的四面围剿,所以采取了分兵作战的方针。根据这个方针,由刘伯承率领第一纵队和军区及中原局机关,转到淮河以北地区进行休整。留在大别山区的三个纵队,在邓小平、李先念的指挥下,采取了以旅为单位分散活动的方式,与国民党军在大别山周围兜圈子。对于新到的第十纵队,则令其向西穿过平汉铁路,到桐柏山去创建根据地。   为了配合第十纵队的行动,襄河纵队被要求从西面向东越过铁路,在大别山北麓牵制住此时气势汹汹而来的整编第十一师,这也就是刘兴华之所以出现在信阳的原因。   刘兴华带着襄河纵队的两个旅一万多人连夜越过平汉铁路,抵达了光山县南部,这个时候,整编十一师也已经对大别山展开了搜索进攻。   此时,在纵队的临时指挥部里,刘兴华与政委熊卓然以及两个旅长和主要的参谋人员,正在研究着对策。   指挥部里,刘兴华一直在抽着烟,只有政委熊卓然在讲解着:“我们的任务是拖住敌人整编十一师两到三天的时间,给我们的友军创造出能够从容突破平汉铁路的机会!这个任务说容易也容易,但是说难也很难!”   大家都点着头,第一旅的旅长梁三笑道:“我们只要牵着敌人在大别山里走两天,不就行了?”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虽然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我们如何能够让敌人象牛一样,听从我们的指挥呢?”   梁旅长道:“那熊政委,你有什么办法吗?”   熊卓然笑了一下,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刘兴华,道:“老刘呀,还是你来讲吧!”   刘兴华点了点头,掐灭了手中的烟,却又舍不得丢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揣在了兜里。这才站了起来,用目光扫视了一下自己的手下,这才道:“这一次刘总司令给我们部署这个任务之前,曾经问我对整编十一师有什么想法?”   “你怎么说的?”大家问道。   刘兴华笑了一下,却反问着他们:“这里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对敌人的这个整编十一师有什么想法?老梁,你先说说!”   梁三愤然地道:“这是我们的老对头了,上一次我们差一点毁在他们的那个一一八旅手上,虽然最后我们还是冲出了他们的重围,但是那一仗我们的损失太重了,这个仇我一直想报!”   刘兴华点了点头,又问着第二旅的华峰旅长:“华旅长,你也说说看!”   华旅长与梁三一样得愤慨:“我也和老梁一样,恨不能将这个师撕烂才好!”   刘兴华与熊卓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他转过头来又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坐的各位,缓了缓才道:“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心思,所以当时就在刘总司令那里这么说了。呵呵,但是马上便被刘老总批评了一通。如今是敌强我弱,如果不计后果的想要去报仇,与之对阵,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他要求我们要学会忍耐,做到避实就虚,以保存自己的力量为前提,再考虑其他。如果能够伺机寻找到他们的弱点,或许可以有所收获。”   “那要是这么样的话,我们就只好避战了!”梁三有些泄气。   “呵呵!要是一直避战,我们怎么能够完成任务呢?”熊卓然反问着他。   梁三却是愣了愣,看着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着急地道:“熊政委,看来你和老刘都已经有了方案,你就快说吧,别让我们猜哑迷了!”   熊卓然笑了笑,道:“我们已经有明确的情报传递过来,整编十一师已经进驻到了仁和镇,分兵两路,十一旅和十八旅两个旅并肩齐进,向南扑来,已经离得我们很近了!”   听到熊政委如此一说,两个旅长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这两个旅任何一个可都不好对付呀!”华旅长经不住道。   “是!”刘兴华也点着头,却又一笑,道:“可是我想摸摸这个老虎的屁股!”   “怎么?司令员,难道你真准备打他们吗?”梁三旅长不由得也来了兴趣。   刘兴华肯定地点了点头。   华旅长却很慎重,有些担扰地道:“就是连刘老总的主力部队都对这些敌人避之一二,我们这么一个地方部队,无论是从武器装备上,还是从士兵水平上,都与之相差甚远,我们能打得过他们吗?”   “唉!你怎么总是把自己看得这么低呢?”梁旅长很是不满:“我们地方部队又怎么了?主力部队不敢打的我们也要敢打!”   “可是你也要考虑伤亡情况!”华旅长道:“如果伤亡太大,这仗不打也罢!”   “你这是胆小的借口!”梁旅长很是不满。   “这不是胆小!”华旅长也针锋相对。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争了!”刘兴华打断了两个人的话,用严肃地目光瞪了两人一眼,这两个旅长不再答话。   “听我说!”看到两个旅长都安静了下来,刘兴华这才解释了起来:“敌人两个旅虽然都很强大,但是此时是敌明我暗,如果我们采用避实就虚,分而击之的方法,也不见得就不能消灭他们一部分。如果消灭不了他们一个旅,那就消灭他们一个团;如果消灭不了他们一个团,那就消灭他们一个营;如果连他们一个营都消灭不了,那就消灭他们一个连总可以的吧!”   梁旅长与华旅长两个人面面相觑,蓦然有些明白了自己首长的意图。   熊卓然接过了话来,对着大家道:“敌十一旅的旅长是张贤,也就是我们的老对头,这个小子机智多谋,不好对付,所以我们就放他一马;呵呵,敌十八旅的覃旅长为人谨慎有余,勇猛不足,正是我们可以谋动的对象!”   刘兴华点了点头,跟着道:“所以,我的计划是用一个团在白雀园踞险而守,不求堵截敌十一旅,但求能迟滞敌十一旅的行动,一旦被其突破,可以诱敌追击,使他们与敌十八旅渐行渐远。这个时候,我们把主力放在敌十八旅的方向,相机视情况迫其分兵,看他哪队弱、哪队兵少就打哪队,呵呵,如果能灭掉他一个营或者一个连的就是胜利!”   “对!”熊卓然道:“与其把他打伤,不如断其一指,也让胡从俊心痛一下!呵呵,这么一打,只要令敌人吃了亏,我想他们定然会放慢速度,如此一来,我们与他们周旋两三天应该不在话下的!”   “好呀!”梁旅长与华旅长同时喊了起来。   ※※※   也就在刘兴华与熊卓然面对整编十一师的进击排兵部阵的时候,张贤率领着整编十一旅的三个团已经沿着白露河到达了赵家湾,这里有一个山口,叫做齐山口,其实就是一座横亘于大路与白露河之间的山峰,居高临下很是险要。在这里十一旅第一次遇到了解放军的阻击。张贤命令熊开平的三十二团打开这条通道,熊开平派出姚昱的一营从正面佯攻,而将两个连由六里外的白露河绕过齐山口,从侧背攻击,山上的解放军见势不妙,撤退而去,熊开平只用了一个上午便告胜利。   当张贤用望远镜看到那些撤走的解放军人员时,摇了摇头,却命令三十一团全力追击,这让身边的徐海波与吴华很是费解。   吴华参谋长首先问道:“阿贤呀,如今我们已经走进了大别山区,师长一再告诫我们要小心慎行,虽然我们一举打退了这个山口的敌人,但是你看这山势,如此凶险,山路崎岖难行,便是后面的辎重行进起来也如此艰难,你却让三十一团全力追敌,难道不怕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   张贤笑了笑,指着那支逃走的解放军队伍道:“这支部队并不是刘伯承的队伍,而是共产党当地的武装,不过民团而已!”   吴华很是不解,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呢?”   张贤道:“这支队伍作战远没有刘伯承的那些队伍顽强,刘伯承与我们交手几番,他们的兵我是了解的,大部分是北方人,才到这里才几个月,能够在这么起伏的山上奔跑得如此之快,除非是神仙!另外,你没有看到了,这些人手里拿着的许多还是北伐时期汉阳造的步枪,如此落后的武器也只有地方部队才会用。虽说他们有几挺机枪,但是他们连门迫击炮都没有,如果是刘伯承的队伍,是太不可能了!”   吴华与徐海波都点着头,徐海波还是担心地道:“就算他们是共匪的游击队,可是我们冒险追击,只怕也会中了他们的埋伏!”   张贤摇了摇头,道:“这些共军的地方部队能有什么埋伏?呵呵,就是有埋伏也不要担心,只要我们在三十一团的后面马上跟进,他们又能耐我何?再说,出发前我已经派出了不少便衣侦察员,他们回来却没有人发现这边有大规模的敌人部队,便是问了当地的老乡,这两天也没有见过有敌人的部队经过。我只怕这股敌人逃走后会渺无踪迹,再要找到敌人的藏身之处可就难了!”   徐海波点了点头,张贤的分析也不无道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我们的后队还没有跟上来,不会有事吧?”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却道:“前面十里是九里村,离这里不过十里地,今天晚上可以宿在那里,明天应该可以到达白雀园,我想如果这边真有共军主力的话,敌人在那里肯定会有兵力部署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边就没有共军的主力!”   徐海波与吴华同时点着头,张贤当下马上传下令去,命令后队尽快跟上来,在前面十里的九里村入宿。   可是,三十一团到底也没有追上那些逃走的敌人,白京生悻悻而回,来向张贤请罪。张贤知道在这个山区里,他们自己其实也是外来的兵,要想追上当地的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并没有怪罪,只是安慰了白团长一番,然后率领着十一旅进驻到了九里村。      第四章 就虚(一)      十一旅在九里村夜宿,张贤把三十一团放在了东南面紧邻的徐家湾,把三十二团扼守着山路边上的九里村,两个团呈犄角之势,旅部随着三十二团。另一个新兵团三五四团战力不强,所以被留置在了仁和镇。   九里村的警戒任务自然地交给了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熊三娃看看张贤这边没有什么事,便一溜烟又跑到了自己大哥那里,兄弟之间自然有许多的话说不完。眼见着夜已经深了,熊三娃也不打算回旅部了,就准备跟着自己的大哥抵脚而眠,忽听得西面村外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两个人同时紧张起来,急忙披着衣服奔向西面的警戒哨。   还没有跑到警戒哨的时候,便见到一连一排的康乐班长跑了过来,见到熊开平,连忙向他报告着:“团长,刚才是几个共军的探子在我们周围活动,被我们发现,开了几枪,李副连长怕你担心,所以叫我赶来向你汇报。”   熊开平点了点头,又问着他:“你们的李副连长呢?”   康班长道:“他带着几个人去追那几个共军了!”   熊开平又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走进了警戒哨,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的电话打了来,同样是在询问这边的情况。   熊开平如实地回答着。   听完熊开平的报告,张贤不由得有些疑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熊开平道:“老熊呀,赶快去把那个副连长追回来,不要让他去追敌了,在这个深更半夜时,我们对地形又不熟悉,很容易出意外的!”   熊开平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   放下了电话,立即命令着身边的一个传令兵:“你快去叫你们连长马上集合两个排,去把你们的副连长追回来,就说是我说的!”   这个传令兵答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熊三娃也明白过来,经不住地道:“这可能是敌人想抓一个俘虏,探明我们的情况,所以故意要引诱我们的!”   熊开平点了点头,道:“很可能是这样!”   正说之间,但听到了西面不远处的山岙里又传来了两声枪响。   “不好,李连副他们肯定出事了!”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   熊开平先是一怔,继而也肯定地点着头,看了看身边的警戒哨里的这一个排的兵,当下命令康乐马上集合起他的这个班,同时作出了决定,要亲自带一个班过去营救。   “哥,你是一团之长,怎么能够去呢?还是我带着去吧!”熊三娃自告奋勇着。   熊开平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关心地道:“你可要小心!”   “知道!”熊三娃点着头。   ※※※   熊三娃带着一个班的人,蹑影潜踪着向枪声传出的那个方向扑去,他很精,并没有直向那里而去,猜测到如果敌人一旦得手,必定会向南而去,所以带着人直插南面的一个小路口。   冬天的夜格外得寒冷,风从西北方向刮来,刺骨得凉。好在这个时候的国军已经穿着冬装,除了保暖的棉袄之后,每个人都戴着一顶可以裹住脸的军棉帽。尽管如此,迎着正顶的西北风,熊三娃还是觉得浑身仿佛被剥光了一样冰冷。   隐隐地从上面的风中传来了有人说话的轻响,熊三娃示意着大家散开来,躲在小路边的一片茶树丛中埋伏起来。   果然不久,就见到一队影影绰绰的人,约有十几个人的样子,从山岙处向这边走了过来。等到走近了,熊三娃马上紧张起来,他分明听到了一个有人说笑声:“呵呵,熊排长,还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抓住了三个舌头!”走在前面的一个人却是用浓厚的四川话的味道应着:“邸班长,咱们还是快些走,还有三个没有抓住,他们一定会跑回去报告的,如果等敌人追过来可就麻烦了!”“是呀!”头一个说话的人答应着,没有再说下去,一行人也加快了脚步。   熊三娃的头忽然就大了起来,这个熊排长的声音是如此得熟悉,便是他闭着眼睛也可以知道这是谁。这正是他的二哥熊二娃!   这一行人已经走了过去,康乐班长数了数,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走在中间还有三个人的双臂是被缚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副连长也在其中。   “该打了!”康乐看着这一队人刚刚从自己的面前过去,连忙提醒着身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点了点头。   “打!”康乐当先着放了一枪,走在后面的一个共军立即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前面也响起了枪声,那是康乐这个班在前面的隐藏的人听到了枪响之后,也打了起来。   这一队人没有想到自己会走进敌人的埋伏圈,那个领头的人却也是反应迅速,大吼着:“我们中埋伏了,大家快向四面散开!”这一句话立即点醒了正搞不清情况,还有些不知所措的队员们,纷纷向边上的茶树丛中钻去。而那三个被缚的国军也反应很快,听着枪声,就势便倒在了地上,向着枪响的地方滚去。   熊三娃一直紧盯着那个走在前面高喊的人,见到他也钻进了路边的树丛,当下想了未想,从藏身的所在站将起来,也不顾康班长“喂喂”的喊叫,向着那个人追了过去。   黑夜里,也辨不清方向,而山上的地形却是复杂多变,没有路,只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着,熊三娃如此,前面的人也是如此。熊三娃几次想要举枪,却还是忍住了。   转过了一道坡,前面的人影倏忽已经不见了,熊三娃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棵大树之下,正在四处寻找之时,蓦然听到身后的风声,他出于本能地往边上一躲,一块山石擦着他的耳边过去,他还来不及细想,一个人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多年来的搏杀经验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熊三娃并没有慌张,在被扑倒的瞬间,他也抱住了来人的头。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抱在一起沿着倾斜的山势向下滚去,砰的一声撞在一棵松树之上,停了下来,抱在一起的两人也同时撒开了手。   这个人的身手也十分敏捷,不容熊三娃坐起,却是当先着骑在了他的身上,一双大手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挣扎中,熊三娃也掐住了这个敌人的脖子,可是凄冷的月光下他也看清了这个人的轮廓,想要喊将出来,却无法摆脱这个人强有力的双手。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如同一头蛮牛一样,猛地将这个敌人从自己的身上掀翻了下去。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敌人又冲将了过来,就是一个斗士。   “等一下!”熊三娃用四川的乡音大吼了一声。   这个人愣住了。   “你是不是熊二娃?”他再一次问道。   这个人也蓦然清醒过来,却也是如他一般地激动着:“你是熊三娃?”   “我是,你是二哥?”熊三娃答应着,几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是二哥!”熊二娃也兴奋起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熊三娃,借着昏暗的月光想要看清熊三娃的脸。“真的是你,三娃!”说着,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   熊三娃也抱住了他,却有些泣不成声:“二哥,真得是你呀!……”   这一刻,两个人都忘记了刚才还生死相搏,把对方当成敌人。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熊三娃当先着反应过来,挣出了熊二娃的怀抱。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熊二娃也经不住地问着,可是刚刚问出口,便又恍然大悟:“对了,我都忘记了,你是整编十一师的人!”   “是呀!”熊三娃回答着,依稀记起了前一年看到熊二娃时的情景,那一次熊二娃陪着他们的父亲熊卓然穿越一一八旅的封锁哨,还是他把这两个人放上了山去,他也为此把靠着自己从战场上打拼而挣来的军职与官职丢了个精光,成了一个大头兵;若不是当初张贤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过了他一回,只怕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枪毙了。   “我如今是解放军的排长!”熊二娃毫不隐瞒,同时还告诉他:“我已经有了一个大名字,叫做熊革命!呵呵,是我自己起的!”   熊三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才想起来,他的这个二哥此时已经是自己的敌人了。   “老三呀,快跟我走吧!”熊革命这样的劝告着自己的弟弟:“解放军才是我们穷人的部队,别再当蒋匪兵了!”   熊三娃已经不快了起来,正经地道:“二哥,你说得是什么话?我才不去当赤匪呢?你忘记了咱娘是怎么死的了?”   “咱娘是王保长害死的,我已经报了仇,杀了王保长的一家!”熊革命告诉他。   熊三娃却摇了摇头,道:“王保长的确该死,但是大哥说得对,是赤匪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要是不闹赤匪,爹就不会跟着赤匪走,我们家也不会这么惨!”   “大哥?”熊革命愣了一下:“你见到大哥了?”   “是呀!”熊三娃告诉他:“大哥如今是整编十一师的三十二团的团长,他的官可大了,还是个中校。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从上海打到了广西,又从广西打到了缅甸,还被保送到了军官学校培训,他是靠自己的战功当上团长的。如今他的大名叫做熊开平,我也有大名,是大哥给起的,叫做熊开明,比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熊革命怔住了,问道:“你是说如今你跟大哥在一起?”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劝着他:“二哥,你别当赤匪了,跟我去见大哥吧,我们三个兄弟在一起,一家人也就团聚了!”   熊革命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却问着他:“可是爹在这边呀!不行,我要跟着爹!”   熊三娃却是一脸得鄙夷:“他不配当我们的爹,连名字都改了,不叫旺林,叫什么熊卓然?呵呵,我爹是熊旺林,已经死了!”   “可是他没有死呀!”熊革命振振有词。   熊三娃又记起了大哥的话,当下道:“我们的死活他都不管不顾,这跟死了有什么不一样呢?大哥说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肯定是怕别人知道他的以前,或者是他有意要忘记自己的过去。说不定他早就把我们一家人忘记了,在外面重新娶了老婆,生了儿子!”   熊革命愣了愣,不能相信地道:“三娃,你不要乱说,我跟爹这么久,他要是真得又娶了老婆,我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呢?”   熊三娃道:“这事他会跟你说吗?他写信不?”   熊革命点了点头:“我倒是见到他写过信,只是我不认识字,问过他,他说是写给他朋友的!”   “哼!”熊三娃却是一声地冷哼:“他离开家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说给我们写过一封信,看来他对朋友比对我们的爷爷奶奶都还好,这样的人,你要我和大哥去投靠他吗?”   熊革命愣住了,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三弟很有头脑,并不是象自己这样是个莽夫。   “二哥,跟我去见大哥吧!”熊三娃恳求着他。   熊革命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我不愿意再做蒋匪兵了,当年我就被抓走当过蒋匪兵,但是后来又逃了回来,我不想再回到从前。还是当解放军的好,大家团结友爱,谁也不欺负谁。大的道理我讲不来,只是觉得这个部队真是为我们穷人打天下的!”   熊三娃还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却听到有人已经向这边搜索了过来,听那声音人数还不在少数。   “肯定是大哥带着人来了!”熊三娃道。他知道在他带的这个班的后面,熊开平又派出了两个排的兵力,向这边搜索过来。   熊革命却是蓦然惊醒,急急地对着熊三娃道:“老三,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就往边上的树丛中躲去。   “等一下,二哥,你不见一见大哥了吗?”熊三娃在后面喊着。   熊革命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却是对着熊三娃道:“算了,你跟我向大哥问好!”说着,已然投入到了漆黑的树林里。他非常清楚,自己如果真得见到了大哥,只怕再也不能自己了。      第四章 就虚(二)      这场有些意外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那个副连长被救回来后,被熊开平团长狠狠地骂了一痛,同时熊团长要求守夜的部队在十二分警惕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经过上级的允许,没有特殊的情况,不允许再去擅自追敌,这其实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在这个插曲完了之后,熊三娃跟着熊开平回到了团部里,两个兄弟共处一室,抵足而眠,这个时候,熊三娃再也忍之不住,便将刚才遇到熊二娃的事讲了出来。   良久,熊开平却没有说话,这份沉闷令熊三娃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问着:“大哥,二哥真得要作我们的敌人,和我们打仗,这怎么好呀?”   熊开平却是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我们今生不仅要作兄弟,还要做敌人!”   熊三娃愣了愣,再问道:“要是在战场上,真得与二哥碰到了,那应该怎么办呀?”   熊开平一时之间也无法答出,半晌之后才无奈地道:“真要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熊三娃默然了。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那就是他们的父亲熊卓然也是共产党,但是他与自己的大哥一样,对于抛妻弃子去闹革命的这个父亲恨之入骨,可是真得遇到了,可能却还会象上一次那样,将之放过。但是他相信,如果是他的大哥,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   同样的问题也在困扰着转回队中的熊革命,这一夜他这个排扑了一个空,没有捉到舌头,却损失了两个同志,但是这些在熊革命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熊三娃的话令他左右为难,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也在国军之中,竟然还是那么一个位置!这个大哥是他最为尊敬的,甚至于超过了自己的父亲,他比熊三娃还要清楚,如果没有这个大哥当年在家中支撑,他们家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是因为有了这个大哥,才会有他和三娃的今天。   他走进了熊卓然的小屋,山区里的这间屋子其实不过是一个茅草棚而已,只不过外面用泥巴糊出了墙来。此时,虽然夜已经深了,但是熊卓然还没有入睡,他还在为第二天即将到来的战斗作着准备。   “二娃?”熊卓然抬起了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儿子,问道:“怎么样?任务完成了?”   熊革命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敌人很狡猾,我已经抓住了他们三个俘虏,又被他们在半路上抢了回去,还伤了我们两个人!”   熊卓然沉默了一下,道:“张贤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敌人,还是老刘说得对呀,我们应该避开他们这个旅。”   熊革命听着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刚刚要说出来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来到了熊卓然的床边,坐了下来,想着应该怎么样来跟父亲谈起自己的大哥与弟弟,从熊三娃的嘴里,他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两个兄弟对面前这个父亲的怨恨。   “你先回去休息吧!”熊卓然看着疲惫不堪的儿子,有些心痛。   “我想在你这里坐一会儿!”熊革命没有要走的意思。   “要不你就在我这里睡吧!”熊卓然道:“明天你还有任务呢!”   熊革命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巴不得的。   熊卓然走到床前,想要为他整理着床铺,但是熊革命却比他麻利,抱起了他放在床头的几份文件,这里面许多是他从延安那边带来的,是整风运动时必须要学习的材料。熊革命把这些材料放在边上的一个凳子上,哪知道这凳子却是缺了一条腿的,倒将下去,把那些材料都洒了一地。   “我来吧,你累了,先睡吧!”熊卓然关切地说着,俯身捡了起来。   熊革命有些不好意思了,也跟着捡了起来,蓦然,他看到了一张照片,不由得拾在了手中,借着微弱的煤油灯看去,这张照片却是两个人的合影,一个是自己的父亲熊卓然,而在他边上的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留着齐眉短发,也穿着军装,仿佛知识青年一般。这两个人头靠在一起很是亲密。   熊卓然一把夺过了这张照片,夹到了一本书中。   “这个女的是谁?”熊革命忽然警惕起来,紧皱着眉头,问道。   熊卓然却是一脸得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熊革命马上想起了熊三娃的话,声音嘶哑起来:“爹,你又结婚了?”   熊卓然微微一怔,还是点了点头。   熊革命只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了一样,心中一片得堵塞,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听我说,二娃!”熊卓然却是和颜悦色:“她是我在革命队伍里结识的,她叫李月,我们情投意合。我被派到这里来,她还在延安!”   “你们是不是还有娃儿了?”熊革命显得很平静,这样地问着他。   熊卓然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和她生了一个女儿,如今也有五岁了!”   难怪这个父亲会把自己的家人忘掉,原来他在外面早已经另结新欢!想到这里,熊革命不由得冒出了一股冲天的怒火,挥起拳头,正打在了熊卓然的胸口,熊卓然并没有防备,仰面摔倒,捂着胸口一阵猛咳,半天没有爬起来。   在这一拳头打下去过,熊革命忽然清醒了许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熊卓然拉了起来。   “我没事!咳……咳……”熊卓然站直了身体,但是还是止不住地咳着,却是摆了摆手:“二娃,我不怪你,你听我说……”   但是熊革命却眼睛通红,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颤抖着:“你知道今天晚上我见到了谁吗?我见到了三娃!”   蓦然,熊卓然呆住了。   “他告诉我,大哥就在张贤的手下,还是一个团长,还要我过去和他们团聚,我们才是一家人!”他的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熊卓然愣愣地看着他,也忘记了胸口的痛疼。半天,才想起了一句话来:“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你不配!”熊革命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向屋外走去,在门口处却又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根本不配作我们的爹!”   每一个字,就好象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熊卓然的胸口,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   天亮的时候,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晨雾散去之后,青山依旧,只是淡淡地带着些冬天的苍凉。   整编十一旅再一次出发,先头的三十一团已经到达了白雀园,这里果然伏着共军的重兵,很快就交起了手。   白雀园的地形很险要,三座并连的山峰横在面前,只有一条小路从中间那座山峰之下穿过,东边的山叫做姜家寨,西边的山叫做小罗山,中间这个山峰叫做杨大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战斗一打起来便很激烈,虽然白京生团长调集重炮对三座山峰狂轰乱炸,却还是无法冲过这个隘口,从早上一直打到了下午,也没有夺下这个关口。   张贤与徐海波亲自来到前敌察看情况,发现这三座山峰虽然紧紧相连,但是这条可以行进的路是从小罗山与杨大寨之间穿过,而在杨大寨与姜家寨之间的正是那条白露河,只是在这个时候,这条河还很狭小,刚刚从山中出来,又时值冬季,水却不多,许多的河道其实是露底的河滩。   “敌人抢占了三座高山,以为就可以守住去路,这太可笑了!”张贤却是一声冷笑。   徐海波马上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我们可以派一部分兵从这个河滩上穿越过去,绕到敌人的后面?”   张贤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河滩也是受着敌人的两面夹击呀?”徐海波有些担忧地道。   张贤道:“我们可以对东面与中间的这两座高山展开佯攻,同时把大部分兵力放在这条路上,以吸引敌人的注意,以为我们是要强行通过隘口,这个时候趁着敌人注意力全放在这边的时候,一个营迅速从河滩穿插到敌人的后面去,这边的山势陡峭,易守难攻,而南面就是缓坡,他们无险可守!”   徐海波点了点头,赞道:“不错,这的确是一条声东击西,釜底抽薪之计!”说着,又自告奋勇地道:“我看还是我亲自带人穿插过去,定然可以一举突破!”   张贤却有些担心:“老徐呀,我看还是别人去吧,我怕你的伤还没有好利落!”   “呵呵,我又不是公子哥?这点小伤早就好了!”徐海波并不以为然,坚持要自己带队,张贤也只好答应了。   这次的作战果然如同开始时张贤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得十分顺利,在西边三十一团抢夺路口的时候,将守军的所有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徐海波带着一个营从河滩上一冲而过,绕到了中间那座山峰之后,从南面夹攻上来,守山的共军只得放弃这个山头,向两边撤退,如此一来,将中间的山路便打了过来,这个隘口一举突破,在天黑之前,十一旅已经再接再厉,攻下了另外一个山头。三山去了其二,剩下的一个独立山头自然也失去了威力,反而陷入了国军的四面围困之中。   在这里守备的是一个团,这个团长见势不好,只得乘着黑夜带着人从山上,突围而出,放弃了自己的阵地。   在激战了一天之后,十一旅终于夺下了整个隘口,进驻到了白雀园镇。      第四章 就虚(三)      当听说白雀园已经被张贤的十一旅占领后,刘兴华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这令梁三旅长很是奇怪,不解地问着:“老刘呀,敌人都快要打到我们的门口来了,你还是这么一付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你以为自己真得是诸葛亮呀?”   刘兴华看着他猴急的样子,不由得一笑,道:“我当然不是诸葛亮,不过,敌人的行动也是在我的掌控之中,有什么可怕的?”   梁三旅长愣了愣,却又道:“这个十一旅的张贤当初可是差一点让我们全军覆没,真要让他打到这里来,可就晚了。我看还是让我们这个旅迎上去吧!”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道:“我还想让他早点打到沙窝来呢!”   梁三更是纳闷起来,很是不解地问着:“老刘呀,你到底葫芦里装得是什么药呀?”   刘兴华只是笑而不答。   正说之时,熊卓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到刘兴华便兴奋地道:“老刘呀,你猜得不错呀,敌十八旅果然有所畏惧,这个覃旅长太胆小了,缩在汪桥不走了!”   “哦?”刘兴华马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地图之前,仔细看了起来,半天之后却又笑了,对着熊卓然道:“老熊,看来,我们这一招打草惊蛇很有成效呀!”   “打草惊蛇?”梁旅长一愣,忙问道:“司令,你到底怎么部署的?”   刘兴华看着他狐疑的样子,这才笑着向他解释着:“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让华旅长派出了一个团在汪桥附近打了打秋风,把敌人的一个还乡团搞掉了!”   梁旅长这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在整编十一师向大别山区攻击的时候,作为协助,信阳分署的张主任也派了一支民团紧随其后,此时被刘兴华称为还乡团的正是跟在十八旅身后的一只信阳分署的民兵。   “呵呵,这个覃旅长的确是谨慎得过了度!”刘兴华笑道:“所以他担心自己会走进我们的包围圈里,他的后面还有辎重队,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是呀!”熊卓然也道:“如此一来,敌十一旅与十八旅本来是齐头并进的,左路这支十八旅一停,张贤的十一旅也就突出了出来,如果十一旅还往前走的话,这两军只能是越来越远。”   “是呀!”刘兴华点着头,同时肯定地道:“张贤一定会停在白雀园,等着十八旅靠近,呵呵,如果我们有这个实力的话,现在正是歼灭他的最好机会!”   “是呀,可惜了!”熊卓然也不无惋惜。   梁旅长这才明白过来,却又有些不解,问道:“原来司令呀,你早就准备把白雀园给敌人了,既然如此,却又为何让我的一个团去阻击呢?白白地耗费了我们的兵力和弹药。”   刘兴华却与熊卓然相视一笑,这才向他解释着:“你以为张贤真得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呀?白雀园那个位置是如此重要,又有天险阻路,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会在那里布兵的。如果我们不在那里阻击他们,真让他们长驱直入,他定然会有疑心。”   “是呀!这就叫做欲擒故纵!”熊卓然也向他解释着。   梁旅长点了点头,有所明白,却又问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他们吗?”   “你以为天上会掉元宝呀!”刘兴华指着他骂道:“这也只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我们的目标是消灭敌人最少一到两个连,或者一个营的,这个目标定得不大,也符合我们的实际情况,但是却也有很大的困难。”说着又有些无奈地道:“我们这么费劲心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我们不如人家呢?”   “是!”熊卓然也点了点头,同时告诉梁旅长:“老刘这是在调动敌人的行进,张贤发现自己是孤军之态,定然会催促十八旅跟上,但是我们再派人四处出击,骚扰汪桥,十八旅的旅长肯定会担心自己的退路,如果你是那个覃旅长,你会怎么处理?”   梁旅长仔细想了一下,道:“如果是我,我会派一部分兵力保护汪桥,以保证自己的退路,主力挺进,追上十一旅!”   刘兴华与熊卓然又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刘兴华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的主力,而是他们留守的那支小部队!”   梁三霍然明了,不由得喜笑颜开,经不住赞道:“司令真得是好计谋!”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又有些担心地道:“这次行动能不能成功,还要看敌人会不会配合我们了!”   “是呀!”熊卓然也道:“如果他们真得这么做的话,我们夺取汪桥后,敌人定然会回身反夺,这个时候我们还可以在半路上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也可以有所收获。等他们明白过来,我们已经撤走了!如此来回折腾几次,两天很容易就过去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们旅的任务是什么?”梁三已经跃跃欲试了。   “先别急!”刘兴华道:“我们正在等敌人的反应,看看情况再说!”   “嗯,到时候别忘了让我们旅打主攻!”梁三旅长已经在请命了。   “好!”刘兴华痛快地答应了。   ※※※   看着梁三旅长兴冲冲地走了,刘兴华这才注意到了熊卓然,却见他的眼窝有些深陷,四周黑黑的隐影,一脸得疲惫,不由得问道:“怎么?老熊,昨天晚上又是一夜未眠吗?”   熊卓然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睡不着呀!”   “呵呵,老熊呀,不是我说你,我这个纵队司令都没有你的心事重,不就是拖着敌人走两天嘛?当初我们被反动派四面合围,我都照样能吃能喝又能睡,呵呵,这才多大点事呀!”刘兴华宽慰着他。   熊卓然却是一脸得苦笑,摆了摆手,叹道:“老刘呀,我比不了你,你心胸宽,我心窄,有点事就放不下来!”话是这么说,他还没有忘记昨天夜里熊二娃离开时看着他的那双怨忿的眼神。   “人其实就这么一两百斤,又不是山,能扛多重的东西呀!”刘兴华道。   熊卓然笑了笑,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对了,老熊,今天一早,二娃就来找我!”刘兴华忽然想了起来,告诉他。   熊卓然怔了一下,在天一亮,他就去找过熊革命,却没有看到他的人。“他找你干什么?”熊卓然问道。   “他告诉我说,他不想在我们这支队伍里了!”刘兴华道。   “为什么?”熊卓然却有些明知故问。   刘兴华看了看他,问道:“你们父子之间是不是闹别扭了?还是你批评他了?”   熊卓然沉默了起来,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自己的家事向自己的这位搭档讲出来。   “呵呵,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又结了婚?”作为朋友,刘兴华关切地问着这位老大哥。   熊卓然叹了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我问他为什么要离开这个部队的时候,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到后来被我问急了,就说你是陈世美,所以我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刘兴华向他解释着,同时道:“他说要离开我们的队伍,我问他想去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正好这个时候,我有一封信要送给刘老总,吴干事去还差一个警卫,所以我就派了他,跟着吴干事一起去刘老总那里送信。同时告诉他,如果他能说服刘老总,说不定可以把他留在主力部队里。”   “他就这么走了?”熊卓然还有些怅然若失,他非常清楚,如今的主力部队缺员严重,在大别山里没有兵源可以补充,熊二娃要是决定留在那边,定然可以留下来的。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我问他要不要去跟你说一声,他却摇了摇头,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当年还跟着国民党反动派在缅甸打了一年的鬼子,自己的事自己可以作主!”   “是呀!”熊卓然点了点头,悠悠地道:“儿子大了,自己当然可以作得主的!”但是心里,却是无比得惭愧,根本就是无颜作人父!   ※※※   张贤不得不在白雀园停了下来,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左路的十八旅根本没有跟上来。好不容易接通了覃旅长的报话机,对方在电话里摆出了一堆无法跟进的理由,这令张贤大为恼火,不由得气愤地对着他道:“老覃呀,你这样畏手畏脚,我们何时才能够到达沙窝镇?”   “我确实是遇到了共军的攻击!我们后面的保安团已经被他们吃掉了!”覃旅长向他解释着。   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保安团是紧跟着你们的,你们怎么可以看着他们被共军消灭呢?”   “是呀!”覃旅长道:“我当然不会坐视的,只是这些共军太狡猾,利用保安团晚上疏于防范的时候,突然出击,就像是一群待机的恶狼,不容人有一点的空隙。不过,这个保安团的战力也太差了,还没有等我们回过身来,就已经被吃掉了!”   张贤却皱起了眉头来,有些担心地道:“能在一个晚上就吃掉一个保安团,这些共军绝对不会在少数!”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覃旅长接着道:“今天开始,我就发现我们旅的四周出现了不少的共军小股部队,我是害怕他们会趁着我们旅前进的时候,在后面堵住我们的退路。此时汪桥还有不少我们的辎重,所以只好在此耽搁。”   张贤想了想,道:“根据我们搜索队的报告,还有侦察机的侦察,这一带并没有发现有敌人的大股作战部队,我想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共军的地方部队。我看这样好了,我们马上联系师部,要他们再派侦察机过来侦察。只是老覃呀,你我之间已经拉开了距离,如果共军真得在附近藏有大军的话,你我两个旅就都很危险了!”   覃旅长点了点头,想了一下,终于道:“我看这样好了,阿贤呀,我们十八旅主力向你们靠拢,留下部分兵力据守汪桥。只要我们两个旅靠在一起,就不用怕敌人的围攻了!”   “好!”张贤也点着头。      第五章 天险(一)      胡从俊的电话打了过来,他首先询问的是十一旅的战况,当得知张贤已经带着十一旅两个团突破了共军驻守的天险,进驻到了白雀园的时候,很是高兴,对他鼓励着:“阿贤呀,再加个油,就可以打到沙窝了,根据我们的侦察,发现在那个地带有电台在频繁活动,我想那里可能会有敌人的指挥部!”   听到这个话,张贤的心不由得一动,马上就可提兵杀将过去,可是稍一思索,却又有些不对头,自己已经攻占白雀园,离着沙窝镇已经很近了,不过二十五里路,但是山区里的所谓“里”都很大,主要是因为走起来比走在平地中艰难了许多,有个一天的时间怎么也可以打到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周围却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共军兵力,如果敌人要保护自己的指挥部,定然会派重兵防卫的。可是,此时根据他的侦察,却只在前面发现一股小量的共军部队,而在自己派人驱逐的时候,便又作鸟兽散了。难道说这个时候敌人的指挥部已经转移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共军也在做调兵遣将,目的就是要围歼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张贤把自己的担忧全部告诉了胡从俊,这令胡从俊也很奇怪,但是非常肯定地道:“我可以确定地是你们那边不应该有大规模的共军部队,如果共军想要对付你们这个旅的话,我想最少也要有三到五个旅的兵力吧,这么多兵力的调动,侦察机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到。而且你那边的地区地形狭窄,根本就不适合大兵团展开,刘伯承如果这么做的话,他吃不掉你,却可能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想他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张贤点着头,胡从俊分析得的确不错,可是事实上对手的变化莫测却着实令人摸不到头脑,当下不由得道:“如果敌人的目标不是我们十一旅,难道会是十八旅?”   胡从俊怔了一下,想了想,道:“如果打你们十一旅倒还可以解释,但是要打十八旅就更没有道理。十八旅没有跟上你们,此时正处在仁和镇与你们十一旅之间的位置上,要是敌人对十八旅包围,很可能会受到南北两面的夹击。”   “我并不是担心敌人会对十八旅进行围攻,我只是担心在这个时候,十八旅如果主力向我们靠拢过来后,留在汪桥的十八旅后备部队会受到共军的攻击!”张贤解释着。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很有这个可能,我看这样好了,我马上给覃旅长去电话,要他先以一个团的兵力向你们旅靠拢,以一个团的兵力据守汪桥。而后,我会令一一八旅再出动一个团,从仁和镇赶往汪桥,接替汪桥的防御。等这个团一到汪桥后,十八旅的另两个团就可以跟进了!这应该是万全之策。”   “师长英明!”张贤经不住地赞道。   胡从俊却道:“此时是敌暗我明,阿贤呀,你和覃旅长还是要小心为上,山区里作战与平原不同,很容易就会掉进敌人的陷阱里!”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师座,我们十一旅已经进入山区两天了,这里地形险峻,道路崎岖,很多地方都只能容一人通过,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我们身在其中却是支离破碎,如履薄冰,苦不堪言。如果真有共军埋伏其间,在两侧山上进行伏击,我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我真得很担心孟良崮的危局再一次出现。所以,我建议我们师应该及早转出,再这样下去,很容易被敌人零只吃掉的!”   那一头的胡从俊却是一阵的沉默,半天之后,才对张贤道:“这件事还需要向白总司令汇报,要得到他的首肯。此时他们桂系部队也在大别山区里清剿,如果我们首先转出来的话,定然会被他拿来问责。”   张贤自然明白胡从俊的苦衷,白崇禧身为华中剿总的总司令,此时自然是胡从俊的上司。张贤也知道,在对整编十一师的布置上,胡从俊曾与白总司令据理力争过,认为将十一师配置到平汉铁路上才是正招,因为以十一师如此先进的武器装备,并不适合山地作战,在山区里面真得要和共军打起来,那些坦克大炮也根本发挥不出优势来,很可能会吃亏。但是白崇禧认为,此时的刘伯承所部正在消极避战,而自己这方面士气正盛,如果不开到山区里去将敌人逼出山来,光在四面合围根本就无法解决大别山的问题。从大局着手,白崇禧的策略无疑占了上风,胡从俊不得不服从。   此时,听到张贤再重提旧事,胡从俊虽然心里也很关键,但是还是安慰着他:“阿贤呀,这件事我会继续向白总司令陈述的,但是在上面的命令没有到达以前,我们还是要努力按原订计划行事!”   “是!”张贤只得回答着。   ※※※   敌人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了刘兴华的指挥部里,但是这次整编十一师的反应却并不是事先刘兴华与熊卓然所想象的那样,十八旅虽然真得分兵而出,却是以一个团的兵力向着白雀园挺进,而将另一个团守住汪桥。这一分为二的兵力却不是一大一小,而是等势均分。   当拿到这份情报的时候,刘兴华与熊卓然马上研究起来。   “老刘呀,真得有些出人意料呀!”熊卓然紧锁着眉头,对着刘兴华道。   刘兴华也皱起了眉头来,其实在事先,他已经想到过这一结果,只是权衡之后,还是认为敌人会把主要兵力向白雀园靠近,而在汪桥留置小部兵力。因为只有这样,敌人才会最大限度的保证这两个作战旅不会被吃掉。   “呵呵,我们本想装一装象,让敌人感到害怕,哪知道这一回敌人倒是害怕了,却又如此的谨慎,这一仗难打了!”刘兴华不由得叹息一声。   “是呀!”熊卓然点着头,同时又道:“我们的侦察人员还探知,敌人在仁和镇还出动了一个团,看这情形,应该是象汪桥增援的。”   “肯定是的!”刘兴华道。   “这样一来,我们要是真得再去打汪桥,就有些问题了,很可能是得不偿失的!”熊卓然判断着。   “是!”刘兴华也点着头:“我们如果还按原计划来打汪桥,必定陷于他们的两面夹击之中,所以这个计划一定要改了,不能打汪桥!”   “你是说……?”熊卓然忽然有些明白,思忖了片刻,问道:“你难道想打他们的那个开往白雀园来的团?”   刘兴华没有作声,但是却点了点头。   熊卓然也在思索起来,一时间指挥室里一片的寂静,只有刘兴华还在喷云吐雾地抽着烟。   蓦然,刘兴华掐灭了手中的烟,将这支未抽完的烟重新揣进了自己的兜中,双眼已经放出了光来,断然地道:“打,就打敌人的这个团!”   熊卓然望着他,愣了半晌,却有些犹豫:“以我们两个旅才五个团的实力,要想打这个敌人团很困难呀!”   刘兴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同时又道:“是很困难,但是此时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否则,根本无法完成上面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如果让敌人真得靠拢了来,张贤必定会继续向南推进,威胁十纵的侧后面。其实,这个时候,我们的这个指挥部已经不再安全了。而如果我们打一下敌人的这个团,肯定可以有效地拉住张贤向南推进的步伐,我们也可以顺利地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为十纵平安穿越平汉路作足准备。”   熊卓然点着头,道:“老刘呀,你说得倒是不错,只是我们怎么来打?用什么来打?却是要好生地要思量一下。我认为,我们打敌人的这个团,不要想着求歼敌人多少兵力,而是想办法怎么样在拖延时间的情况下,把敌人的十一旅拖住,同时还要保证我们不被敌人反噬!”   “嗯!”刘兴华也表示同意,当下又想了想,道:“我看我们可以把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在汪桥到白雀园之间的皮大寨和观音庙附近设一个口袋,那边的地形对我们很有利,可以居高临下,将敌人的这个团包围,不过,要想拿下这个团估计不太可能,可是却不能够不想着努力去歼敌!”   “你说得对!”熊卓然也道,又问着:“老刘呀,你怎么来布置呢?”   刘兴华走到了地图之前,却又有些惋惜地道:“要是我们另一个旅也能在这里就好了,如今我们手里只有两个旅,兵力有些不济呀。”   “是,要想围住敌人的这个团,最少也要出动三个团的兵力!”熊卓然很是清楚。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如今只好把梁三的第一旅摆以皮大寨与观音庙之间,用来包围敌人这个团。敌人的这个团在被围后,定然会向两边的敌人求救。汪桥这边,我会让我们的游击队进行袭扰,令那个覃旅长不敢轻动,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向阳岭布两个营进行阻击;而关键的是白雀园的张贤十一旅这个方向,阻击的部队兵力有些少,只有四个营,但是我们可以把它放在大金沟,这里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最多也就并排两个人过去,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熊卓然也看着地图,已经明白过来:“这么一说,这一场仗的胜利与否,其实就是要看这四个营对张贤十一旅的阻击?”   刘兴华庄重地点了点头,同时道:“张贤接到敌团的求援后,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的,定然会派兵向皮大寨进击,以求解围,一旦被他突破了我们设在大金沟的阻击阵地,那么这场战斗也就不用再打了,我们只有迅速撤出,否则就有被他们里应外合击溃的危险!”   “是呀!”熊卓然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问道:“这四个营其实就是相当于一个加强团,不知道你准备让谁去担当这个阻击任务的指挥呢?”   刘兴华道:“梁三的第一旅主攻,这个任务也只能由华峰旅长去完成了,只是华峰这个人虽然比较谨慎,但是也十分多疑,我害怕他会上张贤的当!”   熊卓然想了一下,自告奋勇地道:“我看这样吧,老刘,我陪着华旅长去吧。张贤虽然诡计多端,但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多少总能管点用的!”   刘兴华又想了想,点了点头,同时又道:“老熊呀,我会把尹剑的那个营给你调过来,他跟了张贤很久,对张贤十分了解。而且,张义也在那个营里,呵呵,他可是张贤的弟弟!”   熊卓然愣了愣,指着刘兴华不由得笑了出来,开着玩笑地骂道:“老刘呀,人家都说你是当年第五师里打仗最狡猾的人,今天一看,果然如此呀,我是自叹不如了!”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打仗可不是作人,如果不讲究点策略,那肯定是要失败的!”   听着刘兴华的解释,熊卓然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五章 天险(二)      张贤没有想到,这边的形势忽然就这么急转直下,当他正焦急等待十八旅向白雀园靠近的时候,却传来了十八旅五十三团伊团长的求救之声。   原来,十八旅的覃旅长按照胡师长的命令,将十八旅兵分两路,以五十二团守备汪桥,以五十三团从小路向着白雀园的十一旅靠近,当五十三团刚刚走过观音庙,也就才走到汪桥与白雀园之间,离着十一旅尚有二十多里地的时候,却发现已经陷入了解放军的包围,前面的道路被解放军封锁,而两边的谷地也遍布着解放军的阵地,再想回头时,后面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这个时候,五十三团实际上已经陷入了解放军的四面合围之中,被挤压在了东北起观音庙,西南止皮大寨边上的郭家湾;西北从草庙,到东南枣树湾的一个十字型谷地之中,这个谷地长有五里地,宽只有三里,两边都是两百多米高的连绵起伏的高山,如果按照军事上来说,这其实就是一块死地!   五十三团的这个伊团长也算是身经百战,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绝境的情况之下,虽然初始之时还有些慌张,但是随即又冷静下来,一面组织人员沿着山谷构筑防御阵地,一面派出小分队四面突击,以寻找包围自己的解放军的弱点所在,在几次交锋被打退之后,他已然明了,在这种重武器无法发挥特长的地形中,要想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冲突而出,根本不太可能。于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只能向两头的友军呼叫,一面往汪桥的覃旅长那里求救,一面向白雀园的张贤求救。   在接到伊团长的求救电话之后,张贤与徐海波都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找出的共军主力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侧,在这种大兵压境的情况之下,还敢突然现身,而且一出来便包围了五十三团。   张贤立即将军事地图铺在了八仙桌上,仔细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经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徐海波也仿佛是看出了什么来,不由得惊呼着:“这个伊团长是怎么回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观音庙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死地,很适合打伏击,他为什么不事先研究一下再行军呢?”   “是呀!”吴华参谋长也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点着头,同时道:“是呀,他应该先派一个营在前探路,把两边的山头占领,再过大军!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徐海波也点着头,却是十分得不满:“这是覃旅长安排有误,五十三团的伊团长作战虽然勇猛顽强,却有些毛燥;他为什么不把五十三团留下来守汪桥,让更谨慎的五十二团过来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声叹息,对着徐海波道:“你也不要责怪覃旅长,这其实是共军早有预谋,换谁都可能会中计的。当务之急已经不再是找这个原因了,而是怎么样以最快的速度将五十三团解救出来。”   徐海波与吴华都点着头,两个人同时问着张贤:“旅座,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张贤看着地图,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两个人,却问着徐海波:“老徐,先说说你的意见?”   徐海波点了点头,道:“我想以五十三团的战力来讲,就算是被敌人四面包围,支撑个三到四天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采用大迂回,反包围的策略,与覃旅长合作,正好将这部分现身的解放军消灭掉!”   吴华也点着头,附和着:“老徐的建议很不错,虽然五十三团被敌人包围,却也给我们寻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战机!”   张贤看着这两个人,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徐的建议的确是不错,只是时间却不容许我们有这足够的三到四天,只怕连两天都很难支持!”   徐海波愣了愣,有些不解地道:“五十三团的战力不会这么不济吧?”   “这不是战力的问题,而是生存的问题!”张贤向这两个人作着解释。   “生存?”徐海波与吴华面面相觑。   张贤来到地图前,用手指着这张地图道:“我们所使用的这些地图,都是当年鬼子画的。这些东洋鬼子的确让人佩服,所绘之精确,是我们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你们看,这张图上,这里有个土地庙,这里有口井都标得清清楚楚。你们再看,在五十三团被包围的区域里,是不是有一些不妙?”   徐海波与吴华两个人仔细看了半天,但是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两个人狐疑地望着张贤,却是摇了摇头。   张贤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地道:“如果是你们两个带着五十三团过来,也一定是会掉进共军的埋伏圈的!”   徐海波和吴华都脸红了起来,徐海波忍不住地问道:“阿贤,你就直说了吧,我们两个都是不如你的,别再让我们猜哑谜了!”   “行军宿营首先要确保有什么?”张贤问着他们。   “水源!”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张贤庄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十分无奈地道:“这个共军的指挥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从汪桥到白雀园这条狭谷之中,还有更好设伏的地形,他却将埋伏放在了这里,就是因为在这一区域里,根本没有水源。对于被围的五十三团来说,这就是一个生死的考验!”   徐海波与吴华都沉默了半晌,当然,人一天不喝水是不会死的,但是对于一个团几千的人来讲,这就是一个大问题,哪怕是这些士兵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地方连口水也没有,也会产生一种蓦名的恐惧;而对于在此时,重炮无法带进来,只能扛着马克沁重机枪作为自己最佳攻守武器的国军来说,这种水冷式机枪也需要水。他们还不能够忘记,孟良崮上整编七十四师之所以被共军全歼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没有水。   “死地!这真得是死地!”吴华不由得嘟囔着。   “阿贤呀,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行动,否则晚了,只怕五十三团撑不下来的!”徐海波担心地道。   “我也知道!”张贤点着头,同时道:“可是我们旅要想去解围,也没有那么顺利,你们看,这里,大金沟,这是一个天险,三里长的羊肠小道,只能容两个人通过,我们就算有千军万马又有何用?”   徐海波与吴华又仔细看了起来,半天之后,都点了点头,张贤说得的确不错,这就是一道天险,根本无法通过!   “既然过不去,那就绕过去!”徐海波建议着。   张贤又摇了摇头,告诉他们:“要想绕过这段山谷,倒是有两个路,一条是走北面的桃园,一条是走南面的金鸡河,只是无论怎么绕,都要走上一整天,再翻过两座高山,到达战场之上,只怕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采用刚才老徐所说的大迂回,大包抄来得稳当!”   “或许……或许敌人不会在这里阻截的吧?”吴华却怀着侥幸的心里猜测着。   “怎么可能?”不等张贤回答,徐海波就已经叫了出来。   “是呀!”张贤也道:“敌人的这个指挥官十分精明,他不可能给我们留下机会的。”   “他要是不在这里守备,难道等死呀?”徐海波抢白着他。   吴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个徐副旅长说话就是这么不讲方式,有的时候的确很让人下不了台,好在大家相处得也久了,他也了解徐海波的性格,只当没有听到,对着张贤建议着:“看来,我们要想顺利通过这段天险,只能派兵夺下两边的高山。只是,这两边的高山也是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要想夺将下来,只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张贤点了点头。   徐海波想了想,忽然道:“我看既然强攻很难,那就不如智取了!”   张贤笑了一起来,这一回,徐海波终于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   尹剑的到来,令张义有些惊讶,他对自己大哥手下的这员战将也十分熟悉,同时也十分佩服,在当年的湘西会战的时候,他就曾在尹剑的手下,而且在当时,尹剑也看在张贤的情份上,对他照顾有嘉。   这一次尹剑被刘兴华任命为了一团三营的营长,正是张义的上司,其实也是刘兴华对他的照顾,毕竟尹剑是个外来的人,有张义这个连长帮衬着,干起来会顺利很多。虽说如此,可是对于三营的另外两个连长与副营长来说,看着这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书生,很是怀疑他的能力。   尹剑的整军很严,深得了张贤的亲传,到任后,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外来的人而对几个手下刻意奉承,当先着从纪律抓起,对于懒散无状的过于民兵化的这个营大力地整顿,并且以身做责,身体力行,很快就打开了局面。他本来在国军中当营长就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时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轻车熟路,再加上跟着钱雄风从北转战到南,在解放军里也呆了一年多,熟悉解放军的作战与指挥,此时有兵在手,更是如虎添翼,需要的只是一场战斗的考验,来检验他这个营长存在的价值。   也就是这个时候,这场尹剑所渴望的战斗终于来了。   当第三营从主攻敌被围五十三团的梁三旅中抽调出来,拉到大金沟阵地的时候,三营的几个连长都很有怨气,眼见着面前的肥肉无法分得,还要费力去阻击西面的来敌,实在是不讨好的差事,便是连三营的副营长包成也不免发起了牢骚来,对着尹剑道:“营长,刘司令把我们从主攻位置调出来,你就没有意见吗?”   尹剑笑了笑道:“这是刘司令对我们营的莫大信任,才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   包成愣了愣,忽然觉得这个新来的尹营长不但近视,而且书呆子气十足。当下对着身边的教导员关山道:“老关呀,你说呢?”   关山看了尹剑一眼,他与这个新营长到底还是相处的时间不长,还无法默契地磨合在一起。而副营长关山,也是新近由连长提拔起来的,倒是与他早就熟识,当下关山十分圆滑地道:“老尹说得对呀,这是首长对我们的信任。呵呵,不过,放着被我们包围的敌人不能打,的确让人有些窝火。”   尹剑看了自己的这两个搭档一眼,这两个人的战略眼光着实有待提高,如此明显得态势都没有看出来,还跟着下面的连长一样起哄,看来还需要自己以后慢慢地来带了。当下,他耐下心来,向两个人解释着:“我刚才说过,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因为我们的西面是敌人最精锐的整编十一旅,如果让他们突过了这个大金沟,那么我们在观音庙那边的包围根本就无从谈起,到时我们反而会受到敌人的两面夹击。其实,这场战斗的胜利与否,直接就要看我们能不能将敌十一旅阻住,阻住的时间越长,那么我们胜利的机会就会越大,否则,就只有失败!”   包成与关山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包成还有些想不通,道:“这个大金沟险峻异常,已经有三个营在这里守着了,难道还守不住吗?”   尹剑严肃地看着他,同时告诉他:“打仗不是想当然就能够赢的,便是我们费尽心机,也不敢妄谈胜利。我可以预料得到,我们的这场战斗会十分艰难,这将是我们整个纵队能够取胜的关键!”   “说得好!”一个人大声称赞着,从一块山石之后转了过来。   “熊政委!”尹剑、包成与关山同时喊了出来,并一起立正敬了一个礼。   熊卓然在华峰旅长的陪同之下,已经走到了三营的阵地之上,他对三个人还了一个礼,走到了尹剑的身边,经不住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着:“尹营长说得很好。”同时又指着包成与关山,批评着:“你们两个要好好向尹营长学习,不仅要提高自己服从上级命令的觉悟,还要象尹营长一样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力!”   “是!”包成与关山异口同声地回答着,已然有些惭愧了。      第五章 天险(三)      陈大兴没有让张贤失望,在张贤准备出动之前,带着人从大金沟附近抓到了两个解放军的俘虏,其中一个还是一个班长。   当这两个俘虏押到了张贤的面前时,张贤大喜过望,紧急突审之下,这才得知这次与自己对战的原来是自己的那位好友刘兴华,他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担心涌上心头,这一仗是他最不想打的,但是却要无情地面对,除了刘兴华之外,他马上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张义。   张贤迅速召集起了自己手下的几员大将,要马上行动了,不容他有半点的私情。   “各位,如今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我们面前的敌人就是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他说着,很想说这是一个老对手,忽然想到这里面并没有人知道刘兴华就是马文龙。   “呵呵,这不这是共军的一只地方部队!”徐海波有些不以为然。   张贤点着头,“不错,这的确是共军的一支地方武装,但是我们并不能因此而对敌轻视!”他说着,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坐下的众人,沉声道:“这个刘兴华能够在我们左右两路的夹击之下,应会自如,就已经说明这个人很不简单,最其马,他肯定是十分熟谙游击作战,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将五十三团包围。”   众人也一齐点着头。   张贤却是暗自惭愧,如果早就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刘兴华的话,他可能不会如此地冒进。会场中,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话,他走到了地图之前,举起了手中的一根棍子,指着那道山谷,对着众人道:“大家来看,如今五十三团是在这个位置,而敌人已经在大金沟布下了一道严密的防线,谨防我军的突破,一旦我军突破了大金沟,那么五十三团之围也就不攻自破了!”   众人还是一齐点着头,对于自己旅长的分析十分认可。   张贤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刘兴华把四个营的兵力部置在了大金沟之上的两边高山之上,那两处阵地易守难攻,如果我们正面抢夺的话,只怕要两倍于敌的兵力,还要准备有数倍于敌的伤亡,这是得不偿失的,所以我不准备这么打。”   “不知道旅座如何安排?”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忍不住地问着。   “强攻的代价很高,而且这个地区地形狭窄,我们连重炮都无法通过,只能用迫击炮和轻形山炮进行火力打击,如此一来,很难有效地将敌之火力压制。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不可以强攻,只能智取!”张贤向大家解释着。   “旅长准备怎样来智取呢?”三十一团的白京生团长也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指着大金沟的西侧,对着大家道:“你们看,西侧的这里是两座山峰,其中南面的这一座最高,如果我们把这座山峰占领,那么这附近的所有山头就都在我们的火力打击范围之内。”   大家都点着头。张贤接着道:“可以确知的是,我们的敌人在大金沟两边都已经设置了防御阵地,西侧的两个山峰有两个营驻守;而东侧是比较平缓的山岭,也有两个营的兵力。所以我准备先采用偷袭的战术,在两边分别夺下两处阵地,然后以此为基础,再夺下敌人的整个阵地,将敌人赶将下去。如果此计能够一举成功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够揍效,我们还有第二套方案!”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仔细地听着,在大家来说,有旅长的亲自安排,总能够有所收获。   “第二套方案就是抓住重点,势在必夺,其他的阵地可以暂且缓攻。而这个重点,自然是西侧南边的山峰。”张贤继续地道:“在两边各部进行偷袭之时,我们预先在西侧的两峰之间伏上两个连的兵力,如果偷袭得手,那么这只兵力转而配合偷袭各部巩固即得阵地;如果偷袭没有成功,那么偷袭部队立即转为佯装强攻,这支部队将成为攻击主力,从敌之侧背冲上山去。”   听到自己的旅长讲完,大家都兴奋起来,开始讨论起来。很显然,这两套方案已经被张贤深思熟虑过,对他们来说,只要坚决地执行下来,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尤其是熊开平与白京生两位团长,对自己的这位上司更是崇拜不已。良久之后,众人一致认为张贤的这两套方案可行,肯定能够夺下阵地,而且可以以最少的伤亡换来最好的结果。   张贤双手向大家挥了挥,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分派着任务:“这次行动还是要大家精诚合作,互相配合。偷袭与夺取敌人大金沟的两边阵地,这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三十二团来完成,熊团长,能够完成吗?”   熊开平站了起来,朗声道:“能够完成!”   张贤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呵呵,三十二团三个营对付敌人的四个营,这个任务不轻呀,我看这样好了,我再把陈大兴的警卫营调给你来用,这样你就也有四个营了,为了以防万一,再给你两个连作为预备队。按常理来说,攻守双方的兵力应该是攻多守少。不过熊团长,你也不必太担心,这些敌人虽众,但是却是共军的地方部队,战斗力不会很强的!”   “嗯!”熊开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张贤又把目光投向了白京生,这才道:“在三十二团攻击敌人的时候,三十一团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在三十二团一拿下大金沟的阵地之后,三十一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那道天险,奋力救出五十三团!”   “是!”白京生也起立回答着,声间宛若洪钟。   “我们行动的时间定在今天晚上,三十二团必须要在明天拂晓之前,拿下所有的敌人阵地。这种夜仗不好打,但是我们也不是没有打过,我希望大家能拿出当年打鬼子的精神,一举把我们的敌人击溃!”最后,张贤这样地鼓励着大家。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   陈大兴遵从张贤的命令,带着警卫营来到了三十二团,找熊开平报道,同时也从十一旅的旅部里带出来了一百多套解放军的灰布军服,这些军服都是刘邓部队的式样,是在几次大战的情况下,从解放军俘虏身上脱下来洗净的,以张贤的说法,这些服装应该对熊开平有用,实际上已经把这次战斗的细节告诉给了他,熊开平也是一个聪明人,一见到张贤送过来的这些服装,马上明白了过来。   “呵呵,旅长想得可真周到!”熊开平一边接收着这些服装,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熊团长,你准备怎样来打呢?”陈大兴十分关切地问着。   熊开平又笑了笑,对着陈大兴道:“怎么打,旅长早就已经交待过了,说实在的话,我也只是一个传令的人,真得要打起来,还是要看你们这几个营长和连长!”   陈大兴也笑了,知道这是熊开平的客气之词,而此时部队还在调集之中,离着天黑还有一段距离,自己这个营得到的任务到时熊团长肯定会事先告之的,也就不再多问。   正说之间,却见熊三娃快步跑了过来,一见到熊开平便经不住喊着:“大哥!”   “三娃,你怎么也来了?”陈大兴跟他打着招呼。   熊三娃看了看陈大兴,愣了一下,连忙也叫了一声:“原来大兴哥已经到了,你胶有事你们先谈!”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呵呵,三娃,我跟你大哥说完了,你们两个兄弟说吧!”陈大兴叫住了他,带着自己的勤务兵走了。   看看屋里只剩下了熊开平与自己,熊三娃这才问着:“大哥,我知道今天我们就要和马……哦,是刘兴华的部队打了!”他知道刘兴华就是马文龙,刚才一急之下,差一点说走了嘴。   熊开平点了点头。   “大哥,要是你在战场上遇到了二哥,怎么办呢?”熊三娃不由得问着,话语里满是焦虑。   熊开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这个问题你就不要多问了,我原来已经说过了。”   熊三娃愣了愣,却又不甘心地问道:“大哥,你真得会大义灭亲吗?”   熊开平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行!”熊三娃坚定地道:“大哥,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他就算是我们的敌人,但也是我们的兄弟!”熊三娃以毫不容人怀疑的口气对着自己的大哥说着:“贤哥说得好,兄弟之间要是手足相残的话,那才是人生最悲哀的事,就算是暂时能得个输赢,将来也会后悔终身的!”   熊开平怔住了,看着自己这个兄弟已经削瘦的面容,仿佛这两天都没有睡好,他霍然明白,自己的三弟长大了,已经会想事了。   他抿着嘴想了一下,却又问着熊三娃:“三娃,如果我遇到了二娃,我肯定会放过他的,只是却不知道他会怎么样来对我。蛊惑人心是共产党的专长,不知道老二是不是也已经中了赤毒!”   “不会的!”熊三娃肯定地道:“要是二哥是那种人,他也不会在认出我之后,把我放开!”   熊开平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说了!”   看到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大哥,熊三娃心中仿佛是一颗沉重的石头放了下来,却又有些不安地道:“还有,大哥,爹也在敌人的阵营里,这一仗也可能会遇到他!”   一听到熊三娃提起了熊卓然来,熊开平的眼睛便瞪了起来,十分厌恶地道:“你不要再提他,我们的父亲早就死了,那个活着的跟我们没有丝毫地关系。”   熊三娃愣了愣,看着自己大哥如此果决的样子,还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第六章 夜仗(一)      傍晚之前,熊开平带着四个营已经悄悄地运动到了大金沟之外,便是这个运动行军的过程,也颇费了些周折。为了达到蒙混白雀园解放军暗哨的目的,三十二团在下午的时候,就开始行动,却不是径直往东南方向上的目的地而去,而是转往南面,给人一种准备迂回包抄的印象,然后在出了白雀园后,又拐回北面的山间。几千人的行动,被熊开平分成了四队,化整为零,仿佛是突然间便消失了一样。   三十二团所分出的四队,其实是以各营为单位,要在指定的时间到达自己的战场,悄悄潜伏下来,直等着夜幕的降临。   这四个队,以第二营与沙长海的第三营为右路,负责完成对沟谷东面山岭解放军阵地的夺取;而熊开平亲自带着姚昱的第一营和陈大兴的营作为左路,负责最为重要沟谷的西面阵地的夺取。而对于西面的两处山峰,南面那座高一些山的由姚昱的第一营来夺取,北面那个矮一些山峰的则由陈大兴来解决。在南北两峰之间,有一片松树林,此时还有两个连已经到位,隐伏其间。   夜幕时分,陈大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是傍晚的六点多钟了,正是事先大家所预定的准备行动时间,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带着二十多个人,换上了一身解放军的服装,但是每个人的脖子上却围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又可以当围巾来用,又可以跟真正的解放军以示区分。   沿着青黑的山脊,陈大兴带着人慢慢地向这座山峰靠近,踏着坎坷不平的山道,还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以防被敌人的游击队偷袭。经过十几分钟的跋涉,已经到了半山腰处,空荡荡的山间,远远的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陈大兴非常清楚,他们已经接近了解放军的前沿阵地。   果然,在转过了一道弯后,前面出现了一片空地,满是石头,在空地之后倒是一小片的树林,树林中已经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片布满乱石的空地,就是一个靶场,要想登上山顶,这里是必经之处,所以不用多想,敌人肯定会在这块空地之后的那片林子里设有第一道的防御阵地。   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踏过这片空地了,此时虽然还未到深夜,但是月亮却如同静谧的玉盆,洁白的光洒在地上,印着一片得雪白。在这种光线之下,要想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乱石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陈大兴在踏出树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仔细地想了想,对身后的几个兵交待了一番,当先着,带着六个人走了出去。   “谁?”对面的树林里,马上传来了一声断喝。   “自己人!”陈大兴大声地回答着,并没有停住脚步。   “口令!”对方又在问着。   “我们是从沙窝镇来的,不知道你们的口令!”陈大兴很是理直气壮!   对方愣了一下,马上命令着:“你们马上停下来!否则我开枪了!”   陈大兴放缓了脚步,却还在慢慢的向前移动着,看看离着对方的距离还有十几米,这个时候只要几个箭步就可以冲到那个树林中,当下大声的应付着:“别开枪,别开枪!”说着,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对方问道。   “我们是直属队的,奉了刘司令之命往这里来找政委,在重要的事情报告!”陈大兴答着,这套说词是从那两个俘虏处审问来的,他知道这个纵队的政委此时就在大金沟的阵地上。   “熊政委不在我们这边!”对方回答着:“他在南边的山上!”   “哦!”陈大兴应了一声,又问着他:“你们这里的口令是什么?等会我到南面去,他们又要问我了!”   这个人答着:“你来的时候,难道上面没有告诉你?”   陈大兴答着:“班长知道,但是他在刚才穿过敌人的封锁线时,牺牲了!”   “原来是这样呀!”这个人想了一下,却对着他道:“你先站在那里别动,我去问一问我们连长!”   “好!”陈大兴点着头答着,已然知道了这个树林中的阵地不过是一个连,当下更加有了把握。看看对面没有了动静,他又缓缓地移动步子,向树林走来,他身后的六个人也紧随其后。   “叫你们别过来就别过来!”另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陈大兴愣了一下,却又嘻笑着:“兄弟,别这么为难我们了,我们都跑了一天,又渴又累,给我们来口水喝吧!”   那个人愣了愣,还没有等到考虑好的时候,陈大兴已经带着人走进了树林里。在林间的一块巨石之上,依稀可以看到架着的一挺机关枪,旁边还有几个持枪戒备的士兵,但是陈大兴凭着直觉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四下里尚有不少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自己。   一个年青的解放军战士拿着个水壶走了过来,走近了才看到这个士兵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脸上连一根胡子都没有,看来,刚才就是他在问着陈大兴的话。   陈大兴从这个人手中接过了水壶,喝了几口,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人,然后问着这个人:“同志,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哪能够挡得住敌人的攻击呀!”   这个年青的解放军答着:“谁说我们就这么几个人的?我们的人你看不见的。呵呵,这里只是我们一个排的阵地,周围还有另外几个排。我们连只负责这个方向的守备。往山上还有两个连,两层防御,你哪能看得见?”   陈大兴默然地记在了心里,却向着那挺机关枪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道:“呵呵,你们这个机枪有些老了呀,是水冷的还是风冷的?”   这个战士却挡在了他的面前,不快地道:“你别过来,等一会连长来了会骂我的!”   陈大兴笑了笑,看来,这挺机枪是这个排的宝贝,外人不允许靠近的。“刚才跟我说话的是你们排长?”他问道。   这个战士点了点头。   “你也是个班长吧!”陈大兴又问道。   这个战士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   陈大兴只笑不答,回身向着自己的人眨着眼睛,示意着什么。   正在这时,由远而近已经传来了刚开始时那个排长的声音:“许班长,你怎么把他们放过来了?”   “排长,他们自己过来的!”这个年青的战士答着,很是委屈,原来他是姓许。   说话之间,那个排长已经从另一边跑了回来,来到陈大兴面前的时候,不由得一愣,脸色不由得一变,眼睛里忽闪出了一道光,却又很快镇定了下来,回身对着许班长道:“许班长,你带着他们去见一见连长!”   这个许班长却很是奇怪,问道:“你不是刚才去叫连长了吗?他没有来吗?”   “哦!连长事多,叫我们带他们过去!”这个排长随口答着。   陈大兴已然戒备起来,刚才这个排长闪烁的眼神并没有逃过他敏锐的目光,这个排长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来,强自镇定,此时也一定是在跟他斗着心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明显的错误。原来为了战斗方便,他们都是在自己的国军军服外面套的一件解放军的衣服,一旦开打后,可以很自然地脱掉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国军军服,这样就不会被自己人误伤。虽然在套着这件外衣时陈大兴很是小心,扣子也扣到了脖子处,可是在刚才的爬山过程中,那个最上面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已经露出了他里面的领章一角,虽然黑夜里看得有些模糊,但是对于十分熟悉国军的人一定可以猜测出来的。   许班长还是莫名其妙,道:“怎么会呢?连长刚刚还在这里,才走了没一会儿,能走出多远来?”   这个排长不由得瞪起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多事,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见排长生气了,许班长连忙答着,转身对着陈大兴道:“你们跟我走吧!”   陈大兴点了点头,回身示意着后面的队友,却在从这个排长身边过去的时候,突然转身,用冲锋枪抵住了他的身体,这个排长也反应很快,想要缩身逃脱,却没有快过陈大兴的胳膊,已然勒住了他的脖子,枪顶在了他的腰间。   “你们是……”许班长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回身来看到自己的排长已然被陈大兴制住,不由得呼出了声来,可是这一声喊还没有喊完,就被陈大兴后面蹿出来的一个汉子的枪托打晕在地。   也就在陈大兴动手的同时,后面的另两个人一个箭步已然蹿上了那块巨石之中,在两个机枪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一前一后捅进了他们的身体,很轻易地便控制了这个居高临下的火力点。   但是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伏在暗处的人,枪声从不同的方向打来,陈大兴拖着这个排长躲到了巨石之后,巨石上的机枪也响了起来,哒哒的声音不绝于耳,将几个试图冲过来的解放军战士打倒在地。   “发信号弹!”陈大兴命令着身边的随从。这个随从点着头,两枚红色的信号如同节日的礼花一样升上了天空,在这个本来寂静的山坡上划过,在漆漆的天空显得分外刺目。   ※※※   陈大兴这边的战斗是最早打响的,由于占领了一个极端好的火力位置,这个树林中的解放军阵地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后继的国军士兵们蜂拥而上,很顺利地便通过了那片本来可以成为靶场的乱石坡,在抵达到这个树林中的时候,解放军的第一道防御就是从这里被攻破了一个口子,然后向四面发展,很快便攻下了这个半山阵地。   但是,在第一道防线被攻破之后,山上的解放军马上组织了人员进行逆袭,但是几次的冲锋都没有将陈大兴的部队冲散,双方开始了拉锯之战,半山腰处一片得火光,这个原本安宁的冬夜也因此不再沉寂,枪炮之声此起彼伏,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也就在陈大兴这边打响后不久,沟谷对面的两处阵地也传来了枪炮之声,很显然,第二营与第三营那边也动起了手来,熊开平带着两个后备连,隐伏在西面的两山之间,可是一颗心却无法平静,张贤两次用无线电联系到他,询问着这边战斗的详细情况。从电话里,他可以猜出张贤此刻焦急的心情。   熊开平首先联系上了陈大兴的警卫营,得知陈大兴已经带着人突破了敌人的第一道防线,正在稳扎稳打着向着敌人的第二道防线进击,他相信陈大兴的作战能力,鼓励了一番,并不担心,相信他会在天亮之前,拿上北面的这个山头。紧接着,东边的两个营也传来了好消息,一个营已经占领了敌人的一个阵地,正在向纵深发展;而第三营的沙长海更是厉害,打到了敌人核心阵地的外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夺下那个阵地。听到这个消息,熊开平十分高兴,如果沙营长真得夺下了那个阵地,肯定会转过兵锋,协助第二营进行夜战,那么东边的战斗就很快可以结束,或许不会等到天亮。   而令他久久不能放心的还是姚昱的第一营,这个营是三十二团的主力营,此次负责攻夺得正是这片战场上最为险要的南高山,可是,听着四下里乒乒乓乓的大作枪声,唯独没有听到南高山那边的声音,很是令他不安。他非常清楚,就算是夺下了其他三处的阵地,而这个南高山没有夺下来,这就是一道铁锁,依然可以紧紧地锁住这个沟谷的咽喉。   正当熊开平焦急万分,却又无法联络上第一营的时候,南高山方向上终于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他一颗高悬的心倏忽地放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战斗总算开始了。   但是熊开平却没有料到,这个南高山的战斗从一开始起,就打得相当艰难!      第六章 夜仗(二)      张义的这个连是南高山上的第一道关口,这座山峰与北面的山峰大同小异,只是高一些陡一些罢了。张义的第一连负责的就是南面较缓坡的这面半山阵地,如果敌人要发动攻击的话,定然会从这个缓坡攻上来。   天黑的时候,张义已经在自己的阵地上巡示了两次,他认为自己的这个阵地不说是固若金汤,但是敌人要想攻下来,只怕没有十倍于自己的兵力,肯定也打不上来的。只是这一次,他有一些心虚,他知道这一回他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大哥!   仿佛是有所猜测,熊卓然与尹剑从山上走过来,先来看张义连的阵地。陪着两位上司又转了一圈,熊卓然与尹剑都很满意,但是熊卓然好象还有一些不放心,一边走,一边问着:“张义呀,我们的敌人是张贤,我知道他是你的大哥,你是不是有些想法呢?”   张义愣了一下,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   熊卓然点了点头,却又道:“你也是一个老革命了,参加革命队伍也有十年了吧?”   “整十年!”张义告诉他,的确,从他跟随马文龙抗日开始,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鬼,十年过去了,此时已经长成了青年,便是这个个头都不知道比原来高出了多少。   “呵呵,这支队伍从组建到现在,你也算是元老了!”熊卓然不由得一阵感慨:“我跟着这支队伍也只不过两年,却也经历了起起浮浮,已经对他深有感情。我想你比我们都早,是在这里面成长起来的,跟这支队伍的感情肯定比我和尹营长还要深,是吧?”   “嗯!”张义点了点头,马上明白熊政委要说些什么,当下面容严肃起来,十分庄重地道:“熊政委放心,我也算是老革命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我是我,我大哥是我大哥,既然我们走了不同的道路,那么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一定会坚守阵地,哪怕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后退!”   “好!有你这句话说出来,我就放心多了!”熊卓然不失时机的称赞着。   有的人只需要用话一点就行了,张义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又跟着刘兴华那么久的时间,他并不是怀疑张义会有什么异心,而是担心张义这个连长的战斗力,如果为首的连长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在战斗的时候肯定会有影响,他只希望这番话能将张义心头最后的这点顾虑打消掉。   熊卓然带着警卫员往另一个阵地去了,但是尹剑却没有跟过去,而是单独面对着张义,有一些事情,他需要交待给自己的这位连长。   “张义,你在十八军里也呆过,应该知道他们的战法!”尹剑道。   “是!”张义点了点头,他在十八军的时候,正是抗战的后期,当时马文龙是希望把他派到那个部队里能有所收获,另外的一个方面还是觉得在十八军里,有张贤这层关系,也可以对他进行一下军事培养。后来的情况说明,当时马文龙的安排是正确的,在襄河纵队最危急的时候,张义帮了大忙。   “你所知道的十八军的战术还是原来抗日的时候,现在他们的战术已经有所改变,所以你必须要作好充足的准备,千万不能有一点的疏忽!”尹剑同时又这么告诫着他。   “哦?”张义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尹剑。   尹剑蹲下身来,在地上一边画着一边对他作着讲解,毕竟时间紧迫,他对整编十一师作战方式的总结还没有全部对自己的属下讲出来,此时,为了应付这即将到来的战斗,他只好先把自己能够想到的告诉自己手下的连长。   尹剑讲得虽然并不是特别详细,但是一条一条,也还比较清晰,张义一听就可以听懂,说到最后,尹剑站起来作了一个总结,对着他道:“其实张贤打仗是整编十一师最有代表性的,没有整编七十四师那么凶悍,但是却十分有效,讲究的是技巧与战术,总是先考虑怎么来保存自己,然后才会考虑去消灭对手。在兵力占优、情况有利的时候,就进攻;兵力劣势、情况不利的时候,就守,所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张义点着头,认真地听着。   尹剑看了看他,又道:“这一回他的兵是占着绝对的优势,所以对我们的攻击是在所难免的,而我们也要学一学他,先考虑怎么样来守了!”   张义却肯定地道:“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把火力组织到位,又占着有利地形,我想敌人也不会如此容易攻下我们的阵地的!”   尹剑点了点头,又对着他道:“不过,你还是要了解一下他们的战术技巧。在战斗中,他们经常采用几种方式。第一种,就是在攻击前反复地施行骚扰,以小部队秘密偷摸到对方的阵地前,如果对方稍有麻痹,他们便会乘机抢占工事,同时后续部队也会迅速跟上。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被发觉,他们就会鸣枪示警,并退回去,以达到疲惫对手,发觉对手阵地的目的。”   “看来尹大哥很清楚这套作战方案哟!”张义不由得有些感慨。   尹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他们在攻击的时候,也经常以少数人员化装,并携带步话机、望远镜等隐蔽接近对方的阵地,观察对方的工事,然后以电话或者派人回去报告对方阵地的情况,及火力点的位置。继而炮兵开始发炮,步兵同时开进运动。”   张义点着头,将尹剑的教导记了下来。   尹剑又道:“在兵力的使用上,他们经常以小部队由正面做积极佯攻,以暴露对手主阵地,并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而主力则由两侧隐蔽迂回接近后,突然从侧后方发起攻击,往往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张义认真地听着,牢牢记在心上。   尹剑还要说些什么,可是在这个时候,北山的枪声忽然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那边两颗耀眼的信号弹。两个人都十分清楚,敌人的攻击终于开始了。   ※※※   在北面与东面枪炮声震耳欲聋的时候,南高山附近却并没有出现敌人的身影,这令尹剑与张义都很奇怪,尹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这里也就越是危险,所以也就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张义更是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山坡下面的那片树林,虽然他在那里设了一个警戒哨,只要敌人从山边一出现,就会立即报警,但是这么久了,却没有传来一点的声音,便是按事先约定,就算是没事的时候,相隔半个时辰就要学三声猫头鹰的叫都没有传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有听到那联络的猫头鹰的叫声,同时也没有传来报警的枪声。   直觉告诉张义,那里肯定是出了问题,很大的可能是那片树林已经被敌人夺占。他很想派人到那边再去看看,可是又担心这是送肉进狼口。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的火光一闪,即闪即灭,接着那几声盼望已久的猫头鹰的叫声再一次响起来。   “呵呵,看来你这边没什么事呀!”副营长包成走了过来,听到了这几声猫头鹰的鸣叫。   张义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副营长原来也是和他一样的连长,但是在这支部队里的资历还不如他老,只是因为年岁比自己大了不少,作战的确很是勇敢,所以才会被团长提了上来。看到包成如此得乐观,张义却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是没事,可能已经出事了,我们的警戒哨已经被敌人偷偷地干掉了!”   “不会吧?”包成有些不敢相信。   正说这间,忽见山坡之下几个人影从树林中转了出来,向着这边的阵地而来。不等张义与包成命令,一个班长已经在大声地问着:“口令!”   “北斗星!”来人中有人大声地回答着。   “呵呵,张义呀,看来你太多虑了!”包成笑着,这个口令答得十分正确。   但是张义却皱起了眉头来,摇了摇头:“这个声音很陌生,我们连里没有这个人,上来的人肯定不是我们连的!”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包成不由得也警觉起来,连忙对着来人喊道:“你们站住!”   但是来人并没有停止前进,反而加快了脚步,离着这边的阵地很近了。   “站住!”张义也大声地喊了起来!   “站住,不然我开枪了!”那个班长也叫着。   来人还在应付着:“别开枪,别开枪,都是自己人!”可是人已经到了近前。   “呯!”的一声,张义当先着放了一枪,子弹擦着来人的头顶呼啸而去,这是一个警告,并非真正的射击。   但是,随着这一声枪响,那几个人敏捷地往边上的山石后滚去,仿佛是诡计败露了,“哒哒”地用冲锋枪打出了一梭子子弹,一个探头张望的战士在完全没有警惕的情况之下,被这飞来的子弹击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他娘的,果然是敌人!”包成也反应了过来。   “注意守护阵地!”张义大声命令着,同时组织连里的狙击手对这几个胆敢化装孤身深入的敌人进行射击。而这几个人的身手也非常了得,敏捷地躲避着这边阵地上解放军的射击,各自藏身在了障碍物之后,并举枪向着这边的人进行着反击。   一时间,枪声响了起来,这个时候,随着两枚信号弹冲天而起,刚才还看似平静的那片树林拥动了起来,里面的国军士兵们沿着露瘠的山坡,在黑夜的掩护之下,四散着向着半山腰的解放军阵地冲锋而来。   虽然明知道下面是成群的国军攻击部队,张义还是组织了一次围抄,他要把阵地前的这几个化装者消灭掉,因为这几个敌人过于靠近自己,很容易看到自己阵地这边的火力点布置情况,如果真如尹剑所说得那样,这些人还带着步话机,那么自己的阵地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后面紧跟下来的将是敌人准确而又密集的炮火打击。   在解放军的围攻之下,那几个靠近阵地的敌人在留下了两具尸体后,不得不撤退下去,张义从那个死者的身上果然发现了电话机,看来,他的判断是准确的。还不容他多想,敌人的炮火已经铺天盖地的打了过来,他的这处阵地立即土石横飞起来,战士们踉跄着躲进壕沟里的防弹坑内,但是还是有不少的人在奔跑的时间不幸被弹片击中,倒在血泊里。   而更让张义心焦的是,在这个时候,月光之下,他也看到了山下黑压压向上缓缓移动而来的敌人!      第六章 夜仗(三)      这个夜晚注定会有一场血战,刘兴华已然感到了什么,果然,大金沟方向上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他开始坐卧不安起来,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时间,只要是撑过了今天的这个晚上,到明天中午的时候,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可是,他担心的是只怕这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   梁三旅长那边的战况已经传到了他这里,虽然将国军十八旅的一个团围在了绝谷里,但是他的一个旅要想吃掉这个团,却也异常艰难。敌人的那个团就像是一块顽石,任凭梁旅长从各个方向发动进攻,却始终浑元抱一,无法突进他的核心,虽然梁三也稍有收获,缴获了几挺机枪,但是同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一个营已经被打光了,突击队还没有攻破敌人的第一道防线。   听着梁三的汇报,刘兴华不由得一阵感慨,自己的这支部队虽然也称为解放军,但是与刘邓的主力相比着实差了许多,攻坚的经验与能力根本就没有;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整编十一师也不愧为国军的王牌,就这么一个孤军团,身处险境,竟然也能够镇定自若,不见丝毫的混乱。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刘兴华已经想过了敌人的难打,所以才把自己的目标订得很低,如今看来,那个目标要想完成都很难。   “既然啃不动敌人的这支困军,那就只好将之围住,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够硬拼!”刘兴华没有责怪梁三,只好这么无奈地向他下达新的命令。   “可是,我真有些不甘心呀!”梁旅长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已经沙哑了起来,嗓子也呼呼地喘着,肯定是已经上了火。   “我们打仗不能只争一时!”刘兴华这样告诫着他,同时道:“我们的任务是拖住敌人,你把敌人困到明天中午,然后撤出!”   梁旅长沉默了一会儿,只得答应了。   其实对于梁三这个旅的战斗情况,刘兴华并不担心,在那边毕竟是自己占着优势。他最担心的还是敌人两边的援军。   在敌五十三团被围后,汪桥方向上的敌十八旅当先着派出了两个营的援兵,从东北面向着被困的五十三团而来,但是在向阳岭被刘兴华预设的部队阻击,无法逾越。这个时候,其实汪桥已经很空虚了,只是刘兴华手上再没有多出来的兵对那里进行攻击。刘兴华一直很后悔,如果把自己另一个旅带过来,那么这场战斗也就好打得多了。而汪桥的战机也是稍纵即逝,胡从俊已经又派了一个团从仁和镇过来,这个团的行军很快,已经离着汪桥不远了,也就是说那边的战斗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汪桥方向上的威胁还是差了许多,而近在眼下的却是张贤的这个十一旅。   刘兴华一直希望张贤会因为过于谨慎,而不敢在夜里进攻,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再来攻打大金沟时,自己这边就可以从容不迫,便是放弃阵地,也已经顺利的完成了上面交给的任务。可是,刘兴华也知道,这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张贤根本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相反,他会迎难而上。   大金沟方向上的枪炮声越来越是激烈,可是熊政委却连个电话也没有打来,这令刘兴华更加焦急,他让接线员一直试图接通那边的线,却又一直接不通,很显然是那边的通讯出了问题。   “小武!”刘兴华终于忍之不住,大喊了起来。   “我在这里!”武小阳快步跑了进来,向他报告。   “你马上去一趟大金沟,见到熊政委,看一下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刘兴华说着,又从桌上拿了一封信,对着他道:“顺便你把这封信交给熊政委!”   “是!”武小阳答应着,接过信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   在敌人的炮击之后,跟进的便是国军的步兵突击队,这些突击队的队员们训练有素,步炮协同作战很有经验,所以在炮击刚刚停止,便冲到了阵地前,更有几个勇敢的士兵,冲进了阵地中,与解放军战士们绞杀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张义也已经杀红了眼,他非常清楚,如果这个阵地一丢,那么后面的两道防御更为狭小,更加难以守住。   “必须要采取逆袭,不然我们会很被动!”张义已经做出了决定。   包成愣了愣,也点了点头。   “老包呀,你在阵地上组织掩护!”张义这样地对着他道。   “好!”包成点着头答应着。   “一排长!二排长!”张义高喝着。   “到!”“到!”左右两边传来了两个排长的回答。   “你们两个排的人作好准备,马上跟着我冲锋!”张义向这两个排长命令着。   “是!”“是!”又是两声回答,十分得干脆。   紧接着,冲锋吹响了起来,张义象一头下山的猛虎,大吼着,端着一挺冲锋枪当先着冲出了阵地,在他身后,是同样士气高昂的战士们。   手榴弹向雨点一样从上而下去甩了出去,爆炸声此起彼伏,刹那间把阵地之前变成了一片的雷场。那些刚刚冲上来的国军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晕了头,纷纷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躲避,有的人慢了一点,马上便被卷进了爆炸里,有的失去了手,有的失去了脚,还有的是失去了生命,整个战场上一片得血腥。就趁着敌人稍一迟缓的时候,张义带着人已然冲了过来,随着冲锋枪的突突声,与刺刀的闪亮,就像是两股激流,忽然间碰撞在了一起,喊杀声、嘶叫声、惨呼声,甚至于哭声与呻吟声连成了一片,将这个本来应该是宁静的夜晚,衬托得有如地狱一般。   阵地上,随处可见火光与血光,只是月色也冰冷无情,刺骨的寒风却比不了战场的冷酷。   足足是半个时辰的绞杀,国军中终于有人畏惧后退,这就像是传染病一样,很快就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然后是一大片的人向后退去。   逆袭终于有了结果,阵地上的包成副营长看到这个情形,再一次命令司号手吹起了冲锋号,在嘹呖的号声中,包成一马当先着,带着阵地上的最后一个排也冲出了壕沟。   国军士兵们纷纷退却,在这个生与死的战场上,拼得其实就是勇敢!   ※※※   熊开平已经接到了陈大兴的报告,旅警卫营在陈大兴的指挥之下,第一个完成了对敌四个阵地之一的夺取,北高山此时已经在国军的撑握之中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夜光表,此时刚刚到了凌晨时分,从开战到结束,陈大兴只用了不到五个小时。   听着北高山上已然零落的枪声,熊开平知道那边已经是在收尾了,陈大兴的警卫营很快就可以肃清最后一顽敌,解决战斗,他的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一半。   而沟谷的对面,二营与三营的战斗还在进行之中,听着激烈程度也比刚才有所减弱,想来战斗也进行得差不多了。还在刚才的时候,两个营长都向他通报了战况,告诉他虽然遇到了敌人的顽强抵抗,但是拿下那边的阵地根本没有问题,有了两个营长胸有成竹的答复,他这个团长也放心了不少,看这情形,那边在天亮之前结束战斗也不会有多难的。   唯一令熊开平心急如焚的就是身边的这个南高山,姚昱营长已经报告了这里的战况,虽然枪炮声依然激烈,但是却连敌人的第一道防线都没有攻破。姚营长并没有找什么借口,已经组织了两次大规模的攻击,此时正在组织第三次进攻。熊开平知道,姚昱这个营长是自己手下的三个营长里比较有头脑的,肯定是遇到的对手更强,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一点的收获。   张贤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询问着这边的战况。熊开平如实地向他报告着。   当听说南高山还只在接战的时候,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下,对着熊开平道:“熊团长,陈大兴攻下北高山后,你让他留下一个连守阵地,让他带着另两个连助攻南高山。还有,如果这一次姚昱的进攻还是没有突破的话,那么就立刻实施第二套方案,务必要在拂晓之前拿下南高山!”   “是!”熊开平连忙答应着。   ※※※   熊卓然此时也是焦急万分,他身处在南高山上,听着下面激烈而密集的枪炮之声,心里也没有一点的低。而这个时候,与刘兴华的联络也断了,大金沟的四个阵地已经被敌人分割开来,处于被各个击破的样子,听着北面的枪声渐弱渐歇,他可以猜测得到会是什么结果;而沟谷的对面,虽然还在交战着,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更是令人着急。   尹剑与关山急急地走了过来,关山一见到他,便叫了起来:“熊政委,我和尹营长有个意见不统一,所以找你来解决一下!”   “哦?”熊卓然看了看这两个人,问着尹剑:“尹营长,是什么事呀?”   尹剑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看了自己的教导员一眼,这才道:“张义的连在第一防线,被敌人两次冲锋,已经伤亡颇重,如果敌人再来一次冲锋的话,那个连根本就抵挡不住,所以我准备把那道防线放弃,把张义的连撤到第二道防线上,加强第二道防线的守备力量!”   “我不同意!”关教导员道:“我认为张义打得很好,把他们那个连撤下来就是等于把阵地让给敌人。我认为应该把敌人堵在最外围,实在阻止不了了,才可以考虑退守第二防线。当然,张义连的伤亡过重,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把第三防线上的那个连增援过去。”   熊卓然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对着尹剑道:“要是让我做决定,我认为关教导员的方案还是好一些,我们可以有更多伸缩的空间!”   尹剑却摇了摇头,对着熊卓然道:“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多,而这山又这么得大,把兵力分散出去,就难免会有空隙,很可能被敌人钻过来。张贤最擅长的就是正面佯攻,后面寻隙钻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防备敌人出此怪招。把兵力收缩,虽然失去了第一道防线,但是却可以有效地控制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线!”   熊卓然考虑了良久,点了点头:“嗯,还是尹营长的方案比较稳妥!”   “可是我觉得不会吧!”关山道:“我们这座山东面临沟,是绝壁,敌人不可能从那里爬上来;南面和西面是我们的主要守卫的地方,北面较陡,不利于进攻,我们在这个方向上也有少许的兵力,更何况北面还有我们的另一个阵地。”   熊卓然却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道:“关山呀,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不要想当然!还是以尹营长的方案来布置吧!”   “是!”关山只得同意。   尹剑领命而去。      第七章 转出(一)      张义已经带着自己的连成功地打退了敌人两次的进攻,但是他的这个连也损失惨重,一百五十多人的队伍能战斗的此时只剩下了不到七十人,伤亡已经超过了一半,便是张义自己,也受了伤,他的胳膊被敌人划出一道很深的血口,厚实的棉袄都没有能够挡住尖利的刺刀,棉絮也露将出来,卫生员包扎的时候,都可以从里面捏出水来,直到后来才发现这捏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血。   当通讯员把撤退的命令传达到阵地上的时候,张义不由得火了起来,大声责问着这个通讯员:“什么?我们这么多的同志们把命都搭在了这里,你却让我们撤退?”   通讯员也很无奈:“这是营长的命令!”   张义怔了怔,回头看着包成副营长,十分不满意地道:“老包呀,如果我们撤出来,那么这个阵地就白给敌人留下来了,我们弟兄们的血就是白流了!”   包成也点了点头,他同样对这个命令很不理解,当下自靠奋勇地道:“张义,你先不要撤,我去找下尹营长问个清楚!”   话音还没有落下,便听到了熊政委浑厚的声音:“这是我的命令!”   众人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熊政委在尹营长与关山教导员的陪同之下,从山上走了下来。   “政委!”大家不由得叫了一声,立正敬着礼。   熊卓然走到了张义的面前,看了看他,摸着他受伤的胳膊,关切地问道:“伤得怎么样?”   “没事,小伤而已!”张义坚强地回答着。   “怎么?让你们撤退,你们还有意见?”熊卓然问道。   “是!”张义看了眼尹剑,很有情绪地道:“我们连可以将这个阵地守下来,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绝对不会让敌人爬上来,请首长放心!”   熊卓然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痛惜地道:“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但是我们干革命的不是为了硬拼,让你们放弃这个阵地并不是逃跑,而是为了加强我们后面的阵地。张义,你是一个老革命了,怎么这点觉悟还没有?”   张义愣了愣,还要说些什么,熊卓然却摆了摆手,对他命令着:“时间已经不多了,敌人马上会发动再一次的进攻,你们连现在就给我马上撤下来!”   张义嘟着嘴,只得下了撤退的命令。   熊卓然转身离去,尹剑走到了张义的面前,扳着脸紧盯着他,直看得张义浑身起毛,不由得问道:“营长,脸上有什么嘛?你这么看我?”   尹剑哼了一声,却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经不住骂道:“你个愣头青,怎么也和他们一样没脑子?”   张义愣了愣,不服气地道:“我……我怎么没脑子了?”   尹剑却没有时间跟他多作解释,不快地道:“我回头跟你说!”说着,一甩手,跟在熊卓然的后面走了。   张义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真得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了。   ※※※   当听说姚昱已经拿下了敌人的第一道防御阵地,熊开平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马上姚营长又告诉他,当他们攻进那个阵地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阵地上的共军都已经撤退了下去,那里根本就是空荡荡。他正在加快脚步,准备再接再厉,再一举攻下共军的第二道防线。   一听到是这种结果,熊开平马上提起了警惕,看来,他们的对手果然不是一个善茬,这个时候放弃第一道防线,其实是知道第一道防线已经顶不住了,同时也是为了加强后面的防线打好基础。姚昱在攻击第一道防线的时候,已经花去了四个小时,这第二道防线如果还照着那么却打,又要四个小时;到第三道防线的时候,只怕天早已经大亮了!   想到这里,熊开平果断起来,命令姚营长马上按第二套方案行事,要他在正面进行佯攻,而把预设在南北两山之间的两个连,外加上从北高山拉下来的陈大兴的两个连,从侧面发起攻击,准备着一举将这座山峰攻克。   对于陈大兴来说,此时是连续作战,为了缓解一下疲劳,所以熊开平将这两个连放在了预备队的位置,而将那两个隐伏的连先投入到了战场之上。   姚昱接受了熊开平的命令后,马上在山峰的南和西部的缓坡上,对解放军的第二防线做起了佯攻,派着士兵轮番地冲击,以迫击炮与重机枪来压制对手的火力,其实对于姚营长来说,却也有他的心思,如果对面的解放军放松警惕,便会把这个佯攻变成强攻,一举夺下这块阵地。   就在姚营长指挥着自己的各连排在南坡对着解放军第二防线进行冲击的时候,熊开平也指挥着两个连从北面的陡坡向山顶爬去。黑夜里,虽然有月光朦胧,但是山坡难行,其间荆棘与碎石遍布,连一条路都没有,一不小心如果摔倒,就会滚下山去,最终粉身碎骨。   终于便爬过了半山,看着山顶上跳动的火光以及山峰那面爆豆般的枪炮之声,熊开平正在暗自高兴,却没有想到,正当他们的胜利在望的时候,机枪声忽然就响了起来,哒哒的声音顿时间响彻了整个山谷,四下里都回应着震耳的回音。   “不好,敌人有准备!”熊开平马上想到,可是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只见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然滚落下来,后面的人还有弓着腰正攀爬之时,便被上面的人砸倒,立时向山下滚了下去,哗啦啦之间,已经倒了一片。   “快隐蔽!”熊开平立即大声的命令着,在两个警卫人员的帮助之下,躲到了半山一块很大的山石之下,这里倒是个一个天然的避弹场所,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空间,形成了一个可能容纳五六十人敞口的洞。没多久,这个山洞便挤满了躲避敌人的机枪扫射的士兵。   “团长,敌人在这里有埋伏!”一个连长看到了熊开平,连忙向他报告着。   熊开平点了点头,命令着:“你马上带着人四处散开,这是在夜里,敌人也看不见,他们是听到了动静在乱放枪!”   这个连长点着头,招集他的手下去了。熊开平又指示另一个连长,将手下的兵稳住,虽然被对手的机枪打乱了行动,但是并不能说这就是失败,他非常清楚,此时他需要的是先稳住阵脚,然后再组织进攻。毕竟这里已经离着山顶很近了,只要是进攻得当,胜利还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但是,出乎了熊开平的意料之外,虽然黑夜里敌人的机枪显得有些杂乱,看似没有章法,但是真得等他组织起人员向山顶突击的时候,马上便遭来了对手强劲的阻击,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争夺战,而成了一场真正的攻坚战,对手的确有了充足的准备。   ※※※   当听到身后的战斗打响,熊卓然不由得冷汗淋漓,以佩服地眼光看着身边的尹剑,经不住地道:“尹营长,你真得说对了,张贤果然从我们的后面进行偷袭了!”   这一回,连关山与包成也不住地点着头,庆幸着刚才还是听从了尹剑的话,将张义的那个连撤了下来,不然,山后的阻击根本无法想象。   尹剑却是无奈地一声强笑,叹了口气,对着熊政委道:“虽然我们已经防备到了敌人的偷袭,但是此时我们也已经处在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就算是我们能够坚守这个阵地,把敌人拖上两三天,只怕到后面我们也无法脱身!”   这句话说出来,所有的人心情都沉重了起来。确实如尹剑所说,这个阵地其实已经成了敌人的必取之地,而自己也被敌几面包围,成了孤军之态。   熊卓然看了看东边,一颗晶亮的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了那里,映着四面的天空还泛着红光。他知道那就是启明星,天马上就要亮了起来。   “不要担心这个了,先把敌人打退后,一定会有办法的!”熊卓然这样地安慰着众人。   大家都点了点头。   可是,沟东的两处阵地此时也已经平静了下来,刚才还喧嚣不止的声音,忽然间便无影响无踪了。   “那边的战斗是不是已经结束了?”看到熊政委在望着东边,不知道谁随口说了一句。   熊卓然只是点了点头。   “呵呵,看来敌人可能是被我们的人打退了!”包成理所当然的说着。   熊卓然与尹剑都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其实两个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这个时候那边的响动停止,代表的并不是敌人被打退,而是那边的阵地已经被敌人夺取。但是这种话在这个时候却是无法说出口来的,那终将会影响所有人的士气。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张义连长引着一个人从下面跑了上来,看到了来人,熊卓然与尹剑都不由得愣住了。“小武?”熊卓然当先地喊了出来。   来得正是刘兴华的警卫员武小阳。   “我正在东面绝壁那里警戒,听到下面有动静,要不是他答应得快,我就差一点开了枪!”张义告诉大家。张义的这个连被撤回来后,尹剑把他布置在了东面的断崖之下,从那里可以居高临下,只要沟底有敌人的队伍经过,必定可以听到,而且能够迅速地进行打击,而沟底的人却根本没有一点的还手之力。那个地方原来有一个连驻守,张义的连被打残,所以才会与那个连对掉了一下,这也是尹剑对这个连的照顾了。   “是呀!”武小阳也笑了起来,骂着道:“这个死张义都把我问烦了,我掉在空中差一点没有摔下崖去!”   熊卓然与尹剑蓦然一动,忽然就有了脱身之计。   “小武,你怎么来了?”熊卓然连忙问着。   “刘司令一直联系不上你们,他十分担心,所以才叫我跑来看一下!”武小阳向他们作着解释。   “你怎么从断崖上爬上来了?”尹剑也问着他。   武小阳却很无奈地道:“我四下里都摸了一招,但是都有敌人,没有办法,我只好钻进了沟里面,从沟底下爬上来了。”   “你可真能呀!”包成也佩服地夸赞着:“那可是绝壁,这深更半夜的,你是怎爬上来的呀?”   武小阳却并不为意地道:“呵呵,这有什么,我从小就是在山里面长大的,爬山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个绝壁还是好爬的,还有蹬脚的地方,我还爬过光滑的石壁呢!”也不知道他是在吹牛,还是真的。   “刘司令就是要你过来看一下?”熊卓然问着他。   “哦,还让我给你送来了一封信!”武小阳说着,连忙从怀里取出那封信,递给了熊卓然。   熊卓然接过信来,尹剑提着马灯过来,映着微弱地光看了一遍,将这封信点燃,烧成了灰。   “刘司令在信上说了些什么?”虽然知道这不应该是自己问的事,但是尹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熊卓然道:“是我们这边任务的时间,他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支撑到明天的午时!”   尹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经不住地道:“如果真得支撑到中午的话,那么一个大白天里,我们根本无法突围的!”   熊卓然点了点头,却对着尹剑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们必须还要支持一天,等天黑之后再突围!”   听到政委如此一说,包成与关山马上异口同声地道:“好,我们就坚持到明天天黑!”   但是尹剑却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   “对了!”武小阳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对着熊政委道:“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华峰旅长,他们旅在东边的阵地已经被敌人攻占了,他正准备重新夺回阵地呢!”   熊卓然与尹剑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个非常清楚,以华峰的那几个人,守都守不住,又怎么可能再将阵地夺回来呢?便是华峰有这个心,只怕也没有这个力了!      第七章 转出(二)      天终于亮了起来,虽然清晨的阳光没有一丝的暖意,但是对于激战了一夜的人们来说,这新的一天终还是到来,有的人觉得总算是熬到了天亮,但是有的人却觉得这白天来得太快。   张贤再也坐不住了,在熊三娃的陪同之下,也来到了战场之上。他不明白,自己久试不败的战术,怎么在夺取南高山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熊开平飞跑到了张贤的面前,一脸得愧色,对他来说,没有按指定的时间拿下这个阵地,就是一个耻辱。   张贤并没有责怪熊开平什么,而不详细地询问他南高山的战斗情况。   “是我的无能!”熊开平并没有丝毫地推脱,勇于承认自己的问题。   张贤摆了摆手,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听到这些话,而是问着他:“这边的战斗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开平一阵得脸红,还是如实地汇报着:“我们按第二套方案进行,由姚昱带着人在敌人的正面组织佯攻,我亲自率的两个连从后面悄悄地靠近,但是在接近山顶的时候,忽然遭到了敌人的火力打击,他们早就有所准备,在那里设有埋伏,我们损失很重!”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熊开平接着道:“后来,我又组织了两次强攻,但是都被敌人打退了回来,他们居高临下,我们又没有炮火掩护,根本就冲不上去!”   “敌人怎么知道我们的布置?难道我们内部有他们的奸细?”熊三娃想为自己的大哥开脱,这样的怀疑着。   张贤摇了摇头,却道:“不见得是我们内部的问题,其实我们的这种战术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你忘记了尹剑也在他们那边,他非常了解我的想法,肯定会想到我们会对之进行偷袭的,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那怎么办呀?”熊三娃更是焦急起来,一边还在骂着:“这个狗日的尹剑,真不是个东西,转过头来就把我们这些兄弟当成了敌人!”   张贤却没有闲心听他的咒骂,望着眼前的这座高山,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将之夺占,否则一切都无从说起。他看了看这边的山势,虽然不高,但是果然陡峭难行,山上怪石嶙峋,少有树木,黑夜里都没有攻上山去,如今这个大白天里要想再攻上去就更难了。   “你们的人现在在什么位置?”张贤问着熊开平。   “还在半山腰!”熊开平指着半山处的几个地方告诉他,张贤果然看到了身穿着黄色军服的国军士兵同,只是大家都趴俯在山坡之上,以石头与树木作为掩护,躲避着山上时不时飞来的子弹。   “那个距离已经离着敌人的阵地很近了!再努把力就可以打到山顶了!”张贤悠悠地道。   “是!”熊开平也点着头,却又很是无奈:“就差那么一步之遥。但是我们的火力却跟不上,重武器无法扛上山,而在山底下又不能有效地打击敌人,所以只有一些轻机枪和冲锋枪,而在远距离又发挥不出威力来!”   张贤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这座山的旁边,在西面也有一座高峰,比这座山峰还要高上十几米,两峰之间直线距离也就几百米的样子,只是那座山峰并不靠近大金沟,显得有些孤立。   “那座山上有共军的部队吗?”张贤问着熊开平。   熊开平愣了愣,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没有,要是有的话,他们早就开枪了!”   张贤点了点头,道:“那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炮搬上那座山上去呢?”   熊开平刚刚沮丧的脸忽然就绽开了来,这一晚上他都在费劲心思想要攻下这座南高山,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自己身边的这座高山。其实当时是在黑夜里,就算是近在咫尺,又有雾气笼罩,他便是注意了,也根本看不清楚这座山的高程。   ※※※   早晨雾气散了的时候,尹剑与熊卓然也忽然发现了身边的这座高山,在昨天还云雾缭绕的这座山峰,这个时候忽然清晰的印在了他们的眼前,令两个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怎么没有在那座山上安排一个阵地呀!”熊卓然有些后悔不迭起来。   尹剑点了点头,他非常清楚,一旦这个山峰被敌人占领,那么自己在南高山的这个阵地便处于了对手的俯瞰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关山与包成也望着身边的这座高山,他们也打了这么久的仗,自然知道熊政委与尹剑感叹的原因。关山怀着庆幸的思想道:“也许敌人不会爬上这座山的吧!”   熊卓然看了他一眼,也希望他的想法会成为现实。   尹剑却肯定地摇了摇头:“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张贤并不是一个笨蛋,如果他来到了这个战场之上,不可能不看到这座山的!”   听到尹剑如此肯定的话,熊卓然的心里却是凉了半截。   包成想了想,经不住地道:“就算他们能够占领那座山,又难怎么样呢?难道他们还能把大炮搬上去吗?”   “为什么不能呢?”尹剑却反问着他。   包成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那些炮那么沉,他们要花多少的人才能抬到山上去呀?”   尹剑摇了摇头,提醒着他:“所有的炮都可以拆卸的,就算是敌人的重炮上不了山,但是他们的迫击炮如果集中起来轰炸我们的阵地,我们这个山头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根本就无法抵御,我们的火力定然会被他们压制住,这个仗还怎么来打?更何况,他们炮兵上山又没有我们的阻击,比打阵地战要轻枪了许多!”   听到尹剑如此一说,包成与关山也沉默了下来。   “如果敌人真得以那座山作为炮兵阵地,我们怎么办?”熊卓然问着尹剑。   尹剑想了一想,肯定地道:“我们根本就无法抵抗,他们一定会用优势的火力压制住我们,然后前后两面夹击过来,我们的阵地很快就会被敌人突破!”   “难道就没的破解之法吗?”关山与包成也急不可耐地问着,同时也紧锁着眉头。   尹剑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半天之后,才有些犹豫地道:“除非……”   “除非什么?”关山与包成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着。   尹剑却看了看熊卓然,话到了嘴边却忍了下来,没有说出口。   关山与包成也看向熊卓然。   “除非我们突围?”熊卓然脱口而出。   尹剑庄重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包成当先着叫了起来:“上面给我们的任务是要我们守到今天中午,时间还没有到,我们就突围而出,这就是违抗军令!”   尹剑却道:“如果敌人从早上开始上山,那么等他们把炮兵阵地设好,再调整好位置对我们进行打击,怎么也要时近中午了!”   熊卓然已经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我们原定的再坚持到晚上的目标肯定是达不成了?”   “是!”尹剑点着头:“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突围,我们的伤亡肯定小不了!”   “要是我们不突围,坚持战斗到晚上呢?”关山还表示着怀疑。   “如果真得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一个也跑不了!”尹剑肯定地道。   “不会吧?”包成副营长也表示怀疑:“我就不信,张贤有这个能耐!”   尹剑却没有心思来跟这两个人争论,把目光投向熊卓然,在这个阵地上,熊卓然是最高的指挥员,何去何从还是由他来拿定主意。   熊卓然踌躇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也就只有突围这一条路可走了!”   ※※※   但是,炮弹落下来的时候,比尹剑预测的时间还要早,一时间,整个南高山的山顶之上,一片得硝烟,很快,整个阵地便被敌人的炮火笼罩,四处都在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本来还可以坚守的阵地,蓦然间便变得岌岌可危了。   “我们必须要准备突围了!”这个时候,尹剑还是非常得清醒,在震耳欲聋的炮鸣之声中,他只能大声地对着熊卓然喊着。   也就在炮声响起来的时候,阵地前面和后面也同时想起了国军的冲锋号声,那声音穿破了雷般的轰鸣,尖厉得如同刺破苍穹的阳光。   伏在壕沟之中,一边躲避着敌人疯狂的炮火,一边察看着敌情,熊卓然知道尹剑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时候自己的人在阵地上,根本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而国军正从正反两面冲了过来,虽然还有许多战士们在冒着敌人的炮火,伏在战壕中对来敌打着机枪,射着子弹,但是这却无法阻挡敌人前进的脚步。这片阵地的陷落,已经在毫无疑问了,而他要面对的不止是时间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他在这个时候的决定,将关系着这个阵地上还剩下的近三百人的生死。   “突围!”熊卓然终于下达了这个命令。   按照事先预定的方案,尹剑已经安排着张义在断壁处垂下了两条粗大的麻绳,这些绳索原来是用来抬山炮与子弹的,十分得结实,一端栓在两棵大树之上,一端垂到下面的沟谷之中。此时的一营,人员已经由初时的五百人锐减到了三百,其中还有许多的伤员,再加上武器与装备,要想通过这两根绳索全部安全抵达沟底,却也有很大的困难。   各连排分批次地撤出了阵地,转向断崖,由一个连先下到沟底,然后伤员与武器装备由健全的士兵背负着,绑在一起,拉着绳索向山下面滑去,只是为了减轻绳子所受的重量,尹剑要求每根绳索上面最多不能承载超过五个人。这处断崖高近两百多米,人悬在空中就有如飘摆的残叶,随时都有被寒风吹走的可能,别说身负重物,便是空着手爬上一遭,双腿也会不自觉地打起哆嗦,一旦一不小心失手没有抓住,定然会摔将下去,最终是粉身碎骨。   看着一大半的人员已经顺着麻绳爬到了沟底,熊政委与尹剑两个人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而听着阵地上依然激烈的搏杀之声,两个人又都有如油煎一样得难受。张义自告奋勇地要求断后,此时他那个连的五十多个人已经成了全营最后的勇士,还死守着一处阵地,扼住了通往断崖的路口。   此时,国军已经在熊开平的亲自指挥之下,冲上了山顶,占领了绝大部分的共军阵地,只要再扫清解放军设在断崖上的最后阵地,那么他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虽然比原定的计划晚了半天,但是这种结果也算是不错了,终于赢来了胜利。   对于张贤的十一旅来说,步炮协同作战十分顺畅,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自己的炮兵误打自己人的情况,所以在熊开平带着国军冲上山顶的时刻起,炮兵的射击便停止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熊开平忽然发现山顶上的解放军阻击部队正在逃奔之中,很快,他便在山侧发现了断崖上垂下的那两根绳索,以及那些顺着绳子逃到沟底下的解放军!      第七章 转出(三)      可是,这个解放军最后的阵地却无法很快的夺下,这个阵地处在通往断崖的要口,前面有两块巨大的石头就仿佛是两个门一样挡在那里,中间的一条路已经被解放军堵死,几个狙击手仿佛是门神一样,只要有国军士兵露出头来,必定会成为他们的枪下之鬼。   熊开平看着那些还在逃往沟底的共军,心里很是着急,他被这些敌人顽强地阻击了有一个晚上,怎么也要抓住几个俘虏,多打死几个敌人,否则这个战果便太说不过去了。通过无线电话,熊开平马上令人联系上了刚刚停止射击的炮兵营长,要求炮兵们转移炮口,打击沟底的共军,不让其轻易逃走。他其实很清楚,就算是他此时攻下那个断崖,要想攀下两百米的垂直距离去追击敌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国军的炮火很快又响了起来,却是准确地打向大金沟的沟底,许多刚刚脱险,从断崖上下来的解放军战士,还没有来得及隐蔽,便被这呼啸而至的炮火击中,成了齑粉。虽然危险又加大了几分,但是那两根逃命的绳索还空悬在那里,成为了解放军战士们唯一的通道,所以也就只能不顾炮火的威胁,继续着向下攀爬,只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加快了速度,浑然忘记了那份一松手就会粉身碎骨的危险。   “熊政委,你先下去吧!”尹剑催促着熊卓然,包成与关山已经被熊卓然命令着当先地下了沟底,他们在下面有效地组织着撤离。   熊卓然却以令人无法拒绝地语气命令着尹剑:“不行,我要看着大家都安全地撤离后再走,尹营长,你先走!”   尹剑愣了愣,坚持着:“政委,还是你先走,我是这个营的营长,我留在最后!”   “这是命令!”熊卓然大声地对他怒吼着,不容分说,已然将他推到了断崖的口处,若不是尹剑眼疾手快,抓住了那根麻绳,险些就会掉下崖去。   无奈之下,尹剑只好抓住这根绳子返身下崖,在离开的时刻,他还不忘记提醒着熊卓然:“政委,你也要快些下来!”   熊卓然点着头,看了看前面正在撤下来的人,对着他道:“等张义和小武来了我就下来!”   尹剑点了点头,拉着绳子,以脚蹬着崖壁,崖壁上早就有人踩出了许多的坑窝,正是放脚的地方,便这样一步步地往下爬去。   ※※※   陈大兴与熊三娃也爬了上来,陈大兴作为三十二团的后备队,带着他的两个连再接再历,又攻上了这座山峰。而熊三娃却觉得呆在张贤的身边很是没有意思,更是担心自己的大哥不能及时拿下敌人的这个阵地,所以也想着上来看一看,要帮一帮自己的大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爬到了山顶,而这个时候,解放军还有一处通往断崖的阵地没有被攻占,双方正在对峙之中。这个阵地地形狭小,根本不利于多人的进攻,而对手的狙击手分外厉害,已然击毙了四五个试图闯关的国军士兵,面对这个局面,熊开平正在火急火撩,一时之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而眼见着敌人一个个地逃往沟底,他更是心焦起来。   “老熊呀,我看我们也要派几个神枪手去跟他们的比一比了!”陈大兴来到了熊开平的身边,向他作着提议。   熊开平点着头,同时告诉他:“我已经派了我们团里最好的几个神枪手,正在那边与敌人对射呢,只要能够将敌人的神枪手打掉,我们就可以过去了!”说着,又有些叹气:“只是敌人的那两个神枪手真得很厉害呀,我们的人都不敢露头。”   陈大兴想了想,对着熊开平自告奋勇地道:“要不我去试一试!”   熊开平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巴不得的事,他知道,在十一旅里,除了张贤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的枪法有陈大兴好。   “我也去!”熊三娃也跟在了陈大兴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刚跑过了一道山弯,便看到了从断崖上垂下去的那两根绳索,绳索上还有人在一跳一蹬地向下滑行着,而与此同时,在这边的石头后面,正有熊开平安排的几个狙击手对着那一起一落的解放军进行着狙杀,只是这边是一个侧面,要等那些解放军抓着绳子跃起后才能看到,也就在这个眨眼即逝的空隙里,这些狙击手必须打出子弹去,否则根本就看不到那边起落的人。   “砰!”“砰!”两个狙击手对着那边跃起的人放了两枪,却都走了空,看着那绳子荡来荡去,时隐时现,熊三娃不由得来了兴趣,问着那两个射击的人:“你们打中了几个?”   一个人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一个没的打中。”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那个正聚精会神瞄准的神枪手:“他倒是打中了两个!”   “我试试!”熊三娃技痒起来,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狙击步枪,却是瞄准了那根荡起来的绳子,他想,要是把这根绳子打断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但是,当他在那根绳子荡起来两次射了两枪之后,那两枪都走了空,他才知道,打绳子远比打人要难了许多,除非张贤亲自过来,只怕连陈大兴也没有这么准的枪法。他把准星对准了那个正在下降的人,在四倍的瞄准镜里,他全神贯注地在抓着敌人跃起的瞬间,“砰!”的一声,已然击中了一名共军的士兵,那个士兵惨叫着松开了抓紧的绳索,滚下了崖去。而在熊三娃的身边,几个国军的士兵却发出了一声的欢呼,就好象是在欣赏狩猎一样。   熊三娃再一次端起枪来,他又看到了另一个现身的人影,当他通过瞄准镜,看到了那个戴着眼镜的人熟悉的面孔时,蓦然愣了一下,马上认了出来,经不住叫出了声来:“尹剑!”也就在他稍一愣神之际,尹剑已经通过了这段最危险的地段,滑了下去。   陈大兴转过了身来,显然是听到了熊三娃的喊声。   “大兴,那是尹剑!”熊三娃经不住告诉他。   陈大兴却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你明知道是他,为什么还要把他放过去?”   熊三娃愣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对答,他不明白,什么时候起陈大兴对尹剑这么得痛恨,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他并不知道,从信阳城的那一次被捉,陈大兴便对这个以前的战友深恶痛觉了。   ※※※   穿过了两道壕沟,陈大兴也熊三娃已经来到了那个解放军的最后阵地之前,在这里,熊团长已经安排了几个狙击手,蹲在这条被夺取的堑壕里,与上面的共军狙击手对射着,只是对手是居高临下,占尽了优势,几次都将三十二团的人打得不敢冒然探头。   陈大兴与熊三娃配合得十分默契,熊三娃猛然甩出一枚手雷,他的投掷很远,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陈大兴端着枪已然露出头来连发了三枪,这三枪每一枪都击中了一个敌人,这些敌人是在躲避手雷的爆炸时不幸被击中的。   此时,在上面的巨石之后的解放军狙击手正是张义与武小阳所带的十几人,虽然受了伤,但是张义的枪法没有一点得失真。   熊三娃的手雷再一次甩了过来,看着吱吱冒着烟的手雷,他们不得不从藏身之处现身,寻机躲避,于是又有两个人被对面的陈大兴击中。   “他娘的!老子非要把这小子打死!”在躲过了手雷的爆炸之后,武小阳不由得发起了火来,说着又爬回了原来的藏身之处,在熊三娃再一次现身的时候,迅捷地放出了一枪。子弹“当”的一声正击中在了熊三娃的钢盔之上,卡在那里没有打中他的头。   熊三娃猛然跌坐在壕沟里,手中的手雷还没有甩出去,却是一个劲地喘着气,半天才缓过来,取下自己的钢盔看着,经不住地骂道:“这个共匪真得很强呀,能打中老子的头!”   “你没事吧!”陈大兴生怕他出事,关切地问着。   “没事!”熊三娃摇了摇头。   而以对面,武小阳也在怀疑着,他相信自己的那一枪一定打中了那个投手雷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被打死。也就在这个时候,熊卓然已经对着他们喊了起来:“张义!撤了!”   张义点了点头,拍了拍身边武小阳的肩膀,招呼着自己的手下人,向断崖前退去,他相信,凭着武小阳的那一枪,定然可以令对面的敌人有所心悸,一时半会儿的时间里,不敢造次的。   ※※※   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经鱼贯着顺着绳子爬下了崖去,熊卓然这才放下了心来,最后一个也爬也下去,而与他并列的在另一根绳子上的最后一个就是张义。   张义的一只胳膊已经受了伤,他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能够挽住这根绳索就有生的希望,否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当小武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为了不连累武小阳,硬是咬着牙肯定地说着:“我没问题!”   见到张义如此得信心十足,武小阳并不知道张义的倔强,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当先地抓着绳子滑了下去。   可是,当张义真得悬到半空的时候,他才觉出来自己刚才的装硬是多么得痛苦。他的这条胳膊如同刀割一样得疼痛,整个手臂贯着劲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由于紧崩的原因,那些缠着的崩带再一次崩裂开来,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张义!你还行吗?”一滴血滴到了武小阳的脸上,小武在下面感觉了什么,抬着头担心地问着。   “没……没事!”张义艰难地回答着,这个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咬紧了牙关。   熊卓然就在张义的旁边,他看到了张义脸上露出来的痛苦的表情,分外得心痛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可是“嗖”的一声子弹从他的耳边擦过去,把他吓了一跳,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被国军狙杀的“狩猎”区,当下只能大声地招呼着:“张义,当心呀!”   熊卓然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声招呼,不仅是救了张义的命,却也救了自己的命。   ※※※   熊三娃又配合着陈大兴丢出了一枚手雷,但是这一回陈大兴却没有看到对方的一个人影,而那边的射击也停止了过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举起自己的头盔,用抢挑着露出堑壕,半天之后,也没有发现敌人的子弹射来。   “奇怪了!这些共匪怎么不打了?”熊三娃还在纳着闷。   “不好!他们跑了!”陈大兴马上想到,经不住叫了出来。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前面靠近着,直到通过了两块巨石相夹的通道,望着空荡荡的断崖,两个人这才确信自己的对手果然已经撤离。   “他娘的,这些共匪逃得倒是快呀!”熊三娃忍不住骂了一句。   陈大兴却皱起了眉头来,却摆了摆手,他看到了那两根栓在大树上还在摇晃地绳子:“他们肯定还没有下到沟底!”他判断着,走向了崖边,俯在地上,探出头来,便看到了此时正到一半的两根绳子上串起来的几个人。   “呵呵!上面还有几个人呢!”熊三娃也趴到了崖边,不由得喜上眉梢,对着陈大兴道:“我们把这两个绳子砍断,让他们都去见阎王吧!”   陈大兴也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要起身,便听到了熊卓然的那一声呼唤。   “张义?”熊三娃与陈大兴都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连忙向下望去,在半山腰处,果然看到了身穿着土布解放军军服的一个年青人,正在费力地向下攀爬着,只是只能看到这个人帽子,却看不到他的脸。   “张义!”熊三娃忍不住喊了一声。   张义仰起了头来,头上的帽子却在他仰起的同时掉落山崖,但是他的目光正与熊三娃撞在了一起,愣了一下,却又有如被电触到了一般,再也不顾侧面飞来的子弹与自己并不灵活的臂膊,飞快地向下面滑去,就如同是看到了鬼一样。   熊卓然也仰起了头来,也看到了熊三娃,他怔住了。   就在熊三娃看清张义的同时,他也看清了熊卓然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一紧,这张脸便是让他再过十年也无法忘记,不正是自己的父亲旺林吗?   “把绳子赶紧给我砍断!”在陈大兴与熊三娃的身后传来了熊开平果断的命令之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熊团长也来到了这个断崖之上。   “不能砍!”熊三娃跳了起来,连忙阻止着跟在自己大哥身后的两个士兵,这两个士兵已经举起了刺刀。   “为什么?”熊开平很是奇怪,不解地问着自己的弟弟。   陈大兴也爬了起来,却用手指了指下面,来到了熊开平的面前,趴到他的耳边,悄声地告诉他:“贤哥的弟弟张义在下面!”   熊开平并没有见过张义,但是从熊三娃的嘴里早就已经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由得也探身向下看去,在两根绳子上分别挂着几个人,一边绳子的最上面是一个头发乌黑的年青人,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也可以确定这个人肯定就是陈大兴所说的是张贤的弟弟;而另一根绳子的最上面吊着的却是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人,一边往下溜着,一边不时地回仰头回望着崖顶。当熊开平的目光与这个年纪大一些的共军相触时,他不由得浑身一颤,猛然就想到了一个人来。熊开平转回身来,大声命令着自己的士兵:“先把这根绳子砍了!”他指着的这根绳子,正是熊卓然抓住的那一根。   熊三娃愣了一下,忽然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声地叫着:“大哥,你不能这样!”   “熊三娃!你要违抗军令吗?”熊开平也怒了起来,直呼着他的姓与名。   “大哥,你不能!”熊三娃几乎是哭出声来:“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他是该死,但是却不能死在你的手上,老天爷会报应的!”   熊开平呆若木鸡,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三弟在保护自己,虽然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报应一说,但是熊三娃却是深信不已,在他们的家乡有一条谁都相信的古话:弑父的人终会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的!   陈大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这两兄弟,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同时吊在空中的熊卓然,也听到了崖畔上两个兄弟之间的争吵,他的心忽然就像是被割裂了一般,痛得令他生不如死,悲不欲绝,在不知不觉之中,泪水已经爬满了一脸!      第八章 布网(一)      虽然比原定的计划晚了半天,但是三十二团终于还是夺下了大金沟,打开了一道封堵的门。紧随其后的三十三团,在团长白京生的带领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插观音庙,围攻十八旅五十三团的解放军纷纷败退,只用了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五十三团之围已然被解,伊团长与白京生合作,四下里追击着那些逃散的共军,但是这些共军似乎早有退却之心,就仿佛风一样得来,又仿佛是风一样地去,跑得无影无踪,虽然两个团也抓了些俘虏,但是收获却并不是张贤所想象得那么大。   十一旅与十八旅最终在白雀园汇合,但是对于是否还要继续前进的话题,两位旅长产生了分歧,覃旅长认为此时两支部队已经深入了大别山区中,面对险峻的地形,如果刘邓所部再来一次分割包围,其中的凶险只怕比此时的经历更加难受,与其如此还不如及早转出。其实这也是张贤的心声,只是没有师长胡从俊的命令,他们两个旅长都不敢擅自撤退。以张贤的主张,还是按原订计划,怎么也要进到沙窝镇,也算是对上面有一个交待。看到覃旅长死活不愿意再向前一步,他只得委曲求全,让十八旅在白雀园作为十一旅的后备,十一旅单独行进到沙窝镇,两地毕竟距离不远,小心行军也只用一天就可以走到。   “我们也不能让胡师长为难呀!”张贤劝解着覃旅长:“便是转出山区也要达到一个目标,好让胡师长有理由可以向上陈情!”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覃旅长最终也只好同意。   十一旅休整了一天后,再一次向南挺进,沿着白露河翼翼而行着。路上,熊三娃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起来,这令张贤很是奇怪,没有这个小子在耳边絮叨着,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三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张贤问着他。   熊三娃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   “你肯定有什么事,说出来给我听听!”张贤更加肯定了。   “真得没有!”熊三娃就是不说。   张贤想了想,看到陈大兴正从自己的身边过去,连忙叫道:“大兴,你过来!”   陈大兴答应了一声,来到了张贤的身边,问着:“旅长,有什么事吗?”   张贤指着身边的熊三娃,问着他:“熊三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这两天一直跟他在一起,肯定知道!”   陈大兴看了熊三娃一眼,这个时候熊三娃正对他瞪着眼睛,他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我……我怎么知道?”   张贤摇了摇头,不由得一声叹息:“看来,你们两个都把我当成了旅长,不把我当成兄弟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陈大兴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由得有些惭愧。   “好吧,我来说一说!”张贤看出来,熊三娃真得想隐瞒下去,当即点了出来:“你是不是跟你大哥吵架了?”   熊三娃与陈大兴都愣了一愣,熊三娃不由得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张贤笑了笑,道:“这个旅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熊三娃以为张贤真得什么都知道了,非常沮丧,却为着自己的大哥开脱着:“哥呀,你不要处分我大哥,都是我的错,不能怪大哥,你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张贤愣了一下,问道:“熊团长这一仗打得的确是很糟糕呀,但是我也没有说要处分他呀?”   熊三娃愣了愣,忽然破涕而笑。   张贤却是板起了面孔,严肃地问道:“三娃,你老实给我交待,你到底给你大哥惹了什么麻烦?”   熊三娃看着张贤,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他,但还是不愿意说出来,敷衍着道:“哥呀,你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张贤被他问得一怔,险些要被气歪了鼻子,骂道:“我是要你主动跟我说出来,你还真得要我去作调查吗?如果真得我去调查了,可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说实在话,张贤对于熊开平这一次战斗的表现相当不满意,但是他还是认为熊团长很是勇猛的,而且已经尽力了,只是战果上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如今看到熊三娃的这个样子,似乎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隐情。   知道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熊三娃只好实话实说:“我们在打到崖顶的时候,其实可以打死一个敌人的大官,但是是我拦住了大哥,没让他下手!”   “为什么?”张贤问着。   熊三娃咬了咬唇,半天之后,才低低地告诉他:“其实你也是知道的,那个人是我爹!”   张贤怔住了,马上想起了当初一一八旅围攻马文龙部时的情景,那一次熊三娃其实是在钱雄风的利用之下,放走了熊卓然,他也因此而被一撸到底,成了一个大头兵,要不是如此,他可能也会跟陈大兴一样,就算是不一个少校,怎么也可以当个上尉或者中尉了。   见到张贤良久没有说话,陈大兴以为张贤会很生气,连忙在边上解释着:“旅长,其实这也不能怪三娃和熊团长,我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张贤问道。   陈大兴看了熊三娃一眼,他比熊三娃聪明了许多,当下对着张贤道:“那天的共军里,还有一个人是你的弟弟张义,当时,是我拦住熊团长,没有让他砍绳子,所以敌人才这么从容地逃跑了!”   “张义?”张贤再一次愣住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亲弟弟还在刘兴华的队伍里。   ※※※   二十多里的山路也走了一天,在傍晚之前,十一旅已然到达了沙窝镇。   此时的沙窝镇,共军早已经人去楼空了,询问镇上的乡亲,也都不知道这些昨天还在街上忙碌不已的解放军去了哪里。其实这也在张贤的意料当中,他此行的目的也并非真得是想深入山区里清剿,而是为了完成胡师长所交给的任务。   可是,当张贤刚刚驻扎下来,正在沙窝镇四下里布防,准备在此过夜的时候,一个当地保安队的队长带着几十个乡丁从八里店跑了过来,原来他们在那边遭受了解放军一支部队的攻击,被打散后,听说这边有国军,所以过来投靠。   张贤立即仔细向这个队长询问着那边的情况,这个八里店离着沙窝镇并不远,在西面三十多里的地方,中间要翻过两座大山。这个保安队的队长告诉张贤,那边的共军足有三四千人,一个团都不止,否则他的这个保安队也不会如此得不堪一击。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不由得心情一振,又细问了些此地附近的情况。这个队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边方圆五十里内,除了那一支共军外,不会再有共军的其他部队,而那支原来集结在沙窝镇的共军,也在头一天被十一旅击败后,往西南方向,去了湖北。正是因为过于警惕沙窝镇方向上的共军,他才会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另一支共军没有堤防。   得知并没有其他的共军部队出没,张贤放下心来。很显然,那支进驻八里店的共军,并不知道隔着两座山的沙窝这边,已经到了十一旅的手中。   张贤立即召集起十一旅的团长与作战参谋,他决定来打这一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敌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可以来一次偷袭。   本来,在打大金沟的时候,那一仗熊开平就觉得很是窝囊,这一次一听到战机出现,马上奋勇当先着站出来,愿意第一个去打头阵。徐海波与吴华还在犹豫之中,两个人都认为这个时候没有师长的命令,冒然行动,很有风险。看到熊开平团长如此自告奋勇,白京生也站了起来,立即随之附和。见到两个团长如此赞成,徐海波与吴华也只好表示同意。   看到意见已经统一,张贤马上布置起来,决定连夜运动,在敌人还没有发现十一旅的情况下,接近八里店,争取在天亮的拂晓时分打响战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次偷袭定然会有不小的收获。   便这样,刚刚驻扎下来的队伍,又连夜起程,因为有那个当地保安队的队长一行作为向导,所以行军十分顺畅,天亮之前,各营团已经相机到达了指定的位置,正在悄悄地包围八里店。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包围即将合拢之时,一个士兵不小心枪走了火,清脆的声音传出了老远,同时,十一旅终于让八里店外围警戒的共军部队发现,对方当即鸣枪示警。十几分钟之后,八里店里的解放军大部队趁着拂晓前天色未亮之机,从那个未围住的缺口奔逃而出,尽管张贤把陈大兴的警卫营都调了上去,也没有能够及时地堵住那个缺口,还是令许多的解放军跑了出去。   经过激烈的战斗,最后的缺口终于还是被封堵,围在八里店里面的,还有许多这支解放军部队的人员与物资。   围攻八里店的战斗很快就打响了起来,张贤很是奇怪着,这支队伍在驻进八里店后,却没有沿着村镇构筑防御工事,便是连一个碉堡、一个壕沟都没有,可想而知,这支队伍的指挥官警惕性与军事水平的低下,这和两天前他所遇到的刘兴华根本无法可比。其实细细想来,如果共产党都是这样的指挥官,那么这场戡乱之战也就根本不可能打得如此艰难,看来共产党方面也是人员紧张,否则,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当上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虽然对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不屑一顾,但是张贤对这些被围在八里店里的解放军士兵们所表现出来的顽强,还是表示着佩服。在没有可守可防的工事的情况之下,这些被围的人依然顽强地反抗着,逐次逐屋地与国军拼杀,对于张贤的喇叭劝降,谆谆诱导,包票保证都置之不理,反而给了令冲进村店之中的国军陷入了被动之中,战斗从一边倒的情况演变成了胶着拉锯之态,双方逐屋逐巷的争夺很是惨烈。   “用燃烧弹吧!”徐海波在旁边提着建议。   眼见着时进中午,张贤知道再这么打将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   一时间,燃烧弹发射过来,烈火冲天而起,不一会儿工夫,整个八里店一片得火海,张贤知道,大火熄灭之后,这里将会变成一片废墟。   火焰中,那些还负隅顽抗的解放军战士们不得不钻出来,有的浑身还沾着火,来回在地上翻滚着,那些还来不及跑出村来的人,就此葬身在了火焰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慑人心肺!   张贤忽然觉得自己真得变成了魔鬼,在这场内战之中,已然成了铁石心肠。   那些逃出大火的人很快都成了国军的俘虏,不知不觉,陆陆续续中,已然抓到了两百多个。当其中一个穿着马靴,戴着眼镜的俘虏被推着走过张贤的身边时,张贤不由得为之一愣,这个人他认识,最早之时顶替牺牲的郝彬,当过马文龙的指导员,他的名字张贤还记得,叫作林宣!      第八章 布网(二)      战争就是如此得残酷,如此得无情,而那些身处在战争中的老百姓更是可怜可叹!面对被大火吞噬的房物与财产,这些逃出来的老乡都不由得嚎啕大哭。面对此情此景,张贤只觉得自己真得是在作孽,可是又很无奈,他只能板起面孔,装着冷酷。   看看战斗已经结束,张贤命令着士兵们扑灭大火,尽量地抢救百姓的财产,同时要求那个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保安队队长出来维护治安,并从十一旅的给养中拿出一部分物资分发给当地的老乡,以平息百姓的愤怒。毕竟这是在寒冬腊月里,人是要生存的。而对于后继的百姓生活生计问题,也只好交给地方上的行政官员来处理了。   那些被抓获的战俘被一一地审问开来,张贤这才知道,这支被自己围攻的部队是刘邓所部属下的一个旅,这里是旅直机关的所在,那个旅长听说被国军十一旅攻击后,当先地带着人跑了出去,连打都没有想打。对于刘邓手下的这些旅、团长们来说,他们对国军的整编十一旅印象太过深刻了,张凤集的那一仗至今还让许多人心有余悸。   林宣也被进行了提审,他此时的身份是旅直后勤供应处的处长,相当于一个团级的干部了。当他看到张贤,并认出这个老相识的时候,不由得怔了一下。   “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谈了谈!”林宣望了望审讯他的这几位国军长官,看得出来这里面属张贤的官最大,所以对着张贤这样的恳求着。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徐海波与吴华离去。林宣是这些俘虏中官职最大的,应该从他的口中能够获得到什么。   看到这个审讯室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张贤,林宣这才定下了心来,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这才对张贤道:“张贤,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今天我落在你的手里,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是你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来,只怕也会费些功夫。”   张贤看了他一眼,他对这个马文龙的指导员并不喜欢,自从他接手牺牲了的郝彬工作以后,一直都对张贤怀有敌意。当年在张贤冒险找到马文龙,恳求他们能够帮助自己解救美国飞行员的时候,这个林宣还出来横加阻止。   “你要知道,就算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对你照顾,只是把你上交到上面以后,保密局的人也会对你进行审问的,到时他们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所用的手段你也应该听说过,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到时不由你不说!”   林宣的身子微微一颤,显然已经有些害怕,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用着商量的语气问着:“张贤,我想和你谈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很有用的军事情报!”   张贤怔了一下,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林宣道:“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想作一个正常人,一个普通的人。”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在共产党这边一直劳累奔波,四处躲藏,从襄河纵队出来到了主力部队,还以为可以平稳一下了,哪知道还是这样居无定所,东躲西藏的,我早就已经累了。只要你能让我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也不要那些特务找我的麻烦就行了!”   张贤点了点头,对他道:“嗯,你这个要求的确不高,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林宣还是有些怀疑,问着:“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呢?”   张贤道:“信不信我,还要看你。我可以安排你去武汉,然后给武汉的韩琦主任写一封信,要他不要为难你,这总可以了吧?”   林宣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道:“张贤,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很久了,虽然一直是敌人,但是我还是相信你的为人,说的话不会不算数的。只是还有一点,我希望我透露给你的这个军事情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来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也不用去怀疑他的真实性!”   张贤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向他道:“好,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份情报是你提供的!”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林宣才放下心来。   ※※※   林宣所提供的军事情报,果然很有价值,令张贤马上觉察到了战机的出现。   原来,王坤所领导的第十纵队到达了大别山区之后,与野战军司令部交接了南下的物资与伤兵,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刘伯承与邓小平安排第十纵队向西越过平汉铁路,要他们往桐柏山区建立革命根据地,要求他们立足于桐柏,打好向江南进攻的基础。就是为了配合第十纵队的西进,刘兴华的襄河纵队才会被要求拖住进入大别山区的整编第十一师。   但是这个第十纵队的司令员王坤却很有问题,做事拖沓无序,并没有抓住最好的战机西向突进,却以部队长途跋涉,过于劳累为由,就地休整了两天,白白地让襄河纵队与整编十一师周旋了两天。这当然令刘兴华十分得气愤,立即上报指挥部。而此时的刘伯承与邓小平也分兵而行,刘伯承带着野战军的司令部正往移驻淮河以北,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怒,去电催促王坤带领第十纵队赶快起程,言词极为严厉。   王坤只得服从命令,带着第十纵队一行准备西向。第十纵队这一行军马除了两万多的战斗部队之外,还有随行的地方干部与后方医院等几千之众,整个队伍将近三万余人。按照王坤司令员的想法,为迷惑敌人的侦察,部队首先在罗山县与光山县之间向南,直进入湖北省境内,然后再伺机西向,在柳林镇附近越过平汉铁路,转入桐柏山区。   林宣所在的这个旅,就是为了配合第十纵队的转移,向这边移驻过来的,他这个供应处的处长虽然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情况,但也参加了与第十纵队的物资交接的工作,所以也了解其中的许多细节。   张贤一得到这份军事情报,马上便觉出了事态的重大,当即以电报形式拍发给了师长胡从俊,他没有用电话,就是为了更安全着想,怕泄漏机密。   这份重要的情报也很快地承送到了坐镇武汉的白崇禧的桌子上,正与汉口指挥所的密报以及空军的侦察不谋而合,汉口指挥所得到的密报却是:共军有两到三万人,从宣化店至周党阪之间向信阳九里关方向西进;而空军侦察机的信息也确认了这一点。   白长官立即招集自己的参谋团队,研究起了对策。很快,方案便确定了下来:以击灭企图向桐柏山逃蹿之敌为目的,以整编十一师从罗山、光山附近昼夜兼程,向平汉铁路上的柳林急进,对该敌的右后背发起猛烈攻击;以新到信阳的整编二十师迅速秘密开往柳林西方附近地区,占领要地,构筑伏击、堵击阵地,堵截敌人的去路,并与整编十一师前后夹击,对敌包围并歼灭之。   同时,白长官也将该情报及时通报给了信阳绥靖分署的张轸主任和合肥绥靖分署的徐主任。张、徐两位主任都同意汉口指挥所的意见,汉口指挥所于是和张轸仔细研究了整编二十师的埋伏阵地,同时急电光山附近的整编十一师,星夜兼程向柳林方向急进。   ※※※   十一旅和十八旅进入大别山区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中了解放军的埋伏,这个时候,接到师部的命令,退出大别山,转向平汉铁路方向,正是大家所巴不得的事,也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便回到了光山。   这个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来,为了不耽误行程,信阳绥靖分署的张轸主任早就派了上百辆军车,分期分批地运送着整编十一师的将士们。   张贤被胡从俊要求一起坐上了他的美式指挥车里,随着汽车的巅颇,胡从俊向他介绍着这次行动的具体情况,以及整编十一师的任务,同时不无感慨地道:“我们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共军的踪迹而不得,却没有想到敌人却还在向西逃蹿之中,张贤呀,也幸亏了你呀,不然我们这个时候还在大别山区里打转呢!”   张贤却是一笑,对着胡从俊道:“师长,这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弟兄们的功劳。”   “对了,那个向你透露情报的共军俘虏,你把他怎么样了?”胡从俊忽然来了兴趣,问道。   张贤告诉他:“我已经把他交给了信阳绥署张主任派来的人,这些俘虏都由他们去处理了,这个俘虏特别要求能够回武汉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也答应了。”   “是这样呀!”胡从俊有些失望,当下对着张贤道:“我还想从这个人的嘴里再问出一些事来呢!”   “哦,师长还想知道什么事?”张贤问道。   胡从俊一笑,对着他道:“我想知道刘伯承的指挥部在哪里!”   张贤也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也很想知道,只是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知道的,这个俘虏不过是一个供应处的处长,还没有那么灵通的消息,他能够向我透露这个情报,也已经是很有用处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其实,张贤却有一点私心,这个林宣对自己的过去有所了解,虽然经过上次围攻马文龙部的事情之后,他已经洗脱了嫌疑,但是自己的弟弟张义再次参加共军,这件事,对他来说却是非常不利的。虽然陈大兴与熊三娃都已经在解放军的部队里看到了张义,但是他相信这两个人都不会出卖他;但是这个林宣却不一样,他可以来当这个证明。虽然此时的国家法律并非是封建时代那样,一人犯罪,诛连九族,但是张义的事一旦被捅大,那么肯定会对他的仕途有所影响,很难说,他还会得到胡从俊、以及陈长官的信任了!   ※※※   在国军这边正积极布置的时候,第十纵队还在按部就班的行进之中,完全没有预感到灾难的来临。      第八章 布网(三)      刘兴华带着襄河纵队,从光山县向西南方向退去,他对这一片的地理十分熟悉,在这个区域里打游击就有很多年,所以这一路上再没有遇到国民党的部队,还是比较顺利的。   在他带着部队与整编十一师脱离接触,退下来的时候,才知道,王坤所带的第十纵队根本就是在罗山县休整,没有西进。   其实,刘兴华与王坤认识已久,还在当年红四方面军的时候,他还叫做马文龙,两个人都是团长,后来又一起参加了长征,但是在四方面军西征失败之后,便失去了联系。抗战爆发后,刘兴华随着李先念又回到了鄂豫边区组建新四军第五师,而这个王坤却是留在了延安,后来到了八路军太岳军区任职。   按理说,老朋友见面应该分外激动与亲热,刘兴华与王坤的相见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在激动过后,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原因就是刘兴华责怪王坤没有及时带着第十纵队转移,害得他白白地与整编十一师周旋了两天。   在红四方面军中,刘兴华与王坤便谁也不服谁,这个王司令员当年就是农民爆动出身,而刘兴华却是起义的国民党军,所以从骨子里来说,还是王坤看不起刘兴华。可是当年打仗的时候,往往是刘兴华的主意最多,他对王坤作战的死板也颇有微词。   这一次两个人争吵的结果就是刘兴华将这件事上报到了野战军的指挥部,于是刘伯承总司令亲自来电,将王坤严厉地批评了一通,并要求他立即出发,刻不容缓,在这个时候多等一天危险就大上了一天。无奈之下,王坤司令员只得带着第十纵队再次出发,但是却对刘兴华这个老战友很是不满。   指挥部依然要求刘兴华的襄河纵队配合第十纵队行动,为第十纵队断后。这次的行军路线,其实是刘兴华与王坤商量之后,报请指挥部同意后来进行的,第十纵队从光山县与罗山县之间南下湖北,以迷惑敌人,然后伺机西进越过平汉铁路。只是依刘兴华原来的意见,是分兵两路,一路由信阳以南的柳林附近过铁路;一路从湖北广水车站以北过铁路,但是王坤认为将大部队一分为二很不明智,近路不走,南下绕远路就是多此一举。最终,还是刘兴华妥协了。   第十纵队已经起身向南而去,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却是严阵以待,守住路口,生怕北面的国军整编第十一师再追将过来。守了一天之后,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张贤的十一旅在八里店围攻得手后,却退出了山区,回了光山;而整编十八旅也从北面撤出了。听到这个消息,刘兴华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他还真得担心,如果张贤带着整编十一旅追将下来,以他襄河纵队的这两支战斗力并不太强的地方旅,可能真得很能抵挡。   为了以防万一,刘兴华带着襄河纵队又守了一天,看到果然没有国军的追兵到来,这才下令撤掉关卡,整备各部,向西南方向追赶第十纵队而去。   可是,随着大雨的到来,山路也泥泞起来,便是襄河纵队经常走山路的部队,行走起来也异常得艰难,对于从华北平原过来的第十纵队的战士们来说,更是无处踏脚,其行进的速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刘兴华带着襄河纵队才走了一天,便追上了落在第十纵队最后面的地方干部团,这里面大部分都是些被派过来的准备去桐柏地方的政工人员,根本不是作战部队。带队的张发团长正为没有跟上大部队,而急得嘴角起泡,身处在山区里,又没有向导,大雨中也看不清路径,而电台也联络不上,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见到刘兴华的到来,就仿佛是黑夜里终于看到了一丝亮光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份紧张万分的心也倏忽地落了地。   “你们怎么走了两天,才走了这里?”看着狼狈不堪,浑身都已经被大雨淋透的这个地方干部团的团长,刘兴华紧锁着眉头,问着他。   张发团长不由得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这里面全是些文职干部,你看看,女的还占那么多,大家打仗虽然没打过,但是行军却也没少走路,只是没有想到大别山里的路这么得难走,走一脚陷一步,拔都拔不起来。谁想掉队呀,哎!这也是没有办法!”   看着这些干部团的人浑身泥水的样子,许多人还戴着眼镜,在雨里就如同一个瞎子一般,刘兴华身边的武小阳不由得“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来,经不住地道:“呵呵,我们尹营长也是个四眼,他的眼镜可是绑以头上,你们看你们,哈哈!架在耳朵上,不掉下来才怪呢!”   “小武,不要乱取笑!”刘兴华严厉地训斥了一声。   武小阳作了个鬼脸,忙收住了笑容。   “这样好了,你们的东西由我们来背,你们空着手跟着我们走就是了!”刘兴华告诉这个张团长。   张发团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被落下,只好点了点头。   刘兴华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支断后的队伍,从这个时候开始,成了一个收容队。   熊卓然骑着马从前面转了回来,看到刘兴华后,马上跳下马来,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着他道:“老刘呀,我到前面看了,还有很多掉队的同志呀!”   “是呀!”刘兴华点着头,不由得有些埋怨着:“这个王坤是怎么搞的,把队伍拉得这么长,零零落落的,这要是遇到了敌人的怎么办呀?”   “嗯!”熊卓然也点着头,不无担忧地道:“我现在就是在担心呀,我们这么明显的队伍,不可能不被敌人的侦察机注意,敌人也不会这么无动于衷吧?怎么着也应该派一个部队在后面来追的呀,你说是不是呀?”   经熊政委如此一说,刘兴华也不由得一阵心悸。没下雨的时候,敌人的侦察机就已经在这片山区里盘旋了很久,肯定最就注意到了这支队伍。而北面的整编十一师当时其实离得这里并不远,如果急行军的话,有一天左右就可以追上落在后面的部队,但是敌人却没有这么做,的确是耐人寻味。   “难道?难道敌人在前面会有埋伏?”刘兴华迟疑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   熊卓然也点着头,却道:“就算是敌人有了埋伏,却也没有理由不来追击呀?”   刘兴华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道:“要是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标呢?”   熊卓然不由得一怔。   刘兴华却是浑身发冷。   “如果真得敌人知道了我们目标,我们这么费劲心机的往南走,再折向西行,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敌人只要在半路上等着,就可以轻易地两面夹击!”熊卓然悠悠地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不能相信地道:“算了,老熊,我们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我们的计划敌人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的!”   “嗯!”熊卓然也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   胡从俊带着张贤先回到了信阳,他是应召来开会的。在信阳绥靖分署的会议室里,张轸主任主持着召开了一次高级军事会议,与会的除了整编十一师的人外,还有整编第二十师的杨师长带来的人以及部分信阳分署的高级军事参谋。   会议开始的时候,张轸主任首先通报了敌情,并将汉口方面的意见摆了出来,然后对着大家道:“这一次很明显,敌人是要越过平汉铁路,去桐柏山。只是敌人从何处穿越,我们并没有确切的消息,看这个情形,空军昨天已经侦察得知,他们已经从宣化店附近折向西来,如果按照这种情况,那么他们应该是从信阳到武胜关这一段越过铁路!”   胡从俊却是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道:“这一段也有五六十公里呢!我们又如何堵截呀?”   整编二十师的师长也道:“是呀,这么长的距离,除非把我们两个整编师所有的人一字排开,才有可能堵住。”   张轸点着头,对着两位师长道:“是呀,这才是我们最为难的地方,我们只知道敌人会从这个区间里过路,只是这段距离的确不短,很难把握呀!”   张贤看了看地图,想了一下,悠悠地道:“钧座,其实要判断敌人从哪里过境,也很简单!”   “哦?”张轸的目光投向了张贤,不由得问道:“张旅长,你说怎么判断?”   张贤站了起来,走到了地图之前,指着这段区域道:“大家来看,在铁路穿过的这个地段的中间,正好有一座鸡公山!呵呵,这个鸡公山可是一个好地方,避暑胜地呀!同时也是这附近区域里最高的山峰,海拔有七百多米,这里肯定不适宜大规模的人员穿过。所以,能过去的地方其实只有两处地方!”   众人听着,纷纷点着头。   张贤又接着道:“一处是鸡公山之北的地区,这里!柳林镇!另一个地方是鸡公山之南,这里,孝子店!”   胡从俊也道:“不错,只是我认为敌人从柳林镇走的可能性最大,这不需要绕路。而从孝子店过,却有些绕路了!”   张贤点着头,同时道:“共军向来狡猾难测,很难说他们就肯定从柳林走!”   张轸主任也点着头,还是有些迟疑地道:“便是有这两处地方,所以也很难布置!”   张贤又道:“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走,定然会惊过沿铁路线的交警部队,所以这个时候,需要交警总队严密监视。敌人肯定会夺下一个过路点,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埋伏在他们的前方,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嗯!”张轸主任点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如果敌人从柳林镇过路,那么我们就在吴家店、谭家河附近设伏;如果敌人从南面过境,那么我们就在蔡家河、南流弯附近设伏!”   众人一齐点着头。   张主任沉了一会,又道:“整编二十师随时准备在信阳待命,一旦得到敌人的确切消息,我们便可以用汽车把你们师迅速运送到位!”   “是!”整编二十师的杨师长响亮地回答。   张主任又着对胡从俊道:“整编十一师还要马不停蹄,从东北和北面压迫过来,务必与整编二十师合作,不令敌人向北逃蹿!”   “是!”胡从俊也大声回答着。   张主任最后道:“南面,由汉口指挥部已经调派了一个旅过来,很快就可以到达指定的战场。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将信阳绥署直属部队的一个团布置在信阳与谭家河之间,将直属的炮兵和工兵部队配置在信阳与柳林间的东双河附近,这样形成一个三面包围的包围圈,定然叫这些共军有来无回!”   众人一起鼓起了掌来。      第九章 柳林(一)      第十纵队已经走到了三里城,但是大雨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此时除了跟着纵队直属机关行动的二十八旅外,二十九旅与三十旅以及后面的几个随行部队也还不知道到了哪里,前面就是九里关了,出了九里关就要过平汉铁路。   王坤司令员经过多次联系,也没有联系上掉队的那两个旅,却与刘、邓首长取得了电台联络,向其通报了第十纵队此时的位置,并且上报,准备在九里关等待一天,以会合各部后一起过平汉路。这封电报早晨刚刚发过去,还没有等到中午,刘伯承的回电便过来了,言辞更为严厉起来,电文道:“你们在九里关等待,等于灭亡,你们今天晚上立即通过九里关!”   在这个时候,不用想,野战军指挥部已经得知了光山、罗山方面国军的调动情况,整编十一师突然从大别山北面转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信号。   第十纵队的纵直机关,在接到了这封电报之后,立即准备起程,正在忙乱之时,电台与二十九旅取得了联系,司令员王坤命令二十九旅前进到三里城,以等待三十旅及后面的各部队,并且负责掩护地方干部团、收容零星掉队的人员,准备越过铁路。   与此同时,作为先头部队的二十八旅,被要求马上出发,抢战柳林车站,以掩护大部队过路。   ※※※   柳林镇,位于平汉铁路的西侧,北距信阳四十五华里,东西两面鸡冠山、南天门、孟家山、扇子山、花石岩等山峰,山高谷深,树木繁茂。这个柳林镇就夹在这些南北走向的山岭之间,平汉铁路从镇子的东面穿过,车站的西侧还有山涧流经,地势十分险要。   下午的时候,二十九旅与三十旅各有一个团赶到了九里关,而二十八旅也已然行进到了柳林的外围,在谷山新集附近,遇到了当地的保安团,在消灭了这支地方武装后,二十八旅一个团顺利抵达了柳林外围的石板滩。   石板滩通向铁路处是一个狭窄的山谷谷口,中间只有一个两百米的通道,国军交警四总队便据守于此,居高临下,在铁路的东面鸡冠山、南天门和谷口小山上修建了三座钢筋水泥浇筑的碉堡,严密封锁着道路;而铁路西侧柳林镇后面的山坡上,还有一座镇公所修筑的碉堡,驻守着一个地方保安中队,这四座碉堡形成了一个环形的阵地,卡住了柳林这个咽喉要塞。   二十八旅休整了一天之后,在第二天晚上才开始发动对柳林的进攻。前卫团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地消灭了铁路以东的国军交警总队,一举歼灭国军两百余人;随后,二十八旅的另一个团突出山垭,向柳林车站发起突击,守卫在车站的国军交警总队是一个拥有美式军械武器,颇有战斗力的部队,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挡住解放军的攻击,被二十八旅一个营迂回到了碉堡之后,摧毁了这座碉堡。在这个碉堡被炸后,其余部队一拥而上,很快便占领了车站。而位于柳林镇西部山坡上的国军保安中队,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后,闻风丧胆,连打都没有打,但望风而逃。战斗结束的时候,刚刚到了第三天的凌晨时分。   二十八旅在夺下柳林车站后,随即控制了附近的各制高点,掩护纵队的主力通过铁路。   ※※※   此时的刘兴华所带领的襄河纵队,正在第十纵队的最后面踽踽而行,一边还负责收容着掉队的人员,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三里城,这里位于柳林车站的东南方向,两地相距还有近五十华里。   三里城,位于湖北与河南两省的边陲,素有脚踏两省,鸡鸣三县之说。这个小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风景十分优美,只是处在这个时期,便是再美丽的风景,对于这些急行军而来的人们来说,也无暇流连,恨不能早一些越过铁路线,到达目的地。   在这里,刘兴华见到了被王坤留下来等待后续部队的二十九旅李旅长,当听说王司令员已经命令二十八旅武力夺下柳林车站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叫了起来:“这个老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怎么还要这么指挥?”   李旅长很是诧异,不解地问道:“刘司令,我们司令员的命令以错吗?”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当着下级的人,他却不便与之探讨王坤的对错,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熊卓然在旁边点了点头,接口道:“这是在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个旅长更是不解起来。   “是!”熊卓然十分肯定地道:“我们这么多人行军,肯定会引起敌人的主意,敌人正不知道我们要从哪里过路,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很容易地知道我们的方向,如果在前面设下埋伏,那么我们的肯定会遭受损失!”   “不会吧!”这个旅长还不相信,怀疑地道:“我们只有夺下一个路口,才能过去,要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越过平汉路呢?再说,等敌人发现我们的企图,再到前面设伏,我们早就走远了!”   “走远?”刘兴华却是一声得冷笑:“你们第十纵队走这些路,拖拖沓沓,队伍足足拉了有上百里,你想着很快地过去,怎么可能呢?没有个两三天,只怕根本过不去的!”   听到刘兴华如此来说第十纵队,这个李旅长很不高兴起来,但是碍于刘兴华的职务比自己高,他不快地道:“我们的王司令也不会这么笨,等着敌人在前面设伏。再说,不这么过,还怎么过?”   看到这个旅长扳起了面孔,刘兴华这才觉出来自己并不是在与王坤说话,面对王坤司令员的时候,他倒是无所故忌,毕竟是老相识,老战友,大家互相都十分了解对方;而对于这个陌生的旅长,自己的话语显然有些重了。当下,他和颜悦色起来,向这个旅长做着解释:“我们可以不这么过的,完全可以在不损失一兵一卒的情况之下,顺利通过平汉铁路!”   这个旅长不相信地看了看他和熊卓然,可能要说他们是在吹牛,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却是带着讽刺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呢?”   “可能!”熊卓然却十分肯定,同时告诉他:“我们纵队来回过了平汉路两三次,从来就没有出过意外!”   “是吗?”这个旅长依然表示怀疑。   刘兴华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我们过铁路的时候,都是在夜里,悄悄地过去,不破坏铁路线,不破坏敌人的电话电线,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如果第一天过不完,我们会在第二天夜里换一个地方过境!”   李旅长愣了愣,却又不相信地问道:“敌人会让你们如此顺利的通过?”   刘兴华笑了笑,向他解释着:“敌人当然不会这么好。我们过路之前,行动都很隐蔽。再说,这些护路的是交警部队,并不是真正的作战部队,他们就算是知道我们过路,只要我们不向他们发动攻击,他们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互相心知肚明,井水不犯河水。事后,他们也只是向上面报告一下而已,这个时候我们早就去得远了!”   “原来是这样呀!”李旅长有些明白过来。   熊卓然也点着头,同时却很担心地道:“这一次,王司令安排攻击柳林看似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够在一天之内全速通过,那么前面的路就是非常危险的!”   刘兴华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   就在第十纵队对柳林发动攻击的时候,汉口指挥所与信阳的第五绥靖区也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张轸主任按照事先的计划,将国军整编第二十师预设的埋伏阵地,选择在了信阳西南约三十华里的吴家店、谭家河的附近,这里是信阳通向平靖关,进入湖北的古代官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距离柳林车站有三十余华里,是伏击过路解放军最理想的场所。   当十二月五日深夜,第十纵队的二十八旅正在柳林方向激战正酣之时,信阳绥靖分署已经组织起了一个汽车团,连夜将整编二十师运往吴家店附近。   整编二十师为川军劲旅,师长杨干才是四川大军阀杨森的侄子,整编二十师的前身便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部队的内部团结较好,骨干基本上都是川军里的人物,没有被中央军打进来。这一次调到中原参战,士气高昂,下了车之后,部队冒雨前进,迅速在谭家河以北占领各制高点,完成了伏击的准备。   但是对于整编二十师的这个师长,胡从俊却并不以为然。   在私下里的时候,胡从俊对着张贤道:“这次军事行动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刘伯承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用到这么废物的一个部队指挥官,已经步步踏进了我们的陷阱里,却还浑然不觉!”   张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地道:“是呀,这个指挥官带着这么多的人,却不思从速行军,还这般大摇大摆,仿佛逛风景一样,真是愚蠢之极!”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道:“虽然我们的敌人如此愚蠢,但是我们也别有太多的指望!”   “哦?”张贤有些不解,问道:“师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胡从俊微微一笑,道:“如果是我们整编十一师去做埋伏,我可以向白崇禧打包票,放掉一支共军的部队逃离,就撤掉我的职。令这些共军全军覆没我不敢说,如何也可以让其损失一半以上。呵呵,这一次偏偏是阴差阳错,让这个杨二筒去打埋伏,我只怕到头来,我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杨二筒,就是整编二十师师长杨干才的外号,因为这个师长好嗜鸦片,人已经脱了型,两只眼睛暴突出来,形同麻将牌里的二筒,所以才会有这个称呼。   张贤怔了怔,有些怀疑地道:“师长过虑了,整编二十师也算得是川军中的精锐部队,便是不如我们整编十一师,对付这些共军怎么也是绰绰有余的!”   胡从俊只是一声冷笑,悠悠地道:“一个只会搞女人,抽大烟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成就吗?”   张贤微微一愣,马上明白了过来。杨森是川军中有名的老色鬼,他的这个侄子别的能耐没有,却也继承了杨森好色的毛病,再加上嗜烟如命,也就难怪胡从俊会对这次行动有所失望。川军中,许多的将军都是手拿两把枪,一把是打仗的枪,另一把就是抽鸦片的烟枪!   “唉,没有办法呀!”胡从俊说着,又是一声得长叹:“如今信阳附近只有这个整编二十军,而我们整编十一师又离得太远,不用他们也必须要用了。唉,如果是换了我们中央军的任何一支部队,都一定比他们要强了许多!”   张贤却是一阵默然,中央军当初号称也有百万,可是这一年半的时间打下来,此时却是越打越少,其中的精锐也在渐渐地失去了光华,在共军此起彼伏的运动战中,正在一个个地被消耗掉,其损失是无可估量的。否则,也不会轮到这些地方的杂牌军出场。      第九章 柳林(二)      第十纵队在纵队司令王坤的带领之下,先头部队的第二十八旅攻占柳林,其后,王坤命令二十八旅两个团在铁路沿线掩护和接应后续部队及纵队直属卫生部通过了铁路;第十纵队的直属队则以二十八旅的一个团作为前卫,纵直跟随在其后,当先着越过了铁路继续西进,准备抢占西双河,然后等待后续部队的赶上,在各部会合之后,继续向西北方向的桐柏山腹地进发。   王坤司令员并不知道,此时的西双河附近,正埋伏着国军整编二十师两个旅四个团的虎狼之师。   十二月六日清晨,天光大亮之后,雨已经停了下来,但是天色仍然灰蒙蒙的,天空中还有厚重的乌云,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王坤司令员随着第十纵队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铁路的西面,而后继的各部也在陆继准备越过铁路,但是随之出现的却是联络的中断,各部之间有些混乱起来。   在这个前进的梯队里,落在后面负责断后的是二十九旅与三十旅赶过来的各一个团,这两个团护卫着纵队直属卫生部,已经来到了铁路的东则,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便开始心虚了。他们并不知道前面的二十八旅已经控制了平汉铁路,还是按照以往抗日战争中,在华北大平原过铁路的经验,认为在大白天里越过铁路,那就如同是飞蛾扑火,自找灭亡。正是由于死板地套用了过去的经验,在这种错误观点的作用之下,这些部队竟然又掉头向东,返回了出发地的九里关,准备着等天黑之后再过铁路。   而走在最前的已经越过铁路到达路西的十纵纵直机关,跟随着二十八旅的前卫团继续前进,在下午的时候,翻过了两道山梁后,便与国军整编二十师遭遇,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这个前卫团试图冲过整编二十师的封锁线,但是由于对方火力的强大,不得不退守下来,其中有一个营完全陷入了敌人的四面包围之中,另两个营虽然浴血奋战,却无法将之救出来,只得在其后构筑临时阵地,与正面的国军对峙激战,以掩护其后的十纵纵直。   在经过了艰难地奋战,那支被困的营才突围而出,但是已然伤亡惨重。不过,这个营还是带出来了一个俘虏,这是一个国军的排长。在紧急地审问之下,通过这个俘虏的供述,王坤司令员才知道了情况的严重性。   入夜后,国军整编二十师暂时停止了进攻,这个时候,二十八旅的主力还在铁路沿线,而其他部队还在铁路之东的九里关。   在严峻的形势面前,王司令员不得不放弃原定向西北方向突围的计划,转而向西南方向突击,因为根据敌人俘虏的供述,这个方向上还没有敌人。   ※※※   雨过之后,并不是一个好天,到处都是阴沉沉得,刘兴华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象这天一样,堵得难受,却又说不出来。   一大早,部队便从三里城出发,向西北方向挺进,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九里关,然后趁着夜色越过铁路,转向桐柏山区,他知道,此时他带着的这支上万人的队伍,已经成了这支长龙的最未尾,如果敌人在铁路上随便卡一下,那么很可能过不去的就是他们。   三里城位于鸡公山的东面,而九里关位于鸡公山的北面,平汉铁路又是从鸡公山的西面穿过的,他们这一路的行军其实就是绕着鸡公山在转。   熊卓然来到了刘兴华的身边,却也与他一样地担心着什么,对着他道:“老刘呀,我们如此的速度,可能真得过不了铁路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其中凶险,却又看了看落在后面的地方干部团,很是无奈地道:“我们总不能丢下他们自己走吧?”   “那当然是了!”熊卓然也点着头,却又道:“我在想王司令带着第十纵队的先头部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过了铁路了,只是等我们过铁路,可能要到下半夜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够如此轻松地过去吗?”   刘兴华看着他,自然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便是再傻的敌人,也不可能在第一天没有警觉的情况下,放过了第一波人,又接着第二天和第三天得不做防犯。   “你的意思是……?”刘兴华问着。   熊卓然笑了笑,对着他道:“我觉得我们不能跟在王坤的后面,他能过去,我们肯定过不去,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反其道而行之,转向西南,从鸡公山的南面越过铁路,路程虽然远了一点,但是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   刘兴华点了点头,赞同地道:“老熊呀,你的意见不错,我也这么想过。只是这样一来就不是按原定的计划进行,我只怕到时王坤那里会不好说话了!”   熊卓然却道:“呵呵,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为什么非要拘泥于小节呢?更何况战场之上,情况千变万化,原来的计划有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实现得了的,到时还是需要随机应变的!”   刘兴华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你说得虽然不错,只是我们也要与王坤联系一下的,再说十纵还有部队在九里关那边接应我们呢!如果我们到不了九里关,他们也走不了。这里离着九里关也已经不远了,我们还是到了九里关再说吧!”   熊卓然只得点了点头。   ※※※   “前面就是三里城!”这个随行的当地保安团的刘团长这样地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命令前面的部队小心起来,因为根据他们得到的线报,三里城镇里面驻有大量的共军。   可是,当十一旅来到镇子的外面时,旅搜索队的人却从里面出来,带着这个镇的镇长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向张贤报告着:“旅长,镇子里是空的!”   “哦?”张贤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这个保安团的刘团长。   这个有些暴突牙的刘团长也有些挂不住了起来,皱着眉头怒声问着那个被带出来的胖镇长,问道:“周老财,你不是报告说你们镇里来了不少的共匪吗?怎么,人哪去了?”   这个周镇长一脸得委屈,辩解着道:“刘团长呀,我没有骗你呀,前两天我们镇里真得都是共军呀,他们把我看了起来,我也不敢乱跑,他们是真得会杀人的!”   “你说的那些共军哪去了呢?”   “今天很早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周镇长道。   “往哪边去了?”张贤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个周镇长连忙答着。   “你怎么会不知道?”刘团长怒了起来:“你说他们有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连点行踪都不留呢?”   “他们是出镇子的西面去了,我又没敢跟着看,哪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这个周胖子解释着,又想了想,道:“不过,我想他们应该往西北方向的九里关那边去了吧!我看到往那边的路上泥淖最多,路也踩烂了!”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周镇长说得倒是不错,这边的大路其实就是土道,大雨过后,马上变成了泥道,走过之后就是一脚的泥。   “他们是早上几点钟离去的?”张贤又问着。   周镇长想了想,道:“天刚刚亮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几点。他们走了半天我才敢出来看的!”   “天刚刚亮?”徐海波又问了一句。   这个周镇长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已经走了有半天多了,这个时候应该到了茶山了!”徐海波推断着。   张贤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整编十一师被紧急从光山县撤调回来后,张贤随着师长胡从俊前往信阳开会,而部队却还在往罗山这边运动,在布置完毕后,整编十一师被安排从北面和东面向鸡公山方向压迫过来,其实就是从东北方向对这股共军进行包围。在整编十一师中,十一旅被胡从俊配制在了左路,从罗山沿公路到达宣化店,在这里往西追击第十纵队;十八旅被胡从俊配制在了右路,从潘新店和灵山镇方向往南压来。张贤带领着十一旅并当地的一个保安团,紧赶慢赶地赶到三里店,哪想到还是晚了半天。   “那些共产党肯定走不快的!”周镇长又补充了一句。   刘团长不屑地道:“你怎么知道?”   周镇长道:“我看他们这支队伍里,虽然人很多,但是里面又有老又有少,还有不少女兵和伤员!”   “这难道是敌人的一支后勤部队?”徐海波猜测着。   “嗯!”张贤也点着头,当即命令着:“我们跑步前进,说不定能够在天黑之前将他们追上!”   “是!”徐海波与刘团长齐声答应着。   ※※※   中午的时候,刘兴华的部队已然到达了茶山村,看着那些干部团里疲惫不堪的女兵,总不能让其再度掉队,无奈之下,刘兴华与熊政委,干部团的张团长,以及二十九旅的李旅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等吃过了干粮后再走。   利用这段休息的时候,刘兴华命令报务组再次联络王坤司令员,但是接了半天也没有接到那边的信号,很显然十纵的纵直属机关也在行军当中,刘兴华只得放弃了。   看看天色不早,大家也已经休息了一个小时了,刘兴华再一次命令部队起程前进,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到张义连长骑着马从后面奔了过来,一见到刘兴华,不等马站稳,他便跳了下来,缠着纱布的那只受伤的手臂也没有影响他的灵活性。   “张义,你那么急急火火的,后面是不是有敌情了?”刘兴华马上想到了什么,急急地问道。   “是!”张义喘着粗气。他的连是随着梁三旅长作为断后的部队,处于这支队伍的最后面,正是因为张义对襄河纵队的纵直机关相当熟悉,所以梁旅长才会把他派来通风报信。   “到底怎么回事?”熊卓然也连忙走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还不干部团的张团长与二十九旅的李旅长。   张义扫视了这些人一眼,这才向他们报告着:“我们留在三里城的眼线传过来的消息,敌人已经进到达了三里城,正向九里关这边跑步追来!”   “来得好快呀!”刘兴华经不住地喊道。   “我们赶紧走吧!”李旅长与张团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催促着。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那些伤员以及干部团的人,叹了一声,道:“只怕我们跑不过他们!”   “跑不过他们也要跑呀!”李旅长很是倔强。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对这个主力部队的旅长有些失望,发现他还不如自己的梁三旅长与华峰旅长有头脑。   熊卓然却向他解释着:“敌人的目标就是我们,便是我们跑到了九里关又能如何?可以马上过铁路吗?如果不能马上过铁路,很可能就会被敌人两面夹击,那是相当危险的事!便是能够马上越过铁路,也很难说前面就是坦途!”   经熊政委如此一说,李旅长与张团长都明白了过来,此时他们的处境已经很是危险了,后面来了追兵,前面还不知道深浅,这就好象是瞎子在趟水过河,到了河中间一下子陷进了泥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该怎么办呀!”张团长推着自己鼻子上的眼镜,对于他这样的政工人员来说,还很少遇到这种险境,不由得有些惊慌起来。   刘兴华看着熊卓然,想了想,却是很无奈地道:“看来老熊呀,只能按照你说的那么去办了!我们来一个金蝉脱壳,你看如何呢?”   “金蝉脱壳?”大家都愣住了!      第九章 柳林(三)      当解放军在整编二十师预设阵地发生激烈战斗的消息传到了信阳分署,分署主任张轸在指挥所里便坐卧不安起来,一直与汉口方向上的白崇禧保持着紧密的联络,生怕会有什么差错。这个张主任也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从北伐名将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凭的却也是自己的真才实学。   看着自己布置的作战地图,张轸总觉得好象有哪个地方有些不对头,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胡从俊打过来的电话,在电话里,胡从俊告诉他,整编十一师已经从东北方向分两路向柳林车站这边压迫过来,但是这个时候还没有与共军接上火,这个更加谨慎的胡师长从而提出了自己的疑虑:是不是这些共军还有别的方向可走,并不是全部地从柳林过路,尤其是西南方向,那边的兵力好象有些空虚。   在胡从俊的电话打进来没有多久,他便接到了下属十一旅的消息,十一旅已经发现敌踪,正在追击之中。   但是,胡从俊的话也提醒了张轸,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布置图,发现确实在西南方向有一个漏洞,这一发现,立即令他出了一身得冷汗,如果这些共军真得从这个漏洞中钻过去,那么自己所有的心血也就付之东流,到时又劳兵,又伤财,肯定会引来许多将领的不满。   当下,张轸主任马上接通了武汉的白长官,向他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在谭家河西南地区一直到武胜关,都是一个空档。白崇禧也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即调整编第九旅火速从武汉近郊的横店车站出发,连夜向武胜关开去。在武胜关下车之后,即刻从武胜关向西北吴家店方向展开,以真正地完成对解放军的四面包围。   ※※※   此时,就在国军的整编第九旅从武胜关下车的时候,王坤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从西双河与谭家河之间插过去,抢占土门村,并相机占领西双河西南面的制高点庙儿山,用以掩护其他部队从这里转移。   只是在这个时候,王坤司令员才对下属各部队下达突围的决定,显然有些晚了,其实此时,许多部队已然在敌人的包围圈里转了两天。   在计划制定之后,王坤司令员派出通迅员,将目前的敌情通报给二十八旅,此时二十八旅除了一个前卫团外,其主力还在铁路沿线。与此同时,王坤又亲自写信给纵队直属队卫生部的部长,命令他组织医务人员,轻装带上药品随部前进,这封信也是专程派遣通讯员传送。   命令发布完后,王坤司令员开始组织纵队直属队与二十八旅前卫团准备突围,也就在这个时候,二十八旅在接到纵直的通报后,立即令旅直属队与一个团的团部及部分作战人员,火速赶到,这些部队紧跟着纵直,开始向西双河与谭家河之间的西南方向突围而去。   也就在纵直突围的时候,二十八旅主力的两个团开始脱离铁路线,向其前卫团与纵直这边靠拢。   入夜的时候,二十八旅两个团也陷入了敌军的包围里,因为双方力量的悬殊,其中一个团的一个营如何也突破不了整编第二十师的封锁,陷入绝境之中,一直从六日晚打到了七日的天亮,还是没有结果,无奈之下,这个团的另两个营抢占附近的几个重要山头,以阻击敌人的进攻。   而在纵直方面,也陷入了整编二十师的纠缠之中,为了掩护纵直能够顺利突围,二十八旅不得不主动向整编二十师发动进攻,这样一来,果然很快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但是这一夜一日的激战,二十八旅伤痕累累;同样,对于整编二十师来说,也没有想到对手竟然如此顽强,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战场上死伤枕籍。   ※※※   刘兴华终于还是将这只队伍一分为二,主力由熊卓然带领,在后面的敌人还没有追上之际,离开大路,沿着山道先行隐蔽到了茶山之侧的大茶沟之中,而刘兴华却带着梁三旅的一个团,继续装作是大部队的样子,向九里关前进。   依照熊卓然的意见,刘兴华作为纵队的司令,不应该去涉险,这个任务直接交给梁三旅长完成就是了。但是刘兴华却认为,对这片地域里的地形,还没有哪一个人比他更熟悉,他在这里打游击就打了十多年,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位置;更主要的,还是他对于自己辛辛苦苦拉起来的这支队伍,有些割舍不下,哪怕有一点的损失都会令他心痛不已。这次,这个作为吸引敌人注意的团,任务是最为凶险的,而在达成了吸引敌人的目地之后,如何能从敌人的重兵包围中跳将出来,也是非常艰难的事。在襄河纵队里,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之下,将这支队伍带领着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而对于这方面,他却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   看着熊卓然带着大部队已然离开大路,走进了茶山之侧的大茶沟,隐藏了起来,刘兴华马上命令着手下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想要抹去那些大部队留下的明显痕迹,但是大雨之后的山路却并不是那么好做假的,由于太多人踏过,那条山路显得不堪重负,连接着这条大路的路口处的草都已经踩没,呈现出一片宽阔的光秃。   “这怎么办呀?”张义不由得担心起来:“敌人一看就会知道我们有人往那边去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却又对着张义道:“我们后面的追兵是敌人十一旅,你大哥的部队!呵呵,张贤可不是个傻瓜呀!”   “那怎么办呢?”张义连忙问着。   “还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吧,不要去管它了!”刘兴华显得很是无奈。   “要是我大哥往山路上去追了,那么熊政委他们不就遭殃了?”   刘兴华却忽然一笑,对着张义道:“张义呀张义,你这个做弟弟的还不如我懂得你大哥!你放心吧,兵法上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张贤向来谨慎得紧,但是过于谨慎起来就会多疑,我们就把这个真象摆在他的面前,他也不见得看得到!”   张义愣了愣,有些明白刘兴华的话。   当下,刘兴华命令着部队踏着泥泞继续向九里关进发。忽然,远处的天空中转来了飞机的轰鸣,一营副营长包成大声地喊着:“敌人的侦察机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大家都习惯性地向路边的树林跑去,可是刘兴华却不由得灵机一动,大声命令着:“大家都跑慢一点,我们就让敌人的侦察机看到!跑进林子的把树给我摇起来!”   众人愣了愣,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张义马上明白了过来,为了引起敌机的注意,当先着向天空开起了枪来,火光一闪之中,子弹穿过阴郁的天空,射向了大路的上空;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仿效,造出一种正在战斗的声势。   ※※※   而在后面几里地之外,张贤正带着人马追将过来,很快便到达了茶山的路口,作为前卫团的第三十一团在白京生团长的带领之下,却停在了那里。   张贤骑着马来到了白京生的面前,问着:“白团长,你们怎么停下来了?”   白京生指了指前面的路口,对着张贤道:“旅长,你看,这里的脚印却是分成了两股,一部分最为杂乱,沿着山路向着山那边去了;还有一股是向九里关方向的,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追呀?”   张贤也愣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两股踪迹,迟疑起来。   “这不会是敌人的奸计吧?”徐海波从后面也赶了过来,在张贤的身边道:“我觉得他们这是在做假象,虽然往山那边去的看着人要多一些,但是这边肯定是假的,就是想引我们向山那边去追,或者是让我们分兵来追。”   张贤点了点头,道:“老徐,你说得不错,的确有些道理!”   徐海波又道:“他们那么多人,其中又有女兵,又有伤员的,走山路上去这不是在找死吗?肯定是沿着大路向九里关方向去了。”   “刘团长,这条山路是通到哪里的?”张贤问着跟过来的保安团的这个向导团长。   刘团长道:“这是往鸡公山去的!”   张贤怔了一下,实在想不出往那个方向走会有什么出路,可是刘兴华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是不是又是疑兵之计呢?   “白团长,刚才你听到的枪声来自哪个方向?”张贤抬起头,望着白京生问道。   白京生指着九里关的方向,对着他道:“是那个方向。”   “肯定是这帮共军遇到了我们的地方部队!”徐海波猜测着。   刘团长也点了点头,赞成徐海波的看法。   张贤却冷哼了一声,命令着白京生:“白团长,你马上派一个连,沿着这条山路往那边去侦察!”   徐海波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那个方向有什么好侦察的?如今天色已晚,敌人肯定是向九里关急进,准备在今天晚上越过铁路的,否则往鸡公山上去,难道真得是去游山玩水呀?”   鸡公山,是中国的四大避暑名胜之一,只是成名却很晚,因一个美国传教士在些修建教堂而发现这里的美景,平汉铁路修通之后,这里与武汉便捷的交通,许多的外国使节与国内的权贵们在此修建别墅而一举成名。抗战时期,蒋介石曾在这里小住,并参与制定了武汉保卫战的细节。徐海波在这里提起来,自然是正话反说。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悠悠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其实就是刘兴华的金蝉脱壳之计!”   “金蝉脱壳?”徐海波与大家都愣住了。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分析着道:“这个刘兴华最是狡猾,比那个叫什么王坤的共军头目强了许多,他能够在白雀园以一己之力阻击我们两个旅,还让我们两个旅疲于奔命,这份能耐没有几个人可以办得到!”   “那又怎么样?”徐海波却不以为然地道:“最终他不是还是败给了咱们吗?”   张贤摇了摇头,他并不想过多的解释其中的原因,而针对这件事,他对着徐海波道:“老徐,象刘兴华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感觉不到前面的危险。他带着这么多的人,要想顺利通过平汉铁路,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换成你,在前面去路不明,而后面又有追兵的情况之下,怎么办呢?”   徐海波想了一下,觉得张贤说得不错,点了点头,道:“是呀,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明白了。我如果是他的话,可能也会选择先躲起来,派一部分人引开后面的追兵,然后再转往他处!”说着,看了看边上的白京生,却是喊道:“白团长,你带愣着做什么?赶快派兵往山那边去侦察呀?”   “是!”白京生连声答道。   当下,张贤命令全旅暂时在此休息,跑了这么半天,大家其实也都很累了。更主要的是张贤想要等一等那个连侦察到的情况,毕竟这一切也只是他的猜测,必须要经过证实。派出这一个连,也算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前面没有共军的踪迹,那么他们也便可以安心得转向九里关!   可是,当白京生刚刚抽出一个连,准备往山路上搜索的时候,熊三娃却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跑了过来,原来是报务员刚刚接到的胡从俊的电令,命令整编十一旅快速向九里关方向挺进,因为趁着这一天没有下雨之机,空军的侦察机低空飞行时发现正有一股共军向九里关这边移动而去,按照估计,这股共军足有近万人!   接到这份电令,张贤愣了一下,看来还是自己的判断有些失误,实际情况并没有刚才自己想的如此复杂,刘兴华的这些共军还是往九里关去了!当下,张贤命令着白京生招回了那支刚刚派出去的侦察连,全旅的两个作战团马上行动,向九里关追击而去!   ※※※   站在不高的茶山山顶的树林中,熊卓然举着望远镜,看着已然远去的整编十一旅,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而之所以没有全然放下,是因为还在为刘兴华的那部分人担着心。   而在这座小山的另一侧,正有许多的解放军指战员们,屏气凝神,不敢出一声,便是连马儿骡子也被饲养员轻抚着,一边喂着草料,一边紧张兮兮地,生怕这些牲畜会鸣叫起来。      第十章 包围(一)      当知道后面的敌人开始向这边追击过来的时候,刘兴华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的大队人马看来可以转危为安了。只是如今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他所带的这一个团,又将如何突围呢?   刘兴华命令全团加快了行动的脚步,如今没有干部团和伤兵的拖累,他们在行动上自由了许多,同时也轻枪了许多。   也就在刚刚抵达九里关,还没有进入村内的时候,作为开路先锋的第一营便抓到了一个奸细,细问之下,却原来是自己的人,正是被王坤司令员派出来的通讯员。为了顺利突出敌人包围,这个通讯员化了装,穿着老百姓的衣服,绕了一个圈越过铁路,正与刘兴华的这个团相遇,见到自己人,所以他也忘记了要注意的事项,急忙跟了过来,却被张义当成了奸细,显些被子弹击中。   张义带着这个送信的人急忙来见刘兴华,而这个通讯员也一眼认出了刘兴华来,他曾在王坤司令员那里见过这位襄河纵队的司令。   “小汪,前面怎么样?”刘兴华连忙向这个通讯员问着。   这个姓汪的通讯员喘着粗气,不停地摇头,如实地将王坤所率的纵直机关遇到的埋伏讲了出来,刘兴华的眉头紧锁着,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如今司令员已经带着纵直和前卫团向西南方向突围了!”小汪讲完,又道:“他要我给卫生部长送信,要他们组织医务人员,轻装带上药品随部前进!”   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们也是刚刚从三里城那边赶过来,还没有进九里关呢!九里关里还有我们多少的部队?”   小汪告诉他:“应该还在一个团和纵直的卫生部五六千人!”   “还有这么多人呀!”刘兴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有些担忧地道:“这么多人过铁路很是危险,你们前队与后队之间怎么没有有效地联络上,前面头一天过去了,后面为什么不紧跟着过去?还要等着第二天呢?”   小汪道:“雨天里大家都联络不上,但是司令员还是让二十八旅派了两个团在柳林车站守护,要等最后的部队过路了才会撤的!如今敌人的包围还没有封死,所以司令员才会让后队赶快跟上。”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摇了摇头道:“你们纵直过的时候或许敌人的包围没有封死,但是等后队再过去,可能情况就不一定了!”说着,又不由得有些埋怨地道:“这个王坤,怎么这么指挥?既然已经知道前面有敌人的陷阱,后队没有跟上去,就不应该让他们再去涉险了,怎么还能让他们在后面跟进呢?”   小汪却摇了摇头,对着刘兴华道:“这是王司令的决定,我们也不知道!”   刘兴华知道责问面前的这个通讯员也不会有结果,当下对着他道:“走,我们快些赶进九里关,绝对不能按照这个指令行事,否则你们的直属卫生部都会陷入敌人的包围里,那些可都是些不会打仗的医务人员呀!怎么可能突围得出去?”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小汪不由得大急起来:“刘司令,要是按照计划,直属卫生部昨天没有越过铁路,今天晚上也应该过了,只怕这个时候他们马上要出发了!”   一听小汪这么说,刘兴华当下急了起来,他非常地清楚,九里关的这支部队如果真得越过了铁路,那么,在铁路的那边,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   在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刘兴华带着这个团已然到达了九里关,但是他也很心焦,张贤的整编十一旅会紧随其后,可能用不了一个小时也会赶到。而铁路的西面却有敌人的陷阱,如果不过铁路定然会与敌十一旅发生激战,如果过了铁路,那无疑也是投入了敌人所设下的罗网之中。在这个时候,他们这些部队其实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了。   “我是襄河纵队的司令刘兴华!”一进到九里关,刘兴华便对着迎接他的一位姓杨的营长自我介绍着,同时大声地命令着:“你这里的负责人是谁,让他赶快过来见我!”   这杨营长愣了一下,只得向他报告着:“这里如今只有我们的一个营,我们是二十九旅八十七团的!”说着,向着刘兴华的身后看去,却又有些奇怪地道:“咦,我们二十九旅不是跟着你们襄河纵队的吗?李旅长呢?”   “李旅长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你们不是在最后面断后的吗?”杨营长很是奇怪。   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们是在后面断后,只是敌人追得紧,所以你们旅和我们纵队大部分人向另一个方向去了,敌人被我们引过来了,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一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杨营长马上紧张起来,对着刘兴华道:“既然后面没有我们的人了,那么我们还是快些过铁路吧!”   “你们纵队的卫生部呢?不是跟你们在起吗?”刘兴华又问道。   杨营长答着:“卫生部和三十旅的八十九团在一起,他们已经先一步出发,这个时候应该快过了铁路了吧!”   刘兴华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不久!”杨营长告诉他。   刘兴华心一下子紧崩了起来,转回身喊着:“张义!”   “到!”张义连忙跑了过来。   “你马上骑上我的马,快去追上八十九团,告诉他们前面有敌人的埋伏,不要妄进!”刘兴华命令着。   “是!”张义回答着,骑上了刘兴华的马,向西面的铁路线而去。   ※※※   张贤带着整编十一旅已然接近了九里关,可是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深夜时分,官兵们经过一天的追赶,许多人都疲惫不堪,便是张贤自己,虽然骑在马上,一样累得气喘吁吁。   “旅座,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亮后再追吧!”徐海波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向他提着建议。   看看手下这些已然有些衣冠不整的士兵们,张贤不由得有些手软了起来,但是这一天的追踪还是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这些敌人跑得也太快了。他看了看前面黑沉沉的村庄,对着徐海波道:“前面就是九里关,我们到了那里再说吧!”   徐海波点了点头,就算是要宿营的话,也要选择一个村庄。   虽然已经猜到这个时候的九里关不会再有共军,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张贤还是派出了一个搜索队,去探一探村中的虚实。   没过多久,搜索队便跑了回来,果然如张贤所料的一样,九里关已然是一座空荡荡的村庄,别说不见一个解放军,便是连一个老乡也没有找到。这深更半夜的,老百姓也早就进入了梦乡,更何况在解放军开进这座村庄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便跑了一大半,生怕这里会打起仗来。   当十一旅两个团开进了九里关安顿下来,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时分了,离着天亮也不过四五个小时而已。当下,张贤命令着各营连抓紧时间休息,准备着天亮后继续起程。   在安排好这些工作之后,张贤又接通了胡从俊的无线电联络,向他报告此时整编十一师的位置。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胡从俊显然也难以入睡,西面铁路那边十几里外就是整编二十师的埋伏圈,此时还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枪炮之声,如同年夜的炮竹。   “你们旅此时占领九里关,实际上已经堵住了这些共军的退路!”胡从俊十分清晰地告诉张贤。   “可是师座,到这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发现敌人的行踪!”张贤如实以告。   胡从俊却笑道:“呵呵,张贤,看来你很急呀!”   “是!”张贤也点着头。   胡从俊道:“你放心就是了,这个网里一定会有鱼的,明天一早,你们旅立即抢占柳林车站,我想那个时候,你们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是吗?”张贤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同时提醒着他:“师座,就算明天我们抢占柳林车站,难道敌人还会回来不成?”   “会的!”胡从俊肯定着,同时告诉他:“好吧,我老实跟你说了吧,杨二筒的整编二十师与这股共军打得很激烈,已经堵住了他们有近万人,呵呵,这个时候敌人的指挥系统好象有些混乱,这近万人都是各自为战,总会有几路人马会转回身的,柳林车站就是一个路口,你只要占领那个地方,坐等收网就是了,一定会有不少收获的!”   张贤却是半信半疑,想了想,却对胡从俊道:“师座,我觉得还是有一些不妥!”   “你是不是觉得西南方向会有漏洞呀?”胡从俊不等他说,当先地问了出来。   张贤点了点头,道:“不错,师座,这个包围圈虽然设得巧妙,但是这一路上我都觉得有这么一个空隙!”   “呵呵,你想到的我也早就想到了!”胡从俊又告诉他:“我已经通知了信阳的张主任,他向汉口方向请求,白长官紧急调派了一个旅向那边补充过来,明天中午之前,就可以将那个缺口堵上。”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倒是放下了一颗疑惑的心,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师座,我觉得不仅是西南方向,西北方向也有一个空隙!”   “哦?”胡从俊不由得一愣,想了一想,却道:“怎么会呢?张主任在那个方向上布置了绥署的直属部队,不可能放敌人过去的!”   张贤道:“如果敌人沿铁路向北,绕过信阳城呢?”   胡从俊思忖了片刻,柳林车站向北就是信阳城,但是这中间还有一个东双河镇,为了以防万一,张轸在东双河也部署了一只工兵部队,虽然打仗不在行,但是怎么也可以阻击敌人一下的,当下笑道:“张贤呀,你太多疑了,张主任在东双河也有部署,敌人从那个方向走不了的!”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倒不好再多说下去了。   沉思了一下,张贤又问着:“师长,我们旅天亮后只负责占领柳林车站吗?”   “张贤,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吗?”胡从俊问道。   张贤道:“师长,我想天亮后,我们旅以一部占领柳河车站,而以另一部向西突进,寻找共军的部队求而歼之,还可以协助整编二十师对敌进行左右夹击!”   胡从俊却是一声冷笑,对着张贤道:“这个杨二筒最是喜欢争功,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去与他争功了!再说,你们十一旅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急行军,将士们都已经疲劳得很,在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以逸待劳的好!”   张贤怔了怔,已然明白了胡从俊的想法,在这个时候,胡师长的私心又活动了起来。当下,他也只能点头称是!      第十章 包围(二)      黎明时分,刘兴华带着自己的这个团和二十九旅的那个营已经来到了柳林车站,此时,这个车站还在解放军的控制之中,二十八旅落在最后面的八十四团一见最后的部队已经过了铁路,便立即撤队西去,追赶自己的大部队了。   但是,西面的枪炮之声却陡然猛烈起来,显然那个方向上正在发生着十分激烈的战斗。   天空中再一次飘起了雨丝,刚刚停歇了一天的雨再一次降临,越下越大了起来。这南方的鬼天气,便是在冬天里也在下雨,这令那些从北方来的战士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更加不能适应的却是这冬雨中的寒冷,虽不如北方冬天的气温更低,这份潮湿却让人难以忍受,许多的人的身上生了冻疮,有些人在北方也没有过这种体验。   雨中,刘兴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毕竟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支强大的国军追兵,西面的战斗枪炮声越来越响,他此时十分担心是八十九团与第十纵队的直属卫生部,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埋伏圈里,真要是那样的话,形势就会更加恶化起来。   “刘司令,我们也快快行动吧!”二十九旅的那个杨营长来到了刘兴华的身边,焦急地催促着。   但是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反倒平静了下来,前面一团得迷雾,这片纷乱的战场此时也没有了一个准确的信息,所有的部队联络都已然中断,要靠的还是用最原始的人员来回往复传达,在此之前,他已经派出了侦察连,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得到这个连的消息。   “再等一等!”他对着杨营长道。   “不能再等了,再等天就要亮了,我们后面的敌人就要过来了!”杨营长提醒着他。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了一个营守在石板滩那边的谷口,敌人从九里关那边过来,怎么都要过那里的,等他们到了石板滩我们再走也不迟!”   “我只是担心我们会跟不上大部队!”杨营长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安。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问道:“此刻,你知道我们的大部队在哪个里吗?”   杨营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兴华耐心地告诫着他:“前面就是敌人的包围圈,很难说我们的部队已经脱险,这个时候我们再没头没脑地跟过去,说不定也会陷进其中。我已经派出了侦察连去那个方向探看,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这个杨营长只得点了点头。   正在着急的时候,却见到张义气急败坏地骑着马跑了回来,一跳下马便飞奔到了刘兴华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着:“司令员……前面都是敌人,八十九团和……和卫生部都已经……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包围里!我们……我们不能往那边走了!”   刘兴华怔了一下,等他缓过劲来,连忙问道:“你见到了八十九团的王团长了吗?”   张义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刘兴华的面容严肃起来,责问道:“你既然见到了王团长,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警告告诉他们,还让他们陷入了绝境?”   张义看着刘兴华,显得十分委屈,向他解释着:“我都说了,我都跟那个王团长说了,可是……可是他不听我的,他说他接到了他们王坤司令员的命令,要他们团保护卫生部尽速从西双河与谭家河之间穿过去,还说纵直已经在那边做好了接应!”   刘兴华猛地一挥拳,打在了身边的一棵大柳树上,树上原本还挂着一些枯叶,此时也簌簌而落,树上的几只麻雀也叽喳着飞上了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瞎指挥!”刘兴华终于经不住吼了出来,双眼暴突出来,已然血红。   张义与杨营长都吓了一跳,跟了刘兴华这么多年,张义很少看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后来怎么样了?”半天之后,刘兴华才强压着怒火,望着张义问道。   张义道:“这个王团长穿着一双高筒的马靴,很是威武,我听他的警卫员告诉我,他是留过苏联的。但是我跟他说在这个山区里穿着这样的靴子冒雨走路,会摔断腿的,他就不爱听了,便把我打发了回来。”   刘兴华嘟着脸,一直阴沉着,听着张义的话。   张义缓了一下,接着又道:“后来我离开了八十九团,才刚刚出来便看到了四面围上来的敌人,于是我鸣枪示警,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在山上我看到了成千上万的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扑过来,很快就和八十九团交起火来,卫生部也被敌人包围其中。这个时候敌人也听到了我的枪声,向我追来,所以我只好往回跑来,路上还遇到了二十八旅八十四团的团长,我向他通报了前面的情况,他听说纵直卫生部被围,马上带着人往那个方向去了!我看看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赶紧跑了回来!”   刘兴华的眉头紧锁着,忧心忡忡地道:“只怕八十四团过去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到时可能还会把自己也白搭了进去!”   杨营长也愣了一下,却问着他:“刘司令,你认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还能怎么办,只好跟着八十四团之后,过去看一下了,如果能够帮得上忙,那就帮;如果已经无能为力了,那就只好钻隙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张义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道:“我们也要去敌人的包围圈里吗?”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却悠悠地道:“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处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没有回旋的余地!”   杨营长点了点头,张义也默然地点了点头。   ※※※   刘兴华的行动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柳林车站东面的石板滩方向已经传来了交火的枪炮之声,一名通讯员跑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向他报告着敌情,九里关整编十一旅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柳林车站的外围。   没有什么好犹豫了,此时虽然那个派出去的侦察连还没有回来,但是战情却已经迫在眉前了。当下,刘兴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马上撤出柳林车站,向着西面的邓家冲和徐家岭方向退却。   其实,在这个时候,也不能不令他作出如此的选择,那个在石板滩卡住谷口的战斗营,没有能够抵挡住整编十一旅疯狂地进攻,已然丢弃了阵地,败退了下来。   刘兴华的行动十分迅速,毕竟是游击队出身,又对这边的地形很是熟悉,他们很快地越过了平汉铁路,向西面的山坡退去。   路上,一营长尹剑从后面赶了过来,对于向西退却很不理解,问着刘兴华:“司令员,我们为什么要向敌人的包围圈里走呢?那里是死地!”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刚刚收为旗下的原国军营长很是欣赏,在这个时候,他的这个决定其实也是一场豪赌,当下向他做着解释:“尹营长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西边虽然有敌人的埋伏圈,但是我们还有几支部队被困其中,如果我们能够救出一支的话,就是我们的胜利!”   尹剑却摇了摇头,十分担忧地道:“我们这个团比不了十纵,无论从作战能力和武器装备上都无法与他们相比,我们这么过去根本就是白白送死!”   “如果不向西,难道还有更好的去处吗?”刘兴华反问着他。   尹剑一时语塞,的确,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当先的选择是要躲避张贤十一旅的锋芒,驻守柳林车站,是他们这一个团根本无法做到的,不能以卵击石。再说,就算是守在柳林,也处于敌人的四面围困之中,根本没有出路。   看了看尹剑发愣地样子,刘兴华同时又告诉他:“其实,我们往西来,看似自投罗网,但是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的这片战场之上,各部队混杂一处,有我们的友军,也有敌人的部队,这其实就是一个混水摸鱼的时候,只要把水搅浑了,我们就有冲出去的希望!”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解释,尹剑这才明白过来,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刘司令说得如此轻松,真得要想在敌人的包围圈里横冲直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需要这个指挥员超人的胆识以及入微的细心。   ※※※   张贤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地便攻占了柳林车站,不过来到了这里,他也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个刘兴华并不是傻子,如果真得死守柳林,那无疑是自寻死路。这个时候,作为整编十一师右路的第十八旅也从柳林东北方向的朱堂附近开了过来,离着柳林并不远了。   当张贤攻占柳林后,马上发电给师长胡从俊,向他报告了这边的情况,除了发现有一股共军向西面的谭家河与西双河之间投去外,并没有再发现其他的共军,同时请示是否要追击那股共军。   胡从俊的电令很快就拍了过来,依然是要他驻守柳林,再没有其他的指示。   此时,在柳林以西的战场之上,尚有第十纵队四个团及卫生部等上万人,其中处于平汉铁路与信阳到平靖关公路之间狭小地带的就是两个团及一个卫生部的几千人,这部分已然处在了与整编二十师的交火中,实际上是被包围了起来。   对于王坤所率领的纵直机关及二十八旅的一部,已然在无声无息之中,冲过了整编二十师的包围,进入了一个安全地带,而此时从武胜关赶来的整编第九旅也在向西南方向封堵,只是在这个时候,第十纵队遇到的麻烦,他们也一并得遇到,再加上对此地的地形不熟,在雨雾中行军迷失了方向,行动十分迟缓。汉口指挥部一直严令整编第九旅尽量向西扩展延伸,试图在这天的天黑之前彻底地封堵住这个缺口。   正是因为整编第九旅的行动受阻,倒是让王坤的十纵纵直从这个小小的缺口中得以顺利钻出。   但是,王坤却没有料到,自己要求八十九团护卫直属卫生部迅速跟进的命令,却给后面的部队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八十九团与纵队卫生部在天亮的时候,刚刚越过了平汉铁路,便踏进了整编二十师的埋伏,一进入战场,便马上陷入了敌人的四面围攻之中,战斗打得异常艰难,几千人的队伍转瞬之间便被敌人分割开来,冲得七零八落。那个穿着高筒马靴的八十九团王团长,也在指挥的时候从山上摔了下来,并且摔断了腿,应验了张义的推测,根本无法走路,无奈之中,只能被隐蔽到山中的一个村庄里,而其残部由政委与参谋长继续带领着向西面突围,而在突击的过程中,却是大部分倒在了冰冷的雨水里,几无生者。   当得知八十九团与纵队卫生部被围血战的消息后,已然冲过信阳到平靖关公路的二十八旅再一次返身,杀向正在为获小胜而欢呼的整编二十师的侧后,整编二十师立时陷入了苦战之中,而此时作为二十八旅垫后的八十四团也从铁路东面疾驰而来,对整编二十师进行两面夹击。虽然这个时候作为师长的杨干才,也知道这是解放军在困兽犹斗,还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但是也难免被吓了一跳,急忙向此时已然控制柳林车站的十一旅求援。   当接到杨师长求援来电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傍晚时分,徐海波拿着这份电报与参谋长吴华一起望着张贤,在此之前,胡从俊师长已然明令十一旅守在柳林车站,如果西向出击,定然是违背了军令。   “老徐,你马上给杨师长回电,就说我们马上从东面夹击过来,以解他燃眉之急!”张贤这样地告诉着徐海波!   “可是师长那边……”徐海波有些犹豫。   张贤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命令着:“然后你再以我的名义,给胡师长发一封电报,告诉他我们十一旅接到杨师长的求援电,不能坐视。另外,在给杨师长回电的时候,让他也向胡师长发电请援!”   徐海波愣了愣,点着头走向报务组。      第十章 包围(三)      对于刘兴华来说,几乎是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便是打一个盹,最多也不过半个时辰。他自己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不仅要保持冷静,更要保持高度的清醒,他的手下,还有两千人在看着他,而这些人也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他,他不能带着大家走向深渊。   从柳林车站出来不久,天就黑了下来,冬天的夜来得很早,还有一个原因是由于下雨的缘故。雨已经停了下来,但是满地的泥泞使人走一步滑一步,行动的速度很慢。让刘兴华稍稍放下心来的是后面的追兵停在了柳林车站,并没有再追将下来。夜晚的来临,也使人有了一点点的安心,国民党兵一般是不会在晚上出动的。   不过,刘兴华还是不得不佩服张贤的领兵能力,不是每一个部队的国民党兵都有这么高的素质,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在雨中的山地里行军,却没有被他们落下来。原以为自己的部队打仗虽然不敌张贤,而在山地行军应该是一流的,看来,结果也并不是这样!人呀,在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满,真应了那句古话,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司令员,我们早上派出去的侦察连回来了!”尹剑来到了刘兴华的身边,打断了他的沉思。   刘兴华抬起了头来,点了点头,却夸赞着:“好呀,这个连不错呀,没有跑回柳林去!”   尹剑笑了笑,对着他道:“司令员,看你,我们的侦察连有这么差吗?”   刘兴华也笑了笑,摆了摆手,打趣地道:“是呀,要是连敌我的营寨都分不出来,还当什么侦察兵!呵呵,说说看,他们都侦察到了些什么?”   尹剑的剑马上严肃也起来,老实地道:“我们的情况很危险呀,此时我们的四面都有敌人,而第十纵队的八十九团和卫生部已经被敌人包围在董家坡与老茶山之间的区域里,这个时候估计已经被打散了。敌人把守着北面与西面的山口,南面也有他们的伏击部队,但是在东北角方向的堰弯附近,有一个缺口!”   刘兴华不由得一愣,马上来了精神:“可靠吗?”   “可靠!”尹剑点着头,向他道:“那里是通向铁路上的东双河镇,在东双河镇驻守着敌人的一个工兵部队和炮兵部队,人数也不在少数,所以敌人可能认为有这些部队守在那里,我们的人就算是从那个方向过去,也会撞上他们部在东双河的部队,所以在这个方向上比较薄弱。”   刘兴华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对这片地理十分了解,脑海中马上出现了一条逃生之路。   “这真是天助我也!”刘兴华经不住地喊了起来。   尹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位首长,问道:“司令员,你有办法了?”   刘兴华笑了起来,这几天来的劳顿一时之间全然散去:“呵呵,敌人也是百密一疏呀!虽然东双河那边有他们守卫的部队,但是我们要是不过铁路,而是从堰弯转出敌人的包围圈,直接向北去呢?”   “那就会到信阳城!”尹剑道,蓦然一愣:“信阳城?不会吧?信阳城是他们的根据地,不可能没有兵力布置在那里的!”   “呵呵,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刘兴华笑着告诉他:“信阳城是他们的重点,肯定驻有重兵。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的兵力也都派了出来,城里一定兵力空虚。呵呵,我们也不是要去攻打信阳城,只是乘着他们兵力空虚的时候,从城外走一圈,同时佯装一下攻城,敌人定然会慌乱,这个时候我们就虚晃一枪,从城边上向西绕过去,呵呵,等敌人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进入了桐柏山了!”   尹剑张大了嘴巴,半天之后才合拢了来,刘兴华这是在悬崖顶上走钢丝!但是,如今这个时候,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按照这个方案行事,说不定可以成功。   但是,当刘兴华整理部队,准备往东北堰弯方向进军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容到了一支部队,这是八十九团的一个营,在八十九团被围后,全营官兵在宋营长的带领之下,血战着冲出重围,已然失去了团部的消息,而此时全营也只剩下了两百人。   当浑身是血的宋营长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时,他就像是看到了家长一样,瘫软在地,经不住泪如雨下。   “刘司令,你快去救救我们的同志们吧,我们冲杀了一天,还有很多人没有杀出来!”这个身高近一米八的河北汉子一边说,一边哭着,象是一个孩子。   刘兴华心情沉重起来,看来,八十九团与卫生部已经被敌人吃掉了,这个时候再返身到战场,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们营打出来的时候,后面本来还跟着卫生部的几百人,但是打着打着,就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那些都是医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我们纵队的首长报告了!”这个宋营长越说越是伤心,浑忘记了自己也是刚刚杀出重围。   正在这个时候,武小阳快步领着一个人跑了过来,带来的这个人是二十八旅的一个参谋,也是在二十八旅返身营救八十九团和卫生部的时候,与部队冲散了,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便走到了这边,与他们相遇。   从这个参谋的口中,刘兴华得知了二十八旅此时正从公路那边返身回到战场,此刻,他的这个团也不能置身于事外了,当下,必须要救出那些被围的同志们,不管能救出多少,都要努力!   刘兴华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十分清楚,这个时候他的这个决定,其实就是把大家带进了烈火之中。   ※※※   天亮之前,张贤终于联络上了十八旅的覃旅长,此时的十八旅已经开到了柳林车站之东,当下,张贤毫不犹豫地将柳林的守备交给了覃旅长,自己带着十一旅再一次出发,却是扑向铁路之西的战场。   昨天一整天,西面的枪炮声都没有断过,到深夜的时候,还可以听天偶尔发出的零星枪声,雨早就停了下来,可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便是大雾迷漫,很难看清前面十米的物体。张贤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在这种大雾天里作战,并不件容易的事,而且很容易误伤到自己人。   还是按照来时的列队,白京生的三十一团作为开路先锋,小心翼翼地向西摸索着,为了避免误会,张贤命令随旅的报务员用无线电接通整编二十师的电话,随时保持着联络,这样一来,倒是解决了许多的问题。   此时,整编二十师正在收紧包围圈,战斗已经集中到了西南面的董家坡与骆驼岭一带,对于解放军来说,如果冲过这个防线,就可以越过信阳到平靖关的公路,抵达安全地带。   骆驼岭,是这附近的一个制高点,电话里,杨师长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关键,但是他十分无奈地告诉张贤,就在整编二十师准备抢占那个制高点的时候,斜刺里却杀出了一支解放军的部队,抢先着占领了那个山岭,尽管整编二十师发起了五次冲锋,却都被那投解放军打了下来,所以他请求整编十一旅能够从骆驼岭的东面夹击过来,与整编二十师一起消灭上面的解放军。   接到这个电话,张贤也把目标定在了骆驼岭,但是在行军的过程中,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一直处于交战的状态,一路上竟然俘获了几百名被冲散的解放军,这让白京生与熊开平两位团长兴奋不已,而尤其令他们感到高兴的是,他们还抓到了一个穿着长筒马靴的人,一看就是共军的一个当官的,讯问之下,这个人竟然是一个团长,还是留过苏联的,只是此时他的腿断了,根本就跑不了!   张贤见到了这名解放军的团长,这倒是一个十分魁梧的汉子,人长得也很标致,但是与他一番交谈,张贤却不断得摇头,发现这个团长原来是一个死板的家伙,也就难怪他会成为自己的俘虏。当问到他对自己被俘有什么感想的时候,这个团长却愤懑不已,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俘,完全是由于上级指挥的错误。   也许这个团长说得的确不错,但是对于张贤来说,上级的命令虽然无可违背,而作为领兵之将,也要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和果断决定的魄力。   直到下午的时候,浓雾才渐渐散去,张贤带着十一旅也终于赶到了骆驼岭。   ※※※   此时的骆驼岭上,刘兴华带着襄河纵队的第一团,加上随行的二十九旅一个营和三十旅八十九团的一个两百人的残营驻守着。   刘兴华在决定加入战团后,便立即指挥部队抢占了骆驼岭,他抢占这座高山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吸引敌人的注意,把四周的敌人都吸引过来,只有这样,才可能有效地帮助那些还在迷雾中打转的友军顺利突围,否则,以他这一个团的能力,也不可能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一个个地来为大家解围。   骆驼岭正扼守在信阳到平靖关公路的东侧,是从柳林方向往桐柏山区而去的必经之处,同时这座山岭也控制着从信阳到谭家河南北的交通,无论是从南面来的敌人,还是从北面来的敌人,都会经过这里。   当整编二十师收缩包围圈的时候,也就不可避免的要拿下这个骆驼岭。而杨师长还是反应慢了一招,当他的士兵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刘兴华带着他的团已然先一步抢上了山岭,立即开起火来,同时发起冲锋,这些以为胜利在握的川军士兵们就这样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丢盔卸甲地败下阵去。   看看骆驼岭已然被抢到了手,刘兴华马上布置开来。这个骆驼岭是由两座东西相连的山峰所组成,远远看去就好象是一个卧在那里的骆驼,所以被叫做骆驼峰。刘兴华自己亲自带着一个营和二十九旅的那个营守住东峰;让尹剑带着另外两个营及八十九团的那个残部守在西峰。在刚刚布置好的时候,整编二十师便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双方激烈地交起火来,虽然这些川军的将士们也十分拼命,但是最终还是被刘兴华和他的部队击退。   随后,整编二十师又发动了三次进攻,三次进攻也都没有能够得逞,其中有一次最为凶险,已经有一部国军冲到了解放军的阵地之中,双方绞杀在一起,行刺刀与贴颊之战,双方的死伤无数,从山脚,沿着山坡直到山顶,横七竖八地随处可见到两方面牺牲的人,整个山岭上一片得血色,便是连渐渐褪去的迷雾也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   刘兴华也十分清楚,他们这个地方部队之所以能够坚守住这个山岭,除了将士们拼死的精神之外,一个最关键的原因还是要感谢这天的浓雾,一雾中,敌人的炮火与优势武器并没有占到上风,许多炮弹其实都成了礼花弹,根本就没有打到山上的阵地上来。而随着浓雾的散去,天也渐渐地明朗起来,虽然还是这么得阴沉,但是足可以看清山上的面貌,刘兴华知道,这个时候,要想再守住骆驼岭,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第十一章 脱险(一)      刚刚靠近骆驼岭,就有一支解放军的部队从东南方向穿插了过来,正与张贤放在后卫的三十二团撞上,双方立即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这个大雾也真是捉弄人,便是一直迷将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消散了下去,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发现,自己的四周都有解放军的活动。   那支与三十二团交锋的部队,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整编十一旅,这其实是二十八旅的一个团,在短兵相接之后,马上意识到对手的强大,那个团长迅速下令撤将下来,带队转移。但在这个时候,对于一直寻找敌踪的张贤来说,哪能够就此放过,命令熊开平带领着三十二团随后紧追。那个解放军的团在一处山岭上设下了临时阵地,派出了一个营的兵力进行阻击,主力向西退去。   熊开平面对这处山岭的阵地,马上展开了进攻,在炮火的配合支援之下,终于在天黑之前冲了上去,并且成功地将这一个营的解放军尽数消灭。当他陪着张贤踏上这个攻下来的阵地时,两个人都被阵地上惨烈的景象所惊呆。这处阵地连一条象样的战壕都没有,但是这些解放军的指战员们却能够依靠山岭上起伏的土垒作顽强阻击,此时的山岭上遍布着他们的尸体,竟是一致得头向山下,趴在地上,没有一个人逃遁。山岭上,漫山都是血迹,青色的山石在这个时候也被鲜血浸染成了深黑色,地上遍布着随处可见的弹坑,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硝烟。   一队士兵押着四十多个俘虏从张贤的面前走过,张贤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人,这是个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青年,只是浑身的泥水,脸上也全是污垢。   “你叫什么名字?”张贤和蔼地问着他。   这个青年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把头转向了他处。   他身边的一个国军士兵推了他一下,愤恨地道:“我们旅长问你话呢!”   听到面前这个穿着呢子军服的官长原来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者,这个青年这才仔细打量了张贤一番,依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没有好气地答道:“韩二黑!”   “什么职务?”   “班长!”   “你们这个阵地上共有多少人?”   韩二黑白了张贤一眼,答道:“你没有看到吗?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张贤愣了愣,看看漫山的尸体,这里面也有国军的,只是大部分还是解放军的,应该有两百余号。   “他们是一个营,两百二十人!”熊开平连忙告诉张贤,显然他已经从其他的俘虏那里得来了结果。   张贤点了点头,不由得一声叹息:“你们两百多人,能够阻挡我们一个团两个小时,已经很了不起了。”说着,对着身边的熊开平道:“天马上黑了,熊团长,把这些共军尸体也打扫一下,找个好的地方埋了,不要让野狗吃了!”   “是!”熊开平答应着。   听到张贤如此命令,这个韩二黑有些感激,当张贤再问他话时,便明显得收敛了许多火气。   从山岭上下来时,张贤心头却是异样得沉重,这些解放军视死如归的精神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两百多人,明知道接到的是一个必死的任务,还能够如此坚决执行下来,这份军纪一丝不输给他的整编十一旅,而相反,国军里许多部队的官兵们却远远没有这样的素质。如果解放军都是这样的话,那么下面的战斗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三十二团对这道山岭进行攻击的同时,作为十一旅先头部队的三十一团,也对骆驼岭的东峰进行了第一次的攻击,与三十一团协同作战的还有整编二十师的一个团。   ※※※   刘兴华知道此战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要想以自己最多算作一个加强团的战力,来抵抗国军最少也有两个旅的围攻,根本就是不可能取胜的,他需要做到的是能有效地将尽量多的敌人,以尽量长的时间拖在骆驼岭周围,好让那些还身陷囹囫的友军尽快突围出去。但是这个时间也不可能永无止尽,毕竟,对于能够生存下来,刘兴华和他的手下们也非常得渴望。   天黑之前,骆驼岭再一次遭到了东西两面的国军围攻,而这一次,围攻东面山峰的却是整编十一旅的三十一团。   三十一团的炮火比整编二十师强大了许多,这个时候的大雾也散得差不多了,有了一定的能见度,所以对方的炮弹几乎是弹无虚发地打将过来,将整个骆驼岭的东峰全部笼罩在了炮火之中。刘兴华与守卫在这个东峰上的战士们低着头,将整个身体缩在了壕沟之中,这道被挖得齐人高的壕沟,几乎是在瞬间便被炮火掀起的大量泥土掩埋,许多的人便被这样埋在土里,甚至有人窒息而亡。   随着炮弹的轰击,山顶的石头也滚落下来,就如同风暴,只要是稍微打在身体上便是生痛,小一点的石头还可以承受,而更有大如西瓜或者更大的石头,砸将下来的时候,一旦碰到了人便会取人性命。   阵地在炮火的摧残之下,已经体无完肤,所有的人抬不起头来,或多或少地被土埋住身体,几无幸免。   在炮声停歇的时候,刘兴华这才与众人从泥土中爬了出来,向下看去,便见到了三两成群的国军士兵们,错落有致地展开队形,已经到了半山腰。刘兴华不得不佩服,张贤的这个十一旅步炮协同果然十分出色,炮兵停止射击的时候,步兵正好到达指定的战场。   刘兴华招呼了一声,众人纷纷从泥土中钻将出来,机枪手也从被埋的土里刨出了机枪,“突突”声也立时响起,眼见着当先冲上来的几个国军士兵倒在了山坡之上,而后面的国军士兵却并没有退下去,而是找着可以躲避子弹的山岙、弹坑、树木、石头等掩住身形,他们的机枪手也十分灵活地抢占有利的地势,架起了机关枪向山上的解放军阵地射击起来,哒哒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双方的互射之中,刘兴华的部队明显得处于了下风,他们的子弹并不多,所以还要精打细算,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采取诱敌的策略,希望能够聚而歼之。   在刘兴华的指示之下,山上的机枪火力逐渐示弱了下来,那些掩蔽的国军士兵们再一次从藏身之处冲上阵地,阵地上的解放军纷纷用步枪射击着,但是却无法阻挡那些如狼似虎国军的脚步。就在这些国军士兵们已经到达壕沟之下十米的距离时,刘兴华一声令下,机枪再一次响起来,同时守在战壕里的战士们也纷纷甩出了手榴弹,爆炸声立刻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淹没。就在解放军投出手榴弹的同时,那些攻上山来的国军士兵们也投出了手榴弹,他们还有手雷,但是毕竟是从下往上丢,远不如壕沟里的解放军战士们扔得远,扔得密集。   在机枪与手榴弹的打击之下,冲上前来的国军士兵们纷纷转身往后退却,刘兴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当下大喝了一声,命令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当先着跃出了战壕,挺着刺刀杀入了敌阵。   见到自己的司令员亲自上了战场,后面的解放军战士们再没有什么顾忌,纷纷大声纳喊着,加入到了冲锋的行列。这就好象是一股洪流,从上而下倾泄而下,根本不容人有半分得抵挡。   但是,国军的机关机还在响着,那个火力点如同一道锁喉,阻止着由上而下的解放军的冲锋,许多的战士便这样被无情的子弹击中,倒在了血泊之中。刘兴华在将一个国军士兵击倒之后,抬起枪来,对准那个机枪手打去,但是子弹擦着那个国军机枪手的钢盔而过,擦出了火花来,也引起了那个机枪手的注意,马上转动枪口,对准刘兴华射来。   “小心!”武小阳一把将刘兴华扑倒在地,但还是慢了一步,一颗子弹已然击中了他的腿,鲜血汩汩而出。武小阳起身顺手对着那个机枪手打出了一枪,他是襄河纵队有名的神枪手,这一枪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那个机枪手的头,从眼睛里直穿过去,将那个机枪手毙在了当场。   机枪的声音停顿了下来,刘兴华的脑海中却是异常的清醒,他强咬着牙关,努力地站了起来,他知道此时他的士兵们都在看着自己的行动,如果自己真得倒将下去,那么,这场战斗就只能是一败涂地。   “杀呀!”刘兴华高喊着,不顾自己受伤的腿,向着敌人冲将过去,可是才走了两步,但有些支持不住,若不是后面的武小阳及时地扶住他,他一定会再一次滚倒在地。   但是,这场战斗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在解放军的反冲锋之中,那些国军士兵们纷纷退下山坡,山坡上留下了双方一片狼藉的尸体。   ※※※   在又一次打退了敌人两面的夹击之后,看着自己已然残破不堪的部队,刘兴华只觉得恍如一梦。   “刘司令,你受伤了!”当看到被武小阳背回阵地的刘兴华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时,二十九旅的杨营长关切地过来询问着。   卫生员连忙过来为他进行着包扎,刘兴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已然暗将下来的天色,对着他道:“没事,小伤,不过你放心,看这天色,敌人不会再有进攻了,这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战斗了!”   杨营长愣了愣,问道:“难道我们准备要撤退了吗?”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着他道:“我们已经在这个骆驼岭坚守了一整天,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我们的其他部队还不知道有没有安全突围呢!”杨营长还有些不甘心。   “这个时候如果还没有突围出去,那就是指定得无法突围了!”刘兴华道。其实他的心里却非常清楚,肯定会有一部分人无法突围的。在这个混战的包围圈里,一个部队能否顺利突围,还是要看那个领头的指挥员,这一天的时间里,如果还没有找到突围的路,那么这个指挥员也就太无能了,便是自己再坚持一天,只怕也没有用,到时还会把这支部队白搭进去。   杨营长愣了愣,也明白此时的紧迫情况,只得道:“那好吧,刘司令,如今你是我们这里的最高领导,我们营也服从你的命令!”   刘兴华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脱险(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刚刚散去的雾在这个时候又开始迷漫,将这片地域整个地笼罩了起来,虽然没有早上时那么浓厚,但是在这个傍晚时分随着日落西山,也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张贤阴沉着脸走进了三十一团的团部,三十二团打得不错,全歼了那个敢于顽抗的解放军,正在向信阳往平靖关公路追击那个逃走的解放军部队。而三十一团首战失利,白京生团长并没有完成自己信誓旦旦说在天黑之前要夺下的阵地。   “旅座,我没有能够完成任务,请求处分!”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心思,白京生一见到张贤过来,便主动地承担着自己的责任。   见到白京生如此一说,倒是让张贤有些意外,刚刚还有的一点责备也忍住了,反而安慰着他:“老白呀,为这一仗而气馁不象是你的作风哟!明天天亮之后,再行攻击,定然可以一举击破!”   “旅长,我想先让士兵们休息一下,趁着夜雾到来,一会儿再行攻击,敌人一定会猝不及防的!”白京生提议道。   张贤愣了一下,如今的国军就像是当初的日军一样,由于武器装备的优势,渐渐忘记了来打夜战,的确,在夜战中,这些优势的武器装备根本发挥不出来。倒是这些共军,经常为了平衡自己的弱势,而对当面的国军发动夜袭。   “我看没必要吧!”边上的徐海波却摇着头,反对道:“这些敌人已经处在了我们四面包围之中,难道还怕他们跑吗?”   张贤却点了点头,赞成地道:“嗯,白团长的这个决定很可行。这个时候的敌人肯定已经在思考怎么样地逃跑了。夜雾是两方面的,对我们来说有利于偷袭;而对于敌人来说,也有利于逃跑!”   徐海波愣了愣,想了想没有再反对。   张贤面对白京生道:“老白,你要是决定夜袭的话,就要抓紧时间,越是到晚上,雾会越大,根本就看不到脚底下的路!”   白京生点头称是。   ※※※   几乎是与此同时,刘兴华将骆驼岭东西两峰的指战员召集在了一起,研究脱险的方案。   “夜雾下来了,正好给我们作掩护,现在下山是最佳时机,如果这个时候不走,只怕等天亮后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刘兴华的声音十分低沉,大家也感觉到事关的重大。其实,在他们进入了这个战场之后,刘兴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事关重大的,关系到了大家的生死!   “嗯,我同意司令员的意见!”尹剑营长与第一团的团长当先地表示赞成。   “我也同意!”二十九旅的杨营长,与八十九团的那个宋营长也表示着。   刘兴华用他晶亮的眼睛扫视了所有的人一番,这才道:“如今我们要想突围,还是有些困难的,但是不管怎么困难,我也要带着大家冲出去。”   “刘司令,你就说吧,我们大家都听你的!”到这个时候,便是连那个新近加入的宋营长也对刘兴华产生了信任。   刘兴华点了点头,接着对着大家道:“如今我们的东西两面是敌人两路重兵,东面是整编十一师的十一旅,西面是川军的整编二十师。而敌人在北面却有一个接合点,两支部队肯定会有间隙,那就是一个最薄弱的环节,我们要选择就从北面突围出去!”   “可是往北怎么走呢?”宋营长有些不解地问着:“我们的目的是西面的桐柏山,从北面走还是要向西穿过敌整编二十师的阵地。”   刘兴华却笑了一下,对着他解释着:“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既然选择向北,北面就有路可走!”   尹剑蓦然明白过来,连忙问道:“你是说要从堰弯那个缺口转出去?”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对,我们向信阳挺进,一定要在天亮之前绕过信阳城!”   听到刘兴华的话,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刘兴华的这个方案,又是一个冒险计划,但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不冒这个险,根本就无法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以此时这个团的战斗力来说,无论遇到哪一方面的敌人,都无疑是以卵击石,只能就擒。   尹剑却道:“司令员,我们如今也只能按照你的这个方案来走了,只是,我们这么多人从山上突围,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到时他们反应过来,在北面合作阻击,那么我们也非常得危险!”   “你说得不错!”刘兴华又点了点头,同时道:“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要派一个营在这里掩护大家,这个任务十分艰巨。”   一听说要留下一个营作掩护,众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一时间便默然起来。   “其实在这个夜里,如果敌人不对我们发动进攻,或许发现不了我们的突围。等我们来到他们的面前,他们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冲了出去。”刘兴华说着,笑了笑,又道:“但是,我还是担心呀。敌人的整编二十师肯定不会这么晚还对我们进攻的,而张贤的十一旅却不一定。我就怕在我们刚刚动的时候,他们就会进攻上来,如果没有阻击,以张贤的聪明一定会想到这些,肯定会马上联络川军加强北面的接合点,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真得很难冲出去了!”   “或许十一旅也不会在晚上攻击我们!”杨营长猜测着道。   刘兴华却把目光投向了尹剑,尹剑知道他在征询自己的意见,想了一下,道:“谁都不是张贤肚子里的蛔虫,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晚上派兵攻山,但是有一点我想提醒大家注意,我们这个敌人很难对付,如果我们存在一丝的侥幸,那么就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刘兴华点着头,对大家道:“留下这一个营是最保险的,如果敌人没有进攻,那是最好不过,等听到北面的枪声一歇,那就是我们已经冲出了重围。我想,在这个时候,两方面的敌人都会以为我们全都下了山,肯定会追击的。这个时候这个营就可以乘机转而向西,一举冲过敌人的阵地,只要过了信阳到平靖关的公路,就可以进入安全地带了。”   众人一齐点头。   刘兴华又道:“如果敌十一旅真得攻山了,那么这个营就必须担负起阻击的任务,直到其他部队全部安全撤离后才可以撤出战斗!”他说着,看了看在场的这些人,这里面最低的职位都是营长,其实他就是说给这些营长听的:“所以,如果真有这场战斗,对于这个营来说,会是十分惨烈的,有可能全军覆没,便是能够成功突围,只怕剩下来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没有人敢于挺身而出。   过了一会儿,八十九团的宋营长当先地道:“刘司令,我看还是我们营来完成这个任务吧!”   刘兴华看着这个已经浑身伤痕的营长,忽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怜惜,这个宋营长果然是一个豪爽的汉子,他的这个营已经非常残破了,这个时候还敢于站将出来,看来第十纵队里还是有不少的英雄部队。   “还是我们营来吧!”二十九旅的杨营长也自告奋勇着!   “让我们营来吧!”其他的营长也纷纷站起来抢着任务。   刘兴华很是满意,在这个生死的关头,这些营长还能够识大局,不怕牺牲,很让他感动,越便是这样,那么他就越要带着大家活着冲出敌人的包围,这些指战员、这些大无畏的战士们,就是他永远的财富。   “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第一营吧!”尹剑最后站了出来,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对着刘兴华道:“我们第一营还有两百多人,但是大家的士气都还很高。而且我对敌十一旅的战法很是了解,相信能够把他们拖上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还有,我们营里的许多战士都是这附近山区里的人,对这边的地形也比较熟悉,便是走散了也能够摸到桐柏山去!”   看着尹剑如此自信地样子,刘兴华点了点头,道:“好,那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第一营!”   “是!”尹剑响亮地回答着。   ※※※   突围得路也是如此得艰难,当刘兴华被武小阳背着刚刚走下骆驼岭,便听到了东峰上激烈的枪炮与手榴弹的爆炸之声,他知道,那边果然发生了战斗,张贤果然在夜里展开了攻击。   所有下得山来的人都不由得转身回望着身后,夜雾里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激烈的交火之声。   “快走吧!”刘兴华这样地对大家道:“只有我们早些突围出去,他们才能够顺利撤退!”   大家再一次加紧了脚步,知道司令员的话不错,那个营就是为了掩护大家安全撤退,才被留下来的,只有自己早点冲出去,才能够让那些战友多几分生存的机会。   前面开路的是二十九旅的那个营,这个营不愧为主力部队的营,比襄河纵队的几个营都要能打得多,在冲下山后不久,便进入了北面王家冲地区,这里有整编二十师的一个营的阵地,但是这也正是与整编十一旅交接的地方,所以兵力的部置上并不是那么充分。   战斗很快就打响了起来,杨营长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一鼓作气地夺下敌人的这个阵地,如果时间拖得很多,那么敌人的后继部队就会很快包抄上来,那样对于整个突围的过程来说,又将是难上加难了。   川军的这个营显然有些大意,那个营长还在阵地上观望着骆驼山,听着那边的枪炮之声,正与手下的人说笑,取笑张贤的十一旅抢功心切,不顾这黑灯瞎火的,又是浓雾迷漫,强行进攻。可是他的笑容还没有合拢来,夜雾里便冲出了一队解放军来,端着枪猛然开火。这个时候,川军阵地上的马灯倒是成了解放军战士们的指路牌,子弹纷纷向这边射来,一些士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惨叫着倒在了冰冷的地上,等这个营长反应过来,解放军已经冲上了阵地。   随后的战斗也就简单了许多,杨营长也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扫清了拦路的障碍,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川军这个营向两边散去,胡乱地放着枪。解放军也不追赶,他们的目的是打开一个口子,让后继的部队过去。   又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后面的部队顺利地通过了这个关口,向着东北面的堰弯而去,为了防止大家在夜晚的迷雾中走失走散,刘兴华让大家排着几列长队,每班每排后面人的手搭在前面人的肩头上,齐步行进。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大家的步伐竟然出奇得一致,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说笑,只听到脚步的声音在夜雾里齐扎扎地响起,由远而近,由近到远,渐渐不闻。   等那些川军的后援部队赶将过来,这支部队已经走得无影无踪,马灯下,也只有缕缕的雾气在四周旋转、荡漾着!      第十一章 脱险(三)      在刘兴华带着人向山下突围的时候,白京生已经指挥着三十一团再一次悄悄地攻上了骆驼岭,在接近到解放军阵地的时候,还是被阵地上那些警惕的解放军发现了,首先开起枪来。   夜雾里,双方都无法判断对方的情况,尹剑命令熄灭阵地上所有的马灯,四周立时一片得黑暗。为了分清敌我,第一营的人都在战前有了一个约定,在混战的时候,如果相遇,立即喊上一声:“嘿!”对面的人要是自己人,也要答一声“哎哟!”这是两个叹词,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国军三十一团的士兵已经冲上了阵地,同样面对的是漆漆的夜雾,他们也有自己相识的口令,却没有尹剑定的口令如此隐蔽。   这样的战斗就好象是瞎子在猜拳,虽然枪声还在不断地响起来,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作用,只有近身的搏杀才可能取得战果,所以刺刀成了这片阵地上的主角。   三十一团的士兵们源源不断的冲上山岭,随着人数的占优,他们的口令也就越来越多的响在了阵地之上,而尹剑所带的第一营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冲杀中,尹剑与对面一个人撞在了一起,马上如触电一样地反弹回去,当先地喝了一声“嘿!”那个人也是十分惊骇,听到这一声喝令,这才放下心来,当下马上回了一句:“哎哟!”   “是自己人!”尹剑也是一身得冷汗。   “是营长吗?”对面的人问道:“我是张义!”   “原来是你呀!”尹剑激动起来,连忙问着:“张义,你们连的情况怎么样?”   张义道:“大家都冲散了,我身边还有十几个人!”   “嗯!”尹剑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们已经坚守了一个时辰了,北面的枪声已经停了,我想我们的大部队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突围出去了,我们也要马上做好准备,向西突围!”   张义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人都组织不起来,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   尹剑想了一下,道:“没办法了,只好按原先的预定,我让号手吹响集结号,在东边的松树下集合,能到几个人就是几个人吧!”   “是!”张义也点着头,知道这时候也只能这么办了。   正说之间,三四个人影从迷雾中显露出来,已然到了他们的身边,不等尹剑和张义问话,那些人中有人已经在喊了:“弃我昔时笔!”这是国军三十一团的联络词,是当年十八军军歌里的一句。   张义愣了一下,却听到尹剑随口接道:“着我战时衿!”   “是自己人!”这三四个人转身扑向另一边而去。   尹剑与张义面面相觑,无意中已然探得了敌人相认的口令,这才他们来说就仿佛是得到了一面可以过关的令牌。   集结号吹响了起来,凄历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传出了老远,虽然在这并不太大的骆驼岭上,东边的大松树非常显眼,可是在这个夜雾里,许多的人都无法辩明方向,就算是有存活下来的人,也没有几个可以找到这棵作为标志的树。   厮杀还在大雾里进行着,喊杀、呼喝、惨叫、呻吟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的枪声也惊碎了原来可以详和的夜。真正能够赶到大松树下的人寥寥无几,尹剑让张义数了数,不过四十多人,他们原本可是两百多人的一个营呀。   “还等吗?”张义问着尹剑。   尹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夜光表,此时指针已经到了凌晨的两点多钟了,再等下去,可能真得无法在天亮之前,冲过敌人封锁的信阳到平靖关的公路。   “不等了!”尹剑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有几个人就带走几个人了。   张义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块带着夜光的指南针,这个指南针还是当初在武汉的时候,他二哥张仁送给他的,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一行人在以张义为前锋,从迷雾的战场上穿过,一路上还时不时地遇到从山下冲将下来的国军士兵,这些国军士兵们的口令竟然全是十八军的军歌歌词。在这个时候,这首当年豪情万丈的十八军从军歌,已经成了整编十一师的军歌,是每一个进入整编十一师的人必须要学会唱的一首歌。尹剑不由得赞叹张贤的睿智,能够想到以这么一首军歌歌词作为互认的标尺,随口念上一句词,能对上下一句的就是自己人,虽然简单,却很有效。这首歌的歌词很长,不是整编十一师的人很难记住,对手就算是偶尔答出了一句,也不可能句句答得上来。   可是,千算万算的张贤却忘记了,尹剑也在十八军当过兵,这首军歌也是他非常熟悉的。   “齐从军!”前面又有人在大声地喊喝着。   “净胡尘!”尹剑应声对答。   “咦,这是自己人!”对面有人说着,却又非常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往山上去,而往山下来了?”   “哦?是吗?”尹剑随口敷衍着,同时向他们解释着:“我们也不知道方向,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呵呵,好多人都找不到方向!”前面的人也笑了,同时告诉他:“团长为了防止敌人从山上逃跑下来,在这里设立的阵地,你们走错了方向!”   “哦!是这样呀!”尹剑答着,脑子却在不停地转着,要想顺利地闯过面前的这道关口,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们怎么办?”张义来到尹剑的身边,焦急地问着。   “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硬闯!”尹剑道:“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我们两个带人分头从两边转过去,把敌人的这个阵地端掉!”   “嗯!”张义点着头。   当下,两个人各带着人向两边散开,给对面的人一个错觉,好象是要往回而去,却在这个时候,迅速地转入了山岭的侧面,在这个大雾里,其实只要迈上一脚就可能让对方看不到身影,根据刚才话音的判断,敌人应该在五到十步开外。果然,在悄悄接近后,也就十步的距离,张义看到了一挺架起的机枪,他与身边的战士们示意了一下,一个健步已然飞身抢了上去。那个手握机枪的机枪手,正是刚才与尹剑一对一答的人,被这突然而至的敌人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然倒在了张义的刺刀之下。在张义之后,几个战士也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便制住了这个机枪壕里的其他敌人。这个时候,尹剑也从另一边出现,两部分的人汇合在了一起。   “老李,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在这个机枪壕不远处,显然还有敌人的另一个火力点,那边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声询问着。   张义把刺刀架到了那个被制住的副机枪手的脖子上,这个副机枪手不得不按照他的命令答话:“没……没什么,只是这里跑出来了一只地鼠!”   “哦,是这样呀!”那边的人没有再问下去。   张义与尹剑对视了一眼,将这几个被制住的敌人捆了起来,然后堵上了嘴,这才从这个间隙里悄然离去。   ※※※   天亮的时候,白京生的三十一团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骆驼岭,等到雾气散去之后,张贤才知道这个骆驼岭上的解放军原来是刘兴华所部的一个团,在昨天夜里已经趁着夜雾弥漫的时候,向北突围而去。   但是,三十一团还是有不少的斩获,抓获了一百多名解放军的俘虏。   也就在张贤的十一旅控制骆驼岭的同时,在整个战场的西南方向,从汉口赶来的整编第九旅经过艰难的行军,总算在这天早上封堵住了西南面的那个缺口,但是比预定的时候却整整晚了一天。也就是在这短短的十二小时之内,第十纵队的纵直机关已经在司令员王坤的带领之下,从容地从这个缺口中跳了出去。   到十二月八日的时候,整个战场上的战事基本结束,便是还有一些散布的解放军小股部队也在整编二十师与整编十一旅的收网中无所幸免,全部成了国军的俘虏。   这一役,从十二月五日第十纵队越过平汉铁路开始,到十二月九日凌晨襄河纵队的第一营四十多人脱险,打了四夜三天,解放军损失惨重,而国军却收获颇丰。整编二十师与整编十一师总共俘虏了解放军四千一百二十余人,这相当于是近两个团的兵力,而其中还不包括打扫战场时的两千多具解放军的尸体。   这么多的解放军俘虏被集中关押到了信阳第二中学,半个月后,被转往了武汉处理。   第十纵队的司令员王坤在战后向刘伯承、邓小平汇报了自己的伤亡情况,只言及损失了两千余人。仅仅只隔了半个时辰,刘伯承的电报便拍了过来,对王坤却是安慰的话语:“损失由我们负责,你们能够突围就是胜利!”   也就在柳林西面的战斗结束之后的第一天,十二月十日晚间,熊卓然带领着襄河纵队,会同第十纵队后续的第二十九旅、第三十旅及张团长带队的地方干部团,绕过了鸡公山,从鸡公山以南、湖北广水以北附近越过平汉铁路,他们通过的时候,没有破坏铁路,也没有破坏电话电线,直到全部通过之后,汉口指挥所才知道。   相比之下,襄河纵队比王坤的第十纵队在过铁路的时候,有经验得多了。   就在第十纵队的各部队基本结束战斗的同时,刘兴华带着从骆驼岭突围出来的这个团,从堰弯附近巧妙地绕出了整编二十师的包围圈,沿着铁路向北疾进,在到达信阳城外的时候,却又虚晃一枪,将信阳城的张轸主任吓了一跳,连忙从东双河附近抽调部队进行阻击,但是这个时候,这支部队已经绕着信阳城转了一圈,从信阳的西北面突入了桐柏山区。      第十二章 探亲(一)      一九四七年年底的时候,这段时间里其实在中国的大地上,战火虽然还在持续地燃烧着,但是在国民党与共产党的角逐中,国民党军队的强势正在一点点地被瓦解,而共产党军队的弱势却是在一点点地扭转,反而越大越强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就是一个分水岭,虽然在中原大地上,国民党军还占着明显得优势,而山东与陕西的战场上看似将共产党的部队压缩到了极致,就如同中央社在收音机里所说得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其实对于熟悉局势的人来说,这也就是一种宣传,一种自我安慰。   东北战场的发展,成为了国共角逐的一个缩影,或许也预示着全国局势的最终演变。   在抗战刚刚结束的时候,国共双方谁也不会把东北地区这个中国唯一的重工业基地放弃,所以各自施展本事,极积往那里调兵。   东北原本是日占区,后被苏联出兵进占,当年日本人扶持伪满洲国在这里建国,其实是将东北当成了自己的后院,潜心经营起来,许多的工业设施也都是在日本人统治时期建立的。苏联出兵东北之后,这个庞然大物实际上却是另一个恶魔,名义上以盟国的身份来帮助中国打败日本,而其实还是因为这里有他们巨大的利益所在,当年日俄战争时期,俄国败给了日本,这个时候对于苏联来说正是一血前耻之机。苏联占领东北之后,却把这里当成了与国民政府讨价还价的资本,要求国民政府同意此时实际上处于苏联控制之下的外蒙古的独立。也在与此同时,苏联人又派出大量的工程技术人员,将东北工厂的设备机器大量拆走,留下来的工厂不过是一座座的空壳。而对于苏联来说,更乐意看到中国人之间互相的攻斗,他们便可以从中渔利!所以,苏联在明面里与国民政府谈判的同时,暗地里又支持中国共产党的部队快速的进入;而在国民政府最终被迫出卖了对外蒙古的统治权,换来接收东北的承诺后,实际上东北大部分地区已经处在了共产党的控制之下。   在初期的时候,由于国民党军占有明显得优势。一九四五年九月,熊式辉被任命为东北行营的主任,与身为东北保安司令的杜聿明共同主持东北地区的接收和战局。杜聿明到达东北后,立即率领第十三军和第五十二军攻下了被共产党军占领的山海关与锦州,随后挥师北进,将林彪率领的共产党的东北民主联军赶过了松花江,占领长春、永吉、沈阳等东北的大部分地区,但是随着国共和谈,停战协议的生效,国共双方沿着松花江军事对峙。不久,国共和谈破裂,停战期限界满,而这个时候的东北民主联军也缓和了过来,杜聿明不得不采取北守南攻的策略,先是派郑洞国率部扫荡了热河省,继而又派五十军向安东、通化方向发起进攻,但是却在这个方向上惨遭失败。   一九四七年五月开始,林彪率领着东北民主联军渡过了松花江,向南展开了反攻。一路所向披靡,但是在攻打四平街的时候,却遇到了非常擅打城防战的陈明仁,这一仗的结果是陈明仁守城的三万人死伤一万六,而攻坚的东北民主联军伤亡却有四万。在杜聿明的援军赶到之后,林彪不得不撤围而去。   随后,杜聿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得不离开东北到上海治疗;接替杜聿明总揽东北大局的是蒋介石最信任的陈诚长官,但是这个陈长官虽然为人清廉能干,而在军事指挥上却并非林彪的对手,再加上相信自己同学刘翰东的告发,将拥有干将之才的陈明仁将军撤职查办,无疑是自断臂膊。几个月打下来的结果是丢地损兵又折将,将东北原本大好的局面殆失怠尽。   其实,对于国民党军在东北战局的失败,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在东北地区,共产党占领区的土地改革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对于大多数分得土地的贫苦农民来说,拥护共产党也就是情理之中了,所以尽管东北民主联军的战斗异常惨烈,但是参军的人却非常踊跃,林彪的军事实力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已经超越了陈诚所领导的国民党军。   面对陈诚在东北的惨败,国府里已经传出来“杀陈诚以谢天下”的呼声,无奈之下,蒋介石不得不将陈诚撤职,调派老将卫立煌出任东北的军政最高指挥官,这已然是一九四八年二月份的事了。   而在华北战场之上,国军也不得不采取了守势,秋天的时候,晋察冀野战军在司令员聂荣臻的领导之下,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取得了清风店战役的胜利,歼灭了国军第三军的一个师和一个团共一万七千余人,俘虏其军长罗历戎。此战之后,华北的局面马上被晋察冀野战军打开了来,他们很快将目标盯在了铁路枢纽的石门,并于十一月发动攻城战,到十一月十二日,全歼守军第三十二师,攻下了石门市。攻克石门,是解放军第一次夺取重要城市,也是真正意义上攻城战的开始,在夺下石门市后,共产党把这座城市改名为石家庄。   而在中原战场之上,实质上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挂名在刘邓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下的陈庚、谢富治兵团发展迅速,经过三个月的作战,歼敌五万余,在豫西地区建立了二十九个县的政权和八个军分区,已经在伏牛山地区站稳了脚跟。东面的陈毅、粟裕兵团在九月下旬挺进到了豫皖苏之后,一个月内解放县城二十四座,重建了豫皖苏根据地。此后,陈粟、陈谢两个兵团为了配合刘邓大军在大别山区的行动,联合着在一九四七年十二月的时候,对平汉铁路进行了二十二天的破击战,歼敌四万五千多人,解放县城五十座,不得不迫使国民党军从围剿大别山的部队中抽调出十三个旅回防平汉路,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也就在这十三个旅当中。   一九四七月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共中央在陕北米脂县的杨家沟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这次会议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它对此时全国的共产党所领导的军队的作战,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在大会上,毛泽东作了主题为《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在报告中,毛泽东说:“从战争第二年的第一季,即一九四七年七月至九月间,人民解放军即已转入了全国规模的进攻,破坏蒋介石将战争继续引向解放区、企图彻底破坏解放区的反革命计划。现在,战争主要地已经不是在解放区内进行,而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内进行了……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毛泽东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中国的历史的确进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转折点上。   在这篇报告中,毛泽东还提出了十大军事原则,这些原则是毛泽东军事理论的精华,也是指导共产党军队取得战争胜利的军事法典,其核心的指导思想还是以歼灭战为主,也就是伤其全身,不如断其一指!   主要内容如下:   一,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后打集中和强大之敌。   二,先打小城市、中等城市和广大乡村,后取大城市。   三,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结果,往往需要反复多次才能最后地保守或夺取之。   四,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两倍、三倍、四倍、有时甚至是五倍或六倍于敌之兵力),四面包围敌人,力求全歼,不使漏网。在特殊情况下,则采用给敌以歼灭性打击的方法,即集中全力打敌正面及其一翼或两翼,求达歼灭其一部、击溃其另一部的目的,以便我军能够迅速转移兵力歼击他部敌军。力求避免打那种得不偿失、或得失相当的消耗战。这样,在全体上,我们是劣势(就数量来说),但在每一个局部上,在每一个具体战役上,我们是绝对的优势,这就保证了战役的胜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就将在全体上转变为优势,直到歼灭一切敌人。   五,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每战都应力求有准备,力求在敌我条件对比下有胜利的把握。   六,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即在短期内不休息地接连打几仗)的作风。   七,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同时,注重阵地攻击战术,夺取敌人的据点和城市。   八,在攻城问题上,一切敌人守备薄弱的据点和城市,坚决夺取之;一切敌人有中等程度的守备、而环境又许可加以夺取的据点和城市,相机夺取之;一切敌人守备强固的据点和城市,则等候条件成熟时,然后夺取之。   九,以俘获敌人的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员,补充自己。我军人力物力的来源,主要在前线。   十,善于利用两个战役之间的间隙,休息和整训部队。休整的时间,一般地不要过长,尽可能不使敌人获得喘息的时间。   另外,在这份报告中,毛泽东还对解放区的土改工作、工商业恢复工作作了指示,这些工作其实就是为了巩固解放区的成果,安定民心,以维护解放军的大后方。   这份报告全文被发表在了一九四八年一月一日的《晋绥日报》和晋冀鲁豫的《人民日报》上,公开出去。这令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读后,感到十分诧异,不理解此时在国共战争正处在决定性的时候,共产党人竟然把自己的战略战术公开给对手,这在世界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不过,通过这种方式,也可以看出来,共产党人对于国民党军的作战方法与战略战术的不屑与鄙视。   ※※※   由于共产党陈粟与陈谢两个兵团对于平汉铁路的破坏,武汉剿总的白长官不得不从围攻大别山的部队中抽调出十三个旅保卫平汉铁路,整编十一师被调往信阳以北的驻马店附近,负责遂平到确山之间的铁路运输安全。   胡从俊把整编十一师的师部安排在了驻马店,而张贤带着整编十一旅进驻到了驻马店以北十二公里处的遂平县城,在这里担任的是护路任务。   一九四八年的元旦,张贤带着他的整编十一旅是在与华东野战军的破击部队,在攻与防、防与攻中度过的,虽然战斗都不是很大,但是却实实得牵扯了许多的精力。   元旦过后,共产党的部队撤走了,平汉铁路也平静了许多,从郑州到武汉的交通也总算可以正常起来。   二月过后没几天就是立春,立春后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天,张贤刚刚从三十二团回来,便接到了胡从俊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地一改往日的严肃,虽然没有见到他的面,张贤也可以猜出来,自己的师长肯定是一脸得笑意:“张贤,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许过愿?”   张贤愣了一下,想了想,却没有想出什么来,只好道:“师座,你向我许过什么愿呀?我都忘记了!”   “呵呵,在信阳的时候!”胡从俊提醒着他。   张贤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师长,你就不要和我打哑迷了!快说吧!”   胡从俊这才笑道:“我曾经说过,准备在元旦的时候,给你们带来一个惊喜,呵呵那个时候没想到战事还没完没了,没有一刻的停息,这几天总算安静下来,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我的这个许诺也只好晚了几天,还算好,可以赶在过年之前!”   张贤这才想起来当初胡从俊的话,不由得追问道:“师长,你说给我带来一个惊喜,到底是什么呀?”   “呵呵,你现在就把手头的工作先交待一下,马上开车来师部,到这里你就知道了!”胡从俊还是不愿意说破。   知道胡从俊是不会在电话里告诉自己了,张贤也只得点头答应着。放下电话,马上叫过熊三娃,带了两个警卫,开着他的指挥车出了遂平城,向南面的驻马店而去,他的心头开始跳动起了,隐隐猜到了胡从俊所说的那个惊喜是什么。      第十二章 探亲(二)      往驻马店的路很是平坦,没有用多长时间,张贤便已经赶到了这里,然后驱车直奔胡从俊设在车站附近的师部。其实这个时候,胡从俊这个名义上的整编十八军的军长,已经在筹备他的另一个整编师了,他是要实实在在地来当这个整编十八军的军长,所以整编十一师的许多事务他都交给了副师长杨涛来管的。   还没有走进师部的时候,便看到杨涛副师长喜滋滋地从里面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妇女,手里还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哥,那是杨副师长的夫人!”跟在张贤身后的熊三娃悄声地告诉张贤。   张贤这才看出了那个跟在杨涛身后的妇女,连忙迎了上去,笑着叫着:“副师座,嫂夫人来了?”   杨涛抬起头看到了张贤,连忙招呼着:“呵呵,张贤呀,你来得太晚了,你的两个夫人只怕都等急了!”   张贤蓦然一愣,猛然明白了过来,这就是胡从俊所说的惊喜。胡师长派人从武汉把许多家属接了来,这不仅给张贤带来了一个惊喜,同时也给整编十一师的其他校官们也带来了惊醒。虽然在来的时候,张贤隐隐有这种感觉,但是这个时候听到杨涛副师长证实,心中的那份激动还是从脸上表露了出来。   告别了杨涛夫妇,张贤快步走进师部里,连卫兵的敬礼也忘记了还。熊三娃也屁颠颠地跟在他的后来,已然笑得合不拢了嘴,就仿佛是他的家属来了一样,其实,他心里最想要见的却是张贤的儿子小虎。   问了一路边的警卫张贤才知道,这批从武汉来的家属都被安排在了车站的小礼堂里,他连忙赶往那里,可是还没有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哥,你往哪里去呀?”熊三娃有些奇怪,跟在后面问道。   张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是被师座叫来的,呵呵,怎么能听到家属来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不去见师长,先去见家属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师长叫你过来,不就是让你来接两个大嫂的吗?”熊三娃不以为然。   张贤却摇了摇头,提醒着他:“三娃呀,不要忘了,我们是军人,现在是在战时,是在军营里!”   熊三娃嗯了一声,没有再答话。   张贤快步走到了胡从俊的办公室门口,门口的卫兵看到张贤并没有阻拦,而是笑着告诉他,师长正在里面等着他呢。张贤走到里面,心其实早就飞到了那个小礼堂里,还在想着王金娜与田秀秀会变成什么模样,还有自己的儿子小虎,也不知道长多高了。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笑声,细听一下,原来是胡从俊与他的夫人在里面说些什么,不用想,这一回师长的夫人也是来了。张贤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停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但他还是没有象以前那样推门而入,而是礼貌地敲了敲门。   “谁呀?”胡从俊在里面大声地喝问着。   “是我!张贤!”张贤响声回答着。   “呵呵,张贤呀,你总算到了,快进来吧!”胡从俊在里面道。   张贤推开了门,不由得呆在了门口。   屋里,不仅有胡从俊夫妇,还有王金娜和田秀秀,王金娜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田秀秀的身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漂亮男孩,这自然就是小虎了。   显然,刚才张贤的一声回答,让屋里王金娜与田秀秀都有了准备,马上站起身来,但是看到门口处一身戎装的张贤时,两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愣在了那里,王金娜的双眼中已经噙满了泪花,而田秀秀却是掩示不住自己的欣喜。   “呵呵,小虎呀,你不是说你很想你爸爸吗?怎么?你爸爸现在就在门口了,怎么不叫呀?”倒是胡从俊当先着说了起来。   小虎望了望门口的张贤,又看了看身边的田秀秀,此时的田秀秀也是一身得军装,她是在韩奇的手下做事,请了假过来的。   “快叫爸爸!”田秀秀连声告诉小虎。   小虎忸捏着,看着张贤又想过去,又有些陌生不好意思。   张贤蹲下来,笑着向他拍起手来,亲切地喊着:“小虎,过来,让爸爸看看你是不是长高了!”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手。   “去吧!”田秀秀推了一下。   小虎这才跑了过去,一边笑,一边喊着:“爸爸!”   “欸!”张贤大声答应着,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儿子,一边笑一边亲着小虎的脸,但是小虎却用一双小手推着,原来是被张贤的胡子扎痛了!   “阿贤,你瘦多了!”王金娜这才抱着另一个孩子走上前来,望着张贤,心痛地道。   张贤看着王金娜,又看了看她手中抱着的这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忽然就想起了刘兴华告诉自己的话,不用想,这个孩子肯定就是刘兴华的女儿,但是他还是问着:“娜娜,这个孩子是谁呀?”   “当然是你的女儿!”王金娜却毫不犹豫地告诉他道:“她叫小梅!”   “呵呵,小梅,这名字好听!”张贤经不住地道。   胡从俊在旁边打着趣:“张贤呀,看你,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呵呵,这也难怪,我们出征的时候,这孩子还没有生呢!”胡从俊也知道当初王金娜怀孕的事,但是却并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流产了,所以还当小梅是王金娜生的。其实就算在武汉,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王金娜曾经流过产。   “是呀,一晃就是一年多过去了!”张贤也有些感慨。   “呵呵,好了,张贤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来带家属的,我给你的这个惊喜还可以吧?”胡从俊却是自鸣得意。   “多谢谢师座的关心!”张贤由衷地感谢着。   “师座?”王金娜却有些不理解,问道:“阿贤呀,胡长官不是已经升任整编十八军的军长了,你还叫他师座?”   此言一出,却令张贤有些尴尬了起来,的确,胡从俊早就升任了军长,虽然手里面一直只有一个整编师,还兼任着整编十一师的师长,但是毕竟不应该再叫师座了。   “呵呵,我当了张贤这么此年来的师长,他要是真得叫我军座的话,我还真不习惯的!”胡从俊却是打着趣。   张贤也呵呵笑了起来,与胡从俊四目相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王金娜这样地提醒,他可以会一直管胡从俊这么叫下去。   “张贤呀,其实我们整编十一师一到信阳,离着武汉就已经很近了,我真想让大家回家见见亲人,呵呵,你也知道这怎么可能呢?所以思量半天后,还是觉得把家属接来的好!”胡从俊向张贤解释着:“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将校也有上百人,大家谁不想老婆孩子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已经出来一年多了,怎么也要团聚一下!”   “师长……哦,对了,是军座,您想得真周到呀!”张贤连忙道,这个时候他也改了口。   胡从俊笑了笑,又道:“咱们整编十一师的家眷也太多了,呵呵,我可是找白长官要了一辆火车专列才运过来的,时间不多,也只有三天的时间哟!”   “三天已经很不错了!”张贤却是十分感慨:“就是有一天团聚,大家肯定也特别开心!”   “好了,张贤,你们一家也算是暂时团聚了,你们十一旅的其他校官和尉官的家属还在小礼堂里,我已经给你找了三辆军车,你领着这些家属快回遂平吧,好让大家高兴高兴!”   “是!”张贤响亮地回答着,心下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欢喜。   ※※※   张贤带着三辆军车往回而来,他的吉普车在前面开路,随车来的两个警卫员被安排到了后面的军车上,王金娜和田秀秀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吉普车的后面,熊三娃开着车,张贤坐在旁边,一路上,几个人说说笑笑,王金娜与田秀秀总有那么多问不完的话,有的时候熊三娃也会插上几句,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武汉,那个时候,张贤还是武汉的警察局长。   “贤哥,什么时候我大哥的老婆和孩子也能来就好了!”看着张贤的一家,以及身后三辆车上的家属,熊三娃忽然有些伤感地道。   张贤知道熊开平的家属并不在武汉,他原是邱雨青的第五军的人,因为第五军在抗战时一直是滇西远征军的主力,长期驻扎在昆明,所以第五军的家眷大部分还在昆明,熊开平的老婆孩子也在那边。   张贤想了一下,对着熊三娃道:“你大哥出来也有两年了,的确是应该跟家里团聚一下的。我看这样好了,回头我给你大哥一个月的假,让他回昆明把家眷接到武汉来!”   “真得?”熊三娃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张贤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认真地答道。   “那太好了!”熊三娃高兴地道:“我还没的见过我那个大嫂和两个侄子呢!”   很快,车队便到了遂平的十一旅的旅部里,在张贤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早就飞到了十一旅的各团各营各连,旅部里早已经等了许多迫不及待的人,军车一停稳,那些营长、连长、参谋、副官等便迎了上来,不断地向车上张望着,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家属。喊声、呼唤声、笑声、哭泣声一时间连成了一片,这个旅部热闹得仿佛成了一个集贸市场。虽然对于一个军营来说,这种场面有些不成体统,但是想一想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如果再有回转武汉的那么一天,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想到这些,张贤也就并没有责怪这些手下。   陈大兴也挤身在其间,不等他看到车上的人,车上抱着孩子的江小莲已经在大声地喊着:“大兴!陈大兴!我在这里!”   陈大兴这才看到了正从第三辆军车上要下来的江小莲,整个人马上兴奋得有如抽了鸦片一样,一个健步已然奔到了军车的边上,江小莲将孩子抱着递给他,他一把接住孩子,却是左亲又亲,也不顾边上会有人取笑。其实在这个时候,大家也都在被团聚的喜悦充斥着,人人都表现得异常激动,没有人在意身边的人在做些什么。   江小莲小心翼翼地从车上爬了下来,孩子一见到自己的娘,马上哭着呼起救来,向她伸着手。江小莲接过孩子,却是不停地埋怨着道:“你看你,刚见面,就把孩子弄哭了!”   陈大兴也只是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远处,熊三娃看着陈大兴一家亲热的样子,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单!      第十二章 探亲(三)      胡从俊送来的的确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惊喜,一时间,十一旅众多的校尉们都沉浸在了合家团圆的喜悦里,虽然过年还有几天,但是在整编十一师里,其实已经在过年了。   三天里虽然短暂,对于张贤和他的一家人来说,却是无比得幸福,在将杂事安排妥当后,张贤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此时,熊三娃已经带着两个夫人来到了住所,并且早已经替他把这个简陋的位所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王金娜抱着小梅用个奶瓶喂着奶,田秀秀正在整理着她们带过来的一些物品及土特产,招呼着熊三娃来吃。而熊三娃却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了小虎的身上,正在与小虎嘻闹着,仿佛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见到张贤走进屋来,熊三娃识趣地就要离去,但是小虎已经跟他混熟了,却非要追着他玩,熊三娃笑着对张贤道:“哥,要不我带小虎去玩?你们夫妻三个好好亲热亲热?”   这正是张贤巴不得的,当然点头应允。   小虎追着熊三娃出了门,还在用童稚地声音说着:“熊叔叔,你带我去看大炮,长大我也要打鬼子!”   “好!”熊三娃答应着,拉着小虎的手走远了。   张贤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却对自己的两位夫人道:“你们看,这小子这么点儿大,就想着打仗!”   “这还不是随你呀!”田秀秀道:“在家的时候,他总是问怎么爸爸还不回来,要娜娜姐给他讲打鬼子的故事,所以,他这脑子里,总是想着打鬼子!”   张贤点了点头,却觉得对自己的两个老婆有些对不起,当下有些歉疚道:“这一年多我不在家,真得难为你们两个了!”   田秀秀却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的话?呵呵,其实这个家里娜娜姐负出的才是最多的!”   王金娜也笑了笑,道:“阿贤呀,我们在武汉有什么难不难的?我们只是担心你呀!打仗又不是儿戏,就怕有一个三长两短的!”   听到她这么一说,三个人都沉默了,心里面都有一层说不出来的无奈,同时也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忧心。   “呵呵,小梅长得真漂亮呀!”张贤首先打破了这个沉默,从王金娜的手里抱过了这个孩子。   “你知道他是谁的孩子吗?”王金娜却问着他。   “你不是说他是我的孩子吗?”张贤明知故问着。   王金娜的脸一红,只得道:“当时当着胡从俊的面,我只能这么说,还算好,你没有当场说穿,我还真得怕你继续问下去呢!”   “呵呵,我要是这点默契都没有,还怎么当你的老板呢?”张贤却是打着趣。老板,在湖北话里就是丈夫的意思。   王金娜与田秀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仿佛是心有灵犀一样的笑了起来。   “她是娜娜姐从医院里领养回来的!”田秀秀告诉张贤:“这个孩子的亲身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大出血死了,那个时候,娜娜姐正为那个孩子没有保住而伤心呢,呵呵,就这样把小梅抱了回来!”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田秀秀也只知其一,并不知其二,许多的细节王金娜也肯定没有告诉过她。毕竟在这个时候,田秀秀是在韩奇的手下做事,是保密局的人。   “秀秀,你抱着小梅出去晒会儿太阳,我跟阿贤先谈一下!”王金娜对着田秀秀道。   田秀秀点了点头,接过了小梅,在离去的时候,还忍不住地回头来对着张贤道:“贤哥,你好好听一听娜娜姐的话,她都是为我们全家好!”看来,在来这里的路上,王金娜已经和田秀秀商量了什么。   张贤又点了点头,看着田秀秀抱着小梅出去,这才回过头来,笑着问道:“娜娜,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冯玉兰的孩子?”   王金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却非常诧异:“你怎么会知道呢?”   张贤一笑,道:“这孩子刚刚看一眼,我就觉得长得很象冯玉兰!”说着,又不由得有些感慨:“哎,这真是造物弄人呀,没想到我当面要和马文龙打仗,背后还要替他养孩子,看来到我前世一定欠了他不少,全赶到今生来还了!”   “你已经和马文龙……哦,不!是刘兴华!又打过仗了?”王金娜担忧地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   王金娜沉默了一下,想了会儿,又问着他:“阿贤,你现在是不是很在乎你的这个旅长职位?”   张贤怔了怔,有些不懂她的话,问道:“娜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金娜看着他,叹了一声,却又提醒着他:“阿贤,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出征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呢?”   张贤愣住了,依稀记起当初自己向王金娜承诺过的话,那个时候王金娜因为流产而躺在病床上,她还在后悔救了马文龙一命,担心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张贤与马文龙再一次在战场上交锋,会死在马文龙的手上。当时,张贤除了安慰自己的妻子一番,还对国军有些心灰意冷,已经想着一旦时机成熟,便退役而出,准备着举家迁往美国去。如今,王金娜再一次提出这件事,其实就是要他履行退役的诺言。   见张贤不再说话,王金娜劝着他道:“阿贤,这个旅长你就别做了,我们一起去美国吧?我已经找过了我的美国朋友,只要你同意退役,我马上就可以联系他们帮忙,我们全家一起去美国!”   张贤还是沉默不语,心里面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你还担心上面的人不放你走吗?”王金娜问着他,同时道:“我知道最不愿意放你走的是陈长官,只是这个时候陈长官在东北已经是自身难保了,根本无暇顾忌你们整编十一师里的事,只要胡从俊能够同意,这就不是问题!”   王金娜的消息的确很是灵通,此时陈长官坐镇东北,年前刚刚损失了一个整军,国会里已经有人提出“杀陈诚以谢天下!”了,蒋介石正准备委派老将卫立煌出马东北,为了保全陈长官的面子,名义上他还是东北行辕的主任,而实际上已经把他招了回来,此时的陈长官已然是贫病交加,严重的胃病再一次复发,正往上海的医院治病呢!   “胡从俊是不会答应让我退役的!”张贤肯定地道。   “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跟他去说。这样好了,你明天陪着我,我去跟他说!”王金娜果决地道。   张贤还是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张贤陪着王金娜,亲自开车又到了驻马店,从遂平到驻马店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事情。   可是,在来到胡从俊的住所之时,张贤却踌躇不前,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拉着自己的妻子离开,要回转遂平。   “既然来了,怎么也要见一下你的军长!”王金娜却十分执著地道,他已经猜出了张贤心中的犹豫,看来张贤在打着退堂鼓。   “我……我想还是算了!”张贤又有些气馁,说老实话,在这个时候,他还真得不想再离开自己的部队,只是在面对王金娜的时候,有一些心虚罢了。   “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王金娜却甩开了张贤的手,径直地走向胡从俊的屋子,张贤连忙过去拉扯,门口的卫兵看着这夫妻二人,都愣愣地不知道两个人在做些什么,以为张旅长和老婆吵架了。   正拉扯之间,胡从俊的副官从屋里走出来,经不住喊了一声:“咦,张旅长,你怎么过来了?”   张贤连忙松手,敷衍着道:“哦!没事,只是陪着老婆四处转转!”   王金娜却瞪了他一眼。   “是张贤来了?”胡从俊显然在屋里面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从窗口向外望着。一看到张贤夫妻二人,连忙带着笑意,招呼着:“正好呀,张贤,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来了!”   看看躲也躲不了了,张贤只得硬着头皮拉着王金娜的手,走进了胡从俊的屋子。   胡从俊让两个人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却把自己的副官打发了出去,关上了门来。   “军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不等胡从俊开口,张贤当先地问着。   胡从俊只一笑,却从身边的桌子上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张贤,张贤接过手来一看,原来是一本房契,地址却是在武昌城外东湖边的卓刀泉附近。   张贤愣愣地看着胡从俊,有些不解。   胡从俊笑道:“这幢房子是送给你的!是个两层带花园的小洋楼,由刘副官亲自选的,那边的环境十分优美,很适合你们全家居住!”   张贤拿着这本房契转头与王金娜却是面面相觑,有些不解地道:“军座,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也不错呀!”   胡从俊却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只是你们现在的住所是属于武汉警备司令部的,你现在又不是那里的人,人家迟早是要收回去的。而这所房子可不一样哟!我已经让刘副官给你办了所有的手续,你可是拥有这房子的所有产权哟!”   蓦然间,一股暖流从张贤的心中涌了出来,将房契交给王金娜,感激万分地道:“军长想得真是周到,我有何能耐得军长如此垂爱?张贤今后定当尽心尽力,唯示军座马首是瞻!”   这话在王金娜听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什么时候张贤也学会这般得溜须拍马,不过从张贤的表情也可以看出来,这话的确是他的真心话,王金娜不由得有些失望。   “呵呵,你我之间还说这么多的客套话做什么?”胡从俊却笑着又摆了摆手,同时告诉他:“从我们这支部队进驻武汉后,我就从各师旅里抽调出了公积金,在武昌蛇山建了一个十八军抗战阵亡烈士祠,以纪念我们那些牺牲了的弟兄们。呵呵,我也没有忘记我们这些现在还在浴血作战的将士们,已经让人也在东湖边上建起一座兵营式的住宅区,打算让本军的干部眷属们来住,再过一些日子,应该就可以入住了!”   “军座太体谅大家了!”张贤由衷地赞叹着。   “呵呵,将士们也不容易呀!”胡从俊却满是感慨:“我身为大家的主官,也要替大家把后顾之忧解决掉,只有这样,大家才可能放手一搏!”   张贤点着头,胡从俊这个长官的确是值得追随的。其实想一想自己,一直就在沾他的光,先不说别的方面,便是自己在武汉的家,住的那幢房子没有租金不说,还供养着一辆福特轿车,一辆吉普车,虽说这些是上面分配下来的,但还是要有司机与随从副官来管理的。另外,张贤的家里还有一男一女及一个厨师三个佣人,这些开销并不小,以他每个月三百多元的薪饷根本无法应付。而这笔私人开支其实是出自师部和军部的经理处,以特支费的名头来按月供给的。王金娜与田秀秀虽然都有工作,但在这个乱世里,国统区的通货膨胀是几百倍几千倍地成长,以她们的收入也根本买不到什么东西。因为是挂靠在整编十一师的名下,物资供应也就有了军事上的名义,这也就是王金娜与田秀秀能够比普通市民过得舒坦一些的真正原因。      第十三章 整军(一)      胡从俊又说了一些别的事,张贤都唯唯称是,但是王金娜却再也忍不住了,等到他们两个话说完,当先地站了起来,对着胡从俊道:“胡长官,其实这一次我和贤过来找你,是另有事情相求的!”   张贤扯了她一下,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却无法再堵住娜娜的嘴。   胡从俊愣了一下,笑着问道:“呵呵,王医生有什么事尽管说来,你也是我们原十八军的老人了,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王金娜看了张贤一眼,见张贤已然低下了头去,这才坦言道:“其实我是想请胡长官能够放了我家张贤一马,到时我们全家都会对您感激不尽的!”   听到这话,胡从俊莫名其妙,愣愣地望着张贤不知道王金娜的话意是什么。   张贤只觉得自己真得是无颜以对了,把头低得更低起来。   看到张贤并不答话,王金娜倒是豁了出去,向胡从俊作着解释:“胡军长,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已经找到了几个美国朋友,他们愿意为我做担保,只要阿贤一退役,我们全家就可以移居到美国去!”   胡从俊愣了愣,直面着张贤,问道:“是这样吗?”   张贤抬起头,已然看到了胡从俊那张严肃的脸,只觉得自己已然是无地自容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贤,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吗?”胡从俊又追问了一句。   可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却无法回答出来,此时他的心里有如一团乱麻,乱糟糟地连个头绪都没有。   看到张贤还是不答话,王金娜接过了话来,却是满腹的怨言:“这种生活太令人难以忍受了,好多次我都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在梦里看到了阿贤浑身是血,站在我的面前!醒来的时候,我都是一脸得泪水,看看身边的孩子,我真得害怕……害怕他回不来了!”她说着,不由得呜呜地哭了起来,张贤已经可以感觉得到娜娜对自己的那份柔肠与牵挂,这是她对自己爱得太深,所以才会有如此得惶惑。王金娜并没有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又道:“我不敢乱想,但是却又无法不去想。每当到师家属区给大家行医的时候,总能遇到送死亡通知书的那个副官,每一次看到他,我都心惊肉跳,生怕他会找上我!”   在这个时候,张贤只觉得自己的确是太对不起王金娜,太对不起田秀秀,也太对不起这个家了。   胡从俊并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他与王金娜也认识了多年,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的医生,当年在石牌、在常德,她不知道曾救活过自己多少的将士。胡从俊沉默了一下,却又问道:“王医生,其实你自己也曾是军人,当初张贤在鄂西、湘西的时候,也是出生入死,你不是并没有反对他去前线吗?”   “那不一样!”王金娜叫了起来!   “怎么不一样?”胡从俊问道。   王金娜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平静了下来,缓声道:“那是在打鬼子,是在打侵略者,就算是阿贤在那个时候牺牲在战场之上,我也不会有丝毫的后悔,因为他是在为我们民族、为我们国家而献身的,是英雄!我会为他自豪!但是现在,你们打得是内战,是中国人杀中国人!”   胡从俊与张贤都不由得愣住了,很显然,王金娜一定是看过了共产党或者其他左派人士人宣传。她是一个高级的知识份子,是国内没有几个人能够赶得上、医术最为高超的外科医生,不要说在武汉,便是在国内也很有名气,便是她坐在家里,也会有人上门来找她的。   “你错了!”胡从俊并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道:“王医生,如今的确是非常时期,但是国家还在,国体还在!共产党既然敢坐上犯乱,我们就必须要戡乱到底。你也是读了许多书的人,应该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还没有几个造反的人能够成大器!共产党是要革我们大家的命,身为军人,我们怎么能够让他们在祖国大地上滋意胡为呢?”   “戡乱?”王金娜却是一声冷笑,嘲讽着道:“打了这么长的时间,电台里吹得昏天黑地,原来着这仗还在北方,可是怎么打着打着,打到了南方来了?国军也不过如此而已,倒是那些共产党好象越打越大了起来!”   胡从俊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王金娜的心思,道:“看来你是担心这仗打不完!呵呵,困难肯定是有,但是你要有信心,这些困难也只是暂时的,我相信我们国军最终还是会把这些共军消灭掉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王金娜却更加怀疑,悠悠地道:“只怕到时候别不是被共产党打败了!”   “娜娜!”张贤不由得喝令了她一声。   胡从俊看了看面前的这一对夫妻,只是笑了笑,道:“看来,王医生是对我们国军没有了信心!”   王金娜点了点头。   胡从俊转头望着张贤,沉默了一下,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张贤呀,你从军校一出来就是在十一师里,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这些年来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心腹。”他说着,又有些伤感,道:“不过,人各有志,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你的确选择逃避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立刻可能放你走!”   王金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拉了张贤一下,示意着他说话。   张贤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老长官,迟疑了片刻,忽然便斩钉截铁起来:“军座,我不想退役!”   王金娜愕然了,看着张贤,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听我说!娜娜!”张贤转过身来安慰着自己的妻子:“要是在一年半之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听从你的意见,和你举家移居美国,但是现在却不行!”   “为什么?”王金娜愣愣地问着。   张贤抬头看了胡从俊一眼,长叹了一声,这才道:“娜娜,你知道这一年半以来,我们作战的艰难吗?我们从山东打到苏北,又从苏北打回山东,我有那么多可亲可爱的弟兄们就这样长眠在了淮北平原,长眠在了沂蒙山区,长眠在了冰冷的大地之上!这些弟兄们都是在我的带领之下,奋不顾身,听从我的指挥,他们是死在我的手里面,很多还是死在我的怀里!”他说着,已经动情起来,泪花在眼睛里闪动着,有些哽咽地接着道:“如果我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将来到了黄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这些已然先行一步的兄弟们呢?不成功,便成仁!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我的那些死去的兄弟!”   王金娜看着他,默不作声,在这一时刻,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就不应该听他的话,让他出征。其实从那一刻开始,张贤就已经架上了滚动的战车,再也无法回头了。张贤也太执拗了,不过,这不正是她所喜欢的吗?   张贤又道:“娜娜,从我进入中央陆军学校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步入到了军人的行列。当了兵的人这一辈子也就是交给了国家,军人不仅是以服从为天职,还有一个必须要做到的,就是忠诚!你现在要我离开部队,这就是对国军的不忠,对那些忠于我的士兵们的不忠,你总不会让我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吧?”   王金娜看着张贤,泪水再一次滚滚而落,她没有再说些什么,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转身跑了出去。   张贤并没有追出门,毕竟他的面前还有一个长官。   胡从俊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地道:“张贤,我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我们!”   张贤不由得有些脸红,难怪胡从俊对娜娜答应得如此痛快,其实他根本就已经猜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快去安慰下她吧!!”胡从俊关切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向他敬了个礼,转身而去。   ※※※   王金娜和田秀秀带着希望而来,却又不得不带着失望而去,但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当看到张贤与手下的将士们生死与共的感情时,她们终于明白了丈夫此时的心情,知道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只能暗暗地祈祷子弹可以从张贤的身上绕过去!   对于自己的两个妻子和子女,张贤也怀着无比的歉疚,毕竟,让家人对自己提心吊胆,就是一种煎熬!   王金娜走的时候,给张贤留下了一张报纸,却是一月一日共产党晋冀鲁豫的《人民日报》,也难怪她会如此担心自己丈夫和全家的未来。这张报纸也不知道王金娜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是看看上面共产党所宣传的内容,又是这个胜仗,又是那个胜仗,动不动就歼灭多少多少的国军,好象国军都是如此得不堪一击,她不心惊才怪呢!   不过,在这张报纸上,倒是让张贤看到了毛泽东的一篇报告——《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他随便地用眼睛扫了扫,马上便被其中毛泽东所提出来的那个十大军事原则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认真、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当张贤正在聚精会神研读那篇毛泽东的报告时,却没有料到胡从俊会突然光临到他的旅部。胡从俊并没有让卫兵通报,一个人径直走了进来,等张贤听到脚步声,再回头看到胡从俊想要收起手上的报纸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第十三章 整军(二)      “呵呵,在看报纸呢?”胡从俊并没有责怪张贤没有起身相迎,他本来就是把这里当成了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   “是!”张贤答着,想要把这张报纸收起来。   “我看看,是什么报?”胡从俊却伸过了手来。   张贤迟疑了一下,反而坦荡了起来,将这张报纸递了过去。   胡从俊接过这张报纸,马上愣了一下,眉头紧锁起来,眼睛直视着张贤,有些生气地样子,问道:“你就是在看这种报纸?”   张贤点了点头。   “哼!”胡从俊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怒道:“共产党的宣传你也看得如此认真,连我进来都没有发觉,张贤,你是不是已经入迷了?”   张贤的脸一红,却老实地道:“军座,你别生气,这张报纸上有毛泽东写的他们共产党的作战原则,我只是拿来研究一下!”   “胡闹!”胡从俊却不相信地道:“共产党会把自己的作战原则公布出来?他们这肯定是在迷惑我们,不要当回事!”他说着,就要作势着把这张报纸撕掉。   “先别撕!”张贤赶紧道:“军座,你要不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胡从俊愣了愣,看到张贤如此认真的样子,拿过这张报纸,走到张贤的桌前,将之铺到了桌子上。张贤连忙翻开来,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段落,并且用笔划了出来。   胡从俊仔细地看了起来,张贤观察着他的脸,却见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起来。   胡从俊很快便读完了那段内容,抬起头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看到张贤在看着自己,他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道:“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当年蒋委员长在庐山集训我们这些将校的时候,就已经研究过了这些共产党的战术战法,打来打去打了这么多年,共产党还是这一套!要是当年没有日本人发动的侵略,我们早就把他们消灭掉了!”   张贤知道胡从俊说得不错,抗战前,国军在与共产党的斗争之中,一直是处于上风的,最终将共产党赶到了陕北的穷乡僻壤中,只要加以时日,定然可以一举消灭干净。但是随着日本人侵略的加剧,张学良与杨虎城将军发动了一个西安事变,逼蒋抗日,国军所作所有的努力也就只好赴之东流。而在八年的抗日战争中,国军与日本人打了无数的仗,死了无数的人,战力也消耗怠尽。而共产党却趁机发展起来,随着抗战的胜利,这些共产党人打鬼子不积极,抢夺地盘却无比得积极,这也就难怪这场内战会发展下来。   其实,张贤的这种思想,也代表了许多国军中官佐的思想。   “可是,共军的这套作战方法还是很有成效的!我们这个时候,确实是从攻击状态中转为了防御,而他们却越打越强了起来。”张贤却不得不由衷地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反问着他:“你对他们的这套战法有良策吗?”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哪有什么好的对策。共军总是利用运动战,将我们各部队拖得疲惫不堪,然后在我们各部之间选择弱者,集中兵力一口吃掉。我想我们要想打破他们的这种战法,首先不能跟着他们的指挥棒来起舞,要能够准确地判断出敌人的目的所在。其实这篇文章里,毛泽东也已经把他们的目的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不以占地占城多少来衡量,而是以歼灭我们的有生力量为目的。他们的这个目的很是阴险,但是我们并不是不可以防范的!”   “哦?”胡从俊看着他,问道:“你且说说看!”   “嗯!”张贤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已经想了很久,这个时候见胡从俊问出来,便把自己的想法毫不隐瞒地讲了出来:“我们之所以被共军一个一个地吃掉,就是因为我们彼此的行动总是脱节,虽然我们的总体兵力并不比敌人弱,但是却总是让敌人能够把我们一个整编师,一个整编旅在运动战中分割开来,然后加以歼灭,他们所打的许多战役都是这样,象鲁西南刘伯承吃掉整编第三师,孟良崮陈毅吃掉整编七十四师,还有宿迁之战、莱芜之战。我们整编十一师也几次掉进共军的陷阱里,若不是我们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将士们把生死置之于度外,只怕早就和整三师、整编七十四师那样,灰飞烟灭了!”   “你的意思是……?”胡从俊有些明白,却又无法说出。   张贤道:“其实上面也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为了集中兵力组建了几个兵团,其实我认为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些兵团之下,号令不能够统一,各师、旅经常各自为战,而各部队间见死不救的事情时有发生,虽说是一个兵团,实则一盘散沙。我的意思就是重新整合这些部队,组成新的兵团。”   胡从俊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国军部队中存在的顽疾呢?   看到胡从俊的确在仔细地聆听着,张贤接着道:“我想,我们应该恢复抗战时的军事体系,多多组建作战兵团,但是这些兵团必须要有坚强而唯一的领导核心,各部队必须要在这个核心之下,统一行动,一齐进退,只有这样才能够令共军无从突破,想要吃掉某一个也无法下嘴,而他们只要一现身,那么这个兵团就会猛虎扑食一样将之先行吃掉!”   “你说得不错呀!”胡从俊点着头,却又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上面也知道这里面的问题,但是各部队的私心太重,还有那些旧军阀部队混在其中,良莠不齐,说是好说,但是真正做起来,难呀!”   张贤无言以对,的确如胡从俊所说得一样,国民党军队中的派系林立,互相拆台,已然是司空见惯了的事了。   ※※※   胡从俊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这才把话题转到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上。   “张贤,你也知道我被委员长升为了整编十八军的军长,只是这个军长是有其名没有其实,这个军长之下,一直也就只管着一个整编十一师!”胡从俊笑着对张贤说着,很是自嘲。   张贤怔了一下,问道:“不是近日国防部已经调过了整编第三师归于你的麾下吗?”   “呵呵!这个整编第三师,不过空架子师而已!”胡从俊有些无奈。   整编第三师在当初与整编十一师一样,被调往鲁西南战场,却在定陶一役的时候,师长赵锡田因为贪功突进,被刘伯承来了一个关门打狗,整编第三师几乎被全歼,师长赵锡田也被活捉。此时的整编第三师只剩下了一些逃回来的残兵败将,就是一个空壳。   “有一个总比没有的强!”张贤却道:“怎么来说,军座只要加以时日,这个整编师也一定可以恢复战力的!”   胡从俊却一声叹息:“是呀,这个时间却不等人呀!”   张贤知道他说得的确不错,此时战事已然如此紧张,这个整编第三师能早一日进入战场,那么相对来说,对他们这个整编十一师的压力也就会小上许多。这么长时间以来,整编十一师一直处于孤军奋战之中,先是与第五军在鲁西南配合,但是最终还是因为长官不合而分道扬镳;其后又与整编六十九师共同在苏北出击,整编六十九师最终被解放军吃掉,而整编十一师如何努力也没有将之救出来;在沂蒙山区的时候,整编十一师步步小心,但还是有一个南麻被围。的确以一个整编师的力量,没有被共军吃掉已经是万幸了,这个时候如果能够添一支兄弟部队,那才真得是如虎添翼。   “军座要想早日让整编第三师拥有战力,只能有如当初改造一一八旅那样,从整编十一师里抽调出一个整编旅作为整编第三师的主力。”张贤向他提着建议。   “是,我已经想到了!”胡从俊告诉他:“我准备从整编十一师抽出一个旅与整编第三师的一个旅对调,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已经恢复成了三团制,这个调过去的旅应该成为整编第三师的主力。”   张贤笑道:“既然军座已经这么打算了,还过来问我做什么?”   胡从俊却一本正经地道:“呵呵,张贤呀,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心腹,我只是为了这个整编第三师的师长犹豫不决呀!”   张贤愣了愣,马上明白了过来。   胡从俊接着道:“这个整编第三师的师长,我倒是很想让你来做的!”   “军座还是换人吧!”张贤马上推卸着道:“如今在整编十一师里,比我资历老的人大有人在,我刚刚被恢复旅长之职还没有几天,如果真要是马上让我就任整三师的师长,肯定会令一些人不满,认为军长这是任人唯亲,这对全军的团结很不好。”   胡从俊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这个整三师的师长让张贤来做很不合适,但是他之所以这么来说,其实也是一种拢络人心之举,他相信以张贤的大局观,就算是自己有这个提议,也不会同意的。   “那你看谁最合适呢?”胡从俊问道。   此时能升任整编第三师师长的自然是整编十一师的副师长和三个旅长中的一个,如果这里面把自己抛开,还有杨涛、王元灵与覃旅长三个人,而这里面王元灵身为一一八旅的旅长,这个一一八旅在原本也是从十一旅和十八旅中各抽出一个团组建的,王元灵的资历也比较晚了一些,所以此时实际上能够有资格当这个整编第三师师长的其实就只有杨涛与覃旅长两个人。   想到这里,张贤脱口道:“自然不杨副师长就是覃旅长来做的好!”   “是呀,就是这两个人,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过来想问一问你的意见!”胡从俊终于说了实话。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虽然这是自己无尚的荣誉,却也是一个得罪人的时候,张贤想起当初杨涛曾问过自己在王江与徐海波之是的取舍,他说了实话,却让他那个同学王江恨了他很久,这个时候,胡从俊又将这么一个难题摆在自己的面前,实实让人难以应答。   见张贤良久不回答,胡从俊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对他道:“张贤呀,你是不是想多了?你放心就是了,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我知道你这个人比较正直,所以才会过来询问你的意见!”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却反问着他:“军座,你打算把哪个旅调到整三师里去呢?”   胡从俊道:“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里面,一一八旅是战力最弱的,调出去不合适。十一旅最强,调出去我怕影响了整编十一师的作战能力!所以我只能调十八旅过去!”   “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好为难的呢?”张贤再一次问着他。   胡从俊愣了愣,已然明白了张贤的意思,当下道:“我实际上想让杨涛过去做整三师的师长,只是就怕他无法驾驭覃旅长,他与覃旅长两个资历相当,但是在能力上覃旅长却要稍逊一筹!”   张贤正色地道:“这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完人,军座用人不要只看他的不足之处,主要还应该看他的长处。再说,有的时候,为了大局着想,就要有所舍弃,不可能面面面俱到!”   听着张贤的这番话,胡从俊点了点头,已然有了自己的主意。      第十三章 整军(三)      胡从俊的整军工作在大刀阔斧地进行着,对于这整军方面来说,他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令张贤也不得不佩服一二。   首先,是兵的问题。   因为这个时候,整编十一师已经有了用汽车机械化运输的汽车营,原来人员和牲畜众多的辎重团的运输任务便大大地减轻了下来,便是那些骡马也清闲了许多。而多出来的人则被配以步兵武器,成为正式的作战人员。胡从俊将这些力量编进了整编第三师里,变成了正规的团营级作战部队。   另外,为了充实整编第三师的作战能力,胡从俊又将这个师所属的整编四十九旅,与整编第十一师的整编第十八旅对调,这样,整编第三师便拥有了一支精锐旅,成为了以整编十八旅为主力的作战部队,很快便可以投入战场之上。而为了使整编第三师的另外两个旅也能尽快适应作战,胡从俊又将整编第七十五旅和整编一一四旅这两个新组建的旅各与整编第十一旅和整编第十八旅对调一个团,作为这两个新组建的旅的基干,以老兵带动新兵。   便这样,很快就令整编第三师拥有了强大的作战能力。   然后,是将的问题。   人事的安排在这个时候显得尤其重要起来,所以在报国防部和蒋介石的亲自批准后,胡从俊升任整编十八旅的覃旅长为整编第三师的师长,而整编第三师的三个旅的旅长也全出自整编十一师里。十八旅旅长由五十三团的伊团长升任,七十五旅的旅长由原整编十一师的参谋长王靖升任,一一四旅的旅长由原十八旅的夏副旅长升任。   而与此同时,整编十一师也进行了部分的人事调整。从整编第三师对调过来的这个整编四十九旅,也是一个新编旅,虽然番号是老番号,但是里面多是些新兵,所以在这个时候,胡从俊也让这个旅与一一八旅对调了一个团。这些团在对调的时候,番号却没有对调过去。而这个最新进入整编十一师序列的整编四十九旅的旅长也由张贤推荐的徐海波来担任,徐海波所遗下的十一旅副旅长一职,则由参谋长吴华兼任。   经过胡从俊这么一整编后,这个整编第十八军已然建成,并且初具规模,俨然成了一支强大的力量。   此时,虽说是整编军,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当年抗战时的集团军了。整编十八军下辖整编第三师和整编第十一师这两个整编师,而每个整编师下面又是三个整编旅,每个整编旅下面又是三个作战团,实际上已经有六万多人的编制。这里面的整编师其实就是抗战时的一个军,整编旅就是原来的一个师,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作战部队了。   也就在胡从俊大力对整编第十八军进行整合的时候,国防部又将一个快速纵队配给了整编十一师,实际上是加强了整编十一师的作战能力。   对于这个快速纵队,其基本还是当初梅占元所带来的那几支轻型坦克。在整编十一师划规武汉华中剿总后,梅占元的战车队被商丘绥署调了回去,但是与战车的配合作战,已经令胡从俊尝到了甜头,所以在去南京述职的时候,他专门向蒋主席提出了配制几辆坦克的要求,没有想到蒋介石却立即同意了,给他的不只是几辆坦克,而是一个快速纵队。   这个机械化的快速纵队是装甲兵总队下的一支,由战车营、榴弹炮营、重迫击炮连、架桥工兵连以及汽车部队所组成,其中的战车营,拥有中型、轻型坦克二十多辆,这个战车营的营长就是梅占元。   ※※※   对于能够再一次回到整编十一师里,梅占元十分得兴奋,这个小个子的营长此时已经升任为了中校,虽然还只是一个营长,实际上这个战车营的营长的待遇相当于国军陆军的团长,比普通步兵营长要高上两级的。   二月底的时候,这个快速纵队便开到了驻马店,在和胡从俊报道完毕之后,梅占元马上驱车赶到了遂平来见张贤,在他的心目的,张贤一直就是他最过命,也是最崇拜的团长。   当再一次看到梅占元的时候,张贤也高兴起来,马上出钱让熊三娃去搞来了几样酒也好菜,便在自己的指挥部里为这位老部下接风。这一回,熊三娃也坐在了两个人的边上,他们都曾经在七十四军里呆过,都是生死与共的同袍战友。   酒过三旬之后,三个人都说得兴起,回忆着往日杀鬼子的情景,无不感慨万端。而再想一想原来的亲朋故旧,以及整编七十四师的覆灭,又是嘘唏不已,但是自己的前路也并非光明,还不知道将来会是一个怎么样。说到这些,梅占元便有些黯然了。   “呵呵,占元呀,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张贤看到梅占元苦闷的样子,不由得劝道:“我们身为军人,就不要怀有一丝得侥幸,死又何妨?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就算是前面是悬崖峭壁,也要勇敢地跳将下去,这样才是一个军人的气概!”   梅占元点了点头,也许是这酒喝得有些多了,说出话来也有些苦涩:“贤哥呀!如今我们当年的好兄弟已经所剩不多了,我们两个还能够在一起,这真是我的福份!想一想当年的常德战场和湘西战场上,那么多的弟兄们出生入死,常立强不在了,司马云也不在了,他们两个人总在我的脑中回想着,要是当年我也和他们那样战死在战场之上,呵呵,那才是真得幸福了!”   张贤怔了怔,酒后吐真言,这个梅占元定然遭受到了什么打击,不然以他的个性,不应该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当下,他问道:“占元呀,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熊三娃也在旁边道:“是呀,梅大哥,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这么能这么说呢?”   梅占元苦笑了笑,对着张贤道:“贤哥,上一次分手之后,我便被调往了南京,你知道我在南京遇到谁了吗?”   张贤道:“我哪知道!”   熊三娃也取笑着:“梅大哥,你这话问得好笑呀,你遇到的人多了,我们怎么猜得出来?”   梅占元望着张贤,眼睛中忽然闪动了一丝泪花,沉默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我遇到了高伟!”   “高伟?”张贤又是一愣。   “你说得是高大哥呀!”熊三娃却是恍然大悟一般,连忙追问着:“高大哥在南京做什么呢?”   梅占元转头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他在下关当要饭花子!”   “什么?”张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熊三娃也叫了起来:“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我没有看错人!”梅占元一本正经地道:“那天我是无意间看到路边有一个要饭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破棉袄,太阳照在上面还油光得反亮,许多地方的棉花都露了出来。我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熟悉,所以便在后面观察。他手里拿着个破烂的钢盔,却不跟别人要钱,有人走过他面前的时候,投上一两枚硬币到那个钢盔里,他连头也不抬一下。我在后面注视了他有半天,后来又跟着他一路走下来,却看到他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的头发很长,挡住了脸,那张脸也很脏,胡子乱糟糟的,但是我还是认了出来,却又一时拿不准是不是他,所以就喊了他一声。他抬起头来,眼睛正好和我的眼睛碰在了一起,他愣了一下,马上转身逃走,他跑得很快!贤哥,你是知道我,我的腿负过伤,跑不过他,所以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没了人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连忙问着。他如何也不能相信,高伟会混到当要饭花子的地步。对当年他在一六九团的那些营、连长来说,高伟是当中最出类拔萃的。虽然他的身体并没有熊三娃这样得魁梧,但是他的长相却十分英俊,在当年那些女学生所评出的五十七师的四大美男子中排名第二。另外,高伟的为人也十分聪明,他是与张贤同期的黄埔毕业生,只是在另一所分校,打起仗来也很有头脑,别的不说,虽然他也负过几次伤,但是能和张贤一样,从枪林弹雨中活着走过来,并且当到了整编七十四军的团长,肯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张贤想起了当初与高伟分手的时候,那一次是他被共产党当俘虏释放的,自己曾经还劝过他加入整编十一师里来,但是高伟却以种种理由拒绝了。   看到张贤与熊三娃都这么急切地想知道原因,梅占元却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道:“具体他怎么会这样,我也不太清楚!”   “你后来没有再找到他了吗?”熊三娃却问着。   梅占元道:“后来,我又在老地方等他,但是两天他都没有出现,再后来我的任务派下来,所以就只好离开南京。但是我向边上的那些乞丐打听了!”   “哦,你都问出些什么来?”张贤急切地问道。   梅占元道:“他们告诉我说,那个人原来是个当兵的,后来回到南京,好象被人骗了,钱财全没了,身无分文,所以沦落成了那个样子,已经有半年多了!”   张贤与熊三娃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面面相觑,张贤清晰地记得,高伟当初被共产党释放的时候,说是要去南京要回军籍然后还乡的,还说要去领回寄存在朋友那的积蓄。那个时候整编七十四师中被俘的军官被放回来后,都要进行审查,对于没有问题的人都要强留的。为了便于高伟行事,张贤还特意给他写了一封信,要高伟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拿着这封信去找联勤总部的司令郭万帮忙解决。今天听到梅占元如此一说,很显然高伟在南京遇到了麻烦,只是为什么郭将军没有帮上他的忙呢?   这件事就像是一块石头,马上堵在了张贤的胸口,这顿接风之宴,三个人也就再也没有心情吃将下去,草草地收场,梅占元告辞张贤后,回转了驻马店。   躺在床上的张贤再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中,一直在揣思着高伟的境遇,恨不能马上亲自前往南京,去看一个究竟。高伟,这个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同袍兄弟,几乎跟着他经历了他所经历的所有战斗,两个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他到底在南京遇到了什么事而沦落到那个样子了呢?   天亮之后,张贤立即给联勤总部司令郭万将军写了一封信,向他询问有没有一个叫高伟的原整编七十四师的团长去找过他。但是不久后,张贤收到了郭将军的回信,却是告诉他,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去找过他。   很显然,高伟并没有去联勤总部向郭司令出示张贤的那封信,这又是为什么呢?令张贤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个时候,杨涛副师长被安排去南京学习两个月,张贤马上找到杨副师长,向他简单地介绍了高伟此时的情况,同时请求杨副师长能够在南京找到高伟,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他带回整编十一师来。   杨涛也认识高伟,也曾是当过他的团长,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十四章 袭扰(一)      整编十八军初步建成,在以驻马店为中心的平汉铁路线上集结待命,华中的白长官给胡从俊的任务是要整编十八军一边担任护路任务,一边打击此时已然从大别山区转出到淮河沿岸进行休整的刘伯承所部。   刘伯承与邓小平所率领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到达大别山区之后,并没有当初毛泽东所想象地那样站住脚跟,在桂系部队与整编第十一师等中央军的打击之下,只能是避战求全,根本无法有效地集结,更不要说再打几个胜战了。无奈之下,在新的一年元旦过后,刘伯承给中共中央去电,在电文中道:“在敌几个强师压迫之下,刘邓大军是无法集中作战的!”所以,他建议道:“我们野战军应该采取宽大机动,或出淮北,或出汉江,桐柏,其利得多……”   经过多方面的研讨后,中共中央最终同意了刘伯承的建议,让刘邓大军从大别山区转出来作战。   刘伯承在与邓小平商量之后,决定在湖北省的礼山县、黄陂县分兵:二纵、三纵、六纵由邓小平率领,坚持在大别山斗争;而十纵、十二纵西越平汉路,开辟桐柏、江汉根据地;刘伯承亲自率领后方指挥部和一纵,北渡淮河,进入淮西地区休整。   在第十纵队激战柳林的时候,刘伯承已经带着指挥部与一纵向北转移,在行军途中,这支部队与整编十一师的整编十八旅在光山县的北向店附近遭遇,但是当时覃旅长并没有在意,而是和张贤一样,把所有的作战心思放在了西面平汉铁路上的柳林。在经过一天的激战后,解放军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刘伯承与指挥部的大部总算脱险,成功地抵达了淮河北岸。这样一个原本对整编十一师来说应该建立奇功的机会,就此被错过了。   为了策应刘邓大军的转移,平汉铁路东边的陈粟兵团与西边的陈谢兵团对平汉线发动了破袭战,打乱了国军的部署。无奈之中,白长官只好将整编十一师北调护路。   这个时候,护路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而整编十一师也有了一支兄弟部队的整编第三师。有情报显示,此时的刘伯承指挥部就在驻马店以东新蔡、息县与固始的河南、安徽边境地区活动,并有共产党的大部队在那个区域里休整。于是武汉指挥所命令整编十一师会同信阳方向上的整编第十师一齐从平汉路东进,以期袭扰刘伯承部的休整。同时将护路的任务交给了新成立的整编第三师来进行。   虽然刚刚安定了几天,但是军情就是命令,整编十一师不得不再一次出征,和往常一样,张贤的第十一旅又成了这个整编师的前锋。   ※※※   从大别山区转出来后,王勇便觉得这天地都开阔了许多,再也不用在那个狭小的山区里,整天为了堤防国民党军的追击缠斗而睡不着觉了。此时,他是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一纵队的司令员,虽说手下有四个旅,但却远不如当年在鲁西南当第七纵队司令员时威风。在挺进大别山之前,晋冀鲁豫野战军的第一纵队与第七纵队进行了合并,合并后下辖一、二、十九和二十旅这四个旅及骑兵团与直属分队,由他出任这新成立的第一纵队的司令。但是随着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区后,困难远比他们所想象得多得多,第一纵队的战斗力也急转直下,由原来的四万多人锐减到了一万多人,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二还要多。   在从山区里出来的时候,第十九旅留在了大别山区里,没有带出来,王勇指挥着第一纵队的另外三个旅,在平汉铁路附近四处出击,连打了几个胜仗,得到了久违以久的补给。所有的士兵也都旧貌换新颜,总算穿上了新棉衣,填饱了肚子。可是紧接着跟在他们之后的国民党整编第九师、整编第十师以及整编第十一师也被从大别山抽调了出来,他不得不再一次小心地来应付了。   在王勇手下的四个旅长中,他还是很欣赏二十旅的旅长钱雄风。钱雄风是在一年前的张凤集之战时脱颖而出的,当时他是一个团长,但是这个团长勇猛能战,不怕死的精神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当时打进张凤集的还有一个团长,便是此时也在第一纵队第二旅第四团任团长的黄新远。在张凤集那一仗打下来,王勇便对这个黄团长有了看法,并且借故把他调离了第七纵队,哪想到后来的第一和第七纵队合编,这个黄团长又成了他的手下。   不过,这个黄新远也终于让他有了另眼相看的机会,那就是在一个月前从大别山转出来的时候,在光山的北向店附近,刘伯承的指挥部与整编十一师的十八旅不期而遇。当时跟在刘总指挥身边护卫的是一纵的三个旅,加上总指挥部的人才不过一万三千多人,但是第一旅在西面警戒着整编第十师,而二十旅本来担任的是总指挥部的直接掩护任务,可是在行军的过程中却与总指挥部脱节,跑到在了前面。第二旅是位于二十旅的左后方,这个时候刘伯承的身边实际上只有一个警卫连。   当天晚上,刘伯承夜宿在了一个村庄里,而整编十一师的十八旅下的第五十四团却阴差阳错地从第二旅与二十旅之间的空隙中走过,也夜宿到了同一个村庄里。这是戏剧性的一幕场景,当王勇司令员听到老乡说有一支戴着钢盔的部队也在这个村宿营时,马上反映过来,解放军部队里的士兵大多是没有钢盔的。   几乎是同时,双方的人员都发现了对方,同时吓了一跳,混战中刘伯承部急忙向南退出村去,而覃旅长也慌慌张张带着五十四团向北退出村去,双方重新集结后才弄清楚了情况。覃旅长马上命令五十四团横住了北去的通道,并且对刘伯承部展开了攻击。   此时第二旅及时赶到,但是兵力相差悬殊,双方在北向店以北的靠山屯一带打了起来。此时,黄新远所带的第四团从后面插入过来,正卡在了十八旅向前的突破口上。这一仗黄新远打得非常艰难,十八旅所有的轻重炮火都把目标锁定在了第四团阵地上,而此时的第一纵队连个象样的炮都没有,完全被动地处在了敌人的打击之下。在这个时候,王勇真怕黄新远又一次顶不住了,所以对他下的是死命令:“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你们必须要坚决守住阵地,绝对不许后退一步!”   “不管上来多少敌人,都要顶住,就是剩下了你一个人,也要给我顶住!”   “不管情况如何严重,我交给你的任务只有两个字——守住!不准后退一步,否则,按军法从事!”   “你绝对不能退,剩下一个人也要打!”   “守不住阵地,杀头!杀头!”   这些命令至今还令王勇有些愧疚,的确,在那种场合之下,放在谁都很难做到守住阵地的,但是他这个司令员却非常清楚,在他们后面两百米的距离,就是刘总司令的指挥部。在此期间,他曾几次提议刘伯承总司令趁机尽快转移,但是刘伯承却道:“前方将士同命,我绝不后退,你去告诉他们,就是我刘伯承在他们的身后,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守住阵地的!”   在他提心吊胆之中,黄新远带着第四团总算打退了敌人的数次进攻,从早上一直拖到了深夜。夜晚的时候,对面的敌人总算停止了攻击,而他也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连忙指挥着众人撤出战场,转向淮河。覃旅长并没有追赶,他只把这一部敌人当成了偶遇之敌。   而这一仗,黄新远和他的这个团已然被打残了,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这一仗的这个团里,营长与连长就损失了八个,团长黄新远也身负重伤。   而在这场战斗中,为了宣传上的需要,王勇对外说自己是用八百换来了敌人三千的伤亡,但是他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个八百只是他们这个纵队阵亡的数字,仅黄新远的那个团的伤亡人数就达了八百多人。   ※※※   王勇来到了纵队的后方医院,来看望此时还在医院住院的黄新远团长,而在这里,他竟然有些意外地遇到了二十旅的旅长钱雄风。   钱雄风也是来看望黄新远的,对于这个老战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他们两个人的交情莫逆,而在他看来,黄新远的实际能力要比自己强了许多,黄新远毕竟是黄埔军校毕业的科班生,而自己虽说参加革命也不晚,但是在指挥作战上却和黄新远差了不少,唯一被王司令看中的也许是自己比黄新远更勇敢。   见到司令员的到来,黄新远连忙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挪了下身子,却使上力气。钱雄风见状,连忙过去帮忙,把他扶起靠在了床头,并且用一个枕头垫在了他的背后。   “不要动了!”王勇连忙阻止着,同时道:“老黄呀,我本来早就想过来看你的,只是这段时间一直抽不开身!”   “多谢司令员的关心!”黄新远由衷地道:“我这点伤真不直当得您还惦记着!”   “欸,你说的哪里话!”王勇却认真地道:“我要是不惦记着你们这些伤员,那么我这个司令员也就别做了!”   黄新远愣了愣,不由得笑了一直。的确,作为一个部队的指挥官,不仅要有运筹帷幄的本事,还要有体恤将士的爱心,尤其是对伤员必须要加备爱护。   其实在王勇的心里,还有一件令他终生有愧的事情,那就是在挺进大别山的过程中,刚刚冲破敌人的汝河防线,由于后面的追兵马上赶到,所以他当时不得不作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那就是放弃重伤员,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志们丢在了汝河的岸边,说是让他们找地方养伤,回归故里,其实他非常清楚,在那种环境之下,不可能有人能够带着重伤存活下来的。这件事,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一道伤痛。   “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王勇关切地问道。   黄新远道:“没什么大事,我想过几天下床后就可以归队了!”   “还没什么大事呢?”钱雄风叫了起来,告诉王勇:“刚才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他这个伤最少也要休养三个月的,当时那个肠子都已经流出来了!”   “我真得没事了!”黄新远倔强地叫道!   王勇点了点头,安慰着他,道:“老黄呀,归队的事等你好了再说吧,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只有快些把伤养好了,才能够归队!”   “是!”黄新远只得答道。      第十四章 袭扰(二)      王勇又说了些别的话,这才起身离去。钱雄风陪着他走出了院落,在院子的门口,王勇看着钱雄风,想起了这次交给他的任务,当下道:“钱旅长,这一次我们第一纵队的任务非常艰巨呀,既要担负起在这个区域里创建根据地的任务,还要随时准备迎击优势敌军的进攻。我们的老对手敌人整编十一师又出动了,这一次他们可是从西而来,先锋部队是那个比十八旅更凶悍的十一旅,这个旅的旅长此时就是那个在张凤集以一团之力,对抗我们十个团的张贤!”   “是他?”钱雄风不由得一愣,但是随即却又道:“他来的正好,我正好可以一报张凤集之仇!”   王勇看了看面前的这个旅长,却是摇了摇头,对着他道:“钱旅长,我知道你们旅这两次在汝南和明港都打得不错,但是可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哟!”   王勇所说的汝南和明港两仗,正是前一阵子二十旅在钱雄风的指挥下,连续取得的两次胜利,尤其是明港的战斗,二十旅攻入了平汉铁路上的重要中转站明港车站,这个车站是国民党军围攻大别山部队的主要补给基地,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攻进明港后,二十旅缴获了大量的军用物资和部队的装备,服装也有了很大的改善,令大家都欣喜若狂。而更令钱雄风高兴的是,在这两次战斗中,部队首次补充了俘虏兵,再加上部分伤愈归队的老战士,共补充了兵员两千两百余名,实力与作战能力大大地提高,成为了名负其实的一个旅。   “司令员说得哪里的话,再怎么来我的头也不会昏的!”钱雄风一本正经地道。   王勇看着他的韧劲,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却还是警告着他:“整编十一师可不能小觑的,小看了敌人我们就会有大的损失!”说着,又道:“敌人此次过来是气势汹汹,所以纵直经研究后一致认为,在这个时候敌强我弱的情况之下,还是避一避他们的锋芒。”   钱雄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司令员呀,我们在山区里整天躲着他们转,出了山区还要躲避他们,战士们都受够了这般得鸟气,什么时候才能够打他们一下呀!”   “打?你就知道打!”王勇教训着他道:“打仗不是打架,我们要打的话也只打有把握之仗,绝对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毛主席的报告你是怎么学的?”   钱雄风的脸红了起来,嗫嚅地道:“我只是这么说一说,其实下面的人都是求战心切,大家都希望能多打几个胜仗!”   王勇看着这个旅长,点了点头,这说明从大别山出来后,大家的士气正在上升之中,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当下告诉他:“你放心,我们将来肯定还会跟这个整编十一师打的,而且一定会把他们吃掉!但是不是在现在!”   钱雄风点了点头。   王勇又接着道:“这次整编十一师东犯,是不想让我们好好的休整,他们是来袭扰的!所以我们能避还是避开的好。这一次我会带领纵队机关和第一旅、第二旅北上项城地区,在那边进行休整。你们二十旅要伪装成纵队的主力,来吸引敌人。你的任务是要想方设法把敌人引向西去,为我们主力的休整和开辟根据地来创造条件!”   这些任务其实在此前的纵队会上就已经布置给了钱雄风,此时王勇再一次地强调出来,就是为了让钱雄风真正地明确自己的任务。   钱雄风点了点头,非常痛快地回答着:“请司令员放心,我们二十旅一定圆满完成任务,保证纵队主力安全休整!”   听到钱雄风如此响亮地回答,王勇点着头,又嘱咐了一些其他事宜,这才离去。   ※※※   回到黄新远的病房,黄新远已经等他半天了。   “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任务?”看到钱雄风昂首阔步地走进屋来,黄新远马上猜出了什么,问道。   钱雄风点了点头。   黄新远道:“医院明天就要向北转移了,是不是敌人又来了?”   “是!”钱雄风答着。   “这一次又是哪一只敌人部队呀?”黄新远又问道,他毕竟在国军中干了这么多年,对许多的国军部队都很了解。   “整编第十一师!”   “整编十一师?”黄新远险些没有跳起来,他对这支国军太了解了,甚至于比他对解放军还要了解。   看到黄新远脸上的反应,钱雄风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毕竟他们两个都是从那支国军里出来的,只是当初在整编十一师的时候,黄新远还是他的上级。   “老黄呀,你是不是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想法?”钱雄风问道。   黄新远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我们几次栽在这个整编十一师的手里,所以在这个时候不得不小心为妙!”   钱雄风笑道:“老黄呀,你说得怎么跟司令员的说得相似呀!”   黄新远没有理会,还在自言自语着:“难怪我们要转移,的确是应该转移的好!”   钱雄风道:“纵队的大部分向北转移,但是司令员把我们二十旅留下来牵制敌人!”   黄新远点了点头,赞同地道:“司令员这么安排是对的,这样才能保证大部队的休整!”   “可是,我们二十旅刚刚打了两个大胜仗,下面的同志们都是求战心切呀,一听说整编十一师来了,所以个个摩拳擦掌,想要一血前耻!”   黄新远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你知道敌人打前锋的是谁吗?”钱雄风问道。   “不是十八旅,就一定是十一旅!”黄新远仿佛是胡从俊肚子里的蛔虫,马上猜了出来。   “是十一旅!”钱雄风告诉他,同时又道:“这个时候的十一旅的旅长就是张贤!”   “张贤!”黄新远对这个名字太过熟悉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呵呵,其实这也没什么!”钱雄风道:“当年我救过他的命,又给他当过警卫营长,不过我和他的交情也早就一刀两断了,如今他是我的敌人。在张凤集的时候,我的那个团被他打得没剩几个人了,我一直想要和他再决个高下,以报前仇,这正好是一个机会!”   黄新远的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愣愣地望着钱雄风,却是十分肯定地道:“老钱,作为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这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也要说出来。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虽然此时你也是一个旅长,但是要真得和张贤对决,只怕到时吃亏的还是你!”   钱雄风愣了愣,有些不快地道:“怎么,你还是对张贤有些畏惧吗?”   黄新远摇了摇头,老实地道:“畏惧谈不上,虽然说你我都曾败在他的手上,但是我说得可是事实,你和我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老黄呀,看来你真得是被张贤打怕了!”钱雄风不由得道。的确,在与张贤的交手的这几次经历来看,无论是在国军里勾心斗角,还是在战场上刀戈相向,黄新远从来就没有占到过半分的便宜。   黄新远知道再说下去,可能会更被钱雄风取笑,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见黄新远不再答话,钱雄风笑了笑,话题一转,谈起了尹剑来:“对了,老黄,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黄新远问道。   钱雄风道:“尹剑被襄河纵队的刘兴华司令员要走了!”   黄新远愣了一下,在进入大别山之后,他所在的第二旅与二十旅一直处于单独行动的过程中,很少能和钱雄风见面,但是见一到两次面也是匆匆忙忙,根本无暇细谈,此时听到他提起尹剑来,不由得问道:“尹剑在你手下任得什么职?”   “我本来是想让他当个营长什么的,可以带兵打仗,但是刘政委和李副旅长都不同意,他们说怎么也要让他锻炼锻炼,所以我给他安排了一个机要文书之职!”钱雄风告诉他。   黄新远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有些埋怨地道:“老钱呀,这么一个人材你就这么给放走了!”说着又向他解释着道:“你别看他戴着副眼镜文绉绉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打仗的好手,你给他一个营长来当都有些小,便是当个团长他也能够胜任!”   在刘兴华要走尹剑之后,钱雄风的确是有些后悔,此时听到黄新远这么一说,更加后悔起来,他相信黄新远的眼光,说老实话,他对自己手下的两三个营长都不满意。   黄新远却又悠悠地道:“呵呵,不过对于尹剑来说,到了刘兴华的襄河纵队,未尝不是件好事,那虽然是一个地方纵队,但是可能比在你的二十旅更能发展他的才干!”   听到黄新远如此一说,钱雄风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   张贤推进的速度很快,从遂平出来后,经过上蔡,往东面的项城、沈丘方向而来,这边已经靠近了河南与安徽的交界地区,整编十一旅曾在这个地区里抓过丁,如今部队里还有上千的士兵是这片区域里的人。   当第十一旅到达上蔡县东的塔桥镇的时候,张贤便接到了跟随着一一八旅行进的胡从俊的电报,告诉他,说上面的情报显示共军如今是在新蔡县附近活动,要求十一旅马上转向东南方向。   接到这份电令后,张贤命令整编十一旅转向往东南的汝南、平舆方向行进,两天之后进入了新蔡县境内,刚刚到达十里铺,便有地方的保安队依附过来,这个保安队的队长姓曹,同时向他报告,共军在这个区域里活动猖獗,许多的保安大队都被这股共军消灭,他们这个保安队是经过几次与共军的周旋,才得以保存下来的。   “曹队长,你能确定这股共军有多少人吗?”张贤问着这个保安队长。   曹队长想了一下,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对他道:“最少有五千多人!”   张贤不由得一愣,这些地方保安队的人总喜欢夸大其词,把敌人说得很多,实际上是为了掩示自己的无能。不过,这些情报也不能不信,他说得有五千,就算打个对折,这个人数也已经不少了。当下,张贤马上警觉起来,又问道:“你知道这股共军是什么部队吗?”他非常清楚,共产党惯以地方杂牌部队来吸引国军的注意力,而达到其李代桃僵的目的。   “是刘伯承手下的第二十旅,下面还有个五十八团和五十九团!”曹队长毫不迟疑地回答着。听他答得如此之快,可以想到这个曹队长的确是侦察过了。   张贤怔住了,对于这个刘伯承手下的第二十旅他太熟悉了,当初的张凤集之战中,这个旅的两个团都是主力团,其中钱雄风就是一个团长,只是可惜那一次却让他跑了。   “敌二十旅是刘伯承的主力部队,既然在这里出现,那么敌第一纵队的王勇也有可能在这里!”吴华在张贤的身边推测着。   张贤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个事情很是重大,必须要向上通报。   一听说在新蔡附近发现了敌二十旅的踪迹,胡从俊也来了精神,马上去电信阳绥署,信阳方面立即命令整编第十师从西面夹击过来。对于大家来说,终于找到了刘伯承的主力所在,当然要一鼓作气,将之歼灭!      第十四章 袭扰(三)      就在国军方面发现二十旅踪迹,正在调兵谴将的时候,王勇也得到国军调动的情报,知道此时的二十旅果然不负重望,吸引了敌人主力的注意,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去电给钱雄风,让其不要与整编十一师硬碰,在敌人赶到之前,尽快转移。   此时,在二十旅的旅部之内,钱雄风与刘政委和李副旅长却发生了意见的分歧,面对步步逼进的国军整编十一师,副旅长与政委都要求尽快转移,而钱雄风却有自己的打算。   “敌人还来不了这么快!”钱雄风肯定地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在他们来到之前,尽快的再打上一仗,把这些国民党的土顽武装彻底解决掉,再行转移也不迟!”   在这里,他所说的国民党的土顽武装,正是信阳张轸主任在这片区域里成立的地方保安部队,其中有一支保安队相当狡猾,几次逃脱了二十旅的包围,却旁敲侧击着反而令二十旅损失了近一个连的兵力,这令钱雄风恨恨不已,而此时有迹象表明,这支保安队正在息县东北的包信集一带活动,离着二十旅并不远。   刘政委却道:“只怕我们没有这个机会了,敌人是有备而来,来得又是他们最精锐的整编十一师,是一支机械化行军的部队,他们用汽车运兵,行动十分迅速,说来就有可能来的!”   李副旅长也道:“是呀,这个整编十一师的师长胡从俊最是刁钻,对我们解放军的战术特点也很有研究,我们和他们交手几次,吃过了不少的亏。而整编十一旅的旅长张贤也不是一个善类,极善捕捉战机,一旦发现我军力量薄弱,一定会紧追不舍。所以,我们旅如果在这里停留,弄不好可能会被敌人缠住,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么肯定会遭受到很大的损失。我认为此时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应该继续向西,与敌人拉开距离!”   看到自己的两个副手都不赞同自己的意见,钱雄风有些懊恼,但是随即又道:“我也知道以我们旅的实力根本不能和敌人整编十一师打的,你们两个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认为我们必须要打完这一仗,等整编十一师一来,我们就走!”   三个人争论不下,争了一天之后,还是没有结果,晚上又同宿一铺,直到争到了半夜,钱雄风意味深长地对两个副手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打这一仗吗?”   “不就是为了给那些牺牲了的同志们报仇雪恨吗?”李副旅长道。   “是呀!”刘政委也接着话:“其实我也很想打这一仗,那个曹金牙实在是可恶之极,这么一个小小的土顽部队,我们楞没有吃掉他,还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钱雄风却摇了摇头,老实地道:“其实你们也只说中了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两个人同时问道。   钱雄风叹了一声,这才道:“我们的任务虽然是吸引敌人的主力过来,但是有一点你们也不要忘了,我们纵队是要在这里新建根据地的,不把这些土顽解决掉,老百姓也就根本不可能相信我们。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们一看到敌人部队一开过来,我们就望风而逃,你们要是当地的老百姓,你们会怎么想?”   两个人都愣了愣,钱雄风说得不错,如果是这个样子,当地的老百姓不可能对他们这支部队相信的。   看到两个副手沉默了下来,钱雄风接着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先把这个土顽力量解决掉再走,走也要走得光明正大。当地的老百姓并不怕国民党的正规军,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敌人不可能总在他们这里呆下去,他们怕的就是那些国民党反动派的土顽武装!只有打掉了这些民团、保安队,我们才可能取得当地老百姓的信任!”   钱雄风的话入情入理,将刘政委与李副旅长说得无言以对,沉默良久之后,刘政委当先妥协地道:“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听从旅长的意见,可是,这一仗实在是不好打呀,旅长坚持要打这一仗,那就打吧!”   听到刘政委也如此说,李副旅长只得同意。   当下,钱雄风拍板道:“那好,我们就在包信集一带寻找战机,打完这一仗后,马上转移!”   ※※※   从新蔡县城南面渡过了汝河,再向南走十公里左右就可以抵达包信集,那其实是一个路口,往东可以抵达安徽境内,往西就是平汉路上的物资中转站明港车站,往南渡过淮河就是大别山区北面的枢纽潢川了。   “曹队长,你能肯定敌二十旅就在包信集附近吗?”张贤对这个张嘴露出一颗大金牙的保安队长很不放心,这样地问着。   “张旅长尽管放心,如果在那里没有敌二十旅,我把项上的人头给你!”这个曹金牙却是信誓旦旦。   “哦?”张贤笑了一下,这个曹队长虽然长相并不招人喜欢,但是从他接触中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其实还是有些能耐的,并不是他所见过的其他许多的地方上的保安团队长一样,打仗不怎么样,欺负老百姓却很强。   “曹队长跟敌二十旅交过几回手呀?”张贤问道。   曹金牙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告诉张贤:“不多不多,只打过两次!”   “战果如何?”   “呵呵,没什么战果!”曹金牙道:“他们人多,我只有一个团一千多号兵力,又是破枪,所以一直在躲着他们。不过,就在前几天,我们围住了他们的一个连,把那个连消灭了一大半,还抢了他们的征粮队。呵呵,他们那个旅的旅长叫做钱雄风,发下了海誓,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只是他们对这片区域没有我熟,所以干着急,却抓不到我!”   张贤不由得肃然了起来,这个曹金牙并不简单,嘴上说得虽然如此轻松,但是实际上做起来肯定是惊险异常。不过,从他的嘴里,得知此时的钱雄风已然也是一旅这长,这让张贤有些感慨,钱雄风为人耿直,如果按照他当年在抗战中的功籍,当个旅长的也不应该成为话下,只可惜当年在川军中他得罪了不少的人,也或许那只是他的一种说词。从川军中出来,在张贤的帮助之下进入十八军,说来是如此得巧合,但是这种巧合难道不是人为故意安排的吗?平心而论,钱雄风的作战风格十分强硬,这在当年的常德之战中,便让张贤已见端倪,而且钱雄风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为人特别执拗,只要是认准了的事,定然会坚持到底,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张贤欣赏他的一个原因。   “曹队长,你这个保安队是什么时候从包信集出来的?”张贤又问着曹金牙。   “昨天!”曹金牙回答着道:“昨天我发觉敌二十旅向包信集这边移动,所以马上从那里撤了出来!”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曹队长敏感得象一只兔子,听到风吹草动便急速逃避,果然是一个打游击的好手。想了想,于是又问道:“那么,此时你的大部队在哪个方位?”   曹金牙恭敬地道:“我们从包信集撤出来后,到了北面的岗李店,听说贵旅带队过来,所以我马上亲自骑马赶过来迎接张旅长!”   张贤却摆了摆手,命令着他:“曹队长,你马上回到你的保安队,带着你们保安队返回包信集,今天晚上务必要在那里过夜!”   曹金牙愣了愣,张贤的这个决定,无疑是要他羊入狼口,不解地问道:“张旅长,您这么安排,这不是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吗?”   旁边的吴华马上明白了过来,却向他解释着:“曹队长放心,我们旅座不可能让你们遭受损失的!”   张贤也点了点头。   曹金牙总算明白了过来,张贤这是要他来当诱饵,引诱敌二十旅出现。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任务太危险了,当下马上道:“张旅长,要是我们保安队真得被敌二十旅围攻,可能连一个时辰也抵挡不了,就会全军覆没!”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就算是最终十一旅抓到了敌二十旅,只怕那个时候他以及他的保安队也不复存在了。   张贤笑了笑,相信这个保安队的战力不会太强,曹金牙说得也是实话,当下安慰着他道:“曹队长请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保安队有任何损伤的,你如果还是有所担心,我可以派了一个营,伪装成你们保安队,跟着你们一起进驻包信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曹金牙也只得点了点头。   ※※※   天亮的时候,钱雄风已经命令部队向包信集开进,刚刚走到半途,便收到了王勇司令员的电报,电报上向他通报了敌人的行军方向,同时命令钱雄风的二十旅与配属给二十旅的纵队骑兵团,迅速转移。电报上,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拿着这份电令,钱雄风左右为难起来,眼见着前面就是包信集,那个令人千刀万剐的曹金牙的保安队就在那里,可是王勇的电令又是如此得急迫,已经根本不能容他有丝毫想要打一仗的时间了。   强敌当前,也只能有所取舍,无奈之下,钱雄风只得放弃昨夜里刚刚作出来的决定,准备带队迅速转移。   但是,对于如何转移,应该往哪个方向上来转移,却又成了旅直里争论的话题。   “这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李副旅长当先地道:“既然纵队有命令,要我们引敌人西去,肯定只有向西这一条路!”   钱雄风也点了点头,当初王司令员给他这个旅的命令也是如此。   刘政委却道:“我反对!”   “为什么?”钱雄风与李副旅长同时问道。   刘政委道:“当初我们估计的是敌人整编十一师会从北面压迫过来,所以制定的是向西引开敌人的计划,可是在这个时候,实际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敌人不仅出动了北面的整编十一师,而且西面的整编第十师也开了过来,我们向西行军,必然会与敌人的整编第十师遭遇!”   “那么不向西,难道还要向东吗?”李副旅长反问道。   “只能向东!”刘政委道。   “向东这是在向纵队的主力靠拢,正与当初司令员给我们的任务背道而驰!”李副旅长坚持着。   “如果向西,一旦与敌整编第十师遭遇,我们二十旅就有可能陷入敌人的四面合围,到时只怕连跑都跑不掉了!”刘政委也坚持着道。   钱雄风皱着眉头,此时二十旅往北与向南也是不可行的,往北肯定会与南下的整编十一师遭遇;而往南则要渡过淮河,就算是能顺利渡河,还有一道信潢公路横在那里,当初从大别山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的同志牺牲在了这两道国民党的防线上。   争论了半天,两个人还是没有一点得结果,而时间却是一点一点得消逝,眼见着黑夜将再一次来临,钱雄风终于做出一个折中的决定。   “我看这样好了!”钱雄风对自己的两个副手道:“我们让配属给我们的纵队骑兵团,伪装成我们二十旅的主力,向西行动,这样或许可以吸引敌军主力跟过去;而我们二十旅的主力部队则向东面转移,和纵队的主力靠拢!”   听到旅长的这个决定,刘政委与李副旅长便不再争执,而李副旅长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建议着:“我们的这个决定是不是还要报请一下司令员?”   钱雄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是,报务员并没有联络上王勇司令员,此时的王勇也正带着纵队主力在行军之中,而二十旅的电报机的不停发报,却引起了国军的注意,很快便确定了他们的方位。   看看天色马上要黑了下来,钱雄风也只好停止发报,当即作出了上述的决定,命令骑兵团向西行动而去。      第十五章 包信(一)      包信集位于新蔡、息县与淮河上的第一港乌龙集之间,淮河支流闾河的北岸,在河南省内是与回郭镇、朱仙镇并列的三大名镇之一,早期为西周时期的赖国国都所在,也是赖姓的发源地。秦汉时期曾为县治所在地,古名为褒信,直到元朝时期才废县为镇。   此时的包信集,也算是豫皖两省有名的大镇,镇上的居民就有两千多户,近万人。   钱雄风带着二十旅乘着夜色紧急行军,在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已然接近了包信集,而此时侦察员从那边过来,告诉他,在包信集内发现了曹金牙的保安队。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钱雄风忍不住地道,不由得又有些心动起来,问着这个侦察员:“曹金牙的这个保安队什么时候开进的包信集?”   侦察员道:“听老乡说是在昨天天黑前!”   钱雄风点了点头,这么说这个曹金牙还没有发现二十旅已经到达包信集的周围,此时正是消灭这支土顽的最佳时机。   “老钱,你是不是还想打这一仗?”仿佛是猜中了钱雄风的心思,刘政委经不住问道。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同时道:“敌人看来没有一点得防备,我们突然杀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相信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我反对!”李副旅长坚决地道:“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敌人整编十一师的具体位置,很可能他们已经到了包信集的附近。我们这个时候不应该再生是非,要赶快按计划向东转移!”   钱雄风却道:“老李呀,眼见着这天就要亮了,我们也走不了多远了,就算是不消灭这股敌人,也要找一个村庄宿营!”   他说得倒是实话,此时已经不再是当初要伪装纵队主力的时候了,为了避开敌人天上飞机的侦察,让敌人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从昨天开始,二十旅就已经改变了行军方式,白天休息,夜里行军。大家刚刚经过了一夜的行军,已然都有些疲惫了。   “我看我们还是到包信集南面的小回庄宿营吧!”李副旅长建议着。   钱雄风看了看刘政委,李副旅长的话虽然有些道理,眼前就有一块肉,总让他抱着一股侥幸的思想。   刘政委却转头问着那个侦察员:“你们能不能去抓一个俘虏过来?”   这个侦察员笑了,告诉他:“连长已经想到了,带着人去抓了,他怕你们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所以才让我回来通报!”   正说之间,那个侦察连长果然抓住了一个保安队的兵过来,紧急审问之下,这个保安队的队员把他知道的什么都说了出来。   “包信集内有你们多少的人?”   “全在里面,有一千多号人!”   “什么时候驻进的包信集?”   “昨天天黑之前!”   “你们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吗?”   “要是知道,曹队长也就不会带着我们进包信集来。”   “那么在此之前,你们在哪里?”   “在北面的岗李店!”   “为什么不向北逃,还向南来?”   这个俘虏看了钱雄风一眼,告诉他:“队长说国军的整编第十一师马上就要开到了,所以叫我们不要怕你们!”   钱雄风与刘政委和李副旅长互相看了一眼,李副旅长接口问道:“整编十一师现在在哪里?”   这个俘虏老实地道:“我听队长说,他们的前锋部队晚上住在关庄,今天天亮后会起程,预计到今天天黑前能够到达包信集!”   看看没有什么可以再问的了,钱雄风这才命令着侦察连长将这个俘虏带走。   “张贤要到今天天黑前才能到达包信集,这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钱雄风肯定地道。   李副旅长还是有些担心:“这个俘虏的话也不能全信呀!”   钱雄风却道:“就算他的话不能全信,但是敌十一旅离着包信集还有一定的距离,我们如果立即对曹金牙发动攻击,就算不能全歼掉这个保安队,也可以消灭他们大部,估计打完的时候最晚也就是在中午时分,要是打得快的话,可能不到十点就可以结束战斗。然后我们马上撤离!”   “战士们经过这一夜行军,只怕会有些吃不消!”刘政委却担心地道。   钱雄风道:“大家都盼着再打一个胜仗呢,只在是打了胜仗,大家便是再苦再累也会高兴的!”   “既然你非要打这一仗,那我也不反对了!”刘政委想了想,最后道。   钱雄风望着李副旅长,这个李副旅长也只得点了点头。   ※※※   战斗很快打响,但是出乎钱雄风的意料之外,五十九团用了一个小时,竟然没有攻进包信集去,镇子上的曹金牙似乎已经有了准备。   “旅长,包信集里面的不是曹金牙的保安队!”五十九团的董团长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   听到这话,钱雄风不由得一怔,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团长道:“曹金牙的保安队我们也和他们打过,他们没有这么强大的火力,就算是他们早有准备,也不可能敢跟我们这么硬扛!”   刘政委与李副旅长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李副旅长道:“是呀,这个曹金牙要是知道我们来了,肯定打都不敢打的,早就跑路了!”   钱雄风马上意识到了事态有些不对,连忙再一次提审那个俘虏。这个俘虏很是老实,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包信集里除了曹金牙的保安队,还有别的部队吗?”   “只有我们保安队,没有其他部队!”   “你骗谁?你们保安队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火力呢?你小子要是再不老实,我马上把你毙了!”   这个俘虏吓坏了,想了想,这才对着钱雄风道:“就只有我们保安队,只是昨天曹队长去见了一下十一师的张旅长,回来的时候带了些人来,也穿着我们保安队的衣服,我以为是另一支投靠我们的队伍!”   “他娘的,你小子怎么不早说!”李副旅长气得一脚踹将下去,要不是刘政委拉得快,这个俘虏一定会被踹出一溜跟头。   “你也没有问呀!”这个俘虏却振振有词。   “那支队伍有多少人?”钱雄风再问道。   “有一个营的样子!”这个俘虏答着。   钱雄风与刘政委、李副旅长面面相觑,再一次命令人将这个俘虏押了下去。   “老钱,我们可能是上当了!”刘政委担心地道。   钱雄风点了点头,马上传下令去,命令攻击的五十九团迅速撤将下来,全旅后队变前队,尽快退出包信集的战场。   只是在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晚了,天色早已经大亮,侦察员报告着,敌整编十一旅已经围了上来!   ※※※   张贤很是冷静,这个时候,当听说包信集打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急忙往那里增兵,而是飞快地将自己手上的两个团从包信集的两边包抄过来,他要堵住钱雄风二十旅的退路,想要将之包围。   三十一团在团长白京生的带领之下,从包信集的西面过来,直插闾河的河岸;三十二团在团长熊开平的带领之下,从包信集的东面过来,却是准备迂回一个大圈,绕到二十旅的身后。   钱雄风率领着二十旅退得很快,五十八团在前,五十九团殿后,迅速地摆脱了包信集与曹金牙的纠缠,但是在退过闾河的时候,五十九团还是与国军三十一团遭遇,两方面已然交起了火。   这个时候,钱雄风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知道如果真得这样败退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怕会被张贤紧追狠打,到那个时候,士气会全消,整个二十旅将成为溃败之态,就好象是当初鬼子打到湖南的时候,国军的望风而逃。   “必须要阻击!”钱雄风吼了出来!   当下,钱雄风带着旅直部队首先停止了退却,在一处平地上站住了阵脚,同时命令五十八团在左,五十九团在右,护住两边,让两个团的各自的第三营在一线坚守,另外的两个营在二线作为预备队,同时构筑阻击阵地。   看着钱旅长如此平稳的样子,众人也都稳定了下来。刘政委与李副旅长看着钱雄风这样有条不紊地部署下去,两个人心中都暗自点头,自认为在这种场合之下,远没有钱旅长这份沉着与冷静。   白京生的三十一团是最先与二十旅交火的,紧跟在五十八团之后,以为此时的解放军已经呈现出了溃败之态,便大意起来,急令各营各连,不顾一切地冲杀上去,想要多捉些俘虏,多夺些物资。   三十一团先头的第一营刚刚冲上一个高坡,马上便遭到了解放军五十八团的反击。五十八团的傅团长亲自出马,带着人由上而下的冲锋下来,立时将这些以为已然胜利的国军士兵冲散,纷纷败退而下,机枪与手榴弹随即响起,突突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三十一团第一营被打得有些蒙了,许多士兵回身退却,眼见着已然败却。这个时候,白京生带着第二营已经赶了过来,见状之后,毫不犹豫地亲自抱着一挺冲锋枪冲了上去,很快双方的士兵们便在这个高坡上展开了肉搏之战。双方的团长都非常清楚,这个无名的高地就是一个制高点,谁占据了这个制高点,谁就占据了主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已经来到了战斗的前沿地带,举着望远镜看着三十一团与敌人绞杀在了一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马上命令着身边的一个传令兵:“去通知白团长,让他带着三十一团撤出来!”   这个传令兵答应着,快步而去。   副旅长吴华却有些不解,问道:“阿贤呀,为什么不让白团长把那个高地夺下来?”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对着他道:“白京生与敌人拼起了刺刀,这已经不是抗战时期了,我们的对手也不是日本鬼子了,而是共产党,他们正巴不得我们和他们拼刺刀呢!”   吴华点了点头,也举起望远镜看去,只见那个高坡之下,双方的人混战在一起,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却又难解难分。当下又道:“我们拼刺刀也不差呀!要是再有一个营上去,敌人肯定会被击溃的!”   张贤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对着吴华道:“老吴呀,你没有看出来吗?敌人是在拼命了,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了,只怕这么拼下来,我们的伤亡会更大一些。”说着,又有些无奈,又道:“此时的三十一团已经非彼时的三十一团了,这个团刚刚被徐海波带了一部分人去了四十九旅,如今是一半老兵,一半新兵,这么打下去就算是能够夺下那个高地,只怕自身的伤亡也不会太小!呵呵,只要留着人在,我们有炮火的优势,后面还有梅占元的战车营开过来,还怕敌人打不败吗?”   吴华点了点头,的确,在如此的兵力与火力的优势之下,再与敌人行肉搏拼刺之战,明显得有些愚笨了。      第十五章 包信(二)      看看总算把阵地稳定下来,钱雄风终于出了一口气,但是他也知道,此时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从前面捉到的几个俘虏的口中得知,面前的这支国军正是老对手整编十一旅。   经过审问,钱雄风才知道,原来张贤并没有在关庄停留,也是和他们一样连夜开拔过来的,目标直指的就是这外包信集,仿佛已经知道他的二十旅会来攻击一样。他忽然想起了黄新远的那句话,说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张贤的对手,当时他还有些不服,如今看来,最少他的确在才智上是差了一大截。   敌人的炮火很快便打了过来,在这个战场之上,炮火成了一边倒的架势,两边的阵了瞬间便被淹没在了狂烈的爆炸声中,五十八与五十九团的两支一线营被这些乱炮打得抬不起头来,俯身在地上,有的人连个掩蔽之所都没有。   “让大家不要慌,稳住阵地,赶快挖工事!”钱雄风把这个命令着,通讯员飞快地将之传将了下去。   尽管头顶上的炮弹呼啸不止,但是两个团后线的两个营并不敢有丝毫地畏惧,依然努力地构筑着防御阵地,土工作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枚炮弹拉着尖刺的长哨直飞过来!“小心!”熊革命大叫了一声,扑到了孙营长的身上,一把将他扑倒在地。那枚炮弹落点极其准确,就在人群之间炸裂开来,轰隆声震破了许多人的耳膜,阵地上断臂残肢直飞上了天空,又夹杂在泥土中从天而降,硝烟混和着血腥的味道充斥了整个阵地。   孙营长半天才缓过了劲来,推了推身上的熊革命,两个人这才爬起来,但是此时的耳朵还是嗡嗡地轰鸣着,半天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熊革命从襄河纵队来到了主力部队后,便被安排在了二十旅五十九团里,成了一营二排的三班的班长,虽然比他在襄河纵队的时候,职务低了一级,他也十分满意。他跳将起来,再一次拿起铁锹,浑不管天空中依然打来的炮火,又使劲地挖了起来。   “谢谢你呀!”孙营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这个时候,熊革命才听到了孙营长的话,他笑了一下,却又催促着:“营长,我们快挖吧,一会儿敌人攻上来的时候,这个壕沟要是挖不成,我们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孙营长点了点头,在他的身边一起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和他聊着:“革命,听说你父亲是襄河纵队的政委,是一个老红军,你怎么不去襄河纵队,跑到我们二十旅来了?”   一听到他提起了熊卓然起来,熊革命的便没有好气地道:“他是他,我是我,以后别跟我提他!”说着,又不以为然地道:“告诉你,我当初还当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兵呢!”   “哦!”孙营长马上来了兴趣,问道:“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熊革命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又印出了家乡那美丽的风景,但是这个美丽里却有他难以名状的悲惨:“没什么!”他随口道:“我娘被人害死了,我们家三个兄弟都是被抓的壮丁,我被抓到了缅甸的远征军里,在云南和缅甸打了两年的仗,不过我命大,没有死。日本鬼子投降后,我活着回家了,杀了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仇人,就这样亡命出来,参加了解放军!”   “原来是这样呀!”孙营长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道:“难怪你对这些国民党兵的战术的打法这么熟悉呢!”   “打仗不就是这样吗?”熊革命却淡淡地道:“还是别说了,快些干吧,这些敌人打完炮一准会冲锋的!”   孙营长点了点头,召呼着大家加紧挖了起来。   ※※※   中午的时候,三十二团已然运动到了钱雄风的二十旅东面和南面,对这支解放军的部队形成了包围之态。但是张贤并不放心,又接通了从息县那边赶将过来的整编第十师,当得知此时这个师也有一个团已经从西面接近了包信集的时候,这才下令停止炮击,命令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同时对敌人发动了攻击。   在北面的那个高坡阵地,再一次成为了三十一团的主攻击目标,这一次白京生已然接受了刚才的教训,没有再行短兵突入,在几次冲锋被高坡上的二十旅五十八团击退后,马上凭借着优势兵力,采用了宽正面的进攻方式,多支连队迂回到这个高地的外侧,从多个方向攻击而上。   面对对手的多点进攻,五十八团的只好将团里为数并不太多的机枪分散开来,进行多点的阻击,这样一来,更显得火力单薄了。   很快,五十八团的阵地便岌岌可危起来,钱雄风见状,只得令五十八团收缩阵地,将一线的第一营撤回到二线,以期能够集中火力。而另一边,五十九团虽然背靠着五十八团,也同样遇到了这种结果,此时,大家都只是凭着顽强与勇敢在与敌人斗智斗勇,将生死置之于度外。   此时,钱雄风终于联络上了纵队司令王勇,王司令已然从二十旅的电报中得知了此时他们的困境,马上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立即给钱雄风连发了三道急电,都是命令二十旅速速摆脱掉敌人,绝对不能与敌作长时间的纠缠。   接到这封电令,钱雄风与刘政委、李副旅长心中都在暗暗长叹,仗已经打了起来,要想再摆脱面前的敌人,又谈何容易!   望着天空的日头已然西去,刘政委道:“老钱呀,我们再坚持一下,天马上就要黑了,等天黑了我们再撤!”   钱雄风想着什么,没有回答。   李副旅长却问道:“我们往哪个方向撤呢?”   “只能往西!”刘政委很是无奈。   刘政委与李副旅长一齐转望着钱雄风,他是一旅之长,到底如何还要看他的决定。   钱雄风只得点了点头,对着两个人道:“是呀,再这么打下去,我们肯定要吃大亏的。马上传令给五十八和五十九团,等天一暗下来,我们就向西转移!”   正说之间,五十八团的阵地方向却出现了一片的骚动,钱雄风正要去问,却见五十八团的王团长跑了过来,急急地对钱雄风道:“我们刚刚撤下无名高地,敌人便尾随着过来了,已然攻到了我们的二线阵地上,只怕我们那边守不住了!”   钱雄风稍一沉思,却是一瞪眼,马上道:“那就再打回去,夺下那个无名高地!”   这个王团长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点着头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人急急而去。   “看来,我们还是要尽早撤的好!”李副旅长此时也不由得道。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十分果断地道:“便是要撤,也要把敌人赶出阵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有时间从容而退!”   刘政委与李副旅长愣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老李,你带一个连的人去支援一下五十九团,我带一个连去支援五十八团,一定要把敌人抢走的阵地夺回来;老刘,你在这里坐镇,天黑后如果我们还没有回来,那么你带着旅直先撤!”钱雄风命令着自己的两个副手。   在这个时候,已然没有工夫再去争执什么了,刘政委与李副旅长同时点了点头。   ※※※   白京生带领着三十一团刚刚夺下那个无名高地,根本没有想到要来部署,因为他们的前锋已经进入了敌人的第二防线,哪里想到这些解放军却是孤注一掷,又从里面反攻过来,发动了逆袭,还没有等他站住脚,便被对手赶出了阵地。而对方也紧跟而来,再一次抢占了这块高坡。   白京生越打越觉得窝囊,马上整合部队准备发起第二次的冲锋。   “团长,旅长来了!”一营长李文义向他报告着。这个李文义原是三十二团第一营的副营长,在前不久刚刚被张贤升任到三十一团来任第一营的营长。   白京生连忙过来见张贤,此时他也已然一身的鲜血,仿佛是从地狱里走了出来。   “白团长,你这仗打得太毛了!”张贤批评着他。   白京生愧疚地点着头:“是呀,旅座,要是刚才我安排人在那个高坡上部置两个机枪火力,敌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将那个阵地又夺了回去!”   张贤也点了点头,不由得叹道:“这些共军看来还是很顽强呀!”   “是!”白京生也有同感,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张贤道:“对了,旅长,我刚才看到了那个叛徒钱雄风,他带着人从后面猛冲过来,我这才有些猝不及防!”   “钱雄风!”张贤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这个二十旅的旅长是他,不过从心里面讲,这个钱雄风也算是有点本事,能够两次打退三十一团强有力的攻势,已然很不容易了。   “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必须要加紧时间把敌人打垮!”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团长。   “我知道!”   “如果天一黑,敌人肯定会逃跑的,我们的友军还没有从西面堵上来,我真得很担心呀!”张贤又悠悠地道。   白京生道:“旅座,敌人并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呀,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地狠命地反击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道:“你不知道钱雄风那个人,他很会掩藏自己的真意,要不然也不会在我身边潜伏如此之久,令我蒙受奇耻大辱!”   白京生愣了愣,他是整编十一师的老人了,当然明白张贤所说的是什么,却不便过多地安慰,当下斩钉截铁地道:“请旅座放心,我一定会在天黑之前攻下敌人的阵地!把敌人打垮!”   听到白团长如此回答,张贤点了点头,同时问道:“这一次你准备怎么来打?”   白京生想了一下,道:“这一次我们如果说再从正面进攻肯定还会受阻,我准备把三个营全部投上来,还是运用老战术,用一个营正面佯攻,两个营从侧腰夹击!”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梅占元的战车营总算赶到了,我让他这个战术营协住你们攻破敌阵!”   “哦!这样那就太好了!”白京生大喜过望。   张贤又叮嘱了白京生几句,这才让白京生再去布置,但是他并没有回转旅指挥部,还是有所担心,想了想,转身对着身边的熊三娃道:“三娃,你去跑一趟!”   “去哪里?”熊三娃问道。   张贤道:“你传我的命令,让陈大兴马上带着警卫营,赶往西面的半楼一带设伏!”   “去那里?”熊三娃很是不解:“那边离着这边的战场还有一段距离呢!”   张贤点了点头,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讲了出来:“我们整编十一旅兵力不够呀,三十二团虽然已经成功地在东和南面包围了敌人,却没有足够多的兵力对敌发起进攻;胡军长带着一一八旅还没有赶过来,而整编第十师说有一个团已经快到了这边,可到这个时候还没有进入战场,我们也联络不上他们。如果钱雄风够机智的话,马上放弃阵地,向西逃遁,我们只怕会是鸡飞蛋打,只能得到一次小胜,还不能将之全歼!”   这么多年打下来,又经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已然明白了张贤的心思,他是想全歼钱雄风的二十旅,当下又有些担心地道:“只怕陈大兴的警卫营人太少,也挡不住敌人的西逃吧!”   “只要能拦上一拦,或许就能够争取到时间!”张贤悠悠地道。   在战场上,时间就是胜利!熊三娃自然明白这一点,没有再问下去,带着张贤的命令,骑着马向旅指挥部而去!      第十五章 包信(三)      在夺回前沿阵地之后,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国军士兵退将下去,钱雄风是长出了一口气,知道敌人要组织人员再行进攻的话,怎么也要十几分钟之后,望着西天的夕阳,钱雄风知道这十几分钟的时间,其实就是自己从容撤出的关键。   “王团长!”钱雄风高喊着五十八团的团长,这个团长连忙跑了过来,此时他的身上也已经带着了伤。   “你的伤怎么样了?”看着这个王团长一边包扎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走过来,钱雄风关切地问道。   “没事,刚才和敌人拼了下刺刀,被划伤了,放心,只是皮肉之伤!”王团长向钱雄风说着,并不以为意。   钱雄风点了点头,这个整编十一旅的确不好对付,王团长也算是二十旅里的老同志,和鬼子拼过刺刀的,曾经以一敌三而取得胜利,这一次却伤在国军士兵的手上,张紧的手下的确不是一般得强呀。他也不能再多想下去,当即命令道:“老王呀,五十八团马上向西转移,先放一个营在这个高地上断后,三个营交替掩护,逐次撤退!”   王团长愣了一下,马上响亮地回答着:“是!”其实,他早就认为这一仗再这么打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尽早地撤离战斗。   在交待完王团长了一些事情后,钱雄风又带着人急忙赶回了旅直指挥部,这个时候,刘政委已经在组织人员撤离了,看到钱雄风回来,一颗悬起来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同时又担心地道:“老钱呀,李副旅长还没有回来!”   钱雄风愣了愣,按理说,五十八团顶住了敌人主要的攻击,而在五十九团的方向上,敌人的攻击远不如北面。   “你向五十九团下令撤离了吗?”钱雄风问道。   刘政委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告诉了董团长,要他们在天黑的时候组织撤退,并且把我们的会合地点,会合时间也都传达给了他,我想董团长肯定会按照计划进行的,只是李副旅长怎么会没有和董团长在一起呢?”   “是呀!”钱雄风也有些奇怪!   “我们还等不等老李呢?”刘政委问着他。   钱雄风想了一下,如果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当下他挥了挥手,果断地道:“老李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也马上向西撤退,只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刘政委点了点头,此时的旅直机关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旅长一声令下,马上行动起来,穿过一座小村,迎着西面的落日而去。   可是,他们才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了北面的五十八团那个高坡阵地处,再一次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钱雄风骑在马上不由得转头看去,眼见着烟雾冲天而起,远远地他还看到了一辆坦克开上了那个高坡!   “老钱,快走吧,不能再迟疑了!”刘政委催促着。   钱雄风点了点头,此时的旅直机关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向西而去,不可能再回头了,他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两个团无法顺利撤出战斗。这个张贤反攻得也太快了,根本不容人喘上一口气。但是此时,所有的命令已经传达下去,能不能安全地撤出,那还是要看这两个团长的本事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钱雄风踏上了向西的路。也幸亏得他及早的决定,赶在整编第十师赶到之前,带着自己的旅直机关快速地撤出了战场,否则得到的结果可能就是全军覆没!   ※※※   在五辆坦克的协助之下,白京生的三十一团很快又突破了五十八团的阵地,此时,五十八团的后卫部队便是其下第三营,面对被突破的阵地,这个第三营的李营长却没有及时组织反击,毕竟打了一整天,伤亡已然十分惨重,更主要的是面对敌人的钢铁堡垒,这个李营长的意志有些松动,所以畏惧了起来。   而此时,五十八团的另外两个营已然在王团长的带领之下,撤出了战场,向西而去。这个时候,五十八团第三营在这个李营长的带领之下,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也要撤退下去,所以在阵地被突破后,李营长马上收拢起自己被打散的官兵,并没有向团长报告,而是紧跟着五十八团另外的两个营之后,向西转移而去。   五十八团阵地的瓦解,马上给此时还没有来得及撤出的五十九团带来了灭顶之灾。   白京生夺下左翼阵地之后,二十旅右翼的五十九团阵地的后面整个地暴露了出来,白京生不由得喜出望外,哪能错过这个机会,马上命令三十一团乘胜而上,从后面直接楔入了解放军五十九团的阵地。   此时的五十九团其实是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两个营在董团长的组织下,准备撤出战斗,而另一个营作为全团的后卫部队,在李清成副旅长的亲自带领之下,正与攻击过来的敌三十二团进行纠缠,原计划是五十九团那两个营一旦脱离战场后,这个留下来阻击的第一营便马上跟着撤出阵地。可是,任李副旅长与董团长谁也没有想到,战斗会突然在自己的身后打响。   五十九团此时已经陷入了整编十一旅两个团的两面夹击之中,根本无法撤离。   董团长的两个营刚刚完成集结,便突遭白京生带队的国军三十一团的攻击,国军士兵们在五辆战车的前导之下,铺天盖地地打了过来,董团长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起防御阵地,便已然被三十一团的冲锋击垮,两个营一下子便被冲散了开来,已然失去了战斗能力,大多成了逃命的散兵游勇!   最前沿的阵地上,李清成副旅长听到身后有些不对,连忙派人去察看,不一会儿,孙营长来到了李副旅长的身边,急急向他报告着:“敌人从我们的后面攻过来了,我们的另两个营都已经被打垮了!”   李清成蓦然一惊,此时已经来不及再去询问事出的原因,他必须要面对的是怎样来保全此时还存在的五十九团这最后一个营。   “孙营长,你马上让三连断后,其他人跟着我迅速撤离!”李清成大声的命令着,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有半点的脱泥带水了,留下一个连阻击,其实就是壮士断臂,要学壁虎求生之技,让这一个连来代替全营的被歼!   孙营长没有想到李副旅长会发出这样的命令,他愣了一下,这个营是他全部的心血,不由得坚持道:“要走大家一起走,要留大家一起留!”   “胡闹!”李清成喝令着:“这里我是指挥员,一切听我的命令!”   孙营长却是想也不想地答着:“副旅长,要留把我留下来,我只要留下一个排就行了,我保证拖住敌人,只要阵地上还有一个人,就不让他们攻上来!”   李清成愣了愣,刚才他还在为这个营长不晓事理而恼火,此时又不由得被这个营长的大无畏精神所感动。   “就这样吧!”孙营长看到李清成还有犹豫,已然果决了起来。   李清成只得点了点头。   “熊革命!”孙营长又大声地喊道。   熊革命飞快地沿着战壕跑了过来,在孙营长的面前打了一个立正,大声地应着:“有!”   孙营长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革命,你随着李副旅长突围出去!”   熊革命怔了一下,马上问道:“营长,那你呢?”   孙营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命令着他:“我把李副旅长就交给你了,你必须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否则,你也就不要来见我了!”   “是!”熊革命响亮地回答着。   李清成怔怔地看着孙营长,蓦然间,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已经湿润了起来。   ※※※   也就在白京生率领着三十一团攻破解放军阵地的时候,熊三娃骑着马也来到了整编十一旅的旅部指挥所,这个指挥所此时就设立在包信集内,在这里,陈大兴带着一个警卫营负责旅部的安全。熊三娃向吴华副旅长出示了张贤的指令,吴华立即安排陈大兴率领警卫营按照张贤的指令,向半楼行军。这个时候的包信集,已然是空虚异常,不过还有一个曹金牙的保安队可以用。   熊三娃并没有回到张贤那里去复命,而是自告奋勇地跟着陈大兴出发了,复命的事就由吴华派了另一个联络参谋去了。   从包信集到半楼村也有二十多里地,过了闾河后直插西南方向,但是时近天晚,道路都有些模糊不清,陈大兴有些后悔起来,由于出发得过于急迫,却忘记了管曹金牙要个向导。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陈大兴带着队伍由北面而来的,此时面前的三条路,一条向西,一条向南,还有一条是向东的。东面的枪炮之声还在响起,那边就是战场,肯定不会往那边走,而是应该向南还是向西呢?一时之间,陈大兴也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了,而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便是想去问一下路,也没处去问。队伍只得停在路口,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大兴哥,你跟贤哥比起来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呀!”熊三娃不由得在陈大兴的耳边唠叨着,他也学会了说些文词,同时又道:“要是贤哥带队,便是没有地图没有向导,他也不会走错路!”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不快地道:“贤哥是活地图,我要是能和他比,我不也成了旅长了?”   熊三娃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旅长要我们去半楼附近埋伏,这个半楼村肯定就是在战场的西面,贤哥是怕敌人往这个方向上逃走,所以我们肯定是要往西去的!”   陈大兴却道:“半楼村其实是在战场的西南面,战场的正西面有一条莲花河,敌人往那里去是走不通的,所以旅长才会让我们到半楼村埋伏。只是三娃呀,虽然你分析得不错,可是以我的经验来看,我们从东北方向插过来,走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刚刚到达战场的正西,如果往西走,定然是那条莲花河,我们应该往南去,我想顺着这条往南的路到下个路口,再往西就应该是半楼村了!”   “你听我的,肯定是对的!”熊三娃坚持着。   陈大兴还是摇了摇头,想了一下,道:“我看还是派人去查看一下吧!”   “还查看,东边的枪声都已经越来越少了,战斗可能就要结束了,敌人马上就会过来了,要是还不赶紧到达预定地点,只怕会误事的!”熊三娃肯定地道。   听他这么一说,陈大兴也焦急起来,正在这个时候,一抬眼却看到了走在队伍中的一个人,马上叫了起来:“于得水,你过来!”   队伍里,一个瘦个子的少年士兵走出了队列,来到了陈大兴的面前,带着河南味的官话问着:“营座,叫俺有什么事?”   熊三娃看到这个小个子的兵,不由得笑了出来,他马上认出,这个叫于得水的兵,就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整编十一旅从永城开往信阳的路上,在安徽临泉和河南沈丘、新蔡周围抓到的壮丁,当时这个于得水的父亲还跟着十一旅一直到了汝南,是张贤好说歹说地才将这些老乡劝回家去。   “于得水,你家是这里的吧?”陈大兴问着他。   于得水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回答着道:“俺家就在这附近,可不是这个县的,是北面那个县的”   “哦,那这边你来过没有?”陈大兴又问道。   “当然来过!”于得水道:“俺跟俺爹在这里扛过活,就在包信集!”   “那么,半楼村知道不?”   “知道呀!”于得水道,马上想起了什么来,问道:“俺们是要去半楼村吗?”   陈大兴与熊三娃相视一笑,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没想到自己的队伍里就有向导,却还要费劲心机的在这里胡猜乱想。   “是,我们是要去半楼村,你就给我们带路吧!”陈大兴告诉他。   这就仿佛是一个百倍的荣光,令于得水兴奋不已,马上点头答应。他看了看这个路口,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往西面去的路!      第十六章 并行(一)      陈大兴几乎要被气炸了肺,于得水领着大家往西面而去,走了有五六里路的样子,便来到了一条河边,这是个渡口,此时天色已黑,河上的渡船也收了工,回家了。这条河有两丈余宽,除非架桥,否则根本就过不去!   “怎么这里会有条河呢?”于得水还在莫名其妙。   “你到底认不认识路?”熊三娃也急了起来。   于得水还在结结巴巴地辩解着:“俺……俺记得是往这里走的呀!”   “全营马上调头!”陈大兴大声地命令着:“沿原路回去!”看来,当初自己的推测才是对的,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路,这个时候怎么也要到了半楼村。   但是,一个营行军的时候容易,真要调一个头却很费时间,花了半多小时,后队才变成前队,前队才变成了后队,起动起来,往来时的道路而去。   “营长,河对岸有别的部队!”于得水忽然叫道。   陈大兴与熊三娃连忙看向河的对岸,果然在暮霭中,一支与他们穿着相同的部队抵达到了河边,也在踌躇着,不知道如何过河。   不等陈大兴来问,河对岸的那支部队也发现了他们,有人已经在河对岸高声地喊了起来:“喂,那边的部队是哪支?”   “我们是整编十一师的,你们呢?”熊三娃当先地答应着。   “我们是整编第十师的!”对面的人回答着,同时问道:“我们是先头部队,刚刚到达这里,怎么过河呀?”   陈大兴一愣,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个整编第十师的人总算是到了,可是看这情形,显然他们也与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走错了路。   “南面有座桥,你们往南去就是半楼村!”陈大兴大声地告诉他们:“从那边可以过河!”   “哦,谢了兄弟!”河对岸的人喊着。   陈大兴却没有忘记提醒他们:“当心呀,共军已经在溃败了,肯定是往那个方向逃跑,你们的行动要快一点,我们也是走错路了,马上转回去,我们到半楼村会合!”   “好!”对面的人答应着,马上整队向南而去。   陈大兴却有些失望,河的西岸倒是有条小路,沿着河岸一直向南,整编第十师的人不用再转回头,沿着这条路就可以抵达半楼村。而自己所处的这条河的东岸,却全是一片的麦地,如果从麦地里穿过去,或许可以超一下近路。但是初春的麦田里却是湿漉难行,土地也十分得渲,刚刚踩了两脚便是两脚的泥,这么走下去,肯定还不如沿着路退回去得快。   “这下好了!”熊三娃却是放下了一颗心来,对着陈大兴道:“整编第十师的人赶到了,他们肯定先一步可以堵在半楼村,我们就算是晚了也没有关系了!”   陈大兴却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都是你,要是听我的,我们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到了预定的地点,已经设好了埋伏!”   熊三娃还想狡辩一下,一看到陈大兴如此阴沉着脸,也便只好停住了嘴。他知道,将来旅长要是追究起来,还是要拿陈大兴这个营长问责的。   ※※※   李清成副旅长带着五十九团的第一营总算从阵地上撤退了下来,可是就在他们撤下来的时候,他回转身,便看到了敌人的坦克已经开上了刚才的阵地。那片阵地响起了更为激烈的机枪之声,他知道那是孙营长带着最后的战士们冲进了敌阵,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远远的看到阵地上火光一闪即逝,敌人有一辆坦克被炸断了履带停在了那里;可是,在这几声响声之后,那个阵地却又归于了沉寂,就仿佛是战斗前的景象!   “孙营长!”熊革命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了起来,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呼喊着想要奔回阵地,去救出自己的营长。   “熊革命!”李清成一把抱住了他,大声地想要喊醒这个有些失去了理智的人。   又有几个同志过来,按住了熊革命,总算令他安静了下来,但是这个时候他只剩下了呜呜地悲泣。   再一次上路的时候,熊革命已经失去了往常的活泼,仿佛是个行尸走肉一样,一句话不说地跟在了李清成的身后。   李清成看了看身后的这个魁梧的小子,可以看出来他对孙营长的感情很深,否则孙营长地离去,也不会如此得令他伤心。   “孙营长对你很好?”李副旅长随口问着,实际上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以驱除自己心中的不安。   熊革命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往深里多说。   “他对你怎么个好法呢?”李副旅长又问道。   沉默了半天,熊革命才嗫嚅地道:“他救过我的命!”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当初从大别山转出来的情景,因为刚刚到二十旅来,所以熊革命为人处事很是谨慎,但还是在一次突围的时候被敌人将他带的这个班包围了,若不是孙营长带着人及时赶到解围,他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人要知恩图报,这是他母亲从小告诉他们三个兄弟的,虽然与孙营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熊革命的心里,早就把这个恩人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副旅长,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往哪里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营教导员夏阳跑了过来,向李清成询问着。   李清成想了一下,依稀记起了这片地域里的形貌,作为指战员,地图要装进自己的头脑中,当下道:“向西是一条河,那边没有桥,我们向南,走到下一下路口再向西就应该是半楼村,可以从那里过河!”   “是!”夏阳答应着,马上跑到了队伍的前列,带着这个营转上了向南的路。   还没有走出多远,便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李清成转过头,便看到了一骑马从后面赶了过来,远远看到他们,便高声大喊着:“前面的是李副旅长吗?”   “是,我就是!”李清成回答着。   那骑马已经跑到了跟前,马上的人勒住马缰,跳了出来。看到这个人,李清成倒也认识,正是旅直的林参谋。   “可算找到你了!”林参谋看到李清成后如释重负一样,喜悦地道:“旅长和政委都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让我留下来找你,我刚刚往战场上去转了一趟,却看到我们所有的阵地都被敌人夺占了,没敢停留,连忙趁着天黑又跑了回来,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你!”   “旅长他们呢?”李清成问道。   林参谋道:“旅直和五十八团的大部都已经从半楼村过河向西去了,就差你和五十九团的人还没有到!”   李清成却有些感慨,告诉他:“五十九团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营了!”   林参谋却道:“我从后面过来的,路上还看到了五十八团的第三营,我听李营长告诉我,他们营被敌人咬得很紧,与敌人周旋了一阵,才将那些敌人甩掉,此时也向这边来了!”   “能脱险就很不错了!”李清成点着头。   林参谋又道:“对了,旅长让我见到你们后,要你们马上过河,并且要我告诉你们,过河后不能停留,迅速向大李庄靠拢,如果晚上十点钟到不了,他就不会再等了,会继续向西挺进,彻底摆脱敌人的追击!”   “好!”李清成答应着,同时命令着这个林参谋:“你先快去向旅长复命,就说我们已经脱离危险,正在向会合地点赶来!”   “是!”这个林参谋答应着,再一次跳上了战马,沿着大路绝尘而去。   ※※※   如果知道是因为自己走错了路,而失去了将残敌全部堵在半楼村,这样的一个好机会,陈大兴肯定会后悔得要死。在他带着警卫营从渡口转回来的时候,刚刚到达十字路口,便遇上了从后面快步赶来的三十一团第一营李文义带的一个连的人。   “陈大兴,你们怎么才到这里?”李文义很是奇怪,如果按照旅长的部署,此时的陈大兴这个营应该是在半楼阻击敌人西逃。   “糟了!”陈大兴马上反应过来,此时的东面战场的战斗显然已经结束,剩下来的只怕是清理战场的工作,可是旅长巴巴地还希望能够将所有的敌人堵住,而自己却阴差阳错地反而落在了敌人的后面。   “李营长,你带着这支队伍跑得好快呀!怎么那边的战斗全结束了?你是来追敌的?”熊三娃却在旁边问着,他对这个李营长向来就没有好感。   李文义看了他一眼,老实地告诉他:“旅长怕你们一个营兵力不够,堵不住敌人的大队人马,所以在攻下了敌人阵地之后,便临时从战场上抽出我这个营,要我带人快步赶往半楼村去协助你们堵住敌人的退路!”   “原来是这样!”陈大兴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不晚,敌人还没有过来。“全营马上跑步前进!”他大声命令着。   命令下去之后,所有的人马上跑了起来,已然将李文义和他的那个连落在了身后。李文义的这个连打了一整天的仗,此时都已经疲惫不堪,当然跑不过陈大兴的警卫营,只得在后面强自跟随。   ※※※   经过了一日的战斗,战士们早就已经十分疲劳,虽然李清成要求大家还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快速行军,但是实际上这支队伍走得并不快,反而可以用缓慢来形容,许多的人在经过了半天的行军之后,已然有些昏昏入睡了,尽管李副旅长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正走之间,忽然身后传来了齐扎扎地脚步之声,一支队伍从后面赶了过来,却是自觉地占着道路的另一边,与他们并头前进。   初黑的夜还有些许的光亮,虽然暗弱,但却可以分辨两支队伍的服装。此时,二十旅从明港车站的战斗中抢获了国民党军的一大批军用物资,马上把这些军用服装与武器装备发放到了各团各营和各连,此时他们身上穿的其实就是国军的冬季军服,头上还戴着与国军一样的钢盔,只是在这些服装上,把那些带有青天白日的徽章去除了。   任谁这么冷不丁看去,都要以为这是同一个旗帜下的部队,因为这两支部队的服装几乎是一模一样,装备也相差不多。   “他们是五十八团第三营跟上来了!”不知道谁在李清成的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李清成也就理所当然地把这支队伍当成了自己的队伍,刚才林参谋在走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们,五十八团第三营就在他们的身后。   两支部队各占着道路的一边,埋头齐肩并行着,但是显然,这支后上来的部队的脚程要快了许多。也就在快要超越他们这支队伍时候,对面的这支队伍忽然放慢了脚步,和他们齐头并进起来。   李清成有些奇怪,按理说便是五十八团的人,他也认识不少,可是这个五十八团的第三营他怎么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呢?正纳闷之时,猛然看到了对方钢盔之上别着青天白日的徽章。   “这是敌人!”李清成蓦然惊醒了!      第十六章 并行(二)      也就在李清成发现与自己同行的并非是自己的友军,而是敌人的时候,陈大兴也同时发现了问题。   为了及早地赶回失去的时间,陈大兴在前,亲自带着警卫营从十字路口转上了往南的路,一路跑步前进,不久便看到了前面也有一只部队与他们相向而行,只是从那支部队的服饰上看来,都是穿着的国军军服,而更令人无法怀疑的是这些人还都戴着头盔。警卫营并没有与二十旅交火,也并不知道此时的二十旅会装备头盔,在陈大兴的印象里,解放军的人还都只是戴着老土的布帽子。   “我们真得是晚了!”熊三娃跑在陈大兴的身边,看着已经追上的道路另一边的这支部队,他也把这支部队当成了自己的人,同时猜测着对着陈大兴道:“这不知道又是哪支队伍,好象是三十二团的!”   陈大兴点了点头,已然顾不得多加询问,刚才在路上追过了李文义,这一次又想要马上超越这支路右边的队伍,同时也想看一看这支队伍的前面带头的又是谁。   可是,在刚刚超过了一半的时候,熊三娃却觉得有些不对了起来,对着身边的陈大兴道:“大兴哥呀,我怎么觉得路那边的这支队伍好象有些不对劲呢?”   陈大兴经他如此一提醒,也蓦然觉出了什么来,马上放慢了脚步,观察之间已然吓了一大跳。   “不对!这是共军!”陈大兴低低地告诉着熊三娃。   “啊!”熊三娃刚要喊出声来,却被陈大兴一把捂住了嘴巴。   一时间,两个人顿感紧张起来,熊三娃也冷静下来,却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着:“真是共军呀?”   陈大兴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这些共军虽然服装与我们一般无二,但是他们没有我们的徽章!”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是从战场上过来的,见过解放军二十旅的服饰与装备,不由得有些反悔起来:“我说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呢?怎么就没有想起来这些敌人其实的服装与我们相差不多。只是大兴哥呀,我们怎么办呢?”   陈大兴的脑子在飞转着,虽然此时春寒料峭,但是豆大的汗珠还是从他的头上流了下来,这里面有他一路跑来的热量,而更多的却是心里的紧张。   “不要慌!”陈大兴告诫着熊三娃:“这个时候不易动手,到前面的路口再动手。如果我们赶得不错,整编第十师的人应该也到了那里,就算是没有到,他们离得也不会太远,我们动起手来他们根本可以赶上!”   熊三娃点着头,陈大兴说得不错,前面的岔路口处就是通往半楼的路,整编第十师的那个先头部队的一个营比他们走得应该要快,在他们到达那个路口的时候,第十师的人也应该到达了那里,如此一来,两个营来对付敌人的这一个营,已然是稳操胜券了。   “三娃,你从我们队伍的左边转到队尾去,向各连各排传达我的命令!告诉他们听我的号令,只要我的枪一响,就马上动手!”陈大兴命令着熊三娃。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此时需要的不仅是他们两个人了解情况,还要让全营的人都要知道危险。   “我们可以向后传话!”熊三娃向他提着建议。   “话是要传的,但是后面也必须要随时作好准备!”陈大兴告诉他。   熊三娃点头称是,跳到了路边,俯下身假装着系自己的鞋带,侧脸偷看路那边的队伍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然后站起身,飞快地向队伍的后面跑去。   ※※※   李清成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这个时候首先要做的是要通知全营的人注意,让大家都知道此时与自己并行的并非是自己的友军,而是敌人。   他想了一下,马上拍了拍自己前面人的肩膀,低声地告诉他:“快向前面传话:注意,我们的左边是敌人!”   前面的那个战士正在一边走,一边昏昏欲睡,闻言吓了一跳,立即清醒了过来,向着左边看去,连忙拍打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的肩膀,把李副旅长的话传了过去。   李副旅长的话很快便传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而当这条消息从众人的耳边经过,又从嘴巴说出来后,所有人的精神都忽然提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疲倦与困意,大家都高度紧张起来,暗暗地已然拉紧了自己的枪背带。   走在最前面带队的是营教导员夏阳,在接到了这个传话之后,也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此时他们的队伍其实已然是走在了一层薄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进水里。夏阳转头看向路的左侧,那支队伍的带头人也已经赶上了他,其实是与他们在齐头并进,不过凭着直觉,他明显得感觉得到路那边的人也在不停地注视着自己,虽然天黑看不到,但是那些闪烁的眼睛就像是可以说话的星星!   夏阳没有停住脚步,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一停步,可能就会引起麻烦。此时需要的就是冷静,想到解决的办法。好不容易,夏教导员才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毕竟是经过百千场战斗打下来的,所以他并没有惊慌,只是转头向后轻轻地说道:“向后传,保持镇静,听我的口令,到前面的岔路口抢先动手!”   话又传到了李清成的耳朵里,他点了点头,也赞同夏阳的决定。此时,他已经明显得感觉到了,路左边的那支队伍也觉察到了什么,虽然还与他们并肩而行,却再没有提快脚步。他知道,此时就算是对方发现了不妙,也会与自己一样不敢贸然动手,因为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   这就好象是两个武林高手之间对决前的酝酿,双方都集中了百倍的精力以提高自己的斗志,同时想要寻找对方的破绽所在,准备着发出致命的一击!   两支队伍就这样在互相戒备与高度紧张中并肩而行,但同样又是战尘郁郁,杀气腾腾!   便这样,两支队伍一起并行着走了数里路,前面已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双方的指挥员同时提起了自己的神经,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来的可是整编十一师的?”忽然在路口处传来了一声高喝,这声音在陈大兴听来却是如此得耳熟,细想之下,正是刚才在河对面向他问话的人,那是整编第十师的先头一个营,显然,这个营也到达了这个路口。   “我是整编十一师的!”陈大兴大声地回答着,同时问道:“你们是整编第十师的吗?”   “是!”对面的人也答着,黑夜里声音响亮异常,但是陈大兴也可以判断得出来,离着自己不过几百米远。   听着敌人的这一问一答,走在队伍前列的夏阳教导员的心却是沉到了海底,他万万没有想到,前面的那个路口会鬼使神差地开过来一支敌人的部队,正横在了自己的前面。可是,已经不容他再细作思量,左边的整编十一师的警卫营已经抢先地动起了手来!   在听到整编第十师的人回答之后,陈大兴马上停住了脚步,大声告诉着来人:“我们的右边是共军,快堵住他们!”说着,当先已然向对面开出了一枪。   这一声枪响就是一个号令,警卫营的士兵们在连、排长的指挥之下,马上作出了反应,一齐俯下身去,在路边架起了枪来向着大路的右边猛射起来。   而五十九团第一营也反应不慢,刚才的极度紧张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结果,随着夏阳教导员的一声令下,也俯在了道路的右边,对着路左的敌人进行着还击。   这条路不过一丈来宽,也就刚刚可以过一辆马车,两边是两道排水的土沟,土沟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麦地。此时,路两边的土沟倒是成了天然的壕沟,正可以掩身其间,只是这个距离过于近了,只要随便一个冲锋就可以抵达对方的阵地。   整编第十师的那个先头营这才明白了过来,马上由麦地里穿过,从后面对五十九团第一营形成了包围。   陈大兴一面派人联络整编第十师的这支友军,一面把全营的火力集中起来压制住对面的敌人火力,并且抽出了人来做好了突击的准备。   而也就在这边打响的同时,在他们来时的道路上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显然他们的后面也发生了战斗。陈大兴知道,在他们的身后有李文义的部队,如果李文义那个部队也能够赶到的话,那么这股敌人肯定是一个也跑不了了。只是此时显然,李文义那支部队也遇到了麻烦,听那爆豆一样的枪声,那边的战斗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也就是说李文义是指望不上了。   后面的枪声同时也惊动了李清成副旅长,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岔路口会遇上另外一股敌人,两股敌人合流,已然对自己形成了绝对的优势,可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希望,因为林参谋说后面还有五十八团的第三营过来。而后面的枪声大作,难道说是五十八团第三营也遇到了敌军吗?如果真是这样得话,那么这种希望也成了泡影。   “必须要向右突围!”李清成忽然就清醒过来,大声地对身边的通讯员命令着,要他去通知前面的夏阳教导员。但是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晚了,敌人的冲锋号吹响了起来。   那个被陈大兴派去联络的传令兵跑了回来,告诉他,整编第十师的友军已经从西面的麦地过来包围住了这支共军,这令陈大兴大喜过望,没有想到这支友军配合得会如此默契,于是马上命令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   警卫营的士兵们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瞬间便已然穿过了这条并不宽的大路,很快就将这支解放军的队列分割成了数段。尽管这些解放军的指战员们奋不顾身,顽强拼搏着,但是实力毕竟如此,又经过了一天多的厮杀,体力也几乎消耗怠尽,肉搏白刃战中根本占不到一点的便宜,所以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败阵已然是在所难免了。   “向右突围!向右突围!”李副旅长还在振臂高呼着,想要指挥着自己的同志们冲出重围。   李清成的呼喊却引来了熊三娃的注意,马上意识到他是这股共军的首领,大声地对着大家喊道:“那是共军的官,快把他活捉下来,旅长肯定有赏!”可是他的喊声还是晚了一步,乱枪之下,李清成倒了下去,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身体!   熊三娃的话显然也起了作用,许多国军士兵们蜂拥而来,大家知道,就算是不能活捉共军的大官,抓到一个死的也有不少的赏银。可是,当他们还没有近得李清成的身前时,便被他身边的一个解放军战士抱起的冲锋枪击中,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个解放军战士十分勇猛,冲锋枪的子弹打完,又从地上抱起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突突的火舌冒将出来,没有人能够靠近半步。   熊三娃也被这强大的火力打蒙了,趴在大路中间的死人堆里,根本不能够抬头。突然听到轻机枪声音停顿了下来,连忙抬起头来,用手中的枪瞄准了那个解放军战士,可是当他就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却又不由得愣在了那里,这个人的身影是如此得熟悉,好象是他的二哥。   不错,那个解放军战士正是熊革命,看到李清成倒下去,马上想起了孙营长交给自己的任务,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在击退了围攻上来的国军士兵后,他丢下轻机枪,身上还跨着一挺冲锋枪,毫不犹豫地俯身下去,将李清成背到了自己的背上,也辨不清东南西北,找了一处敌人少些的方向奔了下去。   “是二哥!”熊三娃终于确定了,转头时,却见到身边的两三个士兵都举起了枪,瞄准着熊革命的身影。   “不准开枪!”熊三娃大声的命令着这些同袍们。   这些士兵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熊三娃,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熊三娃也有些尴尬,但是马上反应了过来,向他们解释着:“我要抓活的!”说着,也不顾这些同袍们异样的目光,向着熊革命逃走的方向直追下去。      第十六章 并行(三)      空旷的原野里还是一片的漆黑,虽然月亮与星星还挂在低矮的天空中,但是这些微弱的光根本无法照耀前面的路。或者说前面本来就没有路,熊革命背着李清成深一脚浅一脚已然是慌不择路的样子了,虽然此时已经远离了战场,但是他是不敢停下脚步,生怕后面有人追将过来。   前面是一大片的坟地,边上种着几棵高大的柏树,熊革命向身后看了看,那边的枪声与喊杀之声还没有停止,在这个本应宁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把呼呼的风声也掩盖了下去。在确实了后面并没有敌人追将过来,他立时觉得浑身好象是虚脱了一下,想也未想,往坟地里钻去,想要找到一处掩蔽之所先歇一歇脚。   当熊革命将背后的李清成放下来,让他靠着一个坟包躺倒,准备要查看他的伤口的时候,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是二哥吗?”   熊革命连忙转头,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到了一棵耸立的柏树之后,转出来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谁!”熊革命只觉得毛骨耸然起来,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来人。   “我是三娃!”熊三娃也喘着粗气,到底他是空手跑来,比熊革命快了许多。只是担心会引起熊革命的误会,所以一直与他并行着相隔有几十步远的距离,而熊革命只是担心身后会有追兵,却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侧已然有人跟了过来。   “三娃?你怎么也在这里?”熊革命忽地放下了一颗心来,浑身的汗毛孔已然舒展开来。   “我是跟着你来的!”熊三娃老实地告诉他。   听到这话,熊革命又警惕起来:“还有别人吗?”   “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跟过来的!”熊三娃向他作着解释,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清冷的月光下,熊家兄弟互相看清了对方的面孔,两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熊三娃看清熊革命的同时,也看到了他身边躺在坟包上的李清成,马上明白过来,问着他道:“二哥,这个人是你的长官吗?”   熊革命点了点头,告诉他:“他是我的副旅长!”   闻听此言,熊三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这个副旅长的官已经不小了,看这个样子并没有死,如果能够抓到一个活的共军首脑的话,少说也可能拿到一千多大洋的赏钱。   “二哥!不要跟着共匪作乱了!”熊三娃劝解着熊革命。   熊革命愣了一下,十分不快地问道:“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熊三娃耐下心来,苦心地道:“这些共匪肯定长不了的,大哥也说,历朝历代,作乱的人就没有几个好下场的!二哥,你把这个共匪的副旅长交出来,我们一起去投靠大哥,就算你不愿意当国军,也可以拿到一大笔的钱回去,买几亩地娶个老婆过日子,也远比这样四处逃亡过得安心!”   听了熊三娃的话,熊革命不由得一动,乡下人就是如此得实在,想到的还是置地、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但是,他的脑子也就随之一转,马上摇了摇头,果决地道:“不行!我不能回去,我杀了王保长的一家人!他们肯定放不过我的!”   熊三娃怔了一下,却又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如今大哥是整编十一师的团长,县长见了还要拍他的马屁,谁还敢与你为难?”   熊革命还是摇了摇头,恨恨地道:“老三,你忘记了娘是怎么死的了?”   “娘?”熊三娃有些奇怪,还是答道:“娘是被王保长害死的,你不是已经替她报了仇了吗?”   熊革命却再一次摇了摇头,告诉他:“不,娘虽然是王保长害死的,但是孙营长告诉我说,她是被万恶的旧社会害死的,我们解放军就是要推翻这个万恶的旧社会,让天下所有的穷人都能够当家作主,都有地种,都有饭吃!”   熊三娃奇怪地望着自己的二哥,这种道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是辩解地道:“这些都是共产党的妖言,娘就是王保长害死的,难道还会是其他人害的吗?要说是其他人,那就是跟着红匪跑的爹了,我们一家人就是被共产党害得,你还要替他们说话!”   熊革命却不愿意再听自己的弟弟教训,告诉他:“老三,虽然我也讨厌爹,才从他那里来到了这个部队。但是,在这支部队里却让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不再象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懂,我在这里还学会了读书写字。营长和连长都对我特别好,还让我当了班长,我在这里很快活,不想再有改变!”   “难道你要和我、和大哥做敌人吗?”熊三娃气愤地叫了起来。   熊革命呆了呆,摇了摇头,却又十分肯定地道:“我不愿意和你们做敌人,但是也不愿意背叛我的营长,背叛我的同志们!”   “大哥要是听到这话,一定非常伤心!”熊三娃不由得有些心寒起来,看来,在熊革命的心幕中,亲兄弟也赶不上他们同志间的交情。泪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流出了他的眼睛。   “别这么说!”熊革命也有些伤感,眼睛也有些湿润,还是道:“我们兄弟永远还是兄弟,谁也改变不了!”   “你知道吗?”熊三娃悲从心头而起,老实地告诉他:“要不是我刚才拦住了许多的同袍,你早就死在了他们的乱枪之下,你还怎么跟我来谈什么兄弟?”   熊革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如此从容地从战场上逃脱下来的真正原因,原来是有自己的弟弟在后面帮忙。当下,想了一想,并不愿意再和自己的弟弟争论,还是道:“三娃,我们兄弟三人都已经长大了,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我的路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在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再回头,前面不管是阎罗殿也好,是火坑也好,我已经豁了出去,就算到时死在这条路上,我也无怨无悔!到时,就请你和大哥看在我们曾经兄弟一场的份上,在每年过年和清明的时候,能给我烧几张纸,我就心满意足了!”   知道无法再劝自己的二哥回心转意,熊三娃咬了咬嘴唇,忍住又要流出来的眼泪,点了点头,对着他道:“好吧,二哥,你要知道,不是每一场战斗你都会象今天这么幸运。以后要是真得打起来的时候,你还是往后面躲一躲吧,不要这么傻,冲得这么靠前!”   熊革命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兄弟也变得如此滑头了起来,但也知道他这是关心自己,马上点了点头。   熊三娃又看了眼躺在坟包上的李清成,见他还是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地跑了出去。   ※※※   战场上的枪声与喊杀之声已经弱了许多,看来那边的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熊革命不敢多做停留,再一次背起李清成,辨了辩方向,往西面而去。   “为什么你不愿意跟着你弟弟去呢?”背后的李清成忽然开口问道。   熊革命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了李清成那清若深潭的眸子,经不住有些心虚,没有接他的话来回答,反而问着他:“副旅长,你早就醒了?”   李清成点了点头。   “那么,我刚才与我弟弟的话你都听到了?”熊革命又问着。   李清成再一次点了点头。   “那你听到了,还问我为什么做什么?”熊革命很不高兴,不快地反问着他。   这个问话将李清成也问了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老实地对他道:“你知道吗?当时我已经暗暗地握紧了手枪,只要你答应把我交给,我肯定会首先把你干掉!”   熊革命的心蓦然一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呵呵,不过后来我也想过了,虽然我对你并不了解,但是既然孙营长如此信任地把我托付给你,那就说明你是一个十分值得信任的同志,而我还对你怀疑,实在是不应该。在这里,我先向你道个歉!”李清成倒是十分坦诚。   熊革命没有答话,又一次迈开了步子。   “你大哥真得是整编十一师的一个团长?”李清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着他。   熊革命只是点了点头,依然没有答话,他对这个副旅长有一些担心,毕竟没有孙营长那样知心知底,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说错,而遭到处分。   见到熊革命并不愿意与自己交谈,李清成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地问道:“革命呀,你入党了没有?”   熊革命摇了摇头,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我已经写过了入党志愿书,但是孙营长和教导员都说还要我经过考验的!”   李清成笑了一笑,看来这个熊革命并非是一个呆子,当下鼓励地道:“不错,我看你已经经受了考验,这次战斗之后,我给你做入党介绍人!”   熊革命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大步地向前走去。李清成明显得感觉得到,他的脚步仿佛轻快了许多!   ※※※   李文义带的部队的确是遇上了解放军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正是五十八团留在后面断后的第三营,两支部队一遭遇便打了起来。相比较而言,李文义这边的战斗要比陈大兴那边的战斗艰难得多,双方互相坚持不下,而解放军的那个营其实也是一个残部,并没有与他们纠缠下去,交火之后发觉前路已然封死,也没有死战的决心,立即转向往他处去了。黑夜里,李文义带着部队追了几里,已然消失了那股敌人的踪迹。不过,对他来说,还是有一些收获,到底抓到了一些俘虏。   当李文义带着人赶到半楼村的岔路口的时候,已然是下半夜了,这里的战斗也结束了,陈大兴正在与整编第十师的那个先头营一起打扫着战场。   黎明的朝阳再一次升起,陈大兴却是笑得合不拢嘴来,这一仗他们这个营与友军将这支与自己并行的解放军部队全数消灭了,两方面一共抓的俘虏就有四百多人,这是他第一次成建制地消灭了共军。   而当陈大兴与李文义兴高采烈地来向张贤报告战果的时候,张贤却阴沉着脸,并没有对他们进行夸奖,这让陈大兴心里有些发毛,半天之后,张贤这才看着陈大兴,叹了一口气,悠悠地告诉他:“大兴,原本你的战果要比现在辉煌得多,但是你只在乎这点小胜!”   陈大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然明白旅长说得是什么。   “旅长,是我的错!是我指错了路!”熊三娃从陈大兴的身后站了出来,勇敢地承担着责任。   张贤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员爱将,告诉着他们:“打仗是一件最谨慎的事,作为指挥员,你必须要面面想到,否则差了一点,都可能是功亏一篑!大兴,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的话!”   “是!”陈大兴使劲地点了点头。   表扬虽然没有,但是张贤还是把奖金发给了大家,还是让大家高兴了一场。这些奖金其实也是上头奖赏下来的,胡从俊没有作一点得扣留,尽数地发给了十一旅。此时,胡从俊所需要的就是名声,他已经成了国军中的常胜将军,这一次的包信集之战,又被国民党的各大报纸和电台胡吹海吹了一番,说什么此战已然将刘伯承的主力部队全歼,刘伯承所部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而与此同时,胡从俊也就理所当然地再一次成为了国军中的不败之神,便是连远在南京的蒋委员长也向他发来了贺电。      第十七章 洛阳(一)      对于二十旅与敌整编十一师交战之后,所遭受到了惨重损失,已然令钱雄风悔恨不已,他的这个旅两个团,已然有一个团几乎被敌人全歼,剩下来的也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了,刚刚得已充实的队伍,转眼间便又被打回了从大别山转出前的样子。   钱雄风不敢有所隐瞒,马上向纵直进行了报告,王勇司令员亲自还着调查人员来到了二十旅的驻地,此时他的面色极为难看,从来没有对属下发过火的这位老将,这一次真得动了大怒,劈头盖脸地便对钱雄风来了一顿暴训,随后,在二十旅营以上的干部会议上,当即给予钱雄风严重警告处分,二十旅的政委与副旅长李清成也受到了同样的处分,两个团长一个撤职,一个警告,其他的团、营干部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理,那个没有经过同意便擅自撤离战斗的五十八团第三营的营长也被撤了下来,而当时作出撤退命令而将五十九团置于不顾境地的副营长,则被提交给了军事法庭来审理,最终被判处了死刑。   二十旅是第一纵队的主力拳头部队,此时遭受到如此巨大的损失,王勇也不敢隐瞒,马上上报给了晋冀鲁豫野战军的指挥部,立即震惊了整个野战军。刘伯承会同野战军指挥部的其他几位领导者,联名向名纵队下发指示,同时又报告到了中共中央军委会,在通报中,刘伯承毫不客气地以异常尖锐的语气对二十旅提出了批评,并对这次战斗中的五十九团尤其愤怒,通报中道:“这次五十九团首长事前缺乏责任,处置不当,而还有少数干部,临危并未掌握部队,以抗击敌人,或单身,或带少数人逃命,实为解放军极端可耻的行为!……任何疏忽大意所造成的不应有的损失,都有负于人民,有负于党,有负于革命,或者说是一种罪过……”   这也是野战军首长们第一次联名通报批评一个团,这对钱雄风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为了安抚一下钱雄风的心情,同时也为了怕他灰心丧气,王勇专门找到他,和他谈了谈心。   “老钱呀,这一次对你们旅的处分,你有什么意见吗?”开门见山的王司令员便问了起来。   “没有意见!”钱雄风虽然觉得窝囊,还是十分诚恳地接受了这个处分。   “我知道你是想打胜仗,这个我可理解,但是也不能不分地形,不分条件地来乱打仗!”   “嗯!”钱雄风只能点着头听着,在这次战败之后,他首先在全旅进行了内部的检讨会,在会上,他也成了大家的众矢之的,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你知道吗?这一次战斗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王勇给他分析着道。   钱雄风怔了怔,转头看着自己的这位上司,很想听一听他的评论。   王勇道:“首先,你在不应该打的时候却决心跟敌十一旅交火,明明知道敌人就在附近,还不转移,为了点蝇头小利而冒险攻击,这是你之所以失败的主要原因!”   钱雄风点了点头,在战前,虽然他很想和张贤对上一仗,但是上面一直要求二十旅尽快转移,他却没有能够及时领会上面的意图,还在妄想着消灭曹金牙的保安队,以至于最终失去了成功转移的时机。   “其次,你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向西去,却自作主张地向东往主力靠拢,把自己的主要任务的忘记到了一边,这也是最不应该的!你就这么怕敌人吗?”   “是!”钱雄风点着头,的确,如果按照上面的决定,二十旅是向西而非是向东转移,也就不可能与张贤的整编十一旅相遇了。但是说到自己怕敌人,他又有些不服气地道:“司令员,你说我指挥有误,我承认!可是我打仗,可从来没有怕过死呀!”   “没说你怕死!你要是真得怕死,只怕当个连长都不配!”王勇抢白着他。   钱雄风低下头,不再答话。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王勇又道:“你们二十旅打了两个胜仗,就开始飘飘然了起来,首先是从你这个作旅长的开始,就已经有了轻敌思想,这就是麻痹大意!老钱呀,你也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人了,你可要知道呀,这打仗可是来不得一点得侥幸,哪怕是些微的一点过失,就可能换来惨败的结果!”   钱雄风再一次点了点头,对于王勇向他提出来的这三点并没有异议。   看着钱雄风如此老实的样子,已经没有了早先时那么样的信心,王勇又安慰着他道:“其实人无完人,老钱呀,从哪里摔倒了,还是要从哪里爬起来,不要因为这么一点的挫折便灰心丧气呀!”   钱雄风愣了愣,马上抬起头来,向着王勇道:“请司令员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一仗就灰心丧气的!”   “嗯!”王勇点了点头,同时又道:“其实老钱呀,在这次的战斗中你的指挥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你能够将部队从与敌人的交战之中撤出,还是及时地保全了你们二十旅的大部,没有被敌人全歼!你可能还不知道,如果你再晚上半个时辰撤出战斗,你们整个二十旅可能真得全军覆没了,而不是象如今这样仅仅只损失一个团!”   “哦?”钱雄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得冷汗!   王勇肯定地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愤恨地道:“这个十一旅的旅长张贤真是可恶,比那个十八旅姓覃的旅长还要难缠。当初我们在山东打张凤集的时候,也是这个小子,凭着一团之力竟敢抗衡我们十个团的围攻,原以为他只不过是一员悍将,今天看来他还很会用兵!以后你遇到了还是要当心的好!”说着,又有些自我安慰地道:“呵呵!不过,总有一点他还是会落在我们的手里头,到时有的他好看!”   钱雄风怔了一下,此时的张贤,已经成了他心里难以客服的阴影。   在离开二十旅的时候,王勇从身上掏出了一封刘总指挥亲笔写给钱雄风的信,这封信上,刘伯承除了对钱雄风提出批评之外,还具体地给他了一些战术的指导,令钱雄受益非浅。同时也感到了组织上对自己的关心,心头的阴霾也就随之飘散了开去!   ※※※   此时的整编十一师与整编第十师分成南北并行之态,继续着对豫皖边境进行着扫荡,使得刚刚从大别山区转出来的刘伯承所部根本无法安稳地休整,时时需要防备着国军的突袭,这就好象是如芒在背一样,令人坐卧不宁。   包信集一战之后,第一纵队再也不愿意与整编十一师相碰,但是此时的根据地还要组建,许多工作千头万绪,为了躲避国军整编十一师的进击,刘伯承这部晋冀鲁豫野战军不得不化整为零,以旅、团为单位,与之在驻马店、漯河以东的河南、安徽两省边界地区周旋,其间也曾发生了几次战斗,却又不得不退却下来,两军相较而言,实力着实相差了许多。   打不了胜仗,也就没有了补给,更主要的是无法取得当地老百姓的信任!不得已,刘伯承只得再一次向中共中央提出了请求,这个请求十分委婉。在电文中道:“我们在敌几个强师的压迫之下,又无法作战,故只能再分散活动,但这样下去,部队将继续削弱,士气将大受影响,地方工作将继续受到很大的摧残,此种情况甚为不利,请军委考虑指示!”   “我们目前情况是部队极不充实,弹药亦渐感困难,如无友邻部队协助,至少将敌十一师全部调走,部队集结均会十分困难!……而在分散时,敌则以师为单位,寻我分散之旅作战,使我无法休息。两个月来减员不少,长此下去,士气将受很大影响,战力更加削弱,极端被动。而我不能集结作战,使三大野战军处于跛足状态,尤属不利。改变此不利局面则有赖于友邻协助和新兵早日到来。”   在电文中,刘伯承是希望友邻部队能够协助将敌整编十一师吸引开,以利于晋冀鲁豫野战军的休整。   接到了刘伯承的来电之后,中共中央军委会马上意识到了刘邓大军的困难所在,毛泽东很快做出了决定,向此时位于豫西伏牛山区的陈庚、谢富治兵团,与位于豫皖苏地区的陈士榘、唐亮兵团发出了一封电令,电文如下:“目前两星期内你们的任务是钳制十一师及其他平汉郑信段之敌,使其不能威胁刘邓主力在沙、淮间集结及补上新兵。在刘邓主力业已集结并补上新兵之后,照我们意见只要环境许可,刘邓尚须有一短时期休息整训。如果刘邓亦同意这样做,又不反对你们执行郑潼战役,则可照你们意见,以你们现有兵力先打郑潼线。……”   这封电报所提到的平汉郑信段指的就是平汉铁路郑州到信阳区间,正是整编十一师所在的防区;而所提到的郑潼线指的又是陇海铁路郑州到潼关区间,郑潼战役,也就是在这个区间内寻找一次战机!   这封电令的接收方一个是陈谢兵团,另一个是陈唐兵团。陈唐兵团是华东野战军之下分解出来的一个兵团。   此时的华东野战军发展迅速,已然是兵强马壮,达到了空前的近三十六万人,再加上华东军区的地方部队三十八万多人,合起来达到了七十四万多人,与挺进中原后大量减员的刘伯承、邓小平所领导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形成了鲜明地对比。毛泽东在刘邓、陈粟与陈谢兵团开辟中原战场之后,马上又想到了要向江南发展,准备让华东野战军出一部渡江南下,再开辟一个新的战场。为此,在一九四八年过完元旦之后,中共中央便决定将华东野战军分成了四个兵团,以华东野战军第一、第四和第六纵队组成第一兵团,由粟裕就任这个兵团的司令员兼政委,称为粟裕兵团,准备这个兵团南下渡江。以华东野战军的第七、第九、第十三纵队及渤海纵队组成第二兵团,因为这个兵团是原留守山东的部队所组成,所以也被称为山东兵团。以华东野战军的第三、第八、第十纵队组成第三兵团,由陈士榘兼司令员,唐亮兼政委,所以也被称为陈唐兵团,这个兵团主要活动在中原地区,并由军委拨归刘伯承、邓小平统一指挥。抽调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南下华中,会同原在华中的第十一、第十二纵队组建第四兵团,因为这个兵团活动在华中苏北地区,所以也被称为苏北兵团。   在接到了中共中央军委会的电报之后,陈谢、陈唐两个兵团的指挥官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位于郑潼线中间的重城——古都洛阳。      第十七章 洛阳(二)      此时的中原地区,形势其实是急转直下,虽然国民党方面的军队还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是已然不是很明显,而且几个军团各据一方,没有很好的完善防御体系,在这个时候或许对很多的国军将领来说,依然认为自己是占据着主动,有些自大。   在二月过年前后的那些日子里,位于陕西的中共所领导的西北野战军也终于发动了反击,在彭德怀总司令的领导之下,对位于黄河壶口西面的宜川县城发起了攻击,这个宜川正处在陕北解放区与晋南解放区之间,位置十分重要,一旦拿下来,那么对于共产党来说,就可以将两个解放区联在一片。宜川的战役十分惨烈,彭德怀采用了围城打援的方法,其实是要歼灭胡宗南的一个主力。胡宗南很轻易地便上了当,连忙派出整编二十九军驰援宜川,在驰援途中,整编二十九军军长刘戡发觉不妙,要求击退路上的共军部队后再转战宜川,但是却被胡宗南驳了回来。无奈何,刘军长只得服从上命,率部向宜川挺进,也就很自然地进入了彭德怀的埋伏之中。最后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整编二十九军被西北野战军尽数吃掉,损失了一个整编军的军部,两个整编师的师部以及五个旅共两万九千多人,军长刘戡自杀。   宜川战役之后,陕西关中地区的兵力马上倍显空虚了,胡宗南为了确保西安,急调据守在潼关到洛阳间的裴昌会兵团全部西向,以增援西安。如此一来,国军在中原地区的所有军事部置全数被打乱,孙元良兵团本来打算南下作战,这个时候也只好守在郑州附近,准备以两个旅以加强西面汜水关、黑石关一线的防御;原本在鲁西南地区用以守住黄河防线的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军只好回师陇海路以东地区,再加上原本在驻马店地区驻防的胡从俊的整编第十八军,实际上,国军在中原地区可以用来机动的也只剩下了这两支部队。   而在洛阳以东到郑州,以西到潼关的三百七十多公里的陇海路沿线上,只剩下了据守在洛阳的国军青年军第二零六师,别无其它正规部队,在这个时候,这个青年军实际上已经陷入了孤立之中,对于共产党的陈谢与陈唐两个兵团来说,实在是一个攻打洛阳的天赐良机。   所谓的青年军,其实是国民政府在抗战的后期,由于兵源紧张,蒋介石提出了“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口号,号召知识青年入伍从军,很快便组建了一批以这些知识青年为主的部队,编制从二零一到二零九共九个师,而蒋介石也十分放心地让自己的儿子蒋经国来当任这些青年军的政治主任。实际上,这些青年军只是一些政治性很强的军队,而在作战上其实就是一些学生兵,并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实战经验十分有限。在第一批青年军的士兵复员之后,因为内战的爆发,国民政府又开始召收第二批的青年军。面对不断丧失掉的国军部队,为了应会兵力的不足,这些青年军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派到了战场之上,不过担任的还只是后方守城的任务。   为了发动洛阳战役,共产党陈谢与陈唐两个兵团的主要指挥员在河南襄城举行了一次会议,召集了许多纵队的司令员、政委以及参谋长来开会研究,深入地分析了此时河南形势和洛阳守敌的兵力部署、工事构筑等情况,以及对自己这方面的作战方式,有利条件,所需时间等进行了分析,尤其是对国军的援兵情况深入地作了一下探讨。会上分析认为,如果洛阳战役打响,西去的裴昌会兵团根本无暇东顾,而郑州的孙元良兵团并非是蒋介石的嫡系,西援应该不会十分积极,只有位于平汉路上的胡从俊的整编十八军,蒋介石一定会急令这支部队增援。而这正是大家所希望看到了,也是发起这次战役的主要原因,就是要将整编十八军从刘邓所部的周边调离开来。   对于整编十八军的进援路线,会议中也进行了分析,认为胡从俊极有可能会先向北沿着平汉铁路到郑州,然后再同孙元良并肩西进,这条路对于整编十八军来说是最好走,也是最安全的,唯一一点不足之处就是有些绕远。当然,会议也假设了整编十八军的另一条路径,那就是由平汉路走登封、临汝小道直趋洛阳,而这条路虽然是直线比较近,但是道路崎岖难行,地方狭窄不易展开,只要在道路两边放几支部队进行伏击,那么他们真要想赶到洛阳,就又费时又费力了,便是最快的速度也要在五天左右。   所以会议很快便有了结果,两个兵团协力合作,发动洛阳战役,力争要在三到五天之内结束战斗,否则可能就会遭遇到消耗战!   作战方针一旦确定下来,解放军马上便开始着手进攻的准备。   ※※※   洛阳告急,一份紧急电令已然拍到了胡从俊的手中,这是武汉方面转过来的南京国防部的电令,要求整编十八军立即出发,以解洛阳之围。   接到这份电令之后,胡从俊马上召集起了手下的旅长与参谋,细研着进军洛阳的具体方案。   此时,整编十八军下属两个整编师,一个整编十一师,一个是整编第三师,只是整编第三师刚刚建师不久,正在调整之中,并不适于参加战斗,所以这一次应援洛阳的也还只能是整编十一师来完成。而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里,一个四十九旅也在组建之中,只好排除在外,实际上能够出战的只剩下了整编十一旅的三个团与整编一一八旅的三个团。   “军座,我们这点兵力可能不够!”张贤首先地提出了异议。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十分无奈地道:“我也知道不够,洛阳虽说是坚城,但是敌人肯定会采取人海战术,他们的兵力有十万,我们这点的兵力的确是显得杯水车薪。不过,孙元良还有一个整编军在郑州,有我们两支救援部队,救援洛阳应该不在话下!”   张贤却有些轻蔑地道:“孙将军那边只怕指望不上!”   不等胡从俊说话,此时刚刚升任为四十九旅旅长的徐海波也道:“是呀,军座就不要指望郑州那边的川军,这个孙元良是有名的飞将军,当年北伐的时候,以及南京保卫战的时候,他跑得比谁都快,虽然人长得相貌堂堂的,却是一个老奸巨滑的胆小鬼!”   胡从俊看着徐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来,虽然明知道他说得不错,还是批评地道:“徐海波,如今你也是一旅之长了,你要注意一下你的言语!”   徐海波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脸忽白忽红的,的确,他这个人过于直白了,这种话可以在私底下与好友来谈论,却不适合在这个公开的场合里来评论,他已经吃过了这么多的亏,还是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   张贤却点了点头,对胡从俊建议道:“军座,刚才徐旅长的话也有一些得道理,我们还可以从十八旅中抽出一到两个团来,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您应该向白长官那边要求,让孙将军能暂时出一个旅划给我们整编十八军来指挥,这样我们最少就有了自保的资本!”   “是呀!”王元灵旅长也赞成着道。   胡从俊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张旅长说得不错呀,共军惯常利用围城打援来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如果有这一个旅的兵力,我们怎么也可以保证先立于不败之地!”   “不知道军座准备走哪条路去救援呢?”此时已经升任为整编第三师师长的覃师长经不住问道。   胡从俊来到地图前,指着上面道:“我们往洛阳有两条路,一条比较顺畅,那就是沿着平汉铁路向北直达郑州,然后在郑州会合孙元良部,沿陇海路转向西行。这条路比较远,但是平坦好走!”   众人都点了点头。   张贤却摇了摇头,经不住地道:“只怕我们走这条路赶到洛阳的时候,洛阳已经失陷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明白他的话意,也道:“是呀,这条路虽然好走,但是过于绕远,就算是快的话,可能也要走上六到七天。”说着,又接着指着地图,道:“还有一条路比较近,就是我们沿平汉路北上后,在许昌折向西北,从禹县经登封,从嵩山山区穿过,直达洛阳。这条路是直线距离,也是最近的,可以节省最少两天。只是路上隘口众多,道路崎岖,比较难行,如果共军在路上伏击我们,我们会很难施展!”   “我赞成走第一条路!”覃旅长首先发表意见,虽然此时他不用随军出征,但是作为整编十八军的重要指挥官,也十分关心此战的成败。   “是!”边上的王元灵也道:“我也觉得走第一条路比较稳妥,虽然慢了两天,却是最安全的!”   许多的参谋、副官也纷纷发言,都认为走郑州折向西行最好,而张贤却一直沉思着,久久没有开口。   “张贤,你的意见呢?”胡从俊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出来。   张贤抬头看着地图,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走最近的路!”   大家都愣住了,胡从俊却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哦,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张贤道:“大家都知道,洛阳的战略地位,地扼秦晋豫三省要冲,其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一旦丢失,就等于让共军掐断了陕西出潼关的咽喉,并且让他们的解放区联成了一片。而这一次我们是作为援军,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晚一天抵达战场,前方的将士们就会多一天危险!早一天抵达,大家就会尽早转危为安!”   “可是那边的道路太难走了!”一个参谋言道。   “这不是问题,道路再难走也可以走,当初我们在鄂西、在湘西的路难道就好走吗?在沂蒙山区里的路难道就好走吗?这些我们都可以克服!”张贤解释着。   “如果路上有共军伏击怎么办?”又一个参谋问道。   张贤道:“山区里虽然路不好走,但是对我们的困难,同样也是对共军的。在狭小的山区里,要想大规模展开部队来打歼灭战,这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我们大可不必担心会被共军以优势兵力包围。我料想此时,他们也不会有如此的胆量对我们整编十八军下手。他们最可能的办法就是在半路上设卡阻击我们,呵呵,我们与共军打又不是第一次了,凭着我们这么多勇敢的士兵,上下团结一致,以及优势的火力,他们也堵不住我们的!再说了,我想共军肯定也会认为我们会选择第一条路来走,很可能会把阻援的重点放在郑州到洛阳间的路上,而不是放在嵩山道上!”   胡从俊点了点头。   覃师长与王元灵对视了一眼,却还是摇了摇头,反对着:“这是在冒险,我不同意!”   王元灵也附和着:“是呀,张贤说得虽然有些道理,但是我认为我们还是谨慎为是的好!”   张贤道:“我这不是冒险,你们这么想,共军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他们都认为胡军长打仗向来以谨慎著称,所以必然不敢走那条近路!”   “这只是你的猜测!”徐海波也道:“我也赞成走第一条路!”   听到大家都这么坚决反对,张贤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胡从俊有些失望,最后一次征询着他的意见:“张贤,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张贤咬了咬嘴唇,思绪忽然间又飞回了当年战火与毒雾弥漫的常德城,那一战,他们苦苦支撑着已然破碎的城市,只是因为相信援军马上就可以赶到。“你们被敌人围困过吗?”他忽然平静地问着大家。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沉了一会儿,覃师长当先地点了点头,回答着:“当然围困过,去年共军打南麻的时候,我们整编十一师就被敌人围着打了一个星期!”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纷纷点头,马上想起了那个惨烈的南麻战场。   “那么我再问大家一名,当时大家被困的滋味好不好受?”   “那还用说吗?”徐海波不满意地回答着。   “那么,当时大家最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当然是希望早点解围!”覃师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但是也就在他说出口的时候,却又噤声了。   王元灵没有答话,当时南麻之战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徐海波却是低下了头,已然知道张贤要说的是什么。   听到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张贤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悠悠地道:“我们国军之所以一直不胜,就是因为大家都存有私心,都是为自己想的多。这样下去,我只怕我们整编十八军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么一天指的是什么,在座的人心里都十分清楚。   胡从俊点了点头,最终作出了决定:“好,既然我们是去救援,那么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走最近的路!”      第十七章 洛阳(三)      征战之路的确满是凶险,但是大家都知道,前面便是地雷阵也在闯将过去,此时已然不容人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了。   胡从俊与张贤各自骑着一匹马,并肩前行着,他们已然从许昌出来,沿着颖河向着嵩山山区进发,这就是一条直路,也是通往洛阳最近的路。   “军座,不能带着快速纵队过来,我们有些可惜了!”张贤不由得有些感叹。因为要攀越嵩山的高峰,道路崎岖不平,如果携带快速纵队同来的话,必定会陷入泥淖之中,反而会牵连大部队的畅行,那真是欲速则不达了。所以在经过研究后,胡从俊决定不带快速纵队前往,而将那些机动部队留在了驻马店。又考虑到了快速纵队不能够单独作战,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所以胡从俊又命令第十八旅留下两个团留守驻马店,用来守护。十八旅的另一个团随着整编十一师前行,实际上这一次的军事行动,整编十一师只有七个作战团参加。   “呵呵,我们原来不也一直没有快速纵队吗?”胡从俊在旁边道,依然那么得平静。   张贤转过头看了自己的军长一眼,点了点头,又问道:“军座,郑州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孙元良同不同意出兵呢?”   胡从俊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张贤呀,还是你的鬼主意多,那个飞将军果然是畏首畏尾,不敢向前。所以我向国防部作了请求,老头子亲自给孙元良去了电令,要求他辅助我进援洛阳,呵呵,这一下这个飞将军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等我们到了登封,他手下的一二五旅也应该到了那里!”   张贤怔了一下,胡从俊为了搬动孙元良的兵,竟然去惊动了蒋委员长,当下有些担心地道:“军座,您绕开白长官,去向国防部请兵,白长官只怕会有意见!”   胡从俊嘴里却冷哼了一声,悠悠地道:“白崇禧只在乎他的一亩三分地,除非共军急攻湖北,否则他才不着急呢!倒是老头子此时却难过得很,总统选举马上就要有分晓了,如果这个时候洛阳再一丢,不知道又有多少的矛头会直指过来!”   张贤沉默了,这些政治问题是他最为头痛的,其实这次总统选举不用选大家也知道结果。   见到张贤不再说话,胡从俊却是十分欣赏地对他道:“张贤,这一次你能够力排众议,说服大家走最近的路,如果我们真得救下洛阳,你的功劳应该是最大的,我会向上峰秉承!”   “多谢军座的厚爱!”张贤很是感激,同时还是有些担心地道:“我只怕我们赶不及呀!”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却又怀着一分希望地道:“守洛阳的邱师长也算是我们土木系的老将了,我想他怎么也可以与共军打上几日的吧!”   “是呀!”张贤也道:“只要邱师长能够坚持到我们赶到,那么就是胜利!只是那些青年军……哎!”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胡从俊自然知道他这是对青年军的战斗力表示怀疑,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在嘀咕呢?   张贤再一次转头看着胡从俊,见他一眼严霜的样子,想来心里还是有很多疑虑。当下笑了笑,问道:“军座,其实在一开始,你就准备是要走这条路了,是不是呀?”   胡从俊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张贤,忽然苦笑了一声:“张贤,你真是个人精呀,都钻到我的肚子里去了!不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还在担心共军的阻击是不是?”张贤又问道。   胡从俊看着他,点了点头,道:“道路难行那不是什么困难,我怕的就是这个,要是敌人在路上横上一支重兵,我们就有可能要在嵩山的山区里打上两到三天,到时还真不如去走郑州再折向西快了!”   张贤想了想,还是对胡从俊道:“军座,我想从这里一直到登封县城,我们沿着颖河走,道路还算平坦,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过了登封之后,再向西便是崇山峻岭,最近的路是从嵩山的太室山与少室山之间的峡谷通过,如果共军有埋伏的话,也只能在那边!”   “是!”胡从俊点着头,他知道张贤是一个活地图,一般的地图看过之后便可以记住,说得应该不会是错。   “所以我们过峡谷的时候,要有些策略!”张贤提议着。   “哦?”胡从俊马上来了兴趣,问道:“张贤,说说你的策略!”   张贤道:“其实也很简单,以一支部队轻装先行,这支部队的人数不用太多,一个营足够了。呵呵,那些共军如果设有埋伏,这个营就是一个探路队,马上就近掩蔽,等待我们后继部队的到来将之驱散,就算是这个营出现问题也可以避免我们大部队遭受损失!”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担心地道:“要是共军看到过来的是一个营,不作理会,直等我们大部队过路的时候再发动袭击,那又该如何呢?”   张贤道:“为了万全之策,这个先头营通过之后马上占领两边的高地,以防敌人出现。如果敌人就在山上埋伏定然可以即时发现。如果敌人是先行隐蔽,那么也能令他们失去地形优势,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嗯!不错!”胡从俊点着头,赞赏着道:“好,就按你说的来做!”   ※※※   从禹县沿着颖河到达登封县城的时候,郑州绥署派出来的一二五旅也经过密县正好到达,并入了胡从俊的指挥之下,如此一来,胡从俊手上便有了十个作战团,再加上工兵团、炮兵团等总兵力达到了四万多人,已然是一支重兵了。   果然如张贤所说得一样,从登封县城往西,便是连亘的山地,山腹中有一条路通往洛阳,嵩山的主峰少室山就位于这条路的西侧。   嵩山是五岳之一的中岳,自古以来便以风景优美而闻名于世,山间名胜古迹众多,最著名的少林寺、中岳庙和嵩阳书院就座落其中。主峰分为东西两峰,东峰太室山,据说是禹王的第一个妻子涂山氏生启于此,故名太室;西峰少室山,是禹王的第二个妻子涂山氏之妹栖身于此,胡名少室,室就是妻子的意思。而那条通往洛阳的山路,正是从这东、西两峰之间穿过。   依照张贤的安排,白京生派出李文义的这个营作为前导,沿着崎岖的山路穿过两山间的峡谷,往西北方向直插过去,走到最后一道隘路口的时候,果然发现了有解放军的踪迹。很显然,这股解放军对于过来的这一个营有些诧异,可能是没想到这只部队的人数只有三四百人,正在犹豫着打还是不打的时候,李文义却油滑地带着他的这个营快步地钻了出去。   李文义钻过了隘口,马上返身夺取两面的高地,枪声刹那间打破了嵩山的美丽与宁静,也传递给了后面张贤的大部队一个明显得信号。   “旅座,李文义已经通过了隘路口,在那边果然发现了有敌人埋伏!”白京生连忙向张贤报告着。   张贤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站在一处高坡之上,举着望远镜向枪响的地方望去,此时正是初春时节,柳树刚刚发芽,漫山的苍松翠柏间显出许多绒绒的嫩绿,除此之后,什么也看不到。   “李文义他们怎么样了?”放下了望远镜,张贤关切地问着白团长。李文义在走的时候,是带着步话机的,肯定已经与白京生通过了电话。   白京生道:“李营长发现敌人的时候,敌人并没有开枪,所以他们十分迅速地通过了,然后返身想要夺取两边的高地,西面的敌人较多,他们被打了下来,此时他们已经占据了东面有一处高地以求自保!”   “敌人那边有多少人?”张贤又问道。   “具体的不清楚!”白京生道:“听李文义说,这股敌人不在少数,最少也有一个团,此时还分出一部分兵来对他们进行围攻!”   “把地图拿来!”张贤命令着身后的熊三娃。   熊三娃随身背着一个文件包,闻言马上取出一份地图,铺到了地上。   张贤俯下身来,仔细地看了看,点着头,又想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对着白京生道:“敌人占领了西面的高地,那是一个制高点,只要建立阵地,就可以对整个隘路进行侧射封锁。”   “我们怎么过去呢?”白京生问道。   张贤道:“自然要把这股敌人击退。”说着,命令着他:“白团长,我让重炮团的王团长接通李文义的电话,让他指引着炮兵轰击敌人的阵地!你们团借助于我们的炮火,马上对敌人展开攻击,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打通所有道路!”   “是!”白京生答应着,快步而去。   张贤还有些放心不下,又将熊开平的三十二团派了上去,作为三十一团的后援。   不一会儿,猛烈的炮火便响了起来,望远镜里只见一团团的烟雾腾空而起,几乎将西面的天空遮蔽,浓烈的硝烟之味也随着山风拂面而来,还能够听到树木被炸之后倒地的声响,这个本来美丽的春天瞬间毁灭在了人为的战争里。   战斗打得激烈的时候,胡从俊从后面亲自赶了过来,他也不放心前面的战况,过来看一看情况。   “有问题吗?”一见到张贤,胡从俊首先问着。   张贤苦笑了一声,回答着:“军长,有没有问题都要打通道路,您这还用问吗?”   胡从俊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很是无奈地道:“没办法,我们一直是走一路,打一路;打一路,走一路!”   “是呀!”张贤也十分感慨地道:“可是敌人的确是太多了,我总有一种身处孤岛的感觉!”   “张贤,你是不是有些怕了?”胡从俊忍不住问道。   张贤看了他了一眼,老实地点了点头,却又道:“我的确是有些怕了,我怕的不是别的,只是怕我自己终有一天会挺不下来!”   胡从俊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不由地道:“张贤,你的这种想法很是危险,你要知道,如果人不怀有希望,大家都如此得悲观,那么我们的国军、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真得是无药可救了!”   张贤转头看着自己的军长,却是一笑,点了点头,同时向他作着保证:“你放心,军长,有你在,我也不会崩溃的!”   胡从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张贤,你是我们十八军的后起之秀,将来这支部队可能会转交到你的手上的,我对你很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听着胡从俊的话,张贤觉得自己的心里暖和和的,已然将刚才突然而至的阴影丢到了爪哇国里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战场上的枪声终于稀疏了下来,白京生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向他们报告着,前面的共军被击退了,向西面落荒而逃,道路已然打通了。   听到这个消息,胡从俊与张贤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山中传来了一片晚钟之声,两人不由得向钟声传来的地方望去,这才注意到了天已近了黄昏。   “那边山上有个少林寺!”白京生告诉这两个长官。   “走,张贤,陪我去少林寺转一转!”胡从俊忽然来了兴趣,向张贤提议着。   张贤怔了怔,此时战斗也刚刚结束,部队正在打扫战场,而后继的部队通过这段隘口也需要一段时间,正是忙里偷闲的好时机,当下马上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测字(一)      少林寺位于嵩山的主峰少室山麓,是少林武术的发源地,也是中国佛教最大支派禅宗的祖庭,最早建于北魏年间,到唐朝的时候已然享有盛名。   张贤随着胡从俊,各带着几个贴身的副官骑着马来到了少林寺之前,此时的少林寺一片破败的景象,只有一个山门还算完整。在山门前正有一个和尚在扫着地,看到这些军官到来,连忙丢掉了扫帚跑进寺内。   胡从俊与张贤一起跳下了马来,将马匹交给了身后的马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山门之内。一边走,胡从俊一边对着张贤道:“张贤,这个少林寺的名声很大,没想到走进来却是如此得破败!”   张贤点了点头,跟着进入山门,但见里面面积广阔,可是到处都是断垣残壁,许多的废墟间还立着支起的木柱,但却都带着黑漆烧焦的颜色,显然是曾经历过了一场大火,只是这场火年代有些久远了,木柱间处处都张着蛛网。   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和尚走了出来,迎着胡从俊而来,到了近前却是打了一个稽首,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询问客人的名姓与职务。   胡从俊身后的刘副官当先地出来向这位知客僧介绍着自己的军长以及张贤旅长,这个知客僧怔了一下,也只是点了点头。其实这几天这附近已经过了几支部队,刚才的枪炮之声也已经惊动了寺中的僧人,在这个时候,这些军官的到访对他来说也就并不为奇了。   “你们这的主持方丈贞虚师傅在吗?”胡从俊当先地问着。张贤有些奇怪,胡从俊怎么就知道这个主持的法号呢?   话也就刚刚问完,却见到里面又出来一个拿着素珠的老和尚,面目慈善,身材精瘦,年纪应该在不到六十左右岁的样子,但是看上去腿脚却很麻利。   “这就是我们的方丈贞虚师傅!”知客僧向胡从俊介绍着。   胡从俊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合什地行了一个礼,客气地道:“贞虚大师好,在下胡从俊,是国民革命军整编第十八军的军长,久仰大名,路过此地,所以过来讨忧,还请见谅!”   听着胡从俊如此客气,贞虚方丈已然对他们有了几许的好感,当下还了一个礼,也客气地答着话,然后亲自带着众人环寺转了一圈。   看着这个寺院破败的景象,胡从俊不由得有些奇怪,经不住问道:“我久闻少林寺大名,今天到来,怎么看到的好象这里被大火烧过了一样?”   贞虚和尚只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他:“胡施主说得不错,我们这里的确是被大火烧过,只是那是二十年前了!”   “哦?不知是谁干的?”张贤也忍不住地问道。   贞虚看了他一眼,告诉他:“石友三!”   张贤与胡从俊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对这个名字当然并不陌生,当下点了点头,经不住地道:“原来是这个狗汉奸干的!”   “石友三为什么要火烧少林寺呢?”胡从俊忍不住问道。   贞虚和尚苦笑了声,这才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原来在民国初年的时候,这里土匪横行,为了保护一方百姓,少林寺便成立了一个民团的组织,后来与河南建国军的樊钟秀关系密切。在樊部与陕西冯玉祥部激战的时候,少林寺的僧众助樊攻冯,被冯玉祥的部将石友三击破,因此石友三这才命人火烧少林寺也泄私愤。   听完贞虚和尚的叙述,张贤与胡从俊都感到唏嘘不已,千年的古刹毁于一旦,说是少林寺的不幸,这其实也是一个民族的不幸。当下,胡从俊却是十分慷慨,捐出了一千银元,作为修缮大雄宝殿之资,这令贞虚方丈感激不已。   贞虚和尚领着胡从俊与张贤到他的方丈室分宾主坐下,胡从俊与他谈了些别的话,无非是佛法之类,张贤一直只是听着并未插言。说到最后,胡从俊道:“我在登封县城的时候,就听闻师傅武艺高强,十数人也无法近身,所以十分仰慕!”   贞虚笑了笑,谁都愿意听到这种话,他却摆了摆手,道:“虚妄之言,不足为信,练武也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笑了笑,道:“我想有一个请求,还望师傅能够答应!”   贞虚仿佛是猜出了他的所指,却又问道:“不知胡施主有何事,但讲无妨!”   胡从俊道:“我在路过登封县的时候,听人说师傅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测字很准,能知人祸福,所以这一次到访,其实想请师傅为蔽军占卜一下,看一看这次我们能否顺利完成任务?”   张贤原来以为胡从俊是想要看贞虚的功夫,却没有想到胡从俊却是要这个师傅来预测吉凶,同时也明白了胡从俊此行少林寺的真正目的。   “呵呵,你们军人也相信这个吗?”贞虚笑了笑,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我还是信的!”   贞虚看着他,却摇了摇头,道:“胡施主言不由衷呀,也罢,既然施主想要测一测,那就请写个字,老纳给你测一测!”很显然,是刚才胡从俊所捐的大洋起了作用。   胡从俊想了一想,站起来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洛”字,这是他们的目的地,洛阳。   贞虚拿过这张纸,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面前的胡从俊,却是摇了摇头!   “怎么,不好吗?”胡从俊有些紧张,问道。   贞虚道:“这个洛字,是水各两字组成,也就是说水各一方,你们可能会因水而阻!”   胡从俊怔了怔,张贤也怔了怔,这个字测得也太简单了,人家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   胡从俊尴尬了片刻,脸色变了变,又笑了笑,对着贞虚道:“师傅,那么再给我们十八军来预测一下前途如何?”   贞虚点了点头,对着他道:“那就请胡施主再写两个字!”   胡从俊点了点头,再一次提起毛笔来,这一回却是犹豫再三,终于写了下去,却是“土木”两个十分简单的字,写完之后,又觉得不妥,于是将这两个字涂掉了。可是他又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字来,还是在后面把“土木”这两个字写了出来。   张贤知道,这个“土木”正是十一师与十八军的代号。   贞虚拿过纸来,依然仔细看了起来,半天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大凶呀!”   此话一出,令胡从俊与张贤都吓了一跳。   “师傅这话怎么讲?”胡从俊连忙问道。   贞虚道:“从五行来说,是木克土,土在前,木在后,也就是说必被克之;从字面上来讲,土为十一,木为十八,两者相加为二十九,六十四卦里,二十九卦坎为水,这是一个下下卦: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此去一路,将是险难重重!”   听着贞虚的讲解,胡从俊与张贤两个人都是心惊肉跳,胡从俊一直在后悔,怎么想起写这两个字呢?   “师傅,您能从这个字面上看出来,十八军的蒙难之所在哪里吗?”张贤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声来。   贞虚点了点头,告诉他们:“老纳也只能按照这张纸来解说了!土为中,木为东,这个地方应该是在此地的东方。胡施主连着在这张纸上写了两个土木,这个地方的名字上应该带着两个土和木字!”   胡从俊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暗暗有了些底,对于张贤来说,回头查下地图,看看东面有哪个地名上带着两个土和木字。   贞虚却又道:“不过,胡施主还是不要过于放在心上,这只是测字游戏罢了。呵呵,再说,施主的第一个土木虽然被涂掉了,但是还会有第二个土木!”   胡从俊也笑了笑,道:“多谢师傅了!”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测什么字了!   而张贤却不由得心里在打着鼓,难道说十八军终会有一天与整编七十四师一样覆灭吗?后面国防部重建整编七十四师,那也就是说,如果整编十八军真得覆灭之后,还会被重建的!   ※※※   从少林寺里出来,胡从俊与张贤都觉得自己的心里好象是堵塞了一块大石头。   “军长,你真得信那个老和尚的话吗?”张贤终于忍不住,当先开口问道。   胡从俊转头看了张贤一眼,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道:“在登封县城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这个老和尚的名字,所以我只是随便让他测一测字,就当是玩一玩!呵呵,要是把这些东西都当了真,我们军人还打什么仗呀,找一个测字先生算了下,就可以打胜仗了!”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可是还有些不尽然地道:“军座,你这么玩一玩,可真得让我堵心呀!”   “是呀!”胡从俊也叹了一声,有些后悔地道:“我也堵心呀,哎!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少林寺的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去也去过了,字也测过了,这已然成了两个人心中的一个阴影。   胡从俊与张贤都没有想到,这个阴影还会一直继续下去。   ※※※   整编十八军总算是顺利地通过了嵩山的隘路口,出来便是平坦开阔的平原地带,西面的洛阳已然不远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大雨忽然不期而至,滂沱如注,令人倍感诧异。这是三月的天气,初春时节虽然雨水较多,但多是些淅沥沥的小雨,象这样的大雨莫说在中原大地上少见,便是在江南和两广地区,在这个时节里,这种雨也是少见的。   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胡从俊便带着部队到达了洛阳南面龙门山以东地区的伊河沿岸,离着洛阳城也不过三十多里路,已经可以听到洛阳城那边传来的激烈枪炮之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此时的伊河河水猛涨了起来,根本无法徒涉,只能架桥。而在山洪滚过的大水中架桥,这无疑是自寻死路。工兵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被洪水卷走五六个人,也没有把桥架过河岸,一时间,大部队群集在伊河的南岸,只剩下了望河兴叹了。   张贤忽然想起了少林寺那个老和尚的预言,他说这一次的任务,十八军会因水而阻,难道真得会成为事实吗?      第十八章 测字(二)      胡从俊也是心急如焚,在张贤的陪同之下,亲自来到了河岸上,视察工兵团架桥的进展。   此时负责架桥任务的是整编十八军的独立工兵团,这个工兵团的董团长也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从十八军驻防在湖北三斗坪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这支部队,有着丰富的架桥经验。可是面对暴涨的洪水,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董团长,这桥什么时候架起来?”胡从俊紧绷着脸,已然掩示不住自己心头的那份焦急。   董团长连忙跑到了他的面前,向自己的主官解释着:“军座,上游暴发了山洪,这边的水流十分湍急……”   “我问你这桥什么时候架起来!”胡从俊一反常态地吼了起来。   董团长迟疑了一下,道:“最快也要三天时间!”   “不行!”胡从俊命令着道:“我要你今天就给我把桥架起来!”   董团长愣了愣,强辩着道:“军座,这怎么可能?您的这个命令我做不到!”   “啪!”的一声,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蓦然间胡从俊一个耳光掴在了董团长的脸上,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呆在了那里!一时间,嘈杂的河边现场一片得寂静,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来向这边观望着,只有河水还在哗啦啦地流去。   董团长捂着自己的脸,愣愣地望着胡从俊,呆在了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   张贤也怔住了,跟着胡从俊这么久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胡从俊会动手打人,不过也可以看出来,此时胡从俊的心境是如此得按捺不住。   “军座,您也不要责怪董团长!他的确是有困难!”张贤首先开了口,走到了两个人的中间,打破了这个令人难以承受的宁静。在这种场合之下,也只有他能够站将出来,其他的几个高级参谋与副官都远远地躲到了后面去了。   这一巴掌打下去,胡从俊也清醒了许多,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一军之长,如此得动作,实在是有失身分。当下,他长出了一口气,叹了一声,面色缓和了过来,对着董团长道:“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   董团长捂着脸不吭一声,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此时是怎么想的。   “军座,还是容些时间吧,今天可能是架不起来,我想明天应该可以了!”张贤打着圆场!   胡从俊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对着董团长道:“好吧,你们加快架桥,争取明天能够架好!”言语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命令,而多的是商量的口气。   董团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胡从俊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有些没意思了,转身离去。   望着胡从俊远去的身影,张贤向这个董团长做着解释:“老董呀,你也不要怪军长发火,他急呀,洛阳方面的求援电一封接着一封的过来,就在刚才还刚刚接到了一封。而且南京方面了电报也如同雪片一样地飞来,你想他能不急吗?”   董团长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我并不怪军长发火,只是要我一天之内建起这个桥,的确是做不到的。你看看我们这些工兵团的士兵们,已经很卖力了,刚才又有一个士兵被水冲走,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张贤望着横在面前汪洋一片的水面,心情也是异样得急迫。   董团长向他解释着:“这条河的河道虽然有一公里宽,平时的时候其实河道中的水流并不多,只有中间一股不到十米宽的水流,其他地方都是河滩,徒步就可以涉水而过。可是如今洪水下来,你看这满河槽里都是水,深的地方可以完全把人没掉,便是最浅的地方也没过了膝盖。更何况这河上连条船都没有,大家只能站在水里面打桩架浮桥,一不小心就会被水冲走。现在虽然是春天,但是水里面冷呀,士兵们站在水里不一会儿便会冻得要死!”   张贤点了点头,董团长说得都是客观事实,当下问道:“这洪水什么时候可以退下去呢?”   “这是春洪,就算是上游的雨停了,怎么也要两到三天水才能退下去!”   张贤想了想,道:“这样吧,老董,我让我们十一旅的工兵营一起过来,和你搭桥,大家人多可以轮换一下,争取明天能够把桥搭起来。”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董团长感激万分,点了点头。   ※※※   离开河岸之后,张贤回到十一旅的驻地,马上命令叶思齐营长带着十一旅的工兵营去河岸帮忙,自己带着熊三娃转往整编十一师的驻地,去劝慰一下自己的长官。   在胡从俊的临时的指挥所里,此时他正一个人坐在里面想着什么,听到副官说张贤来了,马上将他招了进来,那个副官自觉地退了出去。   “军座,今天你的火气太大了!”张贤看到此时的胡从俊已经平静下来,经不住地对他说着。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也知道我今天有些失态,我是急呀!”   “其实大家都很急的!”张贤道。   “他们和我想的不一样!”胡从俊却认真地道。   张贤愣了愣,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会不一样呢?大家不都是想要去尽快解救洛阳的友军吗?”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却是悠悠地道:“张贤呀,他们不知道,你和我应该十分清楚,少林寺那个老和尚说我们此行会因水而阻,我真得不愿意他的这个预言成真呀,所以才会这样!我是要打破他的预言,想要人定胜天呀!”   张贤忽然明白了过来,胡从俊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第一个预言,而是后面的那个预言。如果这第一个预言真得成了真,那么第二个预言也就很可能会变成事实。那个预言才是最可怕的!   张贤默然了半晌,想了想,这才对他道:“军座,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把这些预言当成真的,这种东西信就有,不信就没有,何必去信呢?再说,这两天我趴在地图上找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有同时带着两个土字和木字的地名,两个土是圭字,两个木是林字,这或许就是那个老和尚的迷惑之言,不足为信!”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认为张贤说得有理,只是在这个时候,却又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那个测字的结果,他是如此,而张贤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   浮桥终于架了起来,但是这已经是第二天之后的事情了,耳听着洛阳那边的桥炮之声已然稀疏了下来,电讯联络了半天也联系不上洛阳的守军。此时胡从俊与张贤的心却是跌到了谷底,看来,洛阳已然是凶多吉少了。   不管洛阳方面的情况如何,胡从俊还是命令着部队以密集队形迅速地通过了伊河的浮桥,向洛阳急进,当整编十一师到达洛阳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然是一座空城。   看着城内外斑斑的弹痕,以及遍布在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的血迹,张贤与胡从俊都觉得这心里就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很显然,这座古城已经被解放军攻占,但是在整编十一师到来之前,他们又撤出了城去,完全是为了避免大战之后再与整编十一师相撞,从而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经过询问,张贤与胡从俊才知道,守城的青年军尽数被解放军围歼,连师长邱将军也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这也难怪,虽然整编十一师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以青年军毫无战斗力的部队,能抵抗数倍于己的解放军,并且坚持了数日,已然是非常不容易了,这种结果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为了探寻敌踪,胡从俊又将搜索队派了出去,不久,便得知共军满载着洛阳战役的俘虏与胜利品,弃城转往了伏牛山区。当即,胡从俊命令部队向南追击,但是也只追到了伊川,面对前面连绵起伏的群山,胡从俊只得命令部队停住脚步,回转洛阳。   此时,郑州与潼关东西两个方向上前来解围的部队还未到达,依照上峰的命令,整编十一师便担负起了洛阳的守备任务,而张贤也带着整编十一旅进驻到了城东北的同乐寨,与东面的黑石关的守军取得联系,以求得遥相呼应。   在进驻下来后,张贤马上派出了自己十一旅的便衣搜索队,对附近的地区进行警戒与搜索,以防共产党的武装在附近活动。   可是,一场让张贤却所料不及的意外却出现了。   便衣搜索队的一个班在搜索一个村庄的时候,因为怀疑村里有人暗藏了解放军的伤员,在与村里的人交涉时发生了口角,那个班长一怒之下,放了一把火,那天的风儿正紧,没想到大火起来之后,马上连成了一片,接连的许多民宅一起着了起来,等大家扑灭大火之后,已然烧毁了数座。   这件事很快便惊动了胡从俊,当地的地方民怨沸腾起来,有人已然找到了此时负责守备洛阳的胡从俊那里,很自然,胡从俊把这件事的处理落到了张贤的头上来。   张贤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异常惊讶,同时也感到万分得愧疚。一回到部队里便看到了被陈大兴绑着推到旅部里来的那个班长,还不等他认出来,他身后的熊三娃已经经不住地叫了起来:“康乐?怎么会是你呢?”   张贤这才看清楚,不错,推过来的这个班长正康乐。这个康班长也算是十一旅的老兵了,从张贤一回到整编十一师里,就认识他。   此时的康乐已然是泪如雨下,他在整编十一师里呆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自己所处犯的军法,又是害怕,又是恳求着:“旅长,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张贤却是一脸得铁青,恨恨地道:“饶了你?你还会有下一回吗?”此时的他,已经下定了重惩的决心。   边上的熊三娃也说着好话:“贤哥呀,康乐也是我们十一旅的老兵了,这一次的确是太糊涂了,你还是看在他平日里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吧,我想他肯定不敢再犯了!”   张贤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问着康乐:“你说那里有共军的伤员,你抓到了吗?”   康乐摇了摇头,但是马上又十分肯定地道:“那些老百姓很刁蛮,他们把那个伤员藏起来了,我没有找到!”   “所以你就纵火?”张贤大声地责问着。心里却非常清楚,就算是康乐说得是实情,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他这样做就是扰民!   康乐又哭出了声来,乞求着:“旅长,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你知道吗?”张贤十分痛惜地告诉他:“我们这支部队从成立之初到现在,已经经历过了二十多年,我们不同于那些军阀部队之处就是从不扰民,烧杀抢掠那是土匪才做的事,在我们的军史上还没有发生过一起,而你却开了一个头!如果不从重处罚,以谢民众,只怕还会有人敢于跟着这么做!”   康乐愣了一下,已然知道了张贤的决心,他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张贤挥了挥手,陈大兴明白过来,拉着他走了出去,他嚎哭着,到后来却忽然止住了悲声,随着陈大兴而去。   熊三娃眼睛红红的,面对着张贤,握紧了拳头,愤然地道:“贤哥,你太绝情了!”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间泪珠滚落下来,却是喃喃自语着:“是吗?我也许是太绝情了,但是这是军队不是山寨!我们国军已经丢掉了那么多的民心,这已经到了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我知道其实大家都有些怨恨了,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收取民心的话,这样下去只能是败亡!”说着,又是一声得叹息,道:“哎!说这些你也不懂!”   熊三娃听在耳里,却是似懂非懂,默默地看着他,或许能够感受到他此时心中的痛。   过了好一会儿,陈大兴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向张贤复命,他已经在同乐寨前当众对康乐执行了枪决。   张贤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异样得痛。   “康乐临走的时候要我求你,别跟他家里的人说他是被抢毙的,就说他是在战场上牺牲的!”陈大兴最后对着张贤道。   张贤想了一下,点着头,同时告诉陈大兴:“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你按照康乐是在战场上战死的标准来给他安排后事吧,该给他家里多少抚恤金就给多少吧!”   “是!”陈大兴答应着走了出去。   熊三娃愣愣看着张贤,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心里还有些后悔,不应该说他太绝情!      第十八章 测字(三)      整编十一师到达洛阳驻防不久,整编三十八师与一二四旅也顺利抵达这里,整编十一师在洛阳的日子并不长,十天之后,胡从俊奉命率领着整编十一师转回驻马店,而也在同日,整编三十八师奉命运往西安,洛阳城中只剩下了一个一二四旅负责守备。可是不久,这个一二四旅东移偃师,在洛阳只留下了一个团。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此时国军兵力的不足,实际上已经处于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四月的时候,陈谢兵团再一次对洛阳城进行了攻击,这个守备团知道无法守住,于是守也未守,便弃城东去,最终却被陈谢所部歼灭在了张古洞地区。   离开洛阳之后,胡从俊带着整编十一师没有再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陇海路东行到达郑州,再沿平汉铁路南下,回到驻马店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了。   这个时候,对于整编十八军来说,正是关键的时刻,乘着难得的几日休整,胡从俊抓紧时间对新组建的整编第三师进行整训,同时派出部队继续对位于淮河与沙河之间的刘邓所部进行骚扰。可是,共产党方面也并没有停止下来,陈谢兵团与华东野战军的陈唐兵团在取得洛阳战役的胜利之后,随即在南阳附近发起了宛西战役,准备围歼南阳绥靖署的王凌云整编第九师及周边的保安团等部队,武汉的白崇禧急忙电令整编十八军出兵救援,同时命令信阳绥署的张轸主任也派出了部队救援。   接到命令之后,胡从俊马上调集部队准备西援,但是在驻马店西面屏障的方城、象河关已经告急了起来。   为了应对紧急到来的军情,胡从俊当先命令张贤率领整编十一旅先行解围,其后,他带着一一八旅紧跟而来。   ※※※   刘兴华此时是意气风发,他的襄河纵队虽然经过柳林之战后,有一些损失,却远没有王坤的第十纵队惨重,更何况他原本在这里还有一个旅存在。而就在建立桐柏军区的时候,刘兴华还发了一笔洋财,乘着整编十一师求援洛阳之机,他亲率着襄河纵队袭击了平汉铁路的兵站确山,经过一日的战斗,全歼了驻守在这里的张轸手下一个团,更令他高兴的是,在这个确山城的仓库里,他抢得了一大批的国军装备,如今也鸟枪换炮,今非昔比,还拥有了十几门重炮。   为了调动驻河南省平汉铁路以东的国军西移,以策应此时正在黄河以北濮阳地区整训的华东野战军粟裕兵团南渡黄河,以实现早期制定的到江南作战的战略方针,中共中央这才指示陈谢兵团与陈唐兵团一起发动宛西战役。在这个战役里,襄河纵队的任务就是配制在象河关附近,以牵制敌整编十一师的西进,之所以选择刘兴华的襄河纵队来完成这个任务,就是因为在上一次大别山的战斗中,这个纵队与整编十一师的周旋十分成功,有一定的对敌经验!   此时,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为了适应实际情况,加强集中统一领导,进一步扩大战果,中共中央与中央军委于五月九日指示河南、湖北两省及周围的解放军各级领导,重建中原军区,并将晋冀鲁豫野战军团改名为中原野战军。中原军区由刘伯承任司令员,邓小平任政委,把陈毅调任为中原军区的第一副司令员,陈毅同时还兼任着华东野战军司令员与政委,被任命为中原军区副司令员的还有原新四军第五师的师长李先念。   如今,刘兴华的襄河纵队直属于中原军区,虽然还是地方部队,但是已然得到了刘伯承的青睐,在许多的重要战斗中,襄河纵队也担负起了很重要的作战任务,比如这一次的这个任务。   “老刘呀,我们的对手又是那个张贤!”熊卓然有些感慨!   “是呀!”刘兴华也长叹了一声,却又显得很是无奈:“我要是知道当初的这个小连长会成为我的死对头,当初说什么我也不救他了,就让他被鬼子吃掉好了!”   “呵呵,那时是彼一时,如今可是此一时!”熊卓然道:“不过,这个张贤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做人能做到他那个份子上,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刘兴华笑了笑,道:“是呀,我也就是只说两句气话!不过,真的,其实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该死的蒋介石撕毁了国共协定,我和他肯定会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熊卓然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此时正在张贤的手下效力。   “好了,不说这些了!”刘兴华摆了摆手,对着熊卓然道:“我们还是来研究一下怎么能把张贤的整编十一旅拖住,南阳的那边的战斗已经打得很是激烈了,我们这边还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一次怎么也要搞掉他们一部分人!”   熊卓然点了点头,想起上一次在大别山的时候,他们原来预定的是准备消灭敌人一个营,哪怕是一个连也好,最后虽然完成了拖住敌人的任务,但是自己的目标并没有实现,双方的人员损失都不少,而自己这边的还要多一些。   当下,熊卓然道:“老刘呀,我们先不要盯这些目标,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长时间的拖住敌人,不让他们能够增援南阳那边。”   刘兴华点着头,道:“是呀,这个任务也不好完成,听他们说整编十一师增援洛阳的时候,我们三个纵队都没有把他们拦住,若不是伊河发了大水,天意如此,只怕我们也打不下洛阳城来!”   “是呀!”熊卓然也道:“军区怕我们纵队也完不成这个任务,所以在方城那边还有一个纵队用来打援,实际上包括我们是两个纵队在这边,我想我们守肯定是守不住的,不如我们以攻为守!”   刘兴华愣了愣,蓦然眼睛一亮,肯定地点了点头,赞同地道:“好呀,老熊,你的这个建议提得实在是好,我们马上联系一下方城那边,给张贤张一张大网,让他来钻!”   “嗯!”熊卓然也点了点头。   ※※※   此时的张贤已经带领着整编十一旅从遂平的驻地出发,向西面急进,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到了文城镇,从这里再往西便是起伏的丘陵地带,山岭连绵不绝,其间阡陌纵横,不得不叫人小心起来。   当晚,十一旅在文城镇宿营,张贤也刚刚安顿下来,陈大兴便领着搜索队的乔队长过来找他,这个乔书强队长是在几天前被胡从俊派出去侦察附近敌情,看到乔队长一身得便衣,风尘仆仆的样子,这让张贤马上想起了当初的陈大兴,只是与陈大兴比起来,他更加瘦小了些。的确,要当好这个搜索队的队长,就要有十二分的机智与聪明。   “乔队长有什么收获吗?”张贤亲自给乔书强端了一杯水,递过去,问着。   乔队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接过这杯水,咕嘟嘟地先喝了几大口,这才缓过劲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张旅长,我的搜索队在象河关附近遭遇了敌人,我还抓到了一个俘虏!”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道:“那个俘虏都招了些什么?”   “这个俘虏原来就是国军,被共军俘获后才当了解放军的,所以他把他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乔队长道:“在象河关那边的敌人是上一次与你们旅在大别山交过手的,刘兴华的襄河纵队!”   张贤不由得一愣,熊三娃与陈大兴也不由得一愣。   “就只有刘兴华那一支部队吗?”张贤又追问着。   乔队长点了点头,却又道:“在方城那边还有他们的另一个纵队,只是离着有三十多里路,相隔得比较远!”   “三十里路?”张贤怔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离得已经很近了,共军只要半天就可以赶到!”   “他们有这么快吗?”熊三娃却有些不相信,对于他们来说,急行军一天最多也就走八十里路,平常正常行军一般四十里,自从有了汽车团后,汽车的运输要快了许多。而对于共军,又没有汽车,光靠两条腿,除非是跑起来。而一个纵队,那是最少几千的人呀!   “他们的行动一直很迅速!”张贤告诉他。   熊三娃不再多嘴。   “小乔,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张贤又问道。   乔队长道:“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下面有三个旅,每个旅的人数大概在五千到六千人上下,他这个纵队应该有一万八千人左右;另一支共军估计也有这么多人!”   “快四万人了!”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整编十一师在这个时候也不过四万人出点头,他的整编十一旅只有一万两千人多一点,对面的敌人是自己的三倍还要多。其实他并不在意敌人的多少,而是觉得这个刘兴华扩编得也太快了,当初他当一一八旅旅长攻打他的时候,他那里也不过一万人出点头,经过了中原突围一战,损失最少也有四五千人;上一次在大别山不期而遇,也没见他有这么多的兵,没想到转到平汉铁路的西边后,他的人马壮大得如此之快。   “这有什么好怕的!”熊三娃却道:“共军就是人多,别的也没有什么嘛!我就奇怪了,他们怎么能招到这么多的兵呀!”   熊三娃提出来的是一个十分深刻的问题,张贤一时之间也无法说清,干脆也不多做解释,当下道:“是呀,我们不要怕他们人多,呵呵,人多不见得就能打得赢!”说着,又问着乔队长道:“小乔,敌人有什么动向吗?”   乔书强道:“他们在象河关两边预设阵地,显然是要阻击我们西援!”   陈大兴却道:“既然他们在象河关那边阻击我们,我看我们干脆就不走那边了,走黄山口往赊店去,呵呵,让他们的工事白做!”   “是呀!”乔书强也道:“我们走黄山口,走赊店往南阳,还近一些呢!”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胡军长的作战目标是要先夺回象河关与方城,为的是屏障驻马店的西境,然后才会向南阳进发。南阳的整编第九师也不是弱旅,再加上南阳坚城,比洛阳还要坚固,他们坚守南阳城肯定不是问题。”   “旅长,那依你的看法是什么呢?”陈大兴不由得问道。   张贤笑了笑,对着他们道:“我当然想消灭掉这股敌人,只是如今是敌众我寡,还是要小心为妙!”说着,又对乔书强道:“小乔,还要辛苦你一趟,连夜赶回驻马店,向胡军长亲自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我这里也给他拍个电报,向他询问一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乔队长答应着,很快地离去。   陈大兴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贤哥,你真得想要消灭掉刘兴华的队伍吗?”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十九章 互搏(一)      刘兴华很快联系上了方城那边的华野的纵队,与这个纵队司令商议一番后,认为整编十一旅此番东来,必定会走象河关、黄山口一线,在这个区间里正是两个关口,若是走象河关,那么奔向的便是方城;如果走的是黄山口,那么奔向的肯定是南阳。   两个纵队商量已毕,最后决定,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在象河关严阵以待,堵住整编十一师的去路;而华野的这个纵队则快速赶到黄山口,在附近设立阻击阵地。如果整编十一旅走象河关,那么就由刘兴华的襄河纵队负责阻击,而华野的纵队则快速迂回,以一个旅在春水镇负责阻拦整编十一师的第一一八旅跟进,其他主力到整编十一旅的侧背,与襄河纵队一起两面夹击。同样,如果张贤的整编十一旅走黄山口向南阳行进,则由华野纵队负责阻击,而襄河纵队快速插入,同样以一个旅在春水镇缠住敌一一八旅,大部主力从整编十一旅的后面过来夹击。   对于这一战的结果,两个纵队的司令员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啃不下张贤整编十一旅这根硬骨头,也要给他扒一层皮!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最乐观的估计,那就是能够消灭掉整编十一旅的一部,哪怕是一个团!   怀着十足的信心,刘兴华主持召开了襄河纵队的战前会,这是一个作战会议,同时也是一个动员会,出席这个会议的是纵队团以上的指挥官。   尹剑也出席了这次会议,此时,他已经被刘兴华提拔成了第一旅第一团的团长。上一次的柳林战役之时,尹剑表现极佳,给刘兴华与熊卓然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第一团的原团长在柳林战役中负了重伤,落下了残疾,已经不适合带兵打仗,所以被调到了地方上去了。尹剑成为团长之后,他的教导员关山也被提拔了上来,继续作他的政委,而第三营营长的空缺自然给了副营长包成,张义在这次的人事调整中也得到了升迁,由连长提升为了三营的副营长,成了包成的搭档。   刘兴华简要地对大家讲了一下此时的两军对态。对于咄咄逼进的整编十一旅,大家都不陌生,而对于这个旅的旅长张贤,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襄河纵队曾经吃过张贤的亏,当年中原突围的时候,这个纵队差一点就毁在了张贤统领的一一八旅身上。此时正是老冤家见面,分外眼红,大家都摩拳擦掌着,想要一报前仇!   “象河关地形险要,我们占着很大的地利之优,如果敌人从这里过,我们一定要把这一仗打好!”刘兴华说着,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座的所有人。   “司令员放心,我们一定会的!”梁三旅长当先地表着态。   其他的旅、团长们也纷纷附和着,恨不能现在就去把敌人撕烂。   刘兴华点了点头,这才安排道:“象河关南北走向,中间是这条象河,东边是五风山,西边是关山,呵呵,这个关山可不是我们纵队的关山哟!”   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坐在尹剑身边的关山也笑了起来,他的这个名字与那个地名重合了。   等大家笑过之后,刘兴华又接着道:“关山比较低矮,不容易守住;但是五风山却险峻异常,易守难攻。这两山之间十里宽的山坳,说好守也好守,说难守也难守。所在,在正面关口上,我准备派三个团形成多层次的阻击阵地,让敌人无法突破。关山上放两个团,五风山上放一个团,组成侧翼阵地,剩下的三个团作为后备队,随时待命!我这样安排,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在座的人都仔细思考了起来,显然这个作战部署,刘兴华与熊卓然已经商量了很长时间了。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刘兴华笑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们谁也不是胡从俊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会不会先往方城,如果他们是前往南阳,那么我们纵队的任务就不是阻击了,而是要分兵两路,一个旅向南直插春水镇,挡住敌一一八旅的援进,其他部队从关山越过,在桃花山附近封堵敌人去路,配合友军对敌两面夹击!”   “原来是这样!”梁三旅长这才恍然大悟。   刘兴华又道:“虽然我们是两套作战方案,但是大家绝对不能有一丝得侥幸之心,要把自己的防御阵地和工事修好,就只当敌人要从我们这里走,大家听清楚没有?”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刘兴华说完这些,这才安排起各旅各团的任务,大家领着命令分头而去,但是尹剑却没有走,还坐在会场上,思索着什么。   “尹剑,你有什么事吗?”熊卓然问着他。   尹剑好象是蓦然被惊醒了一样,点了点头。   “哦,是什么事?”刘兴华也问着。   尹剑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司令员,我觉得胡从俊肯定会命令整编十一旅先行攻下方城的!也就是说肯定会从我们这里过去!”   “哦,你怎么这么肯定呢?”刘兴华问道。   尹剑道:“你们不了解胡从俊那个人,向来是先考虑自己,然后才会去援助别人。此时,他的部队驻扎在驻马店附近,方城是他们西面的屏障,他为求自保,一定会先救方城,然后才会考虑出兵南阳的!”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是呀,这个胡从俊向来以谨慎出名,不可能让我们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却不管不顾地去救援南阳!”   尹剑道:“刚才我看到许多团长听到敌人可能不走我们这里,而我们也可能要向南插的时候以配合友军的时候,很多人的脸上就有些舒展,好象是长出了一口气!我觉得这样不对,大家都怕与张贤交手也是情理之中的,其实我也怕,却必须要去面对。我只是担心大家会放松警惕,在修筑防御阵地的时候会不以为然!”   刘兴华与熊卓然对视了一眼,这个尹剑观察得还很细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对于他们襄河纵队来说,向来在构筑防御阵地的时候总有缺失,这其实是因为大家打惯了游击战,内战开始之后,又打惯了运动战、攻击战,而对真正意义上的防御战、阻击战还有些不适应。当下,刘兴华点着头,对尹剑道:“尹团长,你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很值得重视!”说着,又对着熊卓然道:“这样吧,老熊,我们两个分头视察各团的防御阵地,看看有哪些不足就要立即让他们改正!”   “好!”熊卓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   “我觉得我们就是一个救火队,哪里着了火,就往哪里跑!”熊三娃一边走着,一边不无埋怨地道。   张贤仔细想一想,觉得他的这个比喻还真得十分贴切。如今的整编十一师就是国军的一个救火队,说得好听是去灭火,说得不好听,其实是被共军牵着鼻子走,这种仗打下去,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副旅长吴华从队伍的前面转了回来,看到了张贤,建议着道:“阿贤呀,前面就是春水镇,我们是不是在那里先休息一下,等后面的一一八旅跟上来再走?”   一一八旅是从驻马店出发的,王元灵旅长率领着一一八旅比十一旅出来的晚了一天。   “你联系了王旅长了吗?”张贤问道。   吴华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已经联系过了,此时的一一八旅还在沙河店,离着我们还有五十多里路!”   张贤想了想,五十里路也要走上一天,与一一八旅离得太远了,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事。当下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在春水镇宿营,等王旅长一天,等一一八旅跟上来了,我们再走!”   “是!”吴华答应着,开着车向前面去了。   “去把陈大兴叫来!”张贤对着身边的熊三娃道。   熊三娃点了点头,快步而去。张贤却打开了作战地图,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陈大兴快步地跑了过来,他问道:“旅长,有什么事呀?”   张贤点了点头,指着地图对着他道:“看到没有,大兴,前面就是春水镇,这个地方很是重要,正是一个三叉路口,往北是象河关通往方城,往西是黄山口,通往赊店。象河关方向我们已经探得了敌情,只是黄山口方向还没有。今天我们只到春水镇,你带两个连,往那个方向去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共军的踪迹!”   “是!”陈大兴响亮地答应着,马上下去组织人员去了。   与张贤相随的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有些不解,问道:“旅长,我们的目标是象河关的刘兴华部,为什么你还要探查黄山口呢?”   张贤看着他,笑了一下,道:“这些共军向来十分狡猾,我就不信他们会不防备我们向西支援南阳,在黄山口那边肯定有他们的埋伏的!”   熊开平却道:“我们的空军侦察并没有发现那边有共军的部队呀!再说了,就算是他们在那边有埋伏,我们也不从那边走,他们的埋伏也就形同虚设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指着地图上对着他道:“你看看这黄山口离着象河关有多远!”   熊开平仔细地看了看,黄山口位于象河关的西南方向,春水镇的正西方,这三地其实就是一个三角形,只是在象河关与黄山口之间横着一座关山。   “也就是二十多里地吧!”熊开平道。   “是呀!”张贤点着头,同时问着他:“我们攻击刘兴华部,如果黄山口有敌军的话,他们最多也就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赶过来,把我们包围!”   熊开平倒吸了一口冷气,张贤想得实在是太多了,这一点他根本就没有想到。   “我们打仗,必须要把方方面面全部想到,否则,哪怕是一点的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张贤意味深长地告诫着他。   熊开平点了点头,的确,在这方面来讲,他与张贤相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第十九章 互搏(二)      张贤带着整编十一旅驻在春水镇不走了,这令刘兴华有些意想不到,但是随后便明白了张贤的用意,他这是在等待后面的一一八旅靠近。   如果一一八旅果真得靠近了过来,那么对于他们这一次的计划来说,无疑将带来更为巨大的困难。   “得想个什么法子!”刘兴华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喃喃自语着。   熊卓然看着徘徊反侧的刘兴华,当然知道他此时的心境,也点着头,道:“这的确是一个难题呀,要怎么样能让张贤的整编十一旅提前攻击呢?”   “还有一个难题呀!”刘兴华道:“张贤驻扎在春水镇不动,让我们无法测知他的主战目标是哪里?是黄山口?还是我们纵队的象河关呢?”   “嗯!”熊卓然也点着头:“如果我们不能准备预知张贤的动向,那么我们就相当得被动了!我看不如我们先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刘兴华怔了怔,马上明白过来,却又有些担心地问着:“你是说我们先打他?”   熊卓然点着头,对刘兴华建议着:“我觉得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安排一个旅过去对春水镇进行一次偷袭,张贤定然意想不到,或许能够有所收获!”   刘兴华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点头赞成地道:“嗯,老熊呀,你的这个建议不错。如果夜袭成功,定然可以打击掉敌人嚣张的气焰,让他们吃不好睡不好,同时也逼迫张贤提前与我们对决,呵呵,只要是他的整编十一旅一动,那么我们所有的布置都可以活动起来!”   主意一定,刘兴华马上与熊开平部署起来,让华峰带着第二旅在天黑的时候悄悄从象河关出发,沿象河西岸的丘陵地带靠近春水镇,在凌晨时分对驻扎在春水镇上的整编十一旅发起攻击,这战的目的是为了骚扰对方,以迷惑敌人。不过,从现实出发,刘兴华并不指望这一次的偷袭能有多大的收获,只要能够打乱张贤的部署就算是胜利了。   ※※※   整编十一旅在驻扎进春水镇之后,张贤便按照以往的习惯,一面命令各团各营积极做好防御工事,一面接通军长胡从俊的电话,向他报告着此时整编十一旅的行军情况以及询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这一次胡从俊是跟在一一八旅之后从驻马店出发的,他此行的目地很简单,那就是扫清驻马店以西共军的威胁,所以他的作战命令当然是要张贤对准此时已经等于是暴露出来的襄河纵队,只要打通象河关,才可能保证自己西面的安全。对于他来说,消灭了刘兴华的部队,那也就是对南阳作战的整编第九师最大的支持。   “张贤,刘兴华所部一直在象河关没有异动吗?”胡从俊在电话里有些奇怪地问着。   “是!”张贤回答着。   “这就有些问题了,这个刘兴华非常聪明,作战风格与当年的那个马文龙十分相似,当年我与马文龙交手的时候还吃过他的亏。我想,这个刘兴华不可能毫无准备地等着我们过去打他,他在象河关不动,定然会有阴谋!”胡从俊这样猜测着。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我也这么想,所以如今停驻在春水镇,等着一一八旅明天能够跟上来。只要一一八旅一到,我们两个旅前后出击,就算是这个刘兴华耍什么花招,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胡从俊也点着头,道:“张贤呀,你说得不错,我们还是谨慎一下的好!”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追问道:“对了,张贤,你派人搜索过黄山口那边吗?”   “我已经派陈大兴去了!”张贤报告着:“我想明天早上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样最好!”胡从俊赞赏地道,已然放下了心来。很显然,张贤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   可是这一夜,张贤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在床上辗转反侧着,不能入眠,隐隐地感觉到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当他刚刚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一声尖刺的信号弹的声音升空而起,紧接着四面同时响起了枪炮之声。张贤蓦然惊醒了过来,熊三娃已经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向他报告着:“贤哥,共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正在围攻我们!”   张贤愣了一下,在他们整编十一旅进驻春水镇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附近有共军的踪迹,离得最近的共军应该就是二十里之外象河关附近的刘兴华部,可是那部敌人他已经派人去监视了,那么这股敌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张贤连忙穿好衣服,快步来到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其实这个指挥部也就在他的住所边上,是这镇上最大的一个祠堂。   吴华与其他几个十一旅的高级参谋也赶了过来,一进来,吴华便告诉他:“张贤,这是共军刘兴华的部队!”   “哦?”张贤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吴华道:“我们派出去监视象河关的人回来了,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向我们这边移动的刘兴华部的人,被打散了,有几个被他们俘虏,但有几个人也跑了回来,还是比敌人晚了一点,没有来得及及时回报!”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那几个回来的人呢?”   吴华道:“都受了重伤,我刚刚过去看过了,已经安排他们进了后方医院!”   “嗯!”张贤道:“我说这里怎么会冒出共军来,这个刘兴华果然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竟然胆敢偷袭我们,呵呵,好,我就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吴华问道:“旅长有了破敌这策?”   张贤笑了一下,道:“刘兴华这个人喜欢冒险,我们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今天晚上他们的偷袭,不可能有太多的兵力,他的主要兵力肯定还是在守象河关。”   吴华也点了下头,却道:“就算他们没有太多的兵,只怕也会有一个旅来攻击我们!”   张贤也点着头,同时道:“我们整编十一旅对于这种战阵经历得多了,在驻进春水镇的时候,各团各营都已经做了要被偷袭的准备,别说他们来是最多不过一个旅,便是整个纵队过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是!”吴华也表示同意,在这个时候,主官的信心就是大家取胜的关键。   正说之时,镇子四面的作战情况已经通过电话打了过来,虽然交战十分激烈,除了北面的外围阵地被解放军突破之外,其他三面,解放军连外围阵地都没有能够靠近。不用多想,此时敌人的主攻方向定然是镇子的北面。   张贤想了想,已然有了破敌的办法,当下对着吴华道:“敌人既然如此大胆,那我们就要他有来无回!”说着,马上命令三十二团从镇子的西面打将出去,迂回包抄到镇子的北面,与镇里的三十一团内外夹击,以击垮来犯之敌。   命令传将下去后,吴华还有些担忧地道:“我们与共军打夜战并没有可以取胜的把握呀!”   张贤却微微一笑,对着他道:“正因为共军认为我们不敢夜战,所以我们必须要出其不意,这也就是我们可以取胜的关键!”   吴华点着头,此时的整编十一旅三个主战团,除了三五四团战斗力有些弱,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都是身经百战的劲旅,便是三五四团打防御战也已经有模有样,毫不逊于国军的其他部队。而对于夜战,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也是很以经验的,这也就难怪张贤会有如此的信心了。   果然,三十二团的反击令华峰旅长有些出乎意料,在团长熊开平的亲自指挥之下,三十二团仿佛是出笼的猛虎一样,很快便击败了从西面攻击的华峰第二旅的两个营,挟着胜利之威,迅速地迂回到了北面华峰旅主力的侧面,从中间强行突破开来,一举将这部主力一分为二。此时华峰正在指挥着攻击春水镇的北面阵地,突破外围之后,已然夺下了镇口附近和几个宅院,正在暗自高兴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会突遭敌人拦腰!   三十二团得手之后,春水镇的形势立时大变,外围攻击的解放军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张贤坐镇在指挥部里,俨然已经胜利在握,马上命令在镇内防御的三十一团也转入攻击之中,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让三五四团全面接手春水镇的防御。打这种倚村倚镇倚城的防守反击,是他最擅长的,除非对方的实力远远大于他的整编十一旅,便是旗鼓相当之时,他有已经稳操了胜券!   华峰旅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马上明白过来自己已然处在了极其危险的境地,连忙整理部队,一面准备趁着天色未亮之时退出战斗,一面组织力量对反击的敌人进行阻击,但是此时他的整编旅已然被三十二团分割开来,根本无法靠拢,如果等到天亮之时再撤不下来,那么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第十九章 互搏(三)      “呵呵,敌人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听到此时夜袭的敌人已经被三十二团拦腰斩断的时候,吴华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贤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不到战斗最后的时刻,谁也说不好会有什么变数,虽然此时自己这边好象是防守反击获得了成功,但是离着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敌人完全有可能趁着夜幕的掩护而逃遁。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我们已然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敌人已经呈现了溃败之态!”吴华却是满怀着信心,同时建议着道:“为了防止敌人大部逃跑,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三五四团也放将上去,给他们来一个三面夹击,可以速战速决!”   张贤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你的这个建议虽然不错,但是如果真得把三五四团用上去了,那么我们在春水镇上的防御可就空了!”   吴华道:“这个时候天都快亮了,难道你还怕敌人有人另一支部队杀出来吗?”   张贤却道:“这天要是真亮起来倒也好说了,如今还是黑灯瞎火的,我们并不清楚我们周围的情况,万一真有这么一支敌人存在,那么我们就只好当俘虏了!”   吴华愣了一下,忽然笑出了声来,指着张贤道:“阿贤呀,我越看你越象胡军长了,做什么事都先想着把自己保全!呵呵,这样来做虽然不会犯错,但是也很可能失去了战机!”   “失去了战机,以后还可以抓到;如果犯了一个错,就有可能身败名裂,你忘记了张林福的教训了吗?”张贤一本正经地告诫着他。   吴华默然了,张林福是整编七十四师的师长,在孟良崮战役的时候,他把七十四师拉上了孟良崮的绝顶,为国军创造了一次难得的围歼陈毅粟裕解放军主力的机会,但是那个机会最终还是被其他的国军错过了,而他也因此不仅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还搭进去了整个整编七十四师。   正在这个时候,镇东方向忽然传来了尤为激烈的枪炮之声,这令张贤与吴华同时一惊,在刚才北面打得激烈的时候,东面与西面已经听不到交火的枪声了。   镇东的电话很快打了进来,却是向他们报告,在东边发现有大量的共军攻击过来,如今已经被他们夺下了外围的阵地,此时正在镇口处激战,那边有三五四团修筑的几处暗堡,堪堪挡住了共军的去路。   吴华放下电话,愣愣地看着张贤,经不住露出了佩服的表情,却是如作梦一般,目瞪口呆地道:“阿贤呀,真让你算对了,还真得有另一支共军打了过来!”   张贤的心却是忽悠地一下提了起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正确而自鸣得意,这颗心反而因此而凉了半截。   ※※※   “司令员,你真是一个料事如神的诸葛亮呀!”梁三旅长不得不对自己的领导大加称赞。   刘兴华却是摆了摆手,苦笑一声,道:“你都说得是什么呀,我要是诸葛亮,也就不会派华峰这个旅来偷袭春水镇了!”   梁三并不知道,在刘兴华将华锋的第二旅派出去之后,马上就后悔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候偷袭整编十一旅,就是以卵击石。听尹剑说当初在鲁西南张凤集的时候,张贤一个团扛住了十个团的攻击,而且打得有声有色,令中野里的人直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如今的春水镇比张凤集只大不小,张贤驻在其中的却是一个旅,而这边他却只派了第二旅去打,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冒险的行动。一想到这些,他便不寒而栗起来。   当刘兴华把自己的担心向熊卓然提出来的时候,熊政委也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可是再想去追回第二旅已经不可能了。当下,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只好将错就错,再出动一个旅,向春水镇疾驰过来。刘兴华还是放心不下,所以这才跟着梁三的第一旅也赶了过来。   刘兴华与第一旅到达春水镇的时候,正看到华峰第二旅的败退,梁三急忙就要加入战团,却被刘兴华止住,此时镇北就是一场混战,黑夜里也很难分清敌我。而更主要的是刘兴华判断张贤既然能够抽出兵力对第二旅实施反击,想来镇子里面定然空虚,所以,他马上命令梁三的第一旅从镇东攻击进去,这其实也是一种围魏救赵的好办法。   果然如刘兴华所料想得一样,梁三的第一旅很轻易地便突破了镇东的外围阵地,第一团已经抵达了镇子的东口。   “只要炸掉镇口的几处碉堡与暗堡,就有可能冲进镇去,说不定还可以抓到张贤!”梁三旅长十分肯定地说着,他对这个张贤也恨之入骨。   刘兴华却是不以为然,只是催促着道:“老梁,给我打狠一点!”   “是!”梁三旅长痛快的答应着,亲自前往前沿督战。他其实并不了解此时刘兴华的想法。在刘司令员看来,只有把东边打狠了,那么才可能迫使张贤从北面调过兵力来维护东面的安全,只有这样,才可能让华峰的第二旅脱险。   ※※※   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忙坏了吴华副旅长,但是张贤却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不急不臊,很令吴副旅长费解。   “阿贤呀,我看要撤下一个团来,防守镇子的东面!”吴华提议着。   “北面的战况如何了?”张贤却问着身边的一个联络参谋。   这个参谋答着:“我刚刚联络过了白团长,此时北面的敌人已经在败退之中了,白团长带着三十一团与熊团长带着的三十二团将这股敌人团团围住,只是急切间却无法马上消灭,可能要等到天亮以后才能够解决战斗!”   张贤皱起了眉头,命令着:“你再去往白团长与熊团长那里,要他们加快进度,争取尽早消灭敌人!”   “是!”这个联络参谋大声回答着,跑了出去。   吴华却摇了摇头,担忧地道:“阿贤呀,如今我们是被两股共军夹击,你不能顾此失彼呀!”   张贤看了他了一眼,却问道:“老吴呀,小时候你被两三个人群殴过吗?”   吴华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道:“男孩子哪个没有打过架!”   “那你要是被两三个人群殴会怎么办?”   吴华笑了一下,道:“我会跑!好汉不吃眼前亏吗!”   “要是跑不了怎么办?”   吴华愣了一下,却肯定地道:“小时候我跑得最快,没有人能够追得上我,所以根本就没有跑不了的时候!”   张贤却有些感慨,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家里的老大,有时候还要护着家里的小弟弟。呵呵,记得有一次我为了帮我弟弟,打了别人,人家不干了,从别处找来了三个人把我堵在了巷子里,我跑都跑不掉。”   “哦,那你怎么办?难道就挨打了吗?”吴华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但是我打不过三个人,却可以打得过一个人,所以我什么也不顾,揪住了其中的一个,不顾一切地把他压在身下打他!”   “那你自己不也会被另两个人打吗?”   “是!”张贤点着头,道:“我是被另外两个人打,后来我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但是我也把其中的一个人打得两天没能起床。从那以后,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见到我都躲着走,生怕我找他们的麻烦!有一阵子,他们甚至不敢一个人上街,因为怕遇到我!”   “呵呵,小时候真得是很有意思!”吴华很有感慨,但是随即就明白了什么,问道:“阿贤呀,你应该不会也要向小时候打架一样,先把其中一个共军打残,再来收拾另一支吧?”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吴华却又摇了摇头,告诫着道:“阿贤呀,我们打仗不能象打架呀!就算我们能够把敌人一支全歼掉,只怕自己也会被另一股敌人打残了!”   “呵呵,我当然知道!”张贤道:“打架要先学会挨打,然后才能够打人。打仗也是这样,必须先学会防御,才能谈得上攻击。三五四团组建以来,一直没有经历过什么考验,今天正好是一次机会,刘兴华的这股共军人数虽众,但是火力有限,正好让这个团好好锻炼一下!”   “可是,这是拿我们旅部的安危来作赌注,阿贤呀,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是悠悠地道:“我这个作旅长的都不怕,怎么,老吴,你怕了?”   吴华愣了一下,马上挺起了胸膛:“阿贤,你说得哪里的话,我吴华什么时候为了贪生而怕过死!”   张贤笑了,告诉他:“老吴呀,你放心就是了,我对自己训练的部队有信心,三五四团支持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如果在这段时间里,白团长与熊团长能够消灭掉刘兴华的一部,那么,在我们展开攻击象河关的时候,就会顺利得很多!”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吴华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   但是,事实之上,却远非张贤所想象得如此简单与轻松。   虽然三五四团的防御战打得有声有色,但是刘兴华亲自指挥的梁三旅打得更是精彩,在夺得确山仓库的物资之后,他首先加强了第一旅的火力,这个第一旅正是襄河纵队的精锐。   几轮炮击之后,镇东的几座临时碉堡已经被重炮的火力击碎。在吃过了暗堡与地堡的亏之后,刘兴华也想到了一个对付的办法。   首先,是用虚张声势的佯攻来暴露对手隐藏火力点的位置,这种佯攻经常采用的是用驴子、山羊等牲畜拖曳物体沿着村街道路狂奔,黑夜里,由于看不清外面的全部情况,躲在暗处火力点位置的国军士兵一听到动静,还以为是解放军冲了过来,纷纷开火,自然及时的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对于已经明确的对手火力点的配制,除了关键点的位置需要人为爆破作业以外,刘兴华还采取了趋避的方针,也就是并不从街巷中直冲过去,而是宁愿打通院落,从屋院中穿过,直达敌人的背后。不走街巷,这样一来便使三五四团许多的交叉火力网失去了效果。   这样的村镇攻坚的打法,虽然很慢,但是却可以层层推进,控制要点,减少自己的伤亡,实际上来说,却是很有效果,反而比硬冲硬闯要快了许多。   终于,梁三旅夺下了镇子东面的五六个院落,攻占了两道街,已然向着镇子的中心地带推进着,并且向着横向扩张着。三五四团组织了几次勇敢的逆袭,想要夺回自己已然失去的院落与阵地,但是都被梁三旅成攻的击退,双方只在这一层次里来回拉锯了片刻,都伤亡了不少的人,却又成了胶着之态。   当三五四团报急的电话打进了整编十一旅的指挥部时,张贤不由得怔了一下。   “敌人已经夺取了两道街!再打过两道街,就到了我们这里!”吴华经不住又一次地提醒着张贤。   “真是奇怪了!”张贤不由得有些心惊,同时不得不佩服地道:“这个刘兴华还真得有办法来对付我们了,看来以后我们要另想防御对策了!”   “阿贤,还是从北面抽调回一个团吧!”吴华再一次建议着。   张贤想了想,也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战书(一)      这一夜的战斗总算没有太多的损失,在整编十一旅从北面抽调回一个团以加强镇子东面的防御之时,北面的华峰旅长也及时的收拢了大部分的队伍,与熊开平的国军三十二团且战且退着,终于从容地退出了春水镇的外围阵地,往北面的山地而去,在天亮之前脱离了危险。   在得知第二旅已经摆脱危险之后,刘兴华马上下令第一旅停止攻击,迅速撤出已然占领的镇子东面的几处阵地,这令梁三旅长十分不解,带着情绪地找到刘兴华,质问着:“司令员呀,我们打得好好的,你怎么让我们马上撤下来呢?”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道:“有一句老话告诉我们,做什么事都要见好就收,否则就可能会乐极生悲!”   “怎么会呢?”梁三不以为然地道:“我们都已经快要攻到了他们的核心阵地,再加一把劲,说不定就能够打下他们的指挥部,活捉张贤!”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抢白着他道:“如果张贤如此无能,那也不可能让我们吃了他这么多的亏!早就成了我们的俘虏!”   梁三听着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刘兴华说得不错,襄河纵队的确是吃了张贤很多的亏,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过于自信,就像是这一样,派第二旅过来偷袭,如果刘兴华没有后着,立即发现这个错误,马上派出他的这个旅随后赶到,只怕此时的第二旅已然被敌人击溃了。   见到刘兴华如此决意撤退下来,梁三旅长也只得点了点头,当即传下了撤退的命令。   在梁三旅撤出的同时,张贤调集着三十一团从北面斜插过来,直向梁三旅的腰部,意图封堵住被突破的镇东缺口,如果当真得成功,那么那些攻进镇子的近两个团都将成为瓮中之鳖,成为整编十一旅的板上之肉!   虽然三十一团的行动极快,但还是扑了一个空,张贤没有想到刘兴华的反映速度更快,就在三十一团穿插过来封堵缺口的时候,他的这个第一旅已经全数从这个缺口退了出来。   当得知敌人的行动之后,梁三旅长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若不是刘兴华司令员及时的下令,他的这个旅说不定也会和华峰那个旅一样,成为第二个被分割的部队,这样真得等到天亮之后,敌人的援兵上来,那么就只能是束手就擒了。   刘兴华带着自己的部队很快地向北转移而去,张贤命令着三十一团追击了五里地,便折向回来,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前面道路险阻,他也怕会中了敌人的埋伏。   不管怎么来说,这一夜的防守反击十一旅打得十分成功,以自身伤亡不足一千人的代价,换取了刘兴华襄河纵队伤亡近两千人的代价,并且俘获了两百名的俘虏。   ※※※   天亮的之后,后面的一一八旅也听说了昨天夜里十一旅的战况,王元灵旅长马上派副旅长龙天涯过来慰问,此时的一一八旅已经离着春水镇不远了,不过二十多里地。   老战友见面自然十分得亲切,张贤简要地向龙天涯介绍了昨天夜里的战斗情况,当得知整编十一旅的损失并不大的时候,龙天涯也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张贤派出去的陈大兴风尘仆仆地归来,向他报告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果然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有一支共军部队开进到了黄山口附近,已然在那里构筑着工事,很显然这是针对他们的。   听到陈大兴的报告,张贤的眉头紧锁起来,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此时以他们十一旅的实力根本无法顺利地突破敌人的封锁阵地,他把目光投向了此时正坐在自己指挥室里的龙天涯,问道:“老龙呀,你们一一八旅什么时候能够靠过来?”   龙天涯道:“今天应该可以!”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他道:“老龙呀,胡军长要我们首先肃清方城与象河关附近的敌人,是为了保障驻马店我军的安全。如今可以确认的是敌人在象河关有重兵把守,如果我们对他们展开攻击,只凭我们一个旅很难完成这个任务。敌在黄山口周围还有一股重兵,所以只要我们旅攻击敌人,敌人定然会采用夹击之策,到时很难应付!”   龙天涯点了点头,却道:“阿贤呀,我们一一八旅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你们旅与敌人打起来,我们随后便可以赶到,大家一起包夹,呵呵,看看谁最先垮掉!”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龙天涯道:“老龙呀,我们的目的是肃清西面的敌人,你说的那么么打虽然也有可能达到我们所需要的效果,只是到头来就是一个硬碰硬的结果,最后就算是我们能够把敌人打垮,只怕我们也会受伤不轻!”   “那依照你的意思怎么来打呢?”龙天涯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道:“敌人两处兵力互为犄角,我们无论攻取哪一个,另一个都会全力相帮,而如果我们两个旅分而击之,却又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在这里,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办法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   龙天涯点了点头,也冥思苦想起来。   边上的吴华经不住地道:“我看还是向胡军长报告一下,由他来确定怎么来打!”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不错的主意,由上级指示最是适当。   张贤笑了一下,指着吴华道:“老吴呀,你就会想省些脑筋,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方案,只是还要去跟王旅长与龙副旅长商量一下!”   “阿贤,你既然有了方案,还不早说,害得我们跟着枉费脑筋!”龙天涯也不由得埋怨着。   张贤却一本正经地道:“老龙呀,你迟早也要当上主官的,总指望别人给你出主意,自己没有见解,到头来肯定是不行的!”   龙天涯愣了一下,莞尔地一笑,指着张贤骂道:“阿贤呀,原来你是在考我,呵呵,幸亏你现在还只是一个旅长,你要是当了师长,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吴华也有些脸红,显然,张贤的话也是针对着他的,在他们这些资历与经历所差无几的这些人中,张贤是提升得最快的,当然也是他们这些人中最聪明、主意最多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仰仗惯了他的脑子,所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形成了只要有张贤在的时候,大家都懒得动脑筋的毛病。   在笑过之后,龙天涯这才一本正经地道:“好吧,阿贤呀,先说说我的想法!我们的目标既然是象河关,那么就派一个旅进行攻夺,而另一个旅在春水镇与关山一线对敌进行阻击,以防黄山口的共军过来增援!”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龙天涯果然干脆利落,一般得人都会这么想,这也是最直观的一套方案。他看着吴华,又问道:“老吴,你的意见呢?”   吴华想了想,道:“嗯,老龙的意见不错,只是敌人在象河关的防御定然坚强,我们可能会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到时陷入两面为难的境地!”   张贤又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看法的确是对的,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可以很轻松地拿下这个象河关!”   吴华与龙天涯都愣了一下,龙天涯经不住追问着:“什么办法呀?”   “调虎离山!”张贤悠悠地道。   ※※※   经过昨天一夜的战斗,刘兴华总算带着自己的人马平安地回到了象河关,虽然损失了部分人员,但是第二旅能够大部分脱身而出,这本身就是一个胜利。   迎接他的是政委熊卓然,在没有见到刘兴华之前,他一直处在坐立不安之中,毕竟昨天的战斗对于襄河纵队来说,过于激烈了,春水镇那边的枪炮之声传出了十几里之外,炮火印着整个南边的天色也通红透亮,他生怕刘兴华和襄河纵队会有一个三长两短,直到看到了刘兴华的人,一颗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又被张贤扒了一层皮呀!”刘兴华看到自己的政委,便十分感慨,此时他对张贤已然是又恨又怒,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钦佩:“要不是第一旅及时赶到,华峰的第二旅可能真得会被他吃掉了!”   “大家没事就好!”熊卓然安慰着他,同时道:“看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刘兴华点了点头,却又十分担忧地道:“老熊呀,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摸不出敌人的动向,到底是要打象河关还是黄山口,张贤要是真得攻打象河关,以他那么狡猾,我想定然不会正面强攻的,估计他会先攻关山,再攻五风山,在拿下两个侧翼之后,才会采取正面的突破!”   “嗯!”熊卓然也点了点头,但又担心地道:“要是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黄山口,又应该怎么进行呢?”   刘兴华想了一下,道:“如果他们打得是黄山口,那么,定然会在关山与春水镇之间设下防线,我们纵队两个任务,其一还是要夺下春水镇,以阻绝敌一一八旅的进援,其二就是从后面夹击敌人,我只是怕张贤这么久拖不攻,两边对峙着让我们难受!”   “是!”熊卓然也点了点头,的确,在这个时候,南阳的战事已然有些被动起来,此时南阳城的外围还在激战之中,而邓县的战斗尤其激烈,那里进驻了国军整编第九师的一个团,死守城池,拖住了中野的两个纵队,如果这次战役又打成了对峙的消耗战,无疑对于解放军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我想给张贤写一封信!”刘兴华对着熊卓然道。   熊卓然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你不会劝他投降吧?这是不可能的!”   “呵呵,我不会自取其辱!”刘兴华道:“我给他写信的目的,就是要和他较量一番。张贤这个人我很了解,个性外柔内钢,却也很有君子风范,激也激不动他,骗也骗不了他,不如就明明白白地和他摊个牌,告诉他我就在象河关等着他,同时问他什么时候过来和我打仗。”   熊卓然又怔了怔,不由得笑了出来:“你以为张贤是宋襄公呀?”宋襄公是春秋时期五霸之一,是一个有名以讲仁义诸侯,却在与楚国的交战中因为奉行仁义之师,没有在敌渡河一半的时候先行攻击,致使战机错过,一败涂地。   刘兴华却笑了笑,十分肯定地道:“张贤当然不是宋襄公,但是,有时他也会做宋襄公的,否则我也不会现在还好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   熊卓然愣了一下,当然明白他的话意,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却又有些不信地道:“那好,你就写封信过去问问他,就算是他不明说,也可能跟他叙叙旧!”      第二十章 战书(二)      武小阳怀着一颗乱撞的心来到了春水镇,直到来到了镇子的边上,他才后悔起来,自己不应该充这个能耐来当信使。   当时刘兴华本是准备让张义来送这封信的,张义是贤的弟弟,无论如何张贤也不会害他的命,而他却自告奋勇地提出来来送这封信,其实当时冲动的一个原因还是对张义不服。在武小阳看来,他与张义两个人的岁数相仿,都当过刘兴华的通讯员,而且他的身手与枪法也比张义强了许多,张义却可以当上连长,当上副营长,而他还只是警卫团的一个小班长,连个排长都不是。其实想一想,张义也就革命比他早了几年而已。   还没有靠近春水镇,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处在了黑洞洞的枪口之下,他停下了脚步,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也看不到敌人的位置,但还是大声地高喝着:“不要开枪,我是一个送信的,我要见你们张贤旅长!”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砰”的一声,一颗子弹飞过来,正打在他的头上,却是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将他的军帽给打落在地,也将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个身穿着国军军服的军官模样的人,从他前面五十米外的一棵树后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的头上戴着钢盔,手里还举着一把手枪,那手枪口处还冒着一股清烟,显然刚才那颗子弹是他打出来的。   “呵呵,好小子,在胆量!”这个军官夸赞着,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不知从何时,他的身前身后又同时出现了许多的国军士兵。   当看清面前这个国军军官时,武小阳不由得笑了起来,叫道:“原来是陈营长!”这个出来的军官正是陈大兴,武小阳当然不会忘记,在信阳城的时候,陈大兴带着张贤去旅店见尹剑,还是他徒手将这个在外面放哨的陈营长制服的。   陈大兴走到了武小阳的面前,也马上认出了他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道:“原来是你!”   “陈营长,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武小阳和他套着近乎地道。   陈大兴却冷哼了一声,问道:“你说你是送信的,送得什么信?”   武小阳道:“这是我们司令员亲笔写给你们张旅长的信。”   “把信给我!”陈大兴命令着。   武小阳却道:“我们刘司令要我亲自交给他。”   陈大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着后面的人围了上来,同时对着他道:“把你的武器交出来,我带你去见我们旅长!”   武小阳想了一下,从自己的身后取下了那杆美式半自动的步枪,交给了他。   陈大兴接过来,随手丢给了身边的一个士兵,却又问着他:“你是叫小武吧?”   武小阳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叫武小阳”   “小武,你的胆子不小,竟然敢一个人过来,就不怕被我们打死吗?”他问道。   到这个时候,武小阳反而镇静了下来,笑了一下,道:“刘司令告诉我说,就算是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张旅长为人光明正大,肯定不会为难我这么一个送信的。我想,既然张旅长这么英雄,那么他的手下也不会是狗熊了!”   听到他如此一说,反倒让陈大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冷哼了一声,命令着道:“好,你既然敢来,就要给我规规矩矩的,部队里的枪多人杂,要是因为自己没的管住自己,到处乱跑,当心会被枪走火打中的!”   “多谢陈营长提醒,我知道了!”武小阳客气了答着,仿佛是老朋友一样,毫无一丝的敌意。   ※※※   当听到陈大兴报告说刘兴华给他派来了一个信使的时候,张贤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刘兴华又在搞得什么名堂。   “贤哥,这个人我看你不要见了,这封信你也不要看了,当心会被人怀疑的!”陈大兴提醒着张贤,他当然没有忘记张贤曾经所受的审查。   “是呀,这恐怕是敌人的一个诡计!”吴华与龙天涯在旁边也道。   张贤却一笑,道:“怕什么?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见反而让刘兴华笑话了,大兴,你把那个送信的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一看刘兴华到底给我写的是什么?”   陈大兴愣了愣,只好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将武小阳带了进来。在信阳的时候,武小阳便见过了张贤,此时自然认得,并没有多言,从怀里取出了刘兴华的信来,双手递了过去。   张贤接过信来,展开来,只见上面用毛笔工整地写着一篇小楷,刘兴华没有用自来水笔,而是用毛笔来写,很显然是为了正式庄重。   上面写道:   “张旅长,你我虽是敌人,但我仰慕以久,知张旅长为坦荡君子,故而先以礼相持。昨夜一战,我部与你部已然三战,未分胜负,实为憾事!今我部在象河关严阵以待,望能与你部再决生死。若张旅长愿行此番较量,明日可往一战;然,兵行诡道,各有所指,张旅长若无意于此,我亦不强求,也绝无取笑之意!顺颂!春安!”   这就是一封战书!   张贤看过之后,将这封信又转给了吴华与龙天涯传阅,这两个人拿着这封信,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来,刘兴华在信上写得十分客气,但是字里行间却又是一副傲然的模样,尤其是最后一句,说是如果张贤不答应,绝对不会取笑,在大家看来就是一种反话。   “我们刘司令希望张旅长能够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见到张贤看完,武小阳平静却咄咄逼人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陈大兴道:“大兴,你先带着这个信使去吃饭!”   “是!”陈大兴答应着,对着武小阳道:“走吧!”   武小阳知道张贤肯定要先商量一下的,当下点了点头,跟着陈大兴走了出去。   “呵呵,没想到这个刘兴华还真得有些意思!”龙天涯当先地笑了起来。   “是呀!”吴华也接口道:“这个刘兴华好象是一个君子一样,先礼后兵!还派个人来给我们下战书,呵呵,他要真是一个君子的话,昨天晚上为什么还要跑过来偷袭我们!我看他就是一个伪君子嘛!”   张贤却摇了摇头,很是钦佩的道:“你们不要小看这个刘兴华,他给我们下这个战书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探寻我们的目标所在!”   “他以为我们是宋襄公呀!”龙天涯却道:“我们怎么可能把我们的目标告诉他呢?”   张贤却道:“宋襄公可是仁义之师呀,呵呵,我们做一回宋襄公又有何妨呢?”   听到他这么一说,龙天涯与吴华都有些不解。   张贤向两个人解释着:“兵不厌诈,就算是我们直接把我们的作战目标告诉他,他也不见得相信,呵呵,我看这样不错,要他有个准备,也未尝不可!”   龙天涯与吴华却是面面相觑,对张贤的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张贤命令着熊三娃取过毛笔与纸来,端坐在桌子前,已经很快的回复了一封回信,写完后,递给了龙天涯,龙天涯看完后,又递给了吴华,只见上面写着:“刘司令,今收到来信甚感荣幸,既然你部在象河关摆下天门阵,我部也只好来做一回杨家将。明日我定然率部前往,兵锋所指,绝无虚妄,只望你部能战至最后,以决生死!此上!时祺!”   看完了这封回信,吴华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呵呵,你把刘兴华比作了大辽兵,把我们比做了杨家将,他要是看到了,定然会气个半死!还有,你跟他说只要他们不逃跑,就能够决出个胜负了,也是回答了他为什么以前他遗憾的原因!让这个刘兴华自己来打自己的嘴巴!”   龙天涯却还是担心地道:“阿贤呀,你刚才说了要给他来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这里你又明确地告诉他,我们要攻打的正是象河关,你这个调虎离山又怎么能够成行呢?”   张贤却摆了摆手,悠悠地道:“夺关那是最基本的目标,我们的目的还是要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多多地歼灭敌人,这是毛泽东的思想,其实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龙天涯与吴华再一次面面相觑,两个人心里非常清楚,在国军里,对于毛泽东应该是禁谈的,要谈也只能是谩骂。而张贤却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一丝的忌讳也没有,这说明了对他们的信任,同时也说明了,共产党方面的军事目标盯得的确比他们的目标实际而有用得多。   “阿贤,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来打呢?”龙天涯问着他。   张贤却是胸有成竹,却又不无遗憾地道:“这一仗我们肯定可以取胜,只是如果还有一个旅过来,说不定可以将我们面前的这两股敌人尽数剿灭!”   “你有这么大的把握?”龙天涯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说有十分把握,至少也有七分!”   龙天涯想了想,对着张贤道:“其实徐海波的整编四十九旅就在驻马店的西面沙河店一带训练,只是他的这个旅刚刚成立不久,战斗力不是很强,不知道胡军长同不同意把这个旅用上!”   听到龙天涯如此一说,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从沙河店到春水镇不过五十多里路,一一八旅前天还在那个位置上,经过昨天一天的行军已经到了春水镇的附近。如果徐海波的整编四十九旅能够快速地以机动化前进,很快到达战场之上也并不是不可能。当下,蓦然定下了决心,对着龙天涯道:“好,我这就去向胡军长请示,调徐海波的四十九旅过来,合我们整编十一师三个旅的力量,定然可以很快地击溃面前的这支股共军!”   ※※※   陈大兴再一次把武小阳送出了春水镇,在北面的路口,已然出了十一旅的警戒线,陈大兴这才将武小阳的步枪还给了他,但是武小阳接过了这把步枪,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用一双怀疑的目光看着陈大兴。   “放心,我不会打你的黑枪!”仿佛是看透了小武地心事,陈大兴向他作着保证!   武小阳笑了一下,却是十分佩服地道:“陈营长,你的枪打得太准了,上一次不是你手下留情,我的头肯定被你打爆了!”   陈大兴也显得十分得得意,却又谦虚地道:“哪里,我这两下跟我们旅长比起来还差得远了!”   “哦,我听说张旅长的枪法奇准无比,当年曾经在武汉击毙过保卫森严的汉奸古顶新,都说他是国军第一枪王,只是没有机会看到,真是有些遗憾!”   陈大兴笑了一下,却告诉他:“武小阳,我劝你最好不要看到,你忘记了我们是敌人,如果真有一天你看他的神枪,只怕你连命都没有了!”   “是吗?”武小阳有些不相信。   陈大兴肯定地点着头,对着他道:“武小阳,别看你的身手不错,论起打枪来,只怕连我都打不过,更别想着去跟我们旅长较量了!”   “哦!”武小阳也只是随口答应着,并不强辩,只是告辞了一声,背着枪向来时的路上走去。   陈大兴目送着这个魁梧的小伙子渐渐走远,心里还在暗自嗟叹着,对这个小武的胆大而有些敬佩。眼见着武小阳已经走出了三百米的距离,忽然他就回过了身来,站在那里猛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对准了还没有离去的陈大兴。   陈大兴蓦然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想要逃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之后,一颗子弹飞速而来,也就是在眨眼之间,已然“当”的一声,擦着他头上的钢盔而过,他的身后是一棵枝杈横蔓的荆槐,几支麻雀正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着,随着这一声枪响,一齐地振翅飞上了天空,已然有一只麻雀从树枝之下跌落下来,却原来是被那枚子弹击中。   陈大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一样,两手已然是冷汗淋漓了,等着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武小阳哈哈地笑着,收起了枪,往路边的沟壑中一跳,早就跑得远了!      第二十章 战书(三)      从武小阳的手中接过张贤的回信,刘兴华打开来看了一遍,转手递给了熊卓然,然后对武小阳称赞了一番,让他下去休息。   “呵呵,这个张贤还真得给你回信呀!”熊卓然也笑了起来,看完了之后却又道:“他说他的目标就是象河关,老刘呀,你认为呢?”   刘兴华皱起眉头来,仔细想了一番,道:“张贤既然这么说,想来就是这么回事了。胡从俊那个人向来小心谨慎,以自保为主,正如尹剑所说得那样,他要是真得向南阳而去就太不正常了。”   “嗯!”熊卓然点着头,道:“我们马上要各部队加紧构筑防御工事,张贤在信上说明天就过来,虽然说不能全信,但是还是早些防范地好!”   刘兴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熊卓然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张贤的这封信我们也不能全信呀,兵不厌诈,说不定他这就是一个稳军之计,先把我们稳住,实际上还是针对的黄山口!”   刘兴华想了一下,点了下头,却又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对着熊卓然道:“你还不了解张贤这个人,他用兵总是能够出其不意,但是却也很讲信义。他既然说他的目标是象河关,想来是不会假的。只是他将如何夺取?肯定会有些诡计。当然,我们还是要做好两手的准备,以防他真得给我们来一个声东击西!”   “嗯!”熊卓然也点了点头。   ※※※   胡从俊从后面的整编十八军指挥部紧急赶了过来,他是听说了昨天夜里的整编十一旅的大战,很是担心,所以过来视察的。张贤向他简要的叙述了一下昨天晚上春水镇战斗的情况,并且向他报告着自己面前所面对的两股敌人,其实这两股共军正好从北面与西面两路堵住了他的去路:“军座,共军两部互为犄角,我们攻其一,另一部必然相助,我有些困难!”   胡从俊想了一下,问道:“张贤,依你的意见准备怎么来打呢?”   张贤道:“军座,如今我们十一旅与一一八旅两个旅在春水镇附近与敌对峙,我想徐海波的四十九旅能不能也调过来呢?四十九旅只作为我们的后备力量,守住春水镇,那么这场战斗我们就有了七分的胜算!”   胡从俊想了一下,却又问道:“张贤呀,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的主意了?”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胡从俊道:“敌人此时的兵力与我们不相上下,如果我们正面进攻象河关,我是怕会负出比较大的代价。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将敌人调出来,在歼灭他们兵力的同时,夺下象河关!”   胡从俊沉思了起来,半天之后,转头问着张贤:“说一说你的想法!”   “是!”张贤点着头,这才道:“象河关是共军刘兴华部,他那里有三个旅,昨夜一战,我们给了他一个教训,估计他有一个旅的损失很大,但是这个刘兴华部已经今非昔比,从昨天的战斗来看,他们的火力并不比我们差多少!”   胡从俊阴沉着脸,恨恨地道:“上个月我们去洛阳的时候,这个刘兴华抢了我们的确山仓库,我们有的武器他也有了!”   张贤接着又道:“所以,我们不能再存有一丝的自大,绝对不能对之轻视!”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   张贤又道:“而在黄山口那边,还有共军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据我们的侦察,是华东陈毅属下的一支,作战能力只比刘兴华所部强,不会比他差,所以也应该是一个劲旅。这支共军的兵力大至也是三个旅。”   胡从俊皱起了眉头来,如果按照张贤所说,解放军在这附近的总体兵力其实已经达到了三万到五万左右,与整个整编十一师相当。   “如今共军采取的是守势,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阻止我们通过!”张贤接着分析着:“而我们必须要突破他们的封锁,否则就只好退回驻马店了!”   “我们没有退路!”胡从俊果决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又道:“这附近的地形很是复杂,象河关与黄山口都是易守难攻,无论我们先攻哪里,都会被敌人牵制住,一时半会儿间肯定攻之不下,然后可能陷入敌人的两面夹击之中,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开始。如果我们不能马上解决战斗,在叶县附近还有共军的两个纵队,很可能会南下,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整个地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   胡从俊倒吸了一口冷气,张贤所说的这个后果的确是非常严重,难怪他会把十一旅停在春水镇,踌躇不前,不去进击。此时,其实他们和解放军就是在下一盘棋,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陷入死地;而不管怎么走,敌人都会有相应的对策。在这个棋局里,从一开始,共军就已经占据了主动。   “我们附近没有别的友军,只能靠我们自己来解决这个危机!”胡从俊想了半天之后,如实在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这些他也知道,但是形势的凶险,已经不容得他有所退缩。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勇往直前,没有退路可言!”这是胡从俊第二次在提醒着张贤。   张贤却是笑了一下,又道:“军座,我们的机会还有不少,此时我们十一旅在春水镇按兵不动,共军就不得不采取静观之态,呵呵,殊不知这个时候的主动权已经转到了我们的手里!”   胡从俊愣了一下,当即恍然大悟起来,道:“好你一个张贤,我说你怎么两天了都不行动,原来是在等待时机呀!”   张贤点了点头,老实地告诉他道:“是呀,开始的时候我心里也没有底,所以只好按兵不动,同时派出人去四面侦察。呵呵,正因为如此,刘兴华才有些按奈不住,才会过来偷袭我们,他这一来,其实也就暴露了他们的兵力和战力!”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耐烦起来,问道:“张贤呀,你就别和我绕圈子了,赶快把你的方案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张贤点了点头,却是摒退了左右,这才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地讲了出来。   ※※※   夜再一次地降临了起来,因为经过了昨夜的战斗,所以在春水镇的十一旅的国军士兵们都十分警惕,生怕共军会再一次地过来偷袭。   而此时三十里外的象河关的襄河纵队倒是十分平静,熊卓然陪着刘兴华从象河关正面的主阵地上走了一遭,对于正面三个团的防御准备还比较满意。   经过昨夜地战斗,华峰的第二旅伤损较重,而第一旅也有部分伤亡,无奈何,刘兴华只得对这个象河关的守备阵地做了一次调整,把战斗力已然削弱的第二旅撤下来当作整个纵队的预备队,让梁三的第一旅担任关口的正面阻击,第三旅的一个团守东侧的五风山,两个团守住西面的关山,形成一道“几”字形的三面设围的阵地,他相信面对这样的阵地,足够张贤费番脑筋的了。   “老刘呀,你还要去关山阵地吗?”看到刘兴华并没有回转指挥部意思,而向着关山方向走来,熊卓然经不住地问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告诉他:“我有些放心不下,正面的主阵地我看了几回,到今天晚上我才觉得达到了我要的效果,只是关山阵地那边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一下!”   熊卓然望了望夜空的星斗,月亮已经到了中天,此时已经很晚了,于是劝道:“老刘呀,我看我们还是明天一早再来看一下吧,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大部分的战士都已经睡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他们好!”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道:“老熊呀,不看一下我总放心不下,张贤说明天就来打了,如果我们明天早上再去看,只怕没有时间了!”   “呵呵,张贤的回信也不能全当真的!”熊卓然笑道:“他说明天过来打我们,哪就马上到了!”   “你不知道,这个小子向来狡诈得很,说不定他在凌晨就已经运动过来了,等着天一亮就会攻上来!”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也只好不再多说,的确,他们的对手并非弱者。   当刘兴华正要转上关山的时候,却见武小最提着一盏马灯急急地追了过来,一见到刘兴华便叫道:“首长,快回指挥部,交通站的同志有紧急的情报送过来,正等着向你汇报呢!”   刘兴华愣了一下,与熊卓然对视了一眼,在这个大半夜里送过来的情报自然是十万火急的,当下不敢怠慢,随着武小阳之后,急急地赶回了自己的指挥部。   过来送情报的正是驻马店地下交通站的联络员,这个联络员显然是跑了大半夜,一头的汗水,在见到刘兴华的时候还在喘着气。   刘兴华从这个联络员手中接过了卷成纸烟一样的情报,展开来看了一眼,又递给了身边的熊政委。   马上打发着这个联络员赶回交通站。   “敌人四十九旅也出动了!”熊政委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将这张情报纸烧掉。   刘兴华点了点头,马上来到了地图前,同时锁紧了眉头。这份情报只是告诉他,敌四十九旅从沙河店附近连夜出发,不知何往,想来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   “这个四十九旅会往哪个方向上来呢?”熊卓然也走到了地图前,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地道。   刘兴华的目光紧盯着象河关、春水镇与黄山口的这个三角区域中,肯定地道:“敌人连夜调动四十九旅,定然是针对我们来的,只是这个四十九旅,胡从俊又准备摆在哪里呢?”   熊卓然道:“我想,胡从俊可能是怕敌十一旅与一一八旅两个旅的兵力不够,所以才会抽调出这个四十九旅,作为增援的部队!”   “老熊,你分析得也不错,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胡从俊就算是要增援,也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非得在夜里调动。他完全可以大白天里大摇大摆地过来呀!”   听到刘兴华这么一说,熊卓然也奇怪了起来。      第二一章 较量(一)      一场雨悄然而至,却又在清晨时分停了下来,但是满天的阴霾还没有散尽,虽然原野里一片的碧绿,却无法隐去战火的硝烟。   第一声炮打过来的时候,刘兴华蓦然从座位上惊醒过来,身上的一件大衣悄然滑落,那是熊卓然的大衣。与此同时,他抬头看到了一样被炮声惊醒的熊政委。两个人在夜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很显然是他当先着睡着了。   武小阳从外面闯了进来,向刘兴华报告着:“司令员,敌人进攻了!”   刘兴华看了看自己的表,此时的时针指在了七点的位置,天色已然亮了很久了,敌人肯定运动得更早!   熊卓然也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问道:“敌人到了哪个位置?”   武小阳道:“已经靠近了关山,被我们的人发现,当先的开了火,此时敌人已经退了下去,正在向关山发炮!”   刘兴华与熊卓然对视了一眼,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之外,张贤一上来就是先攻关山这个侧翼阵地,并没有先攻正面的主阵地。   “走,去作战处!”刘兴华对着熊卓然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作战处就在隔壁的一个院子里,这是关山以北、五风山以西的一个叫做大张庄的村子,掩隐在山峦之间,倒是比较安全。   来到作战处后,刘兴华马上接通了关山阵地的电话,此时在那边指挥作战的是第三旅的贾林旅长,其下的第七团与第八团两个团守卫着。   “贾旅长,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刘兴华关切地问着。   贾旅长道:“请司令员放心,我们没有问题,已经打退了敌人的一次偷袭!”   “你那边的炮声很密呀!”刘兴华担心地道。   “是!”贾林回答着:“敌人正在向我们密集地开炮,我们的战士们已经躲在战壕里,躲避敌人的炮火!”   刘兴华点了点头,命令着:“好,你也要注意一下关山阵地的两个侧翼,当心敌人凭着炮火的优势从侧翼迂回突破!”   贾林笑了起来,以十分的把握回答着:“我知道了,呵呵,敌人奈何不了我们的!”   “不要轻敌!”刘兴华最后提醒着他。   “是!”贾旅长响亮地答道。   放下了关山那边的电话,刘兴华又马上接通了五风山阵地,在五风山阵地驻守的是第三旅的第九团,这个五风山是易守难攻之地,料想张贤不会这么傻,先攻这里,但是作为司令员,他还是要询问一番。当听到五风山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时,他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看来,这一仗张贤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关山阵地之上。这与他事先的想法不谋而合,关山虽矮,但是占据之后,象河关的正面主阵地也就全然暴露在外,此仗的关键就是守住关山。   侦察员从外面跑了进来,向刘兴华报告着,春水镇的整编十一旅在凌晨时分全部出动,在凄迷的小雨掩护之下,于清晨时分到达关山的外围,随即与第七团第二营遭遇,双方发生了激战,在山上第七团第三营的支援之下,最终将敌人驱退。   听到这个过程,刘兴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张贤选择在凌晨时出动,显然就是为了借着夜色的掩护以抵达象河关之前,而自己其实在春水镇的外围就已经布置了哨桩,张贤的一举一动都不应该逃出他的视线,可是他们直到敌人开近到了关山之前才发现。哨桩的人不可能全部失职,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哨桩已然被敌人破坏了,也就是说张贤的反侦察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老刘呀,看来张贤的目标就是我们的象河关呀!”熊政委肯定地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在昨天接到张贤的回信时,虽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但是毕竟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而在这个时候,这个最后的疑虑也被打消了出去。   “呵呵,张贤真得是言而有信呀!他说今天来打我们的象河关,就真得来打了!”熊政委还在说着。同时提醒着刘兴华道:“老刘呀,张贤已经行动了,我们也应该赶快地向华野纵队通报,让他们按原订计划加紧行事!”   刘兴华想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道:“老熊,我们还是等一等,等张贤的十一旅全部过来再通报也不迟!”   熊卓然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老刘呀,你是担心张贤会是声东击西之计?”   刘兴华没有说话,却点了一下头。的确,战斗才刚刚打响,张贤的十一旅还没有全部出现在象河关的战场之上,虽然他说是要攻打象河关与襄河纵队决一胜负,但是兵行诡道,说不定这就是一个阴谋。   “可是老刘呀!要是张贤的目标就是象河关,而非其他,那么我们的友军晚一些行动,我们的损失就会大上许多,还有,敌人的胜算也就大了许多。他们还有一个一一八旅在后面,会马上跟进过来,到时只怕我们已经失去了战斗的主动。”熊卓然提醒着他。   “我知道!”刘兴华回答着,这的确是一个很难作出的决定。   “别忘记了,他们还有一个四十九旅在昨天夜里出动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兴华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起来。   ※※※   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关山上的共军阵地,只是在弥漫的硝烟之中,却看不到几个人影,显然大部分的人为了躲避炮火,而藏到了壕沟和工事里。山上本来是有一片的树林,而此时被炮火炸得断枝横飞,刚刚新绿的树冠整个整个地折断下来,成了一个个秃秃的木桩。   负责关山攻坚的是熊开平的三十二团,而张贤把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放在了后面,并没有参加战斗。   炮火过后,前面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熊开平终于率领着三十二团突破了解放军在关山外围的防御阵地,已经开到了关山脚下。   张贤长长了出了一口气,关山外围的阵地是一个村庄,有了这村庄,那么大家就有了立足之所。   化过装的陈大兴跑了回来,他是被张贤在一大早派出去侦察地形的。   “大兴,怎么样?”张贤放下了望远镜,急忙问道。   陈大兴喘着气,答着:“我带着人沿着外围转了一大圈,敌人的布置很是严密,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找到他们的破绽所在,但是不久,我就发现在他们的西南方向的侧面,有一个山头虽然陡峻,但是可以攀爬上去。我就悄悄地上去了,上面只有一个班左右的敌人,而且他们连战壕都没有挖,只是在边上用石头垒了个工事,如果我们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就可以将之拿下来!”   “哦?”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张贤不由得一喜,连忙问道:“你快快告诉我,这是在哪个位置?”   陈大兴点着头,蹲下身来,拣过一根树枝便在地上画了起来:“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处于关山的东南方向,这座山是西北往东南走向的,这里是最高点,也是敌人的主阵地。我们往西走五里左右,有一个稍陡一些的山头,这个山头位于敌人阵地的侧后方,与敌人的主阵地相隔着大约只有不到两里地,其实就是连在一起的!”   “你肯定那里只有敌人一个班的防卫?”张贤有些不信地问道,他不相信刘兴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陈大兴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对张贤道:“我也担心敌人有什么阴谋,所以偷偷地爬上去看了,那些共军防范得不严,在下来的时候我还抓到了一个俘虏!”   “哦?”一听到这话,张贤马上来了兴趣,问道:“那个俘虏呢?”   “在后面!”陈大兴告诉张贤。   果然,不久之后,陈大兴的手下押着一个解放军战士赶了过来,这个解放军俘虏显得很是害怕。   张贤亲自对这个俘虏进行了审问,正如陈大兴所侦察到的一样,那边的山头的确只有一个班把守,因为那个山头比较陡峭,易守难攻,离着关山的主阵地又近,只要是发现了敌人后,马上就可以增援过来。当问到为什么那里只建了一些简易的工事,连个壕沟都没有的时候,这个俘虏的回答更令张贤哭笑不得。却原来是这个俘虏的团长对他们说,在这里打不打还不一定呢,要他们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正因为有团长的这个话,到了班长这边,也就对自己的阵地大打了折扣,以至于是敷衍了事。   “呵呵,这真是天助我也!”张贤不由得大喜过望,在这个时候,关山在他看来,已经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所有的战斗都是这样,哪怕是一点的疏忽,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失败,甚至于是惨败!   ※※※   关山的战斗从清晨开始,一直就没有间断过,在敌人强大的炮火之下,前沿阵地最终还是被国军突破,这其实也已经在了刘兴华的意料之中。他觉得张贤的整编十一旅会在中午之前突破那个外围阵地,但是实际上,直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那个阵地才被敌人突破,也就是说张贤并没有他所想象得那么强大。   “今天敌人也就只能打到这里了!”看着地图,刘兴华胸有成竹地对着熊卓然道。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道:“再过几个小时天就黑了,黑夜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只能是明日再战!”   “我们还是不能有一丝的放松呀!”刘兴华说着,同时命令着参谋长再给关山的第三旅贾旅长打去电话,要他们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放松。   看看刘兴华交待完,熊卓然又旧事重提:“老刘呀,我看我们还是先通报黄山口那边的华野纵队吧,要他们在今天夜里包围上来,把张贤和他的十一旅围在关山脚下!”   刘兴华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着熊卓然道:“先别急,张贤此时也是防着一手呢,他没有用尽全力,不然不可能打个外围阵地都这么费劲!”   “呵呵,这是因为我们纵队的战斗力大大的加强了!”熊卓然却道。   “是吗?”刘兴华看了看他,却又想起了什么来,道:“老熊呀,你不要忘记了,前天晚上我们两个旅偷袭这个张贤,还损兵折将呢!”   经他如此一说,熊卓然有些尴尬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参谋长急急地从隔壁的电话报务组出来,却是叫道:“关山阵地出问题了!”   刘兴华与熊卓然都不由得一惊,两人相视了一下,刘兴华马上快步向隔壁奔去。   “我是刘兴华,贾林,关山阵地出什么事了?”刘兴华接过电话,急忙问着。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杂乱而有激烈的枪炮之声,在这枪炮声里传来了贾旅长气急败坏的嘶吼:“司令员,我们的西面侧翼的山头被敌人攻占了!”   刘兴华浑身一颤,关山他去过不止一回了,当然知道那里的地形,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经不住暴怒了起来:“贾林,你是怎么搞的?那个山头如此重要,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怎么还会丢呢?”   “第七团的团长只派了一个班在那里驻守!”贾旅长也十分痛恨地道。   “胡闹!”刘兴华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了起来,一股怒火从下腹直冲顶门,大声地命令着:“贾林,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用多少兵力,负出多少代价,必须把那个阵地给我夺回来,否则你也就别再回来见我了!”说完,狠狠地把电话挂掉了。   熊卓然已经来到了刘兴华的身边,听到了关山那边所发生的一切,他也是一阵地心悸,却只能劝慰着:“老刘,先别这么激动,我们必须要先想好对策以防万一!”   刘兴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熊卓然说得不错,此时的关山阵地还没有丢,但是他必须要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准备了,只当这个阵地已经丢失了。   “哎,要是昨天晚上我们去视察了关山阵地,可能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刘兴华不由得一声长叹。   熊卓然却有些脸红,正是在昨天晚上,他还劝阻过刘兴华爬上关山。   “参谋长!”刘兴华忽然大声地喊道。   参谋长大声地答应着跑了进来。   “你马上发报给黄山口的华野纵队,向他们通报我们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敌整编十一旅已然全面攻击我象河关阵地,请求他们务必迅速行动,按原订的作战计划包抄过来!”刘兴华告诉着道。   “是!”参谋长应答着。      第二一章 较量(二)      关山的战斗越发地激烈了起来,在陈大兴率领着警卫营夺得了关山主阵地之西的山头高地之后,解放军便发动了猛烈地逆袭,希望能够将这些攻上山来的国军赶下山去,夺回失去的阵地。   张贤十分清楚那个山头阵地的重要性,马上命令白京生抽出一个营与陈大兴的警卫营一起进占那个高地,以达到巩固阵地的效果,同时命令白京生的三十一团其他部队以此为中心,迅速地向纵深发展,扩大战果。   在白京生的三十一团奋战的时候,熊开平带领的三十二团也没有放松正面的进攻,在双管齐下的打击之下,关山的主阵地只能逐渐收缩,襄河纵队第三旅的贾林旅长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都无法夺回西面的阵地,而东面的国军也攻了上来。   混战之中,贾旅长被乱枪击中,倒在了冰冷的阵地上,他为自己的疏忽负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第三旅的旅长牺牲之后,虽然第三旅的方政委马上接过了指挥权,但是此时已经抵挡不住国军如潮的攻势了。这座关山本来就比较低缓,虽然上面有两个团的重兵,但是在十一旅两面的夹击之下,很快便溃不成军。在这个时候,方政委不得不下令撤退!   可是,撤退令显然还是晚了一些,虽然方政委组织了大部分的人向北撤下关山,但是还是令第三旅损失惨重,已然有一个半的兵力失去了战斗能力,小小的关山阵地之上,哀鸿遍野,虽然是在夜里,看不清战场的全貌,但是每走一步都会被横卧的尸体或者伤员拌到,还有许多人成了十一旅的俘虏。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之后,大家才发现,这座小山顶上原有的一片树林,此时已然被炮火削成了平地。   战斗从下午打到傍晚,又从傍晚打到了深夜,尽管刘兴华从第二旅的预备队里又拼凑出了一个团想要过来助阵,但是已然无法挽回败局。这个紧急开来的团并没有夺回关山,却成功地挡住了从山上冲将下来追击的敌人,双方在关山北面的山岙中展开了搏杀,一直打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时分。   张贤生怕在黑夜里自己的人会吃亏,再者毕竟是打了一天又半夜,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当先地下达了撤出战斗的命令。   在熊开平撤下三十二团的时候,刘兴华也没有下令返身追击,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被打散的第二旅也要进行整理。   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了,就在关山战斗刚刚要停息的时候,东南面的春水镇那边却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   ※※※   春水镇的枪炮之声惊动了此时正在关山之上的张贤,也惊动了已然来到关山之下的刘兴华。听到那边也打了起来,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   “阿贤呀,真得如我们所料一样,共军果然从黄山口那边出动了!”吴华侧耳倾听着,经不住地叫了起来,已经不太在意此时正在打扫着的关山战场了。   张贤点了点头,却命令着跑过来的熊开平团长:“熊团长,你们团的伤亡怎么样?”   熊开平道:“还好,伤亡估计也就四五百的样子!”   “嗯!”张贤沉吟了一下,这一仗三十二团便损失掉了四五百人,已经有些多了,不过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下对着熊开平道:“熊团长呀,你们团还不能休息的,这个关山阵地就交给你们团了!”   熊开平点了点头,应着:“我知道!”   张贤又道:“我只怕敌人很快就会反扑过来,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就会退去,你可要抓紧时间构筑工事。另外,我把陈大兴的警卫营给你留下来,由你指挥!”   “是!”熊开平响亮地回答着,转身走开了。   张贤这才转回头来,听着东南面春水镇方向传来的枪炮之声,发出了一声的冷笑:“哼,这些共军自以为聪明,还想给我们来一个釜底抽薪,那我们也就只好请君入瓮了!”   吴华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道:“阿贤呀,我只是担心呀,要是四十九旅没有及时赶到春水镇怎么办呀?那里只有我们一个营的兵力!”   张贤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对着吴华道:“你放心就是了,徐海波那个人我们还是信得过的,他是从我们十一旅出去的,怎么也会拼死过来的!”   吴华听着张贤的话也觉得有理。   张贤却把目光投向了西南面的黄山口方向,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此时一一八旅到了什么位置,希望他们不要出现什么差错,能在明天天亮之前,夺下黄山口!”   吴华也想了一下,劝慰着他道:“阿贤呀,王元灵旅长用兵最是审慎,你放心吧,一一八旅不会出问题的,只是我们还要考虑我们旅的情况,依照你给胡军长说的作战方针,我们十一旅的任务艰巨呀!”   “是!”张贤不得不承认地道:“不过,胡军长也比较体谅我们旅,所以没有让我们旅主攻,只是要我们配合另外两个旅行动,呵呵,这样其实是最大程度地想要让我们减少伤亡!”   “嗯!”吴华也点了点头。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又道:“虽说胡军长对我们很是体谅,但是我们也不是作壁上观呀。呵呵,黄山口的共军肯定是出动一部夺取春水镇,还有一大部分会在后半夜抵达石人河与贺庄附近,想要对我们形成夹击,到时我们旅会被共军两面包夹,我们只有顶住敌人的夹击,支持到明天中午,必定可以转守为攻,取得突破!”   “是呀!”吴华也应答着:“到那个时候,一一八旅与四十九旅都会过来,将敌人全数包围起来,只要我们旅挺住了,那么这股敌人就跑不了。等消灭了这股共军,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这个刘兴华了!”   “老吴呀,我们旅的这个压力很大呀,我们分头行动,你马上去三十一团,让白京生不要松懈,做好抵敌的准备,我去三五四团去看看,那个团的战斗力较弱!”张贤命令着。   “是!”吴华答应着,带着人去了。   ※※※   这个夜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开始的时候,听着春水镇的枪炮之声,刘兴华与熊卓然都很兴奋,这说明华野纵队的一个旅已经按照计划到达了春水镇那边,正在夺取那个地方。但是,随着持续不断的枪炮声响着,已然过去了三个多小时,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反而越打越激烈了起来。   “华野纵队怎么这么弱?一个旅打敌人一个营守的镇子还打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没有打下来!”熊卓然经不住焦急起来,跑到了刘兴华的身边问着。   刘兴华也皱紧了眉头,却又有些怀疑地问着身边的侦察营长:“你确定春水镇就只有敌人的一个营吗?”   这个营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敌十一旅在那里只留了一个营,还是一个工兵营,没什么战斗力的!”   “那就奇怪了!”刘兴华与熊卓然都狐疑万分。   “不可能呀?”熊卓然道:“就算是敌人的一个工兵营,也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刘兴华侧耳倾听着,细细地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猛然一惊,经不住地道:“不对,春水镇绝对不会只有敌人的一个工兵营,他们不可能有如此密集的炮火。你听,这炮是一五五的重炮,只有主力部队才可能配制这种火炮,张贤就算是再不放心也不会把这种炮留给一个工兵营,我知道,华野的部队里也没有这种炮!”   熊卓然不得不配服刘兴华的耳朵,在如此纷杂的炮火声中,竟然能够听出来哪一发炮弹是什么炮打出来的,虽然说他也身经百战,却也没有如此的能耐。   听到刘兴华的判断,熊卓然也不由得惊住了,忍不住地问道:“难道……难道说春水镇的不是敌人的一个工兵营?”   刘兴华不敢再想下去,马上命令侦察营长再派人往春水镇那边侦察情况,这才转头对着熊卓然道:“老熊呀,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们可能是又上了张贤的当!”   熊卓然却有些不同意,对着刘兴华道:“张贤哪有这么多的兵力?我们白天和他打了一天,他的兵力已然在我们的监控之下。敌一一八旅虽然在十一旅附近,但是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他们有迹象向黄山口那边移动,可能是要保护十一旅的左翼,毕竟还有些距离,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够转头杀奔春水镇的!”   “可是胡从俊还调出了一个四十九旅呢?”刘兴华提醒着他。   熊卓然蓦然一惊,这一天的仗打下来,他差一点把这件事忘记了。   “不用想,敌四十九旅已经抵达了春水镇!”刘兴华判断着道:“说不定在这个时候,正在与镇内的敌人里应外合,围攻华野的那个旅!”   熊卓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是刘兴华所判断的这样的话,那么这一切可能都是张贤的一个阴谋。   刘兴华转身奔向报务组,大声地命令着:“给我马上接通华野纵队的电台!”   但是,华野纵队还没有联络上,关山的东南方向便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刘兴华的心忽地一下悠了起来,不用想,自己的友军已经到达了预定的位置,并且对张贤的整编十一旅展开了攻击,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有半点的迟疑,必须要按照计划行事!如果能一鼓作气与友军两面夹击,将张贤的整编十一旅击溃,说不定这一切还有转机,否则,后果真得不堪设想。   可是,时间已然到了清晨时分,要想在天亮之前击败张贤,这又是怎么可能的事呢?      第二一章 较量(三)      十一旅的阵地在黎明前忽然遭到了解放军的袭击,这一次攻击却是从十一旅的背后发起来,好在张贤已然做足了准备,命令着白京生的三十一团倚靠着关山,同时利用从襄河纵队夺下来的关山外围阵地构筑的工事,展开了防御。而十一旅的另一个团三五四团则被张贤配制在了关山的东面,作为护卫阵地的侧翼,并随时准备策应另外两个团作战。   也就在南面遭到解放军华野纵队攻击后的不久,北面与十一旅对峙的襄河纵队也对关山的三十二团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时之间,整编十一旅处在了解放军两面的夹击之下。   刘兴华显然已经处于了孤注一掷的境地,把手中尚存的第一旅整个地从关山主阵地上抽将出来,并让第二旅的一个团、第三旅的一个团配合着,合成五个团的兵力向关山发起了猛攻。此时攻击关山南面的华野纵队,也出动了五个团的兵力,已然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   面对着敌人的两面夹击,十一旅旅部里的人都紧张异常,但是看到张贤旅长依然一副稳从钓鱼台的样子,仿佛是信心百倍、胸有成竹,也就多少有了一些安慰。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张贤这张面色平静的脸下,内心里却是无限的焦虑,他并不怕再一次成为解放军所打击的目标,毕竟已经经历过了太多这样的战斗;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友军能不能按照拟定的计划准确无误地包抄过来,的确,国军部队间的默契配合远远低于共军。如果他能够支撑到中午时分,那么胜利就会很快到来。   胡从俊的电话当先地打了进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平静,从他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张贤也可以听出他的紧张:“张贤呀,你挺得住吗?”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保证着:“军座,如今挺不住也要挺住,你放心吧,除非我不在了,否则,只要我还活在这里,我们十一旅就不会垮!”   沉默,在电话那一头的胡从俊在这一时刻,竟然无言以对,张贤已经向他表明了决心,令他这位上司也无话可说。   一发炮弹呼啸着而来,落在了指挥所附近的山坡之上,这个建在山神庙里的指挥所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摇晃起来来,尘土簌簌而下,掉落在众人的身上,但是张贤却浑然不觉。   足足又沉默了两分钟,胡从俊才开出口来:“阿贤,不管战斗如何,我要你活着回来!”这是他内心里真正的肺腑之言。   张贤也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我会当心的!”   “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我会呼叫空军过来助阵!”胡从俊向张贤许诺着。   “多谢军座了!”张贤满怀感激地回答着。   放下了电话,吴华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向他紧急报告着:“南面的敌人已经把火力转向了我们的侧翼,那边是三五四团的阵地!”   张贤怔了怔,经不住地道:“这些共军还真得会打,知道三十一团太硬,啃不下来,所以想要找出我们的弱点来!”   吴华也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道:“而北面的刘兴华的共军也在向东边移动,看样子,他们也把目标对准了三五四团!”   张贤冷哼了一声,道:“三五四团虽然比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稍弱,但也不是软柿子,那边的防御阵地我也看过了,就算是敌人两面夹击也可以支持半天的。”   “我觉得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吴华建议道:“我看我们可以让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组织力量对敌人发动逆袭,追着敌人来打!”   张贤想了一下,点头称赞着:“好,老吴,你的这个建议非常好!”说着,马上命令着话务组:“接线员,给我接通白团长与熊团长的电话!”   ※※※   “三五四团是张贤的软肋,此时就配制在关山东面的侧翼,只要将之拿下来,就可以打通南北的通道,我们两个纵队就可以合二为一,进可攻,退可守!”在费了半天劲,联络上了华野纵队之后,刘兴华马上向友军的司令员如此建议着。   华野纵队那边很快便采纳了刘兴华的建议,集中力量开始攻击关山东面的十一旅三五四团的阵地。   刘兴华也是从被抓获在俘虏中得知张贤在关山的部署的,从张贤这样的部置里,他可以看出来,这个张贤根本就是要以关山作为一个倚靠,作长久的防御作战。按理说,此一战整编十一旅的目标是夺取象河关,而张贤却在关山作出如此的部署,肯定意味深长,也就是说在攻击象河关之前,张贤显然已经有了打算。   当想通了一层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一阵紧张起来,此时,敌人的意图已经显露了出来,那就是要以整编十一旅为诱饵,调动华野纵队出黄山口,并伺机歼灭之。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刘兴华派往春水镇侦察的人回来了,却是向他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果然如刘兴华所猜测的一样,春水镇那里就是一个陷阱,华野纵队的那个旅被敌人突然而至的整编四十九旅包围,刚才那边激烈的枪炮之声,并非是友军在攻击春水镇,而是春水镇之敌在围攻华野纵队的那个旅。   “老刘呀,我们这个时候已经很被动了!”熊卓然也明白了过来:“我必须要加紧拿下关山的侧翼,否则真得很危险了!”   刘兴华也点着头,其实他的心里比谁都焦急,看着自己的老搭档,告诉他:“我们已经抽出了五个团调到关山的侧翼,如此一来,我们在象河关的阵地就有些空虚了!哎,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有拿下那个阵地,就可以与友军会合!”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同时还有些担心地道:“只是这天又快亮了,我只怕天亮以后敌人的空中优势与炮火优势会立即显露出来,到时对我们不利!”   刘兴华何尝不知道其中的苦楚,但是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搏了:“我对张贤很是了解,他打防御战很有一套,比他打攻坚战还要强上许多,就算是我们攻击他的软肋,只怕也很难迫其败退。”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知道他这是没有一丝的把握,如今也只是象赌徒一样的赌上一把,或许会有所转机,但是如果在两面的夹击之下,也无法突破十一旅的横阻,那么一旦天色大亮,敌人再从四面围将上来,无论是他们的襄河纵队,还是南面的华野纵队,只怕都是凶多吉少。当下,他沉思了一会,经不住地道:“老刘呀,我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要向军区求援了,在北面的叶县还有我们两个纵队在防犯漯河方向上的敌人,要是能够将之调动过来,或许可以转危为安!”   刘兴华听着他的建议,觉得有些道理,可是又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老熊呀,只怕这样有违上面的方针,真要是把那两个纵队调过来了,也就是要在这里与敌人展开抵角之战,这仗就打得大了,反而对我们不利,因为我们根本就消耗不起!”   “如果不这样,那么就只有放弃象河关!”熊卓然悠悠地道。   刘兴华愣了一下,放弃象河关,也就是意味着襄河纵队的失败,同时也意味着方城一线的南阳外围再一次会被敌占领。   仿佛是看透了刘兴华的心思所想,熊卓然又笑了笑,道:“老刘呀,我们这也只是按照最坏的打算才这么想的,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不过,我看如今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向军区方面如实汇报了,提出我们的建议,具体如何做,还是让上面来安排吧!”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圆滑的建议,刘兴华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再好了办法,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   三五四团已经打下去了敌人两次的进攻,张贤接到团长韩觉的报告后,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来。这个韩觉团长原是整编第三师里的人,在胡从俊整军的时候,被对调到了十一旅里来,成了张贤的手下。   可是,还没有过多长时间,韩团长再一次打来了电话,却是紧急地呼救,此时三五四团两面受敌,虽然打退了南面敌人两次的攻击,但是北面的敌人集合约有三个团的兵力齐攻过来,已然抢占了村边的一个阵地,三五四团的一营被打败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的心再一次忽悠了起来,告诉韩团长,他已然派出了三十二团攻击北面共军的后腰,派出三十一团攻击南面敌人的后背,以减轻三五四团的压力;同时要求韩团长必须死守住贺庄的阵地,绝不能丢!   韩觉团长也知道此战的成败就要看他这个团能否守住阵地,当下向张贤立誓着。   虽然得到了韩团长的保证,张贤的心却还是忽上忽下,没有个底,而他的脸上依然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得慌乱。   吴华却再也坐之不住,来到了张贤的身边,经不住地问道:“阿贤呀,要是三五四团守不住,我们怎么办呢?”   张贤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转头看了看窗外,悠悠地道:“天已经亮了!”   吴华愣了一下,也将头转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起来,这春天的早晨里到处还散发着团团的雾气,仿佛是四面的浓烟,又象是河中的潮气,白茫茫地四处弥漫着。只是,在这原来应该是鸟语花香的时候,却听不到小鸟的鸣叫,也看不到盛开的花朵,有的只是密如爆豆的枪声,与呼啸而至的炮火。   “阿贤呀,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吴华转过头来,再一次面对着张贤,提着醒道:“我认为要是三五四团真得守不住了,我们就只好向西撤退,以避免真得被敌人四面合围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道:“如果我们向西撤退,那么我们这两天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流水,功亏一篑!”   吴华怔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张贤的话意,可是面对急如星火的三五四团阵地,他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担心,那边的枪声越发得密集,他的心也就越发地慌张起来。   其实,张贤的心里何尝不是与吴华一样的心急呢?但是作为主官,却要摆出一付胜利在握的模样来:“老吴,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相信我们自己,三五四团有这样的实力,我相信他们肯定能够顶住敌人两面的攻击!”   “你真得有把握吗?”吴华追问着。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到张贤并不象是在说谎,吴华这才踏实了许多。   熊三娃端着早饭过来,也不过是两个馒头、一碗稀粥和一小碟的咸菜。张贤接过饭来,大口大口地吃着,直将指挥部里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大家见到旅长都如此得踏心,也就不再有刚才的慌张,该吃饭地吃饭,该做事的做事,井井有条地忙碌了起来。   但是饭端到了吴华的面前,他却如何也吃不下去,稀拉拉地喝了几口稀粥,馒头连动都没有动。   “你不吃可不要后悔!”张贤提醒着他:“到中午我们反攻的时候,可能什么都没得吃呀!”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吴华拿起了那个馒头,可是刚刚放在嘴边又放了下来,一丢筷子,道:“不吃了,我不饿!”   张贤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第二二章 孤注(一)      天空中传来了飞机的轰鸣之声,刘兴华知道敌人的空军已经出动,在这个大白天里对敌人发动进攻,无疑就是自找麻烦,可是,此时已然是骑虎难下,如果不及时打开南北的通道与华野纵队会合,那么,其后果会更加严重。   “司令员,先吃一点东西吧!”武小阳早就端着一碗红薯粥过来放在他身边的石台之上,这个时候最怕早就凉了。   “小武,把它端走吧,我不饿!”刘兴华头也没有抬,还在注视着铺在石头上的地图。   武小阳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熊卓然又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向刘兴华报告着:“老刘呀,南面的华野部队已经停止了对敌的攻击!”   刘兴华一愣,转头看着他,忙问道:“怎么回事?”   熊卓然道:“那边通报过来,他们的西面与南面都出现了敌人,西面的黄山口已经被敌人夺占,并向他们压迫过来;而负责攻占南面的春水镇那个旅也遇到了麻烦,那个旅已经被敌包围,危在旦夕。所以他们纵队已经转向春水镇方向,准备要救出那个被围的旅,此时,他们只在关山附近留下了一个团断后,以防敌十一旅的追击!”   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刘兴华早已经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还是经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一次仔细地察看着地图,却摇起了头来:“华野纵队危险了!”   “嗯!”熊卓然也深有所悟,又有些不解地问着:“老刘,你觉得这是敌人的计谋吗?”   “肯定是!”刘兴华点着头,已然明白了过来:“这个张贤,他在春水镇按兵不动,其实就是在暗中调兵谴将,把我们蒙在鼓里。先是让十一旅对我们象河关出动攻击,目的就是为了调动华野纵队从黄山口过来;这个时候,他们以一支部队夺下黄山口,堵住了华野纵队的西去之路;而在南面的春水镇,又设下埋伏包围华野的那个旅,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口袋,将华野纵队整个地包围了起来!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夺取象河关,而是为了消灭华野纵队!敌人的这一招真是歹毒呀!”   听完刘兴华的分析之后,熊卓然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此一说,华野纵队向南折返春水镇,不正中了敌人了圈套?”   “是!”熊卓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行,我们应该马上联络上华野纵队,要他们不要行险!”熊卓然果断地道。   刘兴华却又摇了摇头,悠悠地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从昨天开始,我们已经被敌人在牵着鼻子走了,他们是一环套一环的,我们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视着我们的友军被敌人包围吧?”熊卓然此时也心急如焚了起来。   刘兴华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一圈,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当下作出了决定:“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有任何退路了,必须要孤注一掷!”   熊卓然看着他,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是说……”   刘兴华道:“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轮翻攻击敌三五四团的阵地,这是一个活眼,必须要把这块阵地拿下来,为华野纵队打出一个突破口!”   熊卓然想了一下,却又担心地道:“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关山的东面,那么象河关怎么办?万一张贤从关山上打将下来,我们怎么来守呢?”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却坚决地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象河关可以不要,我们也要保证我们的友军平安归来!”   “可是……可是要是军区方面责问下来,怎么办?”熊卓然还在担着心。   “有什么问题我来担着!”刘兴华斩钉截铁地道。   熊卓然看着面前这个坚毅的汉子,知道他此时的决心,点了点头,还是劝解地道:“我看这样吧,我们也把这个决定上报军区,也让他们知道我们这里真实战况!”   刘兴华点了点头。   ※※※   三五四团的韩团长又一次向张贤报告了此时阵地的情况,告诉他南面的敌人已经退去,而北面的敌人进攻却更加猛烈,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张贤安慰鼓励了韩团长一番后,马上命令三十一团的白京生派出一个营支援三五四团,同时终于接通了春水镇方向上四十九旅徐海波的电话,从电话里张贤得知,此时的四十九旅已经将敌一个旅包围在春水镇的外围,经过一夜的激战,那部敌人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而在这个时候,春水镇北面的敌人忽然转向来迎救这股依然顽抗的共军旅,四十九旅和这部共军打得正酣。西面的一一八旅在王旅长的指挥之下,也已经逼近了春水镇,如今差的只是时间。   听到徐海波的通报,张贤总算放下了一颗心来,看来此时自己的友军已经基本按照预定的计划完成了对敌华野纵队的合围,只要他的整编十一旅能够在关山及以东一带矗立不倒,那么只要加以时日,最多也就是一两天的事,这股钻入口袋阵的敌人必定会被消灭。只要等消灭了华野纵队,那么整编十一师也就腾出了手来,到时再对付北面驻守象河关的刘兴华所部,定然是水到渠来的事。   想法虽然好,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韩团长再一次打进电话来,却是向张贤报告了一个令他也难以接受的事实,三五四团在关山东面的贺庄阵地已经丢了一半!此时,三五四团正与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在那边进行着村巷之战。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不由得一惊,看来,他对三五四团的战斗力还是估计得过高了,更或许是他对刘兴华拼死的决心考虑不足。   吴华和一个联络参谋一起跑了进来,却是向他报告着:“刘兴华把他在关山北面象河关阵地上的所有部队都拉了过来,在攻击我们侧翼的三五四团,他们此时的象河关阵地上非常空虚!”   张贤一愣,马上明白了刘兴华的用意,经不住地道:“刘兴华这是在赌命呀,他如此孤注一掷,就是想打通关山的缺口,好让被围的共军脱身,难怪三五四团有些吃不消了!”   “阿贤呀,我看我们不如趁此机会,派关山上的三十二团突入到象河关,一举夺下敌人的阵地!”吴华向张贤做着建议。   张贤想了一下,他们此行的目标原本就是要夺取象河关,如今正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之拿下,如此一来,还可以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令刘兴华回兵以求自保,减轻东面三五四团的压力。当下,马上向熊开平下令,要他将关山的守御任务交给陈大兴的警卫营,三十二团立即向象河关解放军的阵地发起攻击,力求一举将之夺下。   命令下达以后,熊开平也很快地行动起来,不久,在关山北面的象河关阵地上便响起了隆隆的炮火之声,张贤知道,三十二团已经进攻了。   张贤的心渐渐有些平复,此时他最关心的还是东面的三五四团贺庄阵地,可是那边的枪声并没有一丝得减弱,反而越发得猛烈起来。   ※※※   “司令员,敌人已经攻战了我们的半个主阵地,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了!”武小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向刘兴华报告着。   刘兴华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知道了,你再去探一下!”   武小阳愣了一下,不明白刘兴华是怎么想的,却也不便多问,转身再一次跑出了屋去。   “老刘呀,我看我们指挥部也要挪一下了!”熊卓然走过来,向着刘兴华建议着。   刘兴华点了点头,卷起了铺在石头上的地图,对着熊卓然道:“看来,我们要往五风山上去了!”   “是!”熊卓然答着,马上命令着指挥部的人尽快收拾起来。   望着又重新忙碌起来的众人,熊卓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我们就么这放弃象河关,上面肯定会追究的!”   刘兴华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却来到了正要收拾机器的报务员旁,大声地问道:“军区里的回电来了吗?”   这个报务员摇了摇头,同时又问道:“我们还等吗?”   刘兴华想了一下,耳听着越来越近的枪炮与撕杀之声,决然的道:“不等了,快收拾东西,马上转移!”   这个报务员如释重负一样,长出了一口气,响亮地回答着:“是!”当下取下了耳机,快速地整理起来。   仿佛是猜到了刘兴华此时的心情,熊卓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却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道:“老刘,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就算是军区里有什么问题,我跟你一起承担!”   刘兴华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不少的老革命,心里却是异样得暖和。   ※※※   韩团长的求援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尽管三十一团已经抽调了一个营到贺庄阵地,却没有能够帮助三五四团夺回失去的阵地,此时涌进贺庄的解放军却是越来越多,双方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进行着惨烈的争夺战,已然处于了肉搏的地步。面对这些蜂拥而来的解放军,韩觉只得命令三五四团收缩防线,以求最大化的杀伤敌人,保全自己,但是这样下去,终还是无法保住贺庄的阵地。   到这个时候,张贤忽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老吴呀,我们真不应该让三十二团去夺占象河关的敌人阵地呀!”他一边说着,一边反悔不迭地拍着自己的头,却将刚刚走进山神庙的吴华说得莫名其妙。   不等吴华开口询问,张贤已经在命令着一个副官快步出门,调集全旅所有的重火炮轰击东面进攻三五四团阵地的解放军,以期望能够阻止住那边如潮般涌来的敌人。同时,张贤又命人联络空军,密集轰炸北面刘兴华所部,不令其能够从容地向东面增兵。   在这一切都布置完毕之后,张贤又一次向此时已经夺战大部象河关阵地的三十二团发出了指令,要求熊团长立即带着三十二团从那边向东边移动,侧击此时正集结在贺庄外围的刘兴华部的襄河纵队主力。   “三十二团如果不巩固已经夺下来的阵地,象河关还会被敌人夺回去的!”吴华提醒着张贤。   “我知道!”张贤回答着,同时告诉他:“这个时候,象河关已经无关紧要了!”   吴华想了想,忽然有所明白。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南面春水镇方向忽然枪炮之声再一次大作起来,一个作战参谋兴奋地跑过来向张贤报告着:“一一八旅已经抵达了春水镇西面,此时正与四十九旅一起,从东、南、西三面对被围之敌发起了猛攻!”   听到这个消息,吴华也欢快地叫了起来:“这太好了,我们马上命令三十一团从北面进攻过去,一定可以击溃这股敌人的!”   但是张贤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反而是急急地下了一道令吴华也费解的命令,命令白京生的三十一团除留下一个营警戒关山南部的阵地,其他部队尽数开往贺庄,以增援韩觉的三五四团。   “阿贤,三五四团那边不是还有三十二团增援过去了吗?”吴华问着。在他看来,攻打被围的敌人才是最快解决战斗的方法。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告诉着他:“老吴呀,敌人受到了三面围攻,定然会向北突围,此时的三五四团阵地已经岌岌可危,敌人已经夺下了部分阵地,如果我们不马上将之夺占回来,那么等南面的敌人再一回转头来,我们就会更加被动的!更主要的是那个缺口不堵住,入瓮的敌人也会逃走!”   吴华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恍然大悟地道:“是呀,要是刚才我们不派三十二团去攻打象河关,而是直接用来增援三五四团,说不定早就可以把敌人赶出阵地了!”   “是呀!”张贤也后悔不已,的确如吴华所说的一样,当时还以为派三十二团从关山上下来攻打象河关可以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刘兴华之所以把象河关的阵地丢下不顾,根本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显然已经不准备要了。而他却犯了一个不应该犯地大错,去拣那个小小的芝麻,而丢掉了一个大大的西瓜!      第二二章 孤注(二)      五风山位于象河关之东,是附近方圆五十里内最高的山峰,林木茂密,也是最为陡峭的所在,在这座山上还有襄河纵队一个团的兵力在把守着。   刘兴华带着纵直指挥机关已然来到了五风山下,还没有进入山里,他们就被敌人的飞机发现了。飞机从高处俯冲下来,一枚炸弹丢在了人群之中爆炸开来,立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起来。而紧随其后的一个战斗机“哒哒”地扫射开来,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后勤人员立时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家快隐蔽!”熊卓然大声地呼喊着,当先地按倒了一位正要去收拢跑散骡子的战士,敌机的扫射便突突而至,一枚子弹已然击中了他的肩膀。   刘兴华一面组织人员迅速向山林中转移,一面组织着警卫连架起高射机枪予以还击。   “他奶奶的,老子今天非要打下一架来!”武小阳最是凶狠,捋起了袖子,露出两个黝黑而粗壮的手臂,一把将那个正操作着的高射机枪手挤到了一边,自己握住了枪把。这挺高射机枪是从当初被缴获的国军的坦克上拆卸下来的,却是要四五个人把扶在一块岩石之上,看到一架敌人俯冲而来,武小阳毫不迟疑地开起火来,强大的火舌喷吐而出,显然已经有子弹击中了那架飞机的机身,那个国军飞行员也马上感觉到了危险,很快地将飞机拔高起来,从他们的头顶之上轰鸣而过。   武小阳很是后悔,刚才已经浪费了几梭子子弹。那个机枪手也咒骂着挤身过来,想要重新夺回自己的机枪,却又被武小阳推到了一边,另一架飞机也呼啸而至。   通过瞄准镜,武小阳终于看清了这架飞来的战斗机的油箱所在,就在这架飞机扫射过来的同时,他也扣动了扳机,“哒哒”的声音不绝于耳,眼见着那架飞机冒起了黑烟,拖着一道长长的黑线向东而去!   “打中了!打中了!”大家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也许是被下面解放军的高射机枪所威慑,空中的几架国军飞机盘旋了片刻,这才离去。   “小武!”刘兴华大声地喊喝着。   武小阳喜滋滋地一边答应着,一边跑了过来,心里还要想着是不是首长要夸奖自己了。哪知道刘兴华却是一脸得阴沉,一看到他跑过来,便责问道:“武小阳,我让你负责报务组的安全,你是怎么做的?”   武小阳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在刚才的敌机轰炸中,有两个驮着设备的骡马倒在地上毙命,而还有一匹马却不知道驮着设备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报务员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向他报告着,那两匹马上的电台与无线电步话机全部损毁,而备用电台在另一匹马上,已然不知所踪了。   武小阳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电台与步话机的损毁,也就是意味着纵直机关与其他部队失去了联络,如果不是自己贪图一时的快意,或许不会发生如此糟糕的事情。   “武小阳,你负责马上给我把那匹马和备用电台给我找回来!”刘兴华依然一脸得怒气,却是这样地命令着他。   “是!”武小阳只得点了点头。   刘兴华这才面对那个报务员,告诉他:“快把这些设备转移到山上去,尽快地修好!”   这个报务员也答应着走开了。   一个战士扶着熊卓然过来,刘兴华这才知道自己的政委已然受了伤。   ※※※   尽管张贤预料到了不幸的后果会发生,并且在想尽一切的办法来补救,但还是晚了一点,贺庄的阵地终还是丢失了,三五四团被襄河纵队集全纵队的兵力所击败,不得不退出了自己最后的阵地。   当裹着纱布,浑身是血的韩觉团长回到整编十一旅位于关山脚下的临时指挥部时,已然是下午五点多钟,很快天就要黑了。   “旅座,是我没有守住阵地,你毙了我吧!”韩团长跪在了张贤的面前,泪流满面着,他当然知道他这一败对整个战役的影响是什么,所以也为自己的失败而懊恼悔恨不已。   张贤虽然也心急如焚,但是却非常清楚,贺庄阵地的丢失也并不能全算是韩团长的过错,其中还有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听到韩团长如此地自责,倒是让他有些不安起来,当下安慰着韩觉道:“韩团长,阵地丢了我们还可以夺回来,你不要这么丧气!我要你马上回去把三五四团给我重新整理起来,后面的战斗还要继续!”   韩团长愣了一下,使劲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如果按照军法来讲,张贤完全可以把他就地正法,此时旅长这么一说,其实是已经放了他的一条生路。当下,连忙站起身来,向张贤保证着:“旅座,请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后面的战斗打好!”   “嗯!”张贤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也警告着他:“如果后面的战斗还打不好的话,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是!”韩觉响亮地答应着,转身而出,此时他的心情已然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同时也暗暗下定了誓死的决心。   看着走出指挥所的韩团长,吴华走到了张贤的面前,却是担忧地道:“阿贤呀,东面阵地一丢,敌人就有了一个北逃的缺口,我们还是要尽快地将之夺回来呀!”   张贤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此时这次战役的关键已经落在了整编十一旅的身上,当下命令从三十二团与三十一团继续加紧对敌人贺庄阵地的攻击,又命令韩觉在整理完败退下来的三五四团后,马上作为辅助,辅佐那两个团重新夺回东面贺庄的阵地。   可是这个时候,南面春水镇方向的枪炮之声已经明显地北移了过来,不用多想,那支被包围的共军华野纵队正在边打边退,向着北面退却,如果通过了贺庄被襄河纵队打开的缺口,那么整编十一师这一次的行动可能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虽然也会有些收获,却远远没有预想的多。   张贤在安排十一旅的各团的任务之后,思忖再三,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又命令着接线员接通了军长胡从俊的电话。   “军座,我向你请罪!”一听到胡从俊的声音,张贤立即向他说道,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   胡从俊不由得一惊,急忙问道:“张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五四团把东面的阵地丢了,合围被共军打开了一个缺口!”张贤老实地将这边的战斗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没敢做一点得隐瞒。   听完张贤的叙述,胡从俊却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想了一下,问道:“三五四团的损失怎么样?”   “损失惨重!”张贤告诉他:“三千多人打到现在能够收拢来的只有一半!”   胡从俊沉默了起来,良久之后,却又问道:“张贤,你如今又是怎么安排的?”   张贤道:“我已经命令三十二团与三十一团的两个营反攻贺庄阵地,准备将之夺回!”   “只怕你的兵力不够了!”胡从俊却是非常得明白:“刘兴华此时的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兵力都顶在了贺庄阵地之上,你们那两个团根本就不够的。哎,要是我把十八旅也调过去就好了!”   “十八旅再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张贤告诉他。他非常清楚,当初胡从俊没有把十八旅调出来的原因是害怕此时平汉铁路以东的刘伯承部队,会趁机再一次突袭驻马店周围,他必须要留下一支劲旅来护卫驻马店与平汉铁路的安全。实际上从整体上来讲,他们的兵力就是处于不足的状态。   胡从俊想了一下,又道:“张贤,这一仗能够打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便是换了任何一支国军过来,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成绩。再说,我们也已经是尽了全力,此时的胜负基本已经分了出来,如今我们只是扩大战果而已。阿贤呀,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下面应该怎么打,你自己看着来吧。不过,我要说的是,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不要去硬拼,到时把自己的老本都打没了!”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胡从俊的用意,的确如他所说的一样,此时的胜负已经分了出来,便是那支被围共军突围而出,也已经是受到了重创;而襄河纵队也一样受伤不轻,不可能重新进占象河关,他们只能往五风山的东面山区里撤退。如今也正是见好就收的时候,否则狗急跳墙,而自己这个整编十一旅正处于这两支区军的前沿,真要是把敌人逼得急了,可能自己蒙受到的损失还会加大。   “我知道了!”张贤回答着胡从俊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底。   “天马上就要黑了,我想,夜里的战斗对我们并不有利!张贤,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在反面支持你!”最后,胡从俊这样地告诉他。   “谢谢军座!”张贤只觉得自己的真得是非常得幸运,能有这么一个体谅自己的军长,的确值得他为之卖力,正应了那一句古话:士为知己者死!   ※※※   在夜晚还没有到来之前,刘兴华却亲自出现在了贺庄的前沿阵地之上,这令梁三与华峰两位旅长都大感意外,同时更感到了不安,毕竟这是战斗的最前沿,司令员的安危也是非常重要的。   刘兴华这是因为放心不下,由于失去了联络工具,他无法了解最前面的战况,又觉得派联络参谋来回跑地传递消息,那种等待与煎熬实在是令人无法忍受,所以不顾大家的劝阻,执意亲自来到前线指挥,而将指挥部里的事交给了熊卓然来处理。   还没有到达贺庄的时候,刘兴华就知道了这个阵地已经被第一旅与第二旅一起夺了下来,当下兴奋得如同一个小孩子,自己的孤注一掷虽然伤亡惨重,但是终于有了结果。   当下,刘兴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贺庄阵地,马上布置此时还剩下来不足四个团的兵力,以第一旅的两个团为左翼,第二旅的两个团为右翼,护住了这个关山东面的路口。也就在刚刚布置完毕,整编十一旅的两个团便一前一后地发动了反攻。   虽然外面的战斗异常得激烈,刘兴华还是借助于梁三旅的无线电步话机接通了华野纵队的电话,得知在国军两个整编旅的围攻之下,华野纵队且战且退着向北面自己这边靠拢过来。当下,他与华野纵队的司令员取得了联系,要求他们尽快通过贺庄阵地这道缺口,由他们襄河纵队掩护着,向北面的五风山区里撤退。毕竟,在关山的东面,他的襄河纵队此时也是身受重伤,如果时间长了,只怕也架不住敌人的围攻!      第二二章 孤注(三)      尹剑望着第一团的阵地,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种苦涩。此时,自己的第一团已然残破不堪,在战前还有三千余名官兵,也是襄河纵队里最齐整的一个团;这三天打下来,三千人已经去了三分之一,如今剩下来能战斗的不过一千七八的样子,还有很多人带着伤。   能够攻下贺庄阵地,第一团的功劳最大,尹剑亲自带着第一团的人冲进了村子里,在拉锯般的巷战之中逐渐形成了解放军的优势。这种巷战他经历得太多了,所以也知道十一旅会是怎么样的配制情况,能够知己知彼。而那个三五四团毕竟不是整编十一旅的主力,虽然有十一旅的其表,却没有十一旅的其实。   但是在夺下贺庄阵地之后,整编十一旅马上从西面展开了把扑。   傍晚时分,在轰隆隆的炮火声中,尹剑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三十二团的士兵们已经冲进了贺庄的阵地,那个带着头当先冲进村来的人,便是让他看一个背影也能够认出来,正是自己原来的同袍沙长海。   沙长海指挥着他的三营当先地冲进了贺庄的阵地,这边正是刘兴华安排给尹剑第一团的位置,前面有两道壕沟,原是国军三五四团挖的,此时却成了尹剑这个团的前沿。   战在阵地中搭起的一个隐蔽观察哨中,从望远镜里看到沙长海奋不顾身的领着一个连的人已然冲破了第一道壕沟,尹剑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在沙长海之后,还有姚昱的一个营紧跟过来,很快突破了第一团侧翼的一处阵地,直逼向这个前沿阵地的核心区。   “敌人来得太猛了!”站在尹剑身边的政委关山也举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说着:“他们的炮火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听到关山的话,尹剑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忽然想到这是在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根本不容他有丝毫的分心。他放下了望远镜,推了推架在自己的鼻梁上有些要掉下来的眼镜,对着身后的一个参谋命令着:“郭参谋,你马上组织把我们全团还有的迫击炮集中起来,给我只打第一道壕沟的侧翼!”   郭参谋答应着跑了出去。   关山却有些奇怪,对着尹剑道:“团长呀,你这是怎么回事?敌人正面马上要突破第二道壕沟了,你还让我们的炮火打第一道壕沟的侧翼?这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呀!”   尹剑看了他一眼,向他解释着:“别看敌人已经突破了第一道壕沟,但是他们过来人并不多,后继也不足。虽然他们的前锋已经抵达第二道壕沟,其实这只是他们的一个障眼法,想要在正面吸引我们的注意,他们真正的目的却是从侧翼突破,然后再向纵深发展,这样可以最低限度的减少他们的伤亡!”   “哦?”关山有些不相信,再一次举起望远镜向前沿阵地仔细地察看着,果然如尹剑所想到的一样,虽然敌人有一部人已经在正面突过了第一道壕沟,却没有直接猛冲过来,而是立即在第二道壕沟的对面架设了几个火力点,以强大的机枪来代替已经减弱下来的炮火。当他再把望远镜转向侧翼的时候,当真得看到了四面而上来的国军散兵,只是此时已近夜幕,那边的人影影绰绰,显得很多。而那边,正是自己防守的薄弱之处。   很快,第一团的迫击炮便打响了起来,二十多门炮将炮口齐齐的对准一侧翼外围的敌人阵地,炮弹呼啸地飞去,在那边爆炸开来,阵地上血肉横飞,眼见着那些冲上前来的国军士兵们在炮火的打击之下退将下去。   “打得好呀!”刘兴华走进了第一团的指挥部,一进来便大声地夸奖着。   尹剑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自己的阵地,听到刘兴华的声间为之一怔,连忙回过头来,向着刘司令员敬了一个礼。   “尹剑呀,你们团打得好呀,把敌人又给打了下去!”刘兴华笑着走过来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令员夸奖了!”尹剑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刘兴华拿起望远镜,也向前沿阵地看了看,回过头来对着尹剑道:“尹团长,敌人的这点计谋也没有逃过你的法眼呀,呵呵,要是我的话,也会以为他们要正面突破呢!”   尹剑笑了笑,道:“这是胡从俊与张贤惯常使用的伎俩,正面佯攻,侧翼突破,我是从他们那边过来的,对这种战术十分了解!”   刘兴华点了点头,又对着他道:“尹团长呀,这几个突过第一道壕沟的敌人还是要想办法将之消灭掉呀,就是消灭不掉也要尽快地将之赶出去呀,他们在我们的面前把我们阵地上的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巴不准他们还带着步话机呢!”   尹剑点了点头,马上命令通讯员通知第三营的营长包成,要他带着人迅速过去肃清闯将进来的那股敌人!   关山也明白了过来,很显然,这股敌人就是一个导航的灯塔,可以利用步话机向敌人的后方通报自己阵地火力的坐标,指引炮兵轰击。   “迫击炮要马上转换阵地!”尹剑再一次命令着那个刚刚走进来的郭参谋。   郭参谋点了点头,又一次跑了出去。   还没有过多长时间,敌人的炮火再一次咆哮起来,却是毫不犹豫地打向了刚才第一团的迫击炮阵地,显然,在刚才迫击炮发作的时候,同时也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火力位置,让那些闯将进来的敌人看清了坐标。   “这股敌人果然是带着了步话机!”关山恨恨地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尹剑的反应还算是敏捷,否则得话,可能自己的迫击炮阵地就会损失惨重。不过,也很显然,敌人的炮火来得太快,肯定还会有部分的迫击炮来不及撤离而被敌人的重炮击中。   看到那些闯入的敌人已经在包成带着的人第三营的打击之下,且战且退地向后退却,刘兴华非常满意,当下对着尹剑道:“尹团长,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想这个任务也只有你们团能够完成了!”   尹剑怔了怔,马上想起了什么来,问道:“司令员,是不是要我们团留下来作掩护?”   刘兴华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发觉这个尹剑太聪明了,从他的身上,让他看到了当年张贤的影子。   “是!”刘兴华点了点头,告诉他:“今天夜里华野纵队会从这里通过进入五风山区,在他们纵队全部退出后,我们襄河纵队也要马上紧随其后,退往五风山区。敌人肯定是紧追不舍,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人在这里阻击!”   “我明白了!”尹剑点着头,同时坚定地道:“我们团一定完成这个任务!”   看着尹剑如此坚定的样子,刘兴华却还有些担心:“这个任务很难呀!尹剑,我不可能留下太多的部队在这里,只能留下你们一个团,因为你们团的战斗力如今在整个襄河纵队里是最强的。你们团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必须要堵住敌人,不能让他们追上来!”   “是!”尹剑响亮地回答着。   刘兴华深情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团长,却是又有些舍不得,他当然知道这个作掩护的部队所面临的艰险,很可能是全军覆没。他咬了咬嘴唇,忽然又道:“尹剑,今天晚上敌人可能不会停止进攻,你们可以当心呀!”   “我会的!”尹剑回答着。   关山迟疑了一下,这个时候忍不住插口道:“司令员,我们团打到什么时候可以撤离?”   “听我的命令!”刘兴华告诉他。   “是!”尹剑与关山同时回答着。   刘兴华又看了看他们两个人,转身走出了这个挖在地面之下,搭起来的指挥室,可是走到坑道口处的时候,却又回过头来,想了一下,对着尹剑道:“如果我的命令不能及时传到,你们团就在天亮的时候撤离!不过不要和我们一个方向走,以免把敌人引来!”   尹剑与关山互相望了一眼,齐齐地答着:“是!”   ※※※   熊开平与白京生同时向张贤报告着,由于敌人全面龟缩,以大部分兵力守住贺庄阵地,毫不动摇,所以他们两个团的兵力都显得十分不足,又怕陷入敌人的反扑里,前进的速度十分得缓慢,不过此时已经到达了贺庄的外围阵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让他们两个团攻打贺庄,在这个时候就是蛇吞象呀!”吴华也在张贤的耳边鸹噪着,令张贤有些意乱情迷了。   张贤抬起头看着吴华,依稀记起胡从俊曾经跟他说过,不管他如何决定,他都会支持自己。只是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却不能够再犯错了。   “老吴,你有什么主意吗?”他问道。   吴华想了一下,这才道:“阿贤呀,我看以我们一个旅的兵力,实际上此时也就是两个团的兵力,根本无法夺回贺庄阵地的。刘兴华是孤注一掷,丢掉了象河关,把他所有的力量都拿过来守在贺庄,如今天都黑了下来,空军与炮兵也指望不上了,我们更没有机会拿回这个阵地了!”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吗?”张贤问道。   吴华点了点头,却又解释着:“这个时候我们不宜强攻,但并不是说我们就此放弃。我觉得我们可以象狼一样静候,等待时机,同时也对他们虎视眈眈,令敌人不敢妄动!”   张贤却是一声得长叹,有些无奈地道:“你说得不错呀,如今我们能够做的也只能是如此了,这样可以最大力量地保存自己的兵力,就这么守在敌人的身边,让刘兴华不敢乱来!”   “是呀!”吴华道:“要是刘兴华忍不住向我们攻击的话,我们就可以看准他的命脉,猛地咬他一口,呵呵,让他痛不欲生!”   “他要是一直不动呢?”张贤问道?   “那么我们也不动!”吴华答着。   张贤却是一声地苦笑,告诉他:“今天晚上在南边与四十九旅和一一八旅交战的那股共军,肯定会通过贺庄,往五风山区里去,我们也只能眼看着,干着急呀!”   吴华却道:“就算是那股共军跑了,刘兴华总跑不了,四十九旅与一一八旅只要一到,我们就是三个旅对他们合围,呵呵,到那时他想动也动不了了!”   “到那个时候,刘兴华只怕早就跑了!”张贤却悠悠地道。   吴华愣了愣,有些不相信地道:“怎么会呢?只要我们把他看住了,他想跑?呵呵,没那么容易!”   张贤却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这个刘兴华的诡计,深更半夜的,就算是我们与他们交手,也占不得丝毫的便宜,说不定反而要吃亏的!”   吴华却道:“不管刘兴华怎么狡猾,只要我们做好侦察,就可以避免不上他的当,死死守住了他,拖到天亮,只要等我们的友军一到,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想一想吴华的话说得也不错,张贤便点了点头。      第二三章 斗枪(一)      武小阳带着两个战士,追出了十里地,终于在一条河边找到了那匹驮着备用电台的马,这匹栗色的马显然也跑累了,正河边的草地上吃着草。   看到了马,武小阳这才如释重负,当下三个人马上上前去,将马儿拢住,准备往回走,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武小阳才发觉了有些不妙,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们已然穿过了国军与解放军的间隙,跑到了春水镇的附近,这条河就是从象河关那边流过来的象河。   前面的枪声陡然大作起来,显然那边正在进行着一场战斗。   “小武哥,我们怎么回去呀?”身边的何大栓经不住地问着他。   武小阳看了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两个新兵一眼,不快地道:“不是跟你们说了,要么就叫我武哥,要么就叫我的名字武小阳,不要叫我小武哥!”   大栓愣了一下,强辩着道:“我们听张义副营长总这么叫你,所以也就跟着叫了!”   “张义也比我大不了几个月!”武小阳最不服气的就是张义,听到大栓这么解释,更是不高兴了起来。   何大栓吐了吐舌头,不再答话。   另一个新兵石头道:“武哥,我们如今怎么办呀?”   听到这一声唤,武小阳这才满意地答了一声,想了一下,道:“我们如果沿着河直着向北去,肯定会撞上敌人。如果就是我们三个人倒是好说,可是我们还带着这匹马!”   “是呀!”大栓也道:“都是这匹倒霉的马害的,它的目标太大了,要是叫起来,那我们肯定是跑不了的!”   武小阳想了一会儿,已经有了主意,当下对着两个人道:“这样吧,天马上就黑了下来,我们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等天一黑,我们再走!”   大栓与石头觉得他的话说得不错,当下一起点了点头。   听着那边的战斗却是越来越近了,显然是有人向这边移动过来,当下,武小阳马上作出了决定,牵着这匹马先找一个山坳里躲起来,等天黑敌人走开了再行动。   三个人几乎是一溜小跑着,也没有辩清方向,沿着崎岖的山路转也下去,也就是过了一道山弯,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可是还没有走近,武小阳当先地便发现了在那个村口处巡逻的国军士兵。   “是敌人!”大栓也看到了,忍不住叫了起来,若不是武小最的手快,捂住了他的嘴,他可能就喊出来的。   “快往回走!”武小阳连忙说着,眼见着那队巡逻兵向这边过来了。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转回头,便听到了来的路上传来的马蹄之声,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两个头戴钢盔国军模样的人骑着两匹马向这个村子跑了过来。   这真是一个要命的时候,前面与后面都无法避开,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武小阳拉着马毫不犹豫地向路边的沟里下去,大栓与石头也紧随其后,跳进了沟里。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拉着马紧紧贴在路边的草丛之下,也顾不得这沟里还有齐脚踝深的积水,此时最怕的就是这匹栗色马会嘶叫起来。   那两匹马由远而近地狂奔而至,还没有到达村庄的近前,就已经被那队巡逻兵发觉,那个巡逻队的队长远远地已经喊了起来:“对面的来人站住!”   “聿!”马上的人勒住了马,正在武小阳他们的躲藏的位置,其中一个人已然在大声地回答着:“别开枪,我是十一旅的,奉了我们旅长的命令来见你们的旅长!”   “哦!”巡逻队的队长应道:“你有什么凭证?”   这个马上的人答着:“你们徐旅长认识我,你带我去见他就是了!”   “好!”那个巡逻队点着头,挥着手对手下的人道:“把他们带走,去见旅长!”   武小阳爬到路边,从草丛中向路上望去,见到了那两个骑马的人跳下了马来,正脸正向着自己,他不由得一愣,认识其中的一个,正是当初带着自己进春水镇面见十一旅旅长的陈大兴,而在陈大兴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也觉得面熟,曾在张贤的身边见过。   此时,这两个人已经跟在巡逻队中,快步地走向那个村庄。   武小阳的脑筋转得飞快,不用多想已然知道这个村庄里定然有着敌人某个旅的指挥部,是敌人的一个中枢所在,难怪四周的警戒如此森严。   看着这一行人走进了村子,武小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而跟在他身边的大栓与石头也经不住的喘过了气来,两个人都被刚才的危险还感到后怕。   “快离开这里!”大栓向大家说着。   武小阳也点了点头,看来向前走是死路一条,还是要退回去,往其他的方向寻路,怎么也要想办法熬到天黑。其实这个时候,离着天黑也很近了。   当下,三个人牵着马顺着这道水沟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又不敢大声地喧哗,直到走出老远一段,这才拐上了山路,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三个人的布鞋子此时都已经成了泥鞋,脚被水泡了半天,十分别扭,干脆就一起脱下了鞋来,打起了赤足。这双满是泥浆的鞋子还舍不得丢掉,用草擦了擦塞到了栗色马的马背上的包裹里。   走着走着,武小阳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对着大栓与石头道:“刚才我们撞到了敌人的指挥部里去了,要是我们能够联系到我们的部队,悄悄过来突袭一下,说不定可以抓到敌人的旅长,立上一大功!”   石头也随声附和着:“是呀,武哥,要是我们真得把敌人的旅长抓到了,到时司令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何大栓却白了他们一眼,揶喻着道:“你们别想这种美事了,武哥,你怎么就知道刚才那个村子就是敌人的指挥所呢?”   武小阳看了他一眼,道:“敌人的旅长在那里,那里自然就是他们的指挥所!”   何大栓又道:“既然是敌人的指挥所,那么敌人不可能不派重兵守护的,我们哪就那么容易突袭进去?”   武小阳被他的这一顿抢白说得有如吃了一个苍蝇,想想何大栓说得也不错,便是十一旅一个团守的贺庄阵地,襄河纵队倾全纵队的战力,也没有说夺就夺下来的,更何况是敌人的首脑机关,这种想法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可是被这个新兵这么一说,他却有些挂不住,马上以老资格教训着他道:“我说大栓呀,你怎么就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要是大家都象你这个样子,我们的革命什么时候才能够成功呢?”   何大栓却也不服不忿,鼓着气道:“武哥,司令员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要把这个备用电台找到完好地送回去,不是让我们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武小阳不由得来了气,骂道:“你小子以为认识几个破字就来教训我呀?你还早呢?我当初跟着司令员打鬼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是!是!是!”听到武小阳又摆起了老资格,何大栓也倔强了起来:“要不是你跑过去打飞机,我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你……”武小阳被何大栓这么一揭了老底,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指着何大栓,满脸通红着,半天才道:“有本事你也给老子打下一架飞机来看看?”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说了!”石头连忙打着圆场道:“我们如今这是在敌后,要是还这么吵下去,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何大栓又鼓了鼓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不知道走了几里地,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头之上,再翻过这道山岗,就回到了原来的象河边,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也看到了那边的国军阵地,显然这些国军在这里预设阵地是为了堵截从春水镇过来的解放军,兵力虽然不多,却可以迟滞华野纵队的行动。   “敌人的反应好快呀!”武小阳经不住叹了一声,刚才这里还是悄无一人,这个时候却成了一个战斗前沿,这个阵地同时也阻住了他们北去的路径。   “怎么办呀?”石头问着,显得很是焦急。   武小阳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西面是关山,那是整编十一旅的地盘;南面更不能去,那是春水镇的方向;东面有一条象河,宽有两丈,横住了去路。   “过河去!”武小阳当即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三个人马上行动起来,正准备赶往河边,大栓却向后面望去,经不住叫道:“那两个敌人又回来了!”   武小阳也顺声看去,在远远的山路上,果然看到两骑马急奔而来,正是刚才到那个村庄联络的陈大兴两人,当下不由得一动,一个主意突然就冒了出来。   ※※※   陈大兴与熊三娃快马加鞭着跑进了四十九旅的指挥部,见到了徐海波旅长,又急如风一样地赶了回来。他们是被张贤派过去联络四十九旅的。   此时的陈大兴的警卫营已经被张贤从关山之下调了下来,刘兴华放弃象河关阵地,再去驻守关山已然有些多余了。   陈大兴的警卫营被张贤安排在了贺庄之南的象河河边构筑阵地,这个地方有几个高地,正是设伏的好场所。张贤知道以这一个营的兵力根本无法拦住华野纵队的大军,如今他能够做到的只能是在高地上进行侧击,以求最大限度杀伤敌人,用吴华的那句话来说,便是“即使敌人过去了,也要扒他们一层皮!”   在安排完警卫营的阵地之后,陈大兴便与过来传令的熊三娃一起赶往了徐海波的旅部,要与四十九旅打好招呼,将整编十一旅各部的部署位置向徐海波进行通报,以避免发生混战中误伤自己人的情况。此时的整编四十九旅,与西面的一一八旅还正在与华野纵队激烈交火之中,虽说这场战斗已经毫无悬念可言,但是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都想最大可能的扩大战果。   从徐海波的指挥部里出来,陈大兴与熊三娃便是马不停蹄赶回自己的阵地,此时的天色已然不早了,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黑了起来,他们必须要在这两个小时之内赶紧构筑完壕沟与工事,他们都不怀疑张贤的判断,今天夜里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前面是一片树林,过了这片树林之后,就是一个高岗,翻过了那个高岗,就可以看到沿象河南北走向的几个高地,那就是他们今天晚上进行伏击的阵地。   可是,当他们刚刚跑近树林的时候,忽然便传来了一声枪响,跑在前面的陈大兴马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刚刚反应过来,坐下的这匹马却是踉跄着跑了几步后摔倒在地,显然刚才的那一枪打中了这匹马。   陈大兴的反应也算是奇快的,就在马匹倒地的瞬间,他已经从一侧的马蹬里抽出了腿来,没有被倒下的马压住自己的腿,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被重重地摔了出去,一头撞到了林边的一棵树上,幸亏他的头上还戴着个头盔,否则,只怕这个头会撞碎掉。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是被炸掉了一样。   就在陈大兴被摔出去的时候,熊三娃也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多年的战斗生活使他们都已经养成了处理紧急事故的经验,迅速地一俯身,准备从飞奔的马上跳将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若是晚了一步,定然会被这发子弹击中胸膛。他已经顾不得多作思考,本能地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已经到了陈大兴的近前。他知道此时的那匹马就是一个巨大的目标,骑在马上很难冲过这片树林。   那匹马并没有停步,依然一溜狂奔着,冲过了树林,向着山岗那边的阵地而去。      第二三章 斗枪(二)      武小阳有些后悔了起来,那一枪没有把熊三娃打中。   按照武小阳的想法,是要在敌人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先解决掉两个人中的一个,然后再活捉住另一个。陈大兴是一个营长,一定掌握着很重要的军事情报,说不定可以通过要挟他顺利地闯过国军的关口。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将这个要活捉的人定在了陈大兴的头上,而对于后面马上的熊三娃,当然是要一枪毙命的。   要是熊三娃跑在前面,陈大兴跟在后面,那么武小阳的计划定然会十分成功。但是事实上正好是相反的,陈大兴跑在前面,熊三娃跑在了后面。所以对于武小阳来说,必须要先把陈大兴打下马来。他的枪法很准,这是当初没有参加革命前,在陕南山区里当猎户的时候练就的,他自己也很自信,对于那匹奔跑着的马当然是弹无虚发。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陈大兴从马上摔了下来,应该没有摔死。而当他退出子弹,再一次瞄准紧跟其后的熊三娃时,原以为自己的一枪定然可以击中那人的要害,哪知道这个第二匹马上的熊三娃的反应却是如此出奇得快,这一枪令他这个神枪手也走空了。   当武小阳再举起枪来,准备着打出第三枪的时候,熊三娃已经从马上一跃而下,只一个滚便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陈大兴也反应了过来,刚才的那一头撞到树上,当真得把他撞得昏了,听着树林中传出来的枪响之声,他已然明白自己是遭遇了敌人的伏击,当下的脑筋也在飞快地转着,此时如果爬将起来,定然会再一次成为敌人的目标。想到这里,他按以往的经验,俯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着死,他知道敌人不会再一次把目标锁定在他这个“死人”的身上。   此时,躲在树后的熊三娃却成了林中狙击手的焦点,熊三娃也非常明白,在这个时候,只要自己稍微一动,就可能招至灭顶之灾。虽然很想知道两米开外躺在地上的陈大兴到底怎么样了,却也只能干着急。可是转脸之前,却看到陈大兴一双黑亮地眼睛望着自己,忽悠悠地闪动着,往日的默契立时让他明白了过来,陈大兴并没有什么大碍,那颗高悬的心也忽地放了下来。   此时的树林中,敌暗我明,熊三娃只能耐下心地等待着,同时也举起了自己的冲锋枪。   枪声将林中的宿鸟惊得扑楞楞地飞上了天际,在这个傍晚时分传出了老远,可是此时这附近到处都是战场,枪炮之声一直连绵不绝,武小阳倒是不用担心会惊动山岗那边的敌人,一直举着这把半自动的美制春田式步枪,一动不动地对准了那棵树后的熊三娃,只要熊三娃有一点的动作,定然逃不脱他的射杀。   这片树林其实是一个乱坟岗,林间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着许多的坟包,许多的坟包上都长满了青草,显然大部分是无主之墓。此时,石头躲在一座坟包之后,紧张地看着对面树上正在瞄准的武小阳,一颗心已然是提到了嗓子眼。原来以为这个战斗会是非常简单,他根本就不怀疑武小阳能够一枪打中一个,对他来说也就是两枪的事,却没有料到还有一枪会走空。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走过,天色也越来越暗弱了下来,但是对于看清整个形势的石头来说,这里的时间就好象停止了一下,让他几乎是喘不过气来。   石头的脑海里又映出了刚才武小阳准备伏击这两个国军联络员的情景,当武小阳提出要抓那个国军陈营长的时候,立即招来了何大栓的反对,何大栓认为此时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要立即将这台备用电台送回纵直去,而不应该在这里打伏击。   武小阳却道:“何大栓,你要是胆小就别跟着我们来,你把这匹马和台电台看好,我和石头过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呵呵,等我们把那个营长抓过来,别说是过面前的这个敌人阵地,便是我们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五风山去,也没有问题!”   何大栓却是气鼓鼓地没有答话,他才不相信武小阳的话,却又不能不服从他的命令,一句话也没有说,牵着马往河边去了。   武小阳说半个时辰就能够解决问题,石头一点儿也不怀疑,可是在这个时候,半个时辰早就过去了,而树林中的对峙却还在进行着,此时他和武小阳也已经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如果不把敌人打死,那么他们只怕也逃不出去。   ※※※   此时的熊三娃与陈大兴也在盘算着,树林里一丝的动静也没有,显然那个埋伏的狙击手并没有离去。刚才的那一枪明显得是美制春田步枪打出来的,他们都知道步枪的枪膛里一般可以安装五发子弹,如今对手已经发出了两枪,枪膛里还有三枚子弹,只要是能够让敌人把这三枚子弹打出来,等他换子弹的时候,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熊三娃与陈大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已然是心有灵犀了。熊三娃从地上抓起了一块石头,猛然向一边甩了过去,随着石头的飞起,枪声也响了起来,“砰”的一声,那块拳头大的石头被子弹击得粉碎,直惊得熊三娃目瞪口呆。   也就在枪响的瞬间,陈大兴却是一跃而起,已然看清了子弹的来处,冲锋枪“哒哒”地向那边打出了一梭子子弹,随即藏身在了另一棵大树之后。   枪响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陈大兴对着熊三娃指了指树上,熊三娃已然明白了过来,知道那个狙击手是在一棵大树之上,在这个时候,与其说是在对峙,倒不如说是在斗智了。两个人都十分清楚,要想活着走出这片林子,那么就必须要比那个埋伏的狙击手还要聪明。   武小阳却是一阵得懊恼,刚才上了一个当浪费了一枚子弹,而原以为已然昏迷不醒的陈大兴原来是在那里装死,被他疏忽了,而自己的位置也暴露了出来,此时的局面立时显得被动了,呈现出了二打一的局面。他非常清楚陈大兴的枪法,绝对是一个一流的神枪手,只怕并不在自己之下,在失去了先机之后,他已然没有了能够制敌取胜的把握了,虽然后面还有一个石头躲在坟包之后,却不能指望他能够帮上自己的忙。   陈大兴的那一梭子子弹也很有成效,虽然没有打中武小阳,却也令他出了一身得冷汗,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了,作好堤防。   而处于后面坟包之后的石头更加着急起来,显然这两个骑马的国军并不是弱者,很有对阵作战的经验,肯定是两个老兵油子,看来,这一次武小阳的伏击行动已然是宣告了失败。可是看着还倚在树上的武小阳,他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虽然武小阳此时是居高临下,有着一定的优势,但实际上那里也是一个死地,如果敌人靠近过来,要想从五六米高的大树上跳下来,不扭伤脚已然是万幸了,到时只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他也举起了自己的步枪,虽然知道自己的那两下子连武小阳的三分之一都赶不上,却也只好滥竽充数,以防万一。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何大栓来,如果跟过来的是大栓,而不是他这个石头,也许会武小阳会好过得许多,大栓的枪法虽然也抵不上武小阳,但是却两倍地好过了自己。   熊三娃与陈大兴再一次目光交流起来,熊三娃从身上取出了一枚手雷,指了一下,陈大兴立即明白了过来,三娃这是想把这枚手雷扔过去,将敌人炸下树来,只是却苦于不知道那个狙击手的位置。这个熊三娃,对手雷是如此得衷爱,身上总是有那么一两个,的确,这种美制手雷比传统的木柄手榴弹轻巧好携带得多,揣一个在兜里又不显山,又不露水。   陈大兴却在后悔着,自己的身上怎么不常带个手雷或者手榴弹之类的东西,在这个时候甩出去或许就把问题解决了。如今他要作的就是要和刚才熊三娃做的一样,让那个狙击手再放上一枪,让熊三娃看清楚他的位置所在。   陈大兴点了点头,也学着熊三娃的样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但是这一回武小阳却没有上当。   ※※※   这个时候的武小阳已经没有刚才的雄心壮志,此时再想活捉陈大兴显然有些不可能了,只怕自己能不能从容离去还是一个问题。想到这里,武小阳狠了狠心肠,把枪对准了陈大兴,虽然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对这个国军的营长还有一些好感,但是他也知道战场上却不能有半点的妇人之仁。他知道陈大兴是一个神枪手,对他的威胁才是最大的,所以两害取其轻的话,也要他必须先结果了陈大兴再说。   如果武小阳也看到过熊三娃的枪法的话,或者就不会这么来想了。   在陈大兴丢出石头的时候,武小阳没有上当,他的枪膛里只剩下了两枚子弹,所以必须要保证每发必中,否则自己就会有危险。   见到没有反应,陈大兴又丢出了一块石头。   武小阳还是没有上当,此时他关注的是大树之后显现出来的黄色军服,只有那个军服动才会是陈大兴在动。其实他也知道,天越来越暗,越往后面,也就是越不好打,只是希望着这个陈大兴早些动将起来。   陈大兴丢出了第三块石头,第四块石头,第五块石头,忽然,他就像是一头矫健的猎豹,猛地扑了出来,却是扑向另一棵大树之后。   武小阳被陈大兴的石头丢得有些心慌,隐隐猜出来对手要移动身体,可是每一次紧张之后都是虚惊一场,正有些松懈,却意料不到他会突然而出,等着他反应过来,立即开了一枪,却是已然有些晚了,子弹擦着陈大兴的脸颊而过,不经意间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线,而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武小阳打出那一枪的时候,电光一闪之间已然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方位,熊三娃拉到了引信,心中默念着:“一、二、三、四、五!”猛然地投了出去!   这种手雷延时是七秒,就在投出去的两秒之内爆炸开来,在半空中掀起了一股强大的热浪,碎片四散开去,如同急风暴雨一样袭来,武小阳虽然暗叫着不好,但是想要躲避已然无处可藏,他站着的那棵枝叶茂密的大树都被这巨大的爆炸笼罩,“咔”的一声断裂开来,他也应身摔了下来,同时感到了满脸的火辣,掉到地上的时候已然是不省人事了!      第二三章 斗枪(三)      熊三娃与陈大兴有些喜出望外,看到树上的狙击手掉了下来,立即抢身而出,想要一看究竟,这个人到底是死是活。可是,当他们刚刚冲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迎面飞来了一枚手榴弹,“当”地一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呼呼地冒着浓烟。   “卧倒!”陈大兴大喊了一声,敏捷地向一边滚去,躲在了一棵大树之后;也几乎是与此同时,熊三娃也闪到了另一边,在一个坟包后掩住身形。   也就在这么一个千钧一发之际,石头从藏身的坟包之后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飞快地俯身背起了已然昏迷的武小阳,跳跃着向林子的外面奔去。   “武小阳!”借着微弱的光线,陈大兴认出了刚才那个要偷袭自己的人,经不住喊出了声来,正想举枪射击,那枚冒着浓烟的手榴弹恰在此时爆炸开来,他连忙抱住头躲避飞来的碎片。   爆炸掀起了一片的泥土,四散出去,并且腾起了许多的烟雾,浓烈的硝烟味道呛人耳鼻。   “看你小子能跑多远!”等到爆炸过后,熊三娃一边驱散身前的迷漫的烟尘,一边发起了狠来,抱着冲锋枪追了上去。   “别追!”陈大兴大声地阻止着道,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侧地里传出了一片枪响之声,那也是冲锋枪的乱扫,熊三娃只觉得腿上一痛,蓦然倒在了地上,已经有子弹击中了他的身体。   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头已经背着武小阳逃命地奔出了树林,侧地里用冲锋枪扫射的正是赶过来的何大栓,他将那匹马藏到一处隐蔽的所在,栓好了马缰,不放心武小阳与石头的行动,所以返身来看,正看到武小阳被炸下树来,那枚手榴弹就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候甩出来的,接着又用冲锋枪的扫射掩护着石头背着武小阳逃走。看到那个过来追赶的国军壮汉倒了下去,他也顾不得这个人是死是活了,紧随着石头之后,也奔出了树林,向着山岗那边的河边而去。   陈大兴已经无力追赶,他此时最关心的还是熊三娃,急忙跑到了熊三娃的近前,却见他捂着腿在地上翻滚着,旁边的几棵树上倒是留下了一溜的弹孔。   “三娃,伤到哪里了?”虽然知道熊三娃没有性命之忧,陈大兴还是十分地担忧,俯下身来抱住了熊三娃的身体。   “我的腿被打断了!”熊三娃几乎是哭喊着道。   陈大兴将他平放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他的伤口,只见他的大腿外侧在汩汩地冒着血,连忙扯开了他的裤子,擦净大腿上的血,那里立即显露出来了两个弹孔,显然是有两枚子弹打了进去。   “没事!没事!”陈大兴一边帮他简单地处理着伤口,用扯下的布止住血流,一边安慰着道:“你中了两发子弹,这里的肉厚,应该没有打到骨头!”   “大兴哥,我痛呀!”熊三娃在这个时候,就仿佛是一个羸弱的孩子,早已然没有刚才的凶悍!   “这点伤还喊痛呀!”陈大兴背起了他,一边走一边鼓励着:“你忍着点吧,不会有事的!想当初我的伤比你要严重多了,都快死了,也没有象你这样地壕叫!”   熊三娃马上想起了当年为救美国飞行员时,在过渡长江的时候,陈大兴被鬼子击中了胸膛,若不是张贤与王金娜奋力抢救,只怕早就没有命在了。想想与他的伤比起来,自己的这点伤的确不能算什么的。不过,他又想起了什么,道:“你那时当然不知道痛的!你都昏死过去了,怎么知道痛呀?”   陈大兴道:“是呀,你现在还有知觉,还知道痛,这就说明比我那个时候好多了,呵呵,不要喊了,让别人听到了会取笑你的!”   “谁敢取笑我,我跟他没完!”熊三娃大声地咒骂着,正说之间,又被陈大兴碰到了伤口,经不住地再一次喊痛了起来。   走出了树林,远远地已经看到了一队国军士兵赶了过来,天色虽然很暗,但是其中的一个人已经在喊着:“那边的是陈营长吗?”   “是,我是陈大兴!”陈大兴大声地回答着。   那个问话的人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告诉他们:“刚才看到你们的马跑了回来,不见你们的人影,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所以副营长派我们过来找一下!”   “你们真他妈得慢呀,怎么现在才过来,早干什么去了!”不等陈大兴答话,熊三娃却忍不住骂道,把一腔的怒火都洒了出来。   陈大兴皱了下眉头,当然不愿意听到熊三娃当着他的面来骂他的兵,当下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却正拍在他的伤口之上,一股钻心的痛再一次袭上了熊三娃的全身,但是这一次,他却忍住了痛,竟然没有哼上一声!   ※※※   武小阳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整个的头都胀得生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个老乡的家里,旁边是一盏正在跳动着的油灯。他蓦然一惊,急忙着想要坐起身来,却挣扎了一下,动了一动,已然没有了力气。   “别动!”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朵里,他怔了一下,扭过头来看到了一个十八九岁穿着白碎花的蓝布夹衫,虽然补丁摞着补丁,但是却洗衣得非常得干净整洁。   武小阳还没看清楚她的脸,便见到了她垂在胸前的乌黑油亮的长辫子,那辫子的末梢还打着一个红色布带的蝴蝶结。他把目光再次向上移去,看清了这个姑娘的脸。她的脸盘有些大,远不似南方小巧玲珑的少女模样,一看就是一个传统的北方女子;她的眼睛也很大,又圆又亮,仿佛是黑夜里的星星一样闪着迷人的光;她的眉毛淡淡地如同是画在了眼眶之上,却又若隐若现着,随着她的眼睛一眨眨地蹙动着;她的鼻子却很是小巧,正在脸盘的中间,弯弯地翘起来,就仿佛是一轮钩月;她的嘴巴虽然不是樱桃朱唇,但是配在这张脸上却不大不小,正当其实,一看她就是一个十分大方的人!   看清了这个姑娘的面孔,武小阳的脸腾得就红了起来,虽然在战场上他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可是当他单独面对这个姑娘的时候,却局促不安起来。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单独打过交道,即使是在襄河纵队的时候,看到后方医院的女护士、文工团的女演员时,也是躲得远远,虽然有的时候这个心里头也浮躁难耐,但是总觉得那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也只在脑际闪了一下,便连忙甩开了。   “你醒了!”这个姑娘来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一双略显粗糙却又不失芊芊的手来,摸了摸武小阳脸。武小阳只觉得这脸上如同针扎了一样的疼痛了起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把头偏了过去。   这个姑娘也觉出了自己的冒昧,却还在向他作着解释:“你的脸伤得很厉害,俺用白麻布给你包了伤口,就怕你的脸肿起来越肿越大,看来俺还是包得紧了!”说着,显出十分后悔的样子。   武小阳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的头上缠满了布,只露着一双眼睛,两个鼻孔和一张嘴巴,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扯开这些别扭的绷带,但是这只手马上便被这个姑娘按住了。   “别乱动!”这个姑娘告诉他:“你知道吗?你脸上有很多弹片,俺一点点给你择出来的,你放心,俺择得很干净,然后给你上的金疮药!”   武小阳怔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悲从心头而起。在襄河纵队里,他不服气张义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大家一提起张义来,就会想到他;或者是一提起他,就会想到张义;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是纵队里公认的两个帅哥,从英俊上来讲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但是许多的战士在他的面前都说他长得比张义要好看得多,张义多了些书生气,而他却是多了些侠气,他也自认为从模样上来讲要比张义强上一筹。可是,如今这张脸却受了伤,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要破相的,到时怎么能跟张义去比呢?想到这一层,他经不住懊恼不已。他忽然想起了刘司令员,又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我要回去!”武小阳喃喃自语着,一使劲竟然坐了起来。   “你不能动,快快躺下!”这个姑娘也大急起来,大声地叫着。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来,石头快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到武小阳坐起来,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武哥,你总算醒了!”话说完了,又想起来不对,连忙改着口道:“哦,是武哥!”   武小阳瞪了他一眼,虽然浑身酸痛,但是觉得自己的脖子还可以转动,当下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姑娘,这才对着石头有气无力地问道:“石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石头已经来到了床前,对着这个姑娘道:“春妮,就让武班长坐一会儿吧,他躺了这么半天了,也累了!”   春妮看了看武小阳,点了点头,拿过一个枕头垫到了武小阳的背后。   “俺去给他做点吃的!”春妮说着,又看了眼武小阳,这才出了屋子,同时带上了门。   “石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武小阳再一次地追问起来。   石头看了他一眼,对自己的这个班长却是又恨又怜,不无埋怨地道:“你都忘记了?你说要去抓那个国民党的营长,大栓哥不让你去,你非要去,最后被人家用手榴弹给炸下了树来!”   武小阳恨得只咬牙,如果在平时他早就要狠骂这个石头一顿了,可是这个时候便是想骂也骂不出来了,只得第三次重复着:“我问你我是怎么到的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田庄!”石头告诉他。   “田庄?”武小阳想了起来,这个村子正在象河的东岸,往北去就是五风山了,离着他伏击陈大兴的那个树林有些距离。   “是!”石头道:“幸亏大栓哥没有走远,他觉得这么久还没有看到我们过去,所以不放心,就跑过来看,要不是他及时扔了一枚手榴弹,又掩护着我背着你跑出树林,可能你就被敌人给抓住了!”   “何大栓!”武小阳愣了一下,看来,他的这条命是何大栓捡回来的,想想自己总是以班长的架式对他呼三喝四的,实实有些惭愧。再看看面前的石头,虽然是一个没有脑子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走路的兵,其实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嗯!”石头点着头道:“对,就是他。我们两个生怕敌人从后面追上来,没命地跑了一阵,幸亏天黑了下来,他拉着马,我背着你悄悄地从象河西岸淌了过来,没有被敌人发现,又一路紧赶,走到田庄实在是走不动了,所以就到了这里!”   “大栓呢?”武小阳问道。   石头道:“大栓哥说不能丢下你不管,但是那个备用电台也必须马上送回五风山。我们现在住的这家是大栓哥的舅舅家,那个春妮是他的表妹。因为怕打仗,这个村上的人都跑到山里躲着去了,不过我们还是庆幸,春妮正好回来拿东西,碰到了我们。所以大栓哥就让我陪着你留下来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再走,他先赶着马驮着电台回去了!”   听到石头如此一说,武小阳这才放下了心来,何大栓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其实他的命与电台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石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武小阳又问道。   石头想了一下,他刚才也睡了半天,望了望窗外漆漆的夜,道:“大概是凌晨时分了吧!”   远处的枪炮声还在依稀地响起,武小阳却是一骨碌身爬了起来,不知道哪里就来了力气,抓起了床边满是血污的军服便穿在了身上。   “武哥,你这是怎么了?”石头连忙问着。   “我们要赶快回部队!”武小阳坚决地道。   门“吱”地一声打开来,春妮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面糊糊走了进来,里面还打了一个鸡蛋,嘴里还说着:“家里没有好东西,先吃点疙瘩吧!”一抬头,见到武小阳站在床边,愣了一下,马上放下碗道:“你这是怎么了?这就要走吗?”   武小阳点了点头,满是感激地道:“谢谢你,春妮,我们要走了!”   “你的身体行吗?”春妮却是满是怀疑!   武小阳想笑一下,可是一咧嘴便是整个头的痛起来,他忍了忍,道:“没事,头虽然痛,但是腿是好的!”   “不行,你一定要养好伤再走!”春妮也坚持着。   武小阳更是着急起来,只得如实地告诉她:“春妮,今天晚上我们纵队会转移的,要是我们不赶上部队,可能就会被丢下了,到时我们就不知道应该去哪找了!”   听到武小阳如此一说,石头也着起急来,连忙附和着道:“是呀,春妮妹妹,班长说得对,到时找不到部队可就麻烦了!你放心,等仗打完了,我们还会来看你的!”   “是呀,以后我们会回来看你的!”武小阳也跟着道,这却是他心里的话。   见两个人执意要走,春妮知道无法再留,当下把那碗疙瘩糊糊端过来道:“既然要走,就吃饱了再走吧!”   闻着扑鼻的面香,武小阳却真得感到了饥饿,点了点头。   看着春妮细心地喂着自己班长吃饭,石头经不住直咽着口水。对于武小阳来说,虽然每张一次嘴便感到火辣辣地痛,但他却觉得自己是万分得幸福,离着春妮如此之近,他都可以闻到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少女的香。   可是,这顿饭终还是没有吃完,南面忽然便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武小阳如同是听到了号角一样,猛地从坐着的床上蹦了起来。      第二四章 尹剑(一)      正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这一夜已然成了这一仗的最后一夜。   虽然张贤在贺庄阵地之南的象河岸边几处高地上,配制了陈大兴的警卫营进行伏击,但是这个营的兵力毕竟有限,根本无法阻挡住成千上万的解放军趁着黑夜从南面向北撤退。   华野纵队从凌晨时分悄悄地离开了自己坚守的阵地,除了派出部分兵力担当阻击掩护任务,纵队的主力已然脱离了与国军四十九旅、一一八旅的接触,有条不紊地向北面的贺庄缺口而来。   尽管明知道解放军会在这天夜里撤逃,徐海波与王元灵两位旅长也极力地想要扩大战果,但是下级军官与士兵们对夜战的畏惧,却又不得不令这两位旅长大为顾忌,也只能保守的将散开的部队收缩,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缓步前进,这样便给了解放军华野部队从容退下阵地的可能。   倒是徐海波比王元灵要勇猛了一些,四十九旅在前进的速度上也比一一八旅快了不少,可是在与解放军的断后部队交上手之后,便也停止了前进,没有大胆地分兵穿插追击,而是与这支断后部队打起了攻防战,一时间胶着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在徐海波与王元灵看来,只要等到天亮,就是他们发威的时候了。   但是,陈大兴的警卫营打得却是格外得好,虽然这是一个营的兵力,却也借着黑夜的掩护虚张声势,居高临下着对路过的敌人进行着打击。毕竟是败逃之兵,华野纵队虽然也组织了几次反攻,想要拿下这里的阵地,却又被陈大兴指挥着警卫营打了下去。因为无法确切得知在此处阻滞的国军兵力,所以在几次冲锋被打退之后,华野纵队便放弃了对这个阵地的争夺,到底还是害怕再一次被敌人包围,只能抓紧时间不顾伤亡地迅速通过。   陈大兴的警卫营完全按照张贤的部署,让开了南北的通道,只在侧面高地上设立阵地,这正是张贤的聪明之处。因为冒着敌人的火力可以快速通过这段区域,并非必须要夺取下来;又因为大家对夜晚敌人火力的准确性感到怀疑,侥幸的心理便滋生出来,于是在几次攻夺无果之后,便不再迟疑,不顾一切地向北直冲过去。如此一来,倒是令了陈大兴警卫营得以保全,并且也得到了一个可乘之机。当下,陈大兴命令着自己的部队,竭尽全力地以强大的火力封锁高地之下的道路,下面通过的华野部队的士兵,哀壕之声不绝于耳,一直打到天亮的时候,整个道路上枕籍一片,血水漫流。对于这支华野纵队来说,在通过这片区域时所损失的兵力竟然高过了在春水镇与四十九旅的对阵伤亡。   华野纵队通过十一旅警卫营的阵地之后,马上便到达襄河纵队守护的贺庄阵地,两个纵队的司令员碰了一下头,华野纵队没有做一点得停留,飞快地从这里通过,奔向了五风山区,从那边可以往叶县的根据地休养。   就在华野纵队通过贺庄阵地的时候,张贤早就得到了消息,命令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集中炮火猛轰贺庄阵地,同时采用派小兵力不间断骚扰的方法来牵制襄河纵队,以求找到一个薄弱环节,能够一举突破。   但是刘兴华指挥着襄河纵队却一点不为所动,几个团死死地把持着了贺庄的两个方向,没有让整编十一旅有丝毫的进取。   看着华野的残兵败将已然顺利地通过了贺庄阵地,此时的前锋已经进入了五风山区,刘兴华看了看自己的表,时针到了凌晨的三点多钟,还有两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如果再不走,只怕会来不及。他想了一想,犹豫一一下,终于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   在离开贺庄阵地之前,刘兴华再一次地来到了第一团的指挥部,看望奉命留下来掩护大家撤离的第一团的官兵们,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第一团的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可能会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   “司令员,大家都撤离了吗?”见到了刘兴华,尹剑当先地问着,显得十分平静。   刘兴华点了点头,告诉他:“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第二旅的两个团已经离开了阵地,第二团在南面还与敌人接触着,没有完全撤下来!”   尹剑想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司令员,我派第一营去接过第二团的阵地!”   “只怕兵力过少,无法阻止敌人的进攻!”刘兴华有些担心地道。   尹剑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笑了一下,道:“司令员放心,第一营完全可以胜任!现在是在黑夜里,敌人没有飞机与炮火的掩护,也不敢过于猛攻,他们也害怕伤亡。只要第一营打得坚决,一定可以守到天亮!”   “嗯!”刘兴华点着头。   尹剑马上命令包成带着第一营去接手第二团的阵地,在那个方向上是整编十一旅三十一团的进攻。   看着尹剑从容不迫的样子,刘兴华放下了一半的心,这说明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个尹剑完全可以担当这个重任。为此,他还在暗暗地庆幸着,当初从钱雄风那里要来尹剑真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司令员,你也要快些撤离,再不走天就要亮了!”在安排完南面的阵地之后,尹剑走过来向刘兴华建议着。   刘兴华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从他发布撤退的命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此时,大部分的部队应该都撤了下来,南面的第二团如果再撤下来的话,那就是最后一批了。可是,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问着尹剑道:“尹团长,你准备在天亮之后怎么突出敌人的重围呢?有方案吗?”   尹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宽慰地道:“司令员放心吧,我有办法,一定把第一团的大部带出来!”   “是什么办法?”刘兴华追问着。   尹剑道:“我们的东面是象河,我会趁着敌人合围上来之前,带着部队冲过象河,再折向东北,绕道赶往五风山!”   刘兴华思索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对着尹剑道:“尹剑,你如果向东往象河去,那一定是死路一条!”   “哦?”尹剑愣了愣,不明白地看着自己的司令员。   “听我说!”刘兴华向他解释着:“华野纵队从南面过来的时候,在象河下游的那几个高地遭到了敌人的伏击,虽然几次冲锋也没有能够夺下敌人的阵地,想来那股敌人不在少数,最少也应该有一到两个营的兵力。为此,华野纵队的损失很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华野纵队通过他们的伏击区后,那些伏击的敌人定然会沿着象河向北移动,于天亮的时候到达贺庄的东面。张贤极善于用兵,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那依司令员的意思呢?”尹剑问道。   刘兴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悠悠地道:“不能向东,便只能向西!”   尹剑不由得一怔,向西?那是关山,正是张贤十一旅重兵所在的方向。   仿佛是看透了尹剑的狐疑,刘兴华笑了一下,向他再一次解释道:“张贤的兵力有限,此时两个团在我们的阵地南北对我们进行夹击,西面应该还有他的一个团,那定然是被我们打残了的三五四团。在我们放弃了象河关阵地之后,此时的关山倒是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张贤派驻守山的部队也失去了用场。在这个时候,他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肯定会将那支部队调下山来。搞不好那只伏击华野纵队的部队,就是张贤派驻守关山的部队。”   尹剑霍然明白,刘兴华这是在又一次地赌博,不过看他如此自信的样子,显然对张贤的了解也十分得透彻。而他自己也曾经是张贤的手下,对自己的老长官的习性也能够猜出一二来。仔细想一想,刘兴华的分析不无道理,当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经不住地道:“是呀,司令员,我们向西突围,令敌人意想不到,只要突破了那个已然没有战斗力三五四团的阵地,就可以顺利地到达关山,从关山再向西就是一片的山区,张贤便是想追击我们也困难了!”   刘兴华肯定地点了点头。   ※※※   送走了刘兴华之后,尹剑忽然觉得踏实了许多,南面阵地的第一营也传来了消息,第一营顺利地接管了第二团的阵地,已经与敌人交上了火,第二团乘此机会终于撤了下来,作为襄河纵队最后的部队,与刘兴华司令员一起向北面的五风山区里去了。   贺庄阵地上还是一片的枪炮之声,仿佛是如同昨天晚上一样,虽然有敌人零散的攻击,却远不如白天里来得凶猛,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敌人的扰敌之策。刘兴华撤走的时候,十分小心,先是向东出了贺庄,然后绕村而过,直接往北而去,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敌人发觉。   政委关山从阵地上跑了回来,一见到尹剑便问着:“老尹呀,司令员与第二团也都撤离了,这里只剩下了我们第一团,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撤离呀?”   尹剑看了他一眼,道:“虽然司令员和第二团走了,但是他们还没有走远,如果敌人发觉追上去,可能还跑不掉。我们必须要多坚持一会儿!”   关山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此时离着天亮已经不远了,他经不住地道:“老尹,司令员不是叫我们在天亮的时候就可以撤退吗?”   “是!”尹剑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关山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尹,说实在的话,我对我们能够安全突围并不抱着希望,只是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么多的好同志都被敌人消灭!”   尹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问道:“关政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山又是一笑,然后收拢了笑容,十分认真地道:“老尹,我想了很久,我们如果真要等到天亮再突围,可能一个也走不了。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能等到天亮,要趁着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必须要走,这样或许有几分把握!”   “不行!”尹剑断然地拒绝道:“你这是违抗军令!”   “不!”关山一本正经地道:“老尹,你还没有听我把话说完!”   “好吧,你先说完!”尹剑道。   关山道:“我的意思是留下一部分人守到天亮,只要能够阻击住敌人就行了!这一部分人不用太多,北面有一个连,南面有一个连应该就可以了!剩下的人绕过村庄,向北面跟着大部队的方向撤退下去!”   尹剑怔了怔,关山的建议也不无道理,可是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摇了摇头,道:“不行,司令员怕敌人会跟踪追击我们,到时把敌人引进了五风山区里,所以特地地交待过,要我们团不要同大部队同一个方向走!”   关山却道:“老尹,不向北去,我们根本没有别的方向可走!司令员那是担心敌人会紧咬着我们不放。如果我们在这个阵地上还有两个连阻击牵制敌人,大家再走得快一些,敌人也就追不上我们,等到天大亮后,我们早就去得远了!”   “那么,留下来的这两个连呢?”尹剑再一次问着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关山也显得十分痛苦,却又不得不说道:“如果没有一点的牺牲,我们也不可能安全脱险!”   尹剑沉默了起来,他想起了临走时刘兴华给他交待的突围之计,作为司令员,刘兴华肯定也想到过关政委的这个点子,却没有让他这么做,而是不惜要他冒险地带领全团向西突围,定然是舍不得丢掉任何一个连,甚至于是一个排!   见到尹剑良久无语,关山这才悠悠地道:“老尹,为这个我也想了很久,的确我也不想有失任何一个同志,但是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看这样好了,我留下来带着这两个连进行阻击,同时再视情况,随机应变,或许还能够钻隙逃脱呢!”   尹剑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他非常明白,这里已经不再是去年的柳林战场了,也没有弥漫的大雾!张贤失误过一回了,不可能回回都失误的!      第二四章 尹剑(二)      张贤也在犹豫不决,此时他已然知道刘兴华的主力正在撤离贺庄阵地,他在北面贺庄通往五风山区的路上设下了一道暗哨,随时可以获知襄河纵队的情况。只是苦于手头上没有兵力,哪怕是再有一个团、甚至于一个营的兵力,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在贺庄阵地与五风山之间。只是细想一想,如果真得再有一个团给他,要想堵住敌人的去路,又是谈何容易!毕竟那段区间十分短,又是一马平川,连个树林和村庄都没有,根本无法预设阵地,除非是大量的兵力部署,如果只放上一个团或者营的兵力,很容易就可能被敌人突破,最多也就是阻止住敌人一段时间,但是自己的损失定然也十分惨重。   现在张贤在考虑的一个问题却是:要不要抽出在贺庄阵地西北面做攻击行动的三十二团尾追打击敌人。如果派出三十二团去追击敌人,应该可以有一定的收获,只是从贺庄到五风山区的这五六里路太短,刘兴华也是一个聪明人,定然会在山区那边派有部队接应,也就是说三十二团能够猛冲猛打的也就只有在这五六里的路程中,可是如今的天还没有亮起来,敌人毕竟人多,也有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比如说会被敌反噬!   吴华与整编十一旅的许多参谋也在极力地建议追打敌人。在得到襄河纵队撤退的消息之时,也就是意味着这场大战终于要宣告胜利结束,所以,以大家的意思都认为,此时敌已经毫无恋战之意,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思忖再三之后,张贤还是采纳了众人的意见,不顾这天还没有亮起来,下令三十二团进行追击,同时,为了防止此时贺庄阵地襄河纵队残部逃脱,他又命令三十一团从南面对贺庄阵地进行猛攻,并由三五四团抽出一部填补三十二团离去之后的空档,以求将最后的残敌肃清。   命令下去以后,整编十一旅各部迅速地行动了起来。熊开平所率领的三十二团行动很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五风山之南追上了落在最后面襄河纵队的第二团,这也是襄河纵队的后卫。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遭遇战,此时的襄河纵队第二团已然没有了初战之时的斗志,若不是刘兴华亲自坐镇在最后押阵,这个团肯定会一击便溃。   刘兴华虽然曾经想到过张贤会行险来追,不过他还是认为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毕竟他还有一个团在不远处的五风山上戒备,那个团从开战以来,毫发无损,原本作为象河关阵地的侧翼存在,此时也是襄河纵队中唯一的一个可以打重仗的部队。当下,刘兴华守住了第二团的阵脚,下令停止撤退,就地构筑工事,以抵抗国军三十二团的攻击。与此同时,急令五风山上的那个团驰援过来,他就不相信这个敌人的三十二团打了这么多天,还能与自己这个完整的作战团硬碰!   于是,这场追击战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虽然熊开平的三十二团是整编十一旅的精锐之师,到底是征战数日,再加上此时的天还没有大亮,他们并没有炮火与空中的优势;而襄河纵队派驻五风山的这个团已然养精蓄锐了多日,终于有了一次战机。这个团也就成为了刘兴华的撒手锏,一加入战团,三十二团便已然不支了起来,只得往回败退。   看到将追兵击退,刘兴华并没有命令自己的部队追赶,而是迅速地重新转头,折向五风山区,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还在贺庄驻守的第一团,命令一个通讯员快速返回贺庄,要求尹剑乘着敌三十二团离开贺庄之际,快速突围。   ※※※   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东南方向上的启明星已然有些暗弱了,这说明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新的一个白天很快就要到来。   在张贤派出三十二团追击刘兴华的时候,听到北面往五风山去的那边传来的激烈枪炮之声,尹剑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头,再加上自己原本十分沉重西北方向的敌军攻击蓦然停止,他马上便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张贤定然是将三十二团派去追击了,而此时自己的西北方向应该正是虚弱。当下,为了更为有力地掩护大部队的撤离,尹剑下令对西北面敌人的阵地发起反攻,目的就是要牵制国军十一旅对襄河纵队的追击。   可是,在这片阵地上,战斗的激烈程度也超乎了大家的想象之外。南面的第一营最终没有顶住敌军三十一团的猛攻,阵地被突破了,尹剑只得命令该营向北面阵地靠拢,以求缩小展开面,集中全团的力量抱成一团,作重点防御。   “老尹,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关山政委再一次来到了尹剑的面前,提醒着他。的确,此时的东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大亮起来。   听着北面五风山方向上的枪声逐渐稀落,尹剑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那边的战斗显然正在结束,只是不知道那边的战况怎样,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兴华的通讯员赶了过来,向他们传达了突围的命令。听到刘司令的命令,尹剑与关山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刘司令员带着襄河纵队的大部已然安全地转入了五风山区,当然不会再回转这里。当下,尹剑略一思索,告诉关山道:“我们马上集合全团,乘着敌人还没有展开全面的进攻之机,向西突围!”   “向西?”关山吃了一惊!   “是,向西!”尹剑点着头,同时告诉他:“这是司令员指示的!”   “怎么能向那边!”关山叫了起来:“那边还有敌人一个团的兵力,我们根本就无法冲过去,我们应该向东,或者向北!”   “向东是象河,敌人肯定在那边有埋伏!”尹剑告诉他,又道:“向北更是不行,就算是没有司令员的告诫,不怕敌人尾随跟进,也不行了。你没有听到刚才北面的枪声吗?这个时候我们的大部队已经进山了,我们往那边肯定会遭遇敌人的三十二团!”   关山愣了愣,想想尹剑的分析不错,但是对向西还是有些怀疑:“往西难道就行吗?”   尹剑点了点头,告诉他:“向西看似死路一条,却也是最大的活路,张贤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向西,往他的布防区突围!”当下,他把刘兴华司令员的分析跟关山讲了一遍。   关山听完尹剑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道:“老尹呀,如今可是我们团生死尤关的时候,错一步就很可能是全军覆没,可要筹划好了,三思而行呀!”   尹剑却是一声得苦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了,现在就必须要行动!”   关山点了点头,却又建议着:“老尹呀,我看这样好了,你带第二营与第三营在前向西突破敌人的阵地,我与包成的第一营在后面断后,这个阵地还不能轻易放弃,如果我们冲不过西面敌人的封锁,还要转回来依靠这个阵地作最后的坚持!”   想一想关政委说得不错,尹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道:“好,那就这样吧,如果我们突破了敌人的防御阵地,你们一定要紧跟上来,如果等到敌人反应过来,到时就晚了!”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关山庄重地点了点头。   ※※※   可是,向西的突围却远没有刘兴华与尹剑所想象的如此轻松,在这边张贤部署的正是整编十一旅里最弱的三五四团,这个团在当初在守的贺庄阵地的时候,已经被襄河纵队打残了。   而恰恰是这么一个被打残的三五四团,却挡住了尹剑第一团的去路,任凭着尹剑亲自率领着第二营与第三营猛烈地冲锋,也没有能够冲过这个团的阵地。这出乎了尹剑的意料之外,同时也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不过是前后两天的功夫,这个三五四团就好象突然变了一样,变得不仅能守,而且能打了起来。   当听到此时已然亲自上阵的韩觉团长的报告时,张贤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敌人会向这个方向上突围,他一面急令韩团长坚守阵地,不能让敌人突破过去,一面急忙调动被抽往西北方向的一个营回防西面关山,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吴华副旅长也大为慌张,在他看来,三五四团新败之兵,根本不可能守住阵地的。   当张贤急匆匆地亲自带领着一个营赶到关山阵地的时候,韩觉团长已经依靠着他的这两个营不足五百人的队伍,打下了尹剑第一团的五次冲锋。看到张贤带着援军已然赶到,这个韩团长却在欣喜若狂之后,一头栽倒在战壕中,昏死了过去!   此时的天际已然大亮了起来,清晨的薄雾从象河的河面上腾起来,四处漫溢着,但是和着呛人的硝烟很快混为一体,整个原野里已经看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有的只是浓腥与血红。   尹剑再一次发起冲锋,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他如今只能是孤注一掷,必须奋力一搏,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丝得生机,否则便只有覆没。   张贤亲自指挥着这场战斗,大家见到旅长与自己在一起,又有援兵过来,个个奋勇起来,这一次根本就没有让解放军冲到阵地,在阵地的前沿便利用强大的紧急布置出来的立体火力网,封堵住了每一个能够前行的道路,战场之上刚刚还危机四伏的局面立即被扭转了过来。   尹剑也感觉到了这一次对面敌人兵力与火力的加强,说明敌人的援军已经到来,心下里一片得黯然。抬头之间,他看到敌人阵地上的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张贤还会是谁?此时的张贤正从壕沟里探出一个身子,戴着个钢盔,举着望远镜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又倏忽地缩回了身子,转向了它处。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了张贤,尹剑刚才还信心十足的冲劲忽然间便消失怠尽了,蓦然明白如果再这么冲将下去,也无法冲过敌人已经重新布置的罗网,只能是无谓得牺牲。在张贤的面前,他开始怯懦了起来。   再又一次冲锋失败之后,尹剑只得下达了撤回贺庄阵地的命令,同时作为最后的断后者,他亲自带领着一个排掩护着大家转回原来的阵地。但是不幸得很,一发炮弹在他的身边落下,他的一条腿不知道被炸到了何处。他昏迷了过去,但是醒来得却很快,强烈的使命感令他无法安心地睡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然被战士们抬回了原来的贺庄阵地。   ※※※   尹剑忽然变得异常得冷静,听着身边唔唔的哭声,反而笑了出来。   “老尹,你醒了!”关政委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在这一时刻,这个原本还有些看不起这位国军投诚过来少校的老革命,也已然是潸然泪下。   尹剑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了关山的脸,点了点头,虽然感觉到钻心的痛疼,但是此时却不容他有一点得呻吟,他强咬着牙关,听着坑道外面越来越紧的枪炮之声,伴随着还有天空中飞机的盘旋,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习惯性地从关山紧握着的手中抽出手来,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推到,他的那副眼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丢得无影无踪了。   “关政委,敌人是不是已经把我们四面包围了?”尹剑有气无力地询问着。   关山咬了咬唇,点了点头。此时南面的阵地已然尽失,敌三十一团正在向这边推进,已然接近了贺庄的核心阵地。   “团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誓死把你带出去的!”他的耳边响起了张义坚定而又哽咽的话语。   尹剑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蓦然从担架上坐了起来,仿佛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伤处,郑重地对关山道:“关政委,我们第一团能否冲出重围,就要看你的了!”   关山满含着热泪,点了点头。   尹剑喘了一口气,告诉他:“老关呀,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有一点希望的,西面被张贤急围起来,只要南面的敌人还没有赶到,那么他的兵力也不会太多,西北方向此时定然会有空隙,你马上让大家化整为零,向那个方向上突围!要快,千万不要等敌人三十二团回防回来!”   关山愣了愣,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尹剑还会有如此清晰的头脑,马上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布置!”说着,又命令着身边的张义:“张副营长,尹团长就由你带一个班的人来负责保护,一定要给我把他带出去!”   “是!”张义响亮地回答着。      第二四章 尹剑(三)      可是,在这个时候,襄河纵队第一团的人已然是所剩无几了,便是关政委所说的给张义一个班的人,其实也不过三四人而已。这一场大战,第一团实际上已经被拼了一个精光!   关山政委已经下令全团剩余的人员化整为零,向贺庄阵地的西北方向突围。所谓的化整为零,其实就是以个人为单位,自寻活路。   虽然尹剑分析得不错,事实上也正如他所分析得那样,在贺庄阵地的西北方向上,由于张贤将那个守卫的营抽调到西面加强关山的阵地,所以在三十二团还没有及时回防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空隙。   但是,这个空隙,却也是转瞬即逝的,三十二团回防得极快,先头一个连飞奔着过来,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随着这一个连填补到位,后面又紧跟着两个连而来。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晚上,这个西北面的阵地上,零零落落地不停地响着枪声与手榴弹的爆炸之声。第一团里真正冲出重围的,只有最早的时候,在敌人没有回位之前的那段期间,政委关山带出来的不到一个连的人!   此时的第一团,已然是树倒猢狲散了,在关政委下达突围的命令之后,各营连已然处于了各自为战的状态。而此时,张贤却不失时机的命令着四面缩紧了包围,东面陈大兴的警卫营进展最为迅速,已然从象河那边推进到了阵地的中心。南面的三十一团虽然战力充沛,但是一路上来却受到散落在这个村庄阵地中解放军战士们的层层阻击,这些英勇的解放军战士,甚至不惜以同归于尽的办法,等到国军士兵们走近,拉响身上最后的一枚手榴弹。西面的关山阵地还在固守之中,三五四团虽说在这一仗打得不错,到底还是一个残部,张贤并没有再让这个团加入最后的搜索。北面的三十二团被张贤抽出了一个营守住了西北的缺口,剩下的部队把住了北面的路口,目的有两个,对南面贺庄阵地的敌人围堵,对北以防五风山中会有共军突袭。   陈大兴带着警卫营来到贺庄阵地的中心时,看着这片已然破败得成为废墟的村庄,除了满眼的断垣残壁之外,便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的心如同被乱草堵塞了一样得难受。这些死去的、或者伤掉的并不是当年入侵中国的鬼子,而是与他一样,同为华夏传人的炎黄子孙!   这个时候的贺庄阵地上已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有偶尔的枪声、爆炸声响起来,那是被国军发现的襄河纵队的残余战士们作着最后的反抗。而在废墟之中,一个个浑身伤痕的解放军战士被国军士兵们搜索出来,成为了他们的俘虏。   ※※※   张义带着三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也向贺庄西北方向突围,担架上躺着的便是他们的团长尹剑,虽然尹剑嘶哑着声音要求他们放弃自己,但是这四个人就好象没有听到一样,轮流着担着他从战壕里冲了出来,又扑向另一个战壕。   在他们的身侧,还有许多第一团的人也在向那个方向奔逃,他们的速度显然比张义这几个人快了许多,可是还没有冲过西北面的最后一道壕沟,便又纷纷地退了下来,同时在那个方向也响起了如同爆豆一般激烈的机枪之声,那边的机枪声很快连成了一片,拥上去的第一团的人如同潮水一样退了下来,却又好象是被风吹过的麦苗,倒伏了下去,许多人再也没有能够爬起身来。   张义的心沉到了水底,马上意识到了前面发生了什么,显然是敌人已经封堵了他们最后的生路,前面已然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一个战士急急地问着张义。   “不要管我了!你们快走吧!”尹剑用微弱地声音劝解着大家。   张义看了一眼自己的团长,又看了看前面机枪扫过的壕沟,稍微想了一下,马上命令着:“我们退回贺庄!”   “是!”那个战士回答着,从张贤的手里接过了担架,转身就走,可是才刚刚站起身还没有立直,一颗子弹飞来,已然击中了他的反背,他哼也未哼,扑倒在地。   另外两个战士愣了一下,却见到张义当先着接过了那个牺牲的战士手中的担架,往来时的方向抬去。   泪水从尹剑的眼睛中滚落出来,他忽然发觉,一直以来被他当作小弟弟的张义,竟然是如此得成熟与果决!   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护着担架很快又回到了原来出发的贺庄西面的坑道里。这里原先是第一团的指挥部,如今却成为了一座废弃的地堡。   “这里很不安全,我们不能停留!!”张义对着另外两个战士道。   尹剑明白张义的话,他说得不错,这个指挥部是第一团很多人都知道的,敌人可以很容易地从俘虏的嘴里问出来,就算别的地方敌人可能不去搜索,这里一定会来搜的。   “那我们到哪里去?”一个战士问着。   张义道:“到村里去,找一个地窑躲起来,挨到天黑,就可以脱身!”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那两个战士马上也行动了起来,抬着尹剑沿着散兵壕往村里而去,可是在刚刚到达村口,从壕沟里出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战士便中了一枪,倒在了地上。几个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发现了他们,马上对他们形成了包围。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尹剑再一次地喊着,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命令了,而成了乞求。   “团长,我答应了过关政委,一定要活着把你带出去!”张义却是异常地坚决。说着,已然从壕沟里探出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外面不过是三个敌人,当下拿着手枪,对准其中一个开了一枪,他的枪法虽然比不上武小阳,却也十分准确,那个敌人应声而倒,另外两个敌人连忙卧倒,其中一个随手丢出了一枚手榴弹,正扔到了壕沟里。   “小心!”张义大喊着,几乎与此同时,最后一名战士却毫不犹豫地扑到了担架上的尹剑身上,手榴弹轰然爆炸,掀起的泥土几乎要把张义掩埋。   那两个敌人以为得手,爬起身过来一察究竟,张义却抖去了头上的浮土,又是一枪,撂倒了一个,另一个敌人愣了愣,不等张义瞄准他,但转身逃走,一会儿便没有影踪。   到这个时候,张义这才回过头来,却发现最后的这名战士也牺牲在了尹剑的身上,尹剑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这个战士的头,坐在那里,哽咽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枚手榴弹,那是从这个战士的身上得到了。   张义心情也沉重起来,却也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俯下身来,就要背起了尹剑来,却被他随手推开,悲泣地道:“张义,我命令你,离开我!”   张义愣了一下,却是一句话也不应答,再一次俯下身来,不顾一切地背起了尹剑,好象是一头愤怒的豹子,蹿出了壕沟,奔入了残破的村子。   尹剑想使劲地摆脱掉张义的束缚,可是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此时,他大伤在身,心里的剧痛已然超过了身体的剧痛,令他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   张义背着尹剑没有敢走街巷,而是从紧挨着的院落之间穿过,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藏身之所,只要是能够躲过敌人的搜索,躲到天黑以后,就会有生机到来。   可是这个时候的贺庄,处处都是穿着黄色军服的国军士兵的身影,想要找到一个不被发现的藏身之所,又谈何容易呀!   刚刚从一个院落中穿过,来到另一个院落当中,却不料正有一队国军从门口进入,张义转身退回,但是脚踩着碎瓦的声音过响,已然惊动了这队搜索而来的国军,尾随而来。   张义不由得有些慌张起来,知道这么背着尹剑是不可能逃过敌人的搜捕的,脚下没有停步,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着,面前是一间已然蹋下半边的土坯砖屋,他想也未想,便钻了进去,正见到靠着灶台是一垛的柴禾,当下灵光一闪,已经想到了主意。   “团长,你先在这里躲一下,我把敌人引开后再回来找你!”张义一边急急地对尹剑说着,一边将他放到了灶台对面的墙角,让他靠着墙坐好,又飞快地搬动着那几捆柴禾盖在他的身前,将这个墙角整个地围了起来,从外面看去,就是几捆柴禾而已。   当他刚刚安排好,院子里已经传来了敌人的喊声:“是这里,我刚刚看到他进了这里面!”   “进屋去看看!”另一个敌人说着。   张义猛然冲了出来,抬手打了一枪,将冲在前面的一个敌人打倒在地。出了门边上就是一堵矮墙,他只一蹿便跃了过去,进入了另一个院落。   “快追!”后面响起了纷乱的喊喝之声。   这个时候,已然没有了尹剑作为累赘,张义的灵活性马上发挥了出来,只几个起落,穿过了两个院子,已然将身后的敌人甩开了。   张义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再转回去,可是抬头间却正与一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头戴钢盔,身体魁伟的国军军官,他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士兵,他也才刚刚走进了这个院落,正与张义迎面相撞。   “陈大兴!”张义心中不由得一惊,再想躲避已然不及了。   陈大兴也看清了张义,也是一愣,他的反应却比张义要快了一步,就在张义举起手枪的时候,他已然冲到了近前,一脚踢去,正踢在了张义的手腕之上,张义的手枪脱手而飞,只得挥起拳头击向陈大兴的下巴,陈大兴闪身躲过,但还是被张义的拳头击中了脖子,只觉得整个头都要被打掉了,显然张义是用尽了全力。   “咔咔”拉起枪栓的声音从四面响了起来,张义一招得手,却也发现自己已然被敌人冲锋枪对准。   “不许开枪!”陈大兴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手下。   这些士兵都怔了怔。   “我要抓活的!”陈大兴说着,甩掉了头上的钢盔,正面面对张义,却是微微一笑:“好小子,手上有点劲,我今天就和你打一架,看你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着,也握起了拳头。   张义此时只能是霍将了出去,再一次冲将上来,可是这一次陈大兴已经有了准备,并不躲闪,而是迎着他的双拳而上,却在张义的拳头即将碰到他的身体之时,猛然往边上一错身,让过了那一对拳头,脚下却使起了绊来,正勾在了张义的腿上,张义扑身摔倒,引得边上的国军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论起打架来,他与陈大兴相比,的确是太嫩了。   张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刚刚站起来,却被陈大兴猛然一肘击在了他的后颈之上,他再一次摔倒在地,这一回却没有再爬起来,已然被陈大兴击昏了过去。这几日,他也太累了,到这个时候,紧崩的神经已然到了尽头。   “营长好厉害呀!”边上的国军士兵们纷纷为陈大兴拍着马屁地称赞着。   陈大兴也得意洋洋,探手在张义的鼻子下摸了摸,又假装着翻了翻张义的眼皮,摇了摇头,显得十分无奈地道:“他娘的,这么不经打,一拳下去就死了!”说着,捡起地上的钢盔重新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却对着大家道:“你们到隔壁的院子去看看!”   “是!”众人答应着,转向了另一个院子。   看到所有的人都离去,陈大兴扛起了张义,来到了院子的边上,刚才在翻这个院子的时候,他知道这边有一个地窑,当下将张义放进了地窑里,用木板盖住,同时推倒了边上的一垛柴禾盖住那个木板,这才拍了拍手,满意地喃喃自语着:“张义呀,我可是对你仁至义尽了,能不能逃命,还要看你的造化了!”      第二五章 杯酒(一)      尹剑藏在柴禾堆中,耳听着院中的敌人被张义引开,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已然是无能为力,自保都有些困难,何况还要去为他人担心。   虽然疼痛一直在不停地噬食着尹剑的身心,他的脑海中还在回忆着刘兴华离去之时的交待。刘兴华当然知道第一团此次任务的艰巨,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与他商讨第一团在完成任务之后全身而退的计略,虽然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猜测总是与现实存在着巨大的偏差,就是连尹剑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在他的脑海中,第一团一旦化整为零地突围,那也就是意味着这支部队已然被打散了。   张义没有能够带着他及时地冲过西北面的缺口,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人没有冲出重围,尹剑想起张义带着他撤回到贺庄阵地之时,他耳听到,眼见到的众多的同志倒在敌人的机枪之下,便仿佛那些子弹是击中了自己的胸膛,可以想象的出来,第一团此时已然没了,他没有能够完成刘司令员交给他的任务,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睛。   只是不知道关政委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否带着部分人能够冲出牢笼。想想这个关山政委,尹剑便有些后悔起来,如果按照关山的建议,在天亮之前以两个连,不!哪怕是一个营的兵力守卫阵地,第一团的大部分兵力先行撤出,那么其结果肯定不会是这样!这正应了那句古话:有一失才有一得!这天下没有那么完美的事,总想着全身而退,到头来,却总是无法全身!想当初刘兴华的那个方案,也是设定在敌人的懦弱之上,存着一丝得侥幸,什么都不想丢,什么都不想失去,什么都想要得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他尹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他也是存在着这么一个侥幸的心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是自己判断失误,这才遭致了第一团的被歼,那么多的同志倒在血泊之中,而他这个团长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是毕竟还活在了这个世上,而为了保护自己,又有那么多的同志牺牲!想到这里,尹剑顿时心冷若冰、苦不堪言。   院子外里又传来了一片的嘈杂之声,伴随着几声枪响,有人从别处跑了进来。那个人气喘吁吁地到了这个屋中,一眼看到了立于墙角的这垛柴禾,急向这边奔来。   尹剑的思绪马上被打断了,透过柴禾的缝隙,他看到了一个身着解放军服装的人正向自己这边过来,显然这是一个被敌人追得穷途末路的同志,他的耳边已经传来了外面敌人的叫嚣:“那是一个女的,好象是跑进了这里!”   不容他有丝毫的准备,柴禾便被搬开来,尹剑的头也从这个柴禾中露了出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同志,而这个人也愣了一下,当看清浑身是血的尹剑时,不由得一声惊呼:“尹团长!”   听到这一声低呼,尹剑也认出了这个来人,忍不住喊道:“是徐小曼?”   徐小曼正是第一团里的女卫生员,一直在后面的战地医院里负责伤员,这次战斗,显然她也没有能够逃出贺庄阵地,被敌人发现并被追捕。   徐小曼只是稍一楞神,已然看到了尹剑的一条腿不见了,对于经常与伤员打交道的这个女同志来说,已然明白了什么,只是此时的时间根本不容她与尹剑有半分的对话,她马上把刚才搬开的柴禾又堆了过来,盖住了尹剑的全身。   此时,敌人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她再想冲出去已然不可能,当下向后面看了一下,后面的墙也塌了下去,上面已然没有顶子,却可以翻过去。当下,她毫不犹豫地攀爬而上,踩着掉落在地上的瓦砾艰难地爬上了墙头,人还没有翻过墙去,已然被冲进屋里来的敌人看到,其中一个大喊着:“这里果真得有一个女共党,她正在翻墙逃跑!”   这一声喊,马上惊动了周围正在搜索的敌人,纷纷转入了这个院子里来。   透过柴禾的缝隙,尹剑看到几个国军士兵追进了屋里,也在翻墙过去。他的心一片得惶恐,显然徐小曼在发现他藏身在这里之后,为了怕敌人在这里搜索,所以才会暴露自己来吸引开敌人。尹剑也非常清楚,一个女同志再怎么能跑,也跑不过这些如狼似虎的敌人,看她攀爬墙头都是如此得吃力,而这个墙头对这几个敌人来说,几乎就是一跃而上,她怎么可能逃过敌人的魔爪呢?   想到这里,尹剑猛地推开了掩住自己身形的柴禾,哗啦啦的声音马上惊动了那几个正要翻上墙头的敌人,回过头来,却看到尹剑坐在墙角之处,手里拿着的一枚手榴弹已然旋开了木柄后的盖子,拉出了弦来,烟正从里面呼呼地冒出。   “不好!”其中的一个国军士兵高喊着,第一个趴俯在了地上,虽然他戴着头盔,但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头。其他的国军士兵们也纷纷仿效着伏身在地。   尹剑用尽了全力将手中的这枚手榴弹扔了过去,这枚手榴弹是他从那个为了掩护他而牺牲的战士身上找到的,他一直把这枚手榴弹别在自己的腰里,就想着万一被敌人发现后,就拿它来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一间很狭窄的空间,手榴弹爆炸的同时,尹剑也知道自己也将会被这间已然成为危房的墙壁砸倒,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可是,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得无奈,甚至于喜欢开个玩笑。   那枚手榴弹在冒出了一阵烟后,竟然没有爆炸,尹剑的心再一次沉到了海底,马上知觉到他的这枚最后的光荣弹是一枚哑弹!解放区军工厂生产的武器的确远远得不及美国的武器,就是手榴弹有的时候也是如此得劣质!   ※※※   当看到陈大兴的时候,尹剑反然坦然了下来!   “我是解放军襄河纵队第一团的团长尹剑!”虽然不能够站起身来,尹剑还是如此庄严地告诉面前的这个老朋友。   陈大兴的心情却如同是一团被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尹剑,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摆了摆手,叫过来两个士兵,对着他们命令着:“你们去找个担架,把他抬走!”   “是!”那两个士兵答应着,跑了出去。   尹剑靠在墙上,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大兴,自己却笑了起来,经不住地道:“长官就是长官,的确大肚得很,与士兵不一样!”   陈大兴却是一脸地铁青,转头看向那三个抓住尹剑的兵,问道:“你们抓住他,为什么要拳打脚踢?难道不知道我们十一旅的军规吗?”   一听到营长怪罪下来,这三个士兵马上有些慌乱起来,其中一个连忙答着:“这个共匪太可恶,刚才他打响了手榴弹,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幸亏那是一颗哑弹!”   陈大兴怔了怔,不由得紧锁起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尹剑。   尹剑却还是那么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道:“这没有什么,只是可惜了!”   陈大兴却摇了摇头,有些愤然地道:“可惜?你可惜什么?可惜没有拉上我这几个兵给你垫背?尹剑,你加入共军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又不是日本鬼子!他们都曾经是你的兄弟同袍!”   尹剑愣了一下,蓦然间泪如雨下。本来他一直强自掩示着自己的心虚,作出坚强的模样,陈大兴这一声兄弟同袍,猝然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往事。他想起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想起了那些被他当成、同时也把他当作兄弟同袍的战友,那些已然逝去的生命一个个地又鲜活地印在他的眼前:有天真无邪的赵二狗,有忠厚老实的甘良;有英勇钢猛的刘小虎,还有坏水不断的常立强……,这些人一个个地远离大家而去,却又一个个得活在大家的心中,他们死得其所,死得壮烈!而自己,早知道是这种结果,还不如当年就牺牲在抗日杀敌的战场之上!   那两个兵很快就找来了一个担架,陈大兴亲自指挥着人把尹剑抬到了担架之上,再怎么说尹剑也是共军的一个团长,这个级别在共军的俘虏当中已然不低了,必须要好生地对待。便是出于往日的情谊之上,此时看到尹剑如此模样,陈大兴的心里也十分得不好受,一个活泼健康的人,就这样在内战的硝烟中失去了一条腿,而很可能还会失去生命,这对当初独立营的所有同袍们来说,都是一件几乎无法承受的打击,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惨痛的教训。他还不知道张贤再一次见到尹剑之后,又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   张义终于悠悠地从昏睡中醒来,他这一觉一直睡了一整天,把好几天的疲倦全部集中到了这一天来,这一觉对他来说还是被动的。   他很快就发觉了自己的处境,也很快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摸了摸漆黑一团的四周,却是一手的泥,站起来时头顶到了上面的木板。他推开了上面的木板,终于看到了一丝的亮光,外面却是一片得静寂,他侧目倾听着,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有任何异响,这才小心地拨开了上面的柴草,从地窑中钻了出来。看到满天的星斗,他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   看来,敌人是已然退去了,只是这片已经成为废墟的村庄里,不知道是不是还掩藏着什么危险。   张义小心翼翼地凭着记忆往回找去,在穿过了两道残破的院落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藏住团长尹剑的地方,可是当他跑进屋里,翻开那些杂乱的柴禾,什么也没有找到的时候,不由得马上心慌了起来。这间屋子此时的顶子已然没了,月光可以直泻而下,让他看清楚四面的轮廓。   “是不是时间太长了?尹团长爬到外面去了?”张义想着,出了这个屋子,紧张地在四下里寻找着,虽然心中隐隐感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却如何也不愿意往最坏的地方想。正在火急火燎之时,猛地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他险些摔倒。等他看清楚脚下,却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两条腿,自然不会是尹剑。   张义正想走开,却听到这个尸体忽然传出了一声呻吟,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再俯下耳朵,贴到这个人的脸上,果然听到了微弱的喘息之声。   “她还活着!”张义马上坐到地上,抱起了这个人的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立即认出了这个人来,尽然是自己团里的卫生员徐小曼。   “小曼!”他轻呼着,从身上解下了一个军用水壶,摇了摇,还好,里面还有水,当下毫不犹豫地打开来,对着她的嘴灌了一口,却没有灌进去。当下想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嘴对准了她的嘴,作起了人工呼吸。   良久之后,徐小曼这才悠悠地醒来。   徐小曼在翻过那堵墙之后,还是没有能够逃离危险,被从另一个方向来的国军士兵打了一枪,正打中了她的胸口,她立即倒在了地上。那个国军士兵过来查看了一番,以为她是死了,便走开了。而在徐小曼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尹剑被敌人抓走。她到底是学过医的,对自己的伤口作了处理后,强自走了几步,再一次昏倒了下去,直到被张义发现。   当从徐小曼的口中得知尹剑被俘的消息之后,张义便如同被雷击中了一样,呆在了那里!      第二五章 杯酒(二)      张贤接到了陈大兴的报告,说是抓到了共军的一个团长,开始的时候,他还十分高兴,与吴华等人说笑着,准备向胡从俊报告。这一仗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终还是以胜利结束,共军损失惨重,他们整编十八军如何也可以向上面作出交待。   但是,当陈大兴亲自回到旅指挥部,向他报告被抓住的那个共军团长是尹剑的时候,张贤与吴华都怔住了,尤其是张贤,呆在那里,仿佛这只是一场梦一般。   “旅座,你……”陈大兴想说什么话,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想了一想,还是问道:“你是不是要去见一见他呢?”   张贤铁青着脸,看了陈大兴一眼,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是一声得苦笑:“这天下的路多如牛毛,既然尹剑选择了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路,那就是一个陌路人,他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就算是见到了他,又有什么好说得呢?”说着,叹了一声,告诉陈大兴:“把他交给俘虏营,应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陈大兴沉默了一下,却没有离去,看了看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吴华与众人都很识趣,当然知道当初张贤与尹剑的关系,找了一个借口,退了出去,整个山神庙里只剩下了张贤与陈大兴两个人。   “贤哥,尹剑他想见你!”陈大兴终于说出了口来。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想见他!”   陈大兴咬了咬嘴唇,想起了当初在信阳的时候,也是这个尹剑当初找到了他,也是说要想见一见张贤,那一次,他当了一回搭桥人,却没有想到是中了刘兴华的计谋,最后他与张贤两个人都成了对方的人质,不得不将他们带出信阳城。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张贤就已经不再相信尹剑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是想一想如今尹剑的模样,到底是同袍征战了如许多年,从从军时开始,他们就已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便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人各一方,这种感情却也不是说丢就可以丢下来的。他陈大兴是如此,而张贤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贤哥,尹剑的一条腿被炸没了!”陈大兴告诉张贤:“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我们俘虏!”   张贤怔了怔,往日的战友会成为今日的敌人,与其说这是战争得无情,还不如说是世道的艰难,人心难测,却又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一个人的宿命。   “我知道,如果胡军长知道把他抓到后,定然不会象对待普通的共军俘虏那样对待他!”陈大兴还在说着:“因为他毕竟是我们十八军的叛徒,我想,在把他交给上面以前,这里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能够见到他的面!”   张贤一直在沉默着,陈大兴说得的确不错,尹剑交到上面去的结果也可想而知的,就算他此时已然成了一个残废人,但是作为十八军的叛徒,别说是胡从俊不会容忍他活在这个世上,但是自己也无法向自己的同袍兄弟作出解释!   “尹剑怕你不见他,所以还要我告诉你,他并不是想对你乞活,他只是希望见你一面,因为他觉得他活在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希望你能够看在他死去的表妹的情份上见他一面,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跟你说!”陈大兴最后这么地道。   张贤愣住了,尹剑提到了刘曼丽,那是他已然藏到心灵深处的一段永远也无法忘怀的记忆!   ※※※   张贤终于还是跟着陈大兴来到了设在春水镇了俘虏营,作为被俘的共军团长,尹剑也得到了陈大兴特殊的照顾,单独被安置在了一个屋子里,他的伤也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没有感染。   当张贤走进这间戒备森严的屋子,躺在床上的尹剑马上认出了他来,蓦然间好象是见到了亲人一样,眼圈已然开始发红,眼睛也湿润了。   但是张贤却远没有尹剑这样得激动,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马上让他想了黄新远与钱雄风来,那两个暗藏在他身边的共产党员,几乎让他恨之入骨,到现在他还在没有能够实现当初对张慕礼遗孀的诺言而耿耿于怀。   “贤哥,你和尹剑先谈着,我出去办点事!”陈大兴很会来事,已然准备退将出去。   “谢谢你,大兴!”尹剑却是由心底发出了一声感谢。   陈大兴咬了咬嘴唇,往日的同袍,此时已经变成了今日的囚徒,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教训。   陈大兴退出了屋子,同时将门带上了。   虽然对这个尹剑,张贤有千万种理由怨恨,但是真得见到他的面的时候,看到他如今这种情况,这种怨恨却又变成了一种同情。   他来到了尹剑的床前,坐在了边上的一把凳子之上,望着他这张惨无血色的脸,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平缓地问道:“大兴说你有很多的话要跟我说,如今我来了,你就说吧!”   泪水在尹剑的眼睛中打着转,面前的这个人原是他最尊重的长官,也是他的带路人,可是他却将之抛弃,虽然他离开国军的时候有自己的苦衷,也算是迫不得已,但是那也是一种背叛。他的确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出来,当初在信阳的时候,他的话就没有说完,可是如今真得见到张贤的时候,他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了。   看着尹剑的这个样子,张贤的心里也很是难受,却又不得不装出一付正经八百的样子,紧崩着自己的脸,等着尹剑开口。   尹剑望着张贤,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贤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许今生欠你的我是还不了,如果人真得有来生的话,我希望到时能够把所有的欠帐还个干净!”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淡淡地道:“尹剑,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我们以前只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就和陈大兴一样!”   尹剑却尴尬地笑了一下,道:“贤哥,我这条命都是你救过来的,怎么会没有所欠呢?”   张贤马上想起了当年的刘集,那一次是自己为了贪图一点的小利,没有驻守住那个根据地,后来让鬼子打来,尹剑拼死对敌,险些丧命。想想看,与其说那一次是他抢救活了尹剑,倒不如说是自己在被自己的良心责骂。   他摆了摆手,不想再提起以前的往事,对着尹剑道:“尹剑,原来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从你离开我们十一旅加入共军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已然是敌对的关系,如今再说这些你不觉得有些多余了吗?”   “是!”尹剑也点了点头,却又不得不道:“当初我是被你怀疑才会离开十一旅,那个时候我十分伤心,但是后来却不觉得了,我到现在也不后悔加入共产党!”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张贤反问着他。   尹剑却笑了一笑,道:“不!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谈!这些话我跟陈大兴、跟熊三娃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我必须要跟你来说!”   张贤再一次皱紧了眉头,不快地道:“难不成你也要学一学那些共产党,临死前也要作上一番的说教吗?”   尹剑的笑容并没有收拢,还是笑着,道:“贤哥,你知道吗?你是我在国军里最佩服的一个长官,所以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你跟着腐朽的国军党覆灭!这几年的仗打下来,为什么共产党越打越强,而国民党却越打越弱?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张贤愣了愣,这个问题他的确不止一回地想过,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国军里面实在是太腐败了,这么一支腐败的军队,便是有再强大的武器,也无法与那些朝气蓬勃的共军相比。但是,他身为国军的一名中级将领,深受古老的中华文化熏陶,一直被那种忠君卫国的思想桎梏着,忠臣不事二主,更何况他也并不相信共产党所为之奋斗的事业。共产主义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乌托帮,远不如三民主义来得实在,来得真切!   可是,这种事也只能在他的脑子里想一想,从来不会跟别人谈起,更不会对着尹剑来说,当下却是椰喻着道:“也许你说得不错,但是这一仗你们却是输了,不然你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俘虏!”   仿佛就知道张贤会这么来说,尹剑并不在意,而是道:“这一仗我们的确是输了,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我们的整个战场。在整个的国内战场上,你们国民党却是节节的败退,而共产党却是步步地紧逼!”   “尹剑,如果你只是要我来听你的这些话,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张贤霍然站了起来。   “贤哥,你别急!”尹剑连忙道:“坐下来,听我说!”   但是张贤并没有坐下来。   尹剑沉默了一下,还是道:“贤哥,有一句古话说得最好,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先不说国军与解放军怎么打,只是看老百姓的向背,你就可以看出结果来。你没有到过解放区,但是我去过。我看到的一切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所以才确定了我加入共产党的决心!”   张贤转过头,看着沉浸在往事之中的尹剑,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得震撼。   尹剑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地嘴唇,又接着道:“解放区的人民的生活与国统区的人民生活可以用天堂与地狱来形容,那里,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个个有业就,就是我们当初的梦想!这样的日子,老百姓怎么愿意再回到过去呢?所以大家都会拼死地去维护,不可能让你们国民党再一次统治的!”   张贤怔了怔,根本不能够相信。   尹剑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我知道你会怀疑我说的这些,如果你能够亲自去解放区看一看,或许就会明白了。其实你只要想想当初的刘集?虽然当初那里的日子十分艰苦,却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   张贤默然了,在刘集的日子,对他来说也的确是一段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好时光,如果没有鬼子的清乡与扫荡,谁能怀疑那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呢?   看到张贤已经听了进去,尹剑这才把话转入了正题:“贤哥,这一次我落入了你们的手中,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生的机会,所以对于死已然大不为意了!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在抗战胜利之后,我曾经有过一阵的迷惑,直到后来被黄新远教导,让我隐隐明白了许多的事。但是,你、大兴、还有三娃、白京生,你们这些人都曾经是我的好兄弟,好战友,我只能非常遗憾,没有能够象常立强、刘小虎他们那样牺牲在为国杀敌的战场之上,而是倒在了内战的硝烟里!”   听他说得如此真切,张贤也不由得一阵嘘唏,尹剑的这个命运,会不会也成为自己将来的命运呢?   内战,这个该死的内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呢?      第二五章 杯酒(三)      张义背着徐小曼蹑影潜踪着,从贺庄的废墟中穿过,依稀分辩着向北的路,但是从贺庄出来,他便发现四下里国军的岗哨并没有撤去,他只得耐心地等待着,知道到了凌晨时分才是敌人最没有精神、最薄弱的时候,在那个时候闯过岗哨才是最明智的。   他找到了一个隆起的土坟处,将徐小曼小心地放在地上,从这座坟后可以看到前面还有些灯火的敌人岗哨的情况。他摸了一下徐小曼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显然她是在发着高烧。他打开水壶喂了一口水,徐小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张义这张满是污秽的脸。   可是,这个时候,张义的心却并不在这里,他一直忐忑不安着,还在为尹剑团长的事而自责,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营救。   “张义,我拖累你了!”徐小曼仿佛是猜透了面前这个副营长的心思,微弱地报着歉地说着。   张义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到这个少女一双幽暗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连忙道:“你说得哪里的话,我们同志之间还讲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要是没有我,你是不是会去找尹团长了?”徐小曼问着。   张义愣了一下,徐小曼猜得不错,如果没有这个丫头还需要他来照顾,他可能真得已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去闯国军的俘虏营了。不过仔细想一想,如果不遇到徐小曼,他也不会知道尹团长被俘的消息,可能会以为尹剑已经牺牲了。   “你不要瞎想了!”张义安慰着她:“我怎么也不会把你丢下不管的!”   徐小曼却抽泣了起来,轻声地呜咽着,十分自责地道:“要是……要是我不跑进那个屋子里,敌人也就不会跟进来,也就不会发现尹团长藏在那里!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尹团长!”   “这不能怪你!”张义道:“要怪只能怪我们的敌人太残忍!”可是,当他的这个话说出口来的时候,蓦然想起来,那个敌人正是自己的大哥!想到这里,他马上闭上了嘴巴。对于自己的大哥,张义在此时也说不清是什么一种的心情,既有尊敬,又有厌恶;既有亲切,又有陌生!有的时候他也仔细想过,自己与大哥到底是谁对谁错呢?如果站在亲情的角度上来看,无疑大哥做得没错,是自己对不起大哥的地方多,如果不是大哥三番几次地营救,如果不是大哥对自己的包容,又怎么会有他的今天?而他却利用大哥的亲情,也是几次三番的与之作对,甚至于几乎害了他的性命!天地间,虽然有很多的东西比亲情重要,但是不管怎么样,总也是血浓于水的!想一想这一次自己之所以又能够化险为夷,表面上看是陈大兴放了他一马,而实际上难道不是正因为大哥的原因吗?如果说大哥是残忍的,那么,他真得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畜牲了!   “张义,对不起!”徐小曼并不知道张义此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看到他望着自己发愣地眼神,让她想起了一件往事,经不住地冲口而出。   张义愣了愣,问道:“对不起?你怎么跟我说这个?”   虽然头很是沉重,浑身没有一点的力气,徐小曼还是告诉他:“还记得两个月前吗?你和武小阳在卫生院的事?”   张义蓦然一怔,马上想起了那件事来。那是在两个月前,他和武小阳去看望负伤住院的包成营长,也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这个新到襄河纵队里来的徐小曼。徐小曼是一个知识青年,听说在武汉上过大学的。那个小武很是乖巧,早就听人家说卫生院里来了一个女大学生,总想过来看一看,却又不好意思,于是借着包成住院的机会,软磨硬泡地拉着张义一起过来看。张义并不在意,毕竟他见过的世面很多,而这个小武却不然,当偷偷地看过徐小曼后,除了觉得她辫子短了些外,并没有觉出她比别的姑娘哪里好看,于是私下里在张义面前对徐小曼品头论足起来,哪知道却被卫生院的另一个叫做小蓝的女孩子听到了,跑到院长那里告了一状。于是,这件事便传到了刘兴华的耳朵里,武小阳想当然地被狠批了一通,而张义也没有跑了,两个人当着卫生院的众多的女同志又是道歉,又是认错,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再也不敢进卫生院半步,以后看到卫生院的女同志都躲着跑。   听到徐小曼提到了这件事,张义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张义,其实那天我要是不生气,你也不会被首长批的!”徐小曼很是过意不去。   张义尴尬地笑了一下,却不想再提起这件丢人的事。抬头间,从坟边望去,此时敌人的岗哨已然静了下来,除了那两个正在打着盹的哨兵,半天没有再看到了一个人出来。   “现在正是时候,我们马上走了!”张义告诉徐小曼。   徐小曼点了点头。   ※※※   张义背着徐小曼,艰难地从铁丝网下爬过去,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但也一天没有觉出饿来,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吃力,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样紧张而又劳累的战斗。   终于穿过了铁丝网,张义也徐小曼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往前就是通往五风山的道路,只要能在天亮之前进入山区,那就定然可以得到安全。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徐小曼的裤子挂到了铁丝的倒刺上,她没等张义回身,而是习惯性地用力往回一拽,那条裤子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但也终于摆脱了开来。与此同时的是铁丝网上挂着的罐头瓶也被带得叮咚乱响了起来,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得清脆。   那两个正在打盹的哨兵蓦然惊醒过来,其中一个大声喊着:“谁?”当先着往这边开了一枪,另一个也举起枪来,不顾四周的黑暗,乒乒乓乓地乱放着枪。   张义反映奇快,搂住徐小曼就地卧倒,顺着边上的一道坡滚了下去,下面就是象河,到达河边后,他又迅速地抱着徐小曼,淌着水,不顾深浅向河对岸跑去。   后面的枪声越发得凌乱了起来,显然发现了河中有人走动,因为黑夜里敌人也有些害怕,所以只是齐齐向着河中放着枪,没有追赶上来。   刚刚走到河中间的时候,徐小曼便感到了张义的身体猛地一震,晃了一晃,险些摔倒,但还是把他抱紧,咬了咬牙,继续前进。   “怎么了?”徐小曼感到了什么,微微地问道。   “没……没事!”张义回答着,同时告诉她:“前面是田庄,我们尽快赶到那里去!”   徐小曼搂住张义的背,忽然感到滑滑地、粘粘地什么液体流出来,沾了她一手,她蓦然明白了过来,惊问着:“你受伤了!”   张义没有再回答,强咬着牙关,走上岸来,又走了几步,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了下去,怀里的徐小曼也被扔了出去……   ※※※   整编十一师胜利回转了驻马店,信阳与武汉方面都派出人过来慰问,同时也带来了国防部的嘉奖令,此时正是国民大会选举总统刚刚结束,蒋中正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中华民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民选总统,桂系的李宗仁当选择为了副总统。虽然丢失了洛阳,但是整编十一师的胜利也算是给了他一道贺礼,于是蒋总统亲自给胡从俊发来了一份嘉勉电。   胡从俊此时是春风得间,武汉的白长官也来到了驻马店,名义上是来亲自为整编十一师来慰问的,实际上却有着他自己的一个目的。   对于被整编十一师俘虏的那些共军战俘,胡从俊派人将其中的士兵与军官严格地区分开来,那些共军的军官被押上火车送往武汉,由上级发落;而那些士兵则被分散地编进了整编十八军的其他部队里,在这个时候,大家都需要兵源。   但是,尹剑并没有被送往武汉,胡从俊对这个原整编十一旅的营长一直也记忆犹新,所以将他直接交由整编十八军的军法部审问后,由他亲自核准判处死刑,因为对于大家来说,尹剑就是整编十一师的叛徒,大家可以对敌人的俘虏宽大,但是绝对不能容忍从自己这里出去的叛徒。   这是杀一儆百,同时也是为了鼓舞士气!   行刑的日子很快便决定了下来,由执法队来进行。   在行刑之前,按道理来说,除了犯人的家属之外,是不允许犯人见其他人的,但是尹剑没有家属在这里,注定要凄冷地离开人世。   熊三娃瘸着腿找到了张贤,他是应陈大兴与沙长海等人的委托,专门来求张贤的,大家都想去见尹剑最后一面,毕竟曾在一起生活战斗了许多年。   “他们为什么不来说,要你来说呢?”张贤皱着眉头,问着熊三娃。   “哥,他们都知道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所以不敢来!”熊三娃解释着。   “你就不怕我的心情不好吗?”   熊三娃憨憨地笑了一下,道:“我怕什么呀,我是你的兄弟,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听到他如此一说,张贤反而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是呀,三娃,也只有你这个兄弟还能够跟我讲一讲心里话了!”说着,又道:“如今除了得到胡军长的特批,不是谁想见就能够见到尹剑的,我也是一样!”   熊三娃眨了眨眼睛,却道:“哥呀,以你和胡军长关系,不也就是一句话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去向他问一声试试!”   ※※※   胡从俊果然很给张贤的面子,答应了他的请求,允许他带着几个人去见尹剑的最后一面。   行刑要到中午,一大早,张贤便带着陈大兴、熊三娃、白京生、沙长海与姚昱这几个十一旅三十二团的老人,从驻地遂平出发,赶往驻马店,在集市上,由张贤出钱,置办了一桌好菜,还买了一坛河南当地最有名的杜康酒。   当看到这么多的同袍故旧带着酒菜到来的时候,尹剑已然明白了什么,反倒哈哈大笑着,与众人寒喧着,仿佛是又回到了从前,浑不在意这一回吃的可是断头宴。   看着尹剑如今的这个样子,所有的人都十分难受,尤其是熊三娃,经不住红着眼睛,大骂着:“尹大哥呀,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和我们当敌人?你真是活该呀!”   众人听着都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来,这种话可以在背后面来说,这个熊三娃怎么就这么没有长个脑子,当着尹剑的面骂了出来。   陈大兴一把拉住了他,让他坐下来,同时向尹剑笑道:“尹大哥,别听他的,他喝多了!”   “我没有喝多!”熊三娃犟着嘴,还在喋喋不休地道:“尹大哥,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多好呀,那个时候打鬼子,我还取笑过你戴着个眼睛,是四眼神枪手!怎么后来你就背叛了我们呢?怎么就和那个姓黄的一样了呢?”   “你别说了!”陈大兴再一次把他按到了座子上,用一块肉堵住了他的嘴。   熊三娃的话,也许是在座很多人心里的话,却没有人能够说出来,但是却让熊三娃借着酒醉讲了出来。可是真得讲出来后,大家又都显得如此得尴尬难堪。   尹剑一直在沉默着,猛然饮尽了一大杯酒,赞道:“真是好酒呀,我想起了当年我们从刘集转回石牌的时候,那个春节,贤哥搞来了几头猪,我们全营开了一个最为丰盛的宴会,那一次还是胡师长搞来的泸州老窑,呵呵,那一回可是我第一次喝醉酒!”   听到他说起了以前,大家的话头便多了起来,白京生也道:“是呀,当时我还在为被军统的过堂审问排查生气呢!我们独立营的人出生入死,从敌人的后方转战回归,他们不体谅我们也就罢了,还怀疑我们,着实得令人气愤。所以,那一次的酒我喝的是闷酒,并不痛快,却也喝多了!”   张贤却生怕大家又扯出些不相干的事来,清了清嗓子,劝着大家道:“今天我们是来陪尹剑喝酒的,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就都丢到一边吧!”说着,端起杯来,敬着尹剑道:“尹剑,你我之间是恩是怨都已经过去,今生相识一场,我这一杯酒,祝你一路走好!如果人真得有来生的话,希望我们来生只做朋友,不做敌人!”   说罢,他一口饮尽。   尹剑愣了愣,忽然豪爽起来:“好,贤哥,如果真得有来生,就让我们大家都永远只做朋友,不做敌人!”说完,也一口饮尽。   这句话仿佛是说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上,大家竟然异口同声地道:“是呀,来生只做朋友,不做敌人,大家一起干杯!”   熊三娃却伏在了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唱着:“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他的声音嘶哑而哽咽,但是却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想起了自己当初从军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在国家危难之际,民族危亡之时,义不容辞地投身到军队中,为国家而战,为民族而战。再想一想那些牺牲在抗战中的同袍烈士们,如果他们泉下有知抗战胜利后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不知道又该如何得愧恨!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不知不觉之中,大家都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   这声音低婉浑厚,悲壮轻回,就仿佛是无数的生命汇合成的一部活动的电影,画面上闪过的是大家往日的战场,往日的战友,还有往日的情怀!   牢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打开来,一个少校模样的军官出现在门口,却是向张贤报告着:“张旅长,时间到了!”   歌声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了尹剑。   尹剑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缓缓地倒下了最后一的杯酒,那坛子都没有把住,哗的一声,酒洒了一桌,幸亏旁边的沙长海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   尹剑坐在那里,有一些悲凉,但是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是面对着张贤端起了酒来,这手竟然奇怪地停止了抖动,凝视了良久,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又一句话说出不来,半天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对着张贤与大家道:“多谢你们这些好兄弟能来看我,别的话我也没有好说的,这一杯酒……”他说着,哽咽了起来,泪花已然在他的眼眶中闪动着,蓦然一口饮尽,最后蹦出了一句话来:“一生的情呀!”   一杯酒,一生情!这一句话,已然涵盖了与所有的同袍之间的恩恩怨怨!   两个士兵进来,架着他走出了牢房,走向了刑场!   “一杯酒,一生情!”张贤喃喃自语着,将最后一杯酒饮尽!      第二六章 驿城(一)      陈毅被调往中原军区之后,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成为了华野的代总司令并代政委,统一指挥华东野战军的第一、第四、第六、第八、第十纵队及两广纵队、特种兵纵队和中原野战军的第十一纵队在中原地区作战。其实这部分的主力,也就是原来的粟裕兵团与华野的陈唐兵团。   接中共中央原订的计划,本来是要打算让粟裕兵团在豫北地区休整之后,准备南下渡江,到江南开辟新的战场。中共中央军委作出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在刘邓挺进大别山区后,陈粟、陈谢两个兵团相继越过了陇海线,在中原黄淮海地区形成了一个“品”字形的战略布局,内战的态势也由共军的防御,国军的进攻,改为了共军的进攻,国军的防御。但是,这种转变却是十分缓慢的。   为了应对共产党军队的攻势,国防部研究对策,最终将原来的全面进攻改成了全面防御,重点进攻,用一句术语来讲,就是避实就虚。   在中原战场上,虽然解放军的三个兵团很是强大,但是毕竟还处于各自为战的境地。而国民党方面则在这个区域里布置了有九十多个旅的兵力,除了防御重点的点、线之外,还组成了六个强大的机动兵团,采用避实就虚之策,往返于驰援于各个要点之间。而解放军的三个兵团分兵作战,任何一支都很难在对当面之敌作战时取得全胜,而要是等这三路大军集中起来,又常常失去了战机,所以只能打一些小规模的歼灭战,有的时候,便是连中小规模的战斗也打不成。   所以,在中原的战场之上,此时形成的是一种打锯僵持的局面。   对于国军来说,虽然也很难挨,但是依然有兵力可以破坏共产党新建解放区的工作。在这些新成立的解放区里,国民党政府控制下的民团组织还很活跃,而人民群众对共产党也并不信任,解放军便是有打运动战的机会,也很难保密,捕捉战机也十分艰难。   如果这种局面不打破,国民党方面便可以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加紧训练,成立新军;更或者以政治阴谋来从容布置。在军事上,当解放军的兵力分散的时候,便积极进犯,就像上一次平汉路以东的包信集之战,以及这次驻马店之西的象河关之战一样,一得机会,便全力出击;而当解放军集中兵力后,则又迅速地后退缩回,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可以攻击的机会;如果兵力相等,那么就与之纠缠到底,不令对手能够安心地休整。   面对这样的中原局面,虽然刘伯承等人也很想展开来打一场歼灭战,但是一直不得。所以,毛泽东认为要想很快地打破这个僵局,也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分兵渡江南进,一个是集中兵力在中原地区来打大的歼灭战。   对于这两种方案,解放军的大多数高级指挥官们都认为第一种方案最可行,所以在年初的时候,中共中央军委便作出了渡江南下的决定,便是连已然身处在大别山区难以自支的刘伯承与邓小平也发去电报建议,支持南下作战的决议,并已经准备为了配合粟裕部南下作好了第二阶段的准备。毛泽东还征询陈毅的意见,陈毅也十分赞成中央的想法,并且兴奋地作了一首诗:“小住杨沟一月长,评衡左右费思量。弯弓盘马故不发,只缘擒贼要擒王。北国摧枯势若狂,中原逐鹿更当行。五年胜利今日卜,稳渡长江遣粟郎!”   粟裕兵团渡江南下很快成了板上订钉的事。   但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粟裕将军却并不同意中央军委的决定,在全面分析了形势之后,力排众议,向中央军委发去了自己的电报,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如果华野的三个纵队暂不过江,而是在江北的中原地区寻机歼敌,才是在短期内取得较大胜利的良方。   在军委的决定作出后,粟裕一面加紧准备南下渡江的事宜,一面继续自己的见解,反复分析研究敌我双方的情况,寻求改变中原战局、发展战略进攻的最佳方案。   粟裕认为,要想改变中原战局,还是应该尽可能多地把国军主力消灭在长江以北,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分兵渡江南下是做不到的,而在中原黄淮地区打大歼灭战的条件却正在成熟。分兵南下,不可能将国军的四大主力调走,尤其是刘邓极盼调走的那个整编十一师,相反,还会分散和减弱解放军在中原战场上的兵力。   谈到具体的作法,粟裕又道:以刘邓、陈谢及华野主力,依托陇海路北的后方作战,以便得到足够的弹药补给,发挥现有装备的作用来大量歼敌,并求得雨季与夏收前在中原地区打几个较大的歼灭仗,以取得这一地区人民的支持,有了人民的支持也就有了粮食等物质的供应及支援;否则,下面的困难会很多。如果中央军委同意华野的三个纵队暂不过江,集中兵力在中原黄淮地区打几个大规模的歼灭战,那么可以在打完第一个歼灭战以后,华野除以一部相机攻占济南外,主力则可以进逼徐州,与刘邓会师,以寻求第二个歼灭战!   粟裕独树一帜的建议引起了毛泽东的高度重视,马上请他到中央当面陈述理由。此时的中共中央和解放军总部,已经从陕北迁到了太行山区平山县的西柏坡村,于是在四月底到五月初召开的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与任弼时这五大书记听取了粟裕的当面汇报,最后决定在既定战略方针不变的前提下,采纳了他的建议。   粟裕,是一位从士兵中走出来的共产党将领,参加过南昌起义,后来在红军主力北上后,留在江南与陈毅等人组织打游击,抗战爆发后,被编入新四军,成为了陈毅的副手。一九四零年的黄桥战役显示了其非凡的军事能力,得到了中共中央军委的重视。毛泽东就曾经说过:“这个从士兵成长起来的人,将来可以指挥四五十万军队!”。果不其然,在抗战胜利后的内战中,粟裕指挥华中野战军取得了七战七捷的苏中战役的胜利,其后的宿迁战役、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又有上佳表现,尤其是歼灭国军王牌整编七十四师的孟良崮战役使其声名大振。在华东野战军中,虽然他一直甘为陈毅的副手,实际上才是华东野战军里真正的军事指挥者。便是在中央军委来讲,也是要求陈毅主政,粟裕主军,这在中共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在得到了中央军委的认可之后,粟裕信心十足,在所部在濮阳休整完毕,于五月三十日南渡黄河,前出鲁西南的菏泽、巨野一线,与中原野战军第十一纵队会合,准备协同由豫东北上的陈唐兵团,寻歼位于鲁西南地区国军的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五军,但是这个企图很快便被国军发觉,并且随即做出反应,国防部急令刘汝明的第四绥靖区收缩,固守菏泽、曹县、金乡等地,再令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军迅速北返堵击,并从苏北急调三个整编师又一个旅增援鲁西南,准备与粟裕兵团决战。   鉴于鲁西南地区国军的迅速集结,根本不容易再行分割击破,六月三日,中共中央军委要求华野部队要多方面调动敌人,以创造打运动战的机会,于运动中歼灭敌人。六月十五日,陈唐兵团主力进至通许、睢县、杞县之间,距离开封只有一日之遥。而此时,开封城里只有整编第六十六师及整编六十八师一一九旅的一个团,再加上河南省保安大队的第一旅和第二旅以及另外三个地方团,总共不过三万的兵力,建制杂乱,矛盾重重,并且互相掣肘着,这就是攻下河南省城的一个天赐良机!   粟裕马上看到了这个战机,毅然改变了决心,命令陈唐兵团就近攻取开封古城,以调动敌人增援,在运动中求歼敌人。很快,中共中央军委便批准了这个部署,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打开了序幕。   ※※※   白长官来到驻马店,虽然明义上是犒劳整编十八军的各部,但是张贤却从胡从俊阴沉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来,胡军长远没有胜利后获得嘉奖的喜悦,反而显得心事重重。   在盘桓了一日之后,白长官先行离去,留下几个慰问的政府官员又表彰了几日,这才恢复这里原来的平静。   终于消停下来,作为旅长的张贤准备离开驻马店,回转遂平的十一旅旅部,在离开之前,他来到胡从俊的办公室,向他道别,可是还没有走进去,便听到了胡从俊从屋里传来的一声咆哮:“这是挟制!”   张贤怔了怔,他跟了胡从俊这么久,知道他是一个十分内敛的人,便是过火的话也很少说,更不要说对着属下发火,唯一的一次是那次进援洛阳,被伊水的洪峰所阻,当时他打了工兵团长一巴掌!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走进去。   办公室的门响了一声,刘副官夹着一个文件夹面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张贤连忙过去问道:“军长是不是在里面发火呢?”   刘副官点了点头,看了张贤一眼,道:“是呀,今天一天他都很生气。张旅长,你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好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生气呢?”   刘副官正要说话,却听到屋里的胡从俊喊着:“是不是张贤来了?”   “是!”刘副官赶紧回答着。   “让他进来!”胡从俊命令着。   刘副官作了个鬼脸,对着张贤道:“你还是进去吧!”说着,夹紧了他的文件夹,快步离去。   张贤只得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屋里,胡从俊站在窗户之前,使劲地抽着烟,显然是刚才的激动还没有过去。   “报告!”张贤打了一个立正,大声地喊了一声。   胡从俊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又将手中的只抽到一半的烟掐灭,丢进了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然和颜悦色了起来。   “坐!”胡从俊招呼着他,自己当先着坐到了沙发之上。   张贤坐到了他的旁边,看了看他已然恢复常态的脸,这才道:“军长,我要回十一旅去了,是过来看你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指示!”   “哦!”胡从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点了点头,道:“好,回去好好的把新兵训练一下,哎,这仗打的!”他没有再说下去。   张贤明白他的意思,每一场仗打下来,兵力总是损失不少,因为得不到及时的补充,所有只好在当地征招一些游手好闲的青年,说是征招,其实就是抓丁,而这些新兵补入兵营又要费些工夫训练。   “军座,发生什么事了吗?”终于,张贤忍不住问了出来。   胡从俊愣了一下,却是摆了摆手,道:“发生什么事?能发生什么事呢?”   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着:“刚才我在外面听到你发脾气,以为又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呢!”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却问着他:“张贤,我问你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这个老头子不在十八军里任职了,你会怎么样?”   张贤愣了一下,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看着胡从俊这一双深邃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半天之后,才不相信一样地道:“不会吧,军长,你的职位只能是越来越高的,就算是不当十八军的军长了,肯定会有更高的职位等着你!”   胡从俊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悠悠地道:“张贤呀,我可是和你在推心置腑,是想听一听你的真心话呀!”   看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想到胡从俊也很少和自己开玩笑,张贤马上也收起了笑容,沉默了片刻,认真地回答道:“那要看接替的人是谁,如果是我们十八军里的老长官,老人的话,我肯定会尽心尽力地辅佐!”   “如果不是呢?”   其实胡从俊的这个问话正是他所希望的,当下也毫无隐晦地道:“如果不是,我可能会离开十八军,另谋高就了!”   他在这里,没有说明另谋高就又是往哪里去,而胡从俊也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六章 驿城(二)      从胡从俊那里出来,张贤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胡从俊无缘无故地问他这些做什么?这里面定然有着什么事情,只是胡从俊不愿意讲出来,自己也不好过多的去询问,只好旁敲侧击地去问一问刘副官,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张贤把刘副官邀了出来,请他到驻马店最有名的驿城酒楼坐一坐。这个驻马店,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的镇子,属下确山县,在明朝的时候曾在此设立驿站,直到平汉铁路修通后,才逐渐地形成了一个集镇,在军阀混战时期,这里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军需供应点,于是便一直传承下来,也就成了国军在平汉铁路上的重要军事据点。此时的驻马店,不过只有一条街,倒是用水泥方砖铺起来,不同时传统的青石板铺成的街面,所以当地人都称之为“洋街”。这个驿城酒楼就座落在这条洋街的中间,说是一个酒楼,其实不过是一个两层的阁楼式的建筑,掩映在一堆灰白相间的平房之中,倒是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中午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但是因为战争的缘故,再加上整编十八军的军部在这里,所以尤其是加强了戒备,这个酒楼的生意并不是太好,只有底下厅堂之下,零星地坐着几个食客。   见到张贤与刘副官进来,那个老板分外得客气,一见就知道张贤的官阶不小,连忙将他们让进了二楼临窗最好的一间雅室里,这里窗户正对着长街尽头的一条河,风景却也不错。张贤让店老板把门敞开来,正好与窗户形成了对流风,在这个阳历六月农历五月的端午节前后,天气已经转热了起来,这种风吹得人很是舒服。其实,张贤敞着门的另一个用意,却是为了防备有人会在门外偷听。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两个人杯酒相交着,对于张贤来说,早就想请这位胡军长的贴身副官喝酒了。从王金娜的家信里,张贤知道胡从俊送给他的那个住宅很是满意,而那个住宅,正是面前的这个刘副官亲自去挑选的。   酒桌之上,当然先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两个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张贤话题一转,这才问起了今天胡从俊的情绪,道:“老刘,胡军长这些日子以来,都是精神不宁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呀?”   刘副官喝了一口酒,却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显得十分无奈地道:“胡军长又要高升了!”   “哦?这是好事呀,他为什么不高兴呢?”张贤却十分奇怪。   刘副官道:“这一回,白长官想让胡军长就任武汉剿总的副总司令,但是胡军长却没有同意!”   张贤愣了一下,隐隐觉出了什么来,却又自作不知地问道:“武汉剿总的副总司令,这相当于是战区的副长官了,胡军长为什么不答应呢?”   刘副官道:“胡军长想的是,如果他就任了那个副总司令,那么十八军谁来带呢?”   张贤却一笑,对着他道:“胡军长看来是想多了,他完全还可以兼职这个十八军的军长呀!”   刘副官却摇了摇头,悠悠地道:“张旅长呀,你哪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呀!”说着,向他解释了起来。   其实蒋系与桂系的矛盾由来以久,曾经发生过蒋桂大战,但是后来又分分合合,抗战的时候两个派系倒是还团结一致,共敌外侵。但是抗战胜利之后,冲突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这一次的总统竞选中,桂系的李宗仁虽然不敌蒋介石,但还是击败了由蒋介石提名的孙科成为中华民国的副总统,而在这个过程中,白崇禧的作用却是不可低估的。   于是,为了报复白崇禧,防止桂系的威胁,蒋总统借着改组内阁之机,免掉了白崇禧的国防部长一职,任命何应钦为国防部长。其实这也得源于解放军对华中的威胁,蒋总统借机将白崇禧调到武汉任武汉剿总的总司令。这些事情的发生,张贤也十分明了。   但是,对于外放武汉的白崇禧,蒋总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怕他拥兵自重,所以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将同处中原黄淮平原的国军部队一分为二,北面为徐州剿总,南面为武汉剿总,形成两个互不统属的作战单位,并且委任自己的亲信刘峙为更为重要的徐州剿总的总司令。刘峙的任命,令许多人不解,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常败将军。有人说了一个笑话:徐州是南京的大门,应派一员虎将把守;不派一虎,也应该派一只狗看门;今派一头猪,看来大门守不住了。   蒋总统的这个战略布置与共产党的战略布署形成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对比,共产党方面是想方设法地让华东野战军与中原野战军统一合并在一个中原军区之下,以便达成统一领导,统一配合,统一作战;而国军方面却将国军的统一指挥分开来,这一合一分之间,已然是立分了高下。   即便如此,蒋总统还是对桂系不放心,为了分散和牵制白崇禧的兵权,蒋总统又同时任命程潜为湖南省的主席,驻守长沙,以便就近制衡桂军。而对于划在武汉剿总之下的整编十八军及其他几支嫡系的部队,也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并非白崇禧可以轻易调动的。也正因为如此,胡从俊并不把白崇禧的命令过于当真,这也就造成了白长官对胡军长大为不满的态势。   但是白崇禧也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他还在想极力地拉拢胡从俊,目的其实就是想要十八军为他所用。这一次武汉与徐州的划界,有传言说整编十八军要被调回徐州,所以白崇禧跑到驻马店对胡从俊许诺,无非是想将这支劲旅留在自己的手上。   “白长官对胡军长说,只要胡军长就任武汉华中剿总的副司令,那么他会建议国防部以十八军为基础,组建一个大的兵团,到时这个兵团的司令官也就非胡军长莫属了!”刘副官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其实,在他看来,十八军留在武汉的华中剿总序列里才是他所希望的,毕竟离着武汉很近,十八军的家眷也都在那里。当下问道:“那么,胡军长是怎么答复的呢?”   刘副官道:“胡军长答得很是婉转,说作为军人就只会服从命令,只要国防部的命令下达,十八军往里都行!”   “这实际上是拒绝了白长官的相邀呀!”张贤喃喃地道。   “是呀!”刘副官也点着头,对着张贤又道:“白长官闷闷不乐地走了,回去后,便给国防部拟了一份建议,以整编二十师与五十四师为基础组建第十兵团,那个川军的杨二筒杨干长被任命为了这个兵团的司令官。”   张贤愣了愣,有些愤然地道:“那些杨二筒的整编二十师与五十四师合并,最多也就是和我们一样组成个整编军也就算了,还组成一个兵团?要是他们都能够组成兵团,那么我们整编十八军更应该有理由组成兵团了!”   “是呀!胡军长也是这么认为的!”刘副官道:“所以,胡军长便向国防部询问,国防部的人告诉他,说白长官不同意整编十八军组建兵团!”   “看来白长官是忌恨了胡军长!”张贤悠悠地道。   刘副官肯定地点了点头,又道:“所以胡军长便给武汉的白长官拍了个电报,责问他为什么不同意整编十八军组建兵团,这个白长官便摆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说到最后却是一句话,那就是要胡军长考量一下他当初的提意!”   “这是要挟!”张贤不由得也怒了起来。   “是呀!”刘副官道:“所以胡军长也十分生气。”   张贤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心中蓦然有些明了,难怪今天胡从俊会无缘无故地和他说起那些话来,可能在胡军长看来,自己已然是得罪了这个桂系实权派的白长官,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借故着调离整编十八军。在这个时候,这个白长官虽然与蒋总统的矛盾重重,但是对他的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   两个人正在对饮之时,忽听到楼底下的长街之上传来了一阵的吵闹哭叫之声,张贤不由得起身探出窗户,向街上望去,经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却见下面的街面之上,一个大辫子、穿着白碎花蓝布的姑娘正拉扯着一个小个子的国军中尉,这个国军中尉一手牵着一匹马,另一手努力地甩开这个姑娘的拉扯,却又被这个姑娘坐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动弹不得,这个姑娘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引来边上的群众四面围将起来,场面极其混乱。一队巡逻的国军士兵走了过来,带头的那个班长很快驱散了人群,当看清了那个被纠缠的国军中尉时,不由得叫了起来:“这不是乔队长吗?”   张贤与杨副官这才认出来,那个被倒在地上的姑娘抱住腿的正是整编十一师搜索队的队长乔书强,刚才他们是居高临下,只看到这个人头顶的钢盔和身上的领章,却看不到他的脸。   “李班长,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个女的弄开!”乔书强大声的求着救。   李班长和众人哄然笑着,以为他犯了什么事,却又碍着平日的面子,一边劝着那个姑娘,一边两个人过去将她拖走。   那个姑娘哭得更凶了起来,仿佛是如丧考妣一般。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这些兵都是整编十八师的兵,这样与一个姑娘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地,实在是影响形象,不明真象的老百姓还会以为他们在欺压良善呢,当下与杨副官说了一声,快步地跑下了楼去。   来到了楼门口,这里也站了不少围观的群众,见到张贤身穿着国军军官的衣服,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张贤还没有走过去,便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扑鼻而来的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张贤厉声喝道。   此时,那个姑娘已经被拉到了一边,却还在那里悲天悯地的哭着。   所有的士兵齐齐地看到了张贤,同时立正敬了一个礼,在整编十八军里,还很少有人不认识张贤。   “张旅长!”乔书强也马上立正起来,尴尬万分地走到了张贤的面前,向他作着解释:“我刚才有要事去找徐旅长,策马而过的时候,撞翻了这个姑娘的花,我身上没带钱,说给他打个欠条赔她,她又不干,只是跟我纠缠!”   “原来是这样!”张贤这才明白过来,看看地上洒满的花,却原来正是此时开得正浓的栀子,浓香的花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清新异常。只是这一篮子的花此时已经被围观的群众踩得粉碎,几乎没有一朵好的。看到这些花,张贤马上想起了刘曼丽来,想起了在重庆他为了救那个卖栀子花的女孩、而刘曼丽又为了救他牺牲的情景。当下回头看了那个姑娘一眼,已然有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五六年前。   “乔队长,以后一定要注意,便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在人多的地方也一定要小心而过!”张贤教训着他。   “是!”乔书强回答着,声音很是响亮。   张贤这才来到了这个姑娘的面前,这个姑娘仿佛也看出了张贤的身份,停止了哭泣,愣愣地望着他。张贤从身上摸出了一块银洋来,这一篮子花也不值这个钱,但他还是把这块银洋放在了她的手上,并且向她道着歉:“对不起呀,小姑娘,这就算是我代他赔你的花钱吧!”   这个姑娘怔了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显出十分为难地样子,告诉他:“俺没有钱找你!”   张贤笑了一下,却问着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田春妮!”她答着。   “呵呵,春妮,好听的名字!”张贤随口说着,同时告诉他:“不用你找了!”   春妮点了下头,道:“谢谢长官!”   看到一场热闹就这么结束,围观的群众纷纷赞叹着,不久便散了个干净。      第二六章 驿城(三)      田春妮如释重负一般,看着张贤与那些国军士兵离去,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收起倒在地上的竹篮子,那些已然被践踏的栀子花自然无法再卖,只好站起身来,倚在墙角处平静了一会儿,看到没有人再注意到自己的时候,这才转身离去。   穿过一个胡同后,她在一家宅子前停下来,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跟踪过来,这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那门里显然有人,听到声音马上将她放了进去。   田春妮转身将门关上,看了这个开门的老汉一眼,点了点头,匆匆地走进了屋里,里屋面正有两个人焦急地等着她的到来,一看到她进来,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其中的一个人猛地咳了起来,田春妮连忙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叫道:“张义,你没事吧!”   这个年青的汉子正是张义,他穿着一身麻布的白褂子,青黑色的裤子,这裤子显然短了一截,露出了他的脚踝。只是这个时候的他已然与一个月之前无法相比,人是消瘦了一圈,一张脸虽然还是英气逼人,但是却又苍白如纸,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样子。   “我没事!”张义连声说着,接过边上的另一个少年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这才忍住了咳嗽,看着春妮,忍不住地道:“春妮,刚才要不是你的掩护,我们都要暴露的,多亏了你呀!”   春妮却是一笑,道:“张义大哥这是说得哪里的话,俺只是见势不好,所以将花篮丢在了路中间,只是可惜了俺那一篮子的栀子花了!”   那个开门的老汉也走了进来,却是在问着:“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地少年连忙解释着:“刚才我和张义大哥去童老板那里取药,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了国民党的巡逻队,我想躲的,谁知一不小心就把一盒药掉到了地上!幸亏春妮姐就在边上,要不是她掩护,把那队巡逻队吸引开,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这个老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骂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盘尼西林可是国民党严格控制药品,都是美国来的,童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了那么几盒,要是真得让敌人看到了,别说你和张义跑不了,便是童老板和我们这个交通站也会被敌人发现!”   这个少年吐了吐舌头,又道:“爹,俺不是想帮张义大哥一个忙吗?他的伤还没有好利落,俺怕他拿不了!”   张义也笑着道:“宋伯,您也别怪铁蛋了,他也是好意,只是对敌经验不足而已!”   宋伯恨恨地瞪了铁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着张义与春妮道:“今天晚上我送你们走,这批药可以带好了,路上绝对不能出差错!”   “我知道的!”张义点着头,又看了看身边的春妮,十分感激地道:“春妮,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肯定早就没命了!”   春妮的脸却一红,连忙道:“你说得哪里的话,其实真正救你的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同志,是她把你拖进的田庄,当时她可也是负了很重的伤呀。”   “她叫徐小曼!”张义告诉她,同时又问道:“对了,春妮,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春妮摇了摇头,告诉他:“俺也不知道,这要回去问俺爹了。你们两个人的伤都很重,你比她更严重。因为怕国民党兵搜庄,所以就把你们两个人分开了,我也不知道她被送到了哪里去。你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俺和俺爹才连夜把你送到驻马店来,俺爹认得百草堂药店的童老板,知道他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医生,所以让童老板给你医治,呵呵,没有想到这个童老板原来是你们的人!俺爹这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他先回村忙别的活去了!”   张义笑了笑,他原以为又与组织失去了联系,没有想到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这个童老板,而他早就认识这位地下党,童老板当年在武汉的时候,就与刘兴华司令员很熟悉的,也认识他的。正是这样的一个阴差阳错,让他始终处在了党组织的关怀之下,并和春妮一起住进了宋伯的家,与宋伯的儿子铁蛋成了好朋友。这个宋伯原来也是共产党在驻马店的地下组织的成员,是个交通联络员。   看到张义的笑容,春妮愣了愣,马上想起了那个给她银洋的国军军官来,经不住地道:“张义,你和刚才那个国民党军官长得真象呀!”   张义一怔,马上明白她说得是谁了,在刚才,他也看到了张贤从驿城酒楼里走出来,在那一刻,他真恨不能冲上前去与自己的大哥相认,最终还是忍住了,飞快地拉着铁蛋逃离了现场。这时,听到春妮提起来,尴尬地笑了一下,敷衍着道:“这天下这么大,总会有那么几个长得相象的人!”   宋伯又交待了几句话,转身去为晚上的行程作准备。   看着他刚刚走到了门口,张义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经不住地喊道:“宋伯,我还不想走!”   宋伯转过头来,春妮与铁蛋也愣愣地看着张义,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义,你不是总想着回部队吗?怎么现在又要改主意了?”宋伯皱着眉头,问道。   张义咬了咬嘴唇,眼睛有些发红,泪水在眼中打着转,这才道出了原因:“上次战斗的最后时刻,尹团长负了重伤,关政委把他交给我,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尹团长冲出重围,可是,我没有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说着,泪水已然淌了下来,又接着道:“我听徐小曼说,尹团长被敌人抓住了。我想,驻马店就是敌人整编十八军的驻地,尹团长肯定应该会关在这里来,我想要把他救出来!”   宋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勇敢的同志,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马上转过脸去,却是假装着沉下声来,不快地道:“张义,关政委给你的任务在你倒下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如今上面的命令是要你今天晚上回归部队,这也是党组织的命令,你不能违背!”   张义还是有些不甘心,道:“可是尹团长……”   “尹团长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你难道还要怀疑我们的党组织吗?”   听到宋伯如此严厉的话语,张义咬了咬唇,只得点了点头。   ※※※   经过一夜的跋涉,在宋伯的护送之下,张义和春妮总算顺利地离开了驻马店,在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文城,前面就是山区了,总算是离开了国民党军的控制地盘。   “我不能再送你们了,从这里往西北方向,走凤鸣谷,就可以到达五风山区!”宋伯告诉张义与春妮。   “这边的路俺知道怎么走!”田春妮却是自告奋勇着,她就是在这片山区里长大的,自然对附近的地方还比较熟悉。   宋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告诉张义:“如今你们襄河纵队肯定是在叶县和舞阳县之间休整,要是你们在五风山区里找不到,就往叶县方向的九龙山、马鞍山那边找找看!”   “嗯!”张义点了点头。   宋伯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来,交到了张义的手中,告诉他:“这里还有一封信,是要你带给刘司令的,你一定要当面交给他!”   “是!”张义点着头,将这封信折好,揣到了自己最里面衣服的兜里。   宋伯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张义与春妮走在崎岖的山路之上,刚刚转过了一道山梁,后面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张义大哥,等一等俺!”   张义与春妮同时回过头来,却看到宋伯的儿子铁蛋背着一个小包急急地赶了过来,两个人都为之一愣,看着铁蛋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面前,张义仿佛有些明白过来,问道:“铁蛋,你怎么跟来了?”   铁蛋神秘地一笑,道:“昨天夜里爹带你们出门的时候,俺就跟在了后面,这边俺也来过,当然知道你们会往哪里走!”   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铁蛋,你怎么可以私自跑出来呢?你爹回去要是找不到你了,不知道要多着急呢!”   “没事!”铁蛋却不以为然地道:“平时的时候,俺就经常跑出来两三天不回家,我俺爹也只是说说俺,从不当一回事的。再说了,俺怕他找俺,出来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封信,告诉他俺跟着你走了,也去当解放军!”   “不行!”张义坚决地道:“铁蛋,你才十六岁,还小呢!”   “十六岁咋了?你不是说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着刘司令员当了新四军吗?”   张义愣了愣,却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铁蛋很不服气地道:“许你从小闹革命,咋就不许俺跟着来革命呢?”   “你连革命是什么都不懂,瞎掺合什么呀!”张义还是不同意。   “俺这可不是瞎掺合!”铁蛋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俺想过了,真要等俺到了十八岁,没准就会被那些国民党兵抓了壮丁了,俺认识两三个的大哥就是这么被他们抓走的。要是到时真要是那样,还不如跟着你走,去当解放军,打他狗日的!”   这个铁蛋看来早就下定了决心要跟过来当兵的。   “张义,我看你就带着他吧!”春妮也劝着,同时道:“俺们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去吧?”   张义想了想,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但是还没有忘记地告诉他:“铁蛋,我可跟你说好了,回头跟着我到了部队,可不兴喊苦喊累的,到时你要是想当逃兵可不成的!”   宋铁蛋怔了一下,一脸得愤然:“张义哥怎么这么看不起人,俺要是当逃兵,俺就是个大王八!”   这一句话,将张义与春妮都逗得笑了起来。      第二七章 上蔡(一)      战令来得是如此突然,不容人有半分喘息的机会。   张贤刚刚回到整编十一旅的旅部,便接到了胡从俊的军令,开封城告急,国防部要求整编十一师马上起程,向开封南面的朱仙镇、陈留一带移动,以解开封之围。   整编十一旅位于驻马店以北的遂平,是整编十一师里离着开封最近的部队,也就再一次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整编十一师的先锋,向东北方向的朱仙镇紧急开去。   事先,胡从俊已经给张贤制定了十一旅的行军路线,由遂平向东北方向的上蔡出发,从那边一直向北,越过洪河、颖河、鄢陵、尉氏,需要行军三百余里,预计要在三天后到达指定的战场。可是对于开封那边的情形,张贤还不了然。胡从俊告诉他,那边军情紧急,整编十一师的另外两个旅也已经起程,紧随十一旅之后,而胡从俊也决定,亲自率领整编十一师的师部,跟在一一八旅之后,向开封进发,当晚的宿营地便订在了上蔡县城。   相对于另外两个旅来说,十一旅离着上蔡城最近,所以是第一个时间到达,张贤马上命令十一旅对上蔡城附近加强戒备,同时派出工兵营往北面的洪河上架桥,以备后继的部队通过。   上蔡,是周王朝分封的蔡国所在地,同时也是秦相李斯与汉相翟方进的故乡,是蔡姓的发源地。蔡国因为屡受楚国侵犯,所以当时的蔡国国君迁都到了新蔡,后又迁往了安徽凤台,为便于区分,故而蔡国的故都便被称为了上蔡,而新都则被称为了下蔡。上蔡,这是一座有史籍记载的三千年的古城。   傍晚时分,徐海波的整编四十九旅也开到了上蔡城,没过多久,王元灵也率着整编一一八旅赶到,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的师部随着一一八旅之后,也从驻马店赶了过来,他同时也带来了整编十一师旗下的快速纵队。   因为军情紧急,国防部的调令发出来的时候,胡从俊根本没有机会与手下的这几位旅长详谈,直到来到了上蔡城后,整编十一师下的三个旅全部集结完毕,他这才召集起大家来开了一个战前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等坐定,徐海波先是十分不解地询问着,看来,他也和张贤一样,并不了解其中的主要信息。   胡从俊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来,这才道:“共军粟裕兵团渡过黄河后,向鲁西南进犯,他这一回明显得是冲着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军去的,呵呵,只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张贤却皱了下眉头,对于共产党的这个粟裕将军,他已经非常熟悉了,从苏北打到山东,又从沂蒙山打到鲁西南,当初的国军第一王牌,张林福的整编七十四师就是不幸中了奸计覆灭在了孟良崮。而陈毅与粟裕还在千方百计地想要把整编十一师围歼掉,当初在宿迁的时候,那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却被他们错过了,于是后面的新泰、蒙阴、南麻,一直到曹县,胡从俊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机会。这一次粟裕卷土重来,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国军攻,他们防;而是相反,变成了他们攻,国军防。虽然粟裕兵团与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军比起来,的确有些差距,但是却绝对不是象胡从俊这么所说的,是不自量力。当然,张贤也明白,胡从俊并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他之所以要如此藐视敌人,其实就是要给大家打打气。   胡从俊用威严的目光看了众人一眼,这才又接着道:“共军的目的很快便让我们看了出来,所以徐州方面将计就计,把这部分敌人放了进来,同时邱雨青的第五军反向堵住他们的归路,呵呵,如此一来,粟裕所部也就处在了我们国军的掌控之中!”   “徐州方面这一次做得还不错呀!”王元灵旅长经不住夸赞道。   “哼!”胡从俊却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如果刘峙真得有如此之能,也就不用我们整编十一师奔赴开封了!”   王元灵被他如此一驳,显得有些尴尬起来,马上闭上了嘴。   胡从俊又接着道:“刘峙只看到近在眼前的敌人,却看不到藏在后面的敌人。共军还有一个陈唐兵团,一直在郑州以南地区活动,于是在这个时候,乘着我们的兵力都已经东调的时候,突然杀出来,包围了开封城!”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胡从俊又道:“徐州方面还认为那是共军在佯攻开封,想不作理会!”说着却又是一声长叹,道:“哪知道这一回共军是真得攻打开封了!”   众人的脸上马上都凝成了一道冷霜。   见到大家都不说话了,胡从俊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声地道:“总统手谕!”   一听这话,大家马上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以立正的姿态站好。   胡从俊这才拿出了一份电报来,朗声念道:“豫东大战即将展开,我已严密布阵计划,各部要绝对尊命行事,勿因小利而盲动,切记!切记!”   他念完,收起了电报,示意大家再次坐将下来,这才对着大家道:“在我们看来,共军攻打开封,是件棘手的事;但是在总统看来,这却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开封城固若金汤,便是没有我们这些援军也能坚守十天,共军这样不顾一切地强攻,伤亡必大,也不要多,只要两天,就肯定难以支持下去。所以开封外围的援军也不必急于增援,等共军撤离开封的时候,我们再行包围攻击。在开封的周围,还有在邱雨青的第五军,孙元良兵团、区寿年兵团,刘汝明兵团等。到时由邱、孙两部对粟裕兵团进行夹击,以最大限度地杀伤溃逃之敌,其他兵团也配合捕杀。如此一来,粟裕即败,敌陈士榘所部定然不敢东向,这个时候,我们会同刘汝明再予以搜剿。呵呵,这个方针,要注意各部开进不可过早,过早则敌也逃遁;亦不可过迟,过迟则开封有失!”   大家听完胡从俊的说明后,都不约而同地点着头,大声称赞着蒋总统的英明之处,却只有张贤紧紧地锁着眉头。   胡从俊又部署了一下整编十一师的行进方向和行进速度,最后道:“我们此时离着开封还有三百余里,明日十一旅与一一八旅先行开进,进至商水和周家口,四十九旅跟随师部在上蔡等候随后的辎重,等辎重一到,马上跟进!”   “是!”大家齐齐应答着。   看看再没有什么好说的,胡从俊这才命令大家各去准备。   ※※※   但是,当张贤走到门口的时候,胡从俊却叫住了他。本来,徐海波还想找他谈些事情,见状之后,只得自己先行离去了。   看看这个会场里再没有别人的时候,胡从俊这才问着张贤:“张贤呀,我怎么觉得你好象对总统的这次排兵布阵不太满意呢?”   张贤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却是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道:“哪能呢?我怎么敢对总统有所怀疑!”   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张贤呀,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外人,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心腹,难道你在我的面前还要装腔作势吗?”   被胡从俊如此一说,张贤却有些挂不住了,红着脸承认道:“是!我的确对总统的这个部署有些怀疑!”   “哦?你先跟我说说看?”胡从俊问道,同时又道:“其实我也看出了一点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与你看到的一样。”   张贤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我不知道这一次的这个部署是谁在总统面前出的主意,我真得要怀疑这个出主意的人是共产党的卧底了!”   “哦?”胡从俊猛地一怔!   张贤道:“如果真得照这个部置来打,开封城准破无疑!”   “你怎么如此肯定?”   张贤苦笑了一声,道:“这种战术已然是往日打鬼子时候的陈年战术了,根本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日本鬼子用兵还算是循规蹈矩,日行夜宿,白天打,晚上歇。当年我们打的鄂西会战、常德会战,其实的战术用兵如出一辙,先是等着鬼子来攻,在把鬼子拖得不行了,要走了,我们的大兵团这才从四面包围压迫过来,敌人自然大败而归!呵呵,只是我们的付出也是十分得惨重!”   胡从俊点了点头,那两场大会战他也是其中的参与者,鄂西会战的时候,日军打的是石牌,他是拼尽了老命,与十一师顽强地顶住了鬼子的攻击,这才为其他部队赢得了时间;可是常德会战,那个场面更加惨烈,常德城远没有象石牌那么幸运,最终还是被敌人攻破,八千的虎贲之师所剩无几。   “我们如今面对的是共产党,不是东洋鬼子!”张贤却是有些语重心长:“共产党远比鬼子难对付得多,那些作战的老套术过于陈旧,根本就没有用处了!”   胡从俊已然明白过来,却还是细思着。半天之后,才对张贤道:“再怎么说,开封城就算不是固若金汤,却也防卫得当,我想共军真要想拿下这座省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是十天有点长,我们支撑个三五天应该没有问题的!”   “只怕最多也就是支撑三五天!”张贤道。   “你怎么对开封的守军这么不信任呢?”胡从俊问道。   张贤苦笑了一声,却问着他:“军座,你说开封与洛阳的城防相比,哪一个更高一些?”   胡从俊怔了怔,道:“当然是洛阳!”   “的确是!”张贤也道,同时提醒着他:“打洛阳,共军只用了五天时间!”   胡从俊默然了,三个月前,整编十一师出援洛阳,因水而阻,只差了两天,洛阳城便丢了,守城的青年军全军覆没。   张贤忽然想起了什么来,问道:“军座,你还记得吴司令吗?”   胡从俊愣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因为宿迁之战没有打好而被撤职的吴奇将军。   “你还记得他走的时候,我们两个去送他,他跟我们说过的话吗?”张贤问道。   一听到张贤提起了这些来,胡从俊不由得警觉了起来,依稀记起来,吴司令曾经怀疑过国防部里有共产党的奸细。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的,只怕那个奸细的官职还不小,只是这种事情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能乱说的。   看着胡从俊的眼神,张贤已然知道了他心中的所想,当下道:“军座,我想要提醒你一下,不管国防部里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你是我们十八军的一军之长,一定要权衡一下,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如果一味得听从国防部的命令,到头来我们很可能会被送到共军的嘴里去!”   听着张贤的舅劝告,胡从俊知道这是张贤的肺腑之言,已然记在了心里,但是身为一军之将,却又不能让部下怀疑总统的命令,于是在思索之后,笑着对他道:“张贤,你也许太多心了,这次的开封之战,我们也不见得是没有机会的,如果大家都真得能按总统所说得那样去做,我想还是有胜利的把握的!”   张贤知道这是胡从俊的狡猾之处,当下也笑了笑,对着他道:“但愿我确实只是多心!”      第二七章 上蔡(二)      当见到一脸憔悴、几无血色的张义时,刘兴华先是愣了一下,蓦然间忘记了自己已然是身为一个纵队的司令员的身份,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住,眼中闪动着泪光,就仿佛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兄弟。   熊卓然站在刘兴华的旁边,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一个月之前,第一团的战斗太惨烈了,几乎可以用全军覆没来形容,在许多人以为,那些没有回来的同志,不是被敌人俘虏,便是已然捐躯在了战场之上。   纵直机关许多的人都伫立良久,怀着感动看着刘兴华与张义的拥抱,他们看不清刘兴华的脸,却可以看到张义这张清秀的脸上已然是热泪纵横了!   两个人就这么久久的拥抱着,从抗战之时的武汉会战开始,张义便与刘兴华结下了不解之缘,张义一直把刘兴华当成了自己的大哥,而刘兴华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虽然在部队里的关系是上下级,张义是刘兴华的通讯员,可是实际上,都一直是刘兴华在无微不致地在照顾着张义,那个时候的张义就是一个孩子。而今也可以说,没有刘兴华的照顾与培养,张义也不可能成长成为一名优秀而勇敢的共产党员,成为襄河纵队的基层骨干。张义也从来没有令刘兴华失望过,无论是在国军里的潜伏时期,还是在解放军的战斗时期,他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这也是众人都能够看到的。   武小阳是第一时间听说张义归来,兴奋得如同一头小牛犊子一样,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从纵直的警卫连里跑了过来。虽然他总是喜欢与张义较劲,许多的方面对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同志很是不服气,但是实际上,他们又是一对最要好的朋友。当听说第一团只有关山政委带着几个人跑出来,里面没有张义的时候,武小阳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那个时候,他还在纵队的后方医院里,不顾一切地跑到了第一团去找关山政委询问,当知道那一夜的情况之时,他这个七尺的男儿经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人总是要经历过了失去,才会懂得珍惜。   从那一时刻起,武小阳便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自己总是要与张义这个最好的朋友来较劲呢?想一想两个人原来在一起的时光,虽然他很要强,但是分明看得出来张义一直在让着他,而自己除了枪打得好之外,与张义相比,的确是没有一点可以比得上他。   最先知道张义回来的是何大栓与石头,他们两个人当班在村子外面警戒,张义与春妮、铁蛋走进村里,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大栓也兴奋异常,亲自带着张义往指挥部去找刘司令员,而石头却趁机连忙跑回连里告诉武小阳。   武小阳跑得飞快,人还没有进来,嘴里已经在喊着了:“张义!张义!你真得回来了吗!”话还没有说完,便闯进了院子里,连头也没有抬,一头正撞到一个要走出来的人身上,将那个人撞倒在地,他也跌了一跤。   “哎哟!”那个被撞倒的人痛苦地呻吟着,将院子里正在拥抱地张义与刘兴华也惊醒了过来,松开怀抱,转头看向院子的门口。   熊卓然已然走到了近前,扶起了那个倒地的人,正是与张义同来的春妮,她与何大栓是表亲,在看到张义与刘司令员重逢的激动后,她也十分感动,却拉了拉何大栓的衣襟,想要跟他说些话,所以才转出院子,哪知道正也飞奔而来的武小阳撞上。   武小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间,已然认出了这个正被熊卓然扶起来的姑娘,经不住地叫了一声:“春妮?”   春妮也认出了他来,愣了一下,当然记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救过的战士,却又一时想不想他叫什么,愣愣地指着他,张着嘴,不知道应该喊些什么。   “我是武小阳,当初在你家里,你救地我的!”武小阳连忙道。   春妮这才如梦方醒,武小阳的名字也就顺出了她的嘴,只是看到他满面的疤痕,许多伤口也才刚刚掉痂,出来的皮色与周围的皮色截然不同,黑白相间着,就仿佛是得过了白臀风一样,很是难看。这些,当然还是拜熊三娃所赐。   熊卓然看着武小阳,却是骂道:“小武呀,你什么时候能够稳重下来,不这么猴拉巴机的,你看,把春妮同志拉成这个样子!”   一听说熊政委喊自己作同志,春妮便有些脸红了起来,连忙道:“没……俺没事,只是摔了一下,没事的!”   “真得没事呀?”熊卓然关心地问着,毕竟在这里,春妮还是一名群众。   “没事!”春妮说着,放开了熊政委的搀扶,想要自己走开,哪知道刚刚迈了一步,但经不住“哎哟”了一声,她的一条腿在刚才扭了一下。   熊卓然皱起眉头来,对着边上的何大栓道:“大栓,你背着她去卫生院看一看,她可能是扭了脚了!”   “是!”何大枪答应着,背起春妮出了院子的门。   武小阳这才跑到了张义的面前,已然把刚才的事忘到了一边,双手架住张义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一时也没有停止过,左看右看着,兴奋不已。张义也笑着看着他,这一份惬意自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知觉。   “张义,你真得回来了!”武小阳也不知道自己说得什么话,这一句话,他已经念了不止一遍。   猛地,他把张义举了起来,扛在肩膀上高兴地转起圈子来。   但是,张义却经不起他如此得热情,大喊着:“别闹!别闹!……”话还没有说完,便跟着一阵得猛咳!   武小阳吓坏了,连忙将他放在地下,让他坐到椅子上,边上的刘兴华也不由得骂道:“小武,你怎么这么胡闹,张义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呢!”说着,从桌子上拿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张义喝了一口,这才忍住了咳嗽。   “你伤到哪了?”武小阳连忙问道。   “没什么,小伤!”张义却是满不在乎。   “他可不是小伤!”一直站在边上看着战友重逢场面的铁蛋经不住叫道。   “哦,他是什么伤?”武小阳回过头问着他。   铁蛋道:“童老板那天给他作手术,花了五个时辰,他的左肺被打穿了。童老板说,他要想整个康复,怎么了也要休养两到三年的!”   张义却道:“别听他的,没有那么邪乎,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刘兴华皱着眉头,他知道那个童老板是谁,也清楚张义的这个伤的确不轻。   “对了!”张义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从贴身的兜里取出了那封宋伯的信,递给了刘兴华道:“司令员,这是驻马店交通站的宋伯要我带给你的信!”   刘兴华接过信来,拆开后,仔细看了起来,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重,已然没有了刚才与张义相见时的快乐,眼睛中的泪水再一次噙满,却是默然无语。   “有什么事吗?”熊卓然有些奇怪,连忙问道。   刘兴华没有回答,却是将这封信递给了他。   熊卓然接过信来,看着看着,面色也变得如同刘兴华一样,眼圈已然发红。   “到底怎么回事呀?这信上写得什么?”张义忍不住地问道。   刘兴华与熊卓然同时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半天之后,熊卓然才沙哑着声音,告诉大家:“尹剑团长牺牲了!”   张义愣了愣,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咳了一咳,腹中一团热流涌上了喉咙,“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然后,眼前一黑,从椅子上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   好象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电令来得是如此的急促与突然。   刘兴华接到这个电令的时候,已然是中午过后。熊卓然拿着这个电令,也有一些茫然失措,经不住地倒吸着冷气。   “这任务来得太急了!”熊卓然有些为难地道:“现在是一点钟,再把命令传达到各旅团,各旅团再准备起程,最快也要在一个小时以后了。上面要求我们明日上午九时赶到平汉路以东、上蔡以北的洪河沿线布防,把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堵在洪河以南,不令其能够救援开封,这距离可有一百八十余里呀!而给我们的时间还不到二十个小时,我们又不能象敌人一样有机械运输的车队,靠的是人的一条腿,只怕赶不上呀!”   刘兴华也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个任务的艰难,却又不得不坚定地道:“老熊,我知道这个任务很难,但是千难万难,我们也要想办法来完成。如今,开封那边打得正紧,敌人几路大军合围上来,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就是其中之一,而我们是离着胡从俊所部最近的,也只有我们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熊卓然还是有些犹豫,对着刘兴华道:“就算我们能够快跑过去,但是以我们襄河纵队刚刚被敌重创,只怕也无法挡住敌人的步伐!”   “你说得不无道理!”刘兴华点着头,同时告诉他:“其实上面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一次除了我们纵队外,还有上次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华野纵队,再加上豫皖边的一支中野纵队,我们是三支纵队共同来完成这个任务,只是我们纵队离着整编十一师最近,所以必须由我们先将敌人阻截,另外两个纵队会随后赶上来的!”   “原来是这样!”熊卓然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这几个月以来,襄河纵队与整编十一师纠缠得太久了,却没有一回能够占得便宜,说实在的话,从他这个政委的心里面,一提到又要与整编十一师打仗,便有些犯怵了起来。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已然果决了起来,马上对着各部参谋传下了令去:“这次任务来得十分急迫,我们没有时间组织战前动员,各旅、团需要做的各项工作全部在急行军途中进行,明天凌晨左右越过平汉铁路,争取在明日上午九点之前抵达上蔡城北的洪河沿线!”   各部参谋也知道时间的紧迫,领命而去!      第二七章 上蔡(三)      张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到了下午的四五点多钟,六月的白天很长,如果在两个月以前,这个时候就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张开眼来,张义首先看到的是一间低矮的土屋,屋顶的苇席还清晰可见。他愣了一下,回忆起来,他这是到了襄河纵队的驻地,当下马上坐起身来,通过窗户向外面望去,那边是一个山坡,山坡上的松树稀拉地长着,还有一些成片的杨树,正绿得耀眼。掩映其间的却是一片一片的白布床单,晾晒在树木之间。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在后方的医院里。   他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身体还觉得有些虚弱,到底还是有些根基的,这伤还无法影响他的活动。   床边上整齐着放着一套军服,自己的那件土布灰褂子也放在边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那身崭新的军服,毕竟这已经回到了部队里,而不是还在驻马店养伤的时候。   他走到门边,一扇门敞着,另一扇门虚掩着,当他刚想要垮步而出的时候,却听到了门外边传来了两个人的争论之声,细听一下,原来是送他到这里来的春妮与何大栓,铁蛋也在门外。他楞了一下,保持着静默,想要听一听门外这两个表兄妹到底在说些什么。   春妮的嗓门还是那么得开阔,依然一付无居无束的样子,显然她对何大栓十分得不满,争论着道:“表哥,兴你来参军打仗,就不兴俺也来参军吗?”   何大栓道:“春妮,你别跟我胡闹了,我们部队已经有新的任务了,很快就要出发!你马上回家去,别让咱舅担心!”   “俺就不回去!”春妮显得十分倔强。   铁蛋也在旁边帮着腔:“大栓哥,你看春妮姐的脚还没有好利落呢,这几十里的山路怎么回去呀,俺看你就和你们那个头头说说,把她留下来吧!”   大栓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去去去!你小子少捣蛋,那不叫做头头,那是首长!你的事我们首长还没有同意呢,就别说她了!”   听到大栓这么说,铁蛋也十分不服气地道:“大栓哥,你不管俺,俺等张义哥醒了,肯定会管俺的!”   春妮也道:“你们这里又不是没有女兵,刚才我就看到了好几个女兵,她们也跟我差不多大呀!”   “你算了吧,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谁要你当兵呀!”大栓椰喻着。   这一句话,将春妮说得脸红脖子粗起来。   张义正要走将出去劝解一番,虽然他也不同意春妮来当兵,但是何大栓这么说话太伤人了,怎么可以这么来说一个表现积极的姑娘呢?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去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又响起了一阵爽朗地笑声,接着口道:“谁说不认识字就不能当兵了?”   这是刘兴华的声音,张义愣了一下,不知道刘司令员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司令员好!”何大栓连忙回身向刘兴华敬着礼。   张义也连忙走出了屋子来,看到刘兴华带着武小阳,在纵队卫生部周部长的陪同下,已然站在了这个小院子的门口。   “司令员!”张义也连忙走过去,敬着礼。   看着张义,刘兴华收起了笑容,看着一身军装的张义,肯定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多的话,却在这个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咦!张义哥,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呀?”铁蛋很是诧异,他一直守在门外,却没有发现。   周部长也笑了起来,道:“你们几个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地,放着谁都会被吵醒的!”   铁蛋瞪了何大栓一眼,骂道:“大栓哥,就是嗓门大!”   何大栓被这小子没头没脑的话咽了一个正着,气得脖子都红了起来,却在司令员的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司令,俺真得能当兵吗?”春妮迫不急待地追问着,完全没有在意此时的刘兴华目光全然放到了张义的身上。   刘兴华被她这么一问,这才如梦方醒,点了点头,却又道:“春妮呀,女孩子当然可以当兵的,只是这要让你爹同意,他要是不同意,你说得再好也是白搭!”   “俺爹肯定会同意的!”春妮胸有成竹。   刘兴华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光听你说不行的,还要看你爹的态度。”他说着,想了想,道:“春妮呀,我们部队马上要出发了,你的脚扭了还没有好,要是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这样好了,我们纵队的医院暂时在这里还走不了,你就先留下来,先跟着周部长他们吧,等你的脚好利落了,再回去跟你爹商量一下,要是他同意,你再回来,你看怎么样?”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春妮兴奋地叫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你,刘司令!”   何大栓却皱起了眉头来,没有忘记纠正她道:“这里要叫首长!”   春妮怔了怔,马上改过了口来:“是!首长!”   “那我呢?”铁蛋也连忙凑过来问道,童稚的声音还没有脱去。   “你?”刘兴华笑了一下,道:“你快给我回家!”   铁蛋怔了一下,已然是一脸得沮丧,忽然觉得有十万的委屈,经不住眼泪流了出来,愤愤地道:“你们欺负人!”   刘兴华也周部长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武小阳也笑了起来,却道:“铁蛋,就你这个熊样还想当兵呢?动不动就哭鼻子,呵呵,我们可不要哭鼻子的兵呀!”   “谁哭了!”铁蛋抹了一把眼泪,已然忍住了委屈。   刘兴华笑着问着他:“铁蛋,你说我们欺负人,我们怎么欺负人了?”   铁蛋看了春妮一眼,道:“连春妮姐,她是个女的你都同意留下来了,为什么不要俺?”   刘兴华道:“我并没有说同意春妮当兵呀,只是现在她这个样子先留在医院里,以后能不能当兵还要她爹同意。你也是一样的呀,你是背着你爹跑出来的,他还不知道呢!”   “俺给他留了封信,他知道的!”铁蛋肯定地说着。   张义想了想,在边上道:“司令员,这么远的路,让他一个人回去,我都不放心的,我看不如也将他暂时留下来,就在后方医院帮忙打个下手,等有机会了,再送他回家,你看呢?”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周部长道:“老周,这个小鬼就给你吧!”   “好呀!”周部长一口应道:“我这里也很缺人,你给我几个我就要几个!”   哪知道铁蛋却不卖帐,道:“俺不想呆在医院里,俺要跟着张义哥去打仗!”   刘兴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小子太倔强了,有当年张义的一模样。   张义却教训着他:“铁蛋,就算要打仗,也要先学会救人,等你在这边学会了救人,首长自然就会让你去打仗了!”   他这是敷衍之词,宋铁蛋却似懂非懂,以后当兵都要从这一步经过,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   将这些琐事处理完,刘兴华这才面对张义,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张义,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早就好了!”张义回答着:“只是刚才听到尹团长牺牲的消息,我有些按捺不住!”他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却是对着刘兴华请着罪:“司令员,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完成关政委交给的任务,才让尹团长被敌人捉住,我请求处分!”   刘兴华愣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告诉他:“张义,尹团长被俘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徐小曼比你先归队,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向组织报告了。在那种环境下,你已经做得很出色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自己也为此深深地自责着,那场战斗真正的失误是其实是自己造成的,他在指挥上犯了一个跟赌徒一样的错误,便是输了,还想着要孤注一掷以保全身!他对自己的这个对手张贤太了解了,同时也太不了解了,太了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太不了解是因为张贤用兵的诡诈竟然总是能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对于张义来说,部队打成那个样子,尹剑已然是一个残废之人,关山政委的那个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只要是稍有头脑的人都可以想到!张义并不笨,相反,他的聪明在襄河纵队所有指战员里是数一数二的,却毫不迟疑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令人扼腕,但是,他由此也更加欣赏这个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年青人。   听到刘兴华根本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反而令张义越发得不安与自责起来。   “张义,我们纵队又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大部队已经出发了,我也要马上出发,在出发前,对你放心不下,所以才过来看一下的!”刘兴华向他道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张义愣了愣,连忙问道:“我们第一团呢?”   这一句问话,却问得刘兴华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愣了半晌,向他作着解释:“第一团不参加这次的行动!”   “为什么?”张义很是不解,在他看来,第一团才是襄河纵队的主力,没有第一团参加的战斗,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   武小阳却没头没脑地道:“上一次第一团都打没了,只剩下了关政委带出来的那一个半连的兵力,新的第一团还正在组建呢!”   张义呆立在那里,默然无语!其实这种结果,也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   刘兴华带着武小阳骑着马离去,将张义留在了这个后方医院里,那意思就是要他好好的休养一下,为新组建的第一团出力。   周部长把铁蛋留在了张义的身边,其实就是要铁蛋来照顾张义的起居,毕竟张义在敌后治疗的时候,都是这个铁蛋与他在一起的。   春妮被安排到了医护组,跟着别的医务人员学习医护工作。其实这个时候一听说自己能够留下来,她的脚也奇怪地好了起来。   可是,张义却久久地无法平静下来,望着刘兴华和武小阳远去的背影,一个主意油然而生。   “铁蛋,你不是想要去打仗吗?”张义问道。   “是!”铁蛋回答着,却又十分得无奈:“你非要俺留在这个医院里!”   张义道:“你真是个笨蛋呀,我要是不那么说,你能被司令员留下来吗?先别管呆在哪里,留在医院里也算是留下来了,以后再说!”   铁蛋这才恍然大悟,他的确有些转不过弯来。   张义又接着道:“大部队向东去了,听说要赶到上蔡那边去堵截敌人整编十一师!”   看着张义不安的心情,铁蛋仿佛是猜出了什么来,问道:“义哥,你是不是也想去呀!”   张义肯定地点了点头,对着他道:“这个整编十一师是我们的老对头,我们的第一团就是被他们吃掉的,所以我很想过去看一看,或许能够报仇血恨!”   铁蛋愣了愣,摇了摇头,告诉他:“周部长就怕你乱跑,所以特别叮嘱俺,要俺把你看住了,不兴你离开医院!”   张义却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带来的兄弟,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变成了人家的兵。当下道:“好了铁蛋,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我带着你去看一看,怎么样?”   “好呀!”铁蛋马上兴奋了起来,可是也只高兴了片刻,却又担心地道:“周部长肯定不让咱们去的!”   “我们当然是悄悄地去,不能惊动他们!”   “这怎么行呢?”铁蛋迟疑着,却又有些非常想去。   张义扳起了面孔,不快地道:“那好,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你告诉周部长,就说我归队去了!”   一看张义生起了气来,铁蛋马上软了下来,连忙道:“好吧!义哥,俺听你的!”   张义这才露出了笑容来。      第二八章 围城(一)      刘兴华与武小阳快马加鞭着,已然赶上了前行的部队。   襄河纵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在向东边狂赶,但是任何人都不是机器,不可能永无止境地这么跑将下去。部队的速度也明显得降了下来,便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停脚,一边走,一边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走出山区的时候,黑夜已然悄悄地来临了,这却又是一个十分有利的时机,最少可以不用担心被敌人的飞机侦察到部队的去向。   看着赶将上来的刘兴华,熊卓然拨过了马头,等待着他过来,然后并驾骑行着。   “老刘呀,你看看,大家跑了半天,个个都已经疲惫不堪了!”熊卓然经不住地道。   刘兴华望着这一队队打着火把前行的队伍,这些都是他的部队,从这些士兵们走着的脚步上来看,显然沉重了许多。大部分的人都背着行军背,把枪挂在自己的项间,身上还跨着子弹袋,以及水壶、干粮等物品,还有的士兵混得不错,搞到了钢盔戴在头上。这些东西,就算是没有五十斤,也有个三十斤。当下他想了想,大声叫过正过来的这个团的团长,命令着:“告诉大家,把没用的东西都丢掉,背子也不要背了!加快速度!”   那个团长愣了愣,有些舍不得地道:“司令员,这些东西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搞到的,说丢就丢了吗?”   刘兴华却是一瞪眼:“有什么不可以丢的?没有了,我们还可以从敌人那里夺来!”   “是!”这个团长不再多言,马上传下令去。   士兵们纷纷把身上的重物以及累赘去除,只带着枪和子弹,有的人甚至连水壶与干粮也丢掉了,全然是轻装上阵。   “小武,你去前面告之其他部队,也要这样轻装前进!”刘兴华又命令着。   “是!”武小阳答应了一声,急忙催马向前奔去。   熊卓然却有些不舍,的确,如今襄河纵队能够每人一把枪,每人一条背,这已经与当初从中原突围的时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军用物资说丢好丢,但是再想搞到却不见得如此容易。当下,他对着刘兴华建议着:“老刘,我看可以让一个连或者一个营留下来收尾,这些物资让他们清理一下,这里虽然不是根据地了,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或者寄存到附近的村庄里,或者找到游击队让他们代管,等这一仗打完后,我们再回来取!”   听着熊政委的提议的确不错,刘兴华马上点头同意,把这件事就交给了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营。   午夜过后,凌晨时分,部队仍然在急行军之中,大家靠着双脚在迅速地移动着,但是却又都极度地疲劳,打瞌睡的人越来越多,走着走着便睡着了起来,有的战士便在睡意朦胧之间停了下来,后边的战士也迷里迷糊地,一头便会撞到前边战士的枪杆之上,两个人于是同时惊醒。   “前面就要过平汉路了!”熊卓然提醒着刘兴华!   刘兴华当然明白,过平汉铁路就是一项十分危险的过程,去年襄河纵队陪着晋冀鲁豫第十纵队就是在柳林车站附近过平汉铁路的时候,进入了国军的埋伏而损失惨重。   “传令下去,让梁三旅长派两个团守住铁路的南北方向,掩护大部队通过!”刘兴华命令着身边的一个参谋,同时又叮嘱着道:“叫大家迅速地通过,如果敌人不动,谁也不许主动出击!”   这个参谋应声而去。   在平汉铁路上,负责守卫的主要还是国军的交通警察部队,这支交警部队其实是由当初的军统下属的特务部队装备而成,虽然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但是毕竟比不了真正的主战部队,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维护铁路交通的畅行。只有在铁路的要点城市或者车站才会有国军重点的兵力保护,而刘兴华所选的这个过路地段,正是国军主战部队薄弱的所在,他相信以那些龟缩在据点里的交警总队的人,在这个深夜里,如果不是自己主动攻击,他们肯定不敢主动来攻击自己,更不会为难自己,其实这也是他们这么多次通过铁路以来,双方所达成的默契。   刘兴华的判断的确很是准确,当襄河纵队总算是平安地通过了平汉铁路,并没有发生战斗。   但是,如此规模的人员通过铁路,不能不引起交警总队的注意,虽然不敢在黑灯瞎火里出来堵截,还是把这份情报报告给了信阳绥署。   信阳绥署接到了这份报告之后,张轸主任不敢怠慢,马上看出来这部共军的目标是奔向上蔡,于是也当即通知给了此时身在上蔡城的胡从俊军长。   ※※※   此时的整编十一师,留在上蔡城的只有胡从俊的一个师部指挥所,以及战斗力并不太强的徐海波的整编四十九旅,为了争取时间,在张贤的提议之下,胡从俊命令整编十一旅与整编一一八旅一左一右,向北渡过了洪河。因为是有军用汽车的运输,所以他们的速度很快,这一夜,张贤的整编十一旅已经进驻在了离着上蔡一百里外的商水县城,其前锋的一个团已经抵达颖河岸边的水运中心周家口。而王元灵的一一八旅也紧随在了十一旅的旁边,两个旅互相倚重着,虽然大胆快速地前进,却也慎重地不敢落单独行。   胡从俊接到信阳方面的通报之后,天光已然大亮,一向以谨慎著称的胡军长不得不对这支连夜从平汉铁路西面运动过来的敌军充满了警惕,从情报显示,这支共军部队在遂平与西平之间的焦庄车站到土洼车站之间穿过平汉铁路,离这里也不过五十余里,这个路程,只怕用双脚走也用不了半天的。   很显然,这部共军的运动,肯定是与开封之战有关,不用多想,胡从俊已经猜出了这股解放军此来的目的。   胡从俊紧急召集起此时还在师指挥部里的高级参谋与整编四十九旅的徐海波旅长,一起研究起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首先,他将敌情通报给了大家,讲完之后,来到地图之前,用手从叶县方向往上蔡这边虚空地画了一道线,然后十分肯定地道:“不用想,这股敌人的目的定然是冲着我们整编十一师而来的!”他说着,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在坐的众人,又道:“叶县那边的共军有两股,就是上一次在象河关败在我们手下的那两股共军,其中离得我们最近的是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为了核实情况,我已经派出搜索队前去打探,看看这到底是不是!”   边上的一个参谋道:“军座,上一次刘兴华已然败在了我们手下,他不过是一个残部,不可能在一个月以内便恢复元气的,便是来了,我们也不怕!”   徐海波也接口道:“是呀,刘兴华要是再过来,我们这一次一定把他消灭掉!”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道:“共军不可能如此轻率的,刘兴华这支部队运动过来可能只是一个前兆,他们的目的要是针对我们整编十一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定然不止他这一支部队,肯定还会有其他的部队跟进。昨天下午,空军侦察机也发现东南面新蔡附近的共军有异动,往我们这边过来,只是那个时候离得我们很远,所以我没有当回事,如今看来,定然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大家听到军长如此一说,都思量起来,此时北面开封大战打得正急,而总统又亲自下了手谕,要求整编十一师向北突进,以达到合围共军的目的,这是一个很大的战略部署,如果成功,很可能就如同蒋总统所盼望的那样,取得开封会战的胜利。想来,这些共军也不傻,当然明白其中的险恶,这个时候刘兴华的襄河纵队突然穿过平汉路,肯定是担负着阻击整编十一师的任务。   想到这里,徐海波霍然明了,笑了一下,道:“军座,刘兴华此来,不过是想对我们进行阻击,想要拉住我们的后腿,不要我们顺利进援开封。呵呵,我们就偏偏不让他们得逞,继续行军,让他们追之不及!”   胡从俊却皱了一下眉头,还没有答话,边上的一个参谋便反对道:“不行,此时我们指挥部就在上蔡城,所有的辎重也才刚刚抵达这里,带着这些辎重,我们无法走得太快!”   徐海波道:“上蔡城还有我们四十九旅守备,我认为此时我们应该让十一旅与一一八旅继续向开封前进,由我们整编四十九旅与敌在这里周旋,如果大家放心不下,军座还可以调确山的整编十八旅过来接应,这才是万全之策!”   “如果没有辎重补给,十一旅与一一八旅又能前进多远呢?”又一个参谋发表意见,显然不同意徐海波的建议:“我认为,在这个时候,应该命令十一旅与一一八旅回师,将这股敌人驱散后,再行前进!”   徐海波转头看着胡从俊,依然满是信心地道:“军座,如果让我们四十九旅坚守上蔡城,我可以保证能守五天!”   胡从俊一阵思索,他的确有些为难起来,以他的个性,当然还是保守为主,并不赞同徐海波的意见,但是蒋总统明确要求各部要尊命行事,开封那边的战斗打得正是激烈,如果自己的部队不能及时准确地赶到那里,一旦开封城破,那么上面势必会追究自己的责任。他又看了在座的众人一眼,这才忽然觉出少了一个张贤,如果张贤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同时想到张贤还有徐海波,他想,要是张贤在这里,一定会赞同自己的主张,以张贤的口才与威望,也一定可以说服大家,不至于令胡军长如此得犹豫不决。   正在这个时候,一早便被胡从俊派出去的乔书强队长赶了回来,副官知道军情紧急,不惜闯将进来向胡从俊报告。胡从俊令大家继续讨论,自己出去听乔队长的汇报。   一看到胡军长出来,乔书强连忙敬了一个礼,这才报告着:“军座,已经探听清楚了,越过平汉路的正是刘兴华所部的两个旅,在他们的后面还跟着另一支共军,这两支部队共有近万两万人的样子!”   胡从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近两万人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如果再加上东南方向运动过来的共军,最少可以达到三万的兵力,而达到五万兵力也是很有可能的。三到五万兵力围攻一个小小的上蔡县城,仅仅凭着徐海波的整编四十九旅的八千多人与师部的几千杂兵,根本无法应付,更何况这个整编四十九旅还只是整编十八军里的二流部队。   “小乔,你去得很迅速呀,这么快就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胡从俊不由得赞叹着。   乔书强笑了一下,告诉他:“我这也是巧了,带着人往西面去,刚刚到林庄,便抓到了一个往敌先头部队传达命令的文书,而且还得知了敌人的布署。”   “哦?”胡从俊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刘兴华准备怎么布置呢?”   乔书强道:“刘兴华准备在上蔡城以北的林庄到白圭庙之间形成一道封锁线,卡住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咽喉,不让我们向北进援开封!”   听到乔书强如此一说,胡从俊不由得笑了起来,显然,刘兴华的这个布署已经晚了,整编十一师的主力早已经渡过了洪河,他此时在这个区段里布兵,无疑只是一个马后炮了。当下道:“林庄到白圭庙之间布兵,其实就是要扼住我们的洪河渡口……”可是话刚刚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了什么,笑意顿时凝固了起来。   “怎么了?军座?”乔队长还从来没有见过胡军长如此古怪的表情,经不住地连声问道。   胡从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还在喃喃自语着:“林庄?白圭庙?……”      第二八章 围城(二)      刘兴华的襄河纵队顺利地穿过了平汉铁路,在拂晓之前,先头的侦察队已然从前面返回,向他报告着敌人的动向,敌人整编十一师主力星夜兼程地北上,而其指挥所便设在上蔡县城,敌军并占领附近的要塞,在上蔡周围形成了一个防御圈。   听着侦察队长的报告,刘兴华与熊卓然思索了半晌,熊卓然又问道:“敌整编十一师的主力如今已经到达什么位置了?”   这个侦察队长道:“我们窃听了他们电话,敌十一旅与一一八旅已经到达商水附近,很快就可以渡过颖河!”   刘兴华与熊卓然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的任务是阻击敌人,如果敌人真得渡过颖河,向北而去,他们根本就追击不上。便是在这个时候,要想阻拦敌十一旅与一一八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情况很危急呀!”熊卓然对着刘兴华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他当然知晓,一旦让敌人进援开封到位,那么他们这支部队的阻击任务也就等于彻底失败,开封战役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而更可怕的可能是那些在开封附近战斗的解放军,全部会掉进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怎么办?”熊卓然也焦急起来,在这一刻,他都有些失措了。   刘兴华紧锁着眉头,又问着这个侦察队长:“胡从俊就在上蔡城吗?”   “是的!”这个侦察队长肯定地道:“我们偷听他们的电话,我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上蔡城有多少敌军?”刘兴华又问道。   “敌第四十九旅与敌整编十一师的师部都在那里,估计有一万两千多人!”这个侦察队长告诉他。   “这么多兵力?”刘兴华经不住地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   这个侦察队长道:“差不多,敌四十九旅虽然兵力不满,怎么也有八九千人;而敌整编十一师的师部也有上千的人,他们还有一个辎重团刚刚抵达,再加上其他的杂部,这个兵力应该说是一个保守的估计!”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这个侦察队长的工作很是满意,他分析得也的确不错,当下表扬了他一番,让他再去侦察。   “这已经是千钧一发了!”熊卓然悠悠地道:“老刘呀,我们昨天在路上制订的方案已然是行不通了,必须要重新研究!”   刘兴华也点了点头,却道:“只是我们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先头部队很快就可以抵达无量寺和林庄一带,如果再往东运动到白圭庙,已然不合时宜了。要想把敌整编十一师的主力拖回来,我们只能采用围魏救赵之计了!”   “你是说攻击上蔡城?”熊卓然蓦然明了。   “是!”刘兴华当机立断地道:“我们只有攻其必救,才能调动敌人!”   熊卓然却有些迟疑,想了一下,担忧地道:“老刘,以我们这一个纵队的力量,要想攻击与我们兵力相仿的敌人,却是有些困难的!更何况这个时候,敌人是在守,事先已经占据了上蔡四周的有利地形,我只怕我们打过去,会变成一个南麻!”   南麻之战,华东野战军数倍于敌,到头来是一败涂地,而对手正是此时占据上蔡城的敌整编十一师。   刘兴华当然听说了南麻之战,对于整编十一师的任何战役他都十分感兴趣,因为他知道胡从俊也是自己的对手。   如今听到熊卓然如此一说,刘兴华还真有些犹豫,但是随即一想,却又没有其他的办法,此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当下道:“老熊呀,不打上蔡,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能够阻止敌人向开封增援吗?”   熊卓然愣了一下,只得叹了一声,道:“是呀,要是我们继续向东北方向追击敌人的援军,一是很难再追上,其二,还令我们的部队疲于奔命,白白地消耗体能,也达不到我们作战的目的!只是我总觉得我们进攻上蔡城,这是以卵击石,有些困难的!”   刘兴华轻蔑地一笑,道:“那个敌四十九旅不过是一支新组建的队伍,根本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不足以惧。上蔡城的其他部队也都是些后勤部队,人数虽多,却不能打仗!呵呵,这也是老天爷对我们的眷顾,要是胡从俊把张贤的十一旅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么我们可真得是两眼放光,双手抓瞎了,想也不能想打上蔡的事了!”   熊卓然仔细地琢磨着刘兴华的话,觉得说得也很有道理,但是他又有些不放心,道:“我们襄河纵队可以围攻上蔡城,但是我就怕胡从俊不上当呀!他要是死顶着上蔡城,继续命令十一旅与一一八旅增援开封,那我们怎么办?以我们襄河纵队的战力,要想夺下这座县城,只怕还没有这个实力!”   刘兴华的脑子也在飞快地运转着,熊卓然的这个假设也不无道理,可是以来回地思量之后,他肯定地道:“胡从俊一定会上我们当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刘兴华笑了一下,这才道:“你和这个胡从俊打得交道毕竟不多,呵呵,当年我在红军里的时候,就和胡从俊较量过了几回,有一次还险些被我抓到了他。他这个人生性多疑,有一点风吹草动便紧张的不得了。这一次虽然他的主力已经越过了洪河,直奔开封,但是如果我们选择攻打他在上蔡的指挥部,这就是猛虎掏心,是要他的命,他不可能不顾,也不可能不救!另外,胡从俊用兵的方针是先求自保,他不会为了别人而舍生忘死的!”   熊卓然却是将信将疑,不过,与胡从俊打过交道也非一次,的确如刘兴华所说得这样,胡从俊的自保能力可以说是国军中第一流的。可是,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层,于是道:“我还有两点担忧,其一,要是胡从俊不令其主力回师,而是从平汉路上抽调十八旅过来支援,我们怎么办?”   这的确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刘兴化想了想,道:“平汉路也是敌人的重中之重,整编十一师从驻马店附近抽走,敌十八旅担负起了护路任务,我想无论是武汉、信阳还是郑州方面,都不敢轻易让这条铁路中断,呵呵,我们就请地方游击队给我们帮个忙,在明港车站到西平车站间不断地进行破袭,我就不信胡从俊敢调十八旅过来!”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也点着头,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然后又道:“还有一点,就算是我们成功地令胡从俊就范,让十一旅与一一八旅掉头,但是让敌人这两个旅真得调转了头来,如果我们两支友军赶到得不及时,我只怕我们襄河纵队会再次陷入象河关那样的危机里!”   熊卓然的这一番话,令刘兴华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这种情况的确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以张贤所带领的整编十一旅,其行军、作战都是极其迅速的,稍有一慎,就有可能反被其噬,而这种痛苦他也非第一次经历了,直到现在,一提起整编十一旅,一提起张贤的名字,刘兴化便觉得阵阵地头痛。   “管不了那么多了!”直到最后,刘兴华只能发出了这一声的长叹,同时望了身边依然急急行军的战士们一眼,对着熊卓然道:“这样吧老熊,你把我们的作战方案紧急汇报给军区,也把我们的难处同时上报,可以说得明确一点,我们襄河纵队最多能够在上蔡城外围打上两天,两天之后就不好说了!”   熊卓然怔了怔,已然明白了过来。   ※※※   胡从俊终于作出了决定,命令在上蔡的部队加强警备,先做好防御工事,以待敌人。同时命令此时位于商水的整编十一旅与一一八旅暂缓前进,停驻颖河之南,以待时机。   这其实就是一种观望!   按照胡从俊的想法,或许刘兴华没有这个胆量,敢于攻击他此时已然严阵以待的上蔡县城;就算是有这个胆量,也要看一看打得是什么样的效果。刘兴华的目的就是为了阻击他的整编十一师,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胡从俊在这个时候其实就是想以静制动,倒是要看看刘兴华到底要来个怎么样的动作。   如果刘兴华继续向商水方向追击,那么,这是最好不过,过了洪河,那边就是两军的战场,这种大战也毫无悬念可言。   如果刘兴华真得胆敢攻击上蔡县城,想要用围魏救赵之计来令十一旅与一一八旅掉头,那么,也绝不是轻易可以办到的。敌军从五风山区急行过来,定然是疲惫不堪,而自己却是以逸待劳,还怕了他不成?   唯一令胡从俊有些放心不下的是那两支紧赶过来的共军,如果这两支共军赶到,很可能会在上蔡周围形成一个局部的兵力优势,那么这一仗就比较难打了。但是,他也有他的想法、有他的对敌之计。   张贤对于胡军长的命令有些不能理解,这种观望地态势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这让他想到了那个以“仁义之师”的自翊的宋襄公。思忖再三之后,他还是接通了胡从俊的电话。   “军座,我听说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已经运动到了上蔡城外,是不是?”张贤问道。   “是!”胡从俊回答着。   张贤道:“他们肯定是要阻击我们去开封救援的!”   “是,我也这么想!”胡从俊还是如此平静地回答着。   “刘兴华追上不我们,定然会强攻上蔡城,以迫我们回兵!”张贤肯定地道。   “是!”胡从俊也点着头,却又问着他:“张贤,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吗?”   张贤愣了愣,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胡从俊的指挥部离开上蔡县城,向北迅速挺进,将那些共军远远地甩在身后。如果当初胡从俊让指挥部跟着十一旅或者一一八旅,也就不会有这种难题,可是胡从俊歇了一天,等了一天辎重,这才使得共军兵临了城下。这个时候再想快速离开上蔡城,渡过洪河到达十一旅这边,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稳住自己的阵脚。   想到这里,张贤道:“军座,你不让我们两个旅前进,是不是准备让我们折返?”   胡从俊笑了一下,忽然对着张贤道:“张贤呀,刘兴华的这个襄河纵队也是够讨人嫌的,好几次都要被我们一口吃掉了,又三番五次地从我们嘴里逃走,你难道就不想把他搞掉吗?”   张贤经不住地一愣,忽然有些明白胡从俊的用心。   “张贤,看过《说唐》这部书吗?”胡从俊忽然说起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   张贤点了点头,道:“看过,那还是小的时候!”   “呵呵,知道罗成最厉害的绝招是什么?”胡从俊问道。   “回马枪!”张贤冲口而出,也就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也马上明白了胡从俊的用意!   《说唐》里有一个情节,罗成与秦叔宝是表兄弟,两个人互教自己家的武艺的时候,都多了一个心眼,秦叔宝没有教罗成秦家的“杀手锏”,而罗成也没有教罗家的“回马枪”。   所谓的回马枪,并不是回身刺,而是回马刺。就是故意引诱敌将追击,等敌将的兵器袭向自己的后背时,乘机拨转马头,令两匹马的马头相对成九十度,这个时候的两员将官也几乎成了面对面的样子,而这个时候的敌将招式已经用老,兵器还没有拉回来抵挡,促不及防,就被刺于马上。回马枪,就是反败为胜,却有一个先决的条件,那就是要先致自己于很危险的境地,让敌人感到胜利在握而失去了防备之心;其次,还要把握好时机与火候,以免对手能够识破;当然,最后还有一个要点,那就是战将要与战马很好的融为一体。      第二八章 围城(三)      刘兴华看了看自己的怀表,此时的时间指在了九点半钟,已经到达上级所规定的时间,而襄河纵队大部已然到达上蔡城西北郊林庄的集合点,离着上蔡城不过一步之遥。   “命令各部队稍作休息,一个小时后准备攻城!”刘兴华对大家下达了命令。   命令传达下去之后,那些已然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如获大赦一样,各团各营自找附近的树林、村庄、庙宇等可以隐蔽之所进行休息,许多士兵倒下头来,不管不顾得已然昏昏睡去。   刘兴华却没有机会休息,越是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反而越重,大战在即,还不知道这一战的结果会是怎样,但是这次战斗过于仓促,已然令他隐隐感到有一些不安,熊卓然的担忧还历历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但是作为指挥员,他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在战斗开始之前,刘兴华将手下的三位旅长和几个团长找了过来,布署着攻城的计划。   这个时候的梁三第一旅实际上只有两个团来参战,而这两个团兵员都有不少的缺额,第一团直到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人员也没有补满,只得留在山区里休整。而华锋的第二旅也好不了哪里去,也有一个团被打没了,此时也只有两个团参战。最弱的还是第三旅,这个旅只有一个团半过来,他这个旅长此时也就相当于是一个团长了,只是旅下还有一些直属部队,可以派上一定的用场。   刘兴华生怕兵力不够,又从三个旅的残部团里拉出部分的人员,组成了一个临时作战团,作为一个后备力量,当成机动。实则这一次赶到上蔡来的不过是六个团,而且每个团的士兵都没有满员,缺口都不小。   襄河纵队虽然是一个地方纵队,但是编制上却有三个旅,而每个旅辖下有三个团,实际上他的一个旅相当于华东野战军的一个师了。只是因为编制虽大,但是这几场战斗下来,人员却有些不足。如果按照上级的指示,襄河纵队早就应该三团合成两团,但是刘兴华却坚决不同意,并且说服了刘老总,最后刘老总作出了让步,如果他能够扩充到足够的兵,那么就允许他的这个建制存在,并且很可能还会把他的作战旅改为作战师,以适应实际的情况。刘兴华雄心勃勃,出了大别山,打了几个胜仗之后,又是招兵,又是买马,果真得作到了这一点,这令军区首长们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正准备兑现当初的诺言,哪知道象河关一战,这个襄河纵队又被打回了原形,人员大减,虽然名义上还是三旅九团,实则可以战斗的部队不过五六个团而已,等于整整地损失了一个三团的旅。   象河关之战,第二旅偷袭春水镇未果,有些损失;第三旅守备关山出现重大失误,下属的两个团几乎被敌全歼;而第一旅只是在最后关头损失掉了一个团,另两个团也遭到了重创,好在恢复得也很快,否则刘兴华还真不知道这一仗又该如何来打了!   看着手下的三个旅长与几个团长已然到齐,刘兴华这才与熊卓然点了点头,安排起各旅与各团的作战任务。   首先,刘兴华向大家作了为什么要攻打上蔡城的解释,他道:“如今敌人行动很快,其主力整编十一旅与一一八旅已经渡过了洪河,到达商水附近,我们如果再追过去,只怕大家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力了,疲于奔命不说,还很可能追之不上。这样一来,定然令上级布置的任务落空,而让我们攻打开封的友军腹背受敌。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选择攻打上蔡来,就是为了逼迫胡从俊能够回兵!”   大家都在点着头,心里也明白,司令员这么作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也都知道这是一招险棋。   “大家不用担心,上蔡城此时只有敌四十九旅,这个旅的战力很弱,大部分还是新兵。另外,胡从俊的指挥部也设在这里,有一大批非作战人员,呵呵,这就是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刘兴华同时解释着。   “呵呵,这样正好呀!”梁三旅长忍不住地道:“我们正可以攻进城去,活捉胡从俊,为我们那些死去的同志们报仇!”   “是呀,我们一定要活捉胡从俊这个老狐狸!”   “就算是捉不住活的,抓一个死的也行呀!”……   众人也齐齐应答着,情绪马上高涨了起来。   刘兴华与熊卓然又对视了一眼,看来大家的作战热情已经被提了起来,一听说胡从俊孤军被困在上蔡城,无不兴奋起来,都想着能够马上将之捉住。但是,他们两个人也十分清楚,战斗一旦打起来,却绝对不是如此轻松的事情,要想攻下上蔡城,除非有三个襄河纵队同时发起攻击,以此时襄河纵队一己之力,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如果非要硬打,虽说也有侥幸存在,但是很大的可能却是损兵折将,到头来弄不好还会被敌人吃掉。   刘兴华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道:“大家记住,这次我们的任务不是要攻取上蔡城,活捉胡从俊,而是只是要敌人退兵!所以,这次进攻上蔡,我要求大家只准佯攻,不许真打!”   大家都为之一愣,华锋旅长也有些不解地问道:“司令员,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等刘兴华开口,熊卓然却笑道:“你们想过没有,要是我们真得以攻取上蔡城作为目的,那么又需要多少的兵力?作出多少的部署呢?如果敌人主力一旦回防,我们很可能会立即陷入两面夹击之中,到时只怕撤都撤不下来了。”   刘兴华点着头,同时也道:“熊政委说得不错,所以,我们只能先派出一部兵力来佯攻,而还要抽出兵力来打敌人的援兵。对于这次战斗来说,攻城是其次,想办法多多消灭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司令员和政委如此一说,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刘兴华又接着道:“这次佯攻,虽然不准真打,但是也必须要把敌人打狠了,否则让胡从俊以为我们不过如此,就很难令他招回商水那边的主力部队!”   大家听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明所以了起来。   华锋旅长当先地开口问道:“司令员,你说打狠了,那又是要打到什么程度才叫狠呢?”   刘兴华果断地道:“打狠,就是要让胡从俊感到危在旦夕,他的指挥部马上就有要被打掉的危险。只有这样,他才会命令他的北援主力部队回师救援上蔡的指挥部。”   华锋与另外两个旅长都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这个程度的确是不好把握,当下只得点了点头,只有到战场上去见机行事了!   刘兴华又看了众人一眼,同时告诉大家:“今天这场战斗肯定会十分艰难,但是明天就会有一些转机,明天我们的两支友军会快步赶来,呵呵,我们会把作战的主要目标放在消灭敌人的回援部队上,视情况再作决定,若是打不下来就拖住他们一两天,若是能够打得下来,就毫不手软!”   大家都一齐点着头,这就是明显得围点打援之策,显然也是上面军区的意思。   看看大家都已经明白了这次作战的目的,刘兴华这才分派属下的各旅各团的任务。华锋的这个旅此时成为了襄河纵队的主力,当然用来攻打上蔡城;而第三旅的那个团也被安排来打上蔡,三个团的兵力围攻上蔡的三个城门,留下一个东门不打,给胡从俊以围三阙一的印象,更不敢轻易率兵突围,而将主要的攻击目标定在北门。   在部置完了围攻上蔡城的兵力后,刘兴华又命令梁三旅长的两个团,一个绕过上蔡城,直插城东北三十里外的洪河西岸,在白圭庙附近设下伏兵,以待敌回援,因为在这个方向上的洪河上有一座桥;另一个团布置在城北二十五里外的西洪桥,因为在那里的洪河上也有一座桥。这条洪河是淮河北侧的一条支流,由西北往东南方向流过上蔡县境,正在县城的北、东两个方向,刘兴华如此布置,其实就是要占领有利地形,来控制洪河的渡口。   各旅各团领命而去,刘兴华命令纵直指挥部就设在了这个林庄,林庄位于上蔡城的西北方向,离城不过二十余里,他可以说是已经来到了胡从俊的眼皮底下。   ※※※   还不到中午,解放军的野炮便从上蔡城的三面呼啸而来,徐海波设在上蔡城周的北、南、西三面的环卫阵地都受到了襄河纵队不同程度的猛烈攻击,而城西北面的林庄、单庄、小集一带已然被共军占领,此时,县城的外围阵地正在与共军激战之中。   当徐海波来到整编十一师的指挥部里向胡从俊汇报的时候,却见到胡从俊正襟危坐在那里,不急不慌地在看着一张报纸。   “军座,徐旅长来了!”刘副官却比谁都着急,在胡从俊的身边提醒着他。的确,在这个指挥部里,虽然对于战斗大家都经历过了多回,却还是总有人有些不安。   胡从俊这才放下了报纸,抬头看了徐海波一眼,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徐旅长,外面的战斗打得怎么样?”   徐海波看了他身边的刘副官一眼,并没有得到刘副官有什么暗示,这意思也就是说胡从俊今天的心情并不坏。当下向他如实在汇报着:“敌人是从十一点发起的攻击,他们从三个方向包围了上蔡城,但是都没有能够突破我们的外围阵地。此时北面打得最为激烈,敌人对麦仁店、圈刘、尚庄、五里堡这几个村子争夺得比较凶,我们已经丢失了麦仁店,但是圈刘的战斗呈拉锯之态,我已经派了一个连增援那里,暂时不会有问题!”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另外两面呢?”   徐海波道:“南面和西面的攻击较弱,西面的敌人还被堵在黄泥庄,没有突破过来;南面敌人也没有能够突破谢庄!”   “看来敌人是把主要的兵力放在了北面!”刘副官经不住地道。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却微微一笑,道:“这个刘兴华看来是等不及了,平常他们总是习惯于夜里发起进攻,这一回大白天的就敢打了,呵呵,他们这是自己找死!”   徐海波与刘副官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胡从俊的话意,于是问道:“军座,难道已经有了更好的机谋来对付这个刘兴华吗?”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又道:“徐旅长,这一战用不了多久,最多明天就会见个分晓,你们旅给守住上蔡城,绝对不能令敌人攻入城来!”   “是!”徐海波响亮地回答着,看着胡从俊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十分想问个究竟,但也知道他要是愿意说,不用自己来问,便早就说了。看来,胡从俊还是不愿意说的,也许是怕泄漏了机密吧。不过,当初在会上胡从俊作出的决定只是要四十九旅加强上蔡的城防,并没有说明退敌之策。他原来以为自己要在上蔡被围几日呢,此时胡从俊告诉他明日便会有一个结果,那也就是说他的四十九旅最多只需顶住敌人两天的攻击,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多难的事!想到这一点,他也立即觉得轻松了许多!      第二九章 回枪(一)      白天发起战斗,这对于襄河纵队来说,无疑是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此时敌人的战机虽然尽数投身到了开封的战场之上,但是从武汉和信阳过来的时候,便是不在上蔡的上空停留投弹,也给那些作战的解放军的战士们来到了很大的压力,听到飞机的呼啸而至,不得不分出心来对付。而此时上蔡城的国军炮火也尽数配制到了城北,对着城北和西北方向的解放军阵地发出猛轰,尽管华峰旅长亲自来到前敌指挥作战,但是依然不能很快地突破国军的阵地,打了半天,部队也只夺战了上蔡外围的几个据点,没有对敌人行成更大的威慑。   而梁三旅却是出奇得顺利,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已然占领了上蔡东面与北面的洪河之桥,扼住了洪口的渡口。   刘兴华显得有些急迫,终于与两方面的友军联络上了,西面来的华野纵队已然开到了西平附近,估计在夜里可以穿过平汉铁路,明日一早就可以抵达这边的战场;而东面过来的正是中原野战军的主力第一纵队,这个纵队的司令员王勇也是他早就熟识的。   在共产党成立中原军区之后,下辖有七个军分区,而晋冀鲁豫野战军也被改编为中原野战军,此时王勇的第一纵队辖下有第一、第二和二十旅这三个旅,而原来的第十九旅已经调到了皖西军区归入了地方。第一纵队经过在淮河之北的休整,已然逐渐恢复了生气,兵员也得到了一定的补充,虽然还没有达到当初挺进大别山前的水平,但是战斗能力已经与刚刚走出大别山时相比,有了非常大的提高。   只是,王勇的第一纵队离得也并不近,估计赶到上蔡战场的时候,也要到第二天的早上了。   “呵呵,这们的援军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当得知自己的两个友军还远离战场的时候,熊卓然经不住一声轻叹,显然为这场战斗的结果感到担忧。   刘兴华何尝不是如他一般地担忧,华峰旅长与方达旅长的报告都不令他乐观,虽然此时上蔡城的周围炮火连天,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但是没有想到这个新组建的国军四十九旅也如此得难缠,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胡从俊果然是国军中的一个佼佼者,和别得国民党将领相比,显得又是如此得另类。   “把攻击南门和西面的兵力撤回来,全部投入到上蔡的西北和北面的战场上来!”刘兴华当即作出了决定,此时自己分兵佯攻没有什么威力,自然也就没有效果,还不如集中力量,从一点突破,只要是夺取了上蔡的北面和西北的外围阵地,那么就可以是兵临城下,不容胡从俊再有半点得侥幸。   作战参谋领命而去,熊卓然看着自己的老搭挡,很是理解此时他心头的焦急。如果胡从俊不命令其主力部队回援,那么这场攻打上蔡的战斗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这也就无法完成军区交给的任务。   “老刘,我们这么打是不是有些孤注一掷了,万一敌人和上一次在春水镇那样,给我们来一个迂回包抄,偷袭我们的后面就不好了!”他提醒着刘兴华。的确,在上一次与整编十一师的对决中,襄河纵队就已经吃了这么一个明显得亏。   刘兴华却肯定地摇了摇头,道:“老熊,你放心,胡从俊不是张贤,张贤敢那么作,胡从俊绝对不敢这么做。他这个人的性格虽然狡猾,却远没有张贤那么敢于冒险!”   熊卓然有些半信半疑,自己与刘兴华比起来,的确与胡从俊打交道的时间不长,远不如刘兴华对敌人的了解。   仿佛是看出了熊卓然还有些不放心,刘兴华又解劝地道:“老熊,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是胡从俊有这个胆量,我们也不用害怕,我们手里还有一个预备团可以用上去!”   熊卓然想了一下,觉得刘兴华说得的确不错。   ※※※   胡从俊果然没有张贤的那份胆量,他根本不愿意行险,这就是他的性格。   徐海波明显得感觉到了北面与西北方向来的压力,而城南与城西的敌人悉数退去,他很快就已经看出来,敌人是将这两面的兵力集中到了北面和西北面。   他来到了整编十一师的指挥部里,向胡从俊报告着城外的战况,这个战斗从中午时分打响,此时已经到了下午的四点钟了,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西北与北面的压力的确过大,必须想办法加以解决,否则敌人根本可以肃清外围的阵地,兵临上蔡城下。   “军长,可以肯定敌人已经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到了西北和北面,他们如今实施的是重点攻击!”徐海波在向胡从俊详细说明了四十九旅的战况后,这样地说着,同时道:“如今我们在北面的几处阵地压力很大,圈刘村已经被敌占领,敌人的前锋不顾一切地穿插到了尚村与五里堡之后,看来是想一举攻破我们外围最后的两处阵地!”   胡从俊一边听着徐海波的报告,一边仔细地研究着地图,头也没有抬地道:“徐旅长,如今这个样子,你觉得应该怎么来打呢?”   徐海波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这是胡从俊在考验自己,当下朗声道:“军长,我想这个时候既然敌人放弃对我们的西、南两面攻击,那么我们四十九旅在那个两个方向上就可以抽出最少一个团来,然后用这个团作为机动部队,从西门绕到敌人的背后,两面夹击,令其无暇自顾,这个时候城里的两个团再出城合击,可以一举将敌击退!”   胡从俊这才抬起头看了徐海波一眼,笑了一下,道:“徐旅长呀,你的这个战术与当初张贤在春水镇打刘兴华偷袭的办法一样呀!”   徐海波不由得脸一红,有些尴尬,却又辩解地道:“是一样,只是他那次是在晚上,我们这一次是在白天。其实我们整编十一师的迂回侧击的战术又不是张贤第一次用了,呵呵,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我们不是就经常这么用吗?”   胡从俊却指着他摆了摆手:“徐旅长呀,你以为刘兴华是鬼子吗?他可比鬼子聪明多了,张贤已经对他用过的战术,你再对来用,我只怕到头来吃亏的是你呀!”   徐海波皱起了眉头,肯定地道:“城西和城南的确是没有了敌人的攻击部队,我的确可以抽出一个团来的呀!”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却提醒着他:“如果敌人这是在声东击西,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呢?”   徐海波怔了怔,有些不相信地道:“不会吧!”   胡从俊却意味深长地道:“跟共军、跟刘兴华作战,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们的行军十分迅速,昨天还在一百多里之外的山区,今天就跑到了上蔡城你的眼前,你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也许在你从西面、南面抽出一个团后,他们就很可能马上出现在我们兵力最薄弱的地方,到时你还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徐海波愣了一下,想了想,于是又道他:“军座,那么就只好这样了,我从那两个方向上各抽调回两个连,以加强我们北面与西北的兵力。如果敌人真得是声东击西的话,我们也可以即时调整过来,再把调出来的兵力回防!你看如何呢?”   胡从俊这才点了点头,徐海波的这个方案才是最稳妥的,当然也是最为保守的。   ※※※   张贤知道此时的上蔡城打得正是热闹,十一旅与一一八旅遵从胡从俊的命令没有再向北突进,而是派出兵力占领了颖河的渡口,并让工兵部队大张旗鼓地在河上搭建浮桥,给人一种准备不顾后面上蔡城的战斗,整编十一师主力继续向北挺进的印象。   其实,这一切都是胡从俊所布置的!   一一八旅的旅长王元灵带着副旅长龙天涯来到了张贤的整编十一旅的旅部,他也接到了与张贤一样的任务,对于胡从俊的军令很是不解,所以特地过来与张贤商议的。   “军座的这道命令实在是令人费解呀!”一见到张贤,王元灵便忍不住地叫了出来,他皱着眉头,脸上的那道疤成了蜈蚣状,很是难看。   “是呀,阿贤,军长这是什么意思呢?”龙天涯也不明所以地道:“要我们在这里缓行,而上蔡那边却打得正紧,我们前进又前时不得,回退又回退不得,徘徊观望,这迟早是要殆误战机的!”   张贤看了这两个同仁一眼,笑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回答。他与一一八旅的这两个长官认识了已久,尤其是王元灵,还曾是他最早的营长,无论是从私交还是从感情上来讲,都可以用笃厚来形容。   边上的吴华却接口道:“你们来问阿贤还真得是问对人了,我当初的时候也是十分得奇怪,后来经阿贤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哦,阿贤呀,你就快说说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奥妙呢?”龙天涯已经在迫不急待的催促了。   张贤这才问着他们:“那么你们说说看,刘兴华的那股共军为什么要去打上蔡?”   龙天涯愣了愣,道:“这还用说吗?他知道我们整编十一师的指挥部在那里,不打那里还能打哪里?”   张贤又问道:“那在你来看,他有这个实力打下上蔡城吗?”   这的确是一个比较难回答地问题,王元灵与龙天涯互相看了看,两个人都沉思了一下,龙天涯当先地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他打不下来!”   “为什么?”   “因为胡军长亲自坐镇在那里,又有徐海波的一个旅,他肯定打不下来!”龙天涯如此地道,可以看出来,他对胡军长的崇拜之高。其实在整编十八军里,此时对胡从俊崇拜的何止是龙天涯这一个官长呢?   王元灵看了他一眼,却道:“虽然我也觉得刘兴华拿不下上蔡城,但不是老龙的这个原因,我觉得他们行军上百里,以疲惫之师仓促进攻,最多不过得一时之机,只要徐海波能够稳住防守,时间拖上一天,刘兴华必败无疑!”   张贤点了点头,从两个人的回答上可以看出来,王元灵的确是比龙天涯的眼光高了不少,他这个旅长也到底不是白当的。   “王旅长说得不错!”张贤道:“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敌人还有两个纵队在向上蔡那边疾驰过来,大有要把我们整编十一师师部吃掉的架势!”   “这个我们知道!”王元灵道,显然他的得到了胡从俊的消息。   吴华却有些忍之不住了,插嘴道:“刘兴华打上蔡,其实就是为了要我们回兵的!”   王元灵又与龙天涯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看来我们也没有猜错!”   “呵呵,明眼的人都可以看出来刘兴华攻打上蔡的目的,胡军长当然也可以看出来的!”张贤向两个人解释着:“这也就是为什么胡军长没有让我们两个旅折回上蔡的原因!”   “可是这个时候我们不折回上蔡,难道还真要向北进援开封吗?”龙天涯经不住地道:“我们要不是回师,那么等另外两路敌军过来,师指挥部与上蔡城可就危险了!”   “是呀!”张贤跟着道:“所以胡军长要我们缓行,其实就是要我们回师的!”   龙天涯再一次与王元灵相视,两个人都有些不解,还是龙天涯问着:“那么既然如此,胡军长让我们马上赶回上蔡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我们在颖河上架桥呢?”   “呵呵,老龙呀,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吗?”吴华经不住大笑了起来。   龙天涯与王元灵莫名其妙,更是不解起来。   张贤这才向他们解释着:“军长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回兵,但是如果我们真得回兵的话,那么刘兴华的围城部队定然一哄而散,到时等我们赶到了上蔡,也无处可觅。呵呵,胡军长的意思其实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来把这个刘兴华解决掉,刘兴华的这支共军太讨人嫌了!”   听到这里,王元灵与龙天涯马上恍然大悟起来。   吴华又在边上解释着:“如果刘兴华不知道我们回兵,定然不会对上蔡城撤围,所以军长的意思就是要我们悄悄地杀一个回马枪,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张贤也点着头,同时道:“等你们回到一一八旅,就应该接到胡军长的军令了,他肯定要求我们连夜杀回上蔡。敌人靠的是两条腿走路,而我们用的是汽车运兵,虽然我们这里离着上蔡城还有上百里路,但是明天凌晨时分定然可以赶到洪河岸边,只要我们杀过了洪河,就可以对敌两面夹击,一举将刘兴华歼灭掉!”   “原来是这样!”王元灵与龙天涯都忍不住地道。但是王元灵却显得有些不快,悠悠地道:“呵呵,阿贤呀,看来军长真得把是把你当成了他的心腹,把什么事都告诉了你!”   张贤愣了愣,从王元灵的话中已经听出了一股酸意,当下连忙道:“王大哥怎么胡弄说话,这些都是胡军长的军事机密,不到事前他怎么会跟我讲的?其实我如今和你从军长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多,这些只是我和吴华思忖了许久,猜测出来的,因为觉得你们两个也不是外人,所以才会跟你们讲出来!”   “是呀!”吴华连忙道:“的确是这样的,只不过我可想不出来这些,都是阿贤自己想到的。可是,看看此时的情况,也与他猜测的差不多,想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听到张贤与吴华如此一说,王元灵有些脸红起来,自觉得自己比张贤有些差距,怎么就想不出这些来呢?当下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随便说说罢了!”   张贤也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其实我们的时间也十分紧张,胡军长也是在赌博,如果我们不能在明天天亮的时候将刘兴华击溃,那么敌人的两路援兵定然会赶将上来,到时敌人就会三路合围,我们可就危险了。只有我们先击败了刘兴华,才有可能掉转矛头击退另外两股敌人,主动地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   听着张贤说得如此险恶,王元灵与龙天涯都经不住连连点头。      第二九章 回枪(二)      果然如同张贤所判断的一样,在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胡从俊的绝密电令便拍到了张贤与王元灵的手中,要求整编十一旅与整编一一八旅在天黑之后秘密回师,给刘兴华的襄河纵队来一个回马枪,要一枪刺中敌之咽喉。并且,胡从俊在这封电令里明确要求,这两个旅的行动统一由张贤来指挥。   王元灵接到了这个电令,不由得对张贤佩服之极,虽然他曾经当过张贤的营长,但是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因为胡从俊要求他听从张贤的指挥而不快,反而认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也只能张贤有这个能力,自己与他相比差了许多。所以,不等张贤过来找他,他却当先着带着龙天涯再一次来到十一旅的旅部,与张贤商量两个旅并肩回师的事宜。此时,一一八旅与十一旅紧紧倚靠着,两个旅部相距也不过几里地而已。   在十一旅的旅部内,张贤摊开了地图,指着上面的地形,对着王元灵道:“王大哥,我们从商水回师,赶到上蔡战场,必须要过洪河,洪河上有两座公路桥,北面的这座是洪桥,它的南面就是西洪桥村,在这里!”他说着,用手指在那个地方划了一个圈,然后又沿着洪河的流向,指着下游东南方向的一处标地道:“下游在上蔡的东面还有一座桥,就是这座塔桥,河的对岸就是白圭庙!”   王元灵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点着头,已然有些明白,问道:“阿贤呀,你的建议是不是要我们两个旅分兵,一个从上蔡的东面过洪河,一个从上蔡的北面过洪河?”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刘兴华在攻击上蔡之前,定然会在这两座桥的桥头安排部队,或者设伏,或者阻击,不让我们两个旅顺利回援。另外,一旦发现我们两个旅回师上蔡,刘兴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在我们突破他的洪河防线的时候,他就可以从容安排围击上蔡的部队撤离,就算是我们突破了他的洪河防线,等我们赶到上蔡城,只怕他们也早已经跑得远了!”   王元灵与龙天涯、吴华等人都点着头,张贤的这个担心的确很有道理,胡从俊令他们两个旅夜间回师的日的就是想要一举歼灭敌刘兴华部,刘兴华是打游击出身的,向来喜欢采用游击战术,很难令人捕捉到他所领导的襄河纵队的主力位置。   “既然我们要打,就要在他发现我们进入战场之前,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令他防不胜防、措手不及!”张贤向大家作着解释,同时道:“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一举将其击溃,不会拖泥带水,然后才可以腾出工夫来对付另外两股共军!”   “要想达到这个效果,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有些难度的!”王元灵紧锁着眉头,经不住地道。   “是有些难度!”张贤笑了一下,却又道:“但是并不是说不可能!”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张贤,显然他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当下都静下心来,竖起了耳朵,等着他说出这一战的部署。   张贤这才指着地图上的两座桥道:“这两座桥其实是一个烟幕弹,一定会迷惑了刘兴华的判断,如果我们放着这两座好走的桥不走,而是在其他地方架设浮桥呢?”   大家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张贤的这个想法感到有些意外,思忖了片刻,王元灵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问道:“阿贤,你的看法虽说不错,但是如是我们放着公路桥不走,那么我们的机动部队也就失去了机动,虽然我们的大炮可以通过浮桥,但是我们的快速纵队怎么办?”   张贤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快速纵队的战车与装甲车如果也从浮桥上过,只怕时间会来不及。他笑了笑,对于这个问题也已经考虑过了,道:“这个你们放心就是了,我们的主力不走公路桥,但是我们的快速纵队却还是走公路桥的!”   王元灵有些不明白起来,愣愣地看着他。   张贤这才解释着:“我们在洪河边分兵两路,主力绕过公路桥从敌人想不到的地方渡过洪河,直插向上蔡城。但是我们还要留下一个团跟随着快速纵队,在黎明的时候从正面通过公路桥,与敌接触。呵呵,等刘兴华发现我们的战车开到战场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龙天涯笑着指着张贤道:“阿贤呀阿贤,你的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我要是刘兴华的话,也一定会中了你的计谋!”   张贤却微笑着摆了摆手,谦虚地道:“你们先别夸我,这招暗渡陈仓这计,还不知道刘兴华能不能识破呢,如果被他识破了,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搭的!”   “呵呵,这么复杂的计谋,料想刘兴华也想不出来,他没有这么好的脑子!”龙天涯肯定地道。   张贤却不以为然,又接着安排着:“王大哥,我们兵分两路,你们一一八旅从这里往西南行军,走白寺、大岳寺、腰店,绕过洪桥,向西到百尺集附近南渡洪河,从上蔡的北面进入战场,只要进入战场就可以堵住刘兴华向西的退路。怎么样?有问题吗?”   王元灵仔细地看了看地图,肯定地点了点头,朗声道:“没问题!”   张贤又接着道:“王大哥呀,一一八旅只要一进入战场,就要猛冲猛打,尽快在天亮之前将刘兴华那边的围城部队解决掉,天亮之后,敌人的西面援军可能会从西平那边过来,你们旅还要担负起上蔡西面的警戒任务!”   “嗯!我知道!”王元灵点着头。   张贤然后又对着吴华道:“我们整编十一旅从这里向南,走姚集折向西南,过蒋集、程楼,在栗庄与黄泥桥之间渡洪河,插到白圭庙之西,从上蔡的东面进入战场。同时三十二团尾随快速纵队沿公路从上蔡以东的塔桥开过来,在这个区域里应该会遇到共军的部队,不要管他们,突破他们的封锁后继续西进,快速抵达上蔡城的外围,呵呵,这个时候估计还能赶到战场上来收尾!”   吴华也点了点头,已然明白,张贤是要让自己这个副旅长来带领三十二团与快速纵队。   果然,张贤道:“老吴呀,这个快速部队与三十二团可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可以完成任务!”吴华也十分果决。   张贤点了点头,又接着道:“我们整编十一旅在歼灭刘兴华部之后,马上要挥戈东向,以迎战从这面赶过来的敌人!”   “呵呵,我们的任务也十分艰巨呀!”吴华也经不住地道。   “是呀!”张贤应答着,最后道:“王大哥,你马上赶回一一八旅,我们六点半钟准时出发!”   “好!”王元灵答应着,带着龙天涯匆匆而去。   ※※※   眼见着天要黑了下来,张义与铁蛋从西平县城的南面穿过了铁路,却没有敢进城,那里还是国军控制的所在,他们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可是这一路走来,却始终没有见到襄河纵队的踪迹。   “义哥,咱们肯定是走错路了!”铁蛋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这句话在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张义一边走,一边喘着气,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小兄弟又是气,又是恨,忍不住地道:“好了,我知道的,你别总说了,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铁蛋嘟起了嘴来,还在埋怨着:“义哥,咱们是走错路了呀!你气什么气呀!俺真后悔不敢让你来!”   张义白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后悔了?后悔了你还可以回去呀!”   “俺回去?俺怎么回去呀!”铁蛋也没有了好气。   看着他气鼓鼓地样子,张义又有些不忍,毕竟这个小子是自己带出来的,不管怎么着,将来也要向他爹宋伯交待的,更何况自己的这条命还多亏了他们一家人的救治。当下,静下心来,耐心地对他道:“好了,铁蛋,你别气了,我也不气了!”   铁蛋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张义笑了一下,这才对着他道:“刘司令他们走得快,我们走得慢,当然赶不上他们的。呵呵,要怪这都应该怪我,哎,要是没有这个伤,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慢!说不定早就追上部队了!”   听到张义如此自责地话,铁蛋倒是有些不落忍了起来,看了看张义气喘不定的样子,道:“算了,义哥,你今天走得够快的了,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呢!反正也追不上了,咱们就在路上歇一歇,一会再走吧!”   看着铁蛋也满头大汗的样子,张义知道他也累了,当下点了点头,两个人在路边的一棵大槐树下坐下来,铁蛋从身上摸出了几块红薯干,递给张义,这就是他们这一天来的干粮。   一边嚼着红薯干,张义一边安慰着这个小兄弟:“铁蛋,别灰心,我们这么走下去就是上蔡,到了那里自然可以找到我们的部队的!”   铁蛋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义哥,俺没什么,这才多点的路呀!俺只是看你这个样子,有些心痛呀!”   听到他如此一说,张义心里暖乎乎的,连忙道:“好兄弟,是我拖累你了,呵呵,要是我的伤好利落了,这点路哪用走这么长的时间呀!”   “义哥,那边来了一辆驴车!”铁蛋打断了张义的话,站了起来。   张义也站起身来,果然看到这个寂静的大道上,从西面过来了一辆驴车,车上只拉着地堆柴禾。驾车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脏兮兮的麻布短褂,满面黑黢黢的沾满尘土,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长年赶车的。   观望之间,这辆驴车便到了两个人的身前,铁蛋走上前去拦住了他。   “大叔,向你打听一下路!”铁蛋大声地问着这个赶车人。   赶车人停下驴车来,看了看路边的两个人,并不象是坏人,点了点头,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张义也赶上了前来,道:“我们要去上蔡,想问您一下是不是从这里走呀?”   赶车人刚才听到铁蛋的说话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一听到张义的话,经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是,沿着这条道往东走三十里就是百尺集,再从那里往东南,过了林庄就到了上蔡县城!”   “哦,谢谢你呀!大叔!”张义有礼貌地道。   “没什么!”赶车人道,随即却问着:“你这个后生不是俺们这里的人吧?”   “不是!”张义笑了笑,告诉他:“我是外乡的,到这里来投亲戚的!”   “哦!”赶车人点了点头,却好言相劝着:“后生呀,俺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上蔡了!”   “为什么?”   “那边正打仗呢!”赶车人告诉他们。   张义与铁蛋对视了一眼,马上兴奋了起来,这说明他们赶到的正是时候。   铁蛋却问着:“大叔,你怎么知道那里正打仗呢?”   赶车人道:“俺今晌就是送一个上蔡城的财主往西平搭火车的,这才刚刚转回来,怎么会不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张义点了点头。      第二九章 回枪(三)      “大叔呀,你这是往哪里去呀?”铁蛋很有心机地问着。   这个赶车人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这么晚了,俺能去哪里?当然是要回家了!”   “你家也在那个方向上吗?”铁蛋又问着。   赶车人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已然有些明白这个小子的目的,当下爽朗地笑了起来:“呵呵,你这个后生有意思哩,是不是想搭俺的车呀?”   铁蛋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恳求着道:“是呀,大叔,俺大哥受了伤,走不快,您看这天马上就黑了,俺们要是赶到上蔡城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赶车人又仔细地打量了两个人半天,当下点了点头,道:“好,俺就搭你们一段,你们上来吧!”   张义与铁蛋都有些喜出望外,连忙道着谢,爬上了后面的驴车。   但是,张义生怕这个赶车人有所误会,还在对他解释着:“大叔,我们身上没带着钱,您要是不愿意,我们就下去!”   赶车上甩起了鞭子,毛驴儿拉着大家不急不慌地向东面走去。这个赶车人还在说着:“呵呵,算了,同路的人别说什么钱不钱的!这段路俺一个人走也是难受,有你们两个后生陪着俺说说话,也就不觉得了。”   听到他如此一说,张义与铁蛋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赶车人回着盯着张义看了半天,看得张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问道:“大叔,你这么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赶车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去,继续赶着车,却又作着解释:“呵呵,你这个后生生得俊哩,只是俺看出来你是当兵的!”   听到这个赶车人如此一说,张义与铁蛋都为之一愣,铁蛋连忙问道:“你怎么看得出来呢?”   赶车人笑道:“俺赶车赶了十多年,接触的人多,什么人没有见过?看他走路的样子,挺得这么直,俺们老百姓哪有这么正经走路的?你说他受了伤,肯定是子弹打中的伤,是不是呀?”   被这个赶车人一语说破,张义只觉得自己真理失败,虽然穿着一身老百姓的衣服,却没有老百姓的模样,难怪刘兴华总是认为自己不适合在敌后卧底。当下,与铁蛋对视着,也只好承认道:“是呀,大叔,我的确当过兵,只是因为受了伤,所以才不得不退了出来!”   “呵呵,不当兵可是好事呀!”赶车人道:“俺们村有几个后生去年被抓了壮丁,当兵去了,年初的时候就有两个死在了外面!哎!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了!”他说着,又回道看着张义,问道:“你当得是哪里的兵呀?”   张义愣了愣,却明知故问着:“大叔的话我不懂!”   赶车人笑道:“俺是想问你,你当的这个兵是姓共还是姓国?”   张义也笑了起来,却问着他:“大叔,你看呢?”   赶车人笑了笑道:“国民党的兵好的俺见过,坏的俺也见过!好的兵不欺负老百姓,坏的兵可是坏得要命!你要是当的国民党的兵,应该是那种好的!”   张义与铁蛋相视了一下,都笑了起来,张义问道:“大叔,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赶车人一本正经地道:“你如果是那些坏兵里出来的,说话不会这么客气的!”   张义愣了愣,原来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好兵与坏兵的区别不过如此,他们对当兵的要求也并不高,只要是不欺负老百姓的,就视为好兵;相反,欺负老百姓的就是坏兵,果然是朴素而又实在。   “那么,大叔,你见过共产党的兵吗?”张义问道。   赶车人怔了下,回头再看了看他,蓦然有些醒悟过来,但还是道:“共产党的兵俺也见过,也有好也有坏,但是大多数还是好的,俺对他们的长官尤其欢喜,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跟俺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儿的不讲道理,那个客气,真叫人想不到那会是一个官!”   张义与铁蛋再一次对视着,想来这个赶车人对他们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你这个后生,该不是当得共产党的兵吧?”赶车人经不住问道。   张义与铁蛋只笑不答。   赶车人怔了半晌,听不到两个人的回答,转头看着张义含笑不说的样子,已然有些明白,便不再多问下去。   这个赶车人姓王,是上蔡县西北面与西平县交界处王桥村的人,也只将他们捎到了西平东北的五沟营附近,然后告诉他们,去上蔡要转向东南方向,而他却是要直向西转回家里。   张义与铁蛋与这位王大叔告别之后,再一次踏上了赶往上蔡的路程,此时已然时近半夜,天上一轮渐盈的凸月,却也照得地面雪亮,可以看清前面十米远的物体。   但是,当张义与铁蛋刚刚走上东南的大道,王大叔又从后面追了过来,来到两个人的面前,对着他们道:“你们两个要是这么走到上蔡去,可能要到天亮了,今天也算是大家有缘,俺想送你们一程,怎么样?”   张义与铁蛋都怔了一下,对这个热心地赶车人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连声答应着:“好呀,当然好,那真要多谢王大叔了!”   王大叔却摆了摆手,对着他们道:“这里离着俺家也不远了,也就是五里多地,俺这一车的柴禾是别人给的,俺娘正只巴着呢!所以要先送回家去,你们先陪俺到家,要是不急,可以在俺家歇上一晚,明天一早,俺送你们去上蔡城!”   听他这么一说,张义有些为难起来,此时襄河纵队定然与整编十一师打得正急,他可不愿意错过这个时候,但看着这个王大叔如此热心,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告诉他。当下摇了摇头,对他道:“好吧,王大叔,我今天实话实说了,我是共产党领导的襄河纵队一个副营长,今天晚上必须要赶到部队里去,只怕是晚了!”   张义的话并没有让这个王大叔吃惊,相反,他笑了起来,道:“看来俺真得没有猜错,俺就觉得你们是共产党,却不敢乱说!好吧,俺就霍出去,这就送你们去上蔡!”   听到这个王大叔要马上送他们去上蔡,张义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起来,坚持着要他将自家的柴禾先送回家去,刚才这个王大叔曾说过他还有一个娘正等着这些柴禾,王大叔都四十岁的样子,他娘怎么也要到了六十岁上下,如何也不能让老人家望眼欲穿。   这个王大叔想了想,最后道:“那就这样吧,张副营长,你们跟俺先回趟家,把这些柴禾卸了,俺马上送你们去上蔡,从俺们村沿着洪河大堤向东南直插下来,也不远,比你们走的要快了许多!”   听到这个王大叔的建议,张义点了点头答应了!却也因为他的这一决定,让襄河纵队躲过了一场大劫。   ※※※   从王桥往上蔡,最近的路就是沿着洪河的南岸大堤插到洪桥,然后再转向南,走公路往县城,也不过四十里路。如果靠凭张义和铁蛋的两条腿走,真得要走到天亮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是坐在王大叔的驴车上,这头驴儿虽然也走得累了,却经不起赶车人的鞭子,快步地向沿着洪河的大堤向洪桥方向而去。   从王桥村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近凌晨时分,可是走了不到五六里路,却听到前面人声鼎沸,三个人都为之惊讶,到得近前,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却见到洪河上搭起了两座浮桥来,此时的浮桥正在收尾,而河对岸灯火闪烁,仿佛有着千军万马等待着过河。   “咦,奇怪了!这里什么时候有两座桥的?莫不是见了鬼了!”王大叔不由得一阵紧张,在这个深更半夜里,遇到了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况,不能不叫他害怕。   “这不是鬼!”张义却异常地清醒起来,马上提起了百倍的精神。   “是国民党!”铁蛋眼尖,已然叫了起来。果然,顺着他所指去的方向,张义看到了大堤内有成群的国军士兵在活动,那些是国军工兵们在将最后的强绳挽入堤上的木桩!   “这边没有桥吗?”张义忍不住问道?   “怎么会没有桥呢?”王大叔道:“下游不到十里就是洪桥,那可是公路桥,很大很宽的!”   张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对着王大叔道:“大叔,你把驴车赶过去,在前面等我,我和铁蛋过去看一看!”   王大叔点了点头。   张义拉着铁蛋跳下车子,向大堤的内侧悄悄地靠了过去,在一棵大柳树后隐住了身形,这里已经离得那些国民党的工兵很近了,并且可以大致看清河面与岸边的情形。   这条河不过两丈来宽,不知道有多深,只见上面的两座浮桥已经基本成形,此时正在收尾,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从河那面沿着其中的一座浮桥跑过了,到得河的这边上岸,大声地说着:“李营长,你们工兵营的速度真是快呀,这么短的时间,就搭起了两座桥了!”   河的这边,那个李营长用着带有湖北腔的国语在回答着:“呵呵,龙副旅座亲自督战,我们能不快吗?”   “好呀,要是我们旅能够按时在天亮之前赶到上蔡战场之上,把刘兴华的共军歼灭,你们工兵营功不可没呀!”龙副旅长说着。   “到时只要副旅座记住就好!”这个李营长也道。   “是龙天涯!”张义蓦然一怔,他已经听出了那个龙副旅长的声音,毕竟他在曾经在一一八旅里呆了不少的日子。   “走!”张义拉着铁蛋,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河堤,赶上了王大叔的驴车,却是急急地催促着:“王大叔,要快了,我要快些赶到上蔡!”他已经猜出来,这个敌人的一一八旅在这里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赶车的王大叔也觉出了事情有不妙,想要问却也知道事关军事机密,便不再多言,挥动着皮鞭,让这头毛驴跑了起来。   转眼间,驴车载着他们便来到了洪桥,刚刚转下河堤,走了没多远,便被路边一队埋伏的部队围住了,一个人高声断喝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是六营长?”张义忍不住喊了起来。   “咦?张义?怎么是你?”第一旅第二团第六营的龚营长走到了驴车的近前,看清了张义的脸,惊讶万分。   张义跳下了马车,也顾不得多说些什么,连忙问道:“知道司令员在哪里吗?我有紧急情况向他报告,再慢可能来不及了!”   龚营长看到张义如此急匆匆的样子,却是摇了摇头,同时又告诉他:“司令员不在这边,但是梁旅长在这里!”   张义怔了下,连声道:“好,六营长,你马上带我去见梁旅长!”   龚营长见此情景,也不敢怠慢,连忙答应着,亲自领着张义去见梁三旅长。   看到张义找到了自己的部队,那个热心肠的王大叔这才告辞要走,张义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向他道着谢,同时叮嘱着他:“王大叔,回去的时候,千万别再从河堤上走了,绕一下吧,免得碰上国民党兵!”   这个王大叔应了一声,并不在意,赶着自己的驴车回转王桥村去了!      第三十章 绞杀(一)      听完了张义的叙述,梁三旅长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专门派人将张义与铁蛋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林庄,去见司令员刘兴华。   刘兴华见到张义的出现,很是诧异,但是此时,张义也顾不得向他多作解释,把在洪河看到国军一一八旅架桥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讲完之后,张义又道:“司令员,敌人放着公路桥不走,跑到老远去架桥,定然是有阴谋!他们肯定是想偷袭!”   刘兴华与熊卓然一边听着张义的话,一边却是心头乱跳,很显然,正是张义所猜测的那样,敌人是要出其不意地突然杀一个回马枪,要让他们防不胜防。   看到张义疲惫不堪的样子,刘兴华有些心痛,对于这个伤还没有好利落的属下,他有着一种又象是父子,又象是兄弟一样的感情,埋怨了他几句,让武小阳带着他去休息。   望着张义离去的背影,熊卓然也有些感慨,经不住地道:“老刘呀,刚才你批评张义不守纪律是对的,呵呵,只是如果没有他的不守纪律,我们可能真得要被敌人打一个猝不及防了,到时敌人两面夹击,我们襄河纵队只怕又将遭到重创!”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张义的批评是必要的,但是此时对于他来说,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如何面对忽然急转直下的这个上蔡的战场。   “敌人已经回师了!”刘兴华道:“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再围攻上蔡城已经失去了意义!”说着,转身通知身边的通讯员:“你马上通知第二旅与第三旅,停止对上蔡城的攻击,迅速向西撤到百尺集、杨阁、樊庄、肖坡一带!”   通讯员领命而去,接着刘兴华又马上派出了侦察员对北面的来敌进行侦察,同时又命令梁三旅那个守备洪桥的团立即向西移动,以求能够阻截敌人出现在战场上的一一八旅。   熊卓然对于刘兴华能够果断地下定决心,很是钦佩,也不断地点着头,听到他布置完毕后,又问道:“我们所有的部队撤出战场,那么我们纵直指挥部往哪里去呢?”   刘兴华想了一下,缓缓地道:“往西面的常湾!”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马上安排纵直指挥部收拾起来。   可是,刘兴华一直凝视着地图,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重,经不住地叹了一声,有些担心地道:“这一回,只怕我们又要损失一个团了!”   熊卓然微微一怔,连忙问道:“老刘,有这么严重吗?”   刘兴华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对他道:“敌人的诡计太阴险了,虽然我们已经想到胡从俊会把他的主力从商水那边抽调回来,但是这个胡从俊却一点征兆都不给我们,白天里还以为他在硬挺,哪知道却在背地里把前面的部队调了过来!这个胡从俊是想要把我们一口吃掉呀!”   熊卓然点了点了点头,刘兴华的分析的确不错,事实上也是如此。当下道:“好在敌人也才刚刚到达洪河便被我们发现,如果真要让他们进入了战场之上,我们再发现他们可就晚了!”   “是呀!”刘兴华点着头,却又摇了摇头,老实地道:“老熊呀,我们还是发现得晚了。”   “哦?”   刘兴华来到了地图之前,指着这片战场的西面,忧心忡忡地道:“不用想,敌人的目的肯定是要全歼我们纵队!敌一一八旅从洪河的上游渡河,定然是为了绕过洪桥,在我们没有发觉的时候,从西面把我们包围,令我们没有退路!这个时候,虽然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目的,但是此时攻城的两个旅要想撤出战斗,只怕没有两三个小时完不成的,所以我只能让梁三第一旅驻守洪桥的第二团向西斜插,以求给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我只怕第二团会象象河关的第一团那样……”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熊卓然已然明白了他的话意。他的心也提了起来,却又安慰着道:“也许敌人想不到我们会发觉他们的行踪,这可能会让第二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兴华点了点头,熊卓然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此时战场上北面敌兵压境,如果用一个团去阻击,又是在这么一个夜晚,敌人不如自己占优,说不定会有转机。想到这里,他马上又给梁三又拍了一封电令,要求第二团在打乱敌一一八旅的部署之后,必须要于天亮之前撤下来,向西面安全转移。   可是,当他再一次面对这张地图的时候,忽然一个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经不住地喊了起来:“糟糕!”   “又怎么了?”熊卓然却是吓了一跳,连忙问着。   刘兴华抬起头来,却问着他:“老熊,张义刚才说北面过来的是敌一一八旅是吧?”   “是呀!”熊卓然点着头。   “那么,张贤的第十一旅在又在哪里呢?”   熊卓然怔住了,想了一下,道:“应该是与敌一一八旅在一起吧,刚才张义只说看到了敌一一八旅的副旅长,我们就只以为那边是敌一一八旅一部,说不定河对岸应该是敌人的两个旅!”   刘兴华摇了摇头,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了,当下指着地图道:“我要是胡从俊,肯定不会让两个旅同行,我会将两个旅分开,从东、西两面包抄过来,这才是最佳方案!”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也立即反应过来,点着头,浑身却是一颤,但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笑道:“老刘呀,你说得不错,敌一一八旅此时的方位来讲,肯定是西路兵;而张贤的十一旅应该是东路,他们肯定要从东面的塔桥那边过洪河,那边也有我们设伏的一个团,不用担心的,就算是他能够过来也会令他脱一层皮!”   在东面洪河的西岸白圭庙附近,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刘兴华便已经安排了一个团,就是怕敌人从那个方向回兵。可是听到了熊卓然的话,他并不觉得放心,却道:“以张贤的聪明,他会想不到我们在那里设防吗?一一八旅不走公路桥,而宁愿自搭浮桥,张贤也可能会的!”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也点了点头,想了想,当下建议着:“我看不如我们把那一个设伏的团撤回来,反正我们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的,在天亮前就可以退出战场,没必要与敌人纠缠。张贤从东面过来,对我们的影响不大,你看呢?”   刘兴华点了点头,马上拟电再次传往梁三旅长,东面的那个团是第一旅辖下的第三团。   可是,刘兴华的电令还是晚了一步,东面的战斗要比西面的战斗来得要早,来得要快得多!   ※※※   就在整编一一八旅向西南疾驰的同时,张贤的整编十一旅也兵分两路地向上蔡城东的白圭庙扑来。   吴华副旅长亲自带着三十二团和快速纵队,沿着周家口通往汝南的公路在半夜的时候首先抵达洪河东岸,在这里与襄河纵队第三团的一支警戒部队发生了交火,这支警戒部队边打边退,而吴华指挥着快速纵队与三十二团也一举夺下了这座公路桥,向西面的上蔡城疾驰。   也许是被眼前的胜利迷住了双眼,吴华忘记了张贤临行时的交待,张贤认为敌人肯定会在这边设防,而且不会是小部队。   当吴华追到白圭庙附近的时候,也就是进入了襄河纵队第三团的伏击圈。战斗从凌晨三点时分开始打响,而这个时候也正是刘兴华向这个团下达撤伏命令的时候。   当第三团的高团长接到梁三旅长转过来的电令时,战斗刚刚打响起来,面对高坡之下惊慌失措的敌人,这个高团长选择了违令继续战斗,同时让接报员回复给上级此时他这个团此时的战况,并且保证会在天亮之前结束战斗。   高团长的电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林庄的刘兴华的指挥部,这个时候,襄河纵队的指挥部也正要转移,拿到这份向他报告东面情况的电报后,刘兴华经不住拍起了桌子,破口大骂了出来:“这个第三团的高团长,我非要把他撤了不可,光看到天上掉下来的肥肉,就没有看到脚底下还横着一道沟,他不掉下去,谁能掉下去!”   熊卓然愣了愣,此时他正让一个士兵将一大捆的文件搬上马背,转过头来听到刘兴华的大骂,接过了他手中的电报,看了一眼,却又劝着道:“老刘,别发这么大的火,高团长在那边肯定也是因地制宜的,敌人已经闯到了他的陷阱里,他也在那边隐伏了两天,这个时候换谁都不会把已经抓到的猎物放掉的!”   “有的时候,猎物也是一种诱饵!”刘兴华依然非常生气。   熊卓然道:“高团长不是说了吗?天亮之前就会结束战斗,现在已经到了三点多钟,最多到五点钟天就亮了,两个小时就可以结束战斗!”   “两个小时?”刘兴华却不相信,他对自己的部队还是了如指掌的,却反问着熊卓然:“你就信了吗?”   熊卓然也犹豫了一下,依然侥幸地道:“也许可以吧!”   “不可能!”刘兴华非常肯定地道:“敌整编十一旅此时就在那边,高团长没有发现敌人的主力,只看到一支战车部队过来,你想张贤会让他的快速纵队被我们这个团打掉吗?笑话!”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熊卓然也感到了事情的不妙,那边的战斗绝不是高团长所说得这么简单。   也就在这个时候,林庄以北已然传来了激烈的枪炮之声,一个先前被派出去的侦察员浑身是血的被两个士兵架着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向他报告着北面的敌情。   此时,梁三旅的第二团已经与敌人发生了激战,但是并不能阻挡住敌人主力的步伐,一一八旅只有部分兵力与第二团纠缠,其他部队还是大踏步地向林庄这边扑来,已经到达了下地关,正与纵直的警卫营交火,显然敌人已经知道了林庄就是襄河纵队的指挥部,离着这里已经不到十里路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此时,纵直指挥部里还有一个后备团,却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连刘兴华自己都怀疑这个团的战斗力,而他最佳的解决方案,还是要让指挥部马上转移。这已经箭在了弦上。   “老刘,我们还是要马上转移呀!”熊卓然也有些着急起来。   刘兴华点了点头,看了看这个指挥部里,此时还有两台电报机在工作,其他的都已经收拾完毕了,当下正要下令报务组收起电报机,马上撤离的时候,那个报务员却急急地举着一份电报跑到了他的面前:“司令员,中野一纵的急电!”   刘兴华与熊卓然都为之一愣,中野一纵正是从东面赶来的援军,当下拿过电报来,不由得大喜过望了起来,笑道:“呵呵,这个王勇还真得不错呀,关键的时候赶来了!”   熊卓然接过了这封电报,只见上面道:“刘司令,我部前锋已近抵洪河塔桥,急盼你部消息!”   熊卓然将这封电报还给刘兴华,却问着:“我们的援军赶过来,我们怎么办?”   刘兴华沉思了片刻,忽然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老熊呀,我看高团长的第三团也不用撤了,我倒要看一看张贤有多大的能耐,能吃掉我们这个团!”   熊卓然怔了怔,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第三十章 绞杀(二)      凌晨时分,上蔡战场突然形势大变,围城的解放军尽数撤去,而战斗已经转移到了上蔡城的东西两面,这令胡从俊也异常兴奋起来,看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胡从俊首先通过无线电接通了张贤的电话,以确认十一旅的位置,电话里传来了张贤底气十足的应答:“军座,请你放心,我们整编十一旅已经渡过洪河,正迅速向白圭庙包抄!”   胡从俊点了点头,白圭庙已经离着上蔡县城不到二十里路,那也就是最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抵达上蔡。可是东边的炮声隆隆而起,仿佛那边有千军万马在战斗一样,他经不住地问道:“张贤,你那边的炮声怎么这么紧?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张贤答道:“吴华领着快速纵队从东面的塔桥过来,被共军伏击了!”   “怎么会这样?”胡从俊经不住皱起了眉来。   张贤连忙解释着:“吴华过于贪功了,所以才会中了敌人的埋伏,不过军座还请放心,我已经安排一个团前往接应!”   胡从俊想了想,却道:“张贤,快速纵队可是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命根子,绝对不能出半点得差错,县城这边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敌人向西面撤退而去,我会命令四十九旅追击过去,你们十一旅先安心地把东面的战斗结束掉。你们整编旅一起上去,以最快的速度把敌人歼灭掉,然后守住东面的阵地,以防敌东面来的援军突破过来!”   “是!”张贤连声答应着,从电话里可以得知,胡从俊对东面的解放军的另一支开过来的援军很是担忧,的确,如果不很快歼灭白圭庙附近的这股共军,那么整编十一旅也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东面来的敌人。   在结束了与胡从俊的通话之后,张贤马上命令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同时从西面对白圭庙的敌人进行攻击,与陷入敌埋伏里的快速纵队和三十二团形成了一个反包围,将这股共军包夹在了其中。   在放下了张贤的电话之后,胡从俊又接通了王元灵的电话,询问着一一八旅此时的方位。   “王旅长,你们旅的情况怎么样?”胡从俊听着西边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枪炮之声,依然十分关切地问着。   王元灵向他报告着:“军座,我们一一八旅此时位于百尺集以东的下地关附近,正在往林庄攻击,敌人有一部从东面的洪桥过来,妄图阻止我部的前进!”   “哦?”胡从俊连忙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王元灵道:“估计有一个团左右,不过军座请放心,我也派了一个团与之接火,主力已经突破了他们的防线,逼进了林庄。呵呵,从俘虏那里我已经得知,刘兴华的指挥部就设在林庄!”   听到王元灵的话,胡从俊也微微一怔,林庄就位于上蔡城的西北,离着县城不过十里多路,他没有想到这个刘兴华还得如此胆大,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指挥作战。如果他早知道刘兴华会在那里设立指挥部,那么无论如何也会同意当初徐海波的方案,对于整编十一师的部队来说,打一个冲锋,也就到了。   “好!”胡从俊鼓励着王元灵,道:“王旅长,如果你们旅拿下林庄,抓住了刘兴华,那么我就给你写首功!”   “是!”王元灵也兴奋起来。   胡从俊放下了电话,心里却不得不对这个刘兴华感到佩服。他的暗渡陈仓之计自认为比较周密,却没有料到这个刘兴华还是察觉到了,不然也不会派出洪桥的那个守备团阻击一一八旅的前进。   胡从俊再一次把目标盯在了林庄。   此时,刘兴华不可能不知道危险的来临,他的这个指挥部显然会西撤,但是胡从俊相信,林庄那边应该还会有什么没有来得及撤走的,如果他的动作迅速的话,说不定可以有所收获,刘兴华就算是再快,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撤得一干二净。   当下,胡从俊命令徐海波从四十九旅转向攻击林庄。   此时的徐海波,在围城的解放军一撤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什么,一边向胡从俊通报着最新敌情,一边派兵追击退却的解放军,却又担心在这天还未亮的时候,会中了敌人的埋伏,所以那部分追兵也一直徘徊在城外,不敢过于深入。   这个时候,徐海波接到了胡从俊攻击林庄的命令之后,看看四十九旅已经有部队接近了那里,当下毫不犹豫地挥师转来。   ※※※   白圭庙,顾名思义,是为了纪念战国时大商人白圭而兴建的庙堂。这个白圭,堪称是中国商人之祖,他所奉行的商人之道与吕不韦那样的奸商截然不同,他的理念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经营的都是些日用农副产品,被宋真宗封为商圣。   这座庙最早建于汉代,后在宋代重建,成为当地一处著名的庙堂,但是在元末的时候毁于战火,从此以后这里只剩下了一个地名。   在白圭庙的这片区域里,本来是一马平川,但是在这里却有一座隆起的土山,面积也不小,上面是一片的杨树林,而与大道并行着还有几个纵横的沟壑,正在土山之侧,东面就是从西北面流过来的洪河,地势较洼;而在西面还有一条小河,虽然不宽,人都可以涉水而过,但是上面的一座石桥已经被炸断,成了快速纵队难以逾越的一道天堑。   吴华带着快速纵队便被襄河纵队第三团拦截在了这条小河的东岸,解放军从土山上发起了攻击,而南面的几道沟壑里也积了满了水,黑夜里,国军士兵突然遭到袭击之后,急切间也纷纷躲进那些沟壑中,也顾不得没膝的水了。   地雷的爆炸声也在时不时的响起来,那些开过来的坦克也分辨不清敌人在哪里,只向着土山胡乱得开着炮,已经有四辆坦克的履带被地雷炸断,瘫痪在大道之上,正堵住了后面的去路。   熊开平指挥着三十二团随即赶到,马上组织起力量向土山进攻,想要夺下这个重要的阵地。但是,守在土山上的第三团却也异常得勇猛,火力点布置得恰到好处,又借着黑夜的掩护,竟令熊开平五次的进攻都失败了下来,山坡上留下了放多国军的尸体,便是从山上滚将下来没有失去性命的士兵们,几乎个个也受了伤。   战斗一时胶着在这里,熊开平与吴华也只能干着急。快速纵队的梅占元队长更是如火烧了屁股一样得急迫,他的十几辆战车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尤其是前面那四辆被炸瘫的坦克,正挡住了后面战车的去路,否则,他一定会亲自驾着战车向土山上攻击冲锋。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快速纵队已经失去了快速突破的能力,而成了敌人瞄准的目标。   也幸亏这是在晚上,被打蒙了的国军也无法摸清土山上解放军的兵力,尽管此时他们占着一定的兵力优势,却根本无法发挥出来。   见到山下面的国军乱成一团,几次冲锋都被击退,第三团的高团长十分高兴,随着国军第五次的进攻失败后,他命人吹起了冲锋号,准备用猛虎下山的攻击,一举冲垮已然显得焕散不堪的敌人。   犀利的冲锋声响彻了整个夜空,令东方的启明星也黯淡了下去。   听到了解放军的冲锋号,吴华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连忙命令熊开平就在大道上组织火力点作防御阵地,而梅占元也命令所有的坦克将火力对准冲下山来的解放军,虽然此时这些钢铁的战车无法动弹,但却也是一个十分坚固的堡垒,强大的火力阻成了一道致命的网,随着照明弹的升空,土山上冲下来的解放军士兵立即现身在了无处躲避的旷野里,飞射的子弹就如同是火焰,瞬间便吞没了那些当先冲下来的人。   解放军士兵们纷纷卧倒,以躲避急射而至的火力,高团长也发觉了不妙,这才意识到自己要想单凭着一团之力,想要吃掉山下大道上一字排开的国军,是很难办到的事。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北面和西面却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他派往那两个方向警戒的士兵跑回来向他报告着,敌人大批的兵力已经从北面和西面包围了过来,此时他们这个团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高团长不由得冷汗淋漓,他真不知道这些国民党兵又是从哪个方向上杀来的,他也没有想到敌人会从他的北面渡河。   西面的那条小河可以挡住坦克的去路,却挡不住人的双腿,很快,第三团在河边的阵地便被从西面包抄过来的国军夺占,而北面更是恶劣,第三团的一个营几乎被敌人全歼,只跑出来了几个人。   “团长,我们被围了!”薛政委叫了起来。   “只能向东突围了!”高团长吩咐着。这个时候他却是悔恨万分,若是早先听从了司令员的命令,这个时候,他们团应该到了林庄了!   正当高团长对全团下令的时候,报务员却拿来了刘兴华亲自拍来的电报,电报上明令第三团坚守住土山阵地,并且告诉他们,援军中野一纵已经到达了塔桥东岸。   这就好象是一针强心剂,令高团长与薛政委都欣喜若狂,马上收回了突围的命令,将分散出去的各营各连收拢到了土山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坚韧的防御阵地。他们本来就在此地隐伏了两天,此时原来用作以备万一的战壕与工事都被利用了起来,层层叠叠,护住了这座此时这个战场上有如核心的土山阵地。   喊杀之声突然就从东边的塔桥传了过来,熊开平不由得心惊肉跳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又会杀出一股共军,连忙组织兵力在洪河西岸设防,但是此时却好象有些晚了,东面的这部解放军已经夺下了洪河上的公路桥,向西夹击而来。      第三十章 绞杀(三)      同样心惊肉跳的还有张贤。   白圭庙的战斗看似简单,原本只要肃清土山上的共军就可以取得胜利。而这座土山虽然面积较大,但是也不过两百亩地的样子,在这么大的区域里,充其量放上两个团就满满登登的了。所以,张贤认为在这座土山之上,共军要想有纵深排布,兵力也就在一个团左右。合着整编十一旅的三个作战团,再加上快速纵队的帮助,在天亮之前拿下这个土山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可是,张贤万万也没有料到,敌人的援军会出现得这么快,这么及时,比他预定的时间早了两个多小时。   此时,整编十一旅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土山上最多不过一个团的共军,而还要面对从洪河东面跑步进入战场的解放军不知多少的兵力。   这个突然出现的情况,张贤不敢隐瞒,及时并如实地向胡从俊作了汇报。   胡从俊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情况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共军进援的速度尽然是如此之快,联想起国军之间的配合作战,却很少有这样的速度,许多部队之间不互相拆台就已经很不错了。从共军能够做到这一点上,他便有些忧心忡忡起来,看来今后与共军的作战还是会很艰难,而这些共军的配合也远远地超过了国军。   “张贤,无论如何,你们十一旅也要将东面的敌人驱逐开,绝对不允许他们踏进上蔡的战场之内!”胡从俊对张贤下达了死命令。   “是!”张贤回答着,没有一点得犹豫,他也知道此时战况的险恶,如果真得放进这股共军到达上蔡县城,那么上蔡的压力定然会增加,并且很有可能令整编十一师腹背受敌。可是,对面的敌人援军并不知道来了多少,如果真得是一个纵队的话,那么凭着十一旅这区区的上万人,不知道能不能一举将来敌击溃。   仿佛是猜到了张贤的心思,在命令下达之后,胡从俊又从容地分析着道:“张贤,不要有太多顾虑。按照我们的推测,敌人东路的援军应该会在天亮的时候才能够到达,他们此时提前了两个小时抵达,不可能是敌人的主力大队,很可能是他们的先头前锋,兵力不会太多,估计最多不过一个团,否则敌人的这个纵队全部到达,那么那个王勇就真得是有通天的本事了!”   仔细想一想,胡从俊说得不错,王勇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地便令中野一纵抵达战场之上,这个已然到达的洪河边,并夺占塔桥的不会是他们的大部主力,想到这一层,张贤也平静了许多。   “张贤,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手软!”胡从俊还在叮嘱着:“趁着敌人长途奔袭过来,身心疲惫之时,立即抓紧时间组织反攻,他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也必须要还以颜色,决对不能让他们占稳了阵脚!”   “是!”张贤响亮的回答着,此时的他已然底气十足了。   ※※※   通过与胡从俊的谈话,张贤又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此时白圭庙战场之上的形势。此时,土山之上的共军还没有肃清,而这部敌人据守住了白圭庙附近的制高点,成了整个战场上的核心,不把这部分敌人消灭掉,那么整编十一旅与快速纵队就无法顺利地会合。但是很明显,此时的土山阵地上,襄河纵队的这支部队已然处于了破釜沉舟的状态,根本就是背水一战,要想夺占这个阵地,只怕没有半天是不行的。   而在土山之东与之南,却是被包围的整编十一师的快速纵队和三十二团,虽然三十二团也是久经沙场,但是此时却是被敌两面夹击,如果自己这边迅速击溃土山之敌,很可能会让东面来的共军援军与土山之敌一起,将三十二团击溃,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那么共军两部就可以如愿地会合在一起,这个战斗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三十二团的东面,敌人的援军已经赶到,并且夺占了洪河上唯一的公路桥,这个桥此时也成了这场战斗中的关键,如果守住了这座公路桥,那么他们后继的兵力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赶到,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反而是越有利。   看看东面的天空,密集而闪烁的火力已然盖过了天空中的星斗,连刚才还十分耀眼的启明星也不知道沉到了何处,可是有一点张贤却是非常得清楚,那就是这天马上就要亮了起来。虽然在天亮之后,自己可以得到空中与炮火的优势,而敌人的兵力也会加强,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拿出一个及时的方案,来补救已然错失的战机!   张贤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让熊三娃在旁边举着马灯,他仔细地研究着地图。如今的战场之上,双方基本上呈现出了绞杀的状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场混战。如何能在这纷乱的战场之上找到一个突破口,获得战斗的主动权,从而有效地控制战局,取得一定的优势呢?土山虽然是白圭庙战场的核心,但是急切间却无法夺取,如果真要等到四五个小时之后夺下土山阵地,只怕三十二团与快速纵队也会被敌吃掉了一半。怎么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最大的战场优势呢?他把目光投到了白圭庙以东的那座洪河上的公路桥,一个决定马上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不错,必须先夺下这座公路桥,切断敌人的来路,同时也就是切断了战场之上敌人的退路,如此一来,定然可以令处于混战之中的敌人感到害怕。   想到这里,张贤马上派出陈大兴的警卫营,并从三五四团里又抽出了两个连归于陈大兴的辖下,令其从北面穿过此时已经被三十一团夺占的土山北面的阵地,直插到洪河的西岸,从那里沿河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战公路桥,并要求陈大兴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完成这个任务。在夺下公路桥之后,警卫营还要马上以这个桥头堡作为据点,赶建防御阵地,顶住敌人东来的援军。   在派出陈大兴的这支部队之后,张贤又马上接通了三十二团熊开平的电话,向他询问此时三十二团的情况。   “旅座,我们团已经稳定了下来,北面土山的敌人没有敢再向我们发动攻击,但是我们东面的敌人很是猖狂,已经夺占了我们两处阵地,此时,我们与快速纵队配合着已经打退了他们两次的进攻,把阵地稳固在了土山以东的李店附近!”熊开平向张贤报告着,从他的话语里,张贤明显得可以听出来,他还带着喘息之声,显然也是刚刚从前沿的阵地里下来。   “好!”张贤点着头,同时肯定地道:“熊团长,你们团稳住阵脚是最重要的,我已经派了陈大兴带着人去重新夺回公路桥,你们团要配合他们的行动,对当面的敌人发动攻击,以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便于陈大兴他们行动!”   “是!”熊开平连忙答应着,听到张贤的这个安排,他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对于那座扼守咽喉的公路桥也一直耿耿于怀,如果当初过桥之后,重视那里的防御,可能也不会被敌人援兵轻易地夺占。   张贤又想了一下,接着道:“老熊,既然土山之敌不敢再行险攻击,那么你可以把你们团的主力尽数安排到东面来,对付东面的敌人!土山那边放一个营作警戒就行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熊开平点着头。   “老熊,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必须要求稳,稳住军心,稳住部队,别的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们三十二团能够挡住了敌人的攻击,等到公路桥一夺占回来,那么这场战斗我们就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张贤再一次叮嘱着他。   “我知道!”熊开平也显得异常得冷静,这个三十二团一直是整编十八军中的佼佼者,是最能战斗的一个团,张贤就曾是这个团的团长,属下的那些营长、连长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当初张贤在张凤集的时候,以这个团一团之力,力拒刘伯承十个团的攻击,却能够屹立不倒,其中有三十二团的凝聚力与悍战之力,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这个张贤当这个团长的领导指挥能力,如今他当了这个团的团长,自然也不能够示弱。   “好,这一战我就要看你的了!”到最后,张贤鼓励着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带领三十二团再立新功!”   “是!旅座,我向你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熊开平也被张贤的话说得热血沸腾,如此信誓旦旦地道。   “好!”张贤答着,正要放下电话,这个时候,熊开平却忽然道:“旅座,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张贤连忙问着。   熊开平道:“这股共军的援军是黄新远率领的!”   “黄新远?”张贤不由得为之一愣,这个名字已经令他刻骨铭心了,便是再失去了记忆,也不会忘掉这个名字和这个人!   “对,是他!”熊开平肯定地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呢?”张贤问道。在他看来,熊开平根本就没有见过黄新远的面,更不会认识他,便是到得整编十一师里,对于这个人也只能是听说。很显然,他已经对黄新远有了耳闻,而这个人与钱雄风一起,已然成了整编十一师与一一八旅的一个奇大的耻辱,别说在张贤的面前,便是在胡从俊面前,也没有人敢于再一次提起那些阵年往事。   熊开平道:“我不认识黄新远,但是沙长海和姚昱他们认识,这个黄新远知道我们是三十二团,他曾经当过这个团的团长,所以亲自对我们喊话,要我们的士兵们弃暗投明,但是被沙副团长一枪打飞了他的喊话筒!”这个时候的沙长海,已经就任了三十二团的副团长。   张贤不由得紧紧地锁紧了眉头,却恨得将自己的牙咬得格格直响,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对张慕礼的遗孀叶大姐立下的誓言,要替自己结义在大哥报仇血恨。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过去,他一直随着整编十一师转战南北,自从上一次在张凤集被黄新远逃走之后,他也无暇去追寻这个仇人的踪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黄新远会出现在这个战场之上,仿佛是冥冥天暮中所注定的一样,只是这一次却不知道是他的一次机会呢?还是他的一次厄运呢?   “如果知道是他,那么你们更要给我狠狠地打!”张贤果决地命令着。   “是!”熊开平也朗声地回答。      第三一章 夺桥(一)      这支从东面赶来的解放军援军,的确就是黄新远所率领的中野一纵第二旅第四团。   自从上一次在转出大别山的时候,黄新远带领这个团以英勇的献身精神,不惜将整个第二团都拼了上去,与整编十一师的第十八旅进行战斗,守住阵地并一直成功地拖到了夜晚,从而有效地保护了中野首长们的安全转移。虽然在北向店的那一战中,第四团被打残,黄新远也身受重伤,但是,为此王勇司令员对他的看法终于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同时也更加客观地认识了他这一员虎将。   原来第四团只是中野一纵里的二流部队,并不是作战的主力,经常担负的是预备队、护卫队、运输队的任务,而在团长黄新远的带领之下,终于令各级首长们可以刮目相看了。其实对于黄新远来说,他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要把第四团打造成中野一纵里真正的主力作战团。为此,他也付出了百倍的艰辛,就像当初在国军十一师里带领新兵们操练打鬼子时一样,身先士卒,亲自为大家做示范。在他的大伤还没有完全好利落的时候,他就与大家一起在操练场上和新兵一起摸爬滚打,完全没有一个当团长的加式,以至于许多新来的兵都把他当成了一个老兵,而并不是团长。   黄新远所作的这一切,其实就是要洗刷掉自己的耻辱,他曾经是当了一名逃兵,并且为此付出了代价,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比常人付出更大的辛苦。   也许是觉得原来对黄新远和第四团重视不够,王勇也觉得对他有些亏欠,在这一次中野一纵的休整与补充兵源的时候,对第四团尤其照顾,把那些伤愈归队的老兵尽数地拨给了黄新远,这对黄新远来说,就是求之不得的。   当然,黄新远也没有令王勇司令员失望,第四团果然在第一纵队的各团比武中名列前矛,令纵队所有的首长们都耳目一新,被这个新的第四团所折服。   就拿这一次的增援上蔡的行动来说,中野一纵的前锋依然是钱雄风的第二十旅,但是黄新远的第四团却行军急快,昼夜行军,很快便超越了二十旅,成为了纵队的先锋,用黄新远拍给王勇的电报来说,襄河纵队不顾自身的实力敢于攻打上蔡城,就是对开封战役最大的支援,刘兴华司令员的这种牺牲自己,顾全大局的观念值得所有的解放军指战员们学习。而战场之上,襄河纵队的生死其实就是命悬一线,如果中野一纵早日赶到战场,那么解放军的损失就会少很多。救兵如救火,这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接到黄新远的电报,王勇司令员也大为感慨,这个黄新远所具有的战略眼光比许多的团长、旅长都要高出一截,他对这场战役的认识也十分清晰,正与他所期望的一样。当下,王勇除了回电黄新远要求他们团即早赶到上蔡战场之外,又给纵队前锋的二十旅旅长钱雄风去了电令,督促他紧跟在第四团之后,迅速地赶到并进入上蔡的战场之中。   正因为黄新远的拼命,才使得第四团远远的抛下了钱雄风的第二十旅,提前两个小时抵达了洪河岸边,并一举夺下了公路桥,对国军的三十二团形成了合围,取得了战场的主动。   可是走进了战场之后,黄新远才发现此时的敌人,正是昔日的战友,他首先与三十二团第一营交火,而当三十二团的副团长沙长海带着人出现在他的阵前时,他忍不住念起了往日的同袍之谊,这个沙长海正是自己当初提拔上来的,明知道不可能仅凭着几句话就能够将之劝降,他还是忍不住亲自喊话。   其实,喊话,这也是一种心理战,如果对于穷途末路的敌人,肯定可以起到分化瓦解敌人的效果。   但是遗憾地很,沙长海回敬给他的是打过来了一枪,这也已然说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对他这个往日战友的不屑!   ※※※   中野第四团突然的闯入,虽然令张贤感到意外,但当知道共军的后继援兵还没有跟上来的时候,他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来,此时这边的兵力上整编十一旅还是占有了一定的优势,只是气势上有些低落。张贤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解决战斗,那么用不了多久,等到敌人的后继援兵赶到,只怕真得要大败而归了。   此时,陈大兴所率的警卫营和两个连夺取公路桥,已经成了这一仗的关键。虽然对于陈大兴他很是放心,但是当听到熊开平报告自己的对手是黄新远的时候,他便忽然有了要亲临前线的欲望,他要报仇,想为自己在结义大哥张慕礼报仇,以兑现当初曾许下的诺言。   这个时候的战斗,焦点无非是两个,一个是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协同攻下土山阵地,他相信以白京生与韩觉两个团长的能力,这并不是很难的事,也就是时间长短的事;而另一个焦点便是三十二团与黄新远这支共军的对阵,尤其令他放心不下。当下,张贤向自己新到任的参谋长潘扬交待了一下,带着熊三娃与几个亲随循着陈大兴的路线,往公路桥那边而去,同时他也命人带上了无线电步话机,以便随时与各部队进行联络。   与张贤一同过来的还是整编十一旅的一个工兵连,这个工兵连的任务此时不再是架桥,还是一旦陈大兴夺下了那座公路桥,那么这个连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负责将其炸毁。   ※※※   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刚才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天很快就要亮了起来。   陈大兴带着警卫营,与三五四团的两个连,突然出现在了公路桥的北面。虽然黄新远在过了这座公路桥之后,立即派人对这座桥实施了保护,并派出两个连在南北两侧建立防御阵地,以备不测,但是,对于突然沿着洪河从北攻击而来的国军还是感到有些失措,在北面防卫的这个连一边作着坚决的抵抗,一边紧急向黄新远求援。   此时的黄新远,正亲自带着第四团的主力,力图突破三十二团的临时布起防御阵地,以期与被围在土山之上的襄河纵队那个团会合。但是,三十二团虽然初败,却在这个时候与快速纵队一起,在土山东边的李店附近形成了一道两层的防线,利用坦克强大的火力,组成一个个钢铁的堡垒。毕竟这是在夜晚,这些坦克没有能够作为突击的武器,而是作为防守的火力点存在。   配合着这些强大的火力点,三十二团在团长熊开平的亲自安排与带领之下,对于黄新远的冲锋发起了反冲锋,双方的战斗激烈异常,在李店之外打得难解难分,曾经不止一度,两支部队绞杀在一起,形肉搏与拼刺之战,枪声也稀疏了起来,战场上的喊杀声、怒骂声、悲哭声、呻吟声已然连成了一片,将朦胧的黎明罩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腥。   第四团虽然士气很盛,但是毕竟是长途奔袭,体力上已然后继无力,在经过几轮这样的拼杀之后,早已经显得身心疲惫了。如果对面的三十二团稳定下来,必然会对第四团展开反击,真要到那个时候,第四团很可能会不敌而败。正因为黄新远深知其中的奥妙,所以才会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就是想要让三十二团顾此失彼,放弃反击的念头。只要是撑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自己的援兵就可以赶到,那么,这场战斗也就胜利在握了。   可是,面对突然出现在公路桥北面的国军突击队,黄新远还是有些没有料到,当见到那个连长派来求救的通讯员时,他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公路桥一丢,那么张贤下一步肯定会采取的措施就是炸桥,令此时还急急赶来的二十旅等中野一纵其他部队只能望河兴叹,便是到时绕路过来或者再在洪河上架桥,只怕没有两三个小时是完不成的,在这个时间段里,张贤就可以令整编十一旅从容地消灭此时位于洪河西岸的这些解放军,而这些解放军不仅有襄河纵队的那个团,还会搭上自己的第四团!   想到这里,黄新远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张贤的眼光实在是太犀利了,一眼就洞穿了这个战场上的实质,自己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事情的不妙。   “必须要保住公路桥!”黄新远大声告诉这个通讯员:“你回去向你们连长报告,我马上亲自带着人过去增援,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人把桥夺占!”   “是!”这个通讯员回答着,跑步向东而去。   黄新远马上回过身来,首先命令报务员催促二十旅快快赶到战场,然后又从与三十二团对阵的主力中抽出了一个营,亲自带领着赶往东面的公路桥。   此时,他非常清楚,第四团的任务已经不再是救出被围的襄河纵队第二团,而是如何保住这座事关大家生死的公路桥了。   ※※※   陈大兴带领的警卫营可说是整编十一旅最精锐的一个营,这也是张贤的王牌,许多很重大的任务张贤都是派出这个营来执行的,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   警卫营的战斗力果然不同凡响,只几个冲锋,已然夺下了第四团设在公路桥西侧桥头之北的阵地,此时正在肃清桥头南侧的阵地,双方在桥头附近展开了生死的搏杀,也就在这个时候,黄新远带着一个营的援军及时赶到,将陈大兴的突击队打了下去。   于是,双方在这座公路桥的桥头分占南北两侧,各自占了一半,两方面的人都想将对方赶出桥头的范围,以求夺得整个公路桥的控制权。   为此,黄新远利用陈大兴的警卫营被打退的时机,首先组织了一次进攻,在这个时候,警卫营刚刚夺占桥头北侧的阵地,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守备,立足未稳。无疑,黄新远的判断是对的,但是当他带着的这个营冲过桥中心的路障时,马上便遭到了陈大兴组织的火力打击,毫不退让半分,很快便将他的人打了下来,双方都在桥头上丢下了数十具的尸体,又纷纷地退回两边路边的壕沟内,架起机关枪来互相扫射着。   黄新远被迫也退到了壕沟里,可是在刚才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依稀认出了那个敌人的领兵军官,不是当初与他最为铁心的陈大兴吗?他经不住再一次对着大路对面的敌人阵地高喊了起来:“陈大兴,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和我答话!”   陈大兴愣了愣,虽然知道对面的人就是自己的老长官黄新远,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指名道姓地喊叫自己。显然,黄新远肯定还会说出一些让他分心的话,这也定然会影响自己的斗志,有心不作理会,却又看到身边这么多的士兵在看着自己,这样反而显得示弱了。可是真要是出来与黄新远答话了,自己的学识,与这张嘴巴却远不及黄新远好用,便是骂娘也会输上一筹。这个时候,他反倒是希望自己是熊三娃了,虽然熊三娃的就是一个大草包,但是他那张嘴,来不得文的,却可以来得了浑的,论起骂人来却比黄新远强了许多!   “陈大兴,我只要你跟我答个话,又不是要你的命,至于这么胆小吗?”见陈大兴良久不答,黄新远经不住再一次喊道。   第四团的士兵们也跟着起哄了起来:“哈哈,这些反动派都是怕死鬼,连答个话都不敢,真是白活了!”……   解放军士兵的话传到了大路北面的国军士兵耳朵里,大家都纷纷皱起了眉头来,一齐望着陈大兴。此时,打仗打得不仅是仗了,打的还有士气、打的还有脾气!   “黄新远,你有什么遗言的话就先跟我说!”   蓦然,从陈大兴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宏亮的声音。众人都转头看去,只见张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黄新远也听到了这一声的回答,经不住呆在了那里,喊出了来者名字:“是张贤!”   “对!就是我!”张贤朗朗地道。      第三一章 夺桥(二)      就在上蔡东面白圭庙激烈战斗的时候,城西北的林庄此时也成了一个作战的焦点。   刘兴华万万没有想到,胡从俊的反应速度会如此之快,他的纵队指挥部已经从林庄撤出了一半,但是还有一半的人员与辎重没有来得及转移,作为纵队的司令员,他当然要以身作责,不能表现得过于慌张,所以决定最后一个撤出的。   整编一一八旅此时已经在北面的下地关与纵直的警卫营激战,第二旅与第三旅从上蔡城撤出,刘兴华却没有想到这两个旅的撤出的速度尽然如此之快,他的纵直机关还没有全部撤走,这两个旅已经退得比林庄还要靠西了。看来,这两个旅围攻上蔡城也一直是在勉为其难,实际上他们早就作好了撤围的准备,一等到撤出的命令后,自然是退得比刘兴华想象得要快得多。   紧跟在第二旅与第三旅之后追将上来的是国军整编四十九旅,原本是尾随在那两个旅之后向西作谨慎的追击,但是徐海波在接到了胡从俊的命令之后,马上迅速地转向,四十九旅的一个团已然到达了林庄的附近,就在徐海波的命令之下,这个团当先地对林庄展开了攻击。   幸亏刘兴华在林庄的周围还部置了一个杂牌预备队,说是杂牌,其实就是由襄河纵队各残部拼凑出来的一个团,是一个临时的团,此一战后,刘兴华还要各营连回归原来的建制里,担任主力。   这个临时的团由刘兴华亲自指挥,下面也有三个营九个连,只是人员却有些不齐整,说是一个团,实际上也就半个多团的兵力,一千二三百多人。   临时团与徐海波辖下的一个团很快便在林庄之南的大河庄接火,大河庄紧挨着林庄,两个村庄相隔不到一里地,那边的枪炮之声听得就如同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司令员!你还是先走吧!”武小阳急急地从南面大河庄跑了过来,向着刘兴华建议着。   看着屋里还在忙乱的报务人员,刘兴华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院子里,两个战士抬着一个木箱子从屋里出来,一发炮弹呼啸着从上面飞过去,轰地一声在邻近的院子里爆炸,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大地都来回得颤抖,这两个战士想要把这个箱子搬上停在院子外面的马车之上,被这一声炮打得一惊,箱子摔在地上,裂开来,里面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刘兴华皱了下眉头,对着院里的众人道:“大家慌什么?敌人暂时还打不到这里来!就是打过来了,我这个司令员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呢?”   看到自己的司令员都如此镇定,所有的人也从容起来,那两个抬箱子的士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连忙七手八脚地捡着散落一地的文件。   “司令员,你还是先走吧!”武小阳却显得尤其急迫,他刚刚从大河庄阵地过来,知道那边的情形,只怕那个临时团挡不住敌人的攻击。   刘兴华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敌人还没有打过来呢,你急什么?”   被刘兴华如此一顿抢白,武小阳的脸忽红忽白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劝这位首长了。   张义带着铁蛋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他被刘兴华安排带着人帮助伤员转移,一见到他,刘兴华马上问道:“伤员转移得怎么样了?”   张义道:“差不多了,最后一名伤员已经离开了林庄,按照你的命令,正在转往了南聂村!”   听到这个消息,刘兴华长出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后方医院和伤员的转移,张义果然很有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看来这个自己精心培养的人,也是以后一个可以委以大任的人。   此时的天色已然渐渐地明亮了起来,东边的天空里,夜的阴霾正在消散。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刘兴华看着此时已然凌乱的院落,终于发出了命令。   听到这个命令,武小阳总算是如释重负了一样。   熊卓然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到刘兴华的面便气不打一处来,向他报告着:“我已经了解过来,第二旅与第三旅在撤出的时候,都没有放一支部队作掩护,华峰旅长以为第三旅会派人断后;而方达也以为第二旅会有人断后;两个人竟然没有协调一致,在撤退的时候,这两个旅比起了赛跑,所以才造成了如今我们此时的困境!”   听到熊政委的报告,刘兴华也不由得有些愤怒了起来,华峰与方达都是老革命了,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协同作战中竟然出现如此低的失误,的确令人气愤。可是仔细想一想,这其实也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所至,他才是这个战场上的真正指挥者,如果刚才自己命令那两个旅撤退的时候,让他们谁出一支部队断后,也就不会出现这两个旅长之间的误会,这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上,但是却因为中野一纵的急电,令他过于兴奋,对此疏忽了。当然,他还是有一种侥幸,以为被围攻的敌四十九旅不敢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出兵追击。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刘兴华平静了许多,当下对着熊卓然道:“老熊呀,我们还算是好的,还能够撤走,呵呵,要是真得被敌人包围了,那可就惨了!”   “是呀!”熊卓然也点着头,深有感触。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院落,刚刚要骑上马的时候,后面的报务员却又从屋里追了出来,大声喊着:“司令员,华野部队的急电!”   刘兴华愣了一下,连忙接过这封电报,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上面写着:“襄河,我部已到百尺寺,急盼知你部情况!”   襄河,正是刘兴华的代号。   百尺寺,离着林庄不过十多里路,这说明另一支友军也终于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并且离着林庄很近了。   刘兴华蓦然狂喜起来,把电报转给了熊卓然,却又问着这个报务员:“发报机收起来了吗?”   “收起来了,已经驮到马上去呢!”这个报务员告诉他:“这封电报是最后接到的!”。   “把发报机重新接起来,我们不走了!”刘兴华立即做出了决定。   ※※※   “张贤!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面对突然出现的张贤,黄新远反而有些心虚了起来,毕竟这些年在一起的时候,是他一直在千方百计的设谋着张贤,而张贤却在最后的关头,放了他和钱雄风一条生路。虽然从政治见解上来讲,两个人就是敌我间的水火不融;但是从道义上来讲,到底还是他有些亏欠。   “呵呵,黄新远,你对陈大兴有话来说,对我就没有话来说了吗?你我认识可比你认识陈大兴久得多!”张贤反而步步地进逼着。   黄新远皱了皱眉,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上,自己也不能落后,如果真得被张贤叫住了阵来,那么对第四团的士气也会有影响。当下,故意笑了笑,朗声地道:“张贤,正因为我认识你比较早,所以知道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顽固分子,与你说无疑是对牛弹琴,纯粹是浪费自己的口舌!”   “哦?”张贤道:“看来你又想要用共产党的那一套来蛊惑人心了,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我看你的确还是少开口的好!”   “是不是蛊惑人心,那也要看说得在不在理,只有在理的话才可能站得住脚,便是不在理,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枉然!”   “这一点你说得倒是不错,做什么都要讲一个理字!”张贤接口道,同时又反问着他:“黄新远,你背叛黄埔精神,摒弃三民主义也就罢了,却对自己当初的同袍好友也下得狠手,你还是一个人吗?你又有何面目敢在我的面前谈什么理呢?”   此言一出,立即令黄新远想起了张慕礼来,不由得有些虚汗淋漓,虽然当初射杀张慕礼完全是出于无奈之举,但是,想想张慕礼对自己一片得诚心,往日的感情终究无法忘怀,这已经成了他心中一个痛苦的回忆。人始终还是有情感的动物,不管他有没有信仰,又或者是有怎样的奉献精神,也终究逃脱不了自己的良心。这个时候,被张贤再一次提起,无疑是戳中了他的伤疤。   黄新远沉默了片刻,他不想再与张贤纠缠这个话题,当下话题一转,道:“张贤,理不理的不是你我这么一说就定得了的,呵呵,如今你们国民党与我们共产党谁占着理,还是要历史来检验的。自从内战以来,你们国军履次三番地对我们的解放区进犯,可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撞头而归吗?最后的结果却是我们越战越强,而你们呢?如今战争已经从解放区转到了你们国统区里,看看你们,丢掉了石门,又丢掉了洛阳,如今马上就要丢掉开封!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张贤,你也算是一个人物,这种局势之下,你还看不出来吗?作为老朋友,我想要劝你一句,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长不了了,到时还是想一想自己的出路吧!”   张贤也紧锁着眉头,黄新远的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国军缕缕的失败,已然将抗战后的优势丢失殆尽,此时的共产党完全可以与国民党面对面的一争高下。但是,国军虽然损失不少,却并没有完全处于劣势,还有相当的实力。当下他回敬着黄新远道:“如今你就下结论,说你们共产党必胜,这也太武断了吧!大家现在是在逐鹿中原,决战还没有打,鹿死谁手还尤未可知呢!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只说你们胜仗,怎么不说一说你们打的败仗呢?说一说你们的四平之战,说一说你们的南麻之战,或者再说一说你们在大别山的行动也行呀!”   大别山,正是中原野战军的一场恶梦,此时的中野战士们是深有体会。   见到张贤果然是巧舌如簧,黄新远知道自己在口才上远远不及对方,当初在十八军里的时候,他就深有体会,这个时候与张贤在战场上论战,纯粹是自找其辱。他决定结束这场没有胜利把握的论战,于是最后道:“张贤,民心所向,只有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我不想跟你再说这些废话了,到底谁胜谁负,历史总会有一个结论的。我们还是以战斗见真知吧,看一看到底是谁厉害!”   对这句话,张贤表示同意,却又反驳着道:“黄新远,你说得以战斗见真知倒是不错,这天下就是靠武力打下来的,其他的都是假的。至于你们鼓吹什么你们共产党才是深得民心,那全是骗人的话,老百姓才是最好蒙骗的。呵呵!得民心者得天下,说得也好,只不过那是治天下的时候;打天下凭得还是武力,若不然,蒙古鞑子、满清鞑子怎么可以入主中原呢?”   张贤的这个话也很难令黄新远反驳,只是他有些奇怪,他之所以愿意与张贤论战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这天已经亮了起来,天亮的时候,也就是自己的援军到来的时候,远远的,二十旅的尘嚣已然出现在了洪河的东岸,看那尘头也不过几里地的事,这个张贤还妄自不觉呢!想到这里,黄新远却是暗自得意,以为这一回张贤终是上了自己的当。   可是,张贤真得是如此好骗的吗?   蓦然,黄新远发现这座公路桥的桥下,传来了几声杂响,下面的河水中显然有人淌过,将水流搞得哗哗直响,只是刚才的天色还有些昏暗,他并没有在意桥下的河里面会有人,直到这个时候,天光已然亮了起来,他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大道对面的国军已经拉出了一根长长的电缆,直通到了公路桥的中间。   “不好!敌人要炸桥!”黄新远马上意识到,原来张贤刚才也没有闲着,在与他辩论的时候,却已经在悄悄地安排工兵炸桥的事宜了。   也就在黄新远反应过来,喊出口来的时候,耳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烟尘扑天而起,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卧倒在了路边的壕沟里。   良久,烟尘散去之后,这座原本结实的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公路桥,已然从中间断开来,那些残存的桥架,也坍塌到了河里。      第三一章 夺桥(三)      虽然刘兴华有十二分的胆量,想要充当一回诱饵,但是以熊卓然与纵直的其他成员却坚决地反对,认为这样实在是太冒险,而且没有必要。   以刘兴华的想法,是要以林庄为一个核心阵地,吸引敌人北面的一一八旅与南面的四十九旅过来,而与此同时,将已然西撤的第二旅与第三旅再次调回,从西面与南面包围过来,协同已然到达战场的华野纵队一起,将敌人的两个旅分割包围,并且完成对敌之战力最弱的四十九旅的歼灭。这个四十九旅龟缩到上蔡城不好打,如今出来了,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刘兴华的这个战略决策很有些把握。此时的敌一一八旅,有一部在下地关以北地区与第一旅第二团纠缠中,华野纵队的到来,正可以将敌一一八旅一分为二,只要分出部分兵力将之困住,那么就可以抽出一个旅来,会同从西面返身杀回的襄河纵队的主力,打敌四十九旅一个措手不及。既然胡从俊敢给他来一个回马枪,那么,他也可以给敌四十九旅来一个撒手锏。   “老刘呀,你的这个计划的确不错!”熊卓然也点着头,但是同时又道:“只是如此一来,林庄就要成为重中之重,决对不能被敌人占领,因为这是将敌两个旅分割开的关键!”   “是呀!”刘兴华道:“林庄就是一个诱饵,所以我才决定亲自留下来,指挥林庄的战斗,一定不让敌人占领林庄!”   “老刘,林庄是重要,但是也绝对不应该你留在这里指挥,你是我们纵队的司令员,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么我们整个纵队的损失可就大了!”熊卓然坚决地反对。   纵直其他的参谋也纷纷发言,不同意刘兴华留在这里。   “呵呵,如果大家知道我这个司令员还在林庄,和他们在一起,那是什么样的劲头呢?他们肯定不会让我成为敌人的俘虏吧?”刘兴华开着玩笑反问着他,同时又道:“只要我们的主力能够及时反扑过来,林庄还是相对安全的!”刘兴华却肯定地道。   想一想刘兴华说的话也是不错,但是熊卓然还是道:“老刘呀,这一次要留也是我留下来吧,每一次都是你把最危险的任务揽在身上,而给我的总是最安全的任务,怎么也要让我来指挥一回呀!我是政委,也可以担得起这个重任!”   看到熊卓然如此坚持,而时间也非常紧迫,刘兴华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   为了加强林庄的战斗能力,刘兴华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连的兵力,把纵直机关其他的战斗人员全部留在了林庄,以供熊卓然调配。   张义跟着刘兴华走出了林庄,他们是作为撤离林庄的人员中,最后的一批,除了刘兴华这个司令员之外,还有两个参谋。   出了林庄,刘兴华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这座已然被炮火和枪弹笼罩下的村庄,这个时候的天已经大亮,早晨还有些凉爽的风从野地里吹来,使人立时觉得清爽了不少,只是刘兴华却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变成为一场火与血的战场。   “司令员,我们往哪里走?”武小阳问着刘兴华。   “去百尺寺,到华野纵队的指挥部去!”刘兴华命令着。   “百尺寺?”武小阳有些奇怪,问道:“我们不去常湾吗?”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我要坐在我们友军的指挥部里,看着敌人如何覆灭!”   “原来是这样!”武小阳笑了起来。   张义却十分清楚,刘兴华这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襄河纵队,去华野纵队督促友军支援的。   ※※※   望着已然被炸断的公路桥,黄新远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下大了起来,他千方百计要保护这座桥,实际上就是要保护自己的生命线,如今这条生命线没了,那也就是说他的第四团与土山上的襄河纵队第三团都会成为敌整编十一旅的板上之俎。这让他马上想起了当初的张凤集之战,而这一战,却与那一战几乎是如出一辙。   在张凤集之战的时候,黄新远是第一个带着自己的团攻进了张凤集内,其后的钱雄风也循着他的突破口冲进了集里,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张贤会调集重炮猛轰他们冲开的突破口,并且一举把那个突破口合拢了来,让他们两个团成了瓮中之鳖。而这一次,竟然与上一次相差不多,张贤炸断了公路桥,将自己的援军阻挡在了洪河的东岸,切断了自己的后路,同样是形成了一个瓮中捉鳖的态势。只是所不同的,上一次张贤是一个团长,率领的是一个团的兵力;而这一次张贤却是一个旅长,率领的却是三个团的兵力。   如今,对于第四团来说,并不是没有生存的可能,南面的几条沟壑虽然满是积水,但是却可以涉水而过,并且张贤还没有来得及在南面形成合围之势,此时只要他一声令下,第四团完全可以沿着洪河转身向南突围,很快就可以脱离战场,到达安全的地界。只是,如此一来,土山上的襄河纵队第三团,肯定会全军覆没了。   到底是撤还是不撤?是突围来是硬挺?在这个时候成了黄新远脑海中难以决择的难题。此时,在公路桥的西桥头上又开始上演着国军与解放军的生死搏杀,喊杀之声震耳欲聋,双方的士兵们在清晨的曙光里绞杀在一起,互不相让地行着近身拼刺,一时间也很难分出一个上下来。可是,黄新远的脑海中却依然在为这个决定作着斗争,他知道命令必须马上下达下去,时间长了,必然会延误军机的,到时只怕想撤也撤不下来了。   他马上又回忆起了张凤集之战后的情景,不错,张凤集之战中,刘邓大军里唯一的亮点并不是他这个首先攻进去的黄团长,而是拼死硬顶到最后的钱雄风。张凤集之战成就了两个人,第一个当然是国军的团长张贤,此一战,张贤的名字便成为中野各部队里恶魔的代名词,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一个国军的将领在与中野的交手中,表现得如此凶悍;而另一个被成就的人就是钱雄风,钱雄风这个原本与自己都有些差距的团长,也由此得到了首长的青睐,并且一举被提拔为了第二十旅的旅长。   错一步,便是步步皆错,为了那一战自己一时的怯懦,黄新远也付出了十分沉得的代价,虽然首长们没有在野战军里点名批评,但是他也从别人那看自己的眼神里读懂了不屑,一个人在军队里打拼,最怕的就是别人认为自己是胆小鬼,看着自己的身边许多的战友与同志都得到了提升,有很多的人无论是从水平上,还是从资历上都与自己相差甚远,而自己却始终是一个二流团的团长,只是给人打打杂、送送货,那份委屈令黄新远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坚持到最后,就算是战死在那里,也比被人看不起要强了许多。   很多的人不明白黄新远的心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得拼命,在中野一纵,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拼命三郎”,便是连训练的时候,他也与士兵们同吃同卧,就是想把这个二流的第四团带出个样子来。说白了,黄新远是要力争上游,其实说得再自私一点,就是为了自己要争上一口气。   北向店的战斗,终于让黄新远有了表现的机会,在那一场战斗中,他挺立在阵地上顶住了敌十八旅上百次的冲锋,最终保证了野战军首长们的安全转移,在那一次战斗之后,他终于令纵队司令员王勇刮目相看,对他的偏见也终于有了一丝的转变。如果这一次再重蹈张凤集的覆辙的话,那么,他以前所做的百倍的努力都将付之流水。   想到这里,黄新远不再犹豫,死,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别人那些看不起人、又足可以杀死人的眼光!   “传令各营各连,就地构筑工事,坚决与敌人斗争到底,只要坚持到了中午,我们的援军就可以赶到!”黄新远大声地向自己的通讯员下达了坚持到底的命令!   ※※※   在公路桥被炸掉的时候,张贤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隔着两丈多宽的河面,他已经看到了对岸掀起的尘土,不用想,那定然是敌人的援军正跑步赶到。   果然,洪河东岸的解放军援兵出现在了公路桥的另一端,望着河对岸两个正在交火中的部队却是望河兴叹。   这支赶将过来的,正是中野一纵的前锋第二十旅,也是整编十一旅的一个冤家对头。旅长钱雄风见到公路桥已断,而河对面的两支部队正在激烈的交火之中,别的地方看不到,却可以看到西桥头堡靠近洪河的双方阵地,此时正在拉锯一样的互相攻防着,很显然黄新远的第四团占着劣势,几乎被北面的国民党军强大的火力压制在了靠近洪河的岸边,还算不错,黄新远占领了部分的洪河西岸的阵地,给他创造了可以泅渡的条件。   眼见着黄新远南面的阵地正在一点点地被敌攻陷,钱雄风心急如焚,对于这个老战友的拼命他是深有体会,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惭愧。   在观察了一番之后,钱雄风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命令二十旅将所有的大炮集中到了洪河的东岸河堤之畔,齐齐调准炮口,轰向国军的阵地。在布置炮兵阵地的同时,他作出了各部队准备武装泅渡的命令。   “老钱,武装泅渡太危险了!”副旅长李清成首先反对。   “是呀!”刘政委也道:“要是敌人的火力集中封锁洪河,只怕我们的损失会很惨重;另外,你看这河水,现在是六月天,正是涨水的时候,我们许多战士都是北方人,只怕还没有游到对岸,就会被水冲走!”   “我觉得我们还是在下游赶快搭建浮桥!”李清成道。   钱雄风举着望远镜,看着河对岸正浴血奋战的第四团的战士们,却摇了摇头。他放下了望远镜,面对着自己的两个搭档,告诉也们:“桥是要架的,但是必须同时进行。一部分人必须要先泅渡过去,如果真得等着我们把桥架起来再过河,只怕第四团已经被敌人吃掉了,那个时候我们过去还有什么用?”   李副旅长与刘政委互相看了一眼,对于河对岸的情形虽然无法确切地了解,但是却可以看到河边上的战斗,从此一处小阵地上,就可以猜测出那边的大战场,定然同样得凶险万分。   见到这两个人还在犹豫,钱雄风却又意味深长地道:“这一次,我们旅是纵队的先锋,却被第四团抢在了前面,如果第四团真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旅长和你们两个都难辞其咎!上一次在包信集,我们已经犯了一次严重的错误,这一次便是拼死,也不能再犯错误了!”他下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李清成和刘政委都十分明白。   “好吧,你是旅长,我听你的!”李清成首先答道。   “嗯!那就这样吧!”刘政委也表示同意。      第三二章 土木(一)      当刘兴华踏着清晨的朝阳,急急地赶往西北方面华野指挥部的时候,张义与武小阳就成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保护着司令员的安全,以防万一。   武小阳原本跑在前面,他的冲劲十足,但是却有些莽撞,刘兴华认为他不如张义细心,所以让他与张义对换了一个,让张义带着一个排当开路先锋,而武小阳也带一个排作为押阵的后卫。这一行一百多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如果作为一个目标来讲,却还是很吸引人注意力的。   走过了一座小桥,在小河的那边是一大片的麦田,此时已经过了五月端午,这几百亩地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整个麦田里是一大片的桩茬立在那里,老百姓还没有来得及将那些麦秸拉回家,就为了躲避战火而逃得远远,许多的麦秸堆在中间的麦场之上,无人收拾,形成了一座座山一样的麦草垛。   穿过这片麦田,过了前面的那个村子,再过一条河,走上五里地,就可以到达百尺集,而百尺寺就在百尺集的西北面。这条路是从林庄过来的最近的道路。   张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沿着麦田间的小路快速地行进着,就在要穿过这片麦田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面的村庄有些异样,马上停下了脚步来。   “怎么不走了,副营长?”何大栓从后面跑过来,有些不解地问着。   张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这才对何大栓道:“大栓,你不觉得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吗?连声鸡叫、狗叫都没有!”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何大栓也觉出了奇怪,但是随即想到了什么,道:“这也并没有什么的呀,老百姓一听说打仗,都吓得跑了,谁还敢在这里呆下去呀!再说,这一大早上的,很多人还没有起来呢!”   张义却摇了摇头,农村里的老乡,向来起得很早的,这个钟点上不可能还会睡懒觉,怎么也会有几个人在村边上转悠的。   他转头看到路边有一个高大的杨树,马上对身边的铁蛋道:“铁蛋,你爬上去看一看树里面有什么古怪没有!”说着,把自己的望远镜也递给了他。   铁蛋就像是一只猴子,抱着树干,三蹿两蹿地便爬到了树顶,举着望远镜看了半晌,忽然看到了什么,急忙从树上一溜而下,却急急地对张义道:“义哥,村子里有敌人,他们正从里面出来了!”   张义一愣,却又反应极快,看了看这四面一马平川,只有麦田当中的麦垛可以藏身,当下马上向后面传出令去:“前面有敌人,快躲起来!”   这一百多号人的行动很快,离开了小路,穿过麦田,已然到达了麦场之中,迅速地在麦垛之后藏住身形。只是刘兴华与另两个参谋的马却有些麻烦,大家生怕它们叫唤出声来,所以马夫老李便显得异常得紧张,好在这些麦秸却可以堵住马儿的嘴。   就在他们刚刚躲进麦垛里的时候,从村子里已然走出了一队的国军,在前面带路的却是一个老百姓,他的后面还有两个国军士兵荷枪实弹地押着他前行着,其中的一个国军士兵的步枪上还上着刺刀,一边推着这个当向导地老百姓,一边还在骂着:“老王头,你要是再想逃跑的话,我可真要开枪把你打死了!”   这个走在最前面的向导老王头连声答着:“不敢了,俺不敢跑了!”   “是王大叔!”当这队敌人走过麦场边的时候,铁蛋看清了那个带路的老百姓,经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不错,这个给敌人带路的向导,正是当初带着张义与铁蛋从西平过来的赶车人。   “王大叔怎么被敌人抓住了?”张义也十分纳闷,他清晰得记得,当初在王大叔离开洪桥的时候,他还特别地嘱咐过他,让他不要从原路回去,以防会遇上国军党兵。看来,这个王大叔没有听他的话,把他的嘱咐当成了耳旁风,还是走了来时的路,也就很自然地遇上了国民党兵。那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也就是在天亮之前,那个时候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这个王大叔也就理所当然地会成为敌人的向导。   可是,不等张义多想,铁蛋又叫了起来:“看,那个骑马的,肯定是他们的头!”   张义顺着他的手指,看到果然有一个人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中间,这个人他也一眼认了出来:“是龙天涯!”   “龙天涯?他是什么人?”武小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跑了过来,蹲在张义的身边,问道。   “他是敌人一一八旅的副旅长!”张义告诉他。   “嗬嗬,官不小呀!”武小阳不由得兴奋起来,悄悄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枪,对着骑在马上的龙天涯瞄准了起来。   听到武小阳没有再追问,张义回过头,看到他的手指头已经扣到了扳机之上,不由得吓了一跳,慌忙把他的枪压了下来,没有让他发射,同时低声的骂着:“小阳,你疯了!”   “谁疯了?”武小阳抱住了自己的枪,却是一笑,对着他道:“张义,我只是瞄着玩的,这点事我还是明白的。不过,要是没有司令员跟着我们,呵呵,我指定得把这个姓龙的头打开了花!”   张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在刚才他还真得被武小阳吓了一跳。武小阳的枪法之准,他是见识过的,也相信他能够一枪击毙掉龙天涯,只是然后呢?以他们这一百号人,只怕连同刘兴华司令员,也会被敌人包围无法脱身。   这一行人,大约有两个营的样子,沿着他们来的这条小路,直奔林庄而去。   望着敌人的背影,刘兴华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来到了张义的身边,对着武小阳道:“小武,敌人这路兵肯定是从下地关那边绕过来的,他们的目的是要从北面偷袭林庄,你马上骑我的马,快马加鞭从西面绕过去,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通知熊政委做好堤防!”   “是!”武小阳答应着,背起了自己的枪,奔向那边的马。   张义又望了望对面的村庄,在敌人离开之后,那个村庄已经有了一丝得活力,终于可以听到鸡鸣狗叫之声。却原来,在敌人进驻这个村庄的时候,所有的老百姓都躲在了家里不敢出来,把自己的家禽与牲畜也看得紧紧,生怕被当兵的抓去吃了。   前面的道路不会再有危险,张义忍不住地对刘兴华道:“司令员,我也想跟着武小阳去林庄!”   刘兴华怔了怔,马上回绝地道:“张义,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员,不行!”   张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原因:“我们来的时候,是那个王大叔行侠仗义地送我们过来的,他却因为这个被敌人抓们。我心里很觉得愧疚,万一他被敌人杀了,我会内疚一辈子!”   刘兴华呆了一下,忽然发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好象不是张义,而是张贤了!   ※※※   张贤没有想到,这些共军会如此得拼命,不顾湍急的水流,武装泅渡过来,向洪河的西岸增援。如果真得让这些共军增援过来,那么对他们整编十一旅来说,无疑会增加不少歼灭敌人的难度,更可怕的是在兵力上很可能会超过他的兵力,这就是一种压力。   不过,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对自己不利的夜晚。在夜晚的时候,因为能见度的关系,整编十一旅的重炮、还有快速纵队的坦克等这些重武器,都没有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来,而敌人长途奔袭,定然是轻装上阵,不可能带有威力很大的重炮。在黑天的时候,双方旗鼓相当,说是打仗,其实拼得是毅力与意志;而在这个大白天里,先不说国军还在空中的优势,便是这些重武器,也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当下,张贤命令自己的炮兵,先集中炮火猛轰被黄新远占领的公路桥南的洪河滩涂阵地,然后又命令熊开平与梅占元互相配合着,把坦克战车开动起来,以冲垮黄新远第四团的阵地,从被包围中脱身而出。对于土山上的襄河纵队第三团,此时倒可以缓上一缓,先解决掉了洪河西岸黄新远的这个团,也就是没有什么可怕了。   张贤打着这个如意算盘,同样,钱雄风也在打着一个如意算盘。他将二十旅的所有炮火也集中起来,轰击同样位于洪河西岸,却是公路桥北面的国军阵地。在强大炮火的打击之下,虽然陈大兴的这个加强营已经将黄新远的那个营赶到了河滩之上,却也不得不退守壕沟之内,以躲避对方的炮火。   也是一样,整编十一旅的炮火如雨一样地落在了公路桥南的洪河西岸、洪河里、以洪河的东岸,在波涛翻滚的洪河里,一队队的解放军正顶着枪向河西岸游过来。开始的时候,这些解放军士兵们将衣服解开来,把袖子与裤子卷到了胳臂上面和大腿的根部,子弹袋、手榴弹、水壶与挂包等装备连结起来扎紧,把鞋脱下来鞋底朝外、鞋尖朝上的插到腰间,折回刺刀,将把枪背在了背上。好在此时是六月天气,大家穿得都不多,水也不是很凉,如果这是在平日里,应该是一个可以游泳的时候。   钱雄风先找了一些水性很好的士兵打头阵,李清成副旅长自告奋勇,他是湖北人,自小识得好水性。   于是,在李副旅长的带领之下,第一群人下到了河里,采用蛙游、侧泳的姿势,两臂划着水,两脚蹬着水,收紧小腹,使臀部浮起,缓慢地向西岸游去。   紧跟在李清成之后的便是熊革命,他也是天生就会游泳的人,而且水性极好,只是这一次他的使命却有些不同,在他的腰上还系着一根很粗的麻绳,他要在游过河的同时,将这根粗麻绳带过河去,并且绑在对岸的那棵大柳树上,为下面泅渡的人打好基础。   一枚炮弹呼啸着落在水中,随着爆炸声响,河面上掀起了十几米高的浪花,几乎在浪花湮灭的时候,河里已然有十几个人没有了踪迹,河面上飘起了一片血红,不一会儿,在下游便看到了几具尸体起浮着随水流走。岸上的人看得心惊肉跳,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仿佛是堵塞了什么东西一样,难以下咽!   炮弹接二连三地满在水中、岸边以及阵地上,每一发炮弹落下时,都会炸出一片的血水,不一会儿,这条静静的洪河,真得变成了一片的血红!      第三二章 土木(二)      张义与武小阳各自骑着一匹马,从麦田的西面绕过,趟过了那条并不深的小河,转回林庄,路上两个人不敢耽误半分,虽然比来的时候绕了不少的路,但是却比那两个营的国军要快了许多,抢在他们到达林庄之前冲进了村里。   此时的林庄还在激战之中,只是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南面的大河庄。守备大河庄的那个临时团,知道纵直指挥部里的首长并不准备撤出林庄,要与他们一起誓死保卫这里,大家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与敌人呈现出了拼命的架式,一时间令徐海波的四十九旅无法前行半步。但是随着天光大亮,徐海波加强了炮火的打击力度,大河庄的阵地已然有些岌岌可危了起来。   张义与武小阳飞快地见到了政委熊卓然,向他报告了敌人两个营绕过了北面下地关的阵地,已经接近了林庄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熊卓然有些为难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在林庄里面,只有两个连的武装,兵力已然十分得空虚了。他想了一下,如今只能将这两个连全部派出去,乘着敌人还没有到来之际,抢占村子北面和西面的要地,将这股偷袭之敌拒之于村外。   张义自告奋勇着,要担当这个阻击的任务。他本来就是一个副营长,所以熊卓然也就理所当然的把这两个连全部交给了他来带领。   张义知道此时时间的紧迫,也顾不得多做说明,与武小阳带着两个连一起赶到村子的外面布防。林庄的四面倒是围了一圈土垅,那是清末时期,村子里的人为了防洪河的大水而构筑的一道防水坝,因为水都是从西面与北面过来的,所以这两个方向上的土坝也建得比较高大与结实,此时,这道防水坝正好成为了张义用来布防的阵地。   也就在张义带着两个连在防水坝上刚刚布置完毕,便看到了龙天涯带着那两个营出现在了村子的西北方向,在前面带路的依然是那个赶车人王大叔。   “来了!”武小阳趴在张义的身边,显得有些异样地兴奋,把自己的枪架在地上,就准备瞄准那个骑着马的官长。   “别急!”张义却在叮嘱着他,同时也告诉身边的通讯员:“大家先别动,等敌人走近了再打!”   这一点,武小阳也是知道的,通讯员把张义的命令传达下去,大家都摩拳擦掌着,只等敌人靠近过来。   龙天涯到这个时候却很是谨慎,在望到林庄的时候,离着还有三里地便停下了脚步,因为是偷袭,却没有带着炮兵可以试炮,看着村子外围的那道防水坝,如果敌人有防备,肯定应该在那里预设阵地。只是,对手的火力点、主阵地与侧翼阵地都无法知晓,冒然前进必然会加重自己的伤亡,所以他决定还是先派出人对这个村庄进行侦察。   在这种时候,对于共军的指挥部来说,是不可能没有一点的警觉,前面的平静反而令龙天涯有些望而却步。   几个国军士兵押着向导王大叔一步步地靠近过来,为了防备这个向导再逃跑,他们用一根绳子绑住了王大叔的双手,让他在前面带路。   这个赶车的王大叔双手放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向身后的那个国军班长打着保证:“老总,俺说不跑了就是不敢跑了,您就把俺的手松了吧!”   那个在后面押解着的国军士兵却是一脸得不屑,恨恨地道:“老王头,这话你都跟我说了几遍了,从过洪河时就这么向我打保证,可是一趁我不注意你就往地里面钻,你当我是小孩子呢?”   “老总,俺那不是怕吗?”   “你怕?哼!怕你还敢跑!刚才从那个村子里出来,你又想跟老子耍花招,要不是我们长官在这里,我早就把你一枪崩了,也省得我跟你斗气!”   原来,这个王大叔从那个村子里出来后,又跑过了一回,难怪他的手会被这个班长绑住。这也就难怪他们走的是最近的路,却又比张贤迟到得很多。   王大叔不再言语,知道后面的这个班长已经对自己有了成见,只好老老实实地往村子这边走过来。   龙天涯也很狡猾,他让士兵押着向导过来查探动静,其实也是为了试一试林庄内共军的反应。如果发生什么不测,这个向导会成为一个挡箭牌。他原来也不愿意这样做,只是对这个向导也十分得气愤,好话说了不少,却还是无法能够说动他,看来这个向导也被赤化了,那也就只好如此了。   张义看着走过来的这一行人,那个自己想要解救的王大叔走在了最前面,成了敌人的挡箭牌,不过,这也为他提供了一个救人的最好时机。   “小阳,这一回就要看你的了!”张义对着身边的武小阳道:“你必须要一枪干掉这个老乡身后的那个,我负责后面的那个。”   武小阳点了点头。   在张义看来,敌人一听到枪响,定然会纷纷掉头躲避,也就会将这个向导弃之不顾,这正为王大叔的逃脱创造了条件。   武小阳的枪法的确很准,那些敌人还没有靠近过来,便一枪下去,已然击上了那个正押解着王大叔的班长,将他击毙在地。   这一声枪响,正如张义所预想的一样,已然将王大叔身后的那几个国军士兵惊动了,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纷纷跳到路边的沟渠里,反应之快,就如同身上着了火一样。尽管如此,跟在那个班长之后的一个士兵还是被张义击中,倒在了地上。谁也不再去在乎这个向导的死活了。   可是这个王大叔听到枪响之后,也吓坏了,竟然瘫倒在地,也听不出枪声的出处,以为是后面的国军士兵向着自己打的,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王大叔,快到这边来!”张义露出头来,急急地对着倒在地上的王大叔喊着。   这个王大叔这才有些明白,抬起头看到了张义那张熟悉的脸,正向他招着手,此时的他也就顾得不多想,望着不过十几步之遥的距离,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他的双手还捆着绳索,但是求生的本能令他不顾已然响起来的枪声,往防水坝上跑来。   此时,那些反应过来的国军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枪来,对着这边胡乱地放着。而这边的枪声,也令在远处观望的龙天涯有了底,他早就准备好的迫击炮,这边的枪声一响,他那边的命令便下达下去,十几门迫击炮轰鸣着,对着这边的防水坝猛轰过来。   听着呼啸而至的炮弹之声,张义就已经感觉得到这发炮弹的落点会是哪里,他大声地吼叫着:“趴下!快趴下!”他是在警告那个奔过来的老乡。   但是,此时的王大叔根本就没有一点得战场经验,也听不出张义的呼喊是对着他来的,依然向前猛跑着,随着轰隆的炮弹落地之声,他也被掀飞了出去……   张义也被飞起来的泥土盖住了头,他从泥里抬起头来,耳边还在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片血色景象,半天后才恢复了过来,却看到那个赶车的王大叔已然满头是血的倒在了地上!他的心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   白圭庙的战斗让胡从俊有些出乎意外,虽然张贤向他保证可以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但是他的心里却一直有一个阴影存在着,这就好象是一个无形的枷锁,令他无法喘过气来。   而西面林庄的战斗也并不顺利,徐海波的四十九旅集中了两个团的兵力,却无法突破林庄南面大河庄的阵地,而更令他焦心的是在林庄以北的整编一一八旅,也陷入了一个泥淖之中,西面来的共军援军已然到达了战场,一到达这里便与一一八旅遭遇,双方在林庄以北的下地关方向展开了争夺,还有情报显示,这股敌人援军是三个旅,还有一个旅已然从无量寺方向斜插过来,无量寺位于林庄的西南。襄河纵队的围城部队虽然退却,但是在退到聂庄一线后,又返身回来,围兜徐海波的四十九旅。   越看这个战局,胡从俊便越觉得凶险,也就在这个时候,信阳方面向他传来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开封被共军攻破了,守城的国军几乎被全歼,令蒋总统想要以开封城为战役枢轴,与共军主力决一胜负的如意算盘失败。这次军事行动的最大一个失败点,还是国军各路援军进援的缓慢。而整编十一师这一路,也是进援开封的部队之一。   开封是一座千年的古都,也是河南省的省会,胡从俊知道蒋总统绝对不会轻易地放弃这座城市,肯定还会派兵夺回来,那自然是后面的话。而自己眼前面对的最紧要的问题却是要如此化解整编十一师的危机。   开封城已然陷落,再赶将过去根本是毫无意义。此时的上蔡战场之上,却是风云变幻,很难说自己就可以掌握住主动权。这个时候,实际上,是他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面对解放军三个纵队的九个旅,如果战斗久拖不决,不能够很快结束,那么敌人很可能会从开封附近赶将过来,再一口将他吃掉。   想到这里,胡从俊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想起了当初的宿迁之战,以及鲁南会战,他可不愿意步整编六十九师与整编第二十六师的后尘。   胡从俊面对着地图,仔细地研究着上蔡之战的局势,此时自己的两个旅的大部在县城西北面的林庄与敌人两个纵队抵抗;而另一个旅却在城东二十里的白圭庙附近与敌另一个纵队激战,自己的指挥部虽然处于中间,却显得兵力单薄了些。更何况这两处的阵地相差有近三十里路,这已经是一个很长的距离了,很容易被敌人穿插过来,形成对某个点的包围。便是在此时,西面林庄的这种态势是越来越加明显。刘兴华死守林庄,吸引了他的两个旅在附近,可是解放军的大部队正在包抄上来,这也就是一个中心开花、反向包围的策略。如果自己还要坚持攻取林庄,只怕到时是偷鸡不成反而要蚀把米了。   向来以谨慎为行的胡从俊,在这个时候,终于动摇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个少林寺方丈给他测过的字。那个方丈告诉他,他的十八军会在少林寺以东,名字上有两个土、两个木的地方折戟,虽然作为军人,他对之一笑而过,但是随后发生的洛阳之战,却又如此真实地验证了那个老和尚的预言,这一切不得不令他有所顾忌。   林庄,这是两个木;白圭庙,这是两个土!   于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作为整编十八军军长,又兼整编十一师师长的胡从俊,对属下的三个旅长同时下达了一个令大家都有些费解的命令:立即停止进击,回缩到上蔡城的周围,以城为靠山,形成一个有力的防御圈。   胡从俊的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是最安稳与保守的,出发点是要保存实力,希望把上蔡城变成另一个南麻。   但是,这种保守的战术,却将整编十一师本来十分凌厉的攻击化为了乌有!      第三二章 土木(三)      此时,在东面的白圭庙战场之上,张贤指挥的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已经肃清了土山外围襄河纵队第三团的所有阵地,将这一个团的人全部围在了山顶之上那片并不大的树林中,国军的炮火遮天蔽日地袭来,这片树林几乎被强大的炮火夷平,许多的树木的整个树冠都被炸倒下来,倒是成了一片天然的鹿砦,挡住了从下面突击而上的国军脚步,必须要清理出道路才可以前进。   土山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张贤的心头虽然宽松了下来,但是却还无法直正的放松,此时他的战斗重点已经转到了洪河的河岸上来。   在洪河的东岸,钱雄风看着熊革命拖着湿淋淋的身体爬上了西岸的阵地,与李清风一起将那条粗大的绳索系在了那棵大柳树上,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马上命令后继的部队跟进,再拉出三到四根的长绳,可以让那些水性不好的战士们也拉着绳索可以过河。   可是,这个时候,洪河里却是一片的血色,第一批上百号人泅渡过河,已经有几十号人永远地被敌人的炮火与无情的水流夺去了生命。   二十旅的到来,立即使此时还在洪河西岸苦苦支撑的黄新远大喜若望,第四团的士兵们见到自己的援军赶到,个个也马上来了精神,仿佛此时的胜利已经在了眼前,那正在一点点后退的阵脚倏然而顿,尽管敌人的炮火凶猛无比,但是大家都已经忘记了生死,在躲避敌人炮火威胁的同时,也可以对那些敢于冲锋而来的国军进行反冲。   双方在洪河边上的阵地展开了一场拉锯战,第四团在黄新远的带领之下,再没有反退半步,反而在缓慢地向前推进着。   只是,第四团的另一个阵地却被熊开平指挥着国军三十二团,与梅占元的快速纵队突破,一度封堵着的土山阵地东侧到公路桥之间的道路被打开来,三十二团冲突而出,在坦克与战车的配合之下,很快便击溃了第四团的防御阵地,与张贤、陈大兴的部队会合。   第四团围攻国军三十二团的部队不得不向洪河的河岸阵地靠拢过来,而紧跟在他们之后,襄河纵队第三团也在国军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的联合进击下败退了下来,此时看到东南面被自己堵截的敌三十二团与快速纵队已然挥戈东击,便不顾一切地从山上冲将下来,实行突围。   襄河纵队第三团的突然转向,令熊开平派在土山之南作防的那个营有些措手不及,而敌人挟居高临下的优势,如同猛虎下山一样地扑来,而这个营在失去了战车与坦克的强大火力配合之下,已然吃不消了,只得紧缩阵地,让开了一条通道。正是这条通道,令第三团的高团长与薛政委都兴奋起来,他们的孤注一掷终于见到了成效,当下毫不犹豫地率领着第三团的残部,放弃了土山阵地的抵抗,迅速地通过这条敞开的通道,追随着第四团之后,与黄新远和中野二十旅会合。   战斗的瞬息万变,令张贤都有些眼花缭乱,打仗的时候,时间过去得飞快,战场上的所有将士们,把许多的事情忘记到了一边,他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生死,也忘记了人性!许多人已然成了一个个杀人的野兽,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很快便过去了半天,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收到了胡从俊要他停止进击,回缩到上蔡县城的命令。   ※※※   西北面的林庄,也在上演着同样惊心动魄的战斗。   龙天涯在发现了林庄防水坝上解放军的兵力之后,先是利用迫击炮的炮火,压制住了张义这支部队的火力,然后命令一一八旅的突击队分散开来,从阵地的广面展开进攻。   此时,虽然张义与武小阳的这两个连是居高临下,有着很大的地利优势,无奈在敌人强大的迫击炮打击之下,却无法发挥出来,而且这个时候,敌人的飞机也出现在了上空,他们在防水坝上的阵地几无隐蔽地暴露在了敌人的战斗机之下,这两个连的战士们几乎无处藏身。   敌人的飞机俯冲而下,在接近村庄的时候,哒哒的机炮声响彻了云霄,随着这一连窜的动作,已然有几个解放军士兵倒在了阵地之上,虽然张义马上命令重机枪手调转枪口,对敌人的飞机进行扫射,但是敌人的飞机又爬坡而上,呼啸着冲上了高空。重机枪的威胁显然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敌人的飞机不敢再过于迫进地面,如此一来,威力也就少了不少。   但是,一一八旅的攻击却越发得凶猛了起来,迫击炮已然停止,而敌人也已然冲上了防水坝的阵地。双方在这个防水坝上展开了激战,喊杀之声连成了一片,很快便混战在了一起。   张义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阵地,一旦被突破,那么林庄就会直接面临敌人的枪口,而此一仗的关键就是要守住林庄。可是,他此时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能与往日相比,尽管他带头第一个冲进了敌阵,可是自身的实力已然大不如前,很快便被对手打翻在地,并且骑上了他的身体,他死命地抓住了这个敌人刺下来的刺刀枪头,却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来阻止那个刺刀一点点地刺近自己的身体,他还在努力地作着最后的反抗,依然是无计于事,眼见着刺刀已然逼进了自己的胸口,忽然这个敌人惨叫了一声,倒在了他的身边。他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身来,看到了武小阳一脸凶悍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是他用刺刀捅进了那个对自己行凶的敌人身体,救了他一命。   “谢谢你!”张义站起来对着武小阳说了一句。   武小阳却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转身投入了另一场的厮杀之中。   这场混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敌人的后续兵力源源而来,张义知道这么打下去,自己这边会伤亡更重,不得不作出了放弃阵地的决定,转向林庄的外围屋舍,希望能够借助那边的房屋与街巷,来用最小的伤亡阻止住敌人前进的步伐。   在终于击退了前一波敌人的冲杀之后,在敌人第二波冲杀还没有到来之时,张义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这两个连的兵力,此时也只剩下了一半。   夺下了林庄的外围阵地,对于龙天涯来说,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的理想状况是要在中午之前拿下林庄,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中午。   龙天涯并没有让士兵们休息,而是鼓励着大家再接再励,想要一鼓作气,冲进林庄。   紧跟在张义的部队之后,国军一一八旅的士兵又展开了对林庄的攻击,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龙天涯的身后却响起了枪炮之声,被他派出去在后面警戒的那个连的连长传过了话来,在他们的身后发现了有大股的共军从西面赶了过来。   龙天涯不由得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上午的努力显然是白费了,如果这个时候不撤出战斗,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拿下这个林庄,到时肯定会成为被这些解放军包围的对象。此时,他有些悔恨交加,要是刚才他能够快速地夺下面前的敌人阵地,这个时候就应该占据了林庄,可以构筑阵地来牵制敌人的运动,为整编十一师的其他部队创造有利的条件。只是这一切又并不是他能够算定的,不是他不努力,而是这些解放军打起仗来太不要命了!   正在龙天涯有些犹豫的时候,旅长王元灵也通过无线电步话机,向他下达了退出战斗,回转上蔡城的命令。   ※※※   对于胡从俊的这个命令,张贤很不能理解,他并不知道西面的战斗怎么样,但是此时东面他这边的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此时白圭庙这边的局面更加明朗了起来,整编十一旅已经夺下了土山的核心阵地,此时把敌人全数压缩到了洪河西面的滩涂阵地之上,虽然敌人的援军已然赶到,已经在下游搭建了浮桥,并且还有部分人泅渡过河,但是总体上来说,战场上的局面还是对整编十一旅十分有利的。更何况张贤的手里还有一支快速纵队,就算有几辆坦克趴在了地上无法动弹,可是其战斗能力也只是稍有影响,他相信,只要整编十一旅再打上半日,就算不能全数歼灭敌人,也可以将敌人赶过洪河。   为此,张贤赶回了他的临时指挥部,很快地接通了胡从俊的无线电话,首先向他通报了此时他这边的战斗情况,然后对自己的军长道:“钧座,如果你能够多给我半天的时间,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能够将敌人赶过洪河!”   电话的那头,胡从俊却是一阵地沉默,半晌之后,却是摇了摇头,果断地对他道:“张贤,不需要了,你们就算是把敌人赶过了洪河,他们还会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我现在需要你们旅迅速回援上蔡城,在敌人还没有形成局部优势开始进攻之前,尽快完备上蔡的城防!”   张贤想了想,却又有些怀疑地问道:“钧座,我们的形势有如此得危险吗?”   在张贤看来,此时的上蔡周围,不过是敌人的三个纵队,兵力上与整编十一师相差不多,而整编十一师如果凭借着自身强大的火力与战斗能力,便是这三个纵队合围上来,也无法奈何得了。再者,此时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只怕也已经损折了不少的兵力,充其量不过是骚扰一下而已。   “张贤呀,在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低估敌人!”胡从俊告诫着他,同时道:“开封的战斗已经结束,我们也无需再进援那里。而进援开封的各部,据我所知,只有我们整编十一师受到了敌人特别的照顾,是三个纵队围追堵截,别人最多不过一些共军的地方部队或者一个纵队阻击。我是担心呀,如果我们不能够很快地从与敌人的纠缠中脱身出来,只怕他们会把兵力从开封抽将出来,围打我们整编十一师!我已经命令整三师作好了进援上蔡的准备,一旦敌人真得这么做了,十八旅会从南面迅速地开进过来,但是这个时候,我们没必要与敌人多作消耗的!”   张贤这才明白了胡从俊的苦心,他这是要先做足准备,以防万一!   当下,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军长,我服从命令!”   仿佛听出了张贤的违心,胡从俊又耐心地对他作着解释:“张贤呀,还记得上次打洛阳的时候,我们在少林寺测的字吗?”   “记得!”张贤老实地道,这事他当然不会忘记,而且印象十分深刻,因为老和尚测了两次,第一次的预言已经兑现了。   “你记得他说过的,我们十八军会有一个大劫吗?”   “记得!”   “他说我们十八军会在少林寺以东的某个地方遭难,这个地方带有两个土字,两个木字,如今我们与敌人正在交战的地点,一个是林庄,一个是白圭庙,而这一仗,我们打得并不顺利,张贤,你觉得这会是一种巧合吗?”   张贤蓦然明白了胡从俊的心思,忽然想起了希腊神话里的俄狄浦斯王,那个得到太阳神神喻的英雄,从出生的时候起便被命运所桎梏着,尽管他一直在奋力地想同命运抗争,但是终究还是无法逃脱悲惨的宿命!   难道,俄狄浦斯王的悲剧,真得会在十八军中重演吗?      第三三章 退兵(一)      刘兴华在这个时候却觉得轻松了许多,一改刚才还眉头紧锁的样子,与华野纵队的宋司令员大声地笑谈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上蔡战场上的局势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不再是他的襄河纵队一支队伍在孤军奋战,还有两个友军如约开至,而战场之上敌整编十一师的猛攻劲头已然在减弱。   与华野纵队也不是第一次的配合作战了,刘兴华与这位宋司令员也算是老相识了,按理说,宋司令员还欠着他一次大情,上一次在象河关的战役中,若不是他带领襄河纵队奋力为华野纵队打开了一条通道,只怕这支华野纵队真得会被敌整编十一师吃掉,而那一次,襄河纵队却伤亡惨重。也正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刘兴华在宋司令员的面前很是坦白,这也就难怪宋司令员看到他的到来,笑称着他是在向自己讨债来的。   但是,玩笑还是归于玩笑,宋司令员还是十分配合刘兴华的作战,华野纵队两个旅一进入战场,便在下地关附近与王元灵的一一八旅展开了激战,而另一个旅也迂回到了林庄之南,会合着襄河纵队的第二旅与第三旅折反包围徐海波的第四十九旅。   徐海波的第四十九旅那两个团首先抵挡不住解放军的攻击,只得放弃眼见着就要攻下来的林庄,回转上蔡县城,生怕解放军会跟踪而来,再一次围攻上蔡县城。   在敌四十九旅撤走之后,林庄转危为安。而此时,敌一一八旅也无心恋战,向从下地关东向,抛开了与自己纠缠已久的襄河纵队第二团以及从西面赶来的华野部队,经小王庄,往上蔡城龟缩。   上蔡西面的战斗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已然全部结束,而东面白圭庙那边的战斗还在进行着,只是这个时候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刘兴华接通了中野一纵王勇司令员的联络,这才知道此时中野一纵的三个旅也已经到达了上蔡的战场,正渡过洪河,在往白圭庙附近运动。   此时,刘兴华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针对上蔡战场如今的形势,三个纵队的司令员与政委等高级指挥者,在西洪桥村碰了个面,并向军区请示着下一步的行动,按照刘兴华的想法,他认为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合三个纵队的力量,将敌整编十一师包围在上蔡城,然后再调集附近的其他纵队过来,乘此机会,把这个大家都头痛的敌之劲旅歼灭掉。以他的看法,要想将整编十一师全数歼灭掉,最少需要集五到六个纵队的力量。他也知道这需要军区首长们的统一安排和指挥,在开封战役刚刚结束的时候,上面很可能不会作出这么大胆的决定,或者上面还有其他的计划,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看法来。   军区首长很快便传过来了一份电令,却是命令他们三个纵队不要轻易攻击上蔡城,对于刘兴华的建议也没有回应,只是告诉他们,要他们就地休整,并且随时作好出击的准备,同时看住敌整编十一师,不令其继续北进。   接到这份电令,三个司令员都面面相觑,但是从这份电令里,刘兴华也看出来了什么来,笑着对着王勇道:“呵呵,看来,上面已经有了更好的计划,让我们看住胡从俊,不让他北进,显然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是呀!”王勇也点了点头,猜测地道:“蒋介石肯定要夺回开封城的,所以他肯定会派出大量部队向开封运动,我想上面肯定有了另一个行动计划,不让我们围攻上蔡城,其实是害怕我们打乱了上面的部署!”   “嗯!”刘兴华点了点头,却又猜测地道:“如今开封附近,敌人兵力众多,而我们的兵力也不少,双方旗鼓相当,就看谁技高一筹了!只是看这情形,上面的意图好象还是要打北面!”   “你说得对!”宋司令员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拿下了开封,那么郑州就应该是我们下一个日标,如果夺下郑州,那么就可以与豫西的解放区及豫北的解放区连成一片。”   王勇也点着头,表示赞同宋司令的意见。   刘兴华却道:“我怎么觉得如今这个时候,我们还不应该是为了夺城的,主要还是要先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呵呵,这几仗打下来不都是围绕着中央的这个决定来的吗?”   听一听他的话也是不错,王勇又觉得很对,却又不由得有些疑惑:“开封这片的战场上,敌人兵力不少,西面有孙元良兵团,东面有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军,刘汝明兵团,还有蒋介石为救开封,新组建的区寿年兵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上面又会准备消灭哪一支敌人!”   宋司令员却笑了笑,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想吗?我们华野对那个第五军的邱疯子恨之入骨,这一次开封之战是由粟老总指挥,定然是要先歼灭第五军了!”   想一想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刘兴华与王勇同时点了点头,但是刘兴华还是不忘记自己的死对头,经不住地道:“蒋介石手下的两个王牌,第五军要是真得被消灭了,那么下一步就一定要把胡从俊的这个整编十一师搞掉,他对我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是呀!”王勇也深有同感,他的部队与整编十一师也交锋数次,还从来没有取得过全胜,尤其是张凤集的那一战,至今都令他心有余悸!   张贤不得不服从胡从俊的军令,命令十一旅与快速纵队放弃对敌人的围攻,回转上蔡县城,对于那几辆抛锚的坦克,当然也不能丢下不顾,梅占元修好了其中的两辆,另外的三辆便钢丝绳拖拉着,转回城去。   为了防止共军的追击,张贤把三十一团留下来断后,边走边退,但是部队刚刚走过柴翼村的时候,便遇到了一股从南面迂回过来的解放军,双方在公路上发生了激战,凭借着优势的火力与兵力的优势,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十一旅很快击溃了这支迂回而来的共军。   张贤却有些诧异,对这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共军很是迷惑,经过提审抓住的俘虏,他这才知道,这支共军也是中野一纵的一个旅的前锋,这个旅接到的任务是从白圭庙东南十里外的谢庄渡过洪河,穿插到整编十一旅的背后来,切断十一旅与上蔡城之间的联系,以实现对整编十一旅的合围。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刚才的白圭庙战场之上,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已经听到胡从俊说起,敌人从东面过来的援军应该是一个纵队,而从早上打到中午,在洪河岸边的战场之上,最多也就只有敌人的一个旅,而另外的部队却不知所踪?难道这些共军与国军也犯了同样的毛病?没有能够及时赶到战场之上吗?当时他没有往深入里去想,也只是偶尔闪过,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却原来,这些共军也如此得狡猾,竟然会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术,与他的想法如出一辙。如果自己的整编十一旅当真得被这些共军包围,虽然他并不惧怕中野一纵,但是肯定会打乱整编十一师的部署,令胡从俊倾全力来救,那样,其结果却是很难说的。   张贤不由得不佩服起胡从俊的谨慎,虽然胡军长的战术保守,却十分有效,只有让整编十一师的三个旅集中抱成团,才不可能被敌人分割而一一地消灭。幸好他服从了胡从俊的军令,幸好他从白圭庙撤出得及时!   尽管已然撞破了共军的诡计,但是敌人后续部队也赶了过来,这个时候张贤已然做好了准备,利用坦克的配合,打退了共军三番五次的冲锋,战场上留下一片的尸体,也分不清到底都是哪个阵营的,双方的人员叠加在一起,使这个战场更象是一个坟场。   白京生率领着三十一团负责断后,他占据了被襄河纵队第三团放弃的土山阵地,并利用现有的壕沟与工事,以及配制的强大火力,组织成了一片立体交叉的火网,令黄新远的第四团与钱雄风的二十旅的战士们都望而生畏,虽然此时的钱雄风已然到达洪河的西岸,但是二十旅五次试图冲过,都被白京生指挥着三十一团打了回来。   不管怎么说,襄河纵队的第三团与黄新远的第四团总算得救了,二十旅虽然也付出了惨重地代价,能打过洪河,救出友军,就是最大的胜利。   钱雄风听到西面传来的枪炮之声,知道第一旅已经赶到了战场之上,但是却苦于无法突破土山的封锁。因为长途的急行军,他把二十旅威力最大的两门重炮不得不丢在了根据地里,给了地方部队,这个时候没有重武器的加入,单单靠着一群热血沸腾的战士们以及他们手中的步枪,无疑是在送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金红的残阳笼罩了一片的天地,余晖之下,把整个大地也染成了血红,只是这一天,过多鲜血浸渍了这片原本肥沃的土地,闷热的傍晚,便是偶尔吹来的热风,也带着浓浓的硝烟与血腥。   黄新远来到了钱雄风的面前,只觉得自己好象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生的感觉又是如此得美好,他忍不住地与钱雄风拥抱起来,不由得相对而泣。   钱雄风的眼圈也是红红的,看着自己的老战友,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战场上能够活着见到自己的朋友,这就是一种幸福。在这个时候,他虽然还在对那些因为泅渡而牺牲掉的那些战士感到悲伤,却并不后悔,不管怎么说,他果决的命令还是有了效果。   看看天色已经晚了下来,白京生这才下令三十一团撤下土山,向西面而去的大部队追击而去。   很快,敌人已经向西逃走的消息便传到了钱雄风的耳边,李清成副旅长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他建议着:“敌人向西逃走了,我们赶快追吧!”   钱雄风点了点头,正要发下令去,旁边的黄新远却道:“老钱呀,我看还是别追了!”   钱雄风与李清成都愣了一下,李清成不由得问道:“黄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新远抹了一把脸上的混合的汗水与泥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告诉他:“我们的敌人是那个悍将张贤,这小子不仅能打,而且很有头脑,从他能够有条不紊的将他这一个旅迅速撤出战场,并且有效地阻止我们追击,就说明他对此早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他们真得是在逃跑吗?如果是逃跑,就不会如此得井井有条了!我只怕我们追过去,反而会有麻烦!”   李清成不相信地看着黄新远,对这个团长有些不屑一顾,在职务上,他比黄新远还要大上一级,当下道:“黄团长,我看你是被张贤那小子打怕了吧!”   听到他如此一说,黄新远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好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满是污泥,谁也看不出来,但是从李清成的眼神里,他也看得出来,这个副旅长显然还对自己当初在张凤集的表现怀有偏见,当下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快地道:“我也只是提出我的意见,追不追的还是由钱旅长来定夺吧!”   钱雄风愣了一下,按他的想法,还真得不想再去追击了,打了这一天的仗,他的这个旅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但是,李清成却坚持着道:“老钱呀,就让我带一个团先追过去,你们跟在后面,如果敌人真有埋伏的话,你们也好有个准备!”   听着西面依然激烈的枪炮之声,钱雄风也只得点了点头。   李清成转过脸来,却对着黄新远道:“黄团长,你们第四团伤亡过于大了些,我看还是留在这里休息吧!”   黄新远也知道李清成的话是好意,可是如今听出来,却好象是变了味一样得刺耳,但他还是强忍着心头的不快,点了点头。      第三三章 退兵(二)      眼见着日已西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是块带着夜光的欧米茄牌手表,还是当年方青师长离开十一师之前送给他的,后来,把他这块表押给了田秀秀就当是定情的信物,那个时候,他的周身也只有这块表是最值钱的。田秀秀随军以后,这块表才又戴回到了他的手腕上。这么多年以来,这块表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还从来没有坏过。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了!”张贤对着身边的吴华副旅长与潘参谋长道:“三十二团这个时候应该在往回撤了!”   “是!”吴华点了点头,看着前面已经结近尾声的战斗,还是有些担心,道:“阿贤,胡军长命令我们要尽快靠近上蔡城,我们这个时候还在路上耽误,只怕赶过去的时候就晚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老吴呀,如果不把这些迂回过来的敌人击溃,那么上蔡城也会受到他们的威胁,我想就算我们花点时间,只要把这些敌人击退,胡军长那边定然不会责怪我们的!”   吴华点了点头,其实他也知道,张贤是胡军长的心腹,便是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不是太大的过错,胡从俊也会为他遮掩的。   潘扬参谋长也有些担心,对着张贤道:“旅座,三十二团从白圭庙那边撤回来,我只怕敌人会尾随而至,他们无法脱身!”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所以早就命令陈大兴带着警卫营还有三五四团的一个营过去接应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的大道南面,战斗已然结束,那股迂回过来的共军在数次冲锋失败之后,终于向南退了下去,毕竟他们是轻装上阵,与携带着快速纵队的整编十一旅无法相比。   张贤命令三十二团与三五四团余部加紧时间打扫战场,而他亲自率领着十一旅的旅部迅速通过这片战斗区域,向上蔡城开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他们过来的东面,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   ※※※   果然被黄新远说中了,在李清成带着二十旅的一个团紧追着撤下的国军三十一团而来的时候,刚刚靠近了座小村,从村口附近的公路两边的坡地后便打来了一片的迫击炮弹,炮弹在李清成正在行进的部队中间炸开,爆炸声马上令刚刚惭弱的战场上顿时又热闹了起来,紧接着,敌人伏兵从公路两边的高坡上现身,轻重机枪一齐开火,立时编织出了一道立体交叉的火力网,封堵了二十米远的整条公路。   李清成被敌人的这一通炮火与机枪火力打得有些发懵,看着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的战士,他总算反应了过来,这些敌人真得就是如黄新远所说的那样,是在有计划的撤退,而并非前面的战士们认为的溃败。   “快撤!”李清成大声地命令着。   其实,不等他喝令,前面的人已经顾不得后面的人的惊愕,向后面退去,两方面的人流冲撞在一起,现场一片得混乱。   李清成大声的疾呼着,一眼看到营教导员夏阳带着一个连过来,当下大喊着:“夏阳,你带一个连到前面去掩护!”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生怕前面的敌人顺势冲将下来。   在这个时候,看着大道上一片混乱的共军,陈大兴大为兴奋,马上命令起司号手吹响了冲锋号,他要以一个冲锋打退这股敢于追击过来的敌人。   听着国军的冲锋号响,李清成心下里却沉到了海底,他非常清楚,如果让敌人冲进了他的队伍里,那么他们所遭受的损失就不仅仅是一点了。   “大家跟我来!”他举起了手中的手枪,高声疾呼着,马上,他的身边便聚集了许多的战士们,熊革命紧紧地尾随在他的身后,向敌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夏阳带着一个连在路边组织起了一个临时的阵地,但是却因为过于仓促,并不能够阻挡住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敌人。敌人的手榴弹投了过来,而他们也把自己的手榴弹投了过去,随着爆炸声在双方的队伍中炸开来,在腾起的硝烟中,人们纷纷倒地。但这也就是一眨眼间的事情,就像是风一样,敌人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杀呀!”夏阳教导员大喝着,站起身来,举着手枪当先地冲入了敌阵,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顶住了敌人的冲锋,才可能获得生机,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夏阳的这个已然十分残破的连很快便被冲锋而来的国军淹没,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清成带着人赶了过来,却也无法阻挡敌人凌厉的攻势,只能是边打边退。   其实,李清成带过来的这一个团,名义上是一个团,实际上不过是两个营的兵力而已,二十旅的兵力补充一直就没有跟上来,这也是中原野战军里存在的普遍现象。在这个时候,混乱的部队才刚刚清醒过来,许多连、排长们马上集合起自己的战士们,纷纷加入了抵抗的行列,但是已经有些晚了。   尽管李清成身先士卒,夏阳教导员等干部们也勇敢无畏,可是对于失去了先机、又被敌人冲入队形的他们来说,此时的战斗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很快,这支部队便被敌人打垮了下来,向东面败退而去,而李清成与夏阳教导员等人,却陷入了敌人的重围之中。   李清成抢到了一把步枪,此时的手枪已然失去了威力,只好插在腰间。他的拼刺能力是当初当八路的时候,从鬼子那里磨练出来的,所以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但是在挑杀了两外国军士兵之后,他自己也被刺中了下肢,只能跪倒在地,但是仍然强悍地挥舞着手中的刺刀,不让敌人近身来。仿佛是知道他是一个当官的,四五个国军士兵已经把他包围了起来,想要捉一个活的去领赏,也这在客观上为他保住了一条性命,否则,这些国军士兵们可能一梭子弹,早把他打死在地了。   正在李清成招架不住的时候,熊革命怒吼着冲了过来,手中一把冲锋枪一声突突,已然扫倒了那几个围住李清成的人,奔到了他的面前,不容分说,将他背了起来。   “革命,你走吧!别管我了!”李清成知道在这个时候,熊革命背着自己是不可能冲出重围的,他这样的要求着,已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于了度外。   熊革命仿佛是没有听见,也不多说,只是背着他,一手把着冲锋枪,向前直冲着。   夏阳从地上的一个已然牺牲的解放军战士身边捡起了一把日本生产的三八式步枪,这把步枪前面装着刺刀,耍起了狠来,几个冲刺,便杀开了一条血路,正要狂奔,撇眼间便看到了熊革命背着李清成也杀过来,后面还有许多的敌人在一边追赶着,一边乱放着枪。   “李副旅长怎么了?”夏教导员连忙问着。   “受伤了!”熊革命回答。   “你们快走,我掩护!”夏阳毫不犹豫地冲到了他们的身后,仿佛立马横刀的赵云,挡在了敌人的面前。   熊革命已然顾不得许多,背着李清成飞奔起来。   ※※※   当钱雄风带着二十旅的主力从东面赶到的时候,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看着狼藉一片的战场,钱雄风面色铁青,这个时候,李清成一脸羞愧地在熊革命的搀扶之下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副旅长付出了血的代价,终于尝到了轻敌的后果。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李清成眼含着泪水,向钱雄风承认着自己的失败,然后又道:“我请求处分!”   钱雄风很想发怒,但是看到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又身负重伤,便不好发作了,只是对着熊革命道:“革命,你带李副旅长去包扎一下!”   “是!”熊革命回答着,也不顾李清成还有话要说,架着他走开了。   刘政委来到了钱雄风的面前,问道:“老钱,我们还追吗?”   钱雄风摇了摇头,道:“追?还追什么?敌人已经完全撤走了,你听现在还有枪声吗?”   刘政委愣了一下,侧耳听了一阵,叹了口气:“是呀,看他我们迂回到敌人后面的第一旅也没有成功!那边也一点的枪声也没有!”   钱雄风点了点头,对这个张贤,此时他的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种苦涩,即有佩服,又有忌妒;即有畏惧,又有痛恨。   通讯员从后面赶了过来,却是拿着王勇司令员的电令,命令二十旅退到洪河东岸,与第二旅就地休息,不要追击敌人退兵!   拿着王司令员的电令,钱雄风有些后悔莫及,要是这封电令再早到一个小时,那么他也不会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了。虽然他也知道穷寇勿追的道理,但是还是没有经住李副旅长的请命,其实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他很想要与张贤一决高下,很想看到能把张贤打败!   ※※※   陈大兴却是兴致冲冲,带着他的部队回转到了上蔡城,同时也带回来了两百多个解放军的俘虏,这是他在刚才那一仗中的一个不小的收获。   张贤此时已经去了整编十一师的师部,向胡从俊亲自汇报十一旅的战斗情况,同时也是去开会的。虽然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但是这些师长、旅长及参谋长们还必须要针对当今的上蔡战场,作出一个紧急的应对之策,毕竟在这里与解放军的三个纵队对峙,并不是一个很舒服的时刻。   看到陈大兴如此高兴地回来,熊三娃有些不解,来到了他的营部里,问道:“大兴哥,人家都愁得要死,你怎么这么高兴呀?”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为什么要愁呢?”   熊三娃道:“这一仗我们又有那么多的兄弟在战场上阵亡了,难道不应该伤心一下吗?”   听到他这么一说,陈大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在刚才,他还真得把这件事忘记了,但是随即想了一下,道:“呵呵,三娃呀,你什么时候也这样得悲天悯人起来了?我们天天打仗,天天都在死人,哎!要是每死一个人,我们就伤心半天,那么这仗也就不要打了,大家坐在一起伤心算了!”   陈大兴如此一说,熊三娃仔细想了一想,却也觉得有些道理,却又道:“就是不为这些伤心,现在我们的四周敌人虎视眈眈地,你就不觉得害怕吗?”   陈大兴惊讶地望着熊三娃,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经不住地道:“哟,三娃,看不出来呀,你也会用成语了,知道虎视眈眈这个词了?”   熊三娃却是得意洋洋,道:“我会得可多了,都是贤哥教的!”   陈大兴笑了笑,道:“有贤哥在这里,便是敌人有十万大军在这里又能如何?贤哥和胡军长定然会为我们考虑得条条是道,我们下面的只要照着上面的安排去做就是了,愁个什么呢?”   看来,陈大兴对张贤与胡从俊的信任,比他熊三娃还要多上几分,从来就没有想到跟着张贤与胡从俊会打败仗。   仔细想一想,陈大兴说得也很有道理,熊三娃于是点了点头,道:“是呀,你说得很对,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陈大兴笑了一下,道:“你小子天天跟贤哥在一起,肯定是被他传染了!”   “嗯!有可能!”熊三娃也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让自己会想得如此之多,也只好认为陈大兴的话是对的。   “呵呵,算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了,我带你去看看我抓到的俘虏吧!”陈大兴向他建议着。   “俘虏有什么好看的?”熊三娃却有些不愿意。   陈大兴却一本正经地道:“我们警卫营这几仗打下来,也没有少损失人,我正想跟旅长说呢,我准备把我抓到的这些俘虏编进我的警卫营里,以充实我的部队,呵呵,我抓到的可是两百多号人,足足可以成立一个连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看他欢喜的样子,原来是为了这个,却又忍不住对他泼着冷水道:“大兴哥,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行不行的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好,还要看贤哥答不答应。那些共军都赤化得很厉害,只怕审查完了,剩不了几个!”   陈大兴却不以为然,告诉他:“这些人我也了解了一下,有很多原本就是我们国军里的人,还有十几个是原整编第三师的,呵呵,不用多做什么工作,就会成为我们的兵。”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熊三娃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还抓到了他们的一个当官的,是一个营教导员,这家伙拼刺很厉害的,别人都近不了他的身,还是我亲自出马,把他搞下来的!”   “哦?”一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讲,熊三娃马上来了兴趣,催促着陈大兴道:“那你快带我去看看那个共军的头,我倒要看一看,他们共产党的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陈大兴笑了起来,一口应承着,当先地走了出去。      第三三章 退兵(三)      在胡从俊的指挥部内,此时整编十一师的主要指挥官与高级参谋析数到场,以探讨此时整编十一师所面临的困境。   “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想请大家共同商议一个万全之策!”在讲完此时上蔡这边的情况之后,胡从俊向手下的各位官长们征询着意见。   还是徐海波首先发言:“钧座,我认为此时的上蔡战场上,虽然敌众我寡,但是敌人立足未稳,并且被我初创,三方并未会合,这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这个时候,我们可以以其中的一支敌人作为目标,以一个旅横在林庄与上蔡之间,挡住他们的互相的支援,合两个旅之力,首先击溃东面的这股来敌,东面的敌人只有两个半旅,势单力薄,易于击破!”   徐海波的建议就如同他的这个人一样,充满了自信与勇猛,但是张贤却在心里摇着头,这个方案太过于冒险了,虽然也有成功的可能,胡从俊一定不会采纳的。   果然,胡从俊摇了摇头,对着大家道:“如今我们不易采用攻势,打仗就如同打架一样,攻的越多,所暴露出来的破绽就越多!可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有一点的失误,否则可能就会招至无法挽回的损失。”   徐海波知道自己的主张已然被胡从俊否决,于是不再答言。   胡从俊的目光投向了张贤,他对自己的这个心腹爱将,一直寄予厚望。可是,张贤却低头沉思着,并不看他一眼。   “我们这个时候也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王元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王元灵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敌人虽然众多,但是并不可怕。如今我们三个旅合成一团,互为倚靠,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除非他们三倍于我们的兵力,要想吃掉我们,是不可能的事!”   大家都不断地点着头,的确如他所说的一样,此时的上蔡战场上,其实双方都在紧张地对峙之中,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把对方击倒。   王元灵又接着道:“我看,我们可以就在上蔡城与敌人消耗,白天敌人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只需要防范晚上他们的偷袭。如此拖个几天,我想这些共军就会不战而退,他们根本无力消耗!”   “是呀!王旅长说得不错!”另一个高参也表示赞同。   王元灵的话的确是一个最保守和最稳妥的方案。胡从俊想了想,却又问道:“王旅长说得不错,但是如果共军向上蔡这边增兵,会怎么样呢?”   王元灵道:“如果共军的目标是我们,定然会向上蔡增兵,只是那个时候我想无论是信阳、武汉也好,还是南京、国防部也好,定然不可能对我们整编十一师坐视的!”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道:“王旅长说得极是!呵呵,到时候我们国军当真得要与共军来一个决战了!只是大家想过没有,如此一来,我们上蔡的战场就会越打越大,这就像是滚雪球一样!”   “这有什么不好吗?”徐海波经不住地道:“我们正好与共军来一个决一死战,以这一战定胜负!”   胡从俊看也徐海波一眼,却发出了一声地叹息:“大家还记得张林福吗?”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却又同时点了点头。张林福这个人谁也不会轻易忘记,这个原整编七十四师的师长,也是国军里数一数二的悍将,却不幸在孟良崮之战中败亡。   “那是一个十分沉痛的教训!”胡从俊悠悠地道:“当初张师长把整编七十四师拉上了孟良崮,其实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来,他是在为我们国军创造机会,与共军主力一决生死!只是可惜得很,最终却是功亏一篑!我可不想让我们整编十一师步入整编七十四师的后尘!”   听到胡从俊如此一说,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按照王元灵旅长的想法,整编十一师就呆在上蔡不动,很可能就会出现胡从俊所预料的结果,成为被共军盯住的目标。如果真得如此发展下去,那么到最后整编十一师定然也会成为孟良崮之战中的整编七十四师,是吸引敌人的诱饵,以整编七十四师如此强悍的战斗能力,尚且架不住共军群狼战术的围攻,那么如果换成整编十一师,又能支撑多久?就算是侥幸支撑了下来,只怕那个时候的整编十一师,也已经成为了残疾。   “张贤,你的意思呢?”胡从俊终于点出了张贤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又再一次投到了张贤的身上。   张贤沉默了半晌,这才悠悠地道:“既然打又打不得,守又守不得,那么就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   ※※※   陈大兴带着熊三娃走进了俘虏营内,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们来到了一座警备森严的院落,这个院落是当地的一名士绅的老宅,院墙高大而厚实,里面却有三重阔大的庭院,这就是陈大兴负责的整编十一旅的俘虏营。   走进院子里,每一重院落都有三间正房与两间厢房,后面的屋舍尤其高大,前面的却有些低矮,此时,这些屋子倒是成了关押俘虏的监牢,每一间里面都挤上了十多个人,而在院子里还守着荷枪实弹的警卫营的士兵。   一个班长见到陈大兴走过来,连忙起身相迎,陈大兴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些俘虏的情况与状态,这个班长如实地回答着。熊三娃乘着这个机会来到了一间屋子前,此时正是六月天气,闷热难当,虽然那些门是扣着,但是所有的窗户却是打开来,外面只罩着一层纱窗以防蚊虫的。透过窗纱,熊三娃看到在豆大点的灯火照耀之下,屋里一群俘虏或坐或卧、横七竖八地挤满了屋子,大部分的人衣衫破烂,有的干脆光着膀子,一股扑鼻的汗臭之味从窗户里扑鼻而来。人群中,还有几个轻伤的伤员,此时已然被包扎了起来,只是还在不停地呻吟着。在熊三娃走近之前,这些人还多在窃窃私语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发觉有人走到窗户前,又都一齐噤声了,一个个瞪大了一双双惶然而又恐惧的眼神,盯视着窗外的熊三娃。   熊三娃被这么多的眼睛看得有些无法承受,转过身走开了,却听到陈大兴已经在招呼着他:“走,我带你去看一看共军那个长官!”   跟着陈大兴,熊三娃来到了最后一层院子,在西北角的那间屋子前,专门有一个国军卫兵把守着,见到陈大兴连忙打了一个立正。   “他还不吃饭吗?”陈大兴一眼看到了摆在门口的食盒。   这个卫兵摇了摇头:“他不吃,还说要不早点把他枪毙了!”   “把门打开!”陈大兴命令着。   这个卫兵连忙打开了门,陈大兴提着食盒走进了屋里,熊三娃也跟着进去。   这一间屋子,要比刚才熊三娃看到的前面关押那群俘虏的屋子小了一半,但是条件却好了许多,窗户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照得屋里倒是光亮。在桌子边上有一张椅子,后面还有一张床,床上还挂着蚊帐。一个浑身血污的汉子就坐在桌子边上的椅子上,显然他已经洗过了脸,脸上很是干净,推着平头,但是身上的臭味依然十分熏人,好在陈大兴与熊三娃在兵营中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所以也并不觉得如何。灯光印照在他的脸上,熊三娃发觉这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约摸在三十岁上下,整张脸方方正正,就好象是年画里的罗成,只是下巴与嘴唇上长出了些许的胡子茬,显然这几天没有刮净,要不是这些胡子显衬着,他可能还会以为他只有二十岁呢。   “夏阳!”陈大兴叫着他的名字,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打开来,里面有一碟咸菜和两个馒头。他把食盒推到了夏阳的面前,笑道:“就算是再怎么着,也要吃饭的呀,更何况我们也没有准备要枪毙你呀!”   夏阳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看了陈大兴一眼,显然对他并不陌生,锁紧了眉头,愤恨地道:“陈大兴,我落在你的手上,自叹是技不如人,只求一死,你也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了,你们国民党反动派就从来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听到这话,熊三娃便气不从一处来,骂道:“我们是国民党反动派?我看你才是共产党土匪呢!”   夏阳这才注意到陈大兴身后的熊三娃,借着煤油灯看清熊三娃的样子,蓦然不由得一怔,呆了一下,发觉面前的这个国军中尉长得实在象一个人了。   “三娃,别这么没有礼貌!”陈大兴阻止着,同时对他道:“夏教导员是个英雄,奋不顾身,掩护他的战友逃脱,这才被我们捉住了,对于这样的人我很是佩服的!”   听到陈大兴这么一说,夏阳倒是有些受听,但是明知道对方是敌人,却已然对他有了好感。   熊三娃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答话,可是心里头却对这个共产党的长官产生了一种蔑视。   “呵呵,只是我不明白,死都不怕的夏教导员,却怕活!”陈大兴悠悠地道。   夏阳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激将自己,并不以为意,道:“陈大兴,我是想要求死,你却想要我活,是不是为了想要你的上峰多给你奖赏呀?”   陈大兴笑了笑,并不隐晦地道:“就算是吧!”说着,又道:“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夏阳问道。   陈大兴真诚地道:“真得,我很佩服你是一条汉子,不想你这样的一个好汉,就丧命在我的手里!”   夏阳愣了愣,蓦然有些感动,当下也豪爽了起来,伸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又抄起了筷子,夹起咸菜,吃了一口馒头,却又指着陈大兴道:“好,就凭你的这句话,我一定不死在你的手里!”   看着他大口的嚼着馒头,陈大兴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来,回头与熊三娃得意地笑了起来。   夏阳并没有看见陈大兴的偷笑,还在一边吃,一边对他说着:“陈大兴呀,我真得为你可惜,你这么有能耐的一个人,怎么就为反动派卖力呢?……”   陈大兴却向熊三娃做起了鬼脸来,看来,这个夏阳曾不止一次地想对他进行策反。   从夏阳那里出来,熊三娃对这个共产党的官长却不以为然起来,原以为共产党的官一个个都会象当初的马文龙和郝彬那样平易近人,却没有想到却是如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大兴哥,你对这个人太好了点!”他对陈大兴的奉承有些不满意。   陈大兴笑了笑,告诉他:“反正他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我们何必要去跟他计较呢?做人嘛,还是宽怀一点的好!”   熊三娃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要死的人?难道贤哥要把他处决吗?我怎么不知道?”   陈大兴道:“这不管旅长什么事,呵呵,象他这样的共军长官,是不可能留下来为我们所用的。旅长肯定会把他交上去,由上峰来处理。上一次我们在包信集的时候,也抓到了一个敌人营长,那个营长也象他这般得蛮横无理,最后让信阳绥署当成了叛乱匪寇,枪毙示众了。这个夏阳看这情景,也会跟上次的那个共军营长差不多了!”   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熊三娃也就明白了过来,不再为那个夏阳的冒犯而耿耿于怀了,正是陈大兴所说的一样,去与一个要死的人计较,也太小气了点!      第三四章 汝南(一)      当张贤说出“走为上”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张贤却盯视着胡从俊,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已然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所说出来的,也正是胡从俊想要得到的,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与这个上司达成了无法形容的一种默契。   “这怎么行?”徐海波第一个出来反对,对着胡从俊道:“我们整编十一师不战而退,先不说这名声上不好听,便是国防部那边只怕也不会答应!”   王元灵也道:“是呀,这一次可是南京国防部那边,蒋总统亲自调令我们整编十一师北援开封,没有总统的手喻,我们擅自退走,只怕到时上面追究下来,大家都会吃罪不起!”   整编十一师的萧参谋长也道:“是呀,军座,我们就是要撤离上蔡,也需要向上峰请示。这一次的行动是国防部直接下达的,不能不有一个交待!”   胡从俊却是冷哼一声,十分气恼地告诉大家:“我已经向国防部请示过了,但是国防部那帮鸟人却命令我们在这里待命,哼!这纯粹就是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原来,胡从俊早就想撤军了,但是国防部却不同意。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国防部为什么不同意呢?”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道:“鬼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想的,他们身在南京,又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形势,整天就知道纸上谈兵,我只怕他们的指令还没有发到我们这里,早就到了毛泽东的桌子上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军长当着他们的面,如此地痛骂过国防部,那可是国家的最高军事指挥机关,相当于当年抗战时期的军事委员会了。   但是,张贤却明白胡从俊的话意,他和胡从俊都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国防部里有人暗通共产党,只是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是无法乱说的。   “也许国防部让我们在此待命是另有深意!”王元灵猜测地道。   胡从俊却十分得不屑,恨恨地道:“深意?就是把我们国军一支支地送到共军的嘴里吗?那般家伙们总是喜欢按部就班地行事,从来不考虑战场上的突然变化,我们要是真得跟着他们的指挥捧来回乱舞,只怕十个整编十一师也会被共军吃掉了!”   看到胡军长越说脾气越大了起来,众人一个个都停止了发言,不再议论,而是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仿佛也是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胡从俊把声音缓和了下来,这才对着大家道:“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离开这个险境,所以,我决定我们整编十一师马上退出上蔡,退往南面的汝南!”   大家互相看着,从刚才胡从俊炮轰国防部的言词里,已经对这个决定有了认知。   萧参谋长还是有些担心,提醒着胡从俊道:“这个决定还是要告之一下国防部的好!”   胡从俊白了他一眼,同时对着大家道:“我们军队的任务就是要打胜仗,而要打胜仗义,就必须要做到大开大阖,进退操之在我,绝对不能受国防部的挟制!只要仗打胜了,即使是违抗了命令,被杀了头,我也认了!”   听到胡军长如此绝决的话语,大家便不再多言,而实际上,几个旅长却还有些窃喜,这一仗打得太艰难了,大家早就不想在上蔡这个地方死耗了。   ※※※   胡从俊的命令下达得很快,命令三个作战旅连夜作好准备,一方面要堤防附近解放军的夜袭,一方面要在第二天天一亮便向南退往汝南。   好在事先,胡从俊已经派出了大量的搜索队,以观察四周解放军的动静,却从回馈回来的消息里,并没有解放军在运动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一夜应该是平静的,不会有大的战斗。   在准备赶回位于上蔡城东的十一旅的时候,胡从俊把张贤叫了过来,两个人在警卫人员的保护之下,一边巡视着上蔡城的城防,一边说着刚才的决定。   “张贤,你是整编十一师这三个旅长里最有头脑的一个,你和我的想法经常是非常的接近,也只有你能够理解此时我的心情!”胡从俊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说着。   张贤点了点头,显然,在作出撤出上蔡的这个决定对于胡从俊来说并不轻松,也可以说他是顶着了上面很大的压力,虽然刚才在会上他说得如此坚决,但是在此时又显得如此得无奈。   “军长,我坚决支持你!”张贤向他表着态,他知道,此时的胡从俊需要有人安慰一下。   胡从俊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又对着他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敢与这些共军再打一下,但是我是担心呀,如果换了一个地方,或许我还真得会采纳徐海波的那个意见,破釜沉舟地大干一场!”   张贤的心头不由得一动,问道:“军长是担心那土木二字吗?”   胡从俊与他对视着,却又哑然而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张贤已然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土木”二字,已然成了他心中一个难以逾越的坎了。张贤沉思了片刻,却又有些怀疑地道:“或许……或许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也或许这里并不是土木二字的发生地!”   胡从俊明白他的这两个或许,却还是摇了摇头,悠悠地道:“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很难说得清楚的,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以防万一!我从从军时开始,就一直在这个部队里呆下来的,从班长到排长,再到连长、营长,一步步地走上来的,和你一样,对这支部队就如同是自己的家一样,不愿意他有半分的失损!”   听着他的话,张贤也满是感慨,他的经历与胡从俊也颇为相似,也是从十一师开始的真正当兵的生涯,虽然其间有几年调到别的部队里任职,但是对这支部队的感情却绝对不亚于胡从俊对这支部队的感情。   当下,他点了点头,附和着道:“是呀,这就是我们的家!”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得便走到了东门附近,再出了东门,就到了张贤十一旅的防区,胡从俊停了下来,在昏暗的火把照耀之下,看着张贤的英俊的面孔,忽然发觉自己已然是老了,经不住地想起了一首诗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呵呵,我是老了,张贤,以后十一师、十八军就要靠你了!”   张贤愣了一下,发觉他的话意里有些酸楚,当下笑了笑,接口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军长,我这还不是全靠你的提拔才有的今天吗?”   胡从俊却摆了摆手,叹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被调出十八军了,那么这上万的兄弟的生死,你可就要多多地费心了!”   张贤忽然又想起了出战前,胡从俊也有过这样的言语,仿佛他已然预示到了什么,难道真得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他简直不能够想象,当下道:“军长,你何来得此言呢?整编十一师、整编十八军都是你一手带将过来的,怎么可能说调就能你调出去呢?我想上峰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有些悲伤地道:“我也不愿意调出去呀,只是上一次我得罪了白崇禧,害得我们十八军没有组建兵团;这一次我又得罪了国防部,只怕何部长也容不得我了!”   此时的陈长官已然成了虚职,手中无权,还在上海治病,而何应钦向来与陈诚不和,自然对土木系下的人不怀好心,而新任为参谋总长的顾祝同也不可能为了陈系的人而与何应钦翻脸。胡从俊如此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张贤想了想,安慰着他:“军长,如果你当不成十八军的军长,这国军里还有谁能够当得了?便是来到了十八军里,又有哪一个可能带领得了呢?军座尽管放心,总统也是一个明白的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十八军是国军里的常胜之军,而这都是您的功劳,他不可能把您撤换掉的!”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笑了一下,仔细想了一想,也觉得他说得不错,当下点了点头,道:“好吧,但愿你说得是对的,我也不必为这些琐事来费脑筋了,太晚了,你也快快回去休息吧!”   “是!”张贤答应着,对他敬了一个礼,这才转身走出东门,向自己的旅部而去。   ※※※   这一夜却是难得的平静,尽管没有发生解放军夜袭的事,但是胡从俊与张贤、王元灵、徐海波等整编十一师的这些官长们也没有睡一下踏实安稳的觉,天一亮,胡从俊便命令整编一一八旅在前,整编四十九旅与师部在中间,而张贤的整编十一旅在后,一行队列宛如一字长蛇阵,缓缓地退出了上蔡县城,从邵店、金铺镇转向汝南城。   汝南,也是一座千年的古城,古时属于豫州,因为豫州位于九州之中,而汝南又位于豫州之中,故有“天中”的美誉。汝南城位于上蔡县城南三十多公里处,西面离着驻马店也不过二十五公里,这里原本就是整编十八军的防区。   直到过了邵店,见到解放军并没有追击上来,张贤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知道前面便进入了汝南县境,胡从俊已经命令整编第三师的一支部队过来接应他们了。   这个时候,陈大兴也长出了一口气,知道敌人不会再追来,于是策马赶上了张贤的吉普车,熊三娃仿佛得到了什么暗示,停下车来,转头对张贤道:“贤哥,陈大兴找你有事!”   张贤正在沉思之中,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看到了陈大兴已经跳下了马,正站在他的身边,于是连忙招呼着他坐进了自己的吉普车里。陈大兴把手中的马缰丢给了跟过来的勤务兵,高兴地跳到了车里。   熊三娃再一次开起车来,张贤这才问着自己身边的这个爱将:“大兴,你有什么事呀?”   陈大兴道:“旅长,这一仗下来,我们营损失了一百多个兄弟,可是我们也抓到了两百多个俘虏,我想从这些俘虏里先把我们营补齐,你看行不?”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指着他道:“大兴呀,你小子也会打起算盘了,你是生怕别的团捷足先登了是不是呀?”   陈大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点头道:“我知道熊团长和白团长他们也抓了不少的俘虏,他们已经在补充人手了!”   “他们是经过我同意的!”张贤告诉他。   陈大兴笑了起来,道:“是呀,所以我也找你来了!”   张贤道:“原则上这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些俘虏还是要经过审查之后才能定论的,如果原来就是我们国军的兵,被共军协迫的,那当然是毫无问题的;只是其中也有一些顽固不化分子,有可能会是一粒老鼠屎,染坏一锅粥的,所以必须要将他们交给信阳绥署,让他们按有关规定或是判刑,或者枪毙!”   “这个我知道的!”陈大兴道:“我抓到的人里,有不少是曾当过国军的,那么我可以先把这部分人留下来,你看呢?”   “可以!”张贤点了点头。   “谢谢旅长!”陈大兴高兴地说着,让熊三娃停下车来,也不等车停稳,便一跃而下,却又险些摔倒,他却顾不得许多,往后奔去。   车子又开了起来,熊三娃忽然想起了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共军教导员,于是问着:“贤哥,大兴他们抓到了共军一个当官的,你知道吗?”   “知道!”张贤点了点头。   “这个人你准备怎么处理呢?”熊三娃好奇地问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交上去,让上面的人处理了!”张贤想了未想地答着。   “那你说,他会被枪毙吗?”熊三娃又问。   张贤道:“那要看他的态度了,如果态度极其恶劣的话,枪毙也是很正常的;要是能够配合调查,最多不过判几年刑而已!”   熊三娃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在他看来,这个夏阳就属于那种态度恶劣的人,定然是要被枪毙的了。      第三四章 汝南(二)      整编十一旅到达汝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在他们之前,整编十一师的另两个旅也已经平安地到达了汝南城。到达了汝南之后,胡从俊这才向信阳的张轸主任通报了整编十一师的情况,这已然是先斩后奏了。面对这样的处境,张主任也只好如实上报给了国防部。   汝南城也只不过是一个过渡,胡从俊是要在这里把整编十一师的各旅整合一下,然后各部队再转让回原来的驻地休整。首先,当然还是要开一个上蔡作战的总结会,以分析在那个战场上整编十一师的得与失。大家都非常客观,总体来说,虽然开始的时候,在战役初期整编十一师显得有些被动,但是在接下来的反应里,胡从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非常成功,主力两个旅杀了一个回马枪,一举扭转了被动的局面,并且在战役的后期,还一度占据了战场的主动,如果单单从上蔡这个战场上来看,国军应该是胜利的。从战后的双方人员伤亡的统记上可以看出来,整编十一师共伤亡四千人左右,而解放军三个纵队伤亡是整编十一师的两倍,达到了八千人,并有近六百人被俘。但是,如果把上蔡战斗与开封之役联合起来看,那么上蔡之战无疑失败的是胡从俊,胜利的是刘兴华。刘兴华成功地拖住了整编十一师进入开封的前沿战场,为解放军能够顺利夺取开封全歼守军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也就在胡从俊在汝南与各位旅长、参谋坐在一起讨论上蔡之战的得与失的时候,蒋总统的直线电话却是突然而至,当刘副官走进会场向他报告总统要求与胡军长通电话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怔住了。这种事是十分少见的,蒋总统日理万机,却在这个时候要与胡从俊通电话,并没有用电报或者手喻来传达他的命令,这也很是反常。难道是独独对胡从俊的青睐吗?   胡从俊也是稍微愣了一下,将会议的主持交给了萧参谋长,然后起身走出会场,随着刘副官而去。张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他走出会议室的瞬间,分明看到他挥着手在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六月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虽然会议室的门窗都被打开来,也有些许的风吹进来,却无法驱散掉整个会场中的闷热。   萧参谋长随便讲了几句话,也无心地主持下去,便让大家自由讨论。其实在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猜测着什么,却并不是那个已然结束了的上蔡战役,而是总统亲自打来电话会与胡军长说些什么。   徐海波就坐在张贤的身边,这个时候,忍不住转过头来,凑到了张贤的面前,有些担忧地问着:“阿贤,总统该不是责怪胡军长擅自从上蔡战场上撤军吧?”   张贤的心里也在嘀咕着这个问题,点了点头,猜测着:“也许是吧!”   徐海波沉默了一下,又经不住地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撤掉胡军长呢?”   张贤愣了愣,果断地摇了摇头,答着:“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胡军长是国军中的常胜将军,在这边的中原战场上,也就是那个第五军的邱雨青能与他有得一拼。再说了,如果他离开了十八军,还有谁能够担当得了十八军军长的重任?只怕谁过来也不能服众的!”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徐海波也点了点头,的确,放眼国军中如此众多的将领,除非是从十八军里升官出去的,真得很难再有如胡从俊这么合适的军长了。再说,胡从俊经过这么几年的辛劳,整编十八军中上到师长、旅长,下到团长、营长,都是被他笼络过的人,换过别的人过来,也根本玩转不动这一群人。   “我想,就算是总统为了这件事找胡军长,最多也不过骂他几句而已!”最后,张贤这么猜测地道。   徐海波深表同意,也就放下了一颗心来。   但是,话虽然是如此地说,张贤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忽然想起了常德保卫战中的罗达师长,罗师长死守常德,天下的人都看得明明的,可是蒋总统却一点也看不见,若不是军委会、中央里许多人从中的周旋,只怕罗达早已经人头落地了。蒋总统要是真得犯起了糊涂来,那可当真得会令整编十八军灰飞烟灭了!   过了老半天,胡从俊才白色惨白地走回了会议室,众人刚才还窃窃私语着,一看到他走进来,立即止住了话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军长进来。   胡从俊在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已然收住了刚才还紧崩地脸,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却又显得如此得不自然。   “呵呵,没什么事,老头子只是问了一下我们在上蔡作战的情况!”胡从俊向大家解释着,然后又转头问着萧参谋长:“老萧,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萧参谋长道:“讨论得差不多了!”   “嗯!”胡从俊点了点头,对着边上作纪录的副官道:“李副官,回头你把这份会议纪录整理一下,先拿给我看!”   “是!”李副官回答着。   胡从俊又扫视了下面在座地诸位一眼,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说的吗?”   所有的人都摇了摇头。   “那好,这次会议就到此结束,散会!”胡从俊迫不及待地宣布着。   看着胡从俊判若两人的表现,张贤知道他刚才与蒋总统在电话里不只是说了上蔡的战事,定然还有别的事情,只是他却不愿意讲出来。   大家鱼贯着走出了会场,张贤却是最后一个,在离开会议室之前,他故意走到了胡从俊的面前,这个时候的胡军长却是眼望着窗外的天中山,若有所思一般。   “军长,要不要我陪你去游览一下天中山呢?”张贤灵机一动,对他建议着。   胡从俊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张贤一眼,点了点头。   的确,人要是在不舒心的时候,出去走一走,也是一种缓解压力的好办法。   ※※※   天中山,位于汝南城北,不过是一个方圆只有五百多平米的小土坡,但是名气却不小。相传禹分九州,将此处定为天下之中,故而有了天中山一名。这座小山之所以著名,除了这个传说之外,还是得名于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在些留下的最后的墨宝——“天中山”三个大字。   张贤陪着胡从俊走上了这座并不高的土坡,熊三娃跟在张贤的身后,胡从俊的身边也跟着几个他的亲随,山上倒是绿树成荫,微风习习,比刚才在会议室里要凉快了许多。   熊三娃跑的快,几步已然到了山顶,又回转了下来,却是很不明白,问着张贤道:“贤哥,我在驻马店的时候就听说汝南有座天中山,不以为有多大呢,原来就这么一个小土堆呀,这也叫山?那么我们家的坟也可以叫山了!”   听到他如此一说,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张贤却直摇着头,骂着他道:“三娃呀,人不可貌想,海水不可斗量,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让大家笑话你!”   熊三娃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说得是真的呀,这就是一个小土堆吗!”   被他如此一说,胡从俊也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对着他道:“熊三娃,你可知道山不在高,有仙侧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道:“怎么?这么个小土堆上也有神仙吗?”   胡从俊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被这个熊三娃搞得哭笑不得了。   胡从俊这一次却难得地有了雅致,不等张贤解释,他先说了出来:“这座山之所以出名,并不是有什么神仙,而是因为它是天下之中;刚才你们上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刻着‘天中山’三个大字正是大书法家颜真卿的手笔。”他说着,又指了指山下面的汝南城方向,道:“当初这山脚下还立着块《平淮西碑》,可是一碑刻两文,令人嘘唏呀!不过如今这块石碑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听着胡从俊的话,熊三娃却是似懂非懂,不明白他说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典故。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同时也是向在场的众多警卫们解释着:“颜真卿是唐代的大书法家,为人刚正不阿。他生活在唐朝的动乱年月里,是一个四朝元老。那个时候,汝南这里是淮西节度使的势力范围,这个淮西节度使就相当于是一个大军阀,不服从国家的调度,想要自立为王!”   “呵呵,这不就和那些共匪一样了吗?”熊三娃联想地道。   “就是共匪!”胡从俊一口咬定。   张贤看了军长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向这些并不识大体的士兵粗人们以古论今,当下也不多做解释,接着道:“颜真卿为了国家的社稷来到淮西劝说那个叫李希烈的节度使归顺朝廷,但是,这个李希烈只想着称王,还想让颜真卿给他做宰相,被颜真卿严词拒绝。李希烈就把颜真卿囚禁到了汝南,最后又把他缢死了!”   “这个李希烈真是坏透了!”熊三娃经不住大骂出来。   胡从俊却是一声长叹,悠悠地道:“古来忠烈,刀钜鼎镬,甘之如饴,千载下犹懔然有生气,景行既夙,应求无愧,而总理之大无畏精神,尤为后死者所宜秉持勿失!”   熊三娃与众卫士听着他的话,半文半白,仿佛是天书,但是张贤却知道,他的这番感慨之词,正是当年蒋总统在最艰难之时的心声,这是蒋总统的语录。   仿佛是知道大家都听不懂,胡从俊向他们解释着:“我们做人就要象颜真卿这样得忠贞无二,他的书法与他的为人合为一体,所以才能够成就无人能及的艺术顶峰。我们做人也是要一样,绝对不能三心二意,便是战死沙场之上,也绝不投降!”   众人都点着头,张贤也在点着头,却觉得他的这番话好象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那个一碑刻两文又是怎么回事呢?”熊三娃更对这些典故感兴趣,追问着。   张贤笑了一下,道:“这件事倒是要说到在颜真卿死后的几十年了,那个李希烈后来又被他自己的部将所杀,淮西又乱了几十年,被一个叫吴元济的节度使割据着,朝廷想要收服淮西,但是一直没有成功。这个时候,宰相裴度亲自挂帅,大将军李愬采用掏心的战术,只带三千兵勇,在风雪一夜间突袭蔡州城,活捉了吴元济,结束了长达五十多年的淮西叛乱。”   “这个李愬大将军真是了不得呀!”熊三娃赞叹着:“呵呵,只带三千兵马就攻下了蔡州城,不过,那个吴元济也太笨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告诉他:“当时兵发蔡州的还有三路兵马,吴元济是分兵拒之,并不见败,他只是有一些大意!”   胡从俊却在旁接口道:“所以,打仗的时候,我们这些指挥官绝对不能有一点的大意,否则便会有覆灭的危险!”   张贤点了点头,明白他是在告诫自己。   熊三娃还是不懂,又问道:“这个打仗跟石碑有什么关系呀?”   张贤道:“打了胜仗,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庆贺一下呢?为了标榜千史,所以皇帝命令大文学家韩愈写一篇文章刻在石碑上,这就是那个有名的《平淮西碑》。但是韩愈在这篇文章里过度地赞美了宰相裴度的功劳,而对浴血奋战的李大将军及其部众的着墨却不多,这也就引来了李愬一些部将的不满,他们闹到了皇帝那里,而且李愬的老婆也是一个皇亲国戚,跑到皇帝那里为李愬鸣不平。所以后来皇帝又让大学士段文昌重写了一篇碑文,并让人把韩愈的碑文磨下去,刻上了这一篇!”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熊三娃恍然大悟,却又笑道:“这些古代的人真是有意思,有什么好争的,应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功劳,争也争不去的!”   熊三娃随口这么一说,胡从俊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别有意味。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其实无论是宰相裴度,还是大将军李愬,对这件事的态度都很平淡,只是他们身边的那些人不服气!”   胡从俊却在回味着熊三娃刚才的话:“是呀,应该是谁的就会是谁的,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   张贤愣了愣,分明感觉到他是在说自己。   胡从俊又笑了笑,对着熊三娃道:“这个石碑还没有完呢,后面还有故事”   “哦?后面又是什么故事?”   张贤接口道:“这件事原本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李商隐又为韩愈鸣不平,专门写了一首《韩碑》的诗来说这件事。到了宋朝的时候,这里又有一个好事的知县,觉得这个段文昌的文章实在比不了韩愈的,又命人将段文昌的碑文磨下去,重新刻上了韩愈的文章。苏东坡被贬出京城,路过蔡州的时候,也在汝南呆过,写了一首诗: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古残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呵呵,这个典故好热闹呀!”听完张贤的说明,熊三娃最后只崩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张贤也只能暗自摇头,他说了这么半天,只怕这些卫士们也只当是在听故事,都和熊三娃一样,到最后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结束,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但是,当他转过头看向胡从俊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这个军长又陷入了沉思里,好象从他说的这些故事中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      第三四章 汝南(三)      按照计划,整编十一旅的还是要回转遂平,而整编一一八旅进驻汝南,整编四十九旅回转驻马店,整编十一师的这三个旅依然呈铁三角之态,护住以驻马店为中心的平汉铁路。   在张贤正准备带着整编十一旅开跋的时候,杨涛副师长终于从南京学习归来,他却还带来了一个令张贤与大家都有些意想不到的人,正是那个据说在南京十分落迫的高伟。   杨涛带着高伟从武汉方向归来,听说胡从俊与整编十一师的各旅还在汝南,便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高伟也算是整编十一旅里的老人,只是中途随着张贤进入了七十四军,这一次过来,也是为了见一见老战友们。   杨涛的归队本来就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只是当看到已然一脸憔悴的高伟时,所有的人都有些吃惊。   此时的高伟,已然不再是那个大家印象里英俊挺拔的少年,他的个头还是很高,但是已然有些伛偻,所以显得他的这个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他为了专门来见大家,不经过了一番修饰,头发是刚刚理过的,胡子也是刚刚刮过的,脸也是刚刚洗净的,军服也是刚刚穿上的,他的领章上那个代表着他中校军衔的标志也崭新地发着亮光。尽管如此,可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来,他的脸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浓眉大眼的眼角上已然出现了不少的皱褶,额头也松驰了下来,再不是原来那般圆润的样子;他的下巴还是那么得厚实,但是却比原先尖削了许多。   当第一眼看到高伟,熊三娃经不住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喊了起来:“天呀,高伟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跟个活骷髅一样了!”   虽然熊三娃的比喻有些夸张,但是也说明了高伟的削瘦已然出乎了大家的想象之外。   听到熊三娃如此这般的形容,高伟尴尬地笑了一下,却是一脸得苦涩,告诉他:“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张贤却是狠狠地瞪了熊三娃一眼,虽然并不知道在高伟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显然他遭受过了很大的打击,这个打击不仅是在精神上,而且还应该在肉体上了。当下劝解着道:“阿伟,别听三娃胡说八道,你还没有变得那么难看,只不过有些显老罢了!”   “是呀!”旁边的陈大兴也跟着腔道:“其实我们大家都老了不少,呵呵,这么多年过来了,大家不老才怪呢!”   高伟知道这是张贤与陈大兴对自己的安慰之语,很是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老战友,告诉他们:“我这次是跟着杨副师座过来特意看望一下大家的,明天还要赶往商丘,回转整编七十四师报道!”   “原来是这样!”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熊三娃却还有些奇怪,问道:“高伟哥,上一次我们在山东地时候,你不是说不准备继续当兵了吗?怎么又回心转意了呢?”   这个熊三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大兴使劲地拽了他一把,也没有阻止住他这张飞快的嘴。   高伟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一声长叹,告诉他:“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都是身不由己,我实话跟你们说了,如今我可是带罪之身,早就没有了自由!”   听他如此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趣,正要追问下去,边上的杨涛却招呼着:“我们还是找一个地方为高伟接个风,然后边吃边谈吧,我的肚子早就饿坏了!”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说是,看来,高伟的故事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能说得清楚的。   ※※※   张贤在汝南城的天中阁酒楼订了一桌酒席,时近中午,他将原十一师的老相识们都请来了,只是因为胡军长事情繁多,所以并没有来,而王元灵、徐海波、白京生、龙天涯、梅占元等这些高伟原来就认识的老战友们悉数到场。   在此之前,杨涛自然要先去晋见胡从俊,而张贤也趁此机会向高伟询问他从山东共军俘虏营出来,回转南京的那段经历。   提起这段经历,高伟却是泪眼迷离,面对自己最信任的老战友,并没有隐藏,把自己的悲与痛、爱与恨尽数地讲了出来。   当初高伟在南京的时候,经雷霆介绍,认识了一个叫任雨娟的女教师,这个女教师是与雷霆的老婆邱萍在一个学校里的。两个人很快便投入了爱河,但是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在这个时候,高伟随着部队出征了。后来他曾经拜托过雷霆,想要让他代自己向任雨娟说明,但是孟良崮的失败使他们都同时成为了解放军的俘虏。   在离开南京之前,高伟把自己这些年来的积蓄拖负给了自己的一位在南京的老乡兼好友,这个叫袁彪的人也是一个军官,却是在南京的某个军需处里当一名小股长。按照高伟的想法,战场之上枪炮无眼,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为国捐躯,所以希望这个姓袁的老乡能够把自己的这些积蓄带回老家,交给自己的父母。这个姓袁的老乡也一口应承了下来。   可是高伟还是对任雨娟有些放心不下,又带着任雨娟来见袁彪,希望自己不在南京的时候,让老乡帮助照顾一下这个女友,按照高伟的想法,如果自己在战场上大难不死,定然会回来向任雨娟求婚。   这些原因,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在山东俘虏营里出来,张贤劝他直接回归乡里,而高伟却要坚持回南京的原因。   高伟怀揣着张贤写给郭万的介绍信,在星夜里回到了南京城,他当然不敢过于声张,知道此时整编七十四师在重新组建,生怕应了张贤的那句话,如果让人知道他这个团长回来,定然会把他的名字添进这个新组建的师里。   理所当然的,高伟先去找了他在南京的那个姓袁的同乡,袁彪见到高伟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连忙把他带进了靠近长江大堤的一个小旅社里安顿下来,这才询问他的情况。高伟并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经历都说了出来。当知道高伟准备领回自己的财产,然后去见任雨娟,准备带她回云南的时候,袁彪让他先等几日,并且告诉他那笔钱他用来投资了股票,要几日后才可以回收,还会赚上一大笔钱。高伟便信以为真,听从了这个姓袁的安排,准备拿到这笔钱后再去见自己的爱人。   当晚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喝了很多的酒,在酒桌上,高伟又向他透露了自己并没有去新组建的整编七十四师报道,同时又怀揣着一封写给联勤总部郭司令的信,并将这封信拿给他来看。   这天下许多的事都是出人意料的,这天下许多的人都是无法识透的,高伟将这个老乡当成了知己,却忘记了那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名言。   高伟被袁彪灌醉后送回了旅社,而就在当晚,这个小旅社着起了火来,连带着烧死了五条人命。而高伟却在迷朦中被人救了出来,到后来他才知道救他的人正是自己心爱的女友任雨娟。   原来,袁彪得知整编七十四师在孟良崮覆灭之后,便起了贪念,把高伟寄存在自己这里的财产据为了己有,并且又利用与高伟老乡的关系,在任雨娟最伤心的时候,博得了她的好感,骗她说高伟已经死在了战场之上。就这样,心情沮丧的任雨娟着了他的道,被他夺去了贞操,最后不得不嫁给了他。   高伟的突然出现,令袁彪有些措手不及,他不想让自己的幸福就此失去,所以才会定下了这条毒计,把高伟灌罪,然后将之烧死。   其实,以高伟的为人,如果袁彪对他如实相告,高伟定然会转身离去,成人之美,再不会去见任雨娟。   袁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那天任雨娟久候他未回家,跑到他的单位里去找他,听到他的同事讲起了是他的一个老乡把他找去,细问之下,从他的同事的口中得知了高伟的相貌与身材,这令任雨娟不得不起疑,于是追踪而至,将袁彪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任雨娟已然是身怀六甲,对袁彪只能忍辱负重,却又担心高伟会再次被害,于是等他醒来之后,便对他说明了这些事情,并请求他能够原谅袁彪和自己的负心。   高伟如梦方醒,却又心如刀绞,悲愤异常,最后在任雨娟的恳求之下,他还是决定放弃掉自己曾经追求的幸福,宽恕袁彪的忘恩负义,成全任雨娟的苦心。他此时是万念俱灰,准备重回战场,加入整编七十四师的行列里,去追随自己往日同袍的足迹,再不去问那男欢女爱的世俗。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袁彪突然出现,他是来察看高伟是不是已经烧死的,在长江边看到自己的妻子正与高伟互诉衷肠,于是气便不打一处来,掏出手枪乘着高伟不注意便开了一枪。在他掏枪的时候,正被任雨娟看到,于是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背对着枪口的高伟,子弹贯穿了任雨娟的身体,她倒在了血泊中。同时枪声也惊动了正在救火的警察,纷纷赶将了过来。   高伟扑上去与袁彪搏斗的时候,警察们也赶了过来,袁彪却是恶人先告状,说高伟是纵火犯,同时还是强奸犯,强奸不成打死了人。而在警察赶到的时候,那把枪正被高伟夺过来,举在手上,成了他的凶器。而这把枪却也正是那把张贤送给他的勃朗宁手枪,被袁彪乘着他酒醉之时搜去的。   高伟是浑身长嘴也无法辩白,更何况此时他是衣衫不整,浑身褴褛;而袁彪再怎么说也身着上尉的军服,是一个军官。这些警察自然宁愿相信一个在职的军官,也不会相信高伟这个没有身份证明的流浪汉。   高伟被逼到了绝路之上,他并不想束手就擒,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进了监牢,便不会再有出头之日,根本没有他的哪个朋友知道他会进监狱而帮助他。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一头跳进了长江里。   但是,高伟还是成了一个通缉犯,他的画相曾经贴满了南京的大街小巷。只是在这样一个年月里,通缉也是很无奈的事,许多的案件都无法破解,战争的频繁也让人们麻木了起来,对人命也就不当成了一回事。随着风吹雨打,那些贴在墙上的通缉令也成了碎片没有影子,新的通缉令很快盖上了旧的,于是,也就没有人再去追究那夜的强奸纵火案了。   高伟并没有离开南京,他要报仇,这是他留下来的主要原因,于是,他装成乞丐混迹于京城里,很快便过了半年多。梅占元当初在南京看到他时,那正是他的蛰伏期,所以自然不会让自己的战友同袍发现他的秘密。   而就在这个时间里,袁彪却拿着张贤写给郭万总司令的信,去面见了联勤总部自己的这个最高长官。在那封信里,张贤写得过于简单,只是告诉郭总司令这个持信人是自己的好友,请求他能够替这个持信人行个方便。便是这样的一封信,成就了袁彪的升官梦,从一个上尉股长,升任为了少校处长。   高伟有苦难言,只好卧薪尝胆,坐待时机。   也就在梅占元遇到他的两个月后,高伟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这个袁彪在妻子去世之后,又攀上了某个高官的女儿,两个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也许是过于兴奋,令他少了几分防范,带着自己这个未婚妻去试婚衣,被高伟跟踪而至,在他走出裁缝店的时候,高伟用那把勃朗宁手枪中的最后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头,令他当场被打死在了街头。   事后,高伟并没有躲逃,拿着自己的枪直接到警察局投案自首,在这一时刻,他已然如愿以偿,同时也已然心死,不再留恋这个虚伪的世间,只求一死!   这个案子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南京城,一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也就很自然地传到了此时正在南京陆大学习的杨涛副师长的耳朵里。   杨涛马上想起了张贤的叮嘱,所以理所当然地跑到了看守所去看望高伟,回忆起往日在军旅中一起生活战斗的情景,说到情深之时,两个人都不免泪如雨下。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杨涛便去找了一趟联勤总部的郭万将军,郭将军这才知道当初的袁彪是在偷梁换柱,才骗取了自己的信任。   经过郭万将军与杨涛等人的上下活动,高伟并没有被判死刑;而在这个时候,整编七十四师的新任的邱师长也赶到了南京来为高伟保释,毕竟在国军里象高伟这样又能打仗又有高脑的年青军官实在是不多了,而对于新组建的整编七十四师来说,这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材,为此,邱师长还带来了整编七十四师里许多人的联名担保信。   此时的中原战场上,国共双方打得正是激烈,而前方也正是用人之际,在这些将军们的运作之下,最终高伟以现役军官的身份进入了军事法庭的审判程序,其审判过程与结果都不对外公布。这实际上就是给了高伟一个生存的机会,那就是要他戴罪立功,他被判决回到整编七十四军里实行军役。   而高伟却也因祸得福,被邱师长委任为整编五十七旅的参谋长,而这个旅的旅长正是他所熟悉的苏正涛。于是,在军阶恢复后,高伟也由少校团长升为了中校参谋长。   再一次走向战场,对于高伟来说却是异样得沉重,所以才会跟着杨涛来到汝南见一见这些真正过命的兄弟同袍们。   听完了高伟的叙述,张贤宛如是在听一场梦魇,忽然感到人性的脆弱。这个世间过于丑陋,过于阴暗,以至于令人生畏。看着高伟已然平淡的表情,他知道这个曾经离队的老战友,在归来的时候,已经成就了一次涅槃!      第三五章 睢杞(一)      高伟只在汝南呆了一天,便踏上了北去的路程,他要去他的整编七十四师报道,如今那里成了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家!   张贤带着整编十一旅又回到了遂平,一切又仿佛是回到了原来,但是张贤却知道,开封那边的战役远远没有结束,还在激烈地进行之中。   十一旅抓到的俘虏兵基本查核清楚,对于大部分的这些被抓俘虏们来说,不过是一些为了生存而随着大众行为的倒霉蛋,很多人并没有自己的想法与见解,不过是活过一天是一天而已。这部分人被区分出来,很快便被编进了十一旅的各营连中。但是,这些抓到的俘虏中,还是有十几个人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理想,依然顽固地坚信共产党的信条,所以,对于这部分人,张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律交到信阳绥署,由上面来进行处理。   陈大兴和熊三娃被张贤委派,带着一个排的人押着这十几个冥顽不灵的共军俘虏,开着两辆军用卡车和一辆吉普车送往信阳。那个中野一纵的夏阳教导员是这些俘虏中官阶最大的,所以理所当然地也受到了陈大兴的优待,专门让他坐上了自己的吉普车里,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们从一大早出发,沿着郑州到信阳的公路向南行进,这条公路几乎是与平汉铁路并行着,所以时不时得还能够看到火车嘶吼着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情景。按照原订的计划,他们会在天黑之前赶到信阳城,在交接之后,会在第二天返回十一旅的驻地。   在这辆封闭的吉普车里,除了那个开车的司机,陈大兴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而熊三娃与夏阳并排地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虽然夏阳的手和脚都上了镣铐,但是熊三娃还是觉得十分得不舒服。   夏阳不停地转头打量着熊三娃,这令熊三娃十分得反感,于是没有好气地道:“你看什么看?难道没有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国军中尉吗?”   这一句话,却将正郁闷之中的夏阳逗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感慨地道:“是呀,你这么好看的国军中尉我真是少见呀,呵呵,就你这样的人也能当上中尉,也就难怪你们国民党不完蛋了!”   熊三娃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讽刺自己,不由得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告诉他:“老子这个中尉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挣来的,要是老子也念过书,如今怎么也可以当个中校了!”   他这是在吹牛,便是陈大兴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少校而已。   夏阳笑了笑,却问着他:“告诉我,你杀了多少的中国人,才混到了这个中尉?”   熊三娃又是一愣,这个姓夏的嘴巴太不招人喜欢了,说得话句句都是这么得尖刺。当下瞪了他一眼,愤怒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子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躲着呢!日本人投降了,你们这些共匪倒是跳出来比谁都闹得欢,想当初打鬼子的时候你们又干什么去了?你们这种人最是令人看不起,还有脸来问我杀了多少中国人!哼!先说说你这个教导员杀了多少中国人才爬上来的吧?”   坐在前面的陈大兴不由得暗自点头,这个夏阳的嘴巴厉害,熊三娃的嘴巴也一点不示弱,正是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也乐得他听个热闹。   听着熊三娃这么快速的反击,夏阳也是怔了怔,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呆头呆脑的家伙,实际上却有如此厉害的嘴巴,比陈大兴都强了许多。   当下,夏阳苦笑了一声,对着熊三娃道:“我们共产党人抗日的功劳都被蒋介石说得一无示处,不过说起打内战也是蒋介石发动起来的,作为一个中国人,谁愿意看到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悲剧呀?”   熊三娃皱着眉头,不管怎么说,蒋总统也是一国的领袖,这个夏阳张口蒋介石,闭口蒋介石,真真得令人厌恶。他看了身边的这个共产党员一眼,警告着他道:“是呀,中国人打中国人有什么好的?谁愿意打呀?只是你们那个毛泽东也真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一个野心家,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小子再这么在我的面前胡说八道,当心我抽你的嘴巴子!”   夏阳知道在这个一点道理不讲的浑人面前,来谈什么道理,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于是,决定不再多言,却又忍不住地看了看熊三娃,道:“我真得有些搞不懂,兄弟两个人怎么会如此得不同!”   听到他这么无缘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令熊三娃很是不懂,经不住地问道:“夏阳,你说什么?”   夏阳看了看坐在前面的陈大兴与那个司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手下有一个班长叫熊革命,他曾经告诉过我,说他有一个弟弟就在整编十一师里!”在第一次见到熊三娃的时候,到底是亲兄弟,相貌模样上总能让人一见就认出来。当时,夏阳就有些怀疑他是熊革命的弟弟,后来又通过询问看守他的卫兵,知道了熊三娃的名字,也就肯定了起来。   熊三娃蓦然一惊,他一直想要知道自己二哥的情况,而这个夏阳无疑是最清楚的,马上就想多问一些什么,但是又看了看前面的两个人,陈大兴是自己的兄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那个司机却是一个外人,许多的话却不能够多说的!   到底是经过了许多的挫折,熊三娃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话欲,没有再问下去,但是这个心里面却如同打着了一架小鼓,在不断地咚咚作响。   ※※※   中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做任店的地方,陈大兴命令大家在路边的一家客店边停下车,准备休息一个小时,吃了饭再走。   陈大兴与熊三娃作为长官,被这个客店的老板特殊对待,带进了专门的为他们设置的一个雅间里,这个雅间却是远离公路,背靠着一条小河,此时正是入夏时节,河水满满当当,就在窗户之下,一股清凉从河面上吹来,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一种舒适。   熊三娃在这里坐定,却又想起了那个夏阳来,建议着陈大兴把夏阳一并带来吃饭。陈大兴也是一个明白人,自然知道他是想从夏阳的嘴里了解更多关于他二哥的情况,也就答应了。   夏阳对于陈大兴与熊三娃对自己的特殊关照显得并不领情,还取笑着他们道:“你们知道吗?我们共产党所领导的军队里,一律是官兵同食,当兵的吃什么,当官的就吃什么,而且当官的从来不比当兵的吃的好!这就是我们的阶级感情!哪象你们,吃个饭也搞这么一个特殊化!”   陈大兴只是憨憨一笑,并不理会他的说词。   但是熊三娃却有些忍不住,骂道:“你这个家伙就是一个该死的命,我们好心好意地请你吃个饭,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你要是真想到外面吃就到外面去好了,老子还不愿意请你呢!”   看着摆上桌子来的鸡和肉,夏阳也不免得嘴馋起来,毕竟已经有很久没有闻到过肉香了,自己此一去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能吃一顿便吃一顿吧。当下笑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却道:“有好吃的我当然要吃了,就算是腐败一回也是值了,要不去见了阎王爷都会觉得冤枉!”   陈大兴忽然发现这个夏阳很有意思,就是属于那种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有如风卷残云一样,很快这桌上了鸡与肉就被三个人一扫而空,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陈大兴与熊三娃都没有喝酒,否则定然会趁机喝上一回的。   陈大兴很是识趣,借了个理由,出去看那些随行的士兵和俘虏们吃得怎么样了,雅间里只剩下了熊三娃与夏阳,这其实就是为了创造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机会。   熊三娃这才问起了自己二哥的情况:“夏教导员,我二哥在你们共军里怎么样呢?”他此时的话语也客气了许多。   夏阳一边啃着鸡骨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他当然很好!”   “怎么个好法呢?”   “好嘛!”夏阳笑了一下,道:“就是说他的思想很进步,比你这个反动派进步多了,而且他还向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很快就可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了!”   熊三娃皱起了眉头,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于是又问道:“我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受气?比如你们知道我是他弟弟,在整编十一师里当兵,会不会打压他?”   夏阳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共产党的军队里是没有压迫的,你反动是你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共产党人是不兴诛连九族的,只要他能够如实地说清楚自己的情况,不是与你同流合污,又能够积极进取,就是我们的好同志!”   听着夏阳的话,虽然令熊三娃有些刺耳,但是却也放下了心来,看来自己的二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影响,只是还是有些让他想不通:“是这样呀,那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夏阳反而停止了咀嚼,放下了手中的鸡骨头,抬头望着他。   熊三娃道:“我听好多你们的俘虏交待,说你们共产党里经常搞什么整风什么运动的,很多人都受到了怀疑,还听说整死了不少人!”   “无稽之谈!”夏阳不屑一顾地道,但是他的口里虽然如此地说,心里却有一些悲哀,那场运动他也经历过,只是没有受到冲击。   “还有!”熊三娃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抓到的你们的俘虏都愿意归化吗?很多人还是你们的高级长官,有营长,还有团长!”   “为什么?”   熊三娃道:“他们都说如果当了俘虏,就算是回去,也会马上被审查的,得不到组织的信任,有的时候还会被关起来,还不如归顺我们!”   “胡扯!”夏阳马上反驳着道:“要是共产党人都这样,我们也就不会从你们国军的俘虏里动员你们加入我们的部队了,看一看内战以来,你们多少的国军士兵最后转变成了我们解放军了?”   “那不一样!”熊三娃也一本正经地道:“当兵的,永远只是炮灰!谁作炮灰都是一样的,在我们国军里是这样,在你们共军里也是这样!可是,要是象你这样的官被俘虏了再回去,就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了!”   夏阳经不住地楞,这个问题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而熊三娃说得却又仿佛十分真切,只是面前的这个小子是个浑浑噩噩的家伙,怎么突然间便显得如此明白了呢?这不得不令夏阳起疑,当下,他笑了一下,问道:“熊三娃,你们国民党的宣传也太假了吧?呵呵,这种事情也就骗一骗你们。”   熊三娃道:“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我们旅长曾经亲自审问过你们的某个大官,我就在门外守着,这就是他说出来的!”熊三娃说的是当初张贤审问林宣时候,林宣交待的情况。林宣曾当过马文龙的教导员,被张贤抓住时,时任中野某旅的后勤供应处的处长。   “哦?那个被你们抓到的大官叫什么名字?”夏阳连忙问道。   熊三娃却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不会告诉你的!”   夏阳也笑了一笑,对着他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会相信的!”   “信不信由你!”熊三娃却是无所谓地答着。      第三五章 睢杞(二)      人就是这样,就算是原来陌生的两个人,彼此间话说得多了,也就会成为朋友。当然,熊三娃不可能与夏阳成为朋友,但是经过他和夏阳两个人不断的交谈,已然去除了开始时对他还有的一些厌恶的情绪,同时也对这个共军的教导员有了一个深入的了解。   看到面前的这个共军的营教导员还是这么得顽固,熊三娃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叫做不撞南墙不回头,当下也不多说了,看着他已然是吃饱喝足了,这才道:“好了,我们还是马上上路吧,把你送到绥靖分署去就有得你的好受了!”说着,又不由得大为叹息一声:“把你送到那里了,我们的任务也就算是交差了,你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你呆得久了,我都怕把自己搞臭了!”   对于熊三娃的讽刺,夏阳却不以为然,他站起了身来,却笑着对他道:“我也知道我到了信阳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在这个时候不好好的活动一下,只怕自己以后真得死了都不会有人记起来。”说着,又有些伤感:“熊三娃,到时候你要是能够想起我来,骂我两声也行呀!”   熊三娃被他如此一笑,先是愣了一下,之后经不住笑了起来,已然对他的痛恶不是那么深了。   在走出这个雅间的时候,看到陈大兴并没有过来,夏阳却是在不停地转动着脑筋,对着熊三娃道:“我要解手!”   熊三娃愣了一下,问道:“大的还是小的?”   “都有!”   “你这家伙真是个懒驴上磨,屎尿多!”骂是这么骂,但是熊三娃还是把他带到了屋子之后的这条满水的河边,为他解开了裤子。   但是夏阳却提着裤子并不蹲下去,对着熊三娃道:“你看着我,我很别扭!”   熊三娃怔了一下,却不由得恼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看你拉屎呀?笑话,老子连女的都看到过了,还喜欢看你的卵?我是怕你跑了!”   被熊三娃如此一说,夏阳都有些脸红起来,只好硬着头皮蹲下去,却是抬着头打着趣地笑道:“呵呵,熊三娃,我拉屎让你这个国军中尉来站岗,真让我有些过意不去呀!”   熊三娃皱着眉头,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不高兴地道:“你拉屎也这么得臭,快点!快点!”   看到熊三娃这个样子,夏阳越发得不着急起来,还在对他说着:“熊三娃呀,我以为你有多勇敢呢,原来这么怕屎臭呀!”   熊三娃知道他这是在气自己,干脆不去答言。   夏阳却还在说着:“下车的时候,你把我脚上的镣铐打开了,但是我手上还有镣铐,就算是想跑也跑不过你!你的手上还有枪,我也不会这么傻,被你崩了可是有些冤了,我和你二哥这么好,到时你都不好向他去做交待的!”   “有什么不好交待的?他是他,我是我!”熊三娃忍不住地接着口。   夏阳还在笑着,接着道:“你看看这个地方,后面是一条河,这么深的水,我是北方人,又不会游泳;前面是屋子,左边是墙,你在右边守着,你们的人也守在那边,我往哪里跑呀?呵呵,你也太胆小了!”   一听到他自己说不会水,熊三娃一颗心不知道怎么的便倏忽地落下了地来。   “好了,我拉完了!”夏阳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显得十分舒服地样子,却又对着熊三娃道:“不过,还要麻烦你一下,有手纸吗?帮我擦下屁股!”他说着,半蹲着站起来,把屁股撅起来对着熊三娃。   熊三娃只感到一阵阵地恶心,几乎要吐了出来。可是看看他双手的镣铐,也知道此时他不可能自己去擦屁股,可是自己又实在不愿意替他擦屁股,当下掏出了钥匙来,走到了他的面前,打开了他手中的手铐,恨恨地道:“你自己擦!”说着,又从裤兜里摸出了张手纸来递给他。   夏阳却是暗暗高兴,接过纸来,再次蹲下身去,一边擦着屁股,一边还在开着玩笑:“三娃呀,你真是一个好人,要是我侥幸大难不死,哪一天回来一定请你喝酒!”   “你少废话吧!”熊三娃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共军教导员不是一般得讨人厌。   夏阳站起身来,提起了裤子,却抬头望向熊三娃的身后,笑着道:“陈营长也过来了?”   熊三娃转过头去,以为陈大兴等得不耐烦了,跟了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乘着熊三娃转头的瞬间,夏阳突然一拳将熊三娃打倒在地,他却“扑嗵”一声,转身跳入了这条满水的河里。刚才他骗熊三娃说自己不会水,根本就是在麻痹对方,其实他的水性非常好,可以蹩足一口气,在水中不换气地游出五六十米去。   熊三娃从地上爬起身来,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是上了当,连忙拔出腰中的手枪,站到了河岸的边上,想要等着夏阳出水的时候将他击毙,但是河面上一片得平静,半天他才看到下游远远的地方有一个头露出来,他连忙放了一枪,但是那个头已然钻进了水中,以后便再也没有浮出过水面,就仿佛是沉入到了河底。   ※※※   面对沮丧万分的熊三娃,陈大兴也很无奈,他们要交给信阳方面的俘虏都是有名录的,夏阳还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此时他的逃跑已然令两个人都有了失职之罪。   还是陈大兴脑子反应得快,上报的时候只说这个夏阳妄图跳河逃跑,被他们当场击毙,尸体也随着河水冲走了。为此,陈大兴还专门找来了几个国军士兵许以好处,让他们给自己作证。   在这些计议停当之后,他们这才又上了路,准备赶往信阳。可是那些俘虏却不干了起来,因为他们听到了枪声,以为他们的夏教导员被陈大兴和熊三娃秘密处决了。   陈大兴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此时还是要稳住这些俘虏的心态,以免半路上再出什么差错,便是再打死一个两个的,真得就无法交差了。当下愤然地对着这些不愿意上车的俘虏们喊道:“你们那个夏教导员已经同意归顺我们了,刚才我们请他吃的饭,他说要弃暗投明,你们也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出路,不要在这里闹事!”   “那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一个俘虏问着。   “那是我开的枪!”熊三娃接口道:“我在河边打死了一只兔子,怎么你们也想吃兔子肉吗?”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只死兔子来,其实这只兔子是他刚刚从这个饭店的老板那里买来的,准备明天带回去给张贤尝一尝。   “不行,我们要见夏教导员!”有人大声地提了出来。   陈大兴道:“你们想见他,他却不想见你们!”   “他现在的人呢?”   “人就在饭店里面,你们上了车,他自然也会上车的,不过不是跟你们走,而是跟我们走!”陈大兴告诉他们。   虽然明知道陈大兴的话不可信,但是此时这些俘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国军士兵们的端起的枪口之下,再次爬上了卡车。   陈大兴与熊三娃没有想到,夏阳给他们此时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麻烦;而他们这种无中生有的说法,却给夏阳造成的一生的伤痛!   ※※※   陈大兴与熊三娃总算把这些俘虏交给了信阳绥署,在这么一个动荡的年月里,并没有人真正去追究那个夏教导员的真实生死,上面的人也就听到下面的人如此一说,又众口烁金,便大笔一挥,把夏阳的那个名字勾掉了。   不过,在回到整编十一旅,见到旅长张贤的时候,陈大兴与熊三娃并没有隐瞒,把他们在路上所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给了他。张贤并没有见过那个共军的夏教导员,对这么一个人物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埋怨了熊三娃一番,说他太过于相信敌人的话,太过于大意了,也没有过多的批评。这件事便就此过去。   整编十一旅刚刚才休整了一个星期,前方的战报便又一次接踵而至,开封之役只不过是一场大会战的开始,那边,开封的陷落也不过是战役的第一个阶段,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为了夺回开封,国防部命令刘汝明部与以整编第五军、整编八十三师组成的邱雨青兵团,以整编第七十二师、整编七十五师以及新编第二十一旅组成的区寿年兵团继续向开封攻击前进,邱雨青兵团从开封的东面过来,而区寿年兵团则由民权地区,经睢县、杞县迂回开封南面,两部配合,以求歼此时占据开封城的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主力及中原野战军一部。   双方的博弈由此再度拉开,对于解放军来说,虽然刚刚夺下开封城,各部急需休整,但是看到国军的运动,却又仿佛是寻觅到了一次难得的战机。   解放军在占领开封之后,并没有准备长期驻守,三天后迫于形势不得不退出开封城,不久,开封被刘汝明部会合第五军的一部夺回。   但是,开封城的夺回,只是这场战役第二阶段的开始。   针对此时开封附近的局势,解放军方面也在努力地寻找着战机。依照中原局刘伯承与邓小平的看法,建议在夺下开封之后,拟以攻歼郑州的孙元良四十七军为主要目标,适时调动包括整编十一师在内的张轸兵团北上,然后寻其一路分割歼灭,其中以刘伯承与邓小平的建议,最好是以打张轸这一路为主。但是,作为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的粟裕将军却不这么认为,他的目光还是放在了自己的主要对手邱雨青的身上,所以一直想要歼灭掉这个令他头大的整编第五军,他的方案于是也就以攻歼豫东之敌为主,也就是把目标定在了邱雨青部与区寿年兵团的身上。   共产党中央军委经过权衡利弊之后,最终同意了粟裕将军的战略方案,也就确立了要打一场睢杞战役。为了配合睢杞战役的顺利进行,粟裕将军又命令此时还在山东内线作战的华东野战军的山东兵团对兖州发起攻击,以牵制此时位于山东境内的国军几个整编师南下支援豫东战场。   此时,在豫东的战场上,刘汝明部与第五军的一部已然占领开封,原来位列整编第五军辖下的整编第七十五师被调到区寿年兵团担任主力部队后,徐州剿总又调入了整编八十三师进入整编第五军的序列,此时的整编八十三师位于兰封一带,还有情报显示这个整编师会被调往山东,以驰援兖州。区寿年兵团与邱雨青部几乎是并行着,向西援进,只是位于邱雨青部之南,已然到达睢县与杞县之间。在这两部分国军的四周,离得比较近的还有郑州的孙元良部,商丘的重新组建的整编七十四师。除此之外,东北面山东境内单县附近黄百韬的整编二十五师,以及西南面汝南附近的胡从俊整编第十八军也是两支可以随时进援的部队,只是此时的兖州战役打响,黄百韬的整编二十五师离着那边也不远,多半会去支援那边的国军,所以已然不在了粟裕将军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三五章 睢杞(三)      六月二十六日,退出开封城的华野第三、第八两个纵队从开封近郊向通许方向移动,国防部认为这是共军在逃遁,他们定然是在开封战役中被打伤,故而急令整编第五军与区寿年兵团全力追堵。邱雨青除令第五军一个旅配合刘汝明部占领开封之外,主力迅速地向扑向通许;但是相对于邱雨青的果断,区寿年却显得有些畏首畏尾,认为共军有向平汉路进攻的模样,却又无法确认共军的真正目的,所以在进驻到睢杞地区之后,便有些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了起来。   战场上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丝的判断错误,招来的可能就是全局的败溃。   也就在区寿年踌躇不前的时候,已然与邱雨青的第五军拉开了一个四十公里宽的距离,这样的结果也正华野方面希望看到的,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良机。   也就在华野两个纵队向通许移动之际,华野的另三个纵队第一、第四和第六纵队,以及中原野战军第十一纵队组成一个突击兵团,趁机隐蔽地向杞县以南傅集东西地区集结,粟裕也抓住了时机,认为此时歼击比较弱一些的区寿年兵团很有胜算,并于二十七日当即下达了围歼区寿年兵团的命令。当晚,华野各部队乘着区寿年兵团立足未稳之机,猛插猛打已然楔入了区寿年兵团的各部之间,并成功将其分割开来,实现了对区寿年兵团的合围。   区寿年兵团的被围,对于国防部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天大的噩耗,急忙调集各路援军增援过来,想要趁机在睢杞地区与华东野战军决战。   就是这么一个背景之下,张贤再一次接到了胡从俊的军令,要求十一旅随整编十一师马上从遂平出发,前往救援区寿年兵团。   这令张贤又想起了一个多星期之前去救援开封时的情景,仿佛是时光走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之上。   ※※※   这一次的北上救援,依然是整编十一旅打头阵,其后跟着四十九旅与一一八旅,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信阳绥署在整编十一师之后,还尾随着过来了新组建的第四兵团的两个整编师,一个是整编第十师,一个是整编八十五师,实际上已然形成了一个集团军。   整编第十师原本一直是整编十一师的兄弟部队,由原第十四军整编而成,在大别山会剿刘邓大军的时候,两个部队间多有配合,还算是比较默契的。而那个整编八十五师,原本也是与整编十一师一起从山东调过来的,只是一直配制于平汉路的南面湖北境域,近日因为整编十一师的出战,才上调到了确山。整编第十师下辖有整编第十旅和整编八十三旅;整编八十五师下辖有整编二十三旅和整编一一零旅两个旅。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胡从俊把整编十一师的师部随着了打前锋的整编十一旅,这有些令人出乎预料之后,但是看到胡从俊面沉似水,而又挥汗无觉的样子,张贤已然知道他心中的急迫。   可是,部队刚刚进入上蔡境内,便又遭到了刘兴华的襄河纵队的阻击。   此时的上蔡附近,那支华野纵队千里疾行,被粟裕将军火速调往了睢杞的战场之上,在这里只剩下了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与王勇的中野一纵,他们同时担负起了阻击胡从俊兵团北上的任务,两个纵队在洪河的两岸建起了两道铜墙铁壁,以期最大限度地能够挡住国军整编十一师的脚步。   面对刘兴华与王勇这两个老对手的缠斗,这一次胡从俊却并不愿意恋战,命令张贤不要管对面的敌人有多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将过去。当下,张贤立即以梅占元的快速纵队在前,迅速突破敌人当面的阻击阵地,后面以大量兵力蜂拥而上,很快便打开了一道口子。   十一旅冲过了解放军的阻击阵地之后,张贤又马上命令两个团向两边纵深扩张,而后面跟进的四十九旅与一一八旅也冲了上来,天黑之前,终于一举打垮了刘兴华与王勇的联手防御,并且将这两股敌人驱散开来,顺利地渡过了洪河。   在洪河边的夕阳下,张贤在熊三娃和陈大兴等人的护卫之下,从战场上穿过,看着这星星点点的血痕,烟雾弥漫之中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的呻吟,张贤的脸紧紧的崩着,他知道,前面的道路上,还有很多这样的场面。   “四十九旅已经过来了!”陈大兴看着徐海波骑着一匹白马冲过了洪河上的公路桥,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却对着熊三娃传下令去,要求三五四团留下来打扫战场,而另两个团尽速开拔,在天黑之前抢占朱里镇夜宿。   熊三娃领命而去,徐海波也骑着马赶了过来。   “呵呵,阿贤,你们十一旅真是猛呀,只用了半天就打破了共军的两道防线,换了我们四十九旅只怕是做不到的!”徐海波一边跳下马来,一边夸赞着。   张贤只是稍微笑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对着他道:“我们已经被耽误了半天,上峰可是要我们在七月四日前到达睢县、杞县的战场,如今是七月一日,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   “三天如何也可以到了!”徐海波却充满了信心:“从这里再过去,明天就可以到达商水城和周家口,后天过了颖河,就可以到达淮阳、太康附近,四日正好可以进抵睢县!”   “没有那么容易!”张贤却是一声苦笑。   “我知道路上肯定会有共军的阻截骚扰,只要我们不理会他们,直接冲将过去也就是了!”徐海波道。   “只怕我们做不到!”张贤道:“敌人不可能那么容易对付的!”   “是呀!”一个声音从两个人的身后响起来,张贤与徐海波同时回过去,正见到胡从俊与杨涛走了过来,陈大兴并没有通报。   “两位钧座!”张贤与徐海波同时向两位长官敬着礼。   胡从俊与杨涛也还了一个礼,之后,胡从俊挥了挥手,对着张贤道:“你刚才说得不错呀,这可是一百五十多公里呀!”   徐海波道:“在上蔡这边不过是敌刘兴华与王勇的部队,此时他们已然被我们击溃,其他的共军也就不在话下了!”   胡从俊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张贤却道:“徐旅长,你不可轻敌,今天刘兴华与王勇所部的共军虽然被我们击败,但却并不象是溃败。我们并没有抓到他们多少的俘虏,也没有得到他们多少的物资,这说明他们是吃一堑长了一智,知道打我们不过,而可能的有计划撤出。”   “是呀!”杨涛副师长也赞同着道:“张贤说得不错,我只怕这些敌人只不过暂时地回避我们的锋芒,等到晚上的时候,又会出来捣鬼!”   徐海波听着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道:“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娘的,这个刘兴华就是一个小鬼,又不是共产党的正规军,打起来却没完没了,哪一天我们一定把他这支部队吃掉才好!”   胡从俊没有在意徐海波的牢骚,却又对着张贤道:“张贤,我们的搜索队已经得到了消息,敌人还有四个地方团在商水与周家口的颖河附近严阵以待,看来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所以你们旅的任务很重呀!”   张贤点了点头,自然明白胡从俊的意思。   杨涛也在旁边补充着:“明天只怕还会被耽误一天,我们将很难完成上峰交给的任务,四号之前可能到达不了睢杞的战场之上!”   张贤不由得灵机一动,向着胡从俊建议着:“军座,我们不然也进行夜行军呀,只有这样才可能在四日之前到达睢县!”   边上的杨涛与徐海波都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来。   胡从俊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张贤不解地问道。   胡从俊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们是今非昔比,虽然武器装备上要比原来强了许多,但是这再不是当初抗战的时候了!”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   杨涛却点了点头,却有些感慨地道:“是呀,想当年湘西会战的时候,我们十八军从沅陵,穿着草鞋,打着火把,靠着一双脚硬,在雪峰山中沿着崎岖的山路跑了五百公里,跑了三天三夜,跑到了武冈石下江,堵住了鬼子的去路!呵呵,只是那个时候是打鬼子,这个时候却是打共军!”   湘西会战的时候,张贤并不在十八军里,自然不知道其中的辛苦。   听着杨涛地话,胡从俊隐约听出了其间的无奈,虽然这里面也有他的一番苦楚,却还是向张贤解释着:“我并不是不赞同夜行军,只是觉得这样太冒险。如今可不是当年抗日的时候,我们的敌人是共产党,共军最擅长的就是打夜战,比我们当初打鬼子时候的夜战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们夜晚不顾一切的急行军,就很可能会掉进他们的陷阱里!”   仔细想一想,胡从俊说的话倒是也不错,以他谨慎的作风,定然是宁愿违背军令,也不愿意自己的部队遭受损失的。   张贤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胡军长,也便不再多言。   看着张贤一付沉默的样子,胡从俊仿佛是猜出了他的想法,又接着道:“其实,我们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张贤与徐海波经不住异口同声地问道。   胡从俊叹了一口气,只好对他们如实相告:“这一次出兵,我生怕还会向上一次一样,被敌人几个纵队合围上来,所以提请了信阳的张轸主任,建议应该由两到三个整编师一起行动,这样才不至于被敌人困住。张主任倒是答应了我的这个请求,所以派出了整编第十师与整编八十五师尾随在我们之后。但是,张主任又担心我们会被敌人分割歼灭,毕竟刘伯承还有几个纵队在平汉路附近。所以我就答应要三个整编师配合行军,不使任何一个整编师被敌围困。”   “嗯!这也是应该的!”张贤点着头,他非常清楚这些共军的战术,往往是在运动中将脱节的一部国军分割包围后全歼,这也就是当初之所以会发生巨野整编第三师的被歼,以及如今睢杞之战中区寿年兵团的被围。   胡从俊接着道:“所以在行进的时候,张主任经常要打来电话询问我们这三个师的位置,生怕有一个落了单。呵呵,我们整编十一师的行动十分迅速,整编第十师也很配合,紧紧地跟上,哎!只是那个整编八十五师,那个一一零旅也算是那个师的主力,却不知为何,行动十分缓慢,拖得整编八十五师也走不快,我数次去电催促,如今方始到达上蔡县城!”   “那个一一零旅的旅长是谁呀?”徐海波经不住问道。   “叫做沈凤起!是一个刚刚新提拔上来的旅长!”胡从俊告诉他。   “沈凤起?”张贤不由得一怔,这个名字他是这般得耳熟,可是在一时之间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六章 急进(一)      华东野战军在睢杞地区成功地分割包围了国军区寿年兵团,这令中共中央军委会十分兴奋,但是同时也十分得紧张,毕竟,在这片战场上的国民党部队还是很多的,如果有一个不慎,很可能就会反其道而行之,被对手反噬。所以,中共中央对于中原局的电令接二连三地发了过来,要求中原野战军极力配合华东野战军的作战,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吃掉区寿年兵团。   粟裕自然也知道此时身上担子的沉重,除了以第一、第四、第六纵队和中野第十一纵队作为突击部队外,又将另外的五个纵队作为阻击部队使用,以开始时作为诱敌之计的第三和第八纵队转头向东,与此时紧急从上蔡地区北上的华野十纵,以及先一步到达的两广纵队,在被包围的区寿年兵团以西二十公里处的杞县到王明集一线,形成一道坚强的阻隔阵地,挡住了邱雨青的第五军主力东向与区寿年兵团靠拢。   双方在杞县进行了激烈的攻防,一直打到了七月一日,第五军的主力向东推进了十公里,已经进抵了区寿年兵团西面十公里处。   而在包围圈里,实际上粟裕将军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查明区寿年兵团的具体部署情况,只是认为战机一闪即逝,绝对不能错过,这才下达得围歼命令。   在华野各部队的猛冲猛打之下,区寿年被打懵了,竟然没有立即猬集一团,稳定阵形,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而是命令各个整编师、旅向外突围。到二十九日早上的时候,其兵团指挥部和整编七十五师、新二十一旅最终被包围在了龙王店及其附近地区,而整编七十二师则被包围在了铁佛寺周围地区。其中,整编七十五师的各旅团被分割开来,已然很难再形成一个有力的防御整体,被歼也就成了一个早晚的事。   经过两个昼夜的激战,到七月一日中午时分,整编七十五师的第六旅及新二十一旅已然被华东野战军歼灭。   就在整编十一师渡过洪河向北急援的时候,而几乎是与整编十一师同时接到救援命令的黄百韬的整编二十五师也从山东方向向西直杀过来,徐州剿总又将第二交警总队与第三快速纵队配制过来,组成了一个新的兵团。这出乎了粟裕将军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黄百韬部会被调往兖州。   另一个令粟裕有些意外的是位于兰封的整编八十三师也没有象情报显示的那样,东调兖州,而是直接南下进入了睢杞的战场;更为令人担心的是位于商丘的敌整编七十四师也挥兵西向,国军外围的压力在逐渐增强。   与被中野与华野都紧紧盯住的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相比,黄百韬兵团的速度便显得奇快无比,也就在七月一日,华野完成了对区寿年兵团的部分歼灭之后,这之部队已经出现在了睢杞的战场之上,到达了铁佛寺以东约十公里处的帝丘店地区。   这是一个突然而来的变化,令粟裕将军与华野纵直的其他指挥官们都措手不及。针对这种新来的变化,粟裕一面调兵分头阻击救援之敌,一面与大家商讨是否还要继续对区寿年兵团的全歼。在权衡利弊之后,粟裕认为这个时候从华野的突击、阻援两个集团的作战能力和可以争取的时间上来看,仍然具备歼灭区寿年兵团的条件。于是,立即调整部署,增强阻击力量,同时加速攻歼被围之敌,以先解决掉龙王店的区寿年兵团指挥部为主要目标。可是实际上,面对接踵而至的国民党援军,粟裕将军又不得不来回抽调人马进行阻击。先是命令从上蔡赶过来的华野第十纵队,继续向北,与两广纵队一起阻击兰封南下的国军整编八十三师;然后又不得不从围攻区寿年兵团新二十一旅的部队中抽出中野第十一纵向东急奔,以阻击气势汹汹而来的黄百韬兵团,而刚刚被调往北面的两广纵队又抽到了东面战场之上来,但是这些兵力还有些不够,无奈中只得将纵直的警卫团也抽调了上去。   七月一日以后的睢杞战场,其实就是一个十分有戏剧性的战场,在这个时候,谁能够把握住时机,谁就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   整编十一师又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开进了周家口,但是身后的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与王勇的中野一纵有如是附骨之蛆,始终挥之不去。就在商水、周家口这边,还有共军的四个团的地方部队合围上来,一时间,双方在颖河南岸对峙起来,令整编十一师无法顺利地渡过颖河。   国防部的催文电令却如同雪片一样地飞到了胡从俊的手里面,这些电文的字里行间无不是火急火燎的模样,而蒋总统更是亲自发来了两次手喻,最后一封手喻更是严词疾令,要求整编十一师必须要在第三日前到达睢县的战场之上。   拿着这些电文,胡从俊的头都大了起来,当然也知道此时是救兵如救火,但是面对共军层层的设阻,却又毫无办法。无奈何,胡从俊来到了张贤的十一旅,以督察十一旅抢占渡口的情况。   “军座还是不放心吗?”看到胡从俊走过来,张贤迎了上去,问着。   胡从俊只是点了点头,已然来到了张贤的身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渡过颖河?”   张贤看了看此时正在架桥的那些工兵,又望了望在远处警戒的两路人马,告诉他:“应该在明天一早可以!”   胡从俊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还是有些晚呀,还能早一些吗?”   张贤想了一下,告诉他:“可是可以,那要在半夜渡河了!”   “好,那就半夜渡河吧!”胡从俊当即作出了决定。又问道:“敌人的情况怎么样?”   张贤答着:“共军的几个地方部队已然被我们驱散,为了防止他们再回来骚扰,我让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护卫在我们渡河的这段河道的两边,构筑了东西长五里地的防线,如今只要能够顺利把桥架完,就可以安全通过!”   “好!”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前面过去就是黄泛区,只怕我们想走快也快不起来了,我是担心呀,这一次能不能抓到战机!”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黄泛区的道路状况十分恶劣,黄沙漫道,沼泽丛生,靠着双脚走过去也许还能够通过,如果象整编十一师这样带着大量的机动车辆和辎重,只怕要安全通过,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所谓的黄泛区,是指一九三八年六月的时候,为了抵挡日本鬼子西进的步伐,蒋介石下令以水代兵,炸掉了郑州附近花园口的黄河大堤,至使涛涛的黄河之水从堤口一泻千里,虽然最终减缓住了日本侵略者的西进步伐,为国家的战备转移赢得了时间,但是这场灾难却给豫皖苏三省的人民带来了空前的灾难。在抗战八年里,涛涛的黄河水泛滥了八年,造成了三个省四十四个县八十九万多人或因洪水、或因饥饿、或因瘟疫而丧生,一千两百万人流离失所,造成了五万四千多平方公里的荒沙沼泽区,这就是黄泛区。直到抗战胜利以后,一九四六年国民政府才完成了封堤,黄河水归入故道。虽然黄河回归故道,但是在黄泛区流下来的大量泥沙,已然将大片大片的农田淹没,根本不适合耕种,所以这里也就成了一片广人稀的所在。   张贤陪着胡从俊沿着颖河的河堤走来,胡从俊故意让自己的警卫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看没有人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张贤,问着他:“你知道在汝南的时候,老头子打来电话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张贤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胡从俊不说,谁会知道。   “你猜猜看呢?”胡从俊道。   张贤想了一下,道:“那天我看军座恍惚的神情,想来总统定然是对军座发了火!”   胡从俊点了点头,终于告诉他:“不错,那天他把我骂了一通!”   “就是因为我们撤回汝南吗?”张贤问道。   胡从俊却是叹了一口气,答着:“也是,也不是!”   张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军长,实在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胡从俊锁紧了眉头,又是一声长叹,告诉他:“有人在总统面前告了我的状,说我太过自私,只顾自己的部队,而不顾友军的死活,还历数了以往的战例,说什么当初的宿迁之战、后来的鲁南之战、以及前些时的洛阳之战,如果我们整编十一师能够及时的救援到位,也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结局,这自然令老头子异常得愤怒!”   “这是胡扯!”张贤也不经高声大骂了起来:“这是哪个家伙在胡说八道?根本就是污陷!”   胡从俊道:“这些其实是很早以前就有人在老头子那里告过状了,但是老头子也并不是个糊涂的人,根本没有当真。只是这一次老头子旧事重提,是要警告我不能太独断专行了!”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难道我们打的那么多的胜仗,总统就不说了吗?”   胡从俊笑了一下,也有些酸楚,却又对着他道:“这些,老头子当然也知道的,所以他的话到后来也十分得温和。他之所以生气的是我们在上蔡擅自撤军没有通过国防部,以他的战略部署是要我们整编十一师占据上蔡,向商水与太康这边挺进,会同区寿年兵团与第五军从南面包围上来,完成对共军粟裕所部的合围,但是我们临时撤到汝南,令他的计划赴之东流,所以才会十分生气!”   张贤却皱起了眉头来,不解地道:“当时国防部也并没有跟我们说明这部分的计划呀?再者,我们也向他们征询过意见,以当时上蔡的形势,除非他们能够增兵过来,我们不可能在那里守得住的!”   “是呀!”胡从俊也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也向老头子作了解释,他到最后便没有再责怪我,只是认为我没有通知上峰,而自行撤离,就是怕死,就是畏缩!”   “呵呵,作总统,他总要批评你两句的嘛!”张贤安慰着他。   “这个我也知道!”胡从俊道:“后来,他又跟我谈起了整编十八军的情况,问我如果以我们整编十八军为主力组建兵团,谁来做这个兵团的司令合适?”   张贤不由得一怔,更是有些不解地道:“军座,这还用问吗?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呢?”   胡从俊却是一声地苦笑,对着张贤道:“你我两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你的面前我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按照我的心里想法,这个司令当然也是舍我其谁?只是这种事情老头子不应该来问我的,这也有违常规的。”   “那么军座,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我是一个军人,对于这种人事任免事情还是请校长与参谋总长商量为宜,我是不便多说的!”胡从俊道。   张贤点了点头,笑道:“军座的回答很是委婉呀!”   “是呀!”胡从俊道:“后来老头子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他很希望看到我在后面的战斗中,能为我们国军再多打几个胜仗!”   “呵呵,在我猜测,总统可能是有意要提醒你,他准备提你来当新建兵团的司令,只是还要看你的表现!”张贤有些肯定地道。   胡从俊也点了点头,自嘲地道:“我到后来也是这么想的,呵呵,只是当时的时候,觉得老头子是看不上我了,所以才会这么问我,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军座是多虑了!”张贤也笑了起来。   “是呀!”胡从俊点着头,又想起了那日游天中山的情景,悠悠地道:“其实我是太在乎了这些名利,呵呵,想想那块《平淮西碑》的故事,很是寓意呀!裴度也好,李愬也好,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就算是一块石碑可以标榜千秋,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得随便被人改来改去,随便评人传说?韩愈也好,段文昌也好,他们的文章再好,不也是为了各自的观点,各有偏颇之处吗?”   “看来军座是已然看透了!”张贤不由得赞叹着。   胡从俊又是一声苦笑,道:“看不看透的,又能如何呢?如今不管谁来主持十八军的军务,只要他能够带着十八军打胜仗,我也举双手拥护的!”   话虽从胡从俊的口中如此地说出来,可是张贤还是感到了他的一份言不由衷,感到了他的一份辛酸与悲伤!      第三六章 急进(二)      “这一仗能否打好,对于我们国军来说已经是至关重要了!”胡从俊接着道:“东北地区的行势已经不容乐观,山东与陕西的局势也纷乱如麻,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中原之战了,要是能够一举击溃陈毅的主力,那么我们也就可以稳固中原的局势,提升大家的信心!”   张贤也点着头,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   “其实,这一仗如果我们整编十一师能够即时赶到睢县战场之上,那么这场战役我们也就胜利的了一半!”胡从俊肯定着。   张贤沉默了一阵,对于这个时候的整个睢杞的战场,他作为一个旅长,并没有胡从俊所掌握得情况详细,但是也知道一个大概。既然胡从俊如此地一说,想来那边的战斗定然正是在关键时候,双方正在悍战之中,互相之间不分上下;更或者说是双方此时都已然到达了强弩之末,只要有一方加力或许就可以令另一方败退。   “黄百韬与我们是同时接到的增援命令,而且我们和他们离着战场的距离相差不多,如今他们已经到达了战场东面的帝丘店,而我们却还只到达周家口,所以老头子对我很不满意呀!”直到这个时候,胡从俊才说出了此时真正令他郁闷的原因。   张贤看了看自己的这位长官,当然知道他心中的一个心结,刚才胡从俊已经说过了蒋总统对他的期望,如果这一次的战役中整编十一师再一次向开封之役那样,无功而返,那么其后如果成立新的兵团,他这个军长的前途就有些堪忧了。   “但是我们与黄将军那边的情况不一样呀!”张贤也显得有些委屈:“我们被共军重点盯防着,从六月二十八日从汝南那边起程过来,一路上便受到了共军刘伯承部的围追堵截,能在今天赶到这里来,已经是非常努力了!”   “是呀!”胡从俊也道:“但是上面却不管这些的!”   张贤也哑然起来,的确,便是再努力,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结果,那些努力的过程也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的,这是任何一个长官都会这么认为的。   “哎!三天呀,我们整整被耽误了三天!”胡从俊却是一声地长叹:“要是没有这些共军的纠缠,我们今天就应该到达睢县地域了。如果照这样下去,只怕再过三天,我们也不可能抵达那边战场的!”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胡从俊的担心并不为过,过了颖河前面就是淮阳,再往北去就是漫长的黄泛区,在那边行军的速度要比这边还要慢上一半,可是还有上百里的路呢!   “军座,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张贤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提着建议。   “你说说看!”胡从俊连忙问道。   张贤道:“如今,以我们这路大军,要想按时抵达睢县的战场,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我们整编十一师能够飞跃前进,后面的那两个整编师也跟不上来。所以在这个时候,就不如专门带两个团轻装上阵,留下大部队与敌人周旋,而这两个团的兵力比较机动,可以迅速摆脱共军的纠缠,通过黄泛区,明日一早可以进抵太康,最迟可以在明日天黑之前到达睢县的战场之上!”   胡从俊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张贤的这个建议的确有着可取之处。   见到胡军长已经在竖起了耳朵,张贤继续道:“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达到我们要的效果,这两个团也就是我们的先头部队,只要是在指定的时间内到达了战场之上,上峰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再者,我们这两个团也算是奇兵,或许可以出敌人意料之外。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有些冒险,很可能会遭到敌人的迎头打击!”   胡从俊沉思着,想了半天,猛然挥下了手去:“好,张贤,就照你说的这么办,你马上把十一旅的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集合起来,由我亲自带领,现在就出发!”   张贤愣了愣,胡从俊的决定当真得果断,他也不顾自己主将的身分,显然是非常急迫了,当下道:“军座,我看还是我带着去吧,你还是留在后面坐镇指挥!”   胡从俊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张贤,我必须要亲自出马,便是留下来,也经不起上面一封又一封的催急电,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张贤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个时候,当然也是救兵如救火,胡从俊之所以决定自己亲自出马的原因,还是无法忍受蒋总统的催逼,或许只有这样,便是这次的军事行动失败,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在老头子的面前有所说词了。   ※※※   刘兴华也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这一次襄河纵队的任务是要与中野一纵一起,拖住胡从俊带领的三个整编师往睢杞方向上的救援。自从上一次的上蔡之战结束,他的这个襄河纵队根本还没有来得及补充兵源,不过相对于那个友邻的华野十纵来说,却还是好了许多,至少还得到了几天的休息,而那个华野纵队却还要千里急行,赶往睢杞战场。   虽然这一次的任务也上一次几乎相同,但是在上蔡这边的战场上,他们的兵力却是少了一个纵队,而敌人却又多出了两个整编师,兵力上已然是陷入了绝对的劣势,便是他有心想和上一次一样围住敌人来打,也没有这个能力了。好在这一次胡从俊却是心无旁鸷,并没有打算要消灭他们意思,否则如果和上一次一样,把目标盯在他的身上,他还真得吃消不起。   在被张贤以优势兵力突破了他们的联合防线之后,刘兴华与中野一纵的王勇司令员沟通了一下,刘兴华把他的三个旅放在胡从俊整编十一师的左侧,中野一纵的三个旅放在了后面另两个跟进的国军整编师的右侧,两个人都是采用白天跟随,晚上袭扰的游击战术,令这股国军行进得十分缓慢,而上面给出来的任务是要他们必须保证这股敌军在七月七日之前,不能到达睢杞的战场之上。   如今,已然是七月二日,到七月七日还有五天,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已经到达周家口,而后面的两个国军整编师离着整编十一师也不远,还在商水附近,真要想阻击这部国军在七月七日前到达睢杞的战场,这个任务还很艰巨,有可能根本就完不成。   此时的襄河纵队,说是三个旅,实际上的兵力还不足两个旅,这也是以襄河纵队连连征战,却得不到及时补充所造成的,王勇的中野一纵也同样好不了哪里去。   正是基于此,刘兴华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时,紧紧地锁住了自己的双眉。   “老刘,我们已经联系到了豫皖苏军区的老匡,他的四个团也被张贤击溃了,正在收拢之中!”熊卓然带着侦察营的营长宋平走了过来,向他报告着。   刘兴华从地图上挪开了眼睛,抬起头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宋营长以及同样和他一样满是愁容的熊政委,只是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们已经可以想到的,张贤的整编十一旅开道,又有一个快速纵队配制,我们很难挡住胡从俊的去路!只是不知道睢县那边的战场打得怎么样了!”   熊卓然道:“那边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黄百韬部已然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华野部队还没有把区寿年部全歼掉!”   “看来我们这边还必须要完成上面的任务呀,不然还真得有可能煮熟的鸭子也会飞呀!”刘兴华经不住悠悠地道。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呀,我们必须要保证不能让胡从俊部在指定时间进入战场之中!”   “这个任务很难呀!”刘兴华倒吸了一口冷气。   熊卓然道:“不管怎么难也要去做!”接着又道:“对了,老刘,刚才宋营长还侦察到了敌人的一个新动向!”   “哦?是什么动向?”   熊卓然道:“让宋营长来说吧!”   刘兴华把目光投到了宋平的脸上,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脸得尘土,和着满脸的汗水,就如同泥浆一样把一张本来就黝黑的脸糊得花里胡哨的。   知道刘司令员是在听自己的报告,宋平道:“我从淮阳那边过来,在到达敌人的那个渡河点的时候,看到他们有大约两个团,并没有停下宿营,径直往太康的方向疾行,连辎重都没有带!”   刘兴华不由得一怔,连忙转向地图,地图上的太康就在淮阳的北面,处于睢县与周家口之间,离着这里有六十多公里的样子。   熊卓然也看着地图,忽有所悟地道:“胡从俊应该不是急了,派出这两个团的充当先锋,赶往睢县吧?”   “很有可能!”刘兴华抬起了头来,看着自己的政委,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糟糕了!”   熊卓然想了一想,却又道:“从淮阳过去是黄泛区,就算是胡从俊的两个团轻装上阵,要想很快穿过太康,只怕也要花上两天到三天的时间!”   “今天是七月二号,真要是让他们在两到三天赶到睢县,那么我们的阻击任务就是彻底的失败!”刘兴华很是清醒,当即道:“不行,必须要阻止胡从俊的急进!”   “可是如今我们怎么能够阻止他们呢?”熊卓然也为难起来,此时襄河纵队是处于颖河的南岸,而整编十一师的大部分部队也没有过河,要等这些敌人全部过河那就要到第二天早上了,最快也要到下半夜,他虽然还可以袭扰这部分敌人,令其不能顺利渡河,却不能越过颖河去追已经到达淮阳的胡从俊的两个先谴团。   刘兴华也犯起了难来,转头看到宋平还在自己的身边,于是问道:“老宋,你是在哪里见到豫皖苏军区的匡司令员的?”   “在淮阳,他的四个团的残部也向北退到了那边!”宋平告诉他。   “那就好!”刘兴华转过来去,对着熊卓然道:“老熊,你现在就去给老匡发个电报,让他马上组织起他的那四个团,不管有多少人,也一定要在那边阻挡住胡从俊那两个团的急进,并且告诉老匡,我们襄河纵队一个旅马上随后赶到,务必要他坚守到明天天亮之前!”   “好!”熊卓然点着头,马上赶往报务组发报。   刘兴华这才对着宋平道:“老宋,你还要去跑一趟,再去见一下匡司令,跟他说明这边的情况,并且告诉他,我会亲自带着一个旅赶上去!”   “是!”宋平点着头,领着命令再一次不顾劳累地赶往淮阳。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下午的五点多钟,但是夏天天长,这个时候离着天黑还有一段距离,天还很亮,刘兴华知道此时已经不能容他再有等待的时机,命令梁三旅长带着他的两个团马上起程,随他从周家口的下游李埠口渡过颖河,急急地赶往淮阳,而将周家口这边的袭扰任务交给了熊卓然来指挥,熊卓然也欣然领命!      第三六章 急进(三)      从周家口出来,张贤与胡从俊便弃下了指挥车,不过,还是有马可以骑行。在临出发之前,胡从俊将整编十一师的其他部队交给杨涛副师长指挥,特意叮嘱了一番,然后自己与张贤一起,带着十一旅的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并一个警卫营,急急地赶往太康方向。   当天晚上,这支部队便已经到达了淮阳城,胡从俊与张贤商量了一下,认为在这里不能多做停留,必须连夜赶路,否则很难在第二天抵达太康,当下张贤只得命令两个团稍事休息,在淮阳城吃过了晚饭之后,大家也就休息了三个小时,便再一次赶起路来,只是在这个时候,天已然黑了下来。   其实,在胡从俊与张贤所带的这两个团一到达淮阳的时候,便被共产党在这里的眼线所盯住。这里原本是中原军区豫皖苏军分区的辖地,豫皖苏军区的匡副司令员已然带着所属的两个旅四个团在颖河一线布防,却没有能够挡住整编十一师的攻击,这两个旅在被击溃之后,向北撤退到了淮阳城以北的白楼村与沙窝村附近。在胡从俊与张贤带着两个团急进而来的时候,这个匡副司令员便收到了襄河纵队刘兴华司令员发来的急报,要求他们这两个地方旅再接再厉,协助襄河纵队堵住胡从俊这两个团的去路。虽然这个匡副司令员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实力来抵挡张贤三个团的急进,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将他的两个残旅摆在了淮阳城北的沙窝村与刘桥之间,倚着一条狼牙沟摆下了个阻击阵地。   在匡副司令员看来,襄河纵队要在第二天一早赶到这里,而他也以一般的国军行动原则来分析,认为整编十一师的这两个团必定会在淮阳城里过夜,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会动身北来,如此一来,他的这个阻击任务说不定只是一个虚设,难度不会太大。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两个团的行动会是如此得迅速,竟然不顾天黑路又不好走,打着火把出来城来,这令他马上有些措手不及起来。   而对于张贤来说,虽然这个时候他带着的这两个团作为整编十一师的先锋,急进睢县,但是多年的行军经验告诉他,不管行事如何匆匆,前面也必须要有探路的斥侯。陈大兴就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斥侯,在十一旅的这两个团还在淮阳城休息的时候,陈大兴已经从城外探知了解放军豫皖苏的地方旅在北面阻击的消息。   打仗就是这样,比的不仅是兵力、谋略、武器以及士气,还有很重要的情报!   匡副司令员的两个旅原本与张贤交手了一次,新败之师,此时虽然强打着精神在淮阳城的北面摆下战场,可是还是被张贤探知了他的部署,所以这场战斗的结果也就是可想而知了。   虽然此时是在夜里,对于武器方面占优的国军来说并不利,但是这个时候的十一旅这两个团却也是轻装上阵,黑夜的环境对双方来说应该是公平的,张贤反而觉得此时的这一仗反而好打了许多。   在出城之后,张贤便命令三十一团的两个营虚张声势,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两个火把,沿着淮阳通往太康方向的大路缓缓前行,让敌人误以为这是他的主力部队。与此同时,两个营从东,两个营从西分头悄悄地开进,并不拿火把,摸着黑当先赶到敌人阻击阵地的两边,却只找好位置,并不攻击,只等着那两个举着火把从大路上赶来的两个营,大摇大摆地过来。   这个谋略果然大获成功,豫皖苏的匡副司令被迷惑了,在与十一旅正面两个营交战的时候,却被张贤指挥着两侧的四个营夹击而上,虽然匡副司令也知道对手不过是两个团的兵力,但是黑夜里也分不清敌人到底攻过来了多少的人,混战中他也受了伤,虽然坚持到了凌晨时分,终还是再一次败下了阵来,继续向北退却而去。   ※※※   刘兴华亲自带着第一旅的两个团顺利地渡过了颖河,这个时候天色也黑了下来,这个李埠口却要比周家口离着淮阳远了不少,他只能带着这两个团,准备一路狂奔着,希望能够在豫皖苏的那四个地方团再次被击败之前,尽快地赶到战场之上,阻击住张贤与胡从俊的急进。   部队刚刚渡过颖河,张义却带着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人自称叫做夏阳,是中原野战军第一纵队第二十团里的一个营教导员。   “夏阳?”刘兴华隐约在二十旅的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只是还有些迟疑。   “刘司令员好!”夏阳见到了刘兴华,马上敬了一个礼,激动地叫了一声。只是这个时候的他并没有身着军装,穿得而是一身又黑又脏、补丁络着补丁的土布坎肩,露出了他两只结实的胳膊,只是这件衣服显然并不合身,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紧紧巴巴,也只遮住了肚脐眼往上的地方,下身穿着条破烂的几乎没有了裤腿的裤子,同样是补丁络着补丁;他满脸的尘土,头发也乱蓬蓬的,仿佛是一个乞丐。   刘兴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又好象很陌生,听到他如此激动地喊着自己,不由得问道:“你?……认识我?”   “是!”夏阳肯定地道:“去年的时候,刘司令到我们二十旅去过,当时您还把我们旅的尹剑要走了,呵呵,当时我就和尹剑住在一起的!”   听到他这么一说,刘兴华这才蓦然想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头,笑道:“是呀,我记起来了,夏阳!你叫夏阳,是吧!”   “对,就是我!”看到刘兴华终于想了起来,夏阳的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   看着夏阳的这个样子,刘兴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问道:“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难怪我不认识了!”   夏阳却有一些不好意思,张义在旁边笑着接口道:“刚才我巡逻的时候,看他在我们附近鬼鬼祟祟的样子,以为他是敌人的歼细呢,所以就把他抓了,他却问我是哪个部队的,当我告诉他我们是襄河纵队的时候,他就说他认识你,呵呵,所以我为了印证一下,所以就把他带来让您认一下!”   “夏阳,你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刘兴华却严肃了起来。   夏阳看了看边上的张义,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他道:“上一次的上蔡战役的时候,我被敌人俘虏了!”   刘兴华与张义都不由得一惊!   仿佛是猜出了大家的疑惑,夏阳又连忙解释着:“不过,后来在他们往信阳押解的路上,我瞅了一个机会逃了出来!”于是,便将那日逃脱的经过讲给刘兴华与张义来听,并没有一点得隐瞒。   听到夏阳讲完了脱险的经过,刘兴华又问道:“既然你脱险了,为什么没有马上返回二十旅呢?”   夏阳道:“逃出来后,我就返回上蔡,只是路上又为了躲避敌人的盘查,迟滞了几日,等我赶到上蔡的时候,我们部队已经离开了那里,问地当的老乡,也没有人知道,只是告诉我北面正在打仗,所以我就急急地赶了过来,看能不能找到我的部队,哪知道这么凑巧却遇上了你们!”   刘兴华点了点头,告诉他:“你们一纵还在商水那边呢,你赶过了头!”   “哦,这样呀!”夏阳连声道着谢道:“那我明天再赶到商水那里去吧,多谢司令员了!”   刘兴华却摆了摆手,道:“自己同志,说这么客气干什么?夏阳,你们部队也和我们一样,在运动之中,今天可能在商水,等你明天赶到那边的时候,可能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了。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先跟着我们部队走,等这边的仗打完了,大家休整的时候,我再替你联系一下你的部队,你看怎么样?”   夏阳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在刚才听到刘兴华说起部队行军行踪不定的时候,他就有些失望,自己如果真得没头没脑地撞将过去,可能真得是一无所获,倒不如听从刘兴华的安排,虽然他觉得襄河纵队没有中野一纵正规,但毕竟也是自己的队伍。当下连忙点着头,感激地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那我就多谢司令员了!”   刘兴华再一次摆了摆手,不满意地道:“你小子怎么刚说完就忘记了,自己的同志,如果再这么客气就见外了!”   夏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张义,你和夏阳身材差不多,你那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军服,给他换上一套!”刘兴华问着。   张义点了点头,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了一套军服,递给了夏阳,夏阳十分感激地接过来,在铁蛋的带领之下,去一个隐蔽的地方换衣服去了。   张义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问着:“司令员,你真得认识他呀?”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是!”   张义却皱起了眉头来,有些担心地道:“他被敌人抓住,以他的营教导员的身份,敌人不可能对他看得不可能很松的,想抽空逃出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刘兴华愣了愣,仔细想了一想,也点点头,却又道:“我看他并不象是当了叛徒的样子,他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是坦然,并不闪烁,只是有些激动,除非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说着,又想了想,道:“至于他被俘的那段时间,以后总会查出来的,我们不要轻易地怀疑自己的同志,这样不好!呵呵,我也被敌人被捕过,你怎么不怀疑我呢?”   张义的脸红了起来,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多说。   夏阳兴高采烈地穿着张义的军服再一次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张义的这身衣服还真得与他很合适:“司令员,你们这是有军事行动吗?”作为一个当了很久的军人,夏阳仿佛是嗅到了什么,这样地问着。   “是!”刘兴华点着头,告诉他:“我们要赶往淮阳,阻击敌整编十一旅的先头部队北上!”   “是这样呀!”夏阳恍然大悟,却又马上兴奋了起来,对着刘兴华道:“这太好了,我对这个整编十一旅恨透了,这一仗终于让我赶上了!这一回,我一定要多抓他们几个俘虏!”   刘兴华与张义对视了一眼,夏阳的表现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并不象是一个叛徒的样子。   张义也点了点头,只有真正的同志,才会有如此得表现。   “好!”刘兴华点着头,对着他道:“夏阳,你在我们襄河纵队里,就先辅助张义做好特务营的工作!”   “是!”夏阳爽朗而又大声地回答着。      第三七章 淮阳(一)      睢杞战役在七月二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转折,粟裕将军带着华东野战军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想要消灭掉区寿年兵团,在这一天里也有了一定的成果,除了消灭了国军整编七十五师的第六旅和新编第二十一旅之外,又以三个师的绝对优势兵力消灭了区寿年兵团的指挥部、整编七十五师的师部,及第十六旅下的一个团,并且活捉了兵团的司令区寿年与整编七十五师的师长沈澄年。   这虽然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战绩,但是区寿年兵团的另一个主力整编七十二师还依然健在,并没有多大的损失。而且华东野战军在阻援部队上却出现很大的差池,中野十一纵与两广纵队虽然有近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在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黄百韬部时,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两个纵队损失惨重,黄百韬部已然打通了与整编七十二师的联系通道。不得已,粟裕将军只得再一次拆西墙来补东墙,只能从围攻区寿年兵团的部队中又抽调出了两个师来抵挡黄百韬的攻击。可是也就在这时候,位于商丘的整编七十四师也向这边开进了过来,已然进入到了战场之中,等于是东面的敌人未拦住,又来了一股。   此时,华东野战军要想先消灭整编七十五师的残部再折头对付敌人的其他援军,已然不可能了。无奈何,粟裕只得调整战备部署,放弃全歼区寿年兵团的计划,调转头来,认真地对付黄百韬兵团了。   于是,豫东战役到这个时候,已经转入了第三个阶段。   睢杞战场上的形势发展得太快,令粟裕将军也有些反应不及。这个黄百韬兵团的出现,实际上是山东战场内线兵团配合的失误造成的,按照原订的计划,山东兵团应该围攻兖州,以吸引整编二十五师回援,可是当整编二十五师的前锋都已经到达滕县的时候,山东兵团却过早地放松了对兖州的攻击,采用围点打援的计谋,在滕县那边张开了一条口袋,准备来装进黄百韬的这个整编师。哪知道正因为兖州的松懈,令徐州剿总判断那边的战事不急,所以便急调整编二十五师南下,并组成一个新的兵团以救援豫东战场。当然,事后,山东兵团回过味来,又加紧了对兖州的争夺,最终拿下了那个重城,那是后话了。   正因为对黄百韬兵团能够出现在豫东的战场,粟裕没有在事先做出充分的考虑,而在战役之中,华东野战军所有的部队都已经投入了战场之上,连个预备队都没有,到最后只能把野战军的警卫团也拉将了上去,便显得十分被动了。   如果此时,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再出现在战场之上,那么,这个睢杞战役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   虽然豫皖苏军区部队再一次被击败,但是毕竟也阻挡住了胡从俊先谴部队一段时间,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刘兴华却是飞驰急进,在张贤结束战斗后不久,便出现在了淮阳的战场之上,遭遇战随即就在清晨时分展开来,这一次,张贤并没有重炮、飞机以及坦克来助阵,倒是给了刘兴华一个公平竞技的机会。   夏天的时候天亮得很早,四点多钟便已经有了曙光,梁三旅长带着第一旅的第二团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正与张贤走在后面的三十二团相遇,双方马上就地构筑阵地,互相射击起来。   在上一次的上蔡之战中,第一旅的两个团的是作为阻击部队来用的,在与敌一一八旅与十一旅的交战中,伤亡倒是不小,却比襄河纵队另外两个旅打得好得多,所以刘兴华在得到休整的时机之时,便当先着把原来的那个拼凑出来的杂牌团拆开来,让这两个团先补充起来,所以在这个时候的第一旅的两个团,其实还是比较完整的。   对于刘兴华部队突然的出现,令张贤与胡从俊都有些诧异,还没有搞明白这支从后面追赶上来的队伍是共军的哪一支部队,直到熊开平带着三十二团与梁三旅的第二团打了半天,陈大兴化装成解放军的样子,带着人绕到沙窝村的后面抓到了一个解放军的俘虏,张贤这才从这个俘虏的审问中得知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共军原来是襄河纵队的。   “这个刘兴华当真是阴魂不散!”胡从俊也恨得直咬着牙:“我不想跟他纠缠,他却非要跟我们纠缠,当真得气死人!”   张贤点了点头,却有些无奈地对着胡从俊道:“如今这个时候,就算是我们不想与他们纠缠也不行了!”   “嗯!”胡从俊也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当下道:“张贤,看来,我们只要先把刘兴华击败之后,才能上路了!”   张贤再了次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只怕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无法甩脱掉这个刘兴华了,他肯定还是要与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等我们真得专心至致地要对付他的时候,他一定还会跟在上蔡的时候一样,溜之大吉,而如果我们一动,他就又会立即从后面跟疯狗一样地咬将上来!”   “是呀!这是最麻烦的!”胡从俊也在思忖着,同时还有另一层的担忧:“刘兴华的这支部队赶上来,那么刚刚被我们击败的那股共军地方部队一定还会返过身来乘势对我们夹击,虽然我们并不惧怕他们,但是这么缠斗下去的结果却会是两败具伤,更主要的是肯定会耽误掉我们的行程,不能按时赶到睢县的战场!”   张贤仔细琢磨着胡从俊的话,觉得他的分析不错,自己的这两个团从半夜出了淮阳城,为了对付在这边设阵的这股共军,已然打了一个晚上,原来就是在赶路,这个时候早已经疲惫不堪了,如今这个时候刘兴华的部队再加入到这个战场中进来,自己这方面的确有些吃不消了。他仔细地想了想,这才对着胡从俊建议着道:“军长,此时这个仗我们已经不好打了,要想甩脱掉敌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时候,乘着刘兴华的另一个团还没有赶上来的时候,利用兵力的优势,杀他一个回马枪,先将他的这个先谴团击退,干脆进驻淮阳城,让大家先行休息,如此一来,刘兴华与这边的这股共军见我们按兵不动,也定然不会轻举妄动,你看如何?”   胡从俊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已然猜出了张贤的想法:“你是想给敌人来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吗?”   张贤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这个上司越发得佩服起来,胡从俊就好象是自己肚子中的蛔虫,他刚刚这么一说,他便猜中了自己的想法。   “你说得仔细一些,我听一听!”胡从俊问着。   “是!”张贤答应着,道:“这边的敌人也只有被我们击败的当地共军的那两个旅四个小团的兵力,只是这个时候,这两个旅两次败在我们的手下,估计士气已然全无,最多也只有五六千人众;如果再加上赶将过来的刘兴华的这两个团,兵力可能达到一万人以上。而我们在这里的两个先锋团,外加上陈大兴的警卫营,不过六千人,兵力上我们处于弱势,所以在这个时候按照兵法上来讲,我们就应该以守为攻,等着敌人来攻击我们,令敌人的伤亡大于我们,这样才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   他说着,看了看胡从俊,见他面色肃然,的确在仔细地聆听自己的发言。   于是,他接着道:“呵呵,刘兴华也不是傻子,如果我们真得据守淮阳城,以他们这点的兵力是不敢对我们发起攻击的,最多会在夜里的时候虚张声势地来偷袭一下,让我们无法安然休息。如今天色已然大亮,在大白天里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肯定会隐蔽在淮阳城的外围村落里,静候我们的行动,如果我们不动,他们也不会动!如果我们一动,他们定然会尾随而至!”   “嗯!的确是这样”胡从俊赞成着。   张贤又道:“同样,在大白天里如果我们行动,一定会被他们知觉,所以我们可以等到晚上,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可以把警卫营留在淮阳城虚张声势,而另外两个团暗地里却转出淮阳城。与此同时,命令周家口那边的四十九旅向淮阳城靠拢过来,让刘兴华以为我们是要等大兵赶到才敢前进!”   胡从俊不断地点着头,张贤的这个计谋也算是一个可以摆脱掉刘兴华纠缠的一个办法。   张贤继续道:“到明天天亮的时候,等四十九旅真得靠拢过来,刘兴华再找我们主力的时候,我们早就远离了淮阳。”   听到张贤说完,胡从俊也思索得差不多了,到这个时候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道:“你这个计策虽然不错,可以摆脱掉刘兴华的纠缠,只是这样又要在淮阳城耽误一天了!”   张贤道:“其实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白天的时间可以用晚上来补,只要甩开了刘兴华的纠缠,我们就可以日夜行军,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胡从俊还是有些犹豫,此时的先头部队已经离开了淮阳,正处在北面不到十里的地方,转回淮阳,也就是在走回头路。   仿佛是猜出了胡从俊的想法,张贤劝道:“军长,这个时候就算是我们击退了刘兴华追过来的这支队伍,向北行军,只怕也走不了多远,前面的敌人一定还会在半坡店、安岭镇设阻的,与其这样走走停停,打打走走,搞得大家都没有精神,弄不好会在阴沟里翻船,还不如爽快一点,摆脱这部分敌人为妙!”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胡从俊显得很是无奈,终于同意了张贤的意见,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只是我们夜里的行军路线却要绕一下了!”   张贤点着头,也十分无奈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敌人肯定会在北面再设阵地,从淮阳城往北走已然不是明智之举了。所以,在我们驻守淮阳城的时候,就要多派出一些搜索队,一是探查附近的敌情,其次还是要探出一条能够有效避开敌人阻击防线的路径,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先向东行,再折向北,如此一来,可能会多走半天的路而已!”   “好吧,那就这么来吧!”胡从俊终于打定了主意,他是宁愿多走半天的路,也不愿意被刘兴华拖得如此难受!   当下,张贤立即命令前锋的三十一团也掉转了头来,与三十二团一道向南杀回淮阳城。梁三旅长没有想到对手会突然全军折向,对他来了一个回马枪,在抵抗了一阵之后,面对国军两个团犀利的冲击,只能败下阵来,向西侧让开了通往淮阳城的大道。在他看来,能够令敌人回师,这就是自己的胜利!      第三七章 淮阳(二)      刘兴华没有想到张贤的这两个团会折回到淮阳城,当他带着第一旅的第三团急急绕过淮阳城,从东面准备包抄过来的时候,才得到了梁三旅长的报告。梁三旅长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了豫皖苏军区的匡副司令员。   见到了匡副司令员,刘兴华很是高兴,两个人原本在红军时期就认识的,长征后便一直没有见过面,这个时候相见自然十分得亲热。   首先,刘兴华赞扬了豫皖苏军区的四个地方团在这次的任务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虽然这四个小团的战斗力有限,但是如果没有这四个小团的及时阻击,料他带着襄河纵队的第一旅,就算是都骑着马也不见得能够追上敌人。   针对此时胡从俊先头部队这两个团的最新动向,刘兴华与匡副司令员等人一起作了研究,刘兴华认为,这个时候胡从俊选择进驻淮阳城,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以胡从俊向来稳重谨慎的作战原则,不可能过多得行险独行,在沙窝村那边遇敌后,胡从俊不得不审视自己所处的境遇,他这是担心赶不到睢县的战场之上,反而会被解放军吃掉。此时胡从俊进驻淮阳城,无非是据城守备,以待后续的整编十一师及其他国民党部队开到。   听着刘兴华分析得头头是道,匡副司令员也信以为实,对于大家来说,并不怕敌人的后续援军从周家口那边过来,等那部分兵力到达淮阳城的时候,只怕又过去了一天。而就算是整编十一师能够到达淮阳城,襄河纵队的后续与中野一纵的后续部队也会赶将过来,到时大家也就是把上蔡的战场搬到了淮阳而已。   在猜测出胡从俊的意图之后,刘兴华与匡副司令员又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对策,最后决定还是要以游击战术为主,他们的目地是拖延敌人行进的时间,而并非是要消灭敌人,他们虽然在兵力上并不示弱,却也十分清楚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以最新的安排,匡副司令员所率领的那四个小团依然在半坡店附近设防,以阻击敌人向北挺进;如果胡从俊的这两个先谴团要想从淮阳北上太康,半坡店是必经之路。而作为襄河纵队的两个前锋,则驻守在淮阳城的外面,第二团驻在淮阳城西北面的张庄,第三团驻守在淮阳城东北的段庄,就像是两只老虎一样,死死地盯住淮阳城的敌人两个团,不让其能够顺利地通过。   在这一切布置妥当,刘兴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如今是守住了胡从俊的前锋部队,此时已然到了七月四日,离着刘总司令向粟裕将军打包票不令胡从俊在七月七日前到达睢县的要求还剩下了三天,虽然此时的这个任务看似已然有了能够完成的很大把握,但是他却还不敢有丝毫地松懈。   匡副司令员在离开的时候,忽然问起了侦察员宋平来,他对襄河纵队的这个侦察营长印象十分深刻,原因是这一次要不是宋平的及时报信,他的部队遭到的损失可能还要巨大。   “他还没有回来呀!”刘兴华告诉自己的这个老战友。   匡副司令员却有些奇怪:“他在见到我把你们的情况向我说完了之后,这里是黄泛区,我担心你们部队赶不过来,又怕你们走错路,所以让他马上返回去找你们的,怎么都一个晚上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吗?”   刘兴华摇了摇头,心下里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还是对着自己的这个老战友道:“也许他是有别的事情耽误了,等他回来,我向他说明一下吧!”   匡副司令员只得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警卫员离去。   在匡副司令员走了之后,刘兴华马上找来了张义,要他去看看宋平回来没有,等到张义走了之后,刘兴华却又暗骂自己的糊涂,如果宋平真得回来了,还会不先来向他汇报情况吗?   过了不久,张义返回了刘兴华的指挥部,却是带着了一名与宋平一起赶往到匡副司令员那边去的侦察营的士兵,这个士兵也是刚刚赶回的指挥部。他告诉刘兴华,他是与宋平一起从匡副司令员那里回来的,在王家庄附近遇上的梁三旅长所带的先锋团,然后他们便带着梁旅长赶去追击敌人,宋平原来准备在梁三旅长带着的那个团赶上敌人后,再转回指挥部的,但是敌人突然折向淮阳城,令梁三旅长有些措手不及。宋平却觉得敌人有些不对劲,所以决定跟踪进淮阳城去探听消息,他带着三个人,穿了国民党兵的衣服,跟着那些国民党兵进了淮阳,而让他先回来报信。   听完这个侦察兵的叙述,刘兴华连连点头,宋平果然是一个优秀的侦察员,在这种大战在即的战场之上,还能够嗅出敌人的诡计,并且不怕危险地去一探虎穴,这份勇敢与机智的确在襄河纵队里是少有人能及的。   “看来,我们只好在这里等着宋平给我们带回来的消息了!”刘兴华点着头,有些无奈。   张义却道:“司令员,要不要我们派人去接应一下他们呢?如今敌人占据淮阳城,进出城门都要通过他们的严查盘问,这个淮阳城虽然不大,但是要想出来却不容易!”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着张义道:“也好,你去带着特务营的一个连,赶到淮阳城北关的环城湖边,静候在那里,随时准备接应宋营长!”   “是!”张义响声回答着。   ※※※   淮阳,古称宛丘,据传是太昊伏羲氏的国都;周封诸侯,这里是陈国的国都,所以后世这里便被称为陈州,也是中华陈姓的发源地。北关的太昊陵历史悠久,据说是中华人文始祖伏羲的陵园。   淮阳城外是万亩的龙湖护卫着,这实际上就是一个环城湖,进出城的人都要从湖桥上通过,所以这座城池倒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虽然进入了淮阳城里,但是胡从俊与张贤却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在命令大部分人员抓紧休息的同时,又派人加强淮阳城四周的警戒,好在这个淮阳城原本就是重镇,除了四周环绕的湖水之外,城墙也厚实高大,便是以此时没有重炮支持的十一旅两个团来说,面对敌人的攻击,守上两到三天也是没有问题的。   就在大部分的人趁着这难得的时机休息的时候,张贤却给陈大兴派了一项十分坚巨的任务,那就是要他在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休息的时候,侦察出来刘兴华先头部队与另外四个共军小团的位置来,同时还要求他找出一条可以躲过敌人又可以北进太康的路线,以备晚上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的偷偷脱身。   陈大兴接到张贤的命令,带着几个人化妆成了当地的百姓,这几个人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河南当地人,当初整编十一旅就在汝南、项城等地抓过一批壮丁,那个时候的壮丁,此时已经成为了整编十一旅的骨干。   当陈大兴刚刚走出张贤的临时指挥部的时候,熊三娃却从外面进来,听到他又要去城外转悠,便心血来潮地也要同往。他此时也是警卫营的人,按理说隶属于陈大兴的管辖,只是因为张贤一直把他带在自己的身边当成了警卫副官,所以实际上在整编十一旅里,许多的人都对他十分恭敬。其实熊三娃也知道,如果自己能够多认识些字,张贤一定会保送他去上军官培训班的,混得一年半载后出来就可以作真正的副官,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只是一个靠出体力混饭的中尉。   看到熊三娃如此要求随陈大兴去侦查,而陈大兴又十分希望熊三娃能够跟着自己去执行任务,张贤也便叮嘱了两个人几句,最终还是答应了。   看着熊三娃兴高采烈地随着陈大兴而去的时候,张贤的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悲哀。熊三娃与陈大兴是同一年被抓的壮丁,同一年入的伍,跟他们一起进入十一师来的还有上千的同乡,可是经过几年与日本鬼子的拼搏,如今又要与共产党来争天下,能够剩下来的人几乎成了凤毛麟角,难得地还有人能够活到现在,还在十一师里,这也就难怪这两个人的交情会如此莫逆,配合起来又是如此得默契!   陈大兴与熊三娃离去不久,熊开平却是怒气冲冲而来,一见到张贤便愤怒地告着状,说是三十一团的白京生团长派人抓去了他手下的一个副官,也没有说明原因,当他去找白京生理论的时候,白团长却避而不见,所以他这才来找张贤评理。   这真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情况,在张贤手下的这三个团里,三个团长、副团长与那些参谋、副官们向来都是十分团结的,所以打起仗来也就互相帮助,很少会拆台,如果团长与团长之间都搞不好关系的话,那么他这个旅都不用打仗,就已经输掉了。   “这件事你要亲自去过问一下!”胡从俊从外面走进来,刚才他去检查了一下城防,显然已经在门外听到了熊开平愤然的叙述。   见到军长走了进来,熊开平马上收敛了很多,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胡从俊还了一个礼后,又对着张贤道:“如果真得如熊团长所说的这样,那么白京生就太不象话了,就算是熊团长的副官出了什么问题,他也应该向你这个旅长反应的,要不也应该和熊团长说一声,却不应该私自将三十二团的人抓走!”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疑惑不解,道:“白京生跟我了很长时间,他这个人虽然有一些高傲,但是却也十分冷静,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确让人有些意外!”说着,对着熊开平道:“熊团长,你跟我到三十一团团部去,我去替你把人要回来,同时也看看这个白京生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了!”   看到军长与旅长都在向着自己说话,熊开平这才平静了下来,点着头在前带着路,走出了这个临时指挥部。   ※※※   三十一团被张贤配制在了淮阳城的北城,而三十二团被配制在了南城,张贤与胡从俊的临时指挥部就位于城中心的城隍庙内,从这里到三十一团的团部却要转过两条街。   当听到旅长带着三十二团的熊团长赶过来的时候,门口的警卫人员连忙进去通禀,可是半天也没有出来,张贤等得烦了,当先地走将进去,那些守卫的士兵也不敢阻拦,只是大声地喊着:“张旅长到!”肯定是在向里面传递着消息。   还没有走进到里面,白京生便从里面跑了出来,却是只穿了件背心,几乎被汗水湿透,露着两个结实黝黑的膀子,也挂着水珠;他满脸的汗水,如同刚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当见到张贤的时候,连忙敬了个礼,却又觉出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旅长,你怎么来了?”   张贤皱起了眉头,不快地道:“白团长,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搞得这么个样子?”   不等白京生回答,熊开平便在旁边椰喻着道:“白团长难不成去当打手了?把我的那个副官拷问了一番?”   白京生怔了怔,这才抬头看到了张贤身后的熊开平,崩起了脸来,却不作理会,对着张贤道:“旅长,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我们进去再说!”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还要这么躲躲藏藏的?”熊开平越发得愤恨起来。   白京生白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地道:“老熊呀,你别对我这么没头没脑的,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等一会儿我再向你道歉,但是要先等我把这件事查出个头绪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被他越说越是糊涂起来,但还是随着他走进了屋子里。   熊开平愣了一下,看到白京生并不是存心地在与自己过不去,虽然还是有些闷气,也只好跟在张贤的身后,走进了屋里。      第三七章 淮阳(三)      在得到了张贤所布置的任务之后,陈大兴便从警卫营精心挑选出了几个士兵,兵分四路,分别从东、南、西、北四关出城,就近探寻敌踪与找寻隐蔽的路役。而他自己则与熊三娃一起,又带着两个老家是商水的兵,化装成商人的样子出了北关往太康方向行进。在出北关的时候,他们也与其他那些出城的百姓一样,接受守城的卫兵盘查与搜索,那个守卫在排长自然认得这个陈营长与熊中尉,也知道他们是去出城执行任务,所以装模作样地搜查了一番后,顺利地将四个人放出了城去。   从北关出城后,四个人沿着北面的村庄走了一遭,很快从老乡们的嘴里得知了许多重要的情报,陈大兴的心细,又实地去勘察了一番,当然也只是远远地观测,知道刘兴华的兵力部署之处肯定有严密地警戒哨,他可不想自找麻烦。在对段庄与张庄的侦察结束之后,陈大兴又带着熊三娃等三人对附近其他的几个村庄探查了一番,确定了此时位于淮阳城北的敌人位置。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又从北面过来的一位过路客的口中得知了半坡店那边也有解放军在活动,这正好印证了张贤的猜测,陈大兴与熊三娃也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几个人看看天色不早,已然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了,陈大兴这才决定赶回淮阳城,相信这个时候其他几路被派出去的侦察员也应该回到城里了,他还需要把各方面的情况汇总一下,再向张贤报告。   在回去的路上,陈大兴一边走着,一边向熊三娃分析着他们此行所了解到的城北方面的敌情,很显然,刘兴华的部队是在死守北路,就是不让他们能够从这个方向快速赶到太康,但是同时也就说明,刘兴华对淮阳城的其他三面并没有在意,也许他的兵力有限,也只能行重点盯防。   眼见着前面就要回到淮阳城了,四个人都有些如释重负,刚才还紧张万分的心情也就倏忽地放松了下来。   右前方便是一片树林掩映的高地,那是太昊陵的所在,只是因为战乱年月,又加上当年的黄河泛滥成灾,这片高岗上除了一堆断垣残壁的明清建筑之外,便是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倒是成了盗贼可以借以掩身行劫的好场所。因为当地的百姓们都知道此时国共双方正在这里打仗,人们纷纷出逃,盗贼的生意也不好过了起来。   经过这一天的跋涉,这天气又是如此得火热难挨,四个人走了大半天的路,熊三娃当先提议着去树林里歇一歇脚,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另两个同行士兵的附和,虽然很想一口气走回城里,但看看大家都很累了,陈大兴也只好同意。   此时,陈大兴其实比他们三个还要难捱,他是一个东家的打扮,在这个大热天里还穿着一身青灰薄布的长衫,虽然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却也难以抗拒烈日的烘烤,汗水已然将他的衣衫浸湿。而与他相比,熊三娃与另两个人却要凉快了许多,三个人都穿着短衫白布的坎肩,裤子也把裤脚卷起了老高,并且可以光着脚不穿鞋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伙计的样子。   四个人刚刚走进树林中,还没有坐立下来,便听到了四面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熊三娃反应很快,不由得警惕起来:“糟糕,好象我们遇上土匪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四下里便响起了几声断喝:“不许动!”“不许动!”……随着声音的喊出,接二连三地跳出了八九个荷枪实弹的兵来,仔细看时,却都是共军的兵。   陈大兴却是暗暗叫苦,轻声地告诉身边的熊三娃:“这不是土匪!”   “谁说我们是土匪的?”显然他们两个的声音被这几个解放军的战士们听到了,其中一个看似班长的人不满意地问着。   陈大兴连忙装出了一脸地笑容,客气地道:“老总,我们还以为遇到土匪了呢!呵呵,原来是解放军呀!”   那个班长皱了皱眉头,告诉他:“不要叫我们老总,我们又不是国民党兵,要叫我们同志!”   看着这个耀武扬威的小班长,陈大兴心中暗暗好笑,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只好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连声道:“是!是!是!解放军同志!”   这个小班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解放军同志,我们是从开封过来收药材的,刚刚从淮阳城出来,到这里歇歇脚,就被你们抓到了!”陈大兴向他作着解释。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明明他们此时是要回淮阳城,他却说是从那个城里刚刚出来,其实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已然转遍了城北地区的事实。在熊三娃与另两个士兵听来,也觉得陈大兴的这个谎十分得精辟,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谎话,却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麻烦。   “你们真得是收药材的?”这个班长有些不相信,悠悠地道:“我怎么看你们不象好人呢?是不是国民党的奸细?”   “哎哟!解放军同志,你可冤枉死我们了!”陈大兴苦叫着道:“我们到淮阳城是为了躲避打仗,哪知道那些国民党兵也进了城,我们出城的时候还被盘查了半天,哪能是他们的奸细呢!”   “那我可以搜一搜你们,看看你们带了枪没有!”这个小班长最后如此地道。   “好!好!”陈大兴也只得表示同意。   还好,在出城的时候,陈大兴这四个人都没有带着枪,因为陈大兴非常清楚,就算是带了枪,若是被敌人发现了身份,也很难逃脱对方的追捕,而且带着枪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看来,这一次他没有带枪又是对了。   果然,这个班长并没有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来,这才点了点头,相信地道:“看来你们真得不是反动派的奸细!”说着,让四面的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枪,已然脸上有了笑容,对着陈大兴道:“我们营长想找从淮阳城里出来的人问一问城里面的情况,正好,你们是从城里面出来的,就麻烦跟我走一趟,去见一见我们营长!”   陈大兴与熊三娃等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这些解放军突然出现的原因,同时也暗暗地叫起了苦来。   陈大兴的脑子却是在飞快地转动着,这些解放军是要找人问清城中的情况,不可能轻易地就放他们离去,看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见那个解放军的营长了,否则,只怕根本无法脱身。当下,他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显然十分不情愿却又不敢拒绝,问道:“不知道你们营长大人在哪里?要去多长时间?”   仿佛是看出了陈大兴的犹豫,这个小班长笑着安慰着他:“你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的,我们营长就在那边的环城湖边!”   陈大兴又用商量的语气恳求着道:“那,要不我跟你去,让我这三个伙计在这里等一下,你看行不?”   “你怕个啥呀?”边上的一个战士忍不住叫了起来:“我们又不吃了你们,等营长问完了你们的话,也就放你们走了!”   这个班长却是想了一下,点头道:“那也好,你要是这么担心,就你跟我过去,让你的三个伙计在这里等一等你!”   陈大兴转头看了看熊三娃,两个人都知道这一趟是无法逃脱了,熊三娃自然也明白陈大兴的意思,向他点了点头。   “好吧,我跟你们去!”陈大兴只得答应着。   ※※※   从三十二团白京生那里出来,张贤便一脸的铁青,便是跟在他身后的熊开平也不再多言,满脸得委屈与惶惑,却又显得有些无奈。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到张贤带着熊开平走进了临时指挥部,胡从俊放下了手中的电报,抬起头来问着他。   张贤看了看这满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开口。   胡从俊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领着他们来到了另一间的耳房内,并且让卫兵守在了外面。   “我没有想到,我们的队伍里又混进来了共产党!”看到再没有外人,张贤如实地相告着。   胡从俊不由得一惊,手中还拿着的一根教杖险些掉落在地上。   “这是真的吗?”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张贤却沉重地点了点头。   胡从俊怔了怔,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也是呀,想我们整编十一师四万多的人,先不说士兵,光是军官就有上千,这些人我们也不可能每每具到,混进来几个共党份子也是正常的,呵呵,只要不要出现当年围攻马文龙的时候那样,几个重要的职务上都是共军的间谍,搞得我们几乎身败名裂就行了!”   张贤知道,这是胡从俊在专门地宽慰自己的话,其实他的心里面一定也与自己一样得着急。   “不过军长还请放心,我们的军事秘密还并未泄漏出去,那个共军的特务已经被白团长控制了,如今他还在审讯之中,希望能够顺藤摸瓜,将隐藏在我们整编十一师里的所有共党份子挖出来!”张贤反而劝慰着胡从俊。   胡从俊点了点头,问道:“白京生是怎么发现的?”   张贤看了熊开平一眼,熊开平的脸已然红了起来,蹑嚅着道:“是我的失察,没有想到我的副官会是暗藏的共党,请军长治我的罪!”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胡从俊道:“这不关熊团长的事,如果不是白京生偶然的发现,我们所有的人都会蒙在鼓里,再说熊团长也没有违反我们的规定,将军事机密告诉那个朱副官!”   听到张贤在替自己说话,熊开平不由得感激万分,心中对自己的这个旅长便越发得忠诚起来。   “嗯!”胡从俊只是应了一声,也没有责怪熊开平。   张贤这才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在三十一团进入淮阳城后,这个团便被布置在了北城,按照张贤的命令,白京生让大部分的士兵进入营地后先行休息,派出部分的人员进行警戒。第一个负责巡逻的自然是第一营的营长李文义,他在巡逻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兵并没有到休息区去休息,反而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转上了街里。于是李营长觉得很是奇怪,这个时候白京生正好巡营过来,于是李文义向他报告了这个情况,当时李文义也没有意识到这几个兵有问题,只是当成了一次违反纪律的事件。但是白京生却看出了问题来,大家从周家口经过一天的奔袭,又在沙窝村打了一夜的仗,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支持不住的,这些士兵们早就恨不能走着睡着了,这时候得到命令可以休息,所有的人几乎是倒头便睡,有几个人有如此大的瘾头还去逛街呢?   当下,白京生一面派李文义去追踪那几个兵的行踪,一面从各营各连到各排清查人员,看一看这几个人到底是谁的手下。很快,清查下来的结果却让白京生有些意外,他的这个团里并没有这几个士兵,也就是说这几个人并不是三十一团的人。当下,白京生马上想到几个人可能是三十二团的,正要去向熊开平询问的时候,李文义却将这几个人抓了回来,同时抓回来的还有熊开平身边的一位姓朱的副官。   据李文义讲,他是在北关附近抓到的这五个人,当时朱副官正在与守门的卫兵交涉,还谎称是受了旅长的差谴,要出城执行公干。北城是三十一团的防区,三十二团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所以李文义当即便扣留了这个副官,同时也扣押了那四个士兵,然后打电话去临时指挥部询问,当时接电话是的张贤身边的一个作战副官,他告诉李文义,张贤除了派出陈大兴一伙人出城执行任务之外,再没有派出过其他的人。于是,李文义便以私自出城为由,将这个朱副官等五个人抓回了三十一团的团部。这个朱副官也不傻,在被押往三十一团团部的时候,正看到了三十二团的伙夫出来买菜,当下急忙向那个伙夫呼救,这个伙夫才连忙回去向熊开平报告,于是也就出现了开始时熊开平怒气冲冲的情景。   白京生对于李文义随便抓住三十二团的副官也不满意,正在埋怨的时候,李文义的手下却向他们报告,那四个穿着国军军服的士兵是共军假扮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这四个人的衣服并不合身,其中有两个人的手榴弹袋敞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手榴弹,一看便是共产党军工厂所生产的那种劣制产品,便是连木柄都很不规则,在整编十一旅里,还没有这个样子的手榴弹。   这一个发现令白京生如获至宝,马上提审其中的一个人,在严刑拷打与威逼利诱之下,那个小子终于说出了实情,果然是他们这四个人是随着国军混进城来的襄河纵队的侦察人员。而这个时候,熊开平再来找白京生要人的时候,白京生自然也就给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朱副官就是共军的卧底!”最后,张贤肯定地告诉胡从俊。   胡从俊的双眉紧锁着,却又问道:“这个朱副官是什么来历?”   张贤看着熊开平,熊开平连忙答道:“他是从整编第三师里调换过来的,原来曾在信阳绥署任职!”   听到熊开平如此一说,胡从俊这才点了点头,仿佛是如释重负一样地道:“原来是从整三师调过来的,看来,整三师的人回头来还是要好好的调查一番才是!”   张贤也点着头,整编十一师里的所有长官基本上都是胡从俊和他知根知底的,而这个整编第三师也才划到整编十八军的行列中不久,胡从俊的整合也才刚刚完成,对于许多整编第三师的中上级的官员,大家都不是十分了解,出现这么一个共军的卧底也就是情有可原了。如果是从整编十一师原班人马中再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别说他张贤,便是胡从俊也定然会头大起来。   “白京生都审出了些什么?”胡从俊问道。   张贤道:“这个案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审出来,那个朱副官很是嘴硬,面对确凿的证据这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给他力功赎罪的机会,让他招出其他的同伙,他是死也不说一句。倒是那几个冒充我们士兵的共军,其中有一个人招了,承认他们是刘兴华襄河纵队里的人,是进城拿情报的,而且还指出这里面有一个叫宋平的,是襄河纵队特务营的营长。很显然,他们已然知道我们准备夜里实行金蝉脱壳的计划,只是我们发现得及时,这份情报并没有送出去!”   听完张贤的叙述,胡从俊不由得抹了把脸上的汗,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他的吃惊,半天之后才恨恨地道:“这些共党份子就跟那些蟑螂一样,打也打不死,灭也灭不净,而且还无孔不入!”   熊开平连忙向胡从俊作着解释:“这要怪都怪我,对手下的人过于相信了,将我们晚上要行动的消息透露给了朱副官,要不他也不可能知道的!”   张贤却道:“他是你的副官,有些事情你肯定要跟他说的,你只是不应该太相信他了!”   “是!”熊开平连连点着头。   “张贤,这件事对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有影响吗?”胡从俊却在征求着他的意见。   张贤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有影响,虽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动向,却又被我们及时抓到,这个消息肯定还到不了刘兴华那里,所以,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按原订的计划行事,不要有太多的担心!”   胡从俊点了点头,这才叹息一声,对着张贤和熊开平道:“如今我们的最主要任务还是要尽快开到睢县的战场之上去,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放在后面来处理,这个朱副官的事也可以放一放,等我们把这一仗打完,再来查明他的同伙。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对于整三师调换过来的人还是要防范一下,等这件事查清楚了,再向大家解释!”   “是!”张贤与熊开平齐声答应着。      第三八章 空城(一)      看着陈大兴跟着那个小班长走了,熊三娃却觉得这心里忽然没有了底,又看看身边还有四个共军的士兵守着他们,便觉得这片树林此时也是如此得闷热。   “李班长哪去了?”这个时候,从树林外面传来了一个让熊三娃非常熟悉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的传来,一个熊三娃十分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十米远的树林的那边。   “是夏阳!”熊三娃的心头一阵地猛跳,这个共产党的营教导员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   站在熊三娃身边的一个解放军士兵答着:“他刚刚带着一个从城里出来的老乡去找张副营长了!”   “哦!”夏阳应了一声,并没有向这边走来。透过婆娑的树影,熊三娃看到那个魁梧的身影已然转向了别处,正是往那个李班长带着陈大兴走去的方向。显然,夏阳并没有注意到在这边除了这四个解放军的士兵之外,还有三个等待的伙计。   不用想,夏阳一定是去那个张副营长那里了,熊三娃并不知道那个张副营长是谁,刚才还在侥幸着这个营长或许无法识透陈大兴的身份,只是如今夏阳的出现,陈大兴定然可以被认将出来,也就是说陈大兴已然危险了。   陈大兴是危险,而他们这三个人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这里,熊三娃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此时的熊三娃,再不是往日那个没有主意只知道蛮干的莽夫了,他也学会了思考起来。   这真是一个十分为难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够摆脱此时的危险呢?熊三娃的脑筋也在飞快的转动着。首先还是要自己先脱困,才可能再去考虑救陈大兴的事。想到这里,熊三娃与身边的两个同伙对视着,压底着声音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暴露了,……”一听到这话,这两个士兵便慌张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个解放军战士警惕地问着,向他们走了过来。   熊三娃从坐在的地上站起来,向他笑着道:“解放军同志,我想去解个手!”   这个战士愣了一下,却是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我也要去!”另一个伙计也连忙道。   “我也要去!”第三个伙计紧跟着。   这个解放军战士怔了怔,有些不解地问着:“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屎尿都一起来?”   熊三娃连忙陪着笑:“我们没有见过这种阵式,刚才就有些要憋不住了!”   这个战士也笑了起来,道:“我们又不是要你们的命,看把你们吓的!去吧去吧!你们都去吧!别跑远了啊!”   “是!”三个人齐声答应着,向树林的后面跑去。   当熊三娃带着这两个人跑出了树林,跑上一处高坡,回头便看到远远的刚才那个带着陈大兴离去的李班长又带着人急匆匆地从前面转回来,这一回带来的人还要多了一些,夏阳也在其中。   “不好!”熊三娃马上反应着道:“他们肯定是回来抓我们的!”   一听到熊三娃如此一说,那两个人也惊出一身的汗,其中一个人还在暗自庆幸着:“三娃哥呀,还是你反应快呀,不然我们都成了他们的俘虏了!”另一个人却在担心着:“陈营长怎么办呀?”   熊三娃想了一下,却又很无奈地道:“如今我们身上连把枪都没有,再回去救他肯定是自找死路,我们还是先回城跟旅长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晚上的时候再回来救人!”   这两个兵本来就是没有主意的,一切只能听从熊三娃的决定。   无疑,这一次,熊三娃的决定是对的!   ※※※   陈大兴真没有想到,这个要见他的营长会是张义,当看到面前的这个解放军的营长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然无法脱身,会成为敌人的俘虏。   张义也认出了这个被李班长带来的老乡,不由得当先地叫了起来:“陈大兴?怎么是你?”   李班长还有些奇怪:“咦,营长,你认识他呀?”   “呵呵,当然认识!”张义爽朗地笑了起来,看着陈大兴对着自己的手下道:“李班长呀,这一回你可立了一个大功,把整编十一旅里最有名的陈营长请了来,你可要知道,当初我们想请也请不动人家的!”   陈大兴一脸得沮丧,却对张义的话很不爱听,恨恨地道:“张义,如今我落在你的手里面,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请你不要这么得讽刺挖苦!”   张义收拢了笑容,却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兴哥呀,我可不是在挖苦你呀,我们司令员对你也十分得欣赏呢!”   李班长这才恍然大悟过来,连忙向张义报告着:“营长,他还有三个同伙在那边的树林子里!”   “哦!”张义愣了一下,马上命令着:“你带不多带几个人去把那三个兄弟也一起请来?”   “是!”李班长答应着,连忙转身离去。   张义却望着陈大兴,问道:“大兴哥呀,你又从这边了解到了我们多少的情况呢?”   听到张义对自己左一声哥,右一声哥,并没有将自己当成俘虏来看待的时候,陈大兴这才觉得踏实了许多,却对于他的问话答着:“张义,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张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说实话的,只是大兴哥呀,上一次在大别山与你们整编十一旅的交锋中,承蒙你手下留情,没有要了我的命,我到现在还感怀不尽呢,所以这一次你放心,就算是你不好好回答我的话,我也不会要你的命的!”   陈大兴想起了那一次大别山的战斗中,他与熊三娃最后还是放走了从悬崖逃生的张义与熊卓然,不过他从来没有后悔后,当下对着他道:“张义,你不要谢谢我,我跟着你大哥这么多年来,完全是看着他的面子!”   张义点了点头,道:“我也知道!呵呵,只是我与我大哥已然是两条道上的人了,真要是在战场上相见的话,也只能是各为其主。”   “是吗?”陈大兴却笑了笑,问道:“好象当初在一一八旅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原因,马文龙也不至于被你大哥抓住吧?而后来又是你大哥极力为你开脱,把所有的罪责都揽为一身,这才免于了你的责任!还有那个马文龙好象也没有死吧?你们如今的这个纵队的司令刘兴华又是什么样的来历?”   陈大兴所提及的这些往事,里面有他知道的,也有一些是他自己猜测的,他对刘兴华与马文龙的关系就一直是怀疑的,虽然张贤并没有与他明说,但是以他的聪明,也可以猜出个一二来。   听着陈大兴的话,每一件事都是张义亲身经历的,虽然刚才他所说的各为其主,而实际上张贤对他的影响还是巨大的,如果没有张贤对他的帮助,也就不可能有如今的他,这无须陈大兴的提醒,他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当下,张义笑了笑,对陈大兴道:“大兴哥,战场上的事,只有真正的面临了才知道会怎么做,如今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陈大兴也笑了笑,却是告诉他:“我只是想说,你与贤哥是亲兄弟,要是真得在战场上刀枪相对,对于你们泉下的父母来说,又如何交待呢?”   张义愣了下,脸上已然不自然起来,不快地道:“这些事就不劳你陈大兴来操心了!”   正说之间,李班长带着人已然赶了回来,跟着他回来的还有夏阳教导员。   “那三个家伙太鬼了,一见不好就开溜了!”一见到张义,李班长便向他报告着。   陈大兴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熊三娃还不是很笨。   “陈大兴,你的手下很精呀!”张义忍不住赞了一声。   “是呀,熊三娃其实比我还要精的,只是可惜他的文化不高,不然也可以作营长了!”陈大兴却很得意。   “那三个人里面有熊三娃?”张义问道。   陈大兴点了点头。   张义却十分得后悔起来,说实在话,当初在武汉的时候,他与熊三娃的关系最好,如果说他与张贤是亲兄弟,那么与熊三娃也可以用亲兄弟来称呼了。   “呵呵,他是熊革命的弟弟!”夏阳以为张义不知道这个人,向他作着解释,熊革命是从襄河纵队里出去的,张义当然认识。   “嗯!”张义点着头。   “其实这个熊三娃与他哥相比,真得太反动了!”夏阳却是深有感触地道:“如果我们当真得抓到了他,就他的那张嘴,骂也能把人骂死!”   “不至于!”张义却不以为然,对着陈大兴问道:“陈大兴,其实我请你来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在淮阳城里的情况,还有就是你们是不是抓了我们一个侦察员?”   陈大兴经不住心头一动,这个张义在北关外的环城湖边守了不少时间了,却原来是在等那个侦察员的消息,而这个正好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机会,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抓到了你们的侦察员!”   张义与夏阳对视了一眼,看来果然是被他猜中了,难怪宋平带着人一直没有回来!这件事还需要立即向刘兴华报告,于是对着夏阳道:“老夏,你和李班长押着这个陈大兴去见刘司令,看看司令员有什么新的命令没有,我还等在这里看一看敌人的情况,同时等你们的消息!”   “好!”夏阳一口应承着。却转身面对着陈大兴,笑道:“陈营长,我们走吧!”他对这个陈大兴有着相当的好感,虽然明知道这个少校是敌人。   陈大兴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一句名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夏阳,真得没有想到我也会落在你的手里!”   夏阳却笑了笑,道:“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再是我们的俘虏,而能做我们的同志!”   陈大兴愣了愣,忽然明白这是对方的笼络之词。      第三八章 空城(二)      “陈大兴被抓了?”当听到熊三娃的报告之时,张贤经不住叫了起来。   “是!”熊三娃已然是一脸得汗水,忙忙将他们在北城外与共军的遭遇讲了出来,最后却是急急地道:“那个夏阳一定可以认出大兴哥的,我们从树林里逃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带着人过来捉我们了!”   张贤的两处眉峰紧紧地拧到了一起来,陈大兴可以说是他的左膀右臂,就是他的耳目,此时的被俘令他有如被割去了一块心肉一样得痛楚。   “陈大兴可是知道我们很多的行动计划,他的被俘,看来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要取消了!”胡从俊也紧紧地皱着眉头,十分担忧地道。   张贤却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军长请放心,大兴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们的计划的,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早些将他营救出来!”   熊三娃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心下里也宽慰了不少,当下自告奋勇地道:“哥,你让我带一个连,今天晚上我偷偷地出城,一定给你把大兴哥救出来!”   张贤看了看胡从俊,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张贤知道,此时对于胡从俊来说,他的主要任务还是要尽快带着整编十一师的这两个先谴团赶往睢杞的战场,不管中途出现什么样的意外,这个行动是不容改变的,因为他已经在总统的面前发下了誓言。驰援睢杞战场的成败,关系到的不仅仅是胡从俊的前程,对于整编十八军来说,如果失去了胡从俊的领导,那么这个土木系的支柱只怕也会走上一条败亡之路。   可是,陈大兴对于张贤来说,却是情同手足,如果当真得弃之不顾,于情于理都令他无法割舍。而如果同意熊三娃的建议,让他带着人去营救陈大兴,定然会影响晚上他与胡从俊原来制定好的摆脱刘兴华襄河纵队纠缠的计划,在这个问题上的孰轻孰重其实也是一目了然的。   熊三娃一双期盼的眼神还在一动不动地望着张贤,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旅长大哥也是定然不会置陈大兴于不顾的。   “张贤,陈大兴是要想办法救出来,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他而改变我们的计划!”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犹豫,胡从俊对他提醒着道。   熊三娃愣了愣,蓦然明白了胡从俊的意思,他不由得颤声问着张贤:“哥呀,我们真得不救大兴哥了吗?”   “要救,也要等到以后!”胡从俊却十分果断地道。   熊三娃抬头看着自己的军长,忽然间泪水夺眶而出,经不住内心的焦虑,愤怒地对着胡从俊吼着:“现在不救,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会被那些共匪杀掉了……”   “三娃,你别这么冲动!”张贤一把拉住了他,生怕他在胡从俊的面前再说出什么过头的话,令军长下不了台。   胡从俊只是皱了下眉头,并没有对熊在娃的冲撞当回事。   “军长,我认为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要对晚上的行动作出一些修改!”张贤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对着胡从俊建议着道。   胡从俊愣了一下,问道:“哦?为什么?”   张贤道:“虽然我对陈大兴比较放心,认为他不会说出我们的计划,但是刘兴华这个人也非常聪明,就怕他会猜出我们金蝉脱壳的计划来,到时给我们来一个夜袭淮阳城,我们就不太好办了!”   胡从俊想了想,道:“这个时候,刘兴华的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的兵力,就算是他能够猜出我们的行动计划,谅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来攻击淮阳的!”   “军座虽然说得不错,但是这个刘兴华向来不按正常出牌,这种事情也不能说不可能!”张贤坚持着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张贤道:“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应对呢?”   张贤道:“我想不妨我们不等他们动手,我们先下手为强,扰乱他一下,让他乱一乱,这样更加有助于我们当晚的行动!”   胡从俊马上明白了过来,看了看边上还红着眼圈的熊三娃,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你看来就是想要在晚上出兵救出陈大兴来呀!”   张贤也笑了,却点了点头。   熊三娃不由得停止了愤怒,转头侧目地注视着自己的两们长官。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副官却走进来向他们报告,北门外有共军刘兴华的信使要进城求见张贤,这令张贤与胡从俊都诧异万分,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刘兴华这又是搞得什么诡计。   “你见一见这个信使,看看刘兴华到底想干什么!”胡从俊命令着张贤,说着,自己却躲到了隔壁的偏房里去了。   ※※※   见到这个信使,张贤却也认得,正是上一次在春水镇送过一回信的武小阳,张贤知道他是刘兴华的警卫人员。   与武小阳相识已早,所以张贤也并没有多觉奇怪。武小阳走进张贤所在的这间屋子里的时候,转头望了眼边上的熊三娃,马上认为出来,这个人正是那个在象河关那边,自己曾经想要狙杀的跟着陈大兴一起骑马的骑手,只是那一回自己栽了跟头,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险些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武小阳,又是你来送信!”张贤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走进来,虽然被他脸上众多的疤痕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便认出了他来。   “是!张旅长!”武小阳很是坦然,比上一次来见张贤的时候已经稳重了许多。   “刘兴华这一次来,又让你带来了什么信?”张贤问着他。   武小阳道:“这一回没有写的信,我们司令员只是要我带了一个口信过来!”   “什么口信?”   武小阳道:“我们抓住了你们的一个营长,我们司令员知道这个营长对你很重要,所以想把他还给你!”   “哦?”张贤倒是来了兴趣,问道:“刘司令会这么好?明知道这个营长对我很重要,还会将他还给我?呵呵,是不是还有什么交换条件呀?”   “哈哈,张旅长果然是聪明人!”武小阳笑道:“其实我们司令员希望能和你交换俘虏!”   “哦?”张贤想了一下,又问道:“我这里俘虏你们襄河纵队的人很多,不知道你们想要交换谁?”   “宋平!”武小阳喊出了这个名字。   张贤一怔,这个人不正是刚刚被白京生拿下不久的那几个混进城来的共军头目吗?宋平的被抓,这件事还一直封锁在白京生那里没有传出来,张贤正等着白京生能够从这个人的嘴里问出些什么来呢!这个刘兴华的消息也够灵通,够快的,马上便知道了。   其实想一想,这么一天过去了,宋平一行还没有出城,任谁都会想到他们是出了事。而这个时候陈大兴又信誓旦旦地说淮阳城里抓住了共军的特务,也就不得不令刘兴华信以为实了。   “呵呵,看来这个宋平对于刘兴华来说,很是重要呀!”张贤经不住地问着。   武小阳并没有回答,反而是同样问着他:“难道陈营长对于张旅长来说不重要吗?”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不错,是重要,看来大家都是彼此彼此,呵呵,这个买卖倒也公平合理!”   “如果张旅长同意,那么就请在一个小时之后,带着宋平出北门,到太昊陵换人!”武小阳又转述着刘兴华的话:“我们司令员还让我告诉你,他是一个正人君子,绝对不会跟你玩什么阴的,设什么陷阱的,请你放心!”   张贤想了想,却对着武小阳道:“一个小时之后?这也太急了!”   “那么依张旅长的意思,什么时候合适?”武小阳问道。   张贤道:“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天很快就黑了!要是等到明天早上再换的话,我想刘兴华肯定会觉得太长,这样吧,我们今天晚上九点钟,在北关的龙湖桥头互换俘虏,怎么样?”   武小阳愣了一下,道:“这我作不了主,要去问一下我们司令员!”   “嗯!你肯定要去问他的!”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回去跟你们司令员说,并不是我不相信他的为人,而是这个时候大家都还是稳重一点的好!龙湖桥头四面一片平地,谁也不用担心会有埋伏。我会一个人亲自带着宋平过去,希望你们刘司令员也能和我一样,大家平等交换,谁也不要玩什么花样,谁也不要欺骗谁!”   武小阳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下了张旅长的话,一定如实地转告给刘司令员!”   张贤对着熊三娃道:“三娃,你送武先生出城!”   “是!”熊三娃答应着。   可是,在转身离去的时候,武小阳又有些疑惑,对着张贤道:“张旅长,我想见一见我们的宋营长!”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是怕自己诓人,当下笑了笑,点了点头,对着熊三娃道:“三娃,你带着武先生去白京生那里,让他看一眼宋营长!”   “是!”熊三娃答着。   张贤又走到了熊三娃的面前,悄声地对他道:“不过,只能让他在远处看一下,绝对不许他们相认,更不许他们交谈!”   熊三娃十分明白地点了点头。   ※※※   胡从俊从隔壁的偏房里重新走了回来,他把刚才张贤与武小阳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走进来,不由得问着:“张贤呀,刚才我们还在为陈大兴担心,没想到刘兴华自己却提出来换人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在一个小时之后去交换,而非要等到晚上九点钟呢?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呀!”   张贤笑了笑,对着自己的军长解释着:“其实我是经过了仔细的考量的,有三个原因必须要选在那个时候。”   “哦,哪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这是一个和很好的机会,正好给我们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机会,我们也不必要再去行什么险,去偷袭刘兴华了。到时,我出北门去与刘兴华见面,他一定会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北门处,如此一来,军座不管是带着主力从东门走,还是从西门走,都可以十分从容!”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第二个原因呢?”   张贤道:“刘兴华如此急于换回宋平,可见这个人对他的重要。而我们还没有能够从这个人的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所以我是想再利用这不多的时间,让白京生对他再过一次堂,怎么也要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这也倒是!”胡从俊答着,却又有些怀疑地道:“不过,张贤呀,我估计你什么也问不出来,这个人一看就是一个死硬份子,你上午没有问出什么来,下午也不会问出来的!”   “不管能不能问出什么来,也还是要问的!”张贤道。   “嗯!”胡从俊又点了点头,再问道:“第三个原因又是什么?”   张贤道:“不用多想,这个宋平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计划,如果过早地把他放回去与陈大兴交换,他定然会向刘兴华报告他得到的情报,我们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所以就算是放了他,也要等到他的情报没有了价值才可以!”   “对!这才是主要的!”胡从俊赞叹着,看着张贤忽然又道:“只是阿贤呀,你想过没有,如此一来,你就必须要留在这个淮阳城来与刘兴华周旋了!”   “我知道!”   “这可是十分危险的事呀!”胡从俊又一次提醒着他。   “这个我也知道!”张贤却是淡淡道。   看着他如此平静地样子,胡从俊不由得有一些感慨,在国军里,如今敢于担当危险、敢于挑起重任的人是越来越少,大家都愿意躲在大后方,可以轻歌慢舞,可以纸醉金迷!   “张贤呀,我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给你留下最多一个营的兵力,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先头部队也不过两个团,兵力太少了!”胡从俊警告着他。   张贤却是点了点头,十分清楚地道:“这些我都知道!”   胡从俊愣了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爱将,再一次地道:“如果这个消息一旦走漏,传到了城外刘兴华那里,张贤,以你一个营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淮阳城的。这其实就是一座空城,刘兴华如果攻将上来,城里所有的人,只怕一个也跑不了!”   张贤再一次地点了点头,告诉他:“军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胡从俊追问着。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头来面对自己的长官,笑了一笑,却又显出十分无奈的样子,告诉他:“军座,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想逃也逃不脱。我与大兴情同手足,我不能眼见着有能够将他救出来的机会而放弃。我也知道留下来守淮阳是很危险的事,但是只能如此一搏,在刘兴华的面前唱一出空城计。”   胡从俊望着张贤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张贤又笑了笑,对着胡从俊道:“其实除了陈大兴的这个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我可以拖延刘兴华一些时间,让军座带着两个主力团能够走得远一些!”   胡从俊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对着张贤道:“虽然你在唱空城计,但是也并不见得就失败,我会急令徐海波的四十九旅尽快赶到淮阳,最晚也要他务必在明天早上天亮前赶到!”他说着,又分析着道:“我想,就算是刘兴华发现淮阳城兵力不足,那也只可能是在第二天了!”   “嗯!”张贤也表示同意,胡从俊的想法与他想到的不谋而和了。      第三八章 空城(三)      武小阳出了城之后不久,又转回了淮阳来,刘兴华同意了张贤的提议,约定在淮阳城北关外的龙湖桥头交换俘虏,时间也按张贤所说的定在了晚上九点钟。   看到刘兴华已然答应了,张贤一颗还有些彷徨不安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当你希望他能够停止的时候,他却是倏忽地便已经到了。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天已然全面黑了下来,夜幕笼罩着阴沉的大地,只有淮阳城内还有些许闪烁的灯光。   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间已经指到了八点四十五,还有一刻钟就到了与刘兴华约定的时间,而此时,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已然悄悄地集合完毕,要在胡从俊的带领之下,在张贤出北门与刘兴华交涉的时候,从西门出去,然后绕过环城湖,走七里河、八里庙,转而向北,从半坡店的西面五里口附近通过,再折向东北,直奔太康。这条路径也是由陈大兴所派出去探查的人员回来,把情报汇总给上来后,由张贤与胡从俊一起制定的,却要比出北关走半坡店要远了三十里地,预计在天亮的时候可以赶到五里口,只要过了五里口,也就等于是彻底地摆脱了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与豫皖苏部队的桎梏。   熊三娃已经押着五花大绑的宋平来到了北关城门处,胡从俊陪着张贤也来到了这里,守卫城门的士兵已然打开了城门,从这里出去要过一座二十多米长的石桥,在桥的那边就是双方约定的地点,远远地,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对面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移动过来。   “就到这里吧!”张贤当先着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自己的军长。   胡从俊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意味深长地道:“张贤,我等着你安全归来!”   张贤点了点头,他明白胡从俊的意思,这是一语双关之词,不仅是说给张贤听的,同时也是说给旁边这个要去换人的宋平听的。在这个时候,对于宋平来说,胡从俊显然是已经改变了原定的计划,这些进驻淮阳的先头部队并没有离开淮阳城。   张贤带着熊三娃,押着宋平走出了北门,城门缓缓地在他们的身后合拢来,但是墙头上还是戒备森严,机枪与迫击炮列设出来,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显得杀气腾腾。   城门之上有两个可以转动的探照灯,此时都把灯光打到了龙湖的桥头,远处的火把慢慢地走近,几乎是在张贤走出淮阳城的同时,已然到达了那里,停在了湖边。   “呵呵,张贤老弟,别来无恙呀!”远远地张贤便听到了刘兴华的声音,依然那么响亮,依然那么自信。   张贤当先着走上了这座长桥,朗声回答着:“刘司令果然守信,准时地过来了!”   刘兴华笑道:“既然我们已经谈好了,你我又是老相识了,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然准时赶来!呵呵,只是看来张旅长对我却是放心不下呀!”   张贤明白他是在提起自己改变换人的时间与地点之事,当下也笑着道:“刘司令虽然诚实守信,但是我们毕竟是敌对双方,还打着仗,大家都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说着,已经走下了桥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在火把的光照之下,刘兴华显得高大了许多,只是面部一片的黑亮,也看不出此时的表情,但是张贤明显得感觉到,他比上一次在信阳相见的时候,削瘦了许多,脸上的棱角越发得分明了起来。   “旅长!”陈大兴在刘兴华的身边叫了一声,已然有些惭愧了。   张贤却有些发怔,陈大兴并没有被刘兴华捆绑,就是一个自由身。   “司令员!”张贤身边的宋平也对着刘兴华喊了一声,显得无比得激动。   刘兴华并没有理会宋平的呼叫,却对着张贤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张旅长呀,你也太小气了,我对陈大兴可是并不防范的,连碰都没有碰他一下,真正得是毫发无损!看看你对我们的人,呵呵,这么五花大绑着,是不是还行过了大刑?”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有些脸红,好在这个黑夜里对方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当下尴尬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论起用间来,你们共产党太厉害了,所以我不得不防备一下!呵呵,不过你放心,你的这个营长嘴很硬,虽然我对他用了点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刘兴华点了点头,命令身边的武小阳收起了顶在陈大兴身后的枪,对着陈大兴道:“好了,陈大兴,你可以回到你们旅长那里去了!”   陈大兴缓缓地向张贤走来,张贤也命令着熊三娃放开了被他押着的宋平,让他走向刘兴华的一边。   很快,陈大兴便走到了张贤的身侧;而这个时候,宋平也走到了刘兴华的身边,武小阳却忍不住“咔”地一声,拉起了手中冲锋枪的保险栓,这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得清脆响亮。   “咔、咔”也传来了两声响,却是熊三娃紧接着也拉起了自己手中的枪,而张贤也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自己腰中的手枪。   “小武!”刘兴华一声喝令。   武小阳愣了一下,十分不情愿地又“咔”地一声顶上了保险。   看到刘兴华制止了身边武小阳准备的发难,张贤也当先着顶上自己手枪的保险,熊三娃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向张贤这样把保险顶上。   “小武,你不要在张旅长的面前摆弄这个枪,张旅长可是国民党军里赫赫有名的枪王,只怕你的枪子弹还没有发出来,他就会先一步地打死了你!”刘兴华这样警告着武小阳。   “是吗?”武小阳却有些不服气。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刘司令过奖了,其实我们如今交换俘虏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家再在这里这么立着,便是你我两个人没有什么,只怕他们两个人还是会感到紧张的!”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还想多与张旅长聊聊天呢,看来也只好扫兴而归了!”   张贤却笑道:“其实我也很想与刘司令叙一叙的,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把身边的两个人都打发回去,就你我两个人在这里席地而座,聊上一聊,你看如何?”   刘兴华愣了愣,忽然也来了豪气,当下道:“好呀,那我就陪你聊到天亮!”   张贤却是心下欢喜,转头对熊三娃与陈大兴叮嘱了几句,让这两个先行回城。   刘兴华也转身同样吩咐着武小阳与宋平,虽然武小阳并不愿意,担心刘兴华的安全,却见到自己的司令员执意如此,也只好带着宋平转身离去。   当下,张贤与刘兴华当真席地而座,虽然时不时地有蚊虫飞来叮咬,他们却挥舞着手驱赶着,浑不在意,当真得聊起了天来。   此时,面对两边的指挥员象朋友一样的聊着天,两边的警卫人员却是如临大敌一样,紧张万分,在淮阳这边的城楼之上,已然回归的陈大兴马上把亲自带领着警卫营驻守着,生怕张贤会有什么意外;而在环城湖对面不远处的太昊陵的那处高坡之上,夏阳等人,也神经崩紧地注视着湖边的两个人,只是他身边的张义却显得泰然自若。这里面,也只有张义了解此时正在所有人注目之下的双方的头目,其实曾经是一对十分过命的朋友!   ※※※   “阿贤,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呵呵,你我之间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有什么话也无需掩掩藏藏的了!”刘兴华当先着对着张贤道。   “是,刘大哥!”张贤也老实地道。   “阿贤呀,你小子这一次不会再跟我耍什么花招吧?”刘兴华明知道张贤不可能实话实说,但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却是笑了起来:“刘大哥呀,你说我会耍什么花招呢?”   刘兴华收拢了笑容,一脸得严肃:“说实在的话,阿贤呀,我对你真得是不放心呀,你小子的诡计太多了,上一次的象河关,你让我吃了一个大亏;打上蔡的时候,你也险些把我的一个团给吃掉了;这一次,虽然我是一路咬着你们旅过来的,却还是如履薄冰,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你小子又搞什么鬼出来,别又着了你的道!”   张贤听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却是明白无误地道:“刘大哥呀,这一次我可真得没有什么花招好用的了,我的那些东西都已经瞒不过你了!”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悠悠地道:“我知道,这一次你们整编十一师的任务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睢县的战场,呵呵,我们的任务也不必对你隐瞒,就是要千方百计地阻止你们部队的进援,虽然在周家口是拖住了你们的主力部队,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和胡从俊会独带两个团不顾一切的急进过来,要不是我们的友军顾全大局,不记伤亡地把你们堵在了这里,只怕我也追不上你们!”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追上了我们,并且把我的两个团堵在了淮阳城里!”张贤却道。   刘兴华却是摆了摆手:“说不上是堵,我知道你此时占据淮阳城,是不是准备等待后续的援军过来?”   张贤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告诉他:“我实话对你说,此时我的这个两个先锋团早就已经离开了淮阳,如今淮阳是空城一座,你只要现在发动攻击,就可以一举拿下这座县城,而且还可以把我俘虏!”   刘兴华一愣,抬头看了看对面淮阳城楼上依然机枪环卫的场景,又看了看此时目光闪烁的这个老朋友,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来:“阿贤呀,你真得想给我摆一个空城计呀?你说你的那两个团早就离开了淮阳,呵呵,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也老实告诉你,我可是也派了人在淮阳的四个城门盯着呢!你这点把戏还是收收吧!”   “呵呵,既然我跟你说实话,你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张贤悠悠地道。   “好了,阿贤,咱们先不说这些了!”刘兴华对于张贤的透露自然是不信的,却又对着他劝道:“先说一说你的前途吧!”   “我的前途?”张贤愣了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对着他道:“刘大哥,你该不是又要和我来讲你那一套的大道理!劝我投降的吧?”   这一次刘兴华并没有回避,点了点头。   张贤却收起了笑容来,告诉他:“刘大哥,如果你跟我叙旧,那么我们还可以谈下去,你如果以为凭着你的那些什么主义、什么道理的以扰乱我对党国的忠心,那你还是省一下口舌吧!”   刘兴华叹了一口气,深情地道:“阿贤,不记得当初我们在一起打鬼子的时候吗?我一直在怀念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情景,真的!我在想要是我们还能够回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呀!”   张贤沉默了,的确,那段时光也是他今生难以忘怀的。   “阿贤,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回到从前,还可以一起作战!”刘兴华有些激动起来。   张贤抬起头,看着刘兴华那双企盼的眼神,当然知道他的所指是什么,他咬了咬嘴唇,却是庄重地摇了摇头。   虽然明知道单凭着这些致情的话根本就无法打动张贤,看到他的拒绝,刘兴华还是觉得十分得失望,叹了一声,道:“阿贤呀,你是一个明白人,如今的这个战局再不是你们国军强,我们解放军弱的时候了,正好相反,我们是越打越强,而你们却是越打越弱。如今华北的局势就是此时中原局势的明天,这样打下去,结果可想而知了。也许,真要把你们国民党打败还需要几年,但是这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了!”   张贤没有答言,他在思索着刘兴华的话,刘兴华的话的确很是实在,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主义,什么道理,只是给他摆明了一个局面,而这个局面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而又却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并且很可能将来会成为真的!   看到张贤并没有答话,刘兴华觉得他这是在犹豫迟疑,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与我们打了这么多的仗义,怕到头来我们会秋后算账!你放心,我们共产党向来是不咎既往的,不信你可以看一看你们国军里那些起义的人,高树勋就是一个例子嘛!另外,要是你还不放心,我还可以给你讨来刘伯承司令员的保证信,你要是觉得刘司令员不保准,毛泽东主席的信总可以吧?”   张贤愣了一下,刘兴华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说能讨来毛泽东的保证信,试想,他却不敢说能够从蒋介石那里讨来这种信。   “阿贤,不要再犹豫了,良禽择木而栖!你知道吗?你们国军里,现在已经有不少的师、旅长在活动了,想和我们接触,而你与他们不一样,你的部队是整编十八军里的核心,如果你能够拉着这支部队起义过来,这是你最好的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刘兴华接着劝解道。   “立功赎罪?”张贤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这个词令他过于敏感了,刚才还有些被刘兴华说动的心,倏地再一次合拢了起来!   刘兴华也怔了怔,马上明白自己刚才顺嘴用错了一个成语。   “呵呵,立功赎罪?”张贤自嘲地苦笑着:“我们浴血奋战,在你们共产党的眼里,原来这是犯罪?是的!我是杀了不少你们共产党的人,如果说杀人就是犯罪,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们国军就不是人了吗?你们少杀了我们国军的人了吗?那么,这笔账又应该管谁去算呢?”   “听我说,刚才我说错了!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刘兴华连忙解释着,想要改口过来。   张贤却挥了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着他道:“刘大哥,如今我实话跟你说,就算是我们国民党最终会失败,我也不会带着我的弟兄们倒戈到你们共产党这边来,之前,我们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兄弟,如果我真得这么做了,那么将置那些弟兄们于何处?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   刘兴华还在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但是你也要看清形势、明辨是非呀!你不能与人民为敌,你这样走下去,会越来越错、越来越远!”   “人民?”张贤从嘴角处蹦出这两个字,已然满是嘲讽:“任何一个政党都会以为人民做事来自我标榜,我们国民党也讲三民主义的!呵呵,不过,这些都是理想罢了!你没有看到这历史上,哪朝哪代在打天下的时候,不是这么提出来的口号?可是到头来呢?也不过是一批新贵换了旧贵,老百姓好不了几年又复于苦难!就算是你们共产党真得了天下,难道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会的,一定会的!”刘兴华却十分地肯定。   张贤更是讽刺起来:“会吗?我听尹剑说起你们解放区怎么怎么地好!我相信你们可能会给老百姓一些好处,让他们对你们拥护!当初的李自成、洪秀全也这么搞过,呵呵,只是到头来呢?那些人又滥杀无辜,死在他们乱军之下的百姓何止成千上万,可以用数百万数千万记,最后他们不也身败名裂了吗?”   “我们共产党不是农民起义军,我们是得到老百姓拥护的,自然也会以老百姓为本!”   张贤的笑声更大了起来:“百姓拥护?呵呵,得民心者得天下,那是坐天下时候的事,在这个战乱的岁月里,这些都是一派胡言!如果这是真理的话,那你又如何跟我解释蒙古人灭宋?满清鞑子入主中原?难道这些蛮族也是得到老百姓拥护的吗?”   刘兴华一时语塞,这种问题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讲清楚的。   张贤看着他,悠悠地道:“武力才是制胜的关键,只有胜利者,才会傲视群雄!到时想怎么来写历史就可以怎么来写!”   刘兴华再一次叹了一声:“看来,阿贤,我是说不动你了!”   张贤却是笑了笑,坦白地道:“刘大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对我的苦心。只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最要讲的就是忠和义,忠臣不二主,仁义值千斤!老祖宗的训诫是不能忘记的!这条路既然是我所选择的,那么不管前面是深渊也好,是陷阱也好,我都会勇往直前!宁愿作项羽,绝不作刘邦!就算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我也无怨无悔!”   刘兴华默然无语,在他看来,张贤当真地是无可救药了!      第三九章 无功(一)      时间过得真得快,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凌晨时分,而张贤与刘兴华都没有想要结束的意思,这却急坏了双方紧张观望的人,尤其是对襄河纵队这面的张义、夏阳等人来说,更为焦虑。   宋平随着武小阳安全到达太昊陵这边的解放军阵地之后,很想把自己的情报及早地报告给自己的司令员,无奈刘兴华却与张贤一直象是一对十分知己的朋友,聊起天来却没完没了,虽然他对自己得到的这份情报的准确性在这个时候已经大打了折扣,但是必须还是要有一个面对的策略。   头顶的星空越发得灿烂,湖面上也升起了一层迷雾。看看身边的战士们都已经抱着枪睡着了,连张义也靠在一棵树环抱着双肩闭着眼睛打着呼噜,武小阳却是再也忍之不住,远远地在后面喊着:“首长,天要亮了!”   这声音传出了老远来,此时的张贤与刘兴华已然不再去谈那些令他们对仗的政治与信仰,而谈的却是往事与交情,他们还有一个交集,那就是此时还养在张贤武汉家中的刘兴华的女子小梅,这个小梅却是管张贤喊爸爸的。   “张贤,如果这场战争下来,我不幸牺牲了,那么我的女儿就归给你了,我也要不回来了!”刘兴华很是有些伤感。   张贤点了点头,同样地道:“如果不幸的是我,那么我这一家人还要托你能够照顾一下!”   刘兴华也点了点头,他们此时根本不象是敌对的双方,倒象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其实他们本就是朋友,只是因为这可恶的内战才不得不各自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端起了刀枪来。   “怎么说呢?你是一命换一命,用你未出世孩子的命,换来了我的这条命,所以就算是我把我的女儿给你,也是应该的!”刘兴华很是感慨,同时又道:“呵呵,张贤呀,我真得好羡慕你娶了娜娜这么好的一个内当家,这些年你长年在外却有些亏待她的哟!”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点了点头,其实在他的内心来讲,的确对自己的两个妻子都有歉疚,尤其是对王金娜。   两个人还有很多的话要讲,却传来了武小阳的喊声,刘兴华皱起了眉头,却笑着对着张贤道:“看看,我的这个警卫员已经不满意了,我们已经谈了很久!”说着站了起来。   “是呀!”张贤也随之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快到了一点钟了,他们这一晚长谈,不知不觉中便过去了近四个小时,虽然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激动,恨不能将对方驳倒,但是随后谈起过去,谈起儿女和家庭来,气氛却又融洽了许多。   “今天我们再次分手之后,可能就不会再有机会能象今天晚上这样畅谈下来了!等到天亮的时候,还是要杀个你死我活的,呵呵,张贤呀,朋友虽说是朋友,但是我们还是敌人!”刘兴华最后道,已然很是伤感!   张贤也有些伤感,却也很是无奈:“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出个胜负来,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我希望我们还能够做朋友!”   “嗯!”刘兴华也点了点头,深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又放开来,注视了张贤片刻,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踏步而去。   张贤忽然觉得心下里一片得冰凉,似乎这夏天的夜里也下起了霜雪来。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晚上的会面,却给两个人同时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对于刘兴华来说,更是成了他的一个罪状!   ※※※   见到自己的司令员平安回来,张义与夏阳都醒了过来,宋平当及走上去,不顾自己的伤口,向他报告了他从朱副官那里得到的那份情报。   “按照老朱的消息,胡从俊很可能会在今天晚上在淮阳摆一下空城计,他的主力两个团迂回北上,甩脱我们的纠缠!”说到最后,宋平这样地告诉他。   刘兴华的眉头越发地皱在了一起,依稀记起来刚才张贤曾直截了当地告诉过他,此时的淮阳城是一个空城。他转过头来,问着宋营长:“你的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宋平道:“是我一进淮阳城,就从老朱那里得到的,只是老朱想送我出城的时候被张贤手下的人捉住了,我也被捕,他们好象已经知道了这个计划已然泄愤漏!”   “你能肯定吗?”刘兴华再问道。   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没有说,相信老朱也不会说的,只是他们能够查出老朱的身份来,就只能说明与我一起被抓的三个战士中有人招了!”   刘兴华很不客气地责怪着他:“宋平,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应该让你手下的人知道老朱,你自己去接情报就是了,如此一来,真得把老朱害了!”   宋平的脸一阵阵地发热,连忙解释着:“当时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我们已经受到了他们的怀疑,根本不能在淮阳城多做停留!老朱也很着急,所以想冒险把我们送出城去!”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只好等以后再说了,要想办法把老朱救出来!”   张义却问着:“司令员,如今胡从俊还能按原订的计划给我们来个金蝉脱壳吗?”   刘兴华仔细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道:“刚才张贤的底气很足,还跟我说他摆了一个空城,呵呵,那就是要骗我攻城的!我才不会上他的当!你想,如果你在得知自己的军事计划已经泄漏给了敌人,你还敢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吗?”   张义看了看夏阳,夏阳当先地道:“肯定不会的!”   张义却有些怀疑,思忖着道:“我大哥喜欢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东西,就像是当初他明知道我会偷他的布防图,他还是让我去偷一样,最终害得我们险些被他一网打尽了,说不定这一次又是这样!”   经过张义如此一说,刚才还十分肯定的刘兴华这个时候也有些为难了起来,沉思良久,命令着张义:“张义,你去查下我们伏于淮阳四门的岗哨,看看有没有敌人部队出城?”   “是!”张义应答着,转身快速地离去。   刘兴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带着武小阳与宋平赶回了自己的指挥部,刚刚回到这里,便接到了周家口那边熊政委发来的电报,却是告诉他,敌四十九旅已然连夜向淮阳增援过来,要他多作小心。   接到这个消息,刘兴华连忙打发人去侦查敌四十九旅的位置,同时对于淮阳城的情况也怀疑了起来,可能真如张义所说得那样,张贤当真得在与他唱着空城计。   鸡叫头遍的时候,张义多外面急冲冲地赶了回来,却是向他报告着,城东与城南的哨岗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而城西的哨岗却被国军破坏,那里驻守的一个班的人都不知去向,估计是成了敌人的俘虏。   刘兴华豁然明了,蓦然发觉自己又是上了当,难怪今天晚上张贤有如此得雅兴愿意跟他坐在一起聊聊天的,想想以往,每当自己刚刚出说一句想要劝降他的话,他都会敏感地一句话便给挡回来,而今天却有些不一样,竟然让他在他的面前谈了这么久,也只是偶尔地争辩而已,他还以为经过这些残酷战争的洗礼,张贤已然有了一些改变呢!   “张贤呀张贤,你太狡猾了!”刘兴华不由得一声苦笑。   “他们果真得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脱身而去了!”张义也这样肯定着。   夏阳却有些不以为然,不相信地道:“怎么会呢?怎么说他们也是两个团的人马呀,要说这么走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们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怎么可能呢?”   刘兴华却是看了他一眼,恨恨地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们是整编十一师!是国民党的王牌,自从张林福的整编七十四师被全歼之后,可以说国民党军队里,已经没有第二支部队可以比得了他们了,我们三个纵队一齐围上去,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夏阳默然无语,的确,在上蔡之战中,就是如此的。   其实,刘兴华是在生自己的闷气,明知道张贤有可能会跟他耍诡计,他千防万防,还是中了着。   “如今就算是敌人的主力已经逃走了,我们还可以攻打淮阳城呀!”张义却是提议着,可是他的心里却在暗暗地斗争着,如果真得要攻打淮阳,那是一座空城,也就意味着自己大哥有可能会被俘。如果自己的大哥真得被俘了,对于他来说却又是一件十分兴奋的事,他相信凭着他们的兄弟之情,或许可以令大哥转投过来,与自己共同作战。可是,这个过程显然不会那么顺利,万一在攻城中有个什么不幸,令大哥真得失去生命,那么他这个作兄弟的也将报愧终身。   刘兴华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如今攻打淮阳城的确有可能活捉张贤,只是敌人整编四十九旅飞速赶来,也不知道到达了哪里,如果在我们攻打淮阳城的时候,他们正好赶到,那么我们可就是负背受敌了。哎,我有些后悔,不应该与张贤聊上如此半天,要是在那个时候发起攻击,此时的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   张义与夏阳都点了点头。   正说之时,那个派出去侦查敌四十九旅位置的侦察员已然赶了回来,刘兴华看着他这么快就赶回来,便知道了事情的不妙。果然,这个侦察人员告诉他,敌四十九旅行动十分迅速,此时其前锋已经到达了小王庄,离着淮阳不过十二里地,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后便可以抵达淮阳城下。   “看来,我们已经没有任务机会了!”刘兴华长叹了一声,在这一时刻,却并没有对张贤感到怨恨,反而是一份无奈地钦佩。   “我们怎么办?”张义再一次问着。   “如今我们只能撤离了!”刘兴华道。   张义与夏阳也很明白,这个时候不撤,等敌四十九旅进入淮阳城,那么天亮的时候定然会对他们发动攻击,真要到那个时候,再想撤出来,就要费劲很多了!      第三九章 无功(二)      此时的睢杞之战,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段,睢杞战场之上,形势呈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转折。   解放军的华东野战军虽然在第一阶段的开封战役中取得了很大的战果,并且在第二阶段也成功地合围住了区寿年兵团,将其兵团指挥部消灭,但是由于对对手进援的判断失误,以及山东方面配合的失败,粟裕司令员并没有想到黄伯韬兵团会如此迅速地出现在战场之上,及至黄兵团到达战场后,又只当其不过为非蒋介石嫡系的杂牌部队,所以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从而错失了在宁陵一带设防的机会,直到被紧急派去阻击的中野十一纵队、两广纵队及野战军警卫团为黄兵团击败,而黄兵团也进至了帝丘店,粟裕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时候的战场上,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如果还继续执行原来既定的方针,以歼灭区寿年兵团的余部为目标,定然自己也会陷入对手的四面包围之中,就算是能够达成目标,只怕也无法按计划从战场之东顺利退出战场;便是能够退出战场,但华东野战军在带着大批伤员的情况之下,也无法很容易地摆脱掉国军紧随而来的追击。所以,思忖再三之后,粟裕司令员针对现实,只得改变原来的战略,由阻黄全歼区兵团,改为了打黄以求自保脱身。   由于战略的改变,华东野战军辖下的各部队也不得不作出相应的改变,而事实上,这些改变却又显得如此无奈与被动。   首先,粟裕司令员从围攻区寿年兵团的整编七十五师残部中,抽出华野一师与华野十八师跑步由龙王店进援中野十一纵,但是看看依然无法阻止黄伯韬的前进,不得不放弃围攻区兵团的余部,将主力华野第一、第四及第六纵队拉出来,火速赶往帝丘店,以期将黄伯韬兵团包围,并准备在七月三日晚上将其歼灭。   在华野三个主力纵队被抽出来后,为了防止被围的区寿年兵团余部的整编七十五师残部与整编七十二师反扑,粟裕再一次拆西墙来补东墙,从阻击西线邱雨青的第五军部队里,将第八纵队主力的五个团抽将出来,紧急从高阳集赶往榆厢铺附近,与六纵十七师一起围攻整编七十五师残部;而与此同时,被黄伯韬击败的中野十一纵也被派往铁佛寺,以看住整编七十二师。   虽然华东野战军各部作战十分勇猛,并且完成了对黄兵团的围攻,但是此时的各部在连日大战与强行军之下,已然疲惫不堪,再加上仓促投入战斗,准备不足,所以肯定就无法啃动黄伯韬部。而此时的黄伯韬将军却以身作责,身体力行率部在华野的围攻部队中穿杀往返,大大激起了国军官兵们的斗志,却是越打士气越旺了起来,令华野各部毫无建树。   为了尽快结束帝丘店的战斗,粟裕司令员眼见着敌人的四路援军进援而来,心如火焚,咬了咬牙,还是将刚刚赶到榆厢铺的华野八纵调到了帝丘店来参与对黄伯韬的围歼,至此,华东野战军完全放弃了对了区寿年兵团余部的全歼。   同时,相对于国民党军方面而言,也是紧张万分,蒋总统亲自乘坐飞机到睢杞的战场之上巡示,向黄伯韬连连去电褒嘉鼓舞,同时也急令催逼着国军的四路援军快速赶到。   国军的援军在蒋总统与国防部的严令督促之下,已然源源而来,先是商丘的整编七十四师西向,越过了宁陵,这个新组建后的整编七十四师,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国军第一劲旅,但是基本上原来整编七十四师的人还保持着重要的组织作用,高伟与苏正涛就是其中的两个骨干。面对这支被蒋中正所寄予厚望的国军重旅,粟裕不得不再一次命令两广纵队与野战军的警卫团上阵堵截,同时又不得不再一次拉出中野十一纵来过来牵制。   然而,更要命的危机却是出现在西线,邱雨青整编第五军的主力终于冲破了被抽走第八纵队的西线防线,击败华野三纵,从战场的南面向东迂回而来,一旦到达帝丘店以南,必将对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形成夹击之势,那么华东野战军的败亡也就不可避免。   几乎与此同时,作为南路援军的整编十一师也很快的杀了过来,胡从俊亲自率领着两个先谴团已经抵达了太康,最多再过一日,便可以赶到睢县;而作为其后的整编十一师主力也已经进至淮阳,很快就可以出现在战场之上。如果整编十一师再一次到达,那么,华东野战军只怕到时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粟裕司令员在思忖了良久,对于这个已然失去胜算的战役只得放手,在向中央军委说明情况之后,于七月六日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终于,这场历时二十天的豫东会战结束了,华东野战军撤退的时候非常迅速,但是却将成千上万的伤员遗抛在了战场之上。   豫东会战,从六月十七日华东野战军进攻开封时开始,到七月六日会战结束,国共双方的军队在开封到宁陵这片广大的豫东大地上所进行的战役,国民党方面投入了二十五万的兵力,而共产党方面也有二十多万兵力的投入,其结果虽然双方各至一词,都认为自己是胜利者,实际上不过是旗鼓相当较量后的一个平局。在此战中,共产党军队方面宣称消灭国民党军十万人,而对自己方的损失轻描淡写;而国民党方面也如出一辙,宣称消灭共产党军十万人,同样将自己的损失轻描淡写,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却是国军笑到了最后!   ※※※   胡从俊相当得沮丧,虽然他竭尽全力,带着整编十一师的两个先谴团已经开到了太康,离着预定的目标睢县不过一步之遥,但是战役的迅速结束还是令他有些意外,在接到信阳绥署张轸主任的来电,要求整编十一师等部回师的时候,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只得带着这两个团返回淮阳,与整编十一师的主力汇合,再沿着来时的道路折返驻马店地区。   回师的道路要比进援时好走了许多,虽然是同一条路,但是此时的心情却不一样,对于所有整编十一师的官兵们来说,已然轻松了许多。   骑在马上,张贤有幸与胡从俊并驾齐驱,张贤此时的心情也舒畅了起来,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胡军长,他却是依然紧锁着眉头,仿佛是有无限地心事。   “军长,这一仗都已经打完了,你还有什么担忧吗?”他问着。   胡从俊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见到自己的军长并不答言,张贤知道他此时心里所想一定是不愿意自己知道,否则,早就告诉他了,当下也就非常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熊三娃却是笑盈盈地骑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见到张贤的时候,也看到了旁边的胡从俊,愣了下,还是举手行了一个礼,叫道:“军座好!旅座好!”   胡从俊与张贤同时还了个礼,张贤看着他如此高兴的样子,经不住问道:“三娃,你有什么好事,这么兴奋呀?”   熊三娃笑道:“我刚才跟我大哥说了,他同意我陪他回昆明接我嫂子和侄子到武汉来!我是来想跟你请假的!”   “哦!”张贤点了点头,他早就准给了熊开平一个月的探亲假,只是因为连连的战事,熊开平的那个假期也就一推再推,再推下去,他这个作旅长的也有些过意不去了,所以这一次的会战之后,他向熊开平承诺无论如何,等回到驻地,便马上准他的假期,让他回去带家眷过来,这也就是等于安了熊开平的心。如今听到熊三娃也想跟着他的大哥一齐前往,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当下他点了点头,对着他应道:“好,等回去后,我也准你一个月的假,让你跟你大哥去!”   “太好了!”熊三娃喜不自禁,同时没有忘记喊道:“谢谢旅长!”说着,也不顾胡从俊的凝视,拨转马头往回去找他大哥熊开平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看着熊三娃跑远,胡从俊却是一声地长叹:“我是真得不想离开大家呀,我们整编十八军刚刚组建不久,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我想在武汉建一个十八军的忠烈祠,将所有我们十八军牺牲的将士,不管是官还是兵,只要有名字的全都作个牌位以供大家祭奠;我还想多建几个住宅区,让所有我们十八军的军属都有房可住,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还想搞两个付业工厂,以解决那些为十八军出过力的伤残官兵出路问题……哎!这些可能都做不到了!”他说着,神色十分凄恻。   张贤愣了一下,已然有些明白他的话意,虽然几次三番的胡从俊对他也进行过暗示与明示,但是还是经不住地问道:“军座何出此言?我们十八军怎么能够没有你呢?”   胡从俊又是一阵苦笑,这才对着张贤道:“这一次的睢杞会战,老头子对我们十八军是寄予厚望的。呵呵,其实我十分明白,他是对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地对我提出要求,并且亲自打来电话,希望我能够再建功业!我知道,老头子对我还是很看重的,无奈他的身边有很多人在说我的坏话,这就是一个制肘,令老头子也有些为难!”   张贤却摇了摇头,很是愤然地道:“我们国军之所以越打越弱,就是因为太多派系、太多人不以国之重为重了!象军长这样能打带着我们胜仗的人,也会倍受猜忌,那么我们国民党真得就是要自寻死路了……”   胡从俊摆了摆手,阻止他再这样说下去,道:“阿贤,你的话跟我这么说还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再入第三人的耳朵里了,需知人心难测呀!说不定到时候这就会成为你的罪证!”   张贤道:“我只是替军座气愤!”   胡从俊却笑了笑,道:“气在何用?想当初薛岳这么大的官,说罢就罢了,那一次又不是全是他的过错,他只是背运而已!”张贤知道他说的那次是指的莱芜战役,其实的指挥者是参谋总长的陈诚。在鲁南会战之后,蒋介石便因为他丢了两个师而让陈诚主持徐州,将之架空了。   虽然明知道胡从俊所说得不错,但是张贤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地道:“就算是我们这次无功而返,这也不应该成为军座被调离的理由吧?”   胡从俊却又是一声得苦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无功而返了,洛阳之战,我们千里驰援,你我都知道我们整编十一师已然是全力以赴了,但是还是有人告到了老头子那里,说我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军被灭而不救!”   “这是胡说八道!”张贤几乎要喊出声来。   胡从俊却道:“人家可是振振有词的,如果我们当真得是救人如救火,我这个师长为什么还要带着你这个旅长,有闲心去少林寺逛一圈?”   张贤被这一问,问得张口结舌,虽然从少林寺出来两个人就后悔去了那里一遭,可这的确是事实,也就难怪会有人来搬弄是非了!   “还有!”胡从俊又道:“上一次救援开封,有人说我贪生怕死,所以才让整编十一师的两个主力回转上蔡,中了敌人的围魏救赵之计!要不然,开封之役也就不会打成那个样子!我承认我的确是中了敌人的围魏救赵之计,但是说我贪生怕死,我却很是不服!哎!只是不服又能怎么样呢?”   张贤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话,悠悠地念了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这是对自己的安慰之词,当下又道:“这一次的出战,我也知道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十分努力,奈何虽然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命呀!”   张贤咬了咬嘴唇,在这一时刻,他分明感觉到了胡从俊的悲伤,正是与自己的悲伤惜惜相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而成了心心相印的知己。当下,他只能向胡从俊说出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对于有志之士,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军座,这是我的座右铭,希望能对你有所感悟!”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也许在他的心里,已然准备在接受着这个最坏的结果!      第三九章 无功(三)      襄河纵队终于有了一个难得的休整之机,这对于刘兴华来说也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从上一次的上蔡之战,到这一次的淮阳阻击,他的这个襄河纵队的伤亡也不小,两万多人的队伍此时已经缩水成了一万五千人,但是,这种负出也是十分值得的,虽然名义上这是一个地方部队,实际上此时的襄河纵队也成了中原军区里数一数二的野战军了,令刘伯承司令员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刘兴华与熊卓然都参加了豫东会战后的总结会,豫东会战,对于解放军来说,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歼灭了近十万的国民党军,但是同时自己也伤亡惨重,最突出的是华东野战军,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重新退入到了山东境内进行休整,而华东野战军唯一的收获却是攻占了兖州,将济南孤立了起来,为下一步的济南之战创造了一个非常有利的局面。   而对于中共中央来说,原准备华东野战军的第一兵团在此战之后迅速南下,准备渡江开辟江南战场的计划也随之取消,这对于粟裕司令员来说无疑是一个好的消息,原本到江南作战就是他所反对的。虽然豫东战役最终的结果不令人满意,但是,从开始阶段到中间阶段的那几仗还是打得有声有色,只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才不得不撤离,令人有些扼腕叹息,毛泽东还是从这场大的运动战中看到了一些别人不能够窥测到的曙光,正如粟裕司令员一再强调的那样,在中原黄淮地区的确是有大量歼灭敌人的必要条件,集中兵力在这一地区来打一场更大的歼灭战也是可行的,而分兵渡江南进,以求改变中原战局的决策有些操之过急,不完全符合实际。所以,在豫东会战结束之后的第七天里,中共中央军委便改变了原来的策略,指示中原军区的刘伯承、粟裕部,要求华东野战军与中原野战军密切配合,以求现地作战,到第二年的春季和夏季,努力歼灭国军整编第五军与整编第十八军这两个国军的王牌劲旅,以达到开辟向南的道路,然后再求南进。从这个时候,解放军的目标便锁定在了消灭国军整编第五军与整编十八军的身上。   无疑,从这个时候起,毛泽东以他独具的眼光,通过豫东战役,很快地推动着全国的战局由解放军的战略进攻向双方的战略决战发展。   对于中共中央的这一新的部署,刘兴华与熊卓然都十分兴奋,在他们看来,与老对手整编十一师的对决很快就可以到来了,虽然在以往的交手之中,从中原突围开始,襄河纵队还从来没有战胜过整编十一师,但是,他们却认为,这一天迟早可以到来,到时希望整编十一师也和孟良崮上的整编七十四师一样,最终灰飞烟灭!   而一想到整编十一师,刘兴华与熊开平两个人又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起来,对于刘兴华来说,那个整编十一旅的旅长张贤,虽然是他难得一遇的对手,却也是他这一生里最为真挚的朋友,如果真得到了决战的时候,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放过自己的好友,会作出怎么样的决定呢?真要是有朝一日,张贤落在了他的手里,一时之间,他还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处理了!   对于熊卓然来讲,却要比刘兴华为难得多了,他的大儿子跟三儿子都在那个阵营里,自己原本就亏欠他们许多,上一次大别山作战的时候,若不是他那两个儿子放水,只怕自己的这条老命已然丢在了那里。可是,战争无情,枪炮无眼,他真得担心有一天会再次面对两个儿子的枪口,虽然这些年的革命经历让他的政治觉悟十分得高涨,但是人之本性的亲情又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地随之抛去呢?只是,这种茅盾也只能暗暗埋藏在他的心里面,不敢对别人提及,也许船头桥头自然直,到时候他也自然会有应对的办法!   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刘兴华向王勇提起了那个被俘又逃出来,到襄河纵队来的夏阳,当听说夏阳在襄河纵队的时候,王勇有些惊讶,他对这个营教导员也很有印象,马上叫来了二十旅的旅长钱雄风,向他询问夏阳被俘时的情况。   钱雄风一听到夏阳的名字,脸却变得铁青起来,告诉王勇道:“司令员,这个夏阳的情况还要审查一下,我们旅有从敌人那边逃回来的人向我报告,说夏阳已经叛变了!”   刘兴华与王勇都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刘兴华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件事你能肯定吗?”   钱雄风道:“那个人已经向上面汇报了,而且已经有了记录!”   刘兴华经不住地道:“老钱呀,如果夏阳真得叛变了,那倒是好说了;但是我看他在我们襄河纵队的表现,并不象是一个有鬼的人,而且我也曾经派人对他进行过暗中监视,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所以我对这个判断有些怀疑。”   王勇也道:“是呀,如果当真得叛变了,拉出去毙了也就是了,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但是,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怎么办?夏阳也算是我们纵队里的一个老同志了,我们不能怀疑我们的同志!”   刘兴华也点着头,同时问道:“那个揭发他的人在哪里?能不能让我见一见?”   钱雄风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告诉他们:“那是一个好同志,在这一次的战斗中已经牺牲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兴华与王勇都不由得有些为难起来,刘兴华道:“如此一来,便已经没有了对证,夏阳要是没有叛变,也有口难辩了!”   “是呀!”王勇也有些为难。   钱雄风却道:“他是不是叛变,我们还是可以找机会查出来,我们这里没有对证,但是敌人那边应该有的!”   刘兴华与王勇都点了点头,的确如钱雄风所说的一样,他们可以通过信阳和武汉那边的地下党组织查出夏阳是不是已经判变,但是这个过程肯定会十分漫长,不可能马上就可以知道的。   “那么,现在这个夏阳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呢?”刘兴华经不住问道,此刻,夏阳是在他们纵队里,以他原来的身份,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地留在襄河纵队。   仿佛是猜出了刘兴华的为难,王勇对着钱雄风道:“老钱,夏阳还是要回你们旅的,总在襄河纵队里算是怎么回事呀!”   “是!”钱雄风点了点头,同时问道:“司令员,我应该如何来安排他呢?”   王勇想了一下,对着钱雄风道:“夏阳回到你们旅,你可以先挂起来,等他的问题查清楚了,再恢复他原来的职务!”   “是!”钱雄风只得答应。   此时的夏阳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他正和张义一起,带着两个连的战士和一群民工,负责将这一次战斗中负伤的部分重伤员,运往襄河纵队位于铁路以西山区的解放区后方医院,越过平汉铁路之后,前面就已经进入了嵩山的山区,已经是解放区的地界了,不用再担心会有国民党兵的袭扰。   刚刚转过了一道山弯,张义便听到前面已经有人在大喊了起来:“咦!那不是我们的张副营长吗?”   张义顺声看去,只见到对面的山上已然跑下来了十几个战士,他们刚才还在做着操!定睛看时,正是当初象河关之战中受伤的第一团的士兵,不由得也大笑了起来,大声应着:“是呀,我是张义!”也兴奋地向他们跑去。   铁蛋愣愣地看着张义与那群战士们欢呼着互相拥抱着,那些战士们将张义放倒在地,又各自拉着他手和脚把他抛上了天空,一边笑,一边又接住,再一次抛上天空,那欢快的样子,就仿佛是一群孩子一样。铁蛋经不住地道:“他们怎么回事,又不是小孩子!”   夏阳正走在铁蛋的身边,也被这欢快的场景所感染着,告诉身边的这个小兵:“呵呵,你不懂,他们这是高兴!”   “这也叫高兴!”铁蛋却不屑起来:“这么忽悠悠的,不把人吓死!”   夏阳却没有理会,脑子里忽然印出自己到时回归自己部队的时候,也会如同张义一样,被战友们抓着抛上天空……,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也露出了惬意的笑容来。   张义与这些战友欢呼雀跃了良久,第一团的团政委关山也赶了来,此时的关政委已经成了第一团的代理团长,见到张义之后,也激动万分,紧紧地和他拥抱在了一起,过了半天之后才松开了怀抱,接着包成营长也过来与张义寒暄着,说不出来的亲切与兴奋。   自从象河关之战之后,第一团伤亡惨重,所以在接下来的上蔡阻击战的时候,被刘兴华留在了解放区里休整。大家都听到过张义已经回归部队,但是却没有见到,这个时候看到从东面战场上回归的张义,大家自然是无比得高兴,不管怎么说来,张义也是第一团的一个重要骨干,为人又十分得大家的喜欢。   直到过了半天之后,张义才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任务,大道上还有这一群被他带来的队伍在运送伤员。   关山与包成亲自带着张义的这支队伍走进了襄河纵队的后方医院,与纵队卫生部的周部长完成了交接之后,张义还没有走出周部长的办公室,一个头戴着顶黄色军帽,扎着一双羊角辫,圆圆脸蛋的女卫生员急急地闯了进来,正也张义撞了一个满怀,张义伸手一抱,搂住了她的腰肢,这才没有把她撞倒。   “张义!”不等张义看清这个女卫生员的样子,这个女卫生员当先地喊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的惊喜!   当看到那双大大的眼睛时,张义也经不住喊了起来:“徐小曼!”   两个人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马上又拥抱在了一起,徐小曼还在说着:“我刚才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所以赶紧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呵呵,还真得是真的呀!我太高兴了!”   “是呀,当然是真的!”张义也喜笑颜开地说着。这一天里他实在是太幸福了,接二连三地与这么多的战友相逢,他与徐小曼还是在象河关之战的时候生死与共地逃难出来的,当时两个人都负了重伤,被老乡们救起来,又分别藏到了别处,上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在为没有见到徐小曼而郁郁担心。   周部长在旁边故意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才反应过来,彼此连忙松开了臂膀,却都臊红了脸。   周部长笑了起来,却是问着徐小曼:“小曼呀,你不是告发过张义与武小阳对你不尊重吗?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会他的呢!怎么又和他好了起来?”   徐小曼被他这么一问,脸更是羞得通红了起来,一扭头跑了出去。   张义的心里也在猛跳着,尴尬地对着周部长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们都忘记了,你这个当部长的怎么还记得呀!”   周部长笑了笑,对他挥了挥手,道:“你快去追她吧!”   张义明白,他是误会了自己与徐小曼的关系,连连摆手辩解着:“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徐小曼同志之间又没有什么的!”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转出了门去。   周部长在他的身后哈哈地笑着,并不相信他的辩白!      第四十章 兵团(一)      张义转出了周部长的办公室,正要去找徐小曼,想要向她解释一下,以免被她误会,刚刚出来的时候,便听到有人在喊着:“张义哥!”   张义顺声看去,却见到田春妮在铁蛋的带领下,正向他这边跑了过来。这个时候的田春妮虽然还是原来那般得黑瘦,但是却远比原来更加灿烂了,她穿着一身军装,虽然有些大,并不合体,但是很是干净。她的头上商有戴帽子,令张义在些诧异的是她那根乌黑粗长的辫子却没有了,而着向许多的女兵一样,剪成了齐眉的刘海。   “呵呵,是春妮呀!”张义笑着叫道,迎了上去。   “张义哥,你回来也不来看我!”春妮跑上了前来,虽然嘴里还有些埋怨,但是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的欢欣。   “谁说不来看你了?”不等张义开口,旁边的铁蛋便不满意了起来:“俺们刚刚到这里,张义哥是去办公事,俺可是第一个先去找你的呀!这不,张义哥也刚刚办完公事吧?”   张义笑着点了点头。   春妮却不满意地转头横了铁蛋一眼,道:“就你多嘴!”   “春妮,在部队里还习惯吗?”张义经不住地问着她。   春妮使劲地点了点头,告诉他道:“习惯!这里比俺在家里好得多,除了帮着照看伤员以外,她们还教俺认字,呵呵,俺爹也来了一次,也乐得让俺留在公家里!”   “那样就好!”听到春妮说到她爹已经来过了,张义却是放下了颗心来,毕竟,春妮之所以到这里来,还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农家少女,忽然发觉这么几天不见,她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她的精神面貌,一直洋溢着一股蓬勃的朝气,望着春妮忽闪的大眼睛,张义又想起了她的那条大辫子,于是问道:“春妮,你的辫子呢?”   春妮笑了起来,这才告诉他:“前两天文工团的到这里演出,演《白毛女》,可是他们的一个箱子在过铁路的时候丢了,喜儿的辫子也没有了,所以我就把我的辫子剪下来给她们演出用了!”   “这样呀!”张义笑了笑,问着她:“你不觉得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春妮却不以为然地道:“俺现在是公家的人,是干革命的,不能为这么一根辫子影响了觉悟!再说,这里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没有留这么长的辫子,俺要跟大家学习,要进步!”   张义点着头,夸赞着:“好呀,春妮真得进步起来了!”   春妮却不满意地道:“看你说的,好象俺很落后一样!”   张义与铁蛋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义哥,这回回来,还走不?”春妮又问道。   “我们是过来送伤员的,任务完成了,马上还要回去!”张义告诉她。   “这么快呀?”春妮怔了一下。   “是!”张义道:“前方还很紧张,虽然现在的战斗暂时停下来了,但是说不定什么很快又要打起来!”   铁蛋也在边上附和着道:“是呀,我们要连夜赶回去!要在晚上过铁道,所以一会儿就要走,要不来不及的!”   “哦!”春妮有些怅然若失,却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张义道:“张义哥,你在这里等一下,俺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张义多问,转身就跑,她跑得很快,已经消失在了村街的拐角。   夏阳突然从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转了出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刚才从周部长办公室里跑出去的徐小曼。抬头间,他看到了张义与铁蛋站在街口,当即喊了起来:“张义,接交完了吗?”   “完了!”张义点着头,却是愣愣地看着他和跟在他身后的徐小曼,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好象早就认识一样。   夏阳笑了起来,这才指着身后的徐小曼,向张义介绍着:“张义,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同学徐小曼,呵呵,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张义与徐小曼却哈哈笑了起来,张义道:“不用你介绍,我们早就认识的!”   夏阳也尴尬地笑了起来,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个人原本是一个部队里的,自然是认识的,哪里还要自己来介绍。   笑过之后,张义又有些奇怪:“夏阳呀,你是北平人,徐小曼是武汉人,你们怎么会是同学呢?”   夏阳却是指了指徐小曼,道:“你告诉他吧!”   徐小曼笑着道:“我小的时候是在北平长大的,泸沟桥事变后才回到的武汉!”   “原来是这样!”张义点了点头,又问着夏阳:“老夏,伤员全部安置好了吗?”   “已经安置好了!”夏阳点着头,又问着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张义道:“安置完了,马上就走!”   “这么急呀?”徐小曼经不住问道。   张义与夏阳同时点了点头。   正说之间,只见春妮又急忙忙地跑了来,看了看夏阳与徐小曼,叫了一声:“小曼姐也在这里呀!”   “春妮,你有什么事呀?”徐小曼也问着她。   田春妮的脸却一红,从身后取出了一双千层底黑色的布鞋来,递到了张义的面前,对着他道:“张义哥,这是我帮你做的,你试试看能不能穿上?”   张义愣了愣,接过了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抬起头正与徐小曼的眼睛碰到了一起,徐小曼也愣了一下,却悄然的将头转向了他去。   “春妮姐真是偏心哟!”铁蛋却是叫了起来:“你给张义哥做鞋,怎么不给俺也做一双?”   春妮却一笑,又从怀里摸出了双小一号的鞋来,骂道:“俺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所以呀,俺也给你做了一双,你穿穿看!”   铁蛋接过了鞋来,也欣喜万分,连声道:“太好了,谢谢春妮姐!”当下也不顾其他,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一双脏脚胡乱地在腿上蹭了蹭,真得试起了这双鞋来。   但是张义却有些脸红起来,将这双鞋塞进了自己的随身包裹里。   “你试试看呀!”春妮却有些不满意。   “不用试了!”张义推诿着道:“上回你给我做的鞋就挺合适的,这一次也不会错的!”   见张义执意如此,春妮也只好道:“好吧,你要是穿着不合适,回头跟俺说一下,俺还可能改!”   “嗯!”张义点了点头,却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徐小曼,徐小曼依然扭过头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   整编十一师又回到了驻马店地区,张贤的整编十一旅依然回归驻马店北面的遂平,就好象原来一样,又仿佛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是,睢杞会战的结果还是布告了下来,蒋总统亲自下令嘉奖在这次会战中战功卓著的黄伯韬将军,并给他颁发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这枚勋章也就是代表着国军的最高荣誉,而黄部以下的许多将领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表彰。除了黄伯韬部外,邱雨青的第五军也得到了上面的嘉奖,便是连刘汝明、孙元良的杂牌军也不同程度地得到了表扬。可是,在嘉奖令里,唯独没有提到从南面进援而来的胡从俊所率的整编十一师等部。   表面上,胡从俊对于这个嘉奖令不以为然,但是张贤却知道,他其实心里很是在意,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许多的担心他不便说将出来。而在张贤的心里,何尝不在打着鼓,从这份嘉奖令中,也许就可以看出将来整编十八军的走向。   还不等大家从睢杞之战中回过味来的时候,一封调令又让胡从俊有些坐卧不安起来,这封调令是由国防部派发出来的,却是调整编十一师的副师长杨涛去青年军第二零九师任师长,这个青年军二零九师此时正是卫戍南京的部队,准备调到台湾整训后再拉回国内的战场。   接到这封调令,再一次令胡从俊不满起来,在整编十一师里,杨涛副师长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一直随着十一师成长起来的骨干,他早有意让杨涛接任整编十一师的师长。当下,胡从俊以他的个性,绕过了国防部,直接给蒋总统去电,请求免去他所兼职的整编十一师的师长之位,而专心任职整编十八军军长,所遗的整编十一师师长之职,请求由副师长杨涛升充。   胡从俊的这封发给蒋总统的电报很快便有了回文,这一次蒋总统听从了胡从俊的建议,同意了胡从俊辞去整编十一师师长一职,把这一职务由副师长杨涛来出任,同时那个青年军二零九师师长选由他们充任。   杨涛的任命很快便下达过来,他也应召去了南京,晋见蒋总统。依往常的惯例,所以师长以上的将领,在升任前都会得到蒋总统的召见,以示信任。   在杨涛升任为整编十一师的师长之后,胡从俊又给整编十一师的其他将领作了调整,王元灵升任为整编十一师的副师长,同时兼作一一八旅的旅长。   ※※※   杨涛在离开整编十一师去南京述职后,过了一个星期才回到驻马店,大家都纷纷过来道贺,张贤带着副旅长吴华以及参谋长潘扬也一并前来,客套的话说了不少,同时慰勉的话也说了不少,杨师长又请大家吃了顿饭,众人才尽情而归。   但是,在众人离开后,杨涛却将张贤、王元灵与徐海波这三个旅长留了下来,三个人也只以为这是杨师长新任,所以要与他们说些私底里的掏心话。毕竟,杨师长一直是他们的长官,当初他们当营长的时候,杨涛正是他们的团长,此时也算是老部下,老长官,没有什么可掩可藏的地方。   果然,开始的时候,杨涛与三个人说了些客气的话,无非是将来还需要大家帮衬,希望与大家能够继续合作愉快,然后又说了些往日的故事,大家嘻笑一回,誓言一回,聊得倒也非常投机。   可是,到最后,杨涛却将话题一转,向他们谈起了这次去南京述职时的情景。   “这一次去南京,见到了蒋校长,他也问了我们整编十一师的许多情况,我也具实地回答了,但是却有一件事,令我着实得不安!”杨涛这样地道。   王元灵、张贤与徐海波三个人互相对视着,有些不明白,还是徐海波当先着问道:“师座,到底是什么事?”   杨涛看了他们一眼,道:“在晋见校长的时候,我把我们整编十一师的情况如实地讲了,也讲了我们的困难,比如说后方的粮弹补给远远跟不上!”   “这是实话呀!”王元灵点头道:“那么校长怎么说的呢?”   杨涛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种事自然不是校长来办的,他也知道我们的困难,所以会提出来给国防部研究。”   徐海波却是不屑地道:“研究研究!真要是等国防部的那帮人研究出来,只怕我们就是被共军吃掉了!”   张贤拉了他一下,告诫着:“老徐,这种牢骚以后还是不要发了!”   杨涛与王元灵都点了点头,徐海波有些脸红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涛接着道:“当校长问到官兵士气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向他道,我们整编十一师在校长的领导下,全体官兵是团结一致的;对上面的指挥也是坚决地服从;对任务的执行更是全力以赴,奋勇当先;这几年来,我们整编十一师还没有发生过大的失误,还请校长放心!我也就刚刚说完,哪知道蒋校长却稍一踌躇,然后马上声色俱厉地来责问我。”   “哦?”三个人都不由得一楞,徐海波连忙问道:“校长责问你什么?”   杨涛又是一声苦笑,这才道:“他说,有人向他报告,说整编十一师对群众的纪律很不好,要我负责整顿!”   三个人又是一怔,徐海波不由得骂了起来:“这是哪个王八蛋告的黑状?呵呵,我们整编十一师的纪律不好?嘿嘿,那么整编国军里就没有纪律好的部队了!”   王元灵与张贤了一起点着头,徐海波说得倒没有错,在对群众的纪律上来讲,他们都十分得坦然。   杨涛也道:“是呀,我也觉得有些冤枉,所以马上追问着:‘校长,整编十一师对群众的纪律不好,不知道校长是听谁说的?’”   “校长是怎么说的?”   杨涛摇了摇头,道:“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当时他听了忽有所悟,马上对我和颜悦色起来。我还想追问他,但是英国驻华大使要回国述职,要见他,我也只好退了出来!”   张贤想了想,道:“校长显然也知道向他说这话的人可能别有用心,所以才会有所悟,不过,他肯定不会告诉你是谁在他面前说的!”   杨涛与王元灵、徐海波同时点了点头。   张贤接着道:“我们整编十一师历来是国军嫡系中的王牌部队,加上陈长官的爱护,以及官兵们享受上的优待,许多友军都很妒嫉,就算抓住了一点来中伤,也是难免的。呵呵,我们国军其他部队对民众的纪律不好,这种事多得很,也不见到谁会通报到校长那里去。呵呵,蒋校长对我们整编十一师一向十分倚重的,我想不会为这么一件小事所干扰,师座也不要过于放在心上!”   众人都点了点头。   话虽是如此得说来,但是张贤的脑海中又印出了胡从俊当初跟他讲过的话来,看来,的确是有人在蒋总统的面前讲了不少整编十一师的坏话,其实针对的应该就是胡从俊了!      第四十章 兵团(二)      八月初的时候,针对中原战场上几场战事,尤其是睢杞会战的情况,国防部在南京组织参战的各部军、师长,以及徐州、武汉剿总及几个绥靖分署的各位长官一起开了一个军事研讨会,胡从俊带着杨涛与整编第三师的覃师长,代表整编第十八军的人参加。   在这次会议上,与会的众位将领都很是感慨,抗战胜利不过三年多的工夫,在戡乱进行以来,共产党军队方面是越打越大,越打越强,而原来占尽优势的国民党军,却陷于了十分被动的局面里。在全国的各个战场之上,国民党军是整旅整团地被共军吃掉,便是一两个军也不敢单独行动,完成丧失了主动权,而共军密集的狼群战术实在是令人心惊胆寒。自从开战以来,这种战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便是国军最为精锐的部队,也经不起如此得围攻。在这一次的睢杞会战中,情况显得尤其明显,虽然在开战之时,统帅部便已经组建了区寿年兵团,但是这个由两个整编师组成的小兵团根本无计于事,还是被共军分割围攻,险些便全军覆没,不能不令大家都为之惊恐。   面对如此的困境,必须要找出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于是大兵团作战也就应运而生了。   将两到三个整编军、或者是两个小兵团组合成为一个大兵团,作战人数在十万以上,每个大兵团都可以形成一个单独而且非常强有力的力量,令共军吞不下,啃不动,这就是大兵团最大的优势。采用独立遂行战略任务的大兵团作战,针对一方面中共军队,施行重点进攻,重点防御,以达到进可攻,退可守的目的。   这个大兵团作战的策略成为这次会议讨论后大家的共识,并且很快地由国防部牵头,会后便立即着手实施起来。   其实关于兵团的建制,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只是那个时候的兵团还比较小,充其量不过两三个整编师合编而成。当初孟良崮之战前,便组建了以汤恩伯为司令官的第一兵团,只是随着整编七十四师的被歼,第一兵团也就冰消雪融了。   这次军事会议还达成了另一个军队的改变,那就是恢复整编之前的各军、师的番号,同时正式恢复抗战时期一军辖三师,一师辖三团的编制,取消整编军、整编师及整编旅的称号。事际上,这个工作在很久以前,整编十八军便已经完成了,在其下的整编旅里早就是三团的建制。   ※※※   组建大兵团的战略很快地便实施了下来,按照上面的规划,将全国几个战区的国军统编成了十七个兵团,由于在东北长春坚守的郑洞国所部两个军在三月的时候已经编为第一兵团,所以这一次重组兵团是从第二兵团开始。   第二兵团是由睢杞会战中的主力邱雨青的整编第五军这基础组建的,此时将整编师恢复成原来的军,下辖有第五军、第十二军、第七十军、第七十四军、第一百军及新编第二十一旅和独立骑兵旅,共有十二万人,司令官为此时刚刚大病初愈不久的杜聿明将军,邱雨青被任命为副司令官。   第三兵团为原桂系所部,在去年由白崇禧提议组建,故而依然未变。   第四兵团是六月的时候,也是由武汉剿总的白长官提议组建的,辖第十、第二十八和第八十五这三个整编师,其实不过一个整编军而已,这个时候按照国防部的计划,将第四兵团合进第十二兵团内,以组成更大的兵团。而所遗的第四兵团的番号准备由华北的保定绥署下的部队组建。   第五兵团为西安附近关中地区胡宗南辖下的几只部队组成;第六兵团是配制在东北锦州附近的滇军为主的部队。   第七兵团,便是在睢杞会战中表现突出的黄伯韬所部临时组建的那个兵团,此时又再次经过了扩编,辖第二十五军、第六十三军、第六十四军及第七十二军四个军,并辖有第三快速纵队。   第八兵团、第九兵团都是位于东北的部队,第十兵团原是以川军杨干才所部为基础组建的,也是在六月时由武汉白长官提议组建而成的,不过这是一个小兵团,按照计划合入了第十四兵团里,而新组建的第十兵团则是以驻守太原的晋军部队为主。   第十一兵团为华北驻张家口地区的部队。   第十二兵团,这是与第二兵团一起,被蒋总统与国防部重点建设的一个兵团,以整编十八军与武汉剿总下辖的原第四兵团合组而成,此时各部队恢复原番号,整编十八军的两个整编师,整编第三师恢复为第十军,整编十一师恢得为第十八军,于是,这个第十二兵团此时下辖有第十军,第十四军,第十八军及第八十五军四个军,合计兵力同样达到了十二万之众。   第十三兵团,是以李弥的黔军整编第八军为基础建立的,此时暂时辖有第八军和第九军这两个军,司令官为胡从俊与张贤都熟识的李弥将军,去年南麻之战的时候,李将军曾经带着整编第八师急援过整编十一师,所以后来又经过了临朐之战,自此,胡从俊与张贤都与这个李将军结下了不错的交情。   第十四兵团,是以杨干才的原第十兵团为基础组建而成的,辖第二十军和第二十八军,司令官由宋希濂担任。   第十五兵团也是晋军部队,第十六兵团是以川军整编第四十七军与第五绥靖区为基础组建的,司令官为孙元良。第十七兵团为冀东的部队,归属于平津地区统领。   ※※※   整编十八军并入了第十二兵团里,整编第三师恢复成了原来的番号,为第十军,也就是在抗日战争中表现出色的那只部队,当初的常德会战虽然应援常德有些缓慢,但是在随后进行的衡阳保卫战中,这个军打出了中国军队的风采,虽然在后来方先觉军长作出了投降的决定,但是却无法抹杀那些为国血战的将士们的功绩。在抗战胜利后,第十军被整编成了整编第三师,也是围攻中原解放区的几支部队之一,只不过在后来与整编十一师一起调到了鲁西南地区与刘伯承作战,却不幸钻进了刘伯承的口袋里,几乎是全军覆没了,随后重新组建的整编第三师又在调守平汉铁路的时候,在西平附近被解放军击溃,直到被国防部划到了整编十八军辖下,其实也就是一个空番号的部队,经过胡从俊大刀阔斧地整顿与整编十一师合编之后,尤其是整编十八旅的划入,使这个整编师已然成为了又一支土木系的劲旅。此时的整编第三师番号已然取消,代之的是第十军,辖下第十八师、七十五师和一一四师这三个师。   整编十一师也恢复成了第十八军,辖下的整编十一旅改为第十一师,原来的旅长也就顺其自然地改任为了师长,便这样,张贤这个旅长成为了第十一师的师长;整编四十九旅,也恢复成为第四十九师,师长徐海波;整编一一八旅,恢复为第一一八师,师长王元灵。   在第十二兵团中,还在原来白崇禧所组建的第四兵团下的两个军,一个是第十四军,辖下有第十师与第八十五师;另一个是第八十五军,辖下有第二十三师,第一一零师和第二一六师三个师。   此外,原隶属于整编十八军的第四快速纵队,此时也配制给了第十二兵团,这个纵队相当于是一个师了,下辖有两个步兵团、一个坦克营和一个炮兵营,这是一个摩托化的部队,那个坦克营装备有二十多辆美式霞飞坦克及十多辆装甲车;炮兵营装备有十二门一零五榴弹炮。   十二兵团,四个军,一个快速纵队,总兵力达到十二万,便是想一想,也令人望而生畏了。   可是,此时的司令官的人选却迟迟未公布出来。   ※※※   这个第十二兵团的司令官,在原整编十八军的将领们看来,非胡从俊莫属了,虽然上面迟迟没有公布这个司令官,但是对于杨涛、覃军长及王元灵、徐海波等人看来,却并不在意,在他们看来,胡从俊当这个司令官是众望所归,没有什么可以多想的。虽然那个原第四兵团的吴周司令也有可能当选,但是吴周辖下的那两个军毕竟是二流部队,根本无法与十八军和第十军相提并论的,而这个吴周司令官又非黄埔嫡系,便是从蒋总统那里也不可能同意的,他充其量也就当一当兵团的副司令!   如果没有当初胡从俊对自己的表白,张贤也真得会如同大家那样想了,只是胡从俊心里比谁都清楚,并将自己与白长官、与国防部的矛盾也告诉了他,所以这个时候,那个司令官的任命迟迟不下,张贤便越是心焦了起来,如今他可以肯定,便是这个司令官任命下来,也不会是胡从俊了。如果真得是胡从俊来当这个司令官,那么在国防部里也就不必要如此得酝酿,只怕早早地就通告下来了。   其实,张贤也可以看出来,在他们这个原整编十八军的系统里,除了他之外,杨涛也猜测出了些什么,如今整编十一师恢复为了第十八军,杨涛实际上已然是这个军的军长,只是十二兵团的司令官没有确认,那么他们这些军、师长的任命书也就没有人来签字,这虽然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过程,但却也是缺一不可的。   胡从俊还在南京并没有回来,或许此时正在接受着蒋总统的训令!虽然张贤如此得来想,却还是无法掩示住自己的焦虑,他实在想不出来,如果这个第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不是胡从俊,又有谁能够堪当如此得重任呢?      第四十章 兵团(三)      在大家忐忑不安的企盼之中,第十二兵团的司令长官人选择终于公布了出来,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这个司令官竟然是此时已经离开军队近十年的老十八军的军长黄维,此时的黄维将军正热心于武汉仿照美国西点军校,筹备创建新式的军官学校。   胡从俊与原第四兵团的司令吴周将军分别被任命为了十二兵团的副司令官。   这个任命一公布出来,对于原整编十八军系统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意外,同时也感到莫名其妙,许多人都哗然了起来。   一听到黄维当上了十二兵团的司令官,首先坐立不安的便是军长杨涛,他对于这个任命一点的准备也没有,当即招集了手下的三位师长在一起讨论起了这件事来。   对于黄维这个人,张贤倒也听说过,知道他是黄埔一期的毕业生,中将军衔,曾经在陆大特别班第一期培训过,是黄袍加绿帽的正经八百的嫡系科班。早在当年陈诚长官任第十八军军长的时候,黄维便在其手下任旅长,后升为第十一师的副师长、第十一师师长,并在庐山军官训练团受过训。一九三七年,又被派往德国留学深造,后因抗日战争的爆发,而提前回国。在抗战中,黄维先是接任十八军六十七师的师长之职,在淞沪抗战中的罗店血战中,黄维一举成名,那个时候胡从俊便是他手下的一名团长。罗店血战,面对日军的猛烈进攻,黄维生生亲自驻守罗店一个星期,打到最后他手下的三个团长中,一人战死,两人重伤,师部里除了一个电报员,连文书、炊事员都拿枪上阵,战后整编,活着的连一个团都凑不齐。当时,国府的宣传机构便曾大肆宣传过黄师长的忠勇可嘉。一九三八年,黄维升任为了第十八军的军长,奉命参加了武汉会战,在南浔路的马回岭之战中,协同友军粉碎了日军妄图迂回德安的诡计。后因与第十一师的师长彭善有矛盾,被调出十八军,担任第五十四军的军长,由昆明赶赴越南边境抵抗日军入侵。但是,这段时间并不长,又因为与集团军的司令产生矛盾,最终被调离军队,改任为军事委员会的高参。   从一九三九年被调离军队,黄维只在抗战胜利后的一九四六年短暂担任过三十一军的军长,却没有与共产党打仗。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黄维负责的是青年军的招集与培训工作,一九四七年春天,又被调到国防部联勤总部任副总司令,这个任职也没有多久,到秋天的时候,根据美国顾问团的建议,国府在武汉筹办仿西点的新式军官学校,他又被任命为这个学校的校长。   “各位,对于上面新任命的这个黄总司令,我不知道你们都有什么感想?”开门见山的,杨涛便问着自己的这三个下属。   这一回徐海波并没有抢先回答,而是有些不安的望了望身边的张贤,张贤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转头看着王元灵,道:“老王,你曾经在黄总司令当十八军军长的时候,在他的手下做过,还是你先来说一说吧!”   王元灵看了眼面前的杨涛,其实他与杨涛都在黄维的手下干过,杨涛自然比他更熟悉黄维的为人,却这么地来问他们,想来自有自己的目的所在。当下,他略为思索了一下,这才道:“要怎么来说呢?黄维这个人的为人还是比较正直的,就是做事太硬性,不知道变通,有些书生气!”   “他正直?”杨涛显然对王元灵的判断十分不满,讽刺地道:“如果他正直的话,就不应该到我们十二兵团来攫取这个司令官的位置,还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关节来钻营的呢!哼,他这个人的野心太大,我倒是听说他是为了谋取某省的要职,可是资历又不够,所以才会想到来当这个十二兵团的总司令,来培养资历的!”   张贤可以明显得看出来,王元灵对于杨涛的这段话并不认同,但是却没有反驳,在张贤与徐海波不停点头的时候,王元灵却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连头都没有点一下。   杨涛说着说着,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对着大家道:“本来兵团的司令官一职,是非胡军长而莫属的,无论是我们第十八军,还是老覃那边的第十军,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便是在资历、战功上,胡军长也是当之无愧的。可是黄维他是什么人?只不过凭着自己曾经是胡军长的长官,妄图以此为阶梯,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置党国的利益于不顾,这实在是可耻之极!”   听他说得如此愤怒,张贤明显得感到他与黄维之间定然有着难以释怀的芥蒂,只是这个时候却不便张口来问。   “这个黄维中将指挥作战怎么样?”不等张贤提问,徐海波当先着问道,其实这也是张贤十分关心的一个问题。   一提到这个问题,杨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大家道:“他?哪有什么指挥才能,这个人过去在十八军任军长的时候,毫无建树,不仅没有什么表现,还刚愎自用,苛刻寡恩,从来不得人心!再说,抗战胜利之后,他也没有与共产党打过仗,脑子里定然还是当年围剿红军时的战术战略,肯定不是共产党的对手。再说,便是当年的抗战期间,他也只是从淞沪战役时开始,只打了最多一年的仗,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此的重任呢?我真得不知道国防部里的那些大官们是怎么想的!”   “我倒时听说当年在淞沪会战的时候,他带的那个师在罗店打得十分顽强,也非常的好!”张贤悠悠地道。   杨涛愣了一下,蓦然越发得愤怒起来:“屁!那都是放屁!”   张贤也愣了一下,再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仿佛是觉出了自己的失态,杨涛这才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却依然不屑一顾地道:“其实这些都是当年的宣传需要,他那个师打得是惨,打到最后没胜下几个活人!可是,这也正说明了他当那个师长的无能!他就是一个死脑筋,一切指挥都是依照上面的指示按部就班地来进行,跟鬼子硬碰硬,那不是找死吗?你们三个师长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场上作战,怎么可能是一承不变的呢?我们随时都要准备随机应变,他的指挥就是过于死板,过于僵硬了!完全就是一个书呆子!”   说到这一点上的时候,久未发言的王元灵却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看来,他也同意杨涛的分析。   听到杨涛如此一说,张贤的心里却是凉了半截,如果照杨涛的话来讲,这个黄维的确不适合作十二兵团的司令官,这个十二兵团怎么来说也是国军的主力,好歹也有十二万人,打仗又非是儿戏,大家的生死其实就是掌握在这个司令官的手上!   “我这些日子的胃一直不好,时时的阵痛,这几日更是痛得我坐卧不安,连睡觉都睡不着,所以我决定还是先去汉口疹治!”直到最后,杨涛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以后,第十八军就可靠你们三位了!”他不无伤感地道。   张贤、王元灵与徐海波都不由得一怔,虽然他们都知道杨涛的确是有很严重的胃病,但是显然,这一次他说要去治病的话,其实就是要离开这个第十二兵团,无疑是在躲避开那个黄维的到任。   “钧座准备到汉口去几日?”徐海波经不住问道。   杨涛却是一声得苦笑:“去几日?呵呵,那要看医生怎么说了!或者不几日就回来了,也或者这一去将不再回来!”   听着他的话,大家都错颚不已,分明听到了他准备退出军界的决心!   ※※※   从杨涛那里出来,十八军的这三位师长却都是一脸得彷徨,如今知道十二兵团的司令官是黄维之后,而作为原顶头上司的胡从俊还在南京未归,杨涛这位新任不久的军长又有甩手撂挑子的迹象,那么作为十八军辖下的他们这三个师长又将何去何从呢?   徐海波并没有杨涛那么多的心事,对于他来说,想法是非常简单的,谁来当这个司令官都行,只要能够带着大家打胜仗,他就会举双手赞成。而张贤何尝不也如他的想法一样,只是张贤却知道,真正能够带领大家打胜仗的长官,还要看今后的作战情况,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知道的,便是胡从俊那么精明的人,论起打仗来,也算是国军中的常胜将军,都提心吊胆地不敢随便说打胜仗,别人只怕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三个师长又说了一番话,徐海波当先地离开回归四十九师去了,这个时候,张贤不由得问起了王元灵来:“老王呀,刚才听杨军长的话,他对这个黄维是十分得不满,好象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某种矛盾!”   王元灵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阿贤,你看出来的不错,他们两个人的确是有一点的隔阂,只怕将来共事的时候也会出问题!”   “哦,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事呢?”   王元灵苦笑了一声,这才道:“那还要从当年的武汉会战时说起了,那个时候黄维是十八军的军长,杨涛是十一师的参谋主任,十一师的师长当时是彭善,我也在十一师里,不过是一名参谋而已!那一次黄维与彭师长之间因为一个团长闹起了矛盾,那个团长在作战时有一些失误,彭师长想要处理,而黄维却认为那个团长是照他的命令在执守,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都上告到了上面去。那个时候杨军长与彭师长的关系特别好,上面过来调查的时候,杨涛便替彭师长说话,认为黄维的指挥有问题,才造成了那个团的失误,他的话很有份量,所以在后来的处理中,黄维便被调出了十八军,到别的部队去任职了,而彭师长却晋升为了军长。”   “原来是这样!”张贤经不住点着头。   王元灵接着道:“这一次黄维被任命为十二兵团的司令官,杨涛显然是担心黄维会忌恨前仇,对他打击报复,所以反应才会如此激烈。”   “黄维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呢?”张贤又问道。   王元灵想了一下,还是笑着对他道:“其实他这个人并没有杨涛说得那么坏,这个人只是有些古板,作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还算是比较正直的。比如,当年杜聿明带兵远征缅甸,打了败仗,上面派的就是这个黄维来对他的部队进行点检。当时,杜聿明还想让黄维开个恩,能够少报点损失,所以专门宴请了他。酒桌上,杜聿明客气地没话找话,说些什么天气不错,风调雨顺之类的话,呵呵,哪知道这位黄长官却一脸得严肃,告诉他们,说他的老家正在闹水灾,哪来的风调雨顺?杜聿明的部下还以为黄维是在索贿,所以连忙说要给他老家汇些款子过去,如此一来黄长官便大怒起来,道:‘我家是开柴米油盐铺的,发大水正好发国难财……’呵呵,杜聿明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知道黄长官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也只好一声长叹离席而去!”   张贤也笑了起来,道:“看来这个黄长官也不过是有些不识实务、作事认真而已!”   王元灵点了点头,同时道:“黄维的表情总是十分严肃,连走路都是挺着胸脯,一副凛然的仪容,在部下面前,从来不苟言笑。他对部下的要求很严厉,同时对自己的要求也很严格,从来不染指女色与赌博,便是从德国留学回来,也不流露出有西方的特色,一副君子的气概,若是作为一个朋友来说,肯定是一个很坦诚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小肚鸡肠!”   “那么在打仗方面呢?”张贤又问道,他认为作为一个领军之将,作人是一方面的事,但是最主要的还是要看他的指挥才能。   王元灵没有马上说话,思忖良久之后,却是一声地长叹:“也许真得象杨军长所说的那样,他其实只适合作一个理论家,打起仗义来就有些墨守成规了!”   “哦?”张贤的笑容凝固了。   最后,王元灵也不无忧虑地道:“如果用历史上的人物来作个比较,我觉得他倒是与两个人有些相似!”   “哪两个人?”张贤急急地问道。   王元灵看了他一眼,缓缓地崩出了那两个人的名字:“赵括与马谡!”   一下子,令张贤的心沉入了海底,马上漾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第四一章 黄维(一)      杨涛真得在黄维到来之前,告病去了汉口治疗,将新恢复的第十八军,也就是原来的整编十一师丢给了王元灵副军长以及张贤与徐海波两位师长,当真得是撒手不管了。   杨涛的离去,令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可是直到此时,胡从俊还留在南京没有回转,这更令张贤有些疑惑不解。他知道胡从俊的性格,这位老上司是宁作鸡头,不作凤尾之人,张贤真得怕他也会与杨涛一样,撂挑子不干了。不过仔细想一想,以胡从俊的个性,却又不似这般得不负责任,便是要走,他也会有所征兆,最少能够善后。   可是仔细想一想,其实胡从俊早就已经跟自己交过了底,他曾经说过要离开十八军的话,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作好了要离开十八军的打算!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虚汗。的确,此时的第十二兵团,虽然说胡从俊还被任命为了一个副司令官,那其实也只是面子上的事情,如果这个黄维当真得大权独揽的话,那么以胡从俊的个性也只好走人!   如果胡从俊真得走了,那么自己又将如何自处呢?   这令张贤头痛了起来,经过这么多年的南征北战,此时的他已经在十八军里上上下下相处惯了,大家都是出生入死过来的同袍,这个时候说走还真得有些舍不得!更何况将来他又将如何去面对在他的带领之下战死的那些兄弟呢?可是,应该离开的时候还是要离开的呀!如果胡从俊真得离开了十八军,那么张贤也打定了注意,那也就是他离开时候了。   想到这里,张贤心下里头已经踏实了许多,离开了军队,其实还有更为广阔的天空,他可以回到武汉,再去与王金娜重温战前的旧梦,哪怕是离开祖国,远走他乡!   胡从俊没有回来,但是黄维却先到来了。   果然如王元灵所说的一样,黄维是一个四十多岁,不拘言笑的人。不过,他这个人倒也相貌堂堂,四方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他的个头也比常人略高一点,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威风八面,便是不穿着将军的制服,让人也可以一眼看出来,他一定是一个军人。   在他的身后,跟着十多名将校级的军官,肯定是他带过来组建兵团总部的人。他从火车上一下来,便如同是众星捧月一样,许多的军长、师长都围将了上去,以示欢迎。   张贤却带着十一师的副师长、参谋长站在了驻马店车站的最后面,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与大家一样去凑这个热闹。   那个黄长官在第十军覃军长的亲自导引下,与到车站接站的第十军与第十八军的诸位师长、副师长与参谋长一一握手,而王元灵作为第十八军的副军长,此时代行起了杨涛的职责,为他介绍着第十八军里的这些长官。   很快,第十军的长官都已经与这位兵团司令官见了面,轮到十八军的时候,王元灵首先介绍了自己一一八师的几位官长,然后又向黄维介绍了紧随其后的徐海波与四十九师的官长。   “第十一师的师长张贤不在吗?”对于那几个二流师的情况,黄维也只是客气地寒暄了几名,马上向王元灵问起了这个十八军的核心师,也是整个十二兵团的核心师的师长。   “他在后面!”王元灵连忙回应着,同时也向他笑着解释:“钧座此来,大家热烈欢迎,呵呵,人比较多,张师长没有一时落到了后面!”   黄维却是一脸得端正,不快地道:“看来,我此行有些劳师动众了!”   王元灵愣了愣,连忙尴尬地道:“钧座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维看了他一眼,点着头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王元灵,你也曾在我的手下做过事,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搞这些,不就是一个接站吗?有必要派这么多人出来相迎吗?好象是总统出巡一样!”   “是!是!是!”王元灵连忙应声答着,脸已经红成了一块布。   终于,在王元灵的指引之下,黄维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张贤挺直身体敬了一个礼,他身后的十一师官校们也齐刷刷地敬了一个礼。   黄维点了点头,向着张贤众人回敬了一个礼后,却是有些惊讶地道:“你就是十一师的师长张贤?”   “是!”张贤朗声回答着。   “我久闻你的大名,见面的时候真没有想到你是如此得年青!”黄维不由得大为感慨了起来。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承蒙钧座夸奖,其实属下也快三十岁了!”   黄司令官却摆了摆手,道:“张贤,我不是在夸奖你,只是觉得你这个师长太年青了!”   张贤愣了愣,忽然感到有些尴尬起来,黄维的话,分明是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他应该还有下一句话,那就是‘这么年青的人怎么可以当十一师的师长呢?’。当下,他也不快了起来。   王元灵却笑道:“钧座,张贤来当这个十一师的师长,我都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其实我这个副军长应该让位于他才是!”   黄维怔了一下,这才告诉他们道:“这次我到这里来之前,专门去汉口看望了你们十八军的杨涛军长!”   “哦?不知道杨军长的病恢复得怎么样了?”张贤连忙问道。   黄维看了他一眼,道:“杨军长的病需要修养,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部队,所以十八军还是靠你们三位师长尽力维持!”   “是!”张贤与王元灵同志答着。   黄维又认识了一下张贤身后十一师的军官,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走开了。   ※※※   随着黄维来到驻马店,他的十二兵团兵团指挥部也筹备了起来,不过,这个指挥部里许多的要职,却都是他委任从武汉他所创办的军校里带出来的教官与属下,所以基本上都是他的亲信。在这一点,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没有谁会这么笨,到十二兵团来当个光杆司令的。   不管怎么说,黄维也曾经就任过第十八军的军长,所以在十八军里,还是有一些的底子,王元灵就是他曾经的属下,所以他对王元灵也是非常得重视。   黄维到达驻马店之后,第二天便招集第十军与第十八军所有团级以上军官开了一个会,在会上黄维倒也十分得坦白,告诉大家,他此次就任第十二兵团的司令官只是一个过渡,也承认自己对此时共军的作战是外行,所以这一次呆上几个月后,便会离开,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会换上更为合适的人来担当。在这个会上,黄维并没有说出那个更合适的人是谁,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胡从俊。   会是开过了,但是问题却还没有解决,十八军军长杨涛没有到任,所以黄维的军长任命状便迟迟未发出来,而在这个时候,王元灵却私下里找到了张贤,与他讲了一个令张贤都有些不安的话题。   “阿贤,黄长官昨天夜里单独找到了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来!”王元灵没有隐瞒,如实地告诉了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却是一笑,对着他道:“老王,黄司令找你谈事,这是你的荣幸,你不用告诉我!”   王元灵却一本正经地道:“阿贤,你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自从张慕礼走了之后,在这个十八军里,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交心的朋友!”   看他如此严肃的样子,张贤马上明白了他此来的不寻常,当下也严肃起来,坦白地道:“王大哥,我从进入十一师就在你和张大哥的照顾之下成长起来,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师长与兄长,有什么话,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当不当讲的,你尽管说出来!”   王元灵点了点头,这才对着他道:“昨天黄司令找我,跟我谈了我们十八军里的事,他说杨涛称病不归,显然是对他这个司令官不满,而他之所以没有给杨涛下任命状,也是因为杨军长对他的不信任。他在汉口看望杨涛的时候,杨军长说他的病很重,其实他也问过了医生,医生告诉他,杨涛只需要调理几日就可以出院了!”   张贤想了想,道:“杨军长借病离开十八军,其实就是要躲避黄长官。如果黄长官想要得到杨涛信任的话,应该及时将杨军长的委任状发下去,否则,久则生变,到时大家离心离德,这个队伍更不好带了!”   “是呀!”王元灵也道:“我也是如你这般地想,所以劝黄长官及早地下发杨涛的军长委任状,但是黄司令却跟我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张贤问道。   王元灵道:“十八军这些日子其实都是我这个副军长在打理,所以他就问我,有没有信心来当好这个十八军的军长?”   张贤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黄维这是在搞分化,他想拉拢王元灵以对抗杨涛的威胁,或者想要将杨涛一脚踹开,以掌握十八军的实权。当下,马上问道:“王大哥,那你是怎么说的?”   王元灵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对他道:“我当时便以能力不足为由,委婉地回绝了,可是黄司令还是要我好好地想一想再答复他。”   望着王元灵有些闪烁的眼神,张贤马上明白过来,王元灵这是在寻求自己的支持,对于十八军,他这个十一师师长的表态才是举足轻重的。而对于任何人来说,能够坐上十八军军长的位置,那无疑是一件非常风光得意的事,王元灵难道真得能够做到无动于心吗?   “那么,王大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来想的呢?”张贤平静了下来,缓缓地问道。   王元灵苦笑了一声,老实地道:“你要说我不动心,那是假的!呵呵,想一想,如果真得能够当上这个十八军的军长,也是我心里梦寐以求的!只是如此一来,便定然令杨军长无处存身了!怎么说来,我们大家都是在一起摸爬滚打而出来的,我也是得了胡军长与杨军长的提拔,才会有今天,如果我真得答应了黄长官的话,那就有些忘恩负义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赞同地道:“王大哥,你的决定是对的,忘恩负义的事我们不能够做!”   王元灵“嗯!”了一声,没有再答话。   张贤道:“如果你真得答应了黄司令,那么我们十八军里可能会变得更乱,到时大批的更换部队的将领将是不可避免的事,大家肯定是人心惶惶,不要说战力会大打折扣,就算是王大哥真得作了十八军的军长,只怕到时也作不长久!”   王元灵愣愣地看着张贤,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解释着:“如果这个黄司令真得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过渡几个月就走人,那倒是最好不过,到时胡军长接任司令官,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呵呵,如果他这话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想要稳定我们的人心,杨军长若被排挤出去,那么大家就都会不满,王大哥又与他相从过密,到时只怕会上行下效,可能对你的意见也非常大!”   王元灵点了点头。   张贤接着道:“不要忘记,此时正是我们与共产党争夺中原的时候,若是有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步入区寿年的后尘!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家应该做的是同甘共苦、同舟共济,而不应该是互相拆台!”   “是!你说得对呀!”王元灵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梦方醒。      第四一章 黄维(二)      黄维还是给杨涛下发了十八军军长的委任状,虽然这只是一个名义,只是一张纸,但是却代表着对杨涛作为十八军军长的认可。   张贤知道,为了这份十八军军长的委任状,王元灵定然是作了不少的工作,黄维也有一些无奈。此时他与杨涛之间的将帅不和,也几乎成为了十二兵团中最为明显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十二兵团组建之初的这场将帅之争,似乎就预示着一个非常失败的结局。   杨涛的委任状是十二兵团中最后一个下发的,虽然黄维对于杨涛是十二分的不满意,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屈就了。   可是,杨涛却没有一丝想要转头的迹象,在汉口治完了病,径直回到了湖面的老家,根本没有再回到前线的驻马店。   当初在八月初开军事会议之时,胡从俊因为必须要参加,所以命令杨涛从南京回转驻马店打理前线的事务,却没有想到这一个月还没有下来,两个人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八月底的时候,胡从俊终于从南京回到了驻马店,面对的却是纷乱如麻的一堆杂事。   十二兵团的组建,开始的时候本来就不可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胡从俊看来,黄维应该有这个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控局面,却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单单一个十八军都没有搞定。   见到胡从俊回归,大家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希望,也终于有了一个主心鼓,纷纷表达着自己的盼望之情。而胡从俊的归来,同样也令黄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毕竟,此时的胡从俊还是十二兵团的副司令官,是他的老部下,也是他带出来的兵,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胡副司令总要卖个面子给他。   黄维亲自将胡从俊接回了驻地,大家并不知道胡从俊和他的这个老上级坐在车里都谈了些什么,只是看到胡从俊下车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大家都碍着黄司令官在场,许多的话都不便说出来,一直到黄维离去,这才七嘴八舌地谈论起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其中不外乎是两种意见,其一是认为十二兵团让黄维这个门外汉坐首,而没有让胡从俊出任司令官一职,让许多人都在替胡从俊打抱不平;其二是向他反应十八军此时的乱局,杨涛军长久病不归,直接影响了军中的士气,许多的事都无法解决,最基本的就是人事安排一项;整编十一师虽然重新恢复成为第十八军,里面还有许多的细枝末叶没有理顺,而仅凭着王元灵这一个副军长来处理,显然不合适的!   新从南京回来,胡从俊看上去也疲惫不堪,但还是婉转地对大家一一作了答复。对于那些为自己鸣不平,认为他应该当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的人,他笑着道:“我胡从俊不过是一军之长,无论从名气上还是从资历上,都无法与黄司令相提并论,更何况他还曾是我的老上司,这十二兵团由他来当是再合适不过的!”他的话虽然如此得说,但是张贤却明显得感觉得到,他心中的那份无奈与酸楚。   针对十八军军长杨涛不归之事,胡从俊也笑了笑,道:“杨军长不过是有些情绪罢了,呵呵,等过些时日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的!”   就这样,胡从俊将第十军与十八军里这些自己的原班人马的属下一个个的打发出去,直到最后,剩下了张贤一人。   张贤并没有准备向胡从俊发问,见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也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而去,却被胡从俊拦住了,问道:“张贤,他们都有那么多的问题来问我,你就没有问题要问的吗?”   张贤摇了摇头,道:“今天没有了,钧座,你刚刚回来,也太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胡从俊却站起身来,将那个敞开的门关上了,然后回转身面对着张贤,脸上的笑容也收拢了起来,示意着张贤重新坐下来。   张贤愣了愣,知道他肯定是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只得点了点头,重新坐下。   “我们两个之间,也没有什么客套的话,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你有什么也就说什么,不要显得这么见外!”胡从俊坐到了张贤的身边,这样地告诉着他。   张贤的脸有一些红,的确,如胡从俊所说和那样,他是显得有些见外了。   “你还是先跟我说一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十八军里的情况吧!”胡从俊对这个问题还是非常关心的。   张贤想了想,老实地对着他道:“其实刚才大家都已经跟您谈过了,我要说的也是那些,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真得没有别的事情吗?”胡从俊又问了一句。   张贤蓦然想起了那天王元灵跟他说的私事,那一次黄维司令官有换掉杨涛军长的意愿,但是终究还没有成形!再说,那一次王元灵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不要将这件事再转告别人,他也心领神会的答应了。这个时候如果把这件事跟胡从俊说出来,是不是对王元灵会是一个出卖?更或者会不会造成黄长官与胡从俊之间的矛盾呢?仔细想一想,张贤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没有别的事情了!”   听到张贤如此肯定的话语,胡从俊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叹了一声,老实地告诉张贤:“阿贤呀,你知道吗?我真得担心十八军会有什么变动,十八军可是十二兵团的主力,如果十八军里有异动,那么十二兵团也就毫无战力可言了!”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明知故问地道:“钧座所说的异动是指哪一方面呢?”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当然不会是士兵的,那些士兵不管谁来当自己的长官其实都是无所谓的;我只是担心黄司令会调整十八军的将领,我知道杨涛与他的关系不好,他要是真得把杨涛换下来,我也无能为力的!”   张贤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的这位老长官,他身在异地,其实也已经对驻马店的局势了如指掌,其实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以他能当那么久的十八军的军长,自然对自己的属下十分了解的。   见到张贤沉思不语,胡从俊又接着问道:“阿贤呀,你有什么办法让杨军长赶快回归吗?”   张贤苦笑了一声,对着胡从俊道:“钧座,杨军长这一次其实是有心结呀!首先他是对你未当上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感到不平;另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担心黄长官会对他打击报复!呵呵,黄长官到任以后,给所有的人都下达了委任书,唯独是杨军长,拖了很久,才在大家的催促中将委任书下达,我想杨军长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而有意不归,以为难黄长官!”   胡从俊点着头,却道:“杨涛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其实也只是一时的赌气而已!”   张贤却转头看着胡从俊,悠悠地告诉他:“你知道吗?钧座!如果你还不回来,大家就都会认为你已经离开了我们十八军,都作好了各自的打算!”   “哦?”胡从俊愣了愣,却问道:“阿贤,你也有打算吗?”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要是真得离开了十八军。你有什么打算?”胡从俊问道。   张贤认真地道:“你要是走了,那么我也会选择离开!”   胡从俊默然了,一双炯炯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这位师长,想要看清楚他的这话是不是出自他的内心。但是张贤却将头转向了窗外,避开了他的目光!   胡从俊笑了笑,这才对着他道:“你知道吗?张贤,我还真得想到过要离开十八军,离开这个新组建的第十二兵团!”   张贤再一次转过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这番话语其实早就对自己透露过,也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下问着他:“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回心转意的呢?”   胡从俊却有些感慨,道:“阿贤呀,你也知道,这个十八军是我从抗战中一直带过来的,而那个第十军又是我一手重新创建的,这两个军都仿佛是我的孩子一样,令我无法割舍,我又怎么愿意离开他们呢?”   “是呀!”张贤也道:“想一想自己真得要是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朝夕相处的战友同袍,我便暗暗地心伤,忍不住心里流泪!”   “你我真得是形同身受,这是很无奈的事!”胡从俊说着,也伤不感不已,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接着道:“虽然黄维曾经是我的上司,但是此时已经时过境迁,十二兵团的组建,我真得没有想到会有人把他搬出来出任这个司令官,呵呵,我也是一个明白的人,其实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上面的人并不想要我来当这个司令员,却又怕别人震不住我,只好把我的这个老上司搬出来,其实就是想压制我而已!”他说着,却远不似张贤所熟悉的原来那么愤怒,反而声音极为平淡,想来,这件事他已经想过了很久,已经能够承受了!胡从俊缓了一口气,又道:“这一次到南京去,蒋校长单独找我谈话,说到十二兵团司令官一职选任的时候,他很坦白地告诉我说,并不是他不信任我,相反,他对我还是很信任的,只是这个第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位置显要,又要暂归武汉行营辖下,白崇禧第一个反对我的就任;然后到了国防部,也有人极力阻拦,我也知道这肯定是何应钦在其中搞鬼,上一次准备调走杨涛也是他的主意。老头子跟我说,虽然他是总统,但是却不得不照顾各方面的利益,他说我的能力肯定是有,只是前几次作战的表现太差了,给人一种印象就是过于自私,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只好找一个折衷的办法来解决十二兵团的司令官的难题!”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贤点着头,悠悠地道:“看来,这个黄长官就是蒋校长找到的折衷方案呀!”   “是!”胡从俊无奈地道,同时告诉他:“这其实是老头子去问了陈长官的结果,陈长官从东北战场上下来,此时正在上海治病!”   一听到这是陈诚的主意,张贤也默然了。   “后来我又专程去了趟上海,看望陈长官,他也与我说了同样的话!不过,他为了安慰我,又说起了第二兵团邱雨青不也没有当成司令官吗?”胡从俊说到这里,显然有些自我安慰。   “那不一样!”张贤却道:“第二兵团的司令官是杜聿明将军,那是位身经百战的人,绝对有这个能力带好第二兵团!”   “看来,你也在怀疑黄维的能力!”胡从俊一声地苦笑,对着他道:“陈长官也有这个担忧,呵呵,所以他对我很是坦白,告诉我说十八军是土木系的支柱,虽然十二兵团的司令官还是我最合适,但是形势使然,在这个风尖浪口之上,只好推出黄维这个老将出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他真得担心十八军会被白崇禧吞并!”   张贤点了点头。   胡从俊接着又道:“陈长官要求我尽心辅佐黄维做好十二兵团的工作,而且在黄维去见他的时候,他也要求黄司令在作战部署上要坚决听从我的建议,黄维也痛快地答应了。陈长官还对我许诺,过了几个月之后,等风头过去了,黄维还是要被调离十二兵团的,到时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当这个兵团的司令官!”   “如果这话是出自陈长官之口,那定然不会是假了!”张贤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对于陈长官,他还是十分敬仰与服从的,毕竟自己能有今天的这个位置,其实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陈长官对自己的厚爱,虽然说这个的陈诚并不当权了,但是他依然还是蒋总统面前的红人,只要蒋总统不倒,那么他就不可以倒将下去!      第四一章 黄维(三)      胡从俊留下张贤与自己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虽然饭菜并不丰盛,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两样菜,见到了点荤腥,但是张贤却觉得十分得荣幸,虽然他不止一次地与胡从俊在一起吃饭,但是这一回却是在十二兵团成立后,胡从俊第一天回到驻马店来的第一顿饭。   因为胡从俊的到来,对于十二兵团来说,指挥部里的几名要员也就析数登场,另一位吴周副司令官也先几日赶到了这里来赴任,同时也将他手下的那几个军、师长带过来报道,所以这对于十二兵团来说,是一个大团圆的日子。为了表示庆贺,黄维身边的副官专门从武汉请来了一个著名的京剧班子,就在指挥部内搭台唱戏,以解大家娱乐之缺。   当然,能够到指挥部观看京剧名角表演的都是十二兵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最少的级别也是团长左右,大家也都利用这个机会相互认识,以求在以后的出战中能够互相提携,这才是黄维举办这场活动的初衷。   许多人早早地赶到了指挥部,当张贤、王元灵等人陪着胡从俊走进会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这里面聚集有了一大群的人,那个吴副司令员当先着走过来向胡从俊寒暄着,在他的身边也带着几个原第四方面军的将领。   在胡副司令与吴副司令交谈了片刻之后,两个副司令便向对方介绍起了自己原系统内的军、师长,其实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认识的,只是这个过程却不能避免。大家以后都要在十二兵团的旗帜之下战斗,还要达成彼此的默契。   胡从俊首先介绍了第十军与十八军里的这些将领,然后再由吴副司令介绍他曾带领的第十四军与第八十五军的将领,当他指着第八十五军第一一零师师长的时候,特意向胡从俊等人道:“这是我们一一零师的师长沈凤起,这可是八十五军的主力,呵呵,沈师长特别能打!”   “原来是沈将军!久仰久仰了!”胡从俊客套地答着。   但是,张贤的眼睛却瞪得老大了起来,听着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再看到这个师长人的时候,经不住叫了起来:“沈兄还记得小弟吗?”   沈凤起看着张贤笑着点了点头,应口道:“呵呵,张贤,刚才胡副司令没有介绍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来,只是没好相认!”   “怎么?你们两个人原来就认识的?”胡从俊转头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当年我在上陆大的时候和他是校友,沈兄比我高了一届!”   “原来是这样!”胡从俊与吴副司令也同时点着头。   沈凤起也笑着点头道:“是呀,想起当年在陆大的情景,就仿佛是昨日一样。呵呵,我还欠着张贤老弟的一个人情呢!”   “哦,是什么人情?”吴副司令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沈凤起道:“当年陆大的青年将校团事件,我也受到了牵连,呵呵,不过多亏了张老弟从中的斡旋,找到了蒋夫人替我们说话,否则我们哪有出头之日呀!我是到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哦,原来你还认识蒋夫人?”胡从俊也有些诧异,却又不满地对着张贤道:“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吗?”   张贤却有些脸红,只得告诉他:“哪里呀,我那天只是碰巧遇上了夫人而已。当年我在第六战区当作战副官的时候,曾经与蒋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她还能够记得我!”   “是这样!”胡从俊点了点头。   沈凤起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握起了他的手,显得尤其得亲热,笑着对他道:“呵呵,我早就听说你当了十一师的师长,与我同在信阳绥署之下,总想找个机会去看你。上一次倒是有机会与你们十八军一起出战,只是我们却落到了后面,见面的机会也就错过了!这一次十二兵团组建,正是我们两人大展鸿图之机,到时大家还要互相照应的!”   “是!是!”张贤连连点着头,可是这心里却有一种异样地别扭,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沈凤起,便令他想起了在陆大与他最为要好的雷霆来,当年的雷霆与这个沈凤起也走得很近,而此时的雷霆已经成了自己的敌人,由今忆昔,不能不令他惆怅万分!   黄维最后一个到场,简单地训话之后,京剧这才开演,这一次出演只有两出戏,头一出是片段的《林冲夜奔》,后一出才是正剧《将相和》。   “这么个好日子,怎么点了这么一出戏?”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您是指这出《夜奔》吧?”边上的一个副官向他解释着道:“这出《夜奔》是黄长官喜欢看的!”   听到副官这么说,胡从俊便不再言语了。   随着开场锣声的响起,戏台上那个身着武生装扮,扛着杆枪,挑着个酒葫芦,戴着毡帽,落迫非常的林冲走上场来,表演着在风雪中疾进的场景,一边优美地作着舞,一边惨淡地唱着白:“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也是张贤非常熟悉的一段戏曲,他忽然发现自己与这个黄长官之间原来还有一个共通之处,这部《夜奔》也正是他的所爱,这部京剧原本是杨小楼大师的成名之作,由昆曲所改编而来,其间的唱词深沉凄苦,令人悱恻难眠,却又回肠荡气!说到底,大家都是被林冲的悲愤的故事所感染,对他同情,对他悲伤!   胡从俊站起了身来,仿佛并不愿意听之下去,走到了边上。张贤坐在他的身边,见状犹豫了一下,虽然很想把这出戏看完,但还是也跟着站起身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钧座,怎么不看下去了?”张贤问着胡从俊。   胡从俊抬头望了一眼台上,道:“你看吧,我想要随便走一走!”显然,他并不喜欢这出戏!   “那我也陪着你走一走吧!”张贤虽然觉得有些可惜,还是作出了牺牲。   两个人刚刚来到了门口,就见到黄维从后面匆匆而来,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胡从俊的离开。   “从俊,是不是不喜欢这出戏呀?”黄维问道。   胡从俊转过身来,却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哪里,我只是有些憋闷地慌,想随便转一转!”   “呵呵,要是你有空,不妨到我的办公室里好好谈一谈!”黄维却建议着道:“从俊呀,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谈一下的,这是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一直没有抽出空来!”   胡从俊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你们谈!”张贤知趣地就要走开。   “张贤,你别走!”胡从俊喊道。   张贤停下了脚步,黄维也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胡从俊笑了一下,告诉他:“老长官,这个张贤可是我们十八军里的宝贝,可以说是我的小诸葛,同时他也是陈长官重点培养的对象,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他商量一二的,呵呵,如果不是谈什么重要的秘密,他也无需回避!”   张贤的心里一片地感动,到这个时候,真得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黄维最终点了点头。   在黄维的带领之下,他们走进了这个会场边上的一个小楼内,黄维的办公室就是二楼,从窗户里向外望去,还可以看到场中的戏台之上,那个饰演林冲京剧演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老胡,其实你我共事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并不喜欢当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黄维却是开门见山,直接谈到了这次的司令员的任免上来。   “可你还是当了这个司令官!”胡从俊平静地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黄维很是坦白地道:“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想继续办好我的军校,所以在校长召见我,要我就任十二兵团司令官的时候,我是再三地推却,却招来了校长的怒斥,他责怪我居安忘危!呵呵,陈长官也要求我来当这个司令官,并且跟我说,如果我不当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那么十二兵团就有会被白崇禧抢走!所以我思忖再三之后,也只得接手。不过,我是向校长要求过的,等他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当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之后,我还是要回去办我的军校,他也这么答应我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黄维的话,与他从陈长官那里听来的话基本一致,这说明黄维并不想骗他,是真得与他交心。   张贤却有点心不在焉,转头望向窗外,那边传来的是林冲悲切的唱词:“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迢,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啊!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见胡从俊的脸色已然缓和下来,黄维长出了一口气,又道:“从俊呀,我今天便跟你交个底,我其实也做好了打算,在十二兵团中最多也就干个一年半载的,或许几个月之后就会离开的,到时这个司令官之位肯定会推给你!”   “多谢钧座的美意!”胡从俊客气地道。   黄维却是摆了摆手,话题一转,又道:“只是,既然我现在当了这个兵团的司令官,就要把他干好,不能让别人说我不过是一个走堂的!”   “那是!那是!”胡从俊随口附和着,心下里一定是不以为然。   张贤一直站在胡从俊的身后,静静地一言不发,耳边却听着窗外传过来的唱腔:“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鞲苍鹰、离笼狡兔、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罚难得皋陶。似这鬓发萧骚,行李萧条。此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教你海沸山摇。……”   “其实你们大家都很配合我的工作,只是唯一一个令我有些为难的就是十八军的杨涛军长!”黄维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如今十二兵团也成立了这么多天了,他却连个面也不露,我知道他已经从汉口出了医院,此时回到了湖南长沙的家中,这样下去实在是不好,如果他再不归队,只怕我也不好向上面交待!从俊呀,你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他早早地归队才是!”   胡从俊一边听着,一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张贤,听着黄维的话说完,于是问着:“张贤,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杨军长归队吗?”   张贤还在听着林冲的哀叹:“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丧了!劬劳,父母的恩难报!悲号,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猛听得胡从俊在问着自己话,却是一脸得尴尬,这种事情以他这样的身份,是不好开口的,当下连忙摇了摇头,道:“杨军长的事,作为属下,我们怎么好过问呀!”   胡从俊笑了笑,对着他道:“杨军长是一个性情中人,有的时候,不免作出些孩子气的事来!呵呵,其实他对大家的感情很深的,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年,我想只要你们这些师长、军长们以及他的老战友联名,一起给他写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或许可以打动他,可以令下放下包袱,早日回归!”   张贤愣了一下,胡从俊的话无疑是说到了点子上去了,如果换成了是自己,只怕也难以回绝这些战友们的挽留!   屋外的好戏还在上演着,林冲如泣如述的唱词已然打动了所有人的心:“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啊呀,哭,哭嚎陶,急走羊肠去路遥,天,天哪!且喜得明星下照,一霎时云迷雾罩,忽剌剌风吹叶落,震山林声声虎啸,又听得哀哀猿叫。俺呵!走得俺魂飞胆销,似龙驹奔逃,啊!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呀!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闱梦杳,想亲闱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      第四二章 游行(一)      果然如胡从俊所预料的那样,在他的示意之下,第十军与第十八军的五位师长联名给杨涛发了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电文中言词也非常得恳切,请求他速回部队,以主持十八军的军务。杨军长接到了这封电报之后,虽然是犹豫再三,但还是经不住大家的规劝,终于在九月初的时候回到了十八军里。   对于杨涛的回来,大家当然都十分高兴,胡从俊也从十八军军部搬出,正式搬进了十二兵团的指挥部所在的区域里,总算可以放心地离开了。而对于黄维来说,也非常知趣,并没有责怪杨涛的久滞未归,亲自过来看望一下,鼓励了一番之后,也对往日的事情只字不提。杨涛也收起了早先的不满,唯唯诺诺,两个人便这样看上去已然达成了和解。   不管是真得和解也好,还是面和心不和也好,十二兵团组建之初的将师之争总算是告一段落,一场看似水火为容的冲突就这样在胡从俊的斡旋之下,转瞬烟消云散了。   但是,历史的车轮却是以隆隆地声音厚重地走来,浓烈的硝烟以呛人的速度在四处弥漫着,一场更大的决战已然是迫在眉睫了!   最先出现危机的是东北战场,虽然在陈诚撤职之后,被称为四大金刚之首的卫立煌将军被委任为东北剿总的司令官,但是却没有能够扭转战局向继续不利的方向发展,在被以林彪为首的共产党东北野战军的蚕食之下,兵力的对比上已然处于了劣势,此时国民党军队除了重兵驻守下的长春、沈阳与锦州这三座主要城市及渤海的几个港口还在自己的控制之外,其他的地方尽皆被共产党占领。   也就在这个时候,针对东北战局的变化,在蒋总统与卫司令之间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依蒋总统的意见是要将东北的兵力集中起来,宁愿放弃长春及沈阳这几处要点,死守锦州保住辽西走廊,以便与华北的傅作义配合,达到进可以夺回东北,退可以撤往关内的目地;而按照卫立煌与其下许多的将领的想法,则力主固守沈阳、长春与锦州等几处要点,保全东北,以求待变。客观得来说,此时的蒋中正还是有一定的先见之明,不敢再对自己的军队有所期望,把自己方在了一个弱者的位置上,所以才会选择最保守也是最安全的守锦州的方案。但是,他的这个决策却没有得到卫立煌与廖耀湘等高级将领的支持,这些东北的国军将领们还妄想着再来一个四平街之战,令林彪折戟!的确,此时的林彪带着东北野战军,已然久围长春而不下,也处于了一种焦头烂额之态。   就在国军统帅部对东北战略尚无决策,蒋、卫仍然在为打不打通沈锦线将主力撤到锦州的问题而争执不休的时候,林彪带领的共产党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却依照中共中央军委会的决定,留下部分兵力继续围困长春,主力悄悄南下,兵锋直指锦州。毛泽东也担心蒋介石的决策最终成行,到时肯定会加大解放华北的难度!   于是,关系到东北两军命运的一场大的会战就从九月十二日开始,拉开了序幕!   而就在东北战场锦州会战开始后不久,山东战场上也出现了国民党军难以控制的局面。就在上一次的睢杞会战后不久,虽然最终国军保住了陇海铁路的畅通,并且收得了河南省的省会开封,但是却将山东津浦铁路上的补给站兖州丢失,立时使山东的局面被动起来,国军此时被粟裕领导的华东野战军包围在了济南与青岛两座孤立的城市之中,王辉将军所率的第二绥靖区辖下的九个作战旅、五个保安旅及特种兵部队共十万人左右,只能固守济南,实际上成为了一头待宰的羔羊。依照王辉将军的建议,此时应该放弃济南,南下与徐州方面会合,以求集中力量再行突破。但是他的这个建议很快便被蒋总统否决了,在蒋总统看来,如是济南一丢,那实际上就是将徐州的门户彻底地敞开了来,并且令共产党的华东与华北两块解放区连成了一片,同时也将国民党所控制下的平津地区阻隔开来。王辉也知道济南对于国军来说的重要性,也只好勉为其难,在济南城作死守的准备。   九月十六日开始,济南战役终于打响了起来。王辉将军坐镇在济南城,开始的时候倒也打得有声有色,与华东野战军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也就在这个时候,驻守城西的整编九十六军军长吴化文在共产党地下人员的策动之下,倒向了解放军,于是这场国军的济南保卫战立时赴于了瓦解。这个吴化文,实则是一个大汉奸,抗日战争时期投靠日本人,并且帮助日本人在鲁中地区制造无人区,屠杀同胞。此人极善于投机取巧,就像墙头草一样,看到哪方强盛便倒向哪边,很是为人所不耻!因为手中握有重兵,抗战胜利后,虽然有很多人想要以汉奸罪杀掉他,但是却无人能动,而王辉将军主持山东,原有机会将之除掉,却又顾虑重重,反而对他偏坦维护,其实只是想要得到他的尽心辅佐,直到这个时候,王辉将军才真正尝到了一种忘恩负义的苦涩!   九月二十四日,济南被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全面攻占,王辉在化装逃跑的路上,被当地的民兵抓获,成了共产党的俘虏。   济南战役已然成了国军与共军决战的前奏,共产党对这次战役的胜利,似乎也预示着一个其后的结果。   ※※※   在中原战场之上,七月的时候,中原军区发动了一场襄樊战役,最终襄樊绥靖分署下的两个师被解放军全歼,第十五绥靖区的司令康泽与副司令同时被俘。   襄樊的丢失,令武汉失去了西北面的一个门户,同时也将南阳的王凌云部的两个军陷入了绝地。   而在这个时候,也有情报显示,位于豫西的共产党陈谢兵团与刘邓大军在宛西汇合一处,集结于桐柏山以西的新野、邓县及唐河等广大在区,并且分兵四出,活动频繁,大有攻占南阳,求歼王凌云部的动向。如果南阳再一丢,那么对于白崇禧来说,解放军就可以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下一步便可以直袭武汉了!为此,这位武汉剿总的白长官亲自来到了驻马店,在天主教堂召集信阳绥署与十二兵团的几个重要将领开了一个秘密的军事会议,与会的不过二十余人,都是军长以上的职位,张贤这个师长也没有能够参加。   十二兵团的组建,其中的一个任务就是要屏障武汉的外围,作为一个机动兵团,确保武汉的安全,并且阻挡解放军南下。当然,这个兵团也是归于武汉剿总的白长官指挥。   此时,十二兵团的四个军,除了第八十五军在湖北的广水、随县一带,其他三个军都是以休整的状态布置在沙河以南的驻马店、汝南与漯河一带,正与豫西的共产党中原野战军相对。   张贤知道,白长官此来,定然会带来一个新的作战计划,而且肯定是针对刘邓或者是陈谢兵团的,只是这个时候,他也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这些长官们的决定!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的喧哗之声,张贤不由得抬起头看去,那边已经传来了熊三娃的欢叫:“呵呵,大兴哥,你好呀!”   张贤蓦然一愣,忽然想到熊三娃与熊开平请假离开十一师已经一个多月了,肯定是这个时候已然回归。   正想之间,果然在陈大兴的引导之下,熊三娃与熊开平穿着整齐的军装,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报告!”熊三娃与熊开平异口同声地喊着。   “呵呵,进来!”张贤大声的道,自己也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迎向门口。   门被推开来,熊开平在前,熊三娃在后,两个人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不等张贤开口,熊开平当先地敬了一个礼,喊道:“报告师座,熊开平和熊三娃归队报到!”   张贤点了点头,也兴奋异常,走到他们的面前拍了拍熊开平的肩膀,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熊三娃,这才问道:“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熊开平点了点头,告诉他:“还好!”   熊三娃在边上忍不住地道:“呵呵,我跟着大哥先去了昆明,见到了我的大嫂,还有我的两个侄子,那两个小子太漂亮了,让我喜欢得不得了!老大跟小虎差不多,老二比小虎小两岁!……”   熊开平在旁边听着,也喜滋滋地合不拢嘴来。   “哦!”张贤也笑着,同时问道:“老熊,你的家属安排好了没有?”   “已经安排好了!”熊开平道:“我已经带着他们到了武汉,军部后勤处还专门给我找了间房,其他的事项也安排妥当了,我怕部队会有新的任务,所以在安排完毕后就马上赶了回来!”   “呵呵,你可以在家里多陪陪家属些日子的!”张贤道:“部队暂时还在休整之中,要是有任务我会给你拍电报的!”   熊开平道:“已经离开部队很久了,有些想大家,所以就赶紧赶回来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他也有这种体会,在部队的时候,经常会想到家人,而一旦回家,又会不放心部队里的事。   “对了,这一次,保密局有个家伙跟着我过来的!要调查一些事,不过他先去十二兵团的指挥部去了!还说一会儿要过来找你,要你请他喝酒!”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他是谁呀?”   熊三娃道:“还不是那个吕奎安吕队长呗!”   “他?”张贤更是有些不解了起来:“他到我们十八军里来做什么?”   熊开平却有些脸红,还是告诉了他道:“三娃跟他很熟,在路上的时候他也跟我说起过,他要调查那个朱副官!”   “朱副官?”张贤又是一愣,经不住地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而且从淮阳回来后,这个朱副官就被信阳绥署提走了,由他们那边专案审理,我们也不能过问!”   “是呀!”熊开平道:“只是这个吕队长告诉我,朱副官在监狱里被人谋杀了!”   “还会有这样的事?”张贤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种地方也会被谋杀?”   熊开平却摇了摇头,道:“具体得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在路上问过我很多关于这个朱副官的问题,我也一一如实地回答了他!”说着,不免又有些愧疚地道:“这个朱副官我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是个共产党呢?还那么地信任他,哎!都是我的错!用错了人!信错了人!”   看着他如此自责的样子,张贤却也是深有感触,共产党这三个字不是刻在脸上的,而大家也都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拥有能辨别真假的火眼金睛!而在这个时候,共产党的卧底又好象这空气,无处不有,无处不在。也许,自己的身边就有共产党的卧底,就像当初他可以想到黄新远是共产党,却想不到钱雄风也是共产党一样!      第四二章 游行(二)      吕奎安果然如熊开平所说的一样,过来找张贤叙旧,此时正值傍晚,看来他本来就是打算要到十一师里找张贤来夜宿的,张贤也只好尽一下自己的地主之宜,自己出资让熊三娃上街买了酒与肉,让伙房里给炒一下,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摆桌款待。   吕奎安还是与原来一样得精神,尽管此时已经到了阳历的十月,实际上农历还在九月,再过两天便是重阳节了,天气也就刚刚转凉过来,张贤与熊三娃都还穿着夏季的军装,可是这个吕队长已然西服革履了起来,披着件灰色的风衣,里面的白衬衣与领带都打得整整齐齐,虽然张贤还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汗臭之味,他却浑不在意。   “呵呵,吕大哥呀,你热不热呀?”张贤开着玩笑地问着。   吕奎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挂到了门后的衣架上,这才解开了勒紧脖子的领带,并将衬衣上面的扣子也解开来,笑道:“是热呀,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   “看来你是废寝忘食了!”张贤道:“当心进入了魔障里哟!”   “不会!不会!”吕奎安却摆了摆手,也不客气地坐在了桌子之前,面对这桌并不丰盛的酒菜,不用张贤招呼,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旁边的熊三娃不高兴地提醒着他:“我说吕队长,我们师长也没有吃呢,要不是为了等你,他早就吃完了!”   “哦!”吕奎安却又故意装着傻:“三娃,你不会也是为了等我吧?”   “我当然也没有吃了!”熊三娃十分干脆地道:“你都吃完了,我吃什么?”   吕奎安与张贤相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下,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一边聊着天,一边喝着酒,一边吃了起来。张贤很想从吕奎安的嘴里打听那个朱副官的事,毕竟这个朱副官是他们十一师里出来的共谍。所以席间,时不时地问着他此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可是这个吕奎安却嘴紧得很,就是不说,这令张贤也有些无奈,虽然他与吕奎安这个老乡的关系不错,但也知道这是军事上的秘密,不是他能够随便打听的。   熊三娃却好象是察觉到了什么,吃完了饭便把碗往桌子上一丢,不快地对着吕奎安道:“吕队长,我知道你这是在嫌我碍事,所以贤哥左问你不说,右问你不说,你以为我愿意听呀,我吃完了先走了,不过回头可不帮你洗碗,你的碗,你自己去洗!”说着,真得撂下了碗来,转身出了门。   张贤愣了愣,忽然发觉熊三娃真得长大了,可以听颜观色了!望着熊三娃离去背影消失在了房门之外,再转过头来,却看到吕奎安狡诡地一笑。   “呵呵,看来熊三娃也终于有了自知之明!”吕奎安不冷不热地说着。   “是呀!”张贤却有些不快:“我却真得是没有自知之明,当着他的面还再三的问你这种问题!”   明知道张贤对自己不满,吕奎安却不以为意,悠悠地道:“阿贤,我知道你跟熊三娃就像是兄弟一样,但是就算是关系再密切,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时候,比如说上一回那个铁雄风!”   一听到吕奎安提起了钱雄风来,张贤便仿佛是吃了一个苍蝇一样得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吕奎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又道:“阿贤,其实我也相信熊三娃,只是熊开平是他的大哥,有的时候我不能不有所堤防呀!”   “难道熊开平有问题?”张贤经不住地问道。   吕奎安摇了摇头,道:“熊开平虽然也被调查了很久,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那个姓朱的毕竟是他手下的人!”   “朱副官是从第十军对调过来的,原是信阳绥署里的人!”张贤告诉他。   “这些我们都知道!”吕奎安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朱副官最早的时候是八十五军里的人!”   “八十五军?”张贤又是一愣,此时的八十五军,也已经成为了十二兵团的一个组成部分,下辖三个师,而张贤在陆大的校友沈凤起就是其中一一零师的师长。   “对!”吕奎安道:“而这个朱副官被押到信阳,原本是由我们保密局的人来提押的,但是当我急急忙忙地赶到信阳,他却离奇地死在了狱中!”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张贤不由得问道。   吕奎安道:“被人下了毒!”   “下毒?”张贤叫了起来:“那么严密的地方,也会被人下毒?”   吕奎安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那天值守的两个士兵也同时中毒身亡,肯定是有人去探望过这个朱副官,但是却无法查实!”   “这些守卫也太不负责了!”张贤忍不住地骂道。   吕奎安却有些无奈:“那两个守卫的疏忽大意,同时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不过,这个下毒的人显然是他们所熟悉的人,否则他们也不会毫无防范!”   “哦?”张贤一愣。   吕奎安接着又道:“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下毒的人肯定是不希望这个朱副官透露出什么来,所以才会对他痛下毒手。这个人有很大的可能是暗藏在我们的军队里的共谍,他的身份肯定不会比朱副官低,只怕还很高!”   “你怎么这么肯定?”张贤听着浑身起了一沉鸡皮疙瘩。   吕奎安道:“能够进到重犯监牢面见那个重犯,这个人的身份也就可想而知。那天负责那片区域防卫的是八十五军,而这个朱副官就是出自八十五军,所以我怀疑八十五军的高层里可能藏有共谍!”   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想,又问着他:“你有证据吗?”   吕奎安却无奈地一笑,道:“证据当然是有一点,只是我要是有足够证据的话,那么就不会这么客气地到十二兵团指挥部,却向你们的黄长官寻求支持了!”   “你见到了黄长官了?”张贤又问道。   吕奎安点了点头。   “他怎么答复你的?”张贤又问着。   吕奎安却显得有些烦闷,道:“你们这个黄长官倒一句话就把我堵了回来!”   “哦”张贤不由得来了兴趣,问着他:“他说得什么话?”   吕奎安看了他一眼,道:“黄长官说,十二兵团新建,他不怀疑这里面会有共谍混入,但是要我向他出具信得过的证据,否则光凭推断他是不可能相信我的!真是见鬼了!我要是有足够的证据还找他协助做什么?你们这个黄长官就是一个木头疙瘩,死心眼一个!”   “这么说来,你这一次到来是空手而归了?”张贤问道。   “就算是吧!”吕奎安道,同时又摇了摇头,道:“也不能说是空手而归,最其马我已经向你们的黄长官说明的问题的严重性,八十五军从上到下都有问题,尤其是那几个师长和军长,其中肯定有共产党的人!”   张贤又怔了一下,连忙道:“老吕呀,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我绝不是乱说!”吕奎安道:“八十五军的防区里出的事,如果是别的部队的人来干的,那么最少要出具信阳绥署的印信才能进入重犯区,只有他们八十五军里的人能够不通过信阳绥署的随意出入!而且那个重犯已经得到了上面的主意,我就是奉命要到信阳提押这个朱副官回武汉的审讯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怎么会这么简单的一个食物中毒打发了事呢?这说明他们八十五军里有鬼,只怕十二兵团的吴副司令也难逃干系!”   “可是黄长官不要你来查,你又能怎么办呢?”张贤问道。   吕奎安道:“这个时候,我的确已经无能为力了,不过,我会将我的调查情况上报给韩主任,这个案件十分重大,我想韩主任也会马上将之提报给毛局长的,到时怎么处理,上面自然会有说法!”   张贤点了点头,道:“在你来说,也只好如此了!”   “是!”吕奎安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张贤道:“阿贤,你们与八十五军同在十二兵团,对这个军的军、师长们可要当心,别到时象那个狗娘养的吴化文一样,被他们反噬了!”   张贤愣了愣,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当下点了点头,道:“多谢吕大哥的提醒,到时我会当心的!”   ※※※   吕奎安在张贤这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便匆匆离开回了武汉,而这个时候,白长官的会也开完了,胡从俊与杨涛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十八军里,传达这次军事会议的决定。   针对此时武汉剿总方面所管辖的地域,从大别山转出的共产党刘邓大军与豫西的陈谢兵团已然汇合,面对刘伯承所部可能的作战计划,与会的将领们都做了分析,白长官最后进行了总结,不外乎是三种情总,其一是刘伯承的主力经过随县、枣阳间的平原地带,越过大洪山,以经略江汉地区;其二是围攻孤立的南阳城,将王凌云部的两个军吃掉;其三是截断湖北与河南两省间的交通,捣毁武胜关以北到信阳间的设堡阵地,以肢解华中剿总。   白崇禧的猜测倒是很有根据,不得不令人信以为真。面对刘伯承所率领的解放军,这个号称“小诸葛”的桂军首领也下达了一个先下手为强的作战计划。白长官决定先集结兵力在战备待机的位置上,在判明了刘伯承所部的主力后,果断采取攻势,以期一鼓作气,将之围歼。   按照白长官的部署,杨干才的第二十军等川军部队在襄樊附近集结,其下桂系主力的第三兵团张淦所部与十二兵团八十五军集结在广水与随枣地区,十二兵团的其他部队作为机动暂时待命,同时命令南阳的王凌云部加强工事,固守待援,并且为了更快的到达战场,白崇禧又在广水与信阳间的平汉铁路上,控制了十几列火车,只要有情况,南北兵力都可以很快转运。   白长官在安排完这一切之后,便如释重负一般地回转了武汉,可是各部在观望了几天之后,并不见刘伯承部有什么动静。最终,白崇禧却有些按捺不住了,有情报显示,此时的刘伯承主力部队集结在桐柏山以西地区,于是武汉剿总当即作出了以外线作战的态势,首先发起进攻,也就是以攻为守!      第四二章 游行(三)      武汉剿总当先着向桐柏山以西的解放军发起了攻击,第十八军很自然地被当成了十二兵团的先锋,由胡从俊带领着,从驻马店、遂平附近出发,沿着从驻马店通往南阳的公路两侧,经沙河店、牛蹄街等地,呈数路纵队,向西猛侵;到达春水镇附近后,再折向西南,直赴泌阳与唐河。   部队出发的时候正赶上秋雨绵绵而来,道路泥泞难行,跟在十八军之中的还有第三快速纵队,一路上的行动倒也顺畅,并没有发现解放军的踪迹。此时这片区域里,已然被共产党夺占组建了解放区,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当地的百姓看到国军的到来,却如同是见到凶神恶煞一般趋避开来,这令胡从俊、杨涛与张贤等人好生狐疑。而便是某个镇上宿营开伙的时候,伙夫去与当地的百姓收购菜蔬,这些百姓也不认在国统区发行的金圆券,便是以前流通的法币也无法使用,除非使用光洋、大洋、鹰洋等银元之类的硬通货。可是出人意外的,张贤却发现当地人还使用共产党所发行的钞票,这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其实提起八月份的货币改革,不仅是老百姓有气,便是此时的国军士兵们也十分有气。   由于政府的财政赤字连年增加,法币急剧贬值,物价狂涨,通货膨胀在这个时候已经达到了恶性循环之中,无奈之下,国民政府最终决定发行一种本位货币,以挽救经济的崩溃。八月十九日国民政府以总统命令发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规定自即日起以金圆券为本位币,发行总限额为二十亿元,限十一月二十日前以法币三百万元折合金圆券一元、东北流通券三十万元折合金圆券一元的比率,收兑已发行之法币及东北流通券;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黄金、白银、银币及外国币券;限期登记管理本国人民存放国外之外汇资产。在发行行金圆券的同时,政府同时公布《金圆券发行办法》、《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中华民国人民存放国外外汇资产登记管理办法》、《整顿财政及加强管制经济办法》等条例,规定禁止私人持有黄金、白银、外汇。凡私人持有者,限于九月三十日前收兑成金圆券,违者没收。并且将全国的物价水平冻结在八月十九日这一天。   金圆券的发行初期,在没收法令的威胁下,大部分的城市小资产阶级民众皆服从政令,将积蓄之金银外币兑换成金圆券。与此同时,国民党政府试图冻结物价,以法令强迫商人以八月十九日以前的物价供应货物,禁止抬价或囤积。而资本家在政府的压力下,虽然不愿,亦被迫将部分资产兑成金圆券。   初期的效果很是明显,为了更好的支持这项金融改革,蒋总统派出经济督导员到各大城市监督金圆券的发行,并且让自己的儿子蒋经国亲自前往全国经济中心的上海去督办。在上海,蒋经国将部分不从政令的资本家收押入狱以至枪毙,以作杀一儆百。而杜月笙之子杜维屏亦因囤积罪入狱。蒋经国在上海严厉“打老虎”,曾稍微得到人民对金圆券的信心。   但是随后的蒋经国查办了一家公司,却是孔祥熙之子孔令侃所有,迫于宋美龄的压力蒋经国不得不被迫放人,而蒋经国也因此事辞职求去,物价管制最终以失败告终。到这个时候,蒋介石也不得不发出一声的概叹,对于国民党内的贪腐“打则亡党,不打则亡国!”   金圆券政策的失败,最终引发了国内金融的混乱,市场已然崩溃,通货膨胀越发的加剧,国民政府已然无力控制。而受这场风暴影响最大的却是城市内的小资产阶级,他们没有大资本家的财力和资源去保护自己仅有的财产,亦不如乡间农民或无产阶级的无产可贬;在金圆券发行初期或被迫、或出于信任政府,将累积所得的财产换成金圆券。在恶性通胀中所承受的损失最大,部分人因而变成一无所有。这些人其实是一股很值得拉拢的中间力量,而国民党政府虽然因金圆券发行,搜得民间的数亿美元金银外汇;却也失去了这部分国内本来最应倾向他们的阶层:城市人民的信任与支持。   金圆券风暴令国民党在半壁江山内仅余的民心、士气也丧失殆尽了!   而在国军中,饷银也由法币改成了金圆券,当士兵们拿着金圆券去买东西的时候,自然得不到当地百姓的认可,许多的地方干脆打出了拒收金圆券的招牌,这令士兵们也恼怒不已,于是抢夺、强买强卖等扰民事件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   在十八军中,也有这样的事例,但是胡从俊马上发现了问题的实质之后,便通过自己的关系,要求上面给十八军和第十军的军饷为银元,不要金圆券和法币。十八军是国军的王牌主力,当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其他的部队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就像是同在十二兵团里的另外那两个军,于是矛盾也就很自然地产生了,便是同一个兵团辖下的两军之间也有了隔阂。   ※※※   十八军终于抵达了唐河,并且很快与南阳的王凌云部取得了联系,依照胡从俊的计划,就准备在唐河城为基地,实行重点加固,把十八军的三个师集中在一起,然后再看准目标,四处出击,以求一击必中!他的这个方案原本就是在与共产党对仗的这几年里所总结出来的经验,一来可以避免被共军牵着鼻子走,到时一个疏忽可能就会被他们分割围歼;二来可以发扬自己的优势,令敌人防不胜防。第三,还可以稳扎稳打,阶梯递进。   胡从俊的计划得到了黄维司令官的认可,可是这个时候,大家却失去了刘伯承所部主力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胡从俊叫着杨涛与张贤,三个人没有带警卫人员,一起来到大街上随便的漫着步,同时也想找几个这里的百姓,来了解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等情况,可是找了很久,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除了巡逻的十八军的士兵们外,没有一个人老百姓的人影,这让三个人都有些奇怪!   “看来我们这一次的出击成了一次武装游行!”胡从俊有些自嘲地道。   “武装游行?”张贤与杨涛都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   胡从俊笑了笑,道:“是呀,就是武装游行!呵呵,我们扛着枪,拉着炮,还开着战车,一路上从驻马店浩浩荡荡地进了唐河城,别说遇到共军的部队,就是连他们的游击队都没有!如今看来,连一个老百姓都不出来观看,这种游行实在是太没味了!”   张贤与杨涛两个人这才恍然大悟,张贤却道:“钧座,上面不是说刘伯承主力就在这里吗?也许他们躲着我们呢,也许他们正在酝酿什么诡计呢,如今没有遇到,并不能说明以后也遇不到!”   “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问题!”胡从俊悠悠地道。   “这里还有什么问题吗?”张贤更是不明白了。   胡从俊看了杨涛一眼,杨涛也点了点头,道:“刘伯承主力在这里,这也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都这么说,却又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来!呵呵,如果刘伯承的主力真得在这边,他还会放着王凌云的那两个军在南阳吗?”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一怔,经不住地道:“是呀,王凌云的那两个军很弱,根本不是刘伯承的对手,在七月份襄樊康泽部被共军消灭之后,南阳已经是在共军的掌握之中了,刘伯承拖了两个多月不打南阳,这其中的确有些不寻常!”   “是呀!”胡从俊也点了点头,同时道:“这也不能说明刘伯承的主力部队就不在这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敌人的主力曾经到达过这里,他们在五月份的时候还在这里打得很热闹,只是睢杞会战之后,他们到底还在不在这里,已经很难判断了!”   “既然不能判断敌人的主力位置,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急匆匆赶来呢?如果是扑了一个空,那才是劳师动众了!”张贤不由得问道。   “你不懂,这也是白崇禧的狡猾之处!”杨涛在边上悠悠地道。   张贤又是一怔,忙问道:“白长官又有什么目的呢?”   杨涛转头看了看胡从俊,胡从俊只是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示意他对张贤说明白。杨涛这才缓声地对张贤道:“好吧,我就跟你实说了吧!校长有意把我们十二兵团调归徐州剿总,但是白崇禧却不同意,他说武汉方面也很重要,何况此时刘伯承部就在这里!”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道:“白长官发动这次攻势作战,其目的之一就是不想把十二兵团东调?”   胡从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贤却是一片得沉默,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这些上层之间还在为了各自的利益勾心斗角,也就难怪国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败退了。   见到张贤良久不说话,胡从俊忍不住问道:“怎么,张贤,是不是有什么感想了?”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是呀!”   “呵呵,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讨论一下也行的呀!”杨涛在边上笑着道。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对着两位上司道:“什么武汉的华中剿总!什么徐州剿总,搞这么多有什么用?我觉得这个时候还不如把这两个剿总合并,统一叫做中原剿总,面对整个中原地区的共军,这样一来,大家也就不用争什么你的部队、我的部队,大家都统一指挥,调动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   胡从俊惊讶地看着张贤,老实地告诉他:“张贤,你知道吗?你的这个方案当初在南京的检讨会上,白崇禧也当众提出来过,而且也有许多人支持,但是最后还是被老头子否决了!”   “为什么?”张贤问道。   “这还用想呀?”杨涛接口道:“如果华中剿总与徐州剿总合并,那么以徐州剿总刘峙的身份不可能来做这个合并后的总司令,能当上这个总司令之位的只有他白崇禧,老头子是怕白崇禧权力过大,又不是他的亲信,怕到时无法操控,所以才没有同意。”   “是这样呀!”张贤不再问下去,这种事想一想也肯定是如此的。   走着走着,终于在一个街角,三个人看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修鞋匠,这个老人此时正要收拾摊子准备回家,胡从俊马上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问着他:“老人家,还修鞋不?”   这个老头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身着黄呢将校服的军官,点了点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胡从俊脱下了自己的皮鞋来,递给这个修鞋匠,因为走得路多了,这双皮鞋的鞋底明显得磨下去了一大块,需要加垫。   张贤与杨涛却知道,胡从俊在这里是修鞋为名,其实只是想找这个老人聊聊天而已。   从这个老人的口中,大家这才知道,唐河城的确被共军主力占领过,但是在十八军到达之前的几天,这里的解放军却全都不知道撤往了何处。胡从俊知道不可能从这个修鞋匠的口里得到更多解放军的消息,当下话题一转,问起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老人家,共产党在唐河也搞什么土改了吗?”胡从俊问着。   这个修鞋匠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愿意乱说,只是道:“我不知道!”   胡从俊笑了笑,转头对着张贤与杨涛道:“呵呵,搞土改当然是乡下的事,在这个县城里住的人当然不会知道的,看我问的这个问题!”   杨涛却很精明,掏出了一根纸烟来,随手敬给了这个老头子一根,这个修鞋匠愣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并且接受了杨军长为他点起的烟。   抽着这支烟,这个老头子的话语也明显得多了起来。   “我发现在这里,大家都不认金圆券呀!连法币也没有人收,倒是共产党发行的纸币能够流通,这是怎么回事呀?”胡从俊问着这个老人,其实这也是杨涛与张贤心里的一个谜团。   老人笑了一下,道:“谁会用那个金圆券呀?当初说是要用的时候,大家都把手里的法币用光了,抢购东西,金圆券早就一文不值了!”   老头子说的这一点,大家都曾经历过,所以也信以为实,张贤当先地问道:“那么你们这里的人怎么会信任共产党发行的货币呢?”   修鞋匠看了他一眼,被这个年青而英俊的军官所吸引着,不免又盯视了他片刻,将张贤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向他笑了一下,以掩示自己的尴尬。   老人这才收回了目光,一边修着鞋子,一边道:“开始的时候,他们也用那种钞票跟我们买东西,我们也不认那种钱,害怕不能保值,也不能流通,但是他们的干部背了几麻袋的光洋,在大街上一站,把光洋敲得叮叮当当地乱响,大家都去围观,有个小伙子当先的用他们的钱去兑换,他们马上收过那种钞票,换给了光洋。接着又有人用他们的钱去换光洋,他们都换了。呵呵,如此几次之后,大家也就乐意用那种钱了!”   听到这个修鞋匠说完,三个人不由得对视着,却是面面相觑,难怪国军所到之处,老百姓会逃避一空,这个金圆券也是一个罪魁祸首。不过,对于共产党争取民心的办法,三个人也不得不佩服之致。   临走的时候,胡从俊很大度地给了这个修鞋匠一枚大洋,没有让他找零,这令这个在此摆了一摊还分文未入的老头子欣喜不已。      第四三章 将帅(一)      出乎了武汉剿总的意料之外,这次的军事行动国军是呈包围之态从东、南、西三面向桐柏地区夹击而来,不仅是十八军未遇上共军部队,便是连杨干才从襄樊北上的部队也没有遇上共军部队,一时间令华中剿总方面疑惑不解,而其他的各路部队也行进顺利,都没有遇到共军的抵抗。看来,这一次白崇禧精心筹划的攻势是扑了一个空的。   十八军立足在唐河城之后,以张贤的十一师向北搜索前进,一一八师紧随其后,他们的目标便是北面的古城赊旗镇。   从唐河向北,过李店与青台镇后,走上五十多公里,便可以抵达豫西的古镇赊旗镇,这是一个以产酒而闻名四方的镇子,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赊店,所产的赊店老酒,成为了河南最有名的土特产之一!这个赊店也是驻马店到南阳公路上的要站,自古以来便是豫西宛东地区物资集散地与交通要站,而有情报说六月份的时候,刘伯承、陈毅与邓小平等解放军的许多高级将领曾经在赊旗镇出现过,那里应该是共军的一个重要的基地。   沿着汉水的支流唐河向北,一路倒是平坦,唐河中还有不少的运输船穿梭着往返于赊店与唐河县城之间,倒是有着一派江汉的景象。   此时,张贤带着十一师缓缓前行着,他的身边除了副师长吴华与参谋长潘扬之外,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级军官,穿着黄呢子的将军服,衣服上的梅花星章显示他是一位少将,他的岁数倒是不小,已然四十有余了!这个人是十二兵团指挥部派到十一师里来督战的,也是黄维司令官最亲信的一名参谋,叫做文修,此时也是十二兵团的副总参谋长。   “张师长,十一师这样的行军,只怕到天黑也进不了赊旗镇了!”这个文副参谋长一边望着已然西落的斜阳,一边悠悠地说着,对于十一师的行军速度显然很不满意,再一次地提醒着身边的张贤。   张贤转过头来,看了这个副参座一眼,这个文副参谋长一付书生的样子,简直就是第二个黄维,虽说也身居少将之衔,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打过仗。不过,他的学历却十分过硬,是当年从德国陆军大学流过学的将官之一,抗战时回国,原在某部队里担任过师长,却因为指挥不利,那个部队败溃下来,他也几乎做了俘虏,最后辗转着到了重庆,在校友黄维的帮助之下,担任了青年军的参谋一职,却一直再没有机会带过兵。据说,他的理论水平还是很高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黄维担任新建军校校长的时候,会把他也一并调来的原因。此时,黄维担任了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也就捎带着把他提拔为了兵团的副参谋长。其实对于这个副参谋长,张贤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有些嫌他有些哆嗦,这一路上,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向张贤旁敲侧击着提醒他的行军速度了,但是张贤却一直不为所动,在这个时候见他又一次提起,当下转头向他笑了笑,道:“我保证副参座今天晚上可以住到赊旗镇的山陕会馆里!”   山陕会馆,是赊旗镇上最宏伟的建筑,南阳这边的人都知道。   文副参谋长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已经是张贤不知道第几次堵回了他的话。虽然说他是十二兵团的副参谋长,在职务上比张贤这个师长还要大上一级,但是他作为一个参谋,却无权过问师长的决策,最多也就是提个建议,或者向司令官提竟,由司令官来下达作战的命令。   “呵呵,副参谋座还是稍安勿躁,张师长这么做自有一定的道理!”吴华在边上笑着作着解释。   文修点了一下头,却又有些嗤之以鼻,道:“我知道张师长是为了谨慎起见,担心疾进会中了敌人的埋伏,只是如今,别说共军连个影子也没有,便是遇上了,这个大白天里,我们后面还有一一八师相随,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担心等我们赶到赊旗镇的时候,共军的地方人员都已经撤得精光,到时连张纸也得不到!”   张贤却道:“如果共军要撤,早就已经撤走了,我们赶得再快也无用的;如果他们真得要打,也不会在乎我们走得多慢!”   文修愣了愣,没有再答话,可是显然对于张贤已经有了不满。   正说之间,前面忽然响起了杂乱的枪声,那枪声随即又大作了起来,仿佛暴雨一样,其间还夹着零星的炮声。   十一师指挥部马上停了下来,不等张贤派人去问,前锋的白京生已经用无线电打来电话,向他报告着,在胡庄发现了共军的阻击阵地,三十一团已经与共军交上了火。   张贤连忙命令熊三娃打开地图,仔细看了起来。胡庄位于赊旗镇南,不过十四里多地,已经非常接近目标了,看来,赊旗镇内还有共军没有来得及转移走,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胡庄进行阻击。   想到这里,张贤马上打起了精神,命令三十二团绕过胡庄,从东面沿着唐河向赊旗镇急进;同时命令三五四团从西面绕到胡庄之后,以夹击这部阻击的共军;然后,他又亲自接通了后面随行的一一八师师长王元灵的电话,向他通报他这边所遇到的情况,并且要求一一八师快速地跟进过来。   张贤的反应十分迅速果断,布置也有条不紊,这令站在他身边的这个文副参谋长也暗暗点头,但是却又有些不甘,看看张贤的安排已毕,这才道:“如果我们能够提前发现敌人的阻击阵地,那么就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先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就可以一举突破,将之击溃!”   张贤愣了愣,抬头看了这位理论家一眼,虽然觉得他说得不错,还是笑了一笑,同时告诉他:“你以为共军会一直守在那里等你来发现吗?”   文副参谋长却反问着:“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贤却觉得自己都无法跟他说明了,他连战场上的情况认识都是如此得死板。   吴华也笑了笑,向他作着解释:“其实我们每一次行动,都有搜索队事先进行了侦察。只是这些共军也不傻,便是有预设的阵地,我们大部队要是不过来,他们的人也是不会出现的,这就是他们的灵活之处!”   文副参谋长这才明白过来,却又有些怀疑:“共军真得是这么难对付的吗?”   张贤却是庄重地点了点头。   吴华也深有感触地道:“是呀,他们就是这么难以对付,上一次上蔡之战的时候,我明明派人察看过那个高地上并没有发现有共军的人影,可是也就是过了半个时辰,我们刚刚到达那里,他们就突然出现,让人措手不及!呵呵,半个时辰,这些共军可以跑四五里路,就像是长了飞毛腿一样!”   十一师的潘参谋长也道:“副参座要是不信,以后就可以知道了。那一次的上蔡之战,胡长官带着整编十一师的师部进驻上蔡城,接原来的情报,敌人还离着我们有上百里路,可也就是一个夜晚,他们便出现在了上蔡城的城外!”   “真得这样呀!”文副参谋长却有些半信半疑。   ※※※   这次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当三五四团迂回到胡庄之后的时候,这支阻击的解放军便主动地撤离,行动十分迅速。   前面的阻击阵地一打通,张贤便马上命令十一师全速前进,对敌人进行跟踪追击。而那个被张贤提前派出准备偷袭赊旗镇的三十二团,也提前抵达了赊旗镇,但是遗憾地是,三十二团并没有抓到共军的地方干部,便是连一个共产党政工人员也没有抓到,这些人在三十二团开进赊旗镇之前,已经全部撤离了这里,不过,熊开平还是找到了一些共产党还没有来得及带走和销毁的文件,有文件显示,刘伯承的主力部队的确在这里停留过,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开往了平汉路以东地区,这其实也就是两三天之前的事。   张贤带着十一师全然进占了赊旗镇,说是个镇子,实际上这个赊旗镇却是一个有城墙护卫,并有九座城门的巨镇,并不比唐河县城小,可见当初这座镇子的繁华,在清朝的时候,许多晋陕商人发家于此,晋商所开辟的南方茶道也是从这里通过,最繁华的时候,镇上有十三万人之众。只是这个时候的赊旗镇,经过抗战与内战的摧残,早已经民生凋落了,走在街上也显得冷冷清清。   张贤当先着带着人走进了山陕会馆,熊开平已经先行一步到达了这里,面对着纸片乱飞的院落,熊开平向他报告着,这里原是共产党的一个机关所在地,只是这个时候的共党机关也已经不知去向了。   “要是听我的,加快行军速度,应该可以赶在这些共党逃离之前到达这里的!”文修副参谋长还要可惜地说着,完全就是一个事后诸葛亮的架式。   张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高兴起来,但还是告诉他:“就算是我们加快速度,也不见得能够捕获共党的机关!”   “怎么可能呢?”文修副参谋长却十分不同意,依然坚持着:“这些共军的文件都没有清理干净,有的还没有烧掉,说明他们也就是刚刚离开,肯定走得很急,也许我们早半个时辰赶到,就可以堵住他们!”   仔细想一想,这个文副参谋长说得也不错,但是事以至此,再谈论这些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张贤干脆一言不发,不再理会这位文副参座的叫嚣。   吴华从外面跑了进来,向着张贤询问着:“阿贤,此时的天色已晚了,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还去追敌人吗?”   “他们已经到达了哪里?”张贤问着。   “已经过了东赵河!”吴华告诉他。   张贤想了想,摇了摇头,作出了决定:“让这两个团撤回赊店,大家做好防卫工事,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再说!”   “是!”吴华答应着,又转身跑了出去。   文副参谋长却是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道:“张师长,我们好不容易才发现了敌踪,如果这个时候不追击下去,等明天天亮之后,只怕再想找到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张贤答着。   “那你为什么不追呢?”文修责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夜里出击是很危险的事,再说,你认为在晚上我们能追上敌人吗?”   文修怔了怔,忽然道:“你们十一师不是我们国军的王牌师吗?怎么,难道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张贤愣住了,这个文副参谋长的话噎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当下也不由得火往上撞,看着这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书生,强自将自己的怒火压了压,不愠不恼地道:“王牌师的兵也是人,作为师长,我必须要为他们的生命着想,作这种冒险行动完全没有必要,我不想带来意想不到的牺牲!”   “看来你是要放任敌人就这么跑掉了?”文副参谋长悠悠地道。   这个帽子扣得不小,这一次武汉剿总的军事行动,各方面的部队都扑了一个空,只有今天他的十一师遇到了共军,的确,要是让这股共军跑掉的话,那么他们真得就是无功而返了。   “我是十一师的师长,如果因为我的指挥有误,而殆误战机,我会全力承担其中的责任,绝不会推脱!”张贤冷冷地告诉他。   文副参谋长再一次怔住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位与他一样也是少将军衔的这个师长,他太过年青,太过英武了,令他不由得不充满了妒忌,他奋斗到了四十多岁,才混到这个少将的位置,而面前的这个人比他小了十多岁,却比他自信得多,更有着他从未有过的锋芒毕露,与这个师长打交道,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半天之后,文修才点了点头,同时轻声地告诉张贤:“好的,张师长,我会如实地把今天的事和你的话转告给黄长官的!”   “随便!”张贤也淡淡地道。      第四三章 将帅(二)      在十一师遇上解放军的部队并发生战斗之后,其他的部队却都没有再发现解放军的踪迹,十一师于赊店夜宿后,这一夜倒是平安渡过,并没有发生解放军的夜袭,第二天天亮之后,张贤派出搜索队四下里找寻解放军的下落,但是这个时候,昨天还近在眼前的这些解放军就像是沉入大海的沙子一样,已然无处可觅了。倒是白京生的三十一团在昨天也这股解放军交火的时候,有一点的收获,俘虏了几名解放军的伤员,从这些俘虏的提审中,张贤这才知道,这股解放军是刘伯承部队的后卫,其主力早已经转移,具体的位置谁也说不清楚。   张贤如实地将自己得到的情报汇报给了兵团指挥部,也就是说从白长官这次的攻势作战制定之初开始,刘伯承部就已经转移,他们所有的努力此时都已经成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一师奉命在赊旗镇驻守,那个文副参谋长当先转回了兵团的指挥部,此时黄维司令官已经带着十二兵团的指挥部进驻了唐河县城,与南阳的王凌云部互为犄角。   在文副参谋长转回唐河城不久,张贤也接到了黄维司令官的命令,要他回到兵团司令部当面承报十一师在赊旗镇的战斗情况。无疑,文副参谋长对于张贤指挥十一师在赊店的战斗相当不满,肯定是在黄维司令官的面前告了他一状。   接到了黄长官的命令,张贤把十一师交给了副师长吴华指挥,自己带着熊三娃与陈大兴开着车赶回唐河城。   到达唐河的时候又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刚刚进城,便遇到了胡从俊的身边的刘副官,这个刘副官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就等着张贤的到来。   在刘副官的带领之下,张贤首先去面见了胡从俊,十八军的军长杨涛也在这里,当看到两位老长官面如严霜的表情,张贤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黄长官定然是听信了那个文副参谋长的话,准备要责问自己。   果然,胡从俊详细向他询问了十一师在赊旗镇那边所遇到的情况,以及张贤又是如此指挥的那场战斗,张贤并没有一丝的隐瞒,把自己的指挥过程,以及当时那个作为督军的文副参谋长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说到最后,他又道:“文副参座责怪我殆误军机,当时那种情况,我们又无法知道当面的共军是在撤退,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才会命令停止追击,如果是因为这个而失去了战机,我甘愿接受处分!”   胡从俊却摆了摆手,肯定地道:“张贤,你的决定不错,如果换作我,也会这么做的!”   杨涛也点着头道:“这次行动,我们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根本就无法得知共军的主力所在,如果要说有问题,问题也不在你和你们十一师,而在那些上面的指挥官!”他的话说得很实在,一语击中了事情的要害,但是这也就是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说说,大家心知肚明。   胡从俊亲自带着张贤去面见黄维,这个胡长官就是有这么一种护犊子的心态,这在十二兵团大家都是十分清楚的,更何况张贤并没有做错什么。   走进兵团指挥部,除了黄维司令官外,吴周副司令,以及萧参谋长、文副参谋长也在这里。这个萧参谋长原来是整编十一师的参谋长,后来又担任整编十八军参谋长,也算是胡从俊的老担当,张贤的老上级,同时也是一个有着百战的经验老参谋了。十二兵团的成立,他被胡从俊力保,这才担任了十二兵团参谋长一职。   看到胡从俊亲自带着张贤进来,黄维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又有些不快起来,悠悠地道:“张师长,你到了唐河,不先往兵团指挥部报道,却先去找胡副司令陈情,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安呀?”   果然如王元灵所说的那样,这个黄长官倒也快人快语,心里有什么便当场讲了出来,毫不给人面子。只不过这里的话,这位黄长官又说得客气了许多,没有说张贤心里有鬼,只说他心有不安。   张贤与胡从俊听着这句话,都非常刺耳,张贤面色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个黄长官所挑也很有理,的确,他被从赊店召回,一到唐河,理应就首先到兵团指挥部报道的。   胡从俊的面色也铁青着,尽管与黄维共事多年,也一直是他的手下,但是黄维的这句话虽然不是冲着他,却也令他难以承受,当下不等张贤开口,他先答道:“钧座请不要多想,是我在城门口把张师长堵住的,不关他的事!”   见到胡从俊揽过了话去,黄维倒不好再问。当下他沉着脸对着张贤道:“张师长,我听文副参谋长说,你们十一师本来有机会捕获共军机关的,同时也有机会追击到共军的后卫部队,但是却都因为你的保守与指挥失误,最终你们十一师一无所获!我想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贤不由得心里有气,抬头看了黄司令身后的那个文副参谋长一眼,这个文副参谋长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把他的判断全然讲给了黄维来听,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时候,黄司令也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思想,就这么认为他是在殆误军机了。但是,在这么多的长官面前,张贤还是使自己冷静了下来,没有发起火来,这对他来说都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是回到几年前,他或许真得要来怒问黄司令,怎么可以偏听偏信?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表面上依然平静如水,这才对着黄司令道:“司令,关于我们十一师在赊旗镇的战斗,我想文副参座也向您作了汇报,我也不多讲了。只是对于我们十一师来说,在不清楚前面敌情的情况下,冒然进兵,这是兵家的大忌,我想您和文副参座都是饱读兵书的人,这一点不能不知道吧?”   黄维的脸色有些缓和,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文修。   文修接口道:“可是后来,你们已经和共军交上了火,而且他们也败溃了下去,我曾提醒你要求追击他们,可是你却置若罔闻!”   “文副参座,难道那天我还没有给你解释清楚吗?”张贤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起来,想要发火,却又强自控制着:“那天已到了夜晚,共军向来诡诈,谁又能保证前面会不会有陷阱?”   “我看你是胆小了,畏缩避战!”文修针锋相对。   张贤愣了愣,忽然一声苦笑:“对,我是胆小了!我是畏缩避战了!那好!当年赵锡田的整编第三师很勇猛,宋瑞珂的整编六十六师也很勇猛,那又能怎么样呢?到后来不都是掉进了刘伯承的口袋里呢?你难道想要我去作赵锡田,想让我去作宋瑞珂吗!”   赵锡田的整编第三师与宋瑞珂的整编六十六师,都是在鲁西南地区,掉进了刘伯承的口袋阵里,最终被全歼,而这两位师长也未能身免。   文修被张贤的反问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应。   黄维也怔了一下,到这个时候他还必须要维护自己这个亲信的尊严,依然责怪地道:“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敌人是在败退之中,是真的败退!而不是在布置陷阱!”   “是呀!”文副参谋长连忙随声附和着:“要是十一师能够当夜追击,肯定会有不少的斩获!”   张贤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面前的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纸上谈兵的家伙,却能够担当如此得重任,这也就难怪国军不败了!   胡从俊在边上却听不下去了,插嘴过来,嘲讽地道:“看来,你们都是指望张师长是诸葛亮、是姜子牙了!以为他能掐会算,呼风唤雨!”   大家都愣愣地望着胡从俊,不明白他的话意,吴周副司令问道:“老胡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胡从俊依然嘲笑道:“连我们都搞不清楚共军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够要求张贤做出明确的判断呢?”他说着,又收拢了笑容,直视着当面的文副参谋长,严肃地道:“文修,你也别想当然地以为如果这样,肯定就会那样!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如果那天晚上张贤派人去追,那么到头来他将会损兵折将!刘伯承要是象你以为的那样好对付,我们还要跟他打这么久吗?”   萧参谋长也帮着腔道:“张师长的指挥没有问题,如今这种局势之下,我们还是要以谨慎为妙!”   文副参谋长的脸一阵白一阵红,面对胡从俊的责问,他无法回答,却又有些怀疑。   黄维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胡从俊的话虽然明面上是针对文副参谋长的,而暗地里也是指向他的,所以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得难看。   吴副司令连忙出来打着圆场:“呵呵,其实张师长也没有错,文副参谋也没有错,大家都是为了党国的利益,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深究了!”   黄维点了点头。   张贤却有些委屈,但也知道今天若不是胡从俊从中说话,以黄维板犟的性格,说不定还真要给自己一个处分,当下也就不再多言。   这件事说完,胡从俊却提到了另一件事来:“这一次我们兵团兴师动众,气势汹汹而来,各部队却四处扑空,我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黄维却是不以为然。   “如果白长官的情报没有错的话,那么我们十二兵团中定然有共产党的奸细,把我们的作战情报透露了出去!”胡从俊悠悠地道。   众人都为之一愣,张贤也怔了一下,马上想起了吕奎安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不由得看向那个吴周副司令,如果真得有问题的话,吕奎安说肯定是在八十九军里。   但是吴周副司令却很坦然,也点着头道:“是呀,老胡的猜测还真得有些道理!这些共军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会知道我们出动?就是再怎么巧,也不可能我们一个共军也遇不到,便是连他们的游击队也跑得无影无踪!”   黄维也想到了什么,却不愿意往那个方面多想,问着胡从俊:“从俊,你这个时候说出这话来,意思是什么呢?”   胡从俊笑了笑,这才道:“对于我们十二兵团的作战计划,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包括几个师长、军长,还有兵团里的几个参谋,总共不到二十个人,这些人都要好好地查一查!”   黄维想了想,道:“实不相瞒,前些时保密局的人也找过我,认为我们十二兵团里的高级将佐中,可能隐藏有共谍!”他说着,看了看吴周副司令官,道:“老吴,他当时要查你的八十九军,但是我认为十二兵团刚刚组建,人心还未收拢,担心引起混乱,所以拒绝了!”   吴周副司令有些尴尬,连连摆着手,肯定地道:“八十九军那些师、团长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们都身经百战,我可以担保他们不会有问题!”   黄维转头看了看胡从俊,胡从俊道:“钧座考虑不无道理,如果从军中开始查可能会影响军心,我看我们可以自行在暗中查处,可以先自上而下,从兵团指挥部查起!”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黄维身后的文修。   黄维楞了一下,兵团指挥部,是他一手创立的,许多的人都是他从各处调来的,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他在武汉创办军校的班子,胡从俊这话直指兵团指挥部,实际上就是在怀疑他的人中可能有共谍分子。   黄维的脸色再一次得难看了起来,不快地决定着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钧座!现在查处还来得及,如果现在不开始查的话,只怕到以后的关键时候,这些共产党的奸细会坏了大事!”胡从俊还在建议着。   “老胡,我知道当年你们在湖北围攻共产党新四军的时候,吃过他们这种亏,呵呵,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蝇呀?”吴周副司令笑着问道。   听到吴副司令提到了旧事,那正是张贤的一处伤疤,却也是胡从俊的一处伤疤。   胡从俊没有理会吴副司令的玩笑,依然坚持着:“钧座,我们十二兵团必须要查,而且刻不容缓!”   黄维显得焦躁了起来,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提了!”   “钧座!”胡从俊大声地叫了起来:“要是现在不查,到时候只怕十二兵团会死无葬身之地呀!”   众人都愣了愣,吴副司令也收起了刚才的玩笑,听出了胡从俊的认真。   黄维看了他一眼,越发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也一字一板地答复着他:“胡从俊,你要查,就等你当了这个兵团的司令官再说吧!”   胡从俊不由得一惊,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面色一片得惨白,不由得呆在了那里。      第四三章 将帅(三)      从兵团指挥部里出来,胡从俊一直沉默不语,张贤知道,黄维司令官的那句话已经深深地刺伤了他高傲的心。   杨涛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到两个人从里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胡从俊与张贤都明白他的所问,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没什么事,黄长官也只是问了一问,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这样就好!”杨涛长出了一口气,却又见到胡从俊紧锁的眉头以及那张阴沉着的脸,有些不明白地问着:“副司座,张贤都已经没有事了,你还这么不高兴,又是为了哪般呀?”   胡从俊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走路。   张贤拉扯了杨涛一下,示意他不要问下去,杨涛也反应过来,与张贤落到了胡从俊的后面老远,这才低声问着:“老胡是不是受了黄维的鸟气?”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多作解释。   杨涛恨恨地道:“我就说过,这个黄维就是小人一个。哼!他如果敢跟我胡来,看我怎么对付他,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军长了!”   张贤知道,以杨涛的性格,说出来可能真得做得出来,就以十二兵团组建之初他对黄维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想一想也是奇怪了,杨涛并不卖黄司令官的帐,而黄司令反而对他十分牵就,从来不敢在杨涛的面前说上一句重话。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随着胡从俊转回了他的住所,刘副官早已经准备了几道酒菜,三个人围桌而坐,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   但是,张贤却可以看出来,胡从俊一直有些不快,很快就吃完了,把碗筷丢到了一边,站在窗口,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   张贤也放下了碗筷,站起了身来,走到了胡从俊的身边,经不住地道:“钧座,您还在为刚才的事而生气吗?”   胡从俊转过头,脸上已然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不,为那种事生气,我可能真要少活几年了!我只是担心呀!我是为十二兵团、为第十军、十八军担心呀!”   张贤也沉默了,他当然明白胡从俊此时的心境,第十军与十八军是胡从俊亲手整顿出来的,看一看国军往日的劲旅王牌都纷纷在与共产党的军队交手中折戟,而此时以黄维如此低能的司令官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是解放军的对手,如果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也会步入当年辉煌的整编七十四师的后尘,到头来成为解放军案板上的肉!   “也许还不至于有钧座所想的那么严重!”张贤安慰着道。   胡从俊看了看他,道:“你哪里知道,在你回唐河之前,黄司令曾经找我商量,想让王元灵专心当十八军副军长,不兼任一一八师的师长,准备让那个文修副参谋长去当一一八师的师长,被我当即回绝了!”   张贤一楞,如果那个文副参谋长真得当了一一八师的师长,那么对于大家来说,可能真得就是一个灾难!当下,也庆幸地道:“还好,只要钧座在这里,肯定能够保持住我们部队的战力!”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我原也以为只要我在这里,就可以扭转乾坤,呵呵,如今看来,我是错了!他是帅,我是将,所有的决策权只有这个当帅的来制定,而我这个为将的,最多只能进言,至于能不能被这个为帅的采纳,呵呵,那就不得而知了!想一想历史上,将帅之间能够达成彼此默契的又有几个?裴度与李愬算是成功的,但是就算平定了淮西之乱,又能怎样?到头来不还是有一个《平淮西碑》一碑刻两文那样互相争功吗?呵呵,我这么费尽心机,又是为了哪般呀?”   张贤愣了一下,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连忙问道:“难道钧座已经萌生了退意?”   胡从俊并没有马上回答,又是一阵踌躇,这才道:“为将的就算有再好的主意,如果不被为帅的采纳,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要去执行那个为帅的昏招,失败也就必不可免,与其这样,倒不如及早的离开!也省得担惊受怕!”   一时间,张贤无言以对,看来,胡从俊已经对这个黄长官失望透顶了。   杨涛也吃完了饭,用手背擦了擦嘴,站起来却不以为然地道:“老军长也太悲观了!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将这个姓黄的挤走,让他在十二兵团干不下去,到时自然乖乖走人!也就省了他对我们不利!”   胡从俊却又摇了摇头,道:“老杨,你千万别有这种想法,就算是黄维走了,可能还会有张维、李维过来,说不定还不如黄司令呢!再怎么来说,他还要卖我一个面子的,到时候换了别人,可能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杨涛愣了愣,道:“老军长呀,你怎么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到时我们大家联名要求你来当这个兵团的司令官,难道上面还会不同意?”   胡从俊有些心动起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他:“如今武汉的白长官,以及国防部的何长官都对我看不顺眼,如果你们真得逼走了黄维,那么他们定然会认为这件事是由我主导,到时把老头子也惹怒了,只怕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还会被治罪!这件事怎么也要等一等再说!”   “是呀!”张贤也道:“如今上面对老军长的态度还没有转变,便是要逼走黄维,也要等过了一两个月再说!”   杨涛也只得点了点头。   ※※※   张贤在唐河城住了一晚,原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赶回赊旗镇的十一师里去,可是他刚刚走出兵团的招待所,便看到了胡从俊身边的刘副官匆匆地赶来,告诉他,胡从俊马上要离开十二兵团,赶回武汉去,此时正前往兵团指挥部,并要求张贤也赶快过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还想着昨天晚上胡从俊的话,却没有想到胡长官会走得这么急,说离开十二兵团这就要离开了。   “今天凌晨,胡长官刚刚接到了家里的电报,胡老太爷病危,可能快不行了,他要马上赶回去尽孝!”刘副官告诉他。   “是这样呀!”张贤放下了一颗心来,他还真得生怕胡从俊决定离开十二兵团呢。只是这个时候,听到胡从俊因为家父病垂而离去,却也有一些隐隐地不安。   来到了兵团师令部,胡从俊正与黄维司令官在里面说着什么,显然是在交待他这一次离去后的一些相关事宜,而受到胡从俊的招集,等在外面的还有兵团里的萧参谋长、第十军的覃军长,以及十八军的杨军长,这些人都是胡从俊的亲信,也是原来整编十八军的骨干。因为时间紧急,第十军与十八军下面的几个师长除了张贤以外,都不在唐河,所以也没有来得及通知,倒是张贤这个十一师的师长独树一帜,成了胡从俊这个系统里唯一到场的师长。   张贤与两个军长与萧参谋长互相打了招呼,这三个人对于胡从俊突然决定离开部队,与张贤一样,显得都有些措手不及。在大家的眼里,虽然此时的司令官是黄维,实际上对于第十军与第十八军的指挥还是由胡从俊说了算的,黄维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大家架空起来的皇帝。   良久之后,里面的门打开来,胡从俊与黄维一起走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的胡从俊与昨天张贤离开时所看到的截然不同,他眼窝深陷,显然昨天一夜并没有睡好觉;他一脸得憔悴,左边的腮帮子已然全部肿了起来,衬着他的脸左边比右边大了许多;不用想,肯定是他的牙病又犯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分别说些安慰的话来以示对胡长官家里的问候,同时也都劝着他不要着急。   胡从俊一边谢谢大家的关心,一边对着大家道:“我这一次是向黄司令请了几天的假,如果家父病情转好,必定提前归队;如果真得家父不幸,逃不过此一关,只好料理一番,以尽为子之孝,到时肯定会晚一些回来。”   大家一起点着头,杨涛代表着众人说道:“钧座安心回家伺奉老太爷吧,部队里的事暂时不要操心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捂着自己的左脸,显然每说一句话那里都会生痛,他还是强忍着道:“在我不在的时候,还望大家在黄司令的带领之下,精诚合作,同甘共苦,以党国的利益为重,放下个人的恩怨,齐心协力将各自的部队带好,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差池了!”他说着,尤其是说到最后的时候,专门地看着杨涛,那意思已然不言而喻了。   杨涛满面通红,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向他保证着道:“属下知道,一定谨尊钧座的训诫,等你回来!”   胡从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回转身来面对着黄维,道:“司令,这几个人都是第十军与十八军的骨干,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向他们询问,我想他们也定然知无不言的!”   黄维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胡从俊来到了萧参谋长的身边,指着他对着黄维道:“萧参谋长原来也是整编十八军参谋长,跟了我很久,对于与共军的作战很有经验,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十二兵团要与共军作战的话,还请你多多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那是自然!”黄维点头道,作为兵团的参谋长,当然是整个兵团的第一参谋,真得要去与共军打仗的时候,肯定是要先征询这个参谋长的意见的。   胡从俊又走到了杨涛的面前,对着黄维道:“杨军长虽然有些冲动,但是身经百战,而且与共军交战也经验老道,如果是具体的战场作战,你可以多多与杨军长商量!”   “嗯!”黄维又点了点头,看了杨涛一眼,对于这个自己原来的下级,却并不以为然。   胡从俊再走到了覃军长的面前,对着黄维道:“覃军长为人十分沉稳,关键的时候可以堪当大任,司令要是有什么取决不了的事情,可以问一问他!”   “好!”黄维再一次点了点头。   最后,胡从俊走到了张贤的面前,指着他对着黄维道:“张贤,我原来跟你说过,他是我们的小诸葛,脑子反应极快,而且判断极其准确。我原本是要他来当我的参谋长,只是因为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主力,又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人来替换师长这个位置,所以只好还把他放在那里。每次与共军交战之前,尤其是大战到来的时候,我都会向他征询意见,总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哦!”黄维随口应着。   显然,对于黄长官的这种敷衍并不能使胡从俊满意,他再一次强调着道:“司令,我这可是将我们土木系的精锐都交待给了你,希望司令能够好生对待!”   黄维也一脸地严肃,信誓旦旦地道:“丛俊,你就放心的去吧,这支部队不仅是你的心血,同时也是我的心血,我定然会将他视如自己的生命一样来对待的!”   听到黄维说出这样的话,胡从俊终于点了点头。   胡从俊又和大家交待了一些事情,这才在黄维的亲自陪同之下,走出了兵团的指挥部,坐上了开往南阳的军车,在那里,他将搭上军用飞机,直飞武汉。   看着胡从俊坐着车消失在了卷起的烟尘之中,张贤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仿佛一棵靠背的树轰然倒下。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众人,大家眼中所显露的也都是如他一样的怅惘,可是当他回头看向黄司令官的时候,却蓦然发现从他的嘴角露出了个一闪即逝的笑意!      第四四章 东调(一)      这一年的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来得是这样得早,十月下旬,此时二十四节气里也就刚刚过了霜降,农历还没有进入十月,但是西北方向的西伯利亚的寒流便长驱而至,让中原地区迎来了第一次的大幅降温,雨中夹着雪花飘然而落,将所有的路面包裹在了冰冷的泥水里,就像是当初西去的时候一样,整个兵团又是风雨泥水里回返,就好象老天爷也要与大家作对。   十二兵团向豫西南桐柏山区的攻势扑了一个空,只在唐河地区逗留了数日,又按照上面的布署,重新开回原来驻马店地区的驻地。   这样来回的往返奔波,一时间将大家搞得人马俱疲,许多的士兵们也怨声载道。不过,熊三娃倒是很开心,作为一个老兵,他有足够多的理由来高兴,他对着那些牢骚不已的士兵们反复地说着一个真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还是有一样的好处,没有打仗就没有牺牲,多走一些路也总比死人要好了许多。   这一次最为不利的是作为兵团唯一的机动部队,配制于第十八军之下的快速纵队,在这次的征战之中消耗了不少的油料燃料,由于道路难行,机械故障也频繁出现,有两阵坦克不得不由火车拖回武汉去大修。而燃料与配件地补充亟需解决。   回到驻马店的驻地,十二兵团似乎又要回到了原来的日子,重新休整,随时准备着下次的行动。对于十八军来说,此时实际上能够作战的只有十一师与一一八师这两个师,在向豫西行动之前,杨涛军长便根据胡从俊的意见,把四十九师的士兵补充到了十一师与一一八师里,以完成这两个师的足额配制,对于兵力不足的四十九师,则由四十九师师长徐海波负责去汉口接补新兵,并进行有效的训练。这个时候,经过月旬的补充训练,徐海波的四十九师也基本整补完毕,只是还在汉口未归。   按照众人的想法,这一次休整怎么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可是,如今的国内局势,对于国民党政府来说,已然是风雨飘摇了,各大战场的战局也越来越不利起来。   东北战场上,经过近两个月的争夺,国军已然处于了惨败的境地。   在蒋总统与东北剿总司令官卫立煌将军还在为打不打通沈锦路,将国军主力回撤到锦州的问题争论不休的时候,林彪最终服从了毛泽东的命令,将解放军东北野战军主力绕过了长春,南下锦州,准备封堵国军的退路。   锦州之战打响之后,面对解放军强大的攻势,国军这边的主帅却还在不休地争论着,在没有达成共识的情况之下,卫立煌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主见,不向向锦州增援,并且认为应该由关内出兵救锦。蒋总统派出参谋总长顾祝同亲赴沈阳,要求卫立煌出兵锦州,但是还是没有得到卫立煌的赞同。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却错过了大好的时机,解放军攻战了昌黎、山海关及绥中、兴城等地,彻底地切断了锦州之西的辽西走廊,并且攻占义县,包围了锦州城。   此时,济南战役的打响,顾祝同只得赶回徐州,盛怒之下的蒋总统亲赴沈阳,召集东北国军的将领开会,决定组成东、西两个兵团以增援锦州,但是这个时候已经为时以晚。   东进兵团在锦州外围的塔山与东北野战军相遇,双方在这里展开了决杀,一时间双方死伤枕藉,林彪也下达了一个只要塔山、不要伤亡的命令,虽然这个命令灭杀人性,残酷无情,但终于还是让解放军以十分惨痛的代价守住塔山,取得了至关重要的胜利。   十月十五日,锦州被解放军攻破,其后,被解放军从五月开始围困的长春郑洞国所部近十万国军投降。长春在解放军围城前原有五十万人左右,围城后,只剩下了十七万人。内战中,对阵双方都在想尽办法要致对手于死地,而其实最惨痛的还是广大老百姓!   锦州的丢失,令蒋总统对卫立煌恨之入骨,但是大战之中却又不能马上换将,只好将刚刚任命为第二兵团司令官的杜聿明再一次召回到东北,任命为东北剿总的副总司令,实际上也就是剥夺了卫立煌的兵权。   但是,杜聿明就算是才能出众,也已经无力回天,虽然杜聿明建议以弱者的身份整训待战,但是蒋总统却急迫地想要夺回锦州,与共军在东北决战,所以否决了杜聿明的建议,于是更大的失败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其后,解放军以关门打狗的战略,意图在东北地区全歼国军党的东北守军,林彪也忠实地履行着中共中央军委的决定,其战果辉煌,先是在黑山、大虎山附近全歼了举棋不定的国军西进兵团十万人的廖耀湘部,其后于十一月二日攻战沈阳,卫立煌乘飞机离去。   但是,中共中央意图在东北地区全歼国民党东北守军的计划并没有全部成功,国军第五十二军还是由营口乘军舰逃离,而东进兵团也在杜聿明的指挥之下,由葫芦岛分批撤走。   至此,东北地区已然被共产党全部占领。   东北地区的内战是以国军的完败结束,但是,更大规模的一场决定国民党与共产党生死的大战,却要在中原大地上马上展开了!   ※※※   十二兵团出兵宛东,显然是一个战略失误,就在十二兵团西去的时候,而共产党方面,刘伯承的中原野战军适时的发动了郑州战役。原来被部署在郑州的孙元良兵团,在豫东睢杞会战之后,东调到了安徽蒙城地区,以加强徐州与蚌埠之间的兵力配制。此时的郑州城中只有一个第四十军的军部及其下的第一零六师,九十九军的二六八师等部队,尽皆弱旅,所以这一战也就可想而知,十月二十三日,中原野战军攻克郑州,守军北逃尽皆被歼,中原野战军取得了自出大别山以来一次难得的胜利,各纵队收获极多,便是连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也抓到了上千的俘虏。   郑州是平汉铁路与陇海铁路的交点,是中原地区最大的铁路枢纽,郑州的失守,对于国民党军队来说,无疑失去了可以东西接联、南北相通的要地,紧接着其东面河南省的省会开封再一次的陷落也成了早晚的事。   为了夺取郑州,事先,刘伯承派出第二纵队向江汉、第六纵队向宛西行动,最终令白崇禧错误地以为抓住了中原野战军的主力,所以调动了第三兵团与第十二兵团围攻过来,最终达到了其声东击西夺取郑州的目的。   ※※※   其实,发动郑州战役,也是中共中央在中原布局中的一步要棋,是为了发动更大的淮海地区作战创造条件。   济南战役之后,徐州已然成了国军重点防御的重中之重,徐州的得失,将关系到首都南京的安危,所以在这个时候,作为徐州剿总总司令的刘峙便小心起来,把其下的四个兵团、四个绥靖区、二十五个军约六十万的兵力部署在了徐州的周围,以徐州为中心,在陇海与津浦两大铁路干线上,排布重兵,以防止共产党解放军的南下,企图作为南京的屏障。尤其是在陇海线上,更是呈一字长蛇阵,摆了开来,以第九绥靖区李延年部摆在最东面的港城海州,以黄百韬为司令官的第七兵团布置在海州以西的新安镇地区;以李弥为司令官的第十三兵团布置在新安镇与徐州之间的邳县与碾庄地区;以战力最强的第二兵团部置在徐州以西的黄口、砀山地区,屏卫徐州西境,此时的第二兵团,原司令官杜聿明被调往东北战场之后,原第五军的军长邱雨青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这个兵团的司令官;再往西的商丘,驻守着第四绥靖区刘汝明部,此时刘汝明部从开封退出,靠拢徐州,也就是等于将开封城放弃了。除了以上几股重兵之外,在徐州的周围,还有第三绥靖区冯治安部在北面的韩庄与台儿庄地区;第一绥靖区的周碞部在淮阴地区;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在蒙城地区。   可以看出来,刘峙的这一部署,是想重兵密集在一起,便于机动,不管共军先打哪一只部队,都可以随时作出迅速增援。   面对以徐州为中心的国军重点防御,作为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代总司令的粟裕将军向中共中央提出了进行淮海战役的建议,以求将南线的国民党军主力抑留于徐州及其周围地区,并逐步加以歼灭。这份建议很快便得到了中共中央军委的认可,只是这个时候,粟裕的目光还只是盯着自己的老对手,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准备将其一举歼灭。但是到十月十一日,以毛泽东为领导的中共军委却提出了更大规模的大淮海战役的作战方针,要求华东野战军首先集中兵力,歼灭摆在新安镇的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完成从中间的突破;然后,转头东向,歼灭海州、连云港地区的国民党军;第三部再到两淮地区作战。这就是从小淮海到大淮海的转变。   为了配合华东野战军的作战,共产党中央军委同时要求刘伯承的中原野战军主力,部署攻击陇海路的郑徐段,以牵制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不使其东调,也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郑州战役拉开了国共淮海之战的序幕。   ※※※   中原野战军与华东野战军密集的调动,显然已经惊动了徐州方面的国民党军,急忙向蒋总统报告,同时认为共军有发动新一轮大的战役的可能。   此时,辽沈战役刚刚结束,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蒋总统担心卫立煌集团全军覆没的悲剧会重演,面对刘峙的部署深为惶恐,不由得担心起这位徐州剿总总司令的能力,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在检讨会上提出将徐州与华中剿总合并的白崇禧来,面对山雨欲来的局面,想让白长官来替代刘峙统一指挥整个淮海地区作战。   开始的时候,白崇禧还欣然接受,但是看到刘峙在徐州的布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一字长蛇阵,分明就是给了共军一个分割围歼的绝好时机,这个时候再想重新布置肯定是来不及了。当下,这位向来以不吃亏闻名的小诸葛,以没有胜利把握为由,全然回绝了蒋总统的任命。无奈之下,蒋总统只得再一次令自己的门生爱将、刚刚从东北战场上回来的杜聿明继续出任徐州剿总的副总司令,以确实完成其事先拟定的集中兵力于蚌埠,以击破共军攻势为目的徐蚌会战计划。这个计划,是由国防部长何应钦与参谋总长顾祝同共同提出来的,在他们看来,守江必守淮。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蒋总统决定将刘峙集团主力收缩到津浦路的徐蚌段两侧守备,准备以徐蚌段为轴心,各机动兵团分布在该段两侧地区,以攻势御阻击共军南下,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撤退到淮南,以确保南京的安全。这个计划从十一月六日开始实施,并且严令各部按此计划调整部署。   同时,为了确保徐州,巩固江淮,并且令两淮地区兵力上能够占据绝对的优势,蒋总统亲自下令,调华中剿总所属下的第十二兵团归入徐州剿总,这虽然令白崇禧大为不满,但看到大战在即,也只好默然点头,毕竟十二兵团还是属于中央军嫡系,他这个华中剿总的司令官也没有过多干涉的权利。   蒋总统的电令十分急迫,并且指定十二兵团必须要在指定时间内到达太和、阜阳地区,加紧布置,相机东援。      第四四章 东调(二)      十一月六日,就在辽沈战役基本结束,沈阳被解放军攻占之后的第四天,位于陇海路以北地区的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分兵南下,拉开了淮海战役的序幕。   按照代司令粟裕预定的方针,华东野战军以一半以上的兵力担任着牵制、阻击的任务,并且从南北两面及西面威逼徐州,其实也是一个声东击西之计,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以全歼黄百韬的第七兵团。   根据中共中央军委的计划,除了全歼第七兵团之后,还准备切断津浦路徐蚌段,以达到孤立徐州的目的。为此,粟裕制订了作战计划,华东野战军准备用七个纵队来分割围歼第七兵团于新安镇、阿湖地区;并且以八个纵队担任阻援的任务,其中以三个纵队南北对进,以牵制和阻击李弥的第十三兵团东援,割裂第七、第十三两个兵团之间的联系;以山东兵团指挥三个纵队包围北面台儿庄、贾旺地区的冯治安第三绥靖区部队,并且促其起义;对于这个第三绥靖区下的两个军,实际上早就在共产党的掌控之中了。山东兵团在完成任务后,渡过运河,向南直插到徐州以东地区,楔入到徐州与第十三兵团之间,以牵制第十三兵团的东援,以及阻止徐州方面出兵东援。另外,中原野战军配合着指挥两个纵队,从徐州西北面威胁徐州城。而中原野战军的主力四个纵队,则由睢县、柘城地区东进,求歼位于商丘的地区的第四绥靖区部队,尔后攻占宿县,切断津浦铁路的徐蚌段,以完成对徐州的战略包围。同时中原野战军另派两个纵队来阻击有可能从平汉路驻马店地区过来的黄维兵团。   按照作战计划,华东野战军准备在十一月六日夜里发起攻击,但是各部队在预定时间之前运动的时候,却发现此时的国军也正在收缩之中,这一新的变化令各部队都有些措手不及,粟裕根据最新情况,下令各部队就势转入追击。   此时,按照蒋总统的方针,徐州方面的刘峙也行动了起来,准备以徐蚌段为轴心重新展开来,为此,国军准备放弃海州及连云港地区,原部署于海州的第九绥靖区李延年部放弃海州西撤,并将所辖的第四十四军拨归给黄百韬的第七兵团,李延年则率领司令部人员也撤往蚌埠,而其下的部队由海上撤出。   第四十四军拨给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却令黄百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按原订的计划,第七兵团应该在六日开拔西向徐州,但是为了等待这个第四十四军,黄百韬下令推迟一日西进,而此时西面的李弥的第十三兵团已经行动,按计划,离开了徐州东部,前往灵壁地区。   华东野战军的山东兵团南下第一个遇到的部队便是冯治安为司令官的第三绥靖区部队,这个第三绥靖区下辖有五十九军和七十七军等部队,五十九军的老军长张克侠与七十七军的老军长何基沣此时也被任命为第三绥靖区的两个副司令官,而这两个人实际上却是共产党早已经隐藏在国军中的地下党员,所以,当华东野战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张克侠与何基沣同时率部倒戈,而作为第三绥靖区总司令的冯治安将军只得只身逃离,一时间,第三绥靖区辖下的两万三千余官兵,全然变色,台儿庄与贾旺地区顺利地被华东野战军占领。   第三绥靖区的覆灭,立即使徐州东面的防线敞开了一个口子,华东野战军山东兵团得已顺利地南渡运河,越过台儿庄和贾旺,直插到了徐州以东地区。刘峙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局面惊慌失措,同时又发现有多路的解放军向徐州逼进,于是判断解放军是要东西夹击徐州,连忙改变原来撤至徐蚌段两侧的计划,决定调第二、第十三和第十六三个兵团,星夜向徐州集中,以坚守徐州。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人有半分喘息之机。也就在这个时候,杜聿明作为蒋总统钦点的副总司令赶赴徐州而来。   ※※※   就在华东野战军发动进攻的时候,位于平汉铁路上的驻马店地区,十二兵团也在积极地行动起来,国防部的调令来得是这样得急迫,不给人一点儿的思想准备。虽然调令只是说十二兵团此时由国防部直属,并没有说明便是要由徐州方面来指挥,但是东调到代阜阳地区,归下徐州作战序列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黄维司令官也很忧虑,命令来得太过突然,他还来不及召集十二兵团全体的军、师长们一起开会,只得就近招来十八军的杨军长,以及其下十一师的张贤与一一八师的王元灵等人,到兵团司令部开个临时的会议。   在会上,由萧参谋长当众念了蒋总统写给黄长官的手喻,同时黄维也将国防部的调令与一份通报转给大家来看,这份调令和通报辗转着又传回到了黄长官的手中,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一下,道:“诸位也看到了,国防部的调令十分急迫,要我们务必在十五日前到达阜阳,而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七日了,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星期!”他说完,以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座的这几个人,然后又问道:“对于这份命令,大家在什么要说的吗?”   杨涛与坐在他下首的张贤与王元灵都陷入了沉思中,吴周副司令却先接口道:“这个命令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们八十五军还在湖北,不可能这么快赶到!再说,十二兵团共有十二万人,这十二万人从出发准备就最少要花上一个星期的!”   “这是国防部的严令!”黄维再一次的重申。   吴周不再吭声。   黄维又看了看大家,接着道:“大家刚才也看过了国防部的通报,共军陈毅匪部调动频繁,已经集结于鲁南与苏北地区,准备对徐州与海州进行攻略;并且,在津浦铁路徐蚌段,灵壁与宿县地区,也发现有共军的活动;另外,刘伯承的主力正沿着陇海路经郑州、开封向东前进,穿插徐蚌之间,参与这方面的作战。这个时候,大战已经是一触及发了!”他说着,又看了看众人,道:“所以,这个时候,国防部调我们东进,就是要加强这个方面上的力量,以增加对共军决战的优势!”   大家都点了点头,对于为什么要调十二兵团东进,都已经有了明确的认识,从这一点上看,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听着黄维解释完,杨涛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钧座准备我们十二兵团如何安排?何时行动呢?”   黄维道:“明天我们就必须要开始行动,否则,我们根本就来不及!”   “明天?”吴周副司令又是一愣,双眉紧锁了起来:“这也太急了吧?”   “时间紧迫,不能不急!”黄维却淡淡地道。   杨涛想了想,却道:“钧座,虽然说军情紧急,但是我们的准备工作不能草草了事!”   黄维皱起了眉头来,问着他:“杨军长,你们十八军都要准备些什么?”   杨涛道:“十八军尚有数千患病的伤兵在后方医院诊治,而主要人员装备也未曾调整,上次向南阳行动,我们十八军的粮弹耗损一直未曾补充;还有,如果我们东调,钧座是否考虑过我们附近的敌情变化怎么样?首先是向东往阜阳一路,要经过敌占区,我们并无补给,是否能够顺利通过?另外,对于配属我们的快速纵队,还有两辆战车在武汉修理,许多笨重的行李与辎重运转费力,而东面的道路也并不平坦,公路地段不多,尽是土道,这也严重影响我们的行军速度!”   王元灵与张贤听着杨涛的话,连连点着头,如果按杨涛刚才所说,真要是把这些解决,别说一个星期,只怕一个月也很难办到。   黄维思考着,半天之后道:“杨军长,不管你们的困难有多重,我们也必须要按上峰的指示行动,你所说的这些困难的确是我们十二兵团各部队面临的普遍难题,但是并不是不能够解决!”   他说着,走到了地图之前,一边用教杖指着上面的地名,一边道:“首先,我们附近的敌情变化,并没有你们所想象的那么艰难。豫西南南阳方面的敌刘伯承部主力已经转移到了陇海铁路上,也只残留一部正规军,配合地方武装在四处游击,没有什么积极的企图。而在我们准备前往的太和、阜阳地区,以在沙河以南淮阳到阜阳间,敌情顾虑不大,由各军适当部署战备即可解决。中部到达阜阳后,由兵团统一调整各军的行动。另外,你所说的后方补给问题,我以为,我们可以在行动的同时,派人先行到蚌埠接洽,蚌埠为淮河水运与津浦铁路的枢纽,可以作为我们兵团的后方基地,储备粮弹、燃料及必要器材,等我们到达阜阳之后,就可以迅速地补充,然后兵团再根据国防部的意图策定行动!”他说着,又走回自己的坐位,接着道:“至于杨军长所担心伤兵问题,我们可以将患病官兵与笨重的机械、行李、辎重等由火车送到武汉留守处!”   “那知,我们在路上的补给问题呢?”杨涛经不住又追问了一声。   黄维道:“这个问题的确比较麻烦,从这里到阜阳间没有我们的兵站,所以我们根本没有补给,只能靠我们自己。”他说着,又想了想,道:“我看可以这样,到时我让汽车营及辎重部队尽量多多携带粮弹随军行动,以解决临时之需!我想,我们在这个区间内,不应该会有大的战斗的!”   听着黄维答得头头是道,张贤也跟着点了点头,的确,这个黄长官还是有着一定的头脑,想来接到了国防部的调令之时,他也进行过了一番思考,肯定把自己的困难也摆布了一遍,这才会对杨涛军长的疑虑如此快地答复,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司令官也并非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还是有着一定的作战经验。   见到大家不再说话,黄维又问道:“还有谁有什么问题吗?”他说着,故意看了看坐在杨涛身旁的张贤,笑着问道:“张师长,当初胡副司令走的时候,跟我说在大战来临之时,让我向你征询意见,总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呵呵,你有什么好的建意吗?”   张贤的脸不由得一红,谦虚地道:“长官取笑了,我一个后生晚辈,哪敢当此大任!”   “呵呵,有什么意见说出来嘛!”吴副司令也笑着在旁边鼓励着。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站起来这才道:“如今军情紧急,长官决定明日行动也是急上峰所急,应该如此的。”黄维笑了一下,显然对这句话很是爱听。张贤的话题却一转,又道:“只是,钧座,我觉得如此大的行动,怎么也要上情下达,对各部队与下面的团、营、连的官兵做好动员和解释,以抬升大家的士气。”   “有这个必要吗?”黄维皱起了眉头,不以为然地问道。   张贤笑了笑,道:“呵呵,我们十二兵团新组建不久,上一次南阳配合作战无功而返,这一次看来真得要打大仗了,如果军、师长以下的各级干部对作战方针不明,将会严重影响我们的行动效果。另外,各部之间的中、下级骨干互相交往的机会不多,所以也就多有隔阂,如果不加以说明,只怕这种隔阂还要加深。再有,我们兵团各军的军官家属大部分都居于武汉,这一次变更战斗区域,也应该与大家交待清楚,许多人都为家室所累,如果不说明白,只怕大家情绪上会十分不安!”   吴副司令与杨涛等人纷纷点着头,张贤所提就是要鼓舞大家的士气,以达到消除大家误解的目的。   黄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张师长,你的提议虽说不错,只是要招集大家开个动员会,又要等上一到两天了,时间上根本是不允许的,这个动员会,还是等兵团到了阜阳再说吧!”   张贤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他身边的王元灵却在私底下拉了拉他,他马上明白了过来,看一看此时黄长官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当下只好把下面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重新坐了下来,再不吭声!      第四四章 东调(三)      十一月八日,十二兵团便开始拔营东向,从驻马店地区往东而来,按照兵团的部署,所有的部队分为左右两个纵队,前后两个梯队前进。   第一梯队的右路为十八军及所属的快速纵队,兵团总指挥部也跟着这一路行动,从确山出发,经正阳、新蔡至阜阳。左路为第十军和第十四军,这个纵队从驻马店出发,向东经汝南、项城、临泉三县到达阜阳。   第二梯队是由吴周副司令带领八十五军,这个军由于离着兵团指挥部较远,要从信阳以南地区由火车转运过来,然后沿着第一梯队右路十八军的行军路线前进。而十八军所属的第四十九师,因为还有一部在汉口补充训练没有归于本位,所以这个时候黄维司令官命令徐海波迅速开到确山,暂时归于第二梯队吴周副司令节制。   与往日里一样,作为十八军打前锋依然是张贤的第十一师,梅占元率领着快速纵队紧随在十一师之后,而十八军指挥部与兵团直属部队处于这个纵队的中间位置,王元灵的一一八师作为后卫负责断后。   从确山城出来,杨涛便紧紧地锁着眉头,与张贤站在路边,望着路上嘈杂纷乱的队伍,仿佛是有着无限的愤怒,却又一时无法渲泻出来,只好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寒风呼啸着从西北面而来,杨树上的叶子在这一场风中彻底的掉落,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枝干直直地指向苍穹。天空中偶尔还会飞过几只麻雀,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些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小精灵们,也保持着沉默,便是站在冰冷的树梢,哑然地瑟缩着。   十八军的士兵才刚刚换服不久,厚实的冬装也掩不住到处凛冽刺骨的寒风,一个个放下了棉帽子的耳围,紧紧地系起来捂住整个脸。   大道上,却是热闹非凡,十一师后面,梅占元的快速纵队此时也快不起来了,由于兵团在转移的时候,过于匆忙,黄维命令所有的部队一起出发,于是后勤部队也跟着作战部队前进,许多的辎重与骡马夹杂其间,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步兵还好说一点,从道路两边穿缝而过,只是那些战车部队、重炮部队以及汽车团、骡马辎重团等有大型设备、机械及牲口的部队,要想快速通过,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看看!看看!这都成什么了!”杨涛终于经不住骂出了声来:“这哪里象个部队呀,这就像是老百姓去赶集!”   张贤也皱着眉头,他的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先头部队,倒是行动很快,可是如果跑得太快,定然会与后面脱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只好命令自己的部队走慢一些,以免将夹在中间的这些非作战部队丢下。   “要是照着这么去打仗,别说与共军打,就是跟土匪打只怕也打不过!”杨涛还在恨恨地骂着:“就算是再急,也要分一个先后,也要理出个头绪来吧?这倒好,他一声令下,大家就都跟着赶鸭子了!”   张贤知道杨军长是在说黄长官,的确如杨涛所说,这条路就这么宽,而且并不是柏油的公路,只是辅了一些碎石的土道,要是挤在一起走,肯定是谁也过不去的,按理说,行动的时候,作战部队与后勤辎重部队应该隔开一定的距离,这是常识!   “军长,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才是,这么走,何时才能够走到阜阳呀?”张贤也有些焦急,在杨涛的身边说着,他知道光埋怨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想办法?什么办法?”杨涛忿忿地道:“你看看,这都插死了,动都动不了!”   正说之时,大路上已经有人吵了起来,是快速纵队的一个坦克手堵塞得急了,开着战车横冲直撞,将边上的两辆运粮的马车撞下了路边的沟里,其中一匹骡子受了伤,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那个运粮队的连长大怒,跳上了坦克,掀开了盖子,把那个坦克手从里面揪了起来。坦克里面的人员也不干了,双方的人员搅在一起,已然动起了手来。   “住手!”杨涛怒气冲冲地冲了上去。   一见到军长从前面跑过来,双方的人员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打斗,又互相向军长告着状,吵得杨涛不由得捂起了耳朵,回过头喊道:“张贤,你过来,这里由你来解决,我去找黄司令!”说着,也不管莫名其妙的张贤,带着自己的勤务兵从大路的边上穿过,向着后面的兵团指挥部而去。   张贤也觉得头痛,这个辎重团并不属于十八军管辖,是兵团直属的,也是奉了黄司令的命令,要他们跟着十一师后面走的。这种状况之下,其实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张贤也只好板起面孔来,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正说之间,那个辎重团的团长与快速纵队的梅占元营长从两个方向赶了过来,显然是有人向他们两个主官报告了。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张贤道:“这条路这么走下去,谁也走不动,李团长,你的辎重团先到路边等一等,等快速纵队过去之后再走!”   这个李团长却怔了一下,随即十分不高兴地道:“张师长,我们辎重团是奉了黄长官的命令,要我们当先赶到前面去,不能落在后面!”很显然,这个团长并不把张贤当作一回事。   张贤经不住锁紧了眉头,转身对着梅占元道:“梅营长,既然李团长的辎重团要赶在前面去,那你们的快速纵队就让开道路,让他们到前面去!”   梅占元愣了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道:“这……这怎么行?”   “有什么行不行的!”张贤大声地说着,同时喊着:“三娃,三娃!”   “我在这里!”熊三娃从停在路边的人群中钻出来,响亮地应答着。   “你跑到前面去,告诉白团长和熊团长,叫十一师也让开一条路,让李团长的辎重团到前面去!”张贤这样的命令着。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响亮地回答着:“是!”跑开了。   李团长有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如果十一师不在前面开道,而前面出现敌情的时候,他的这个辎重团根本就是送上门去的菜!当下,他只得尴尬万分,红着脸连忙陪着笑:“张师长!别!别!你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们辎重团跟在后面就是了,让梅营长的部队先走!”   张贤也笑了笑,道:“好,这样大家就不用挤了,我保证你们会准时到达前面那一站!”   “好!我就听张师长的!”这个李团长无可奈何地道。   ※※※   当杨涛拉着黄维与萧参谋长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条道路正在渐渐地畅通,骡马队与机动车队分成两面,缓缓而行。   “呵呵,总算是开了!”杨涛也喜笑开来,却问着张贤:“阿贤,你是怎么搞的,刚才那么乱糟糟的挤成了一团,这么快你就搞通了,你是怎么搞的?”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我只是让一支部队停下来,另一只部队先走!”   “那帮家伙听你的?”杨涛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张贤看了看被杨涛拉来的黄长官,显然杨涛把黄维拉过来,就是想要他来看一看这个混乱的场面,重新安排行军,毕竟,今天可能有辎重团来抢道,明天就有可能会有重炮团来抢道。当下,见到黄维也在看着自己,张贤笑了一下,道:“其实很简单,谁要是抢道,那就让他到前面去,我们十一师把路让开!”   杨涛与萧参谋长都愣了愣,随即又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但是,黄长官却没有觉出好笑来,只是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张师长,国防部又下达了催促令,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封催电了,要求我们十二兵团必须提前到达阜阳地区,而且看样子,阜阳还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还要向北!”   “哦?”张贤问道:“那上面有没有说明我们到底在开往哪里?”   黄维摇了摇头,却又道:“虽然上面没有说,但是我想定然是徐州已经吃紧了,很可能会要求我们继续向徐州靠拢!”   张贤也点了点头,如今黄维的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我们出征过于匆忙,所以有些细节我可能没有想到,出了问题如今也只能就地解决!”黄维最后又悠悠地道:“现在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十二兵团的成败关键还要看你们的了,所以,在这里,我希望在大家能够精诚合作,能够最快、最及时地完成上峰布置的任务!”   “是!”张贤与杨涛异口同声地答着。   ※※※   虽然道路总算是打开了,但是第一天里十八军只走出了三十里地,刚刚出了确山县境到达正阳县,而从平汉路上的确山到阜阳之间有近两百公里,这么走将下去,只怕没有十多天是走不到的。   黄维也很焦急,在部队宿营的时候,他再一次召集起十八军的杨涛军长与王元灵和张贤两位师长,想要找到一个更快的行军方法。   “如果照这样的行军,别说十天,就是半个月能到阜阳就已经不错了!”杨涛当先着道。   “杨军长,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加快速度吗?”黄维问道。   “要想加快速度,只有丢下辎重团、后勤部队!”杨涛坚定地道:“我们是在行军,不是在搬家,如果司令什么都不想丢,什么都想要,那就只能如此!”   黄维沉思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问题,只是诺大的一个兵团,前面又要经过共军的游击区,根本没有补给,一旦打起仗来,粮弹就成了问题!   “司令,我看可以有一个折衷的方法!”张贤看着黄维冥思苦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地再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方法?”黄维望着面前的这个年青师长,已然没有初识时节的那种轻视了。   张贤道:“我看我们各师团可以带足粮弹前行,兵团司令部与十八军军部在后面徐徐跟进,把运输后勤部队置于后团司令部之后,他们走的慢,只要派一部兵力保护,而且我们的第二梯队也会随即赶上,这就不应会成为问题!”   “这样有些冒险呀!”杨涛道:“就怕万一会有共军的游击队袭击!”   “是呀!”黄维也道。   张贤想了一下,又道:“如果钧座不放心,那就只好由我们十一师打头阵,先冲到前面去,呵呵,只要我们十二兵团有部队在指定时间赶到阜阳,上峰也就没有什么好责怪的!”   黄维与杨涛都愣了愣,这是当初睢杞会战的时候,整编十一师被共军所阻,无法在指定时间到达预定战场上时,胡从俊想到的一个不得已的办法。那一次他带着两个团轻装上阵,虽然在指定的时间内赶到了地点,但是并没有对那场会战起到什么作用。   “我看可以!”萧参谋长当先地赞同着。   “只怕十一师孤军深入,到时被共军围攻,怎么办?”杨涛担忧地道。   张贤笑了一下,道:“军长还请放心,前面虽然是共军的游击区,但是此时他们的主力作战部队也已经调往了陇海路的郑汴一带,便是行动也只会往徐蚌方向,不会转头的,那边充其量会有几支他们的地方部队!我们十一师身经百战,呵呵,对付这些杂牌部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再退后一步讲,就算是我们陷入了他们的重围之中,坚守两三天也没有问题,这两三天里,你们怎么也赶了上来了!”   黄维与杨涛两人又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终于都点了点头。      第四五章 夏阳(一)      刘兴华如今是得意非常,他的襄河纵队终于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在郑州战役中表现出色,成功堵截从郑州北逃的国民党军,这一次的俘虏就有三千多,而得到了的辎重、装备、武器与弹药不计其数,让他的整个襄河纵队都可以得到足够的补充。这个时候,刘兴华就像是一个突然挣到了大钱的暴发户一样,喜不自禁了起来。   但是,郑州战役胜利之后,对于襄河纵队来说,依然没有一点的空闲,转到豫中山区的解放区内刚刚休整了不到两个星期,中原军区新的作战计划便已经传达了过来,按照中原野战军总司令刘伯承的指示,襄河纵队与邻近的王勇第一纵队一起要向东面的安徽涡阳、蒙城地区移动,显然,又将有一场新的战役即将到来。   经过熊卓然政委精心策划的动员会,一时间襄河纵队战士们的士气高涨,便是连那些刚刚编进军中的原国军俘虏兵,也知道了作战的目的,知道了他们到底为什么而战,跟着喊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   虽然天气越发地寒冷起来,但是,襄河纵队的训练却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针对几次与敌整编十一师、整编第五军等国军主力交手的得与失,中原野战军与华东野战军的各纵队都进行了认真的总结,开始研究怎样面对火力强劲但又猬集成一团的敌人战术,尤其是针对村落的争夺战与村镇的巷战,以寻求最佳的方案,在尽量减少自己伤亡的情况之下,如何能够迅速而有效的突破敌人的防线,从而取得战场的主动。这是一个十分困难的攻坚课题,不仅是刘兴华、王勇等中原野战军的纵队司令在蹙眉细思,便是象刘伯承、粟裕这样的千军这将,也要好生得思量。不过,刘兴华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收获,针对这一次的郑州之战,他采用壕沟包围战,却取得了一定的战果,或许,将来这个作战方式能够应用到对付张贤的国民党十一师的战斗里。   刘兴华的练兵热情很高,也只能暂时放一放,领导襄河纵队按照上面的命令向皖北地区转移。这一次的转移,定然是去开辟新的战场,同时也是去开辟新的解放区,所以,按照上面的指示,襄河纵队等于是要搬家了,把后方医院与后勤组织部门一并带上,前往新的地区。   这一次的东行,已经不同于以往,郑州、许昌基本上被解放军所控制,所以便是过平汉铁路的时候,也不用象以前那样,要在晚上偷偷摸摸地过去,这一次可以大摇大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横穿铁路。只是天空中此时还不段地的国民党战机、侦察机在盘旋飞舞,为了躲避对手的侦察与打击,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刘兴华还是决定部队在晚上行动,白天休息。   武小阳却是十分得不解,夜间行军的时候,经不住地又对自己身边的石头发起了牢骚:“我真得不明白,现在跟以前又不一样了,这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司令员怎么还是这么得小心翼翼,白天走路有多好,偏偏要在晚上摸着黑过铁路,这样下来,我们都变成夜猫子了,看看,好多人走着走着都要睡着了!”   走在他身边的何大栓不满起来:“小武哥,司令员肯定是对的!”   武小阳回头瞪了他一眼,不快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要么叫我的名字武小阳,要么叫我武哥,前面别加个小字!”   何大栓吐了吐舌头,连忙道:“是!武哥!”其实,他也知道武小阳一直不喜欢别人在他的面前叫他“小武哥”,只是在背地里,大家都这么叫,他也说顺了嘴,一时之间忘记改口了。   “我也没有说司令员是错的!”武小阳辩解地道:“我只是觉得如今我们把郑州也夺下来了,把许昌也夺下来了,还这么偷偷摸摸的走路,实在是太窝囊,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呢?”   “我想司令员一定有他的想法!”何大栓解释着,他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脑子里想的毕竟要比武小阳要多一点。   “呵呵,武小阳,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一个响亮而熟悉的声音从大家的身后传过来。   石头不由得咧了咧嘴,低声地道:“是司令员!”   武小阳也尴尬万分,转头时,已然看到刘兴华与熊卓然从后面跟了上来,他们没有骑马,同样举着一根火把。   见司令员问起,不等武小阳回答,何大栓连忙替他掩示着道:“没有,武哥没有说司令员的坏话!”   “哦?”刘兴华笑了笑,看了武小阳一眼,他对自己的这个警卫员其实又是喜欢又是恨铁不成钢,说起来武小阳的勇敢胆大的确比别人要强了许多,而且身手也非常不错,无论是枪法还是打斗都是好手,只是这个小子与他前任的警卫员张义比起来,却多出了两个毛病,其一就是嘴碎,喜欢发个牢骚,骂骂娘;其二就是粗心大意,远没在张义那么好用的脑袋瓜子。   见到司令员问起来,武小阳当即也不回避,直言道:“我只是觉得这里现在又不是敌占区,可是我们还要走夜路来赶路,司令员呀,你是不是太……”他的话突然收住了,忽然反应过来,此时并不是他和刘兴华两个人的时候,还当着这么多的战士们的面。   “你该不是说我太胆小了吧?”刘兴华却把他收回的话说了出来。   武小阳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却没有再作回答。   刘兴华收起了笑意,当下正经对着武小阳道:“小武呀,你也是一个老战士了,跟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你应该清楚的呀!”   武小阳被刘兴华如此一说,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了起来,摸着头,越发得转不过弯来。   熊卓然在边上笑着,指了指武小阳,骂道:“小武,你多动动脑好不好?我们夜间行军,就是为了不想让敌人觉察到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在哪里。呵呵,虽然此时我们不用再担心会被敌人阻滞,但是天上还有他们的飞机,如果在白天行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很难逃过他们的耳目!”   被熊政委这么一说,武小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刘兴华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确应该与大家解释清楚,当下对着熊卓然道:“老熊,连小武都这么想,只怕别的战士也会这么想,我看有必要让大家明白,不是我们怕敌人,这是我们的策略,不然大家都会这么想!”   “嗯!”熊卓然也跟着点着头。   ※※※   刚刚运动过了平汉路,还没有到在周家口,刘兴华便再一次接到了中原野战军司令部的命令,要求襄河纵队与北面和其并行的第一纵队一起,阻击从驻马店地区东进的敌第十二兵团,同时电令里明确告之,敌第十二兵团的目的地是阜阳,可能还会北进,这两个纵队的任务就是要迟滞十二兵团北进的速度,以保证中原野战军主力能够顺利进夺宿县、濉溪,以完成对徐州的包围。   接到这个电令,刘兴华与熊卓然两个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知道,此时的敌第十二兵团实则有十二万人之众,而主力的十八军、第十军、第十四军这三个军与襄河纵队多有交手。尤其是第十八军,也就是原来的整编第十一师,可以说与襄河纵队是一对老冤家,从当初的中原突围开始,那个时候襄河纵队还只是襄河支队的时候,险些便折损在这个整编第十一师的手下;而其后的大别山转战、柳林过路战、象河关阻击战、上蔡阻击战,以及前不久在睢杞会战中的淮阳阻击战,襄河纵队在友军的配合之下,虽然与整编十一师打得难解难分,最终完成了任务,而实际上,刘兴华却知道,他根本无法与这支国军的王牌正面决战,最多也只能以游击战的方式,来阻滞对手的行动。   这一次,上面又要襄河纵队来牵制老对手,虽然从郑州战役后,襄河纵队各部的兵力有些恢复,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五千人上下,便是加上王勇的第一纵队,两个纵队最多也不过三万多人。而敌人却是成倍的增长,当初在上蔡的时候,还搭上一个华野纵队,三个纵队光对付一个整编十一师,也就是第十八军,就已经令这两个纵队有些力不从心了,这个时候,却要对付包括第十八军在内的整个第十二兵团,那简直就开玩笑。   对于这个命令,刘兴华很有想法,与熊卓然商量了一番,认为根本没有取得胜利的把握,于是回电中野司令部,询问具体的作战方针,同时也把自己的疑惑也告之上级。   不久,中野司令部的指示再一次明确地下达下来,依然是原来的指令不变,还是要求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配合,阻止敌十二兵团北进,中野的目标是津浦铁路上的要站宿县,而阻击第十二兵团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日标服务的,如果敌十二兵团只是进入阜阳,并不渡过颖河,那么,对于中野主力完成自己攻占宿县的目标影响不大,襄河纵队与第一纵队可以隔岸对峙,以防万一;如果敌十二兵团继续北进,那么,襄河纵队与第一纵队必须坚决阻击,根本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为了加强两个纵队的阻击力量,中原军区下的豫皖苏军区部队也会参加进来,以配合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完成任务。   这无疑是最终的命令,可以想象得出来,其实对于这次大战,中原野战军司令部也是全军倾力而出,根本再没有其他的部队可以调派,毕竟襄河纵队与敌十八军打交道这么多回,无论是经验还是能力上都是其他纵队无法比拟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刘伯承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的原因。   “老伙计!这一次可是一场硬仗要来了!”刘兴华拿着这道最后的电令,终于下定的决心,对着身边的熊卓然道。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道:“是呀,看这个样子,中央军委是准备我们和华东野战军配合打一场决战呀!”   “嗯!”刘兴华点着头,此时华东野战军与中原野战军所有的部队都纷纷向徐州云集,中央军委的决心已然不需言表,那就是要在淮北地区打一场大仗,而且这一仗看这个架势,应该比上一次的豫东战役还要大,解放军这方面向徐州进发,而国民党军那方面何尝不是如此。徐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早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军压境了。   “老刘呀,如果要行动,就要加快了!”熊卓然提醒着刘兴华道:“我们有可靠的消息,敌第十二兵团昨天已经从驻马店地区出发了,分兵两路向阜阳进发,估计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正阳、汝南一带,离着阜阳可比我们近得多,就算我们明天可以到达周家口,离着阜阳还有三百里呢!如果我们还按照这个速度行军的话,根本不可能提前在他们到达到阜阳之前,赶到颖河北岸。”   刘兴华点了点头,无可奈何的道:“那没办法,我们只好日夜都要加紧行军,必须要赶在他们的前面到达颖河!”   “白天行军,可是要担心敌人的飞机轰炸呀!”熊卓然道。   “那没有办法!”刘兴华道:“我们只好让大家作好防空,同时也作好隐蔽工作!”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一下,刘兴华接着又道:“老熊,今天部队先暂时休息一下,明天我带着张义与小武去北面找一下第一纵队的王勇司令员,怎么也要和他商量一下我们两个纵队的行动计划,你带着部队不能停顿,要加紧时间赶路,回头我再去追你们!”   “好!”熊卓然一口应承着。      第四五章 夏阳(二)      中野一纵也接到了与襄河纵队同样的任务,此时,王勇率领着中野一纵的三个旅就在襄河纵队以北地区,与襄河纵队平行东行,一大早,刘兴华便带着武小阳与张义赶了过来。   武小阳是刘兴华现任的警卫员,但是刘兴华还是喜欢张义多一点,武小阳与张义比起来,头脑要笨了许多。   见到刘兴华的时候,王勇并不觉得奇怪,他也对于上面分派下来给他们纵队的任务感到很吃力,不过,他却没有象刘兴华那样又回电司令部询问,以他的性格,只要是上面下来的命令,就要不折不扣地去完成,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也就是他作为一个职业军人的天性。   “老王呀,我这次来找你,你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不等王勇开口,刘兴华首先地寒暄着。   王勇点了点头,此时他也和张政委等中野一纵的首脑正在研究如何完成这个任务之中。见到刘兴华的到来,当然十分得高兴,连声道:“是呀,你能来我们这里,实在让我有些喜出望外,呵呵,你要是为来,我还准备到你的纵队里去找你来谈呢!”   “不用!不用!”刘兴华客气地道:“这不,我猜着你要想我了,所以立马就赶了过来!”   “呵呵,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到屋里去说吧!”张政委提议着。   刘兴华与王勇同时点了点点,刘兴华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的两个警卫员道:“你们两个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是!”张义与武小阳同声地答应着。   “对了!”刘兴华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张义道:“这一次到一纵来。你不是还想着去见一见你的老熟人吗?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小时后马上回来!”   “是!”张义连声应着,喜笑颜开了起来。   刘兴华这才跟着王勇走进了屋里,去研究两个纵队合作完成阻击敌十二兵团的重任。   见到首长们走进了院子里,武小阳却对着张义问道:“义哥,你是不是想要去见那个夏阳?”   “是呀!”张义回答着,的确,他对二十旅的夏阳印象十分深刻,而且在当初夏阳在襄河纵队的时候,两个人搭挡得就非常好,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也怀疑过夏阳的背景,但是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个人却是越来越投机,也越来越谈得来,只是因为夏阳到底还要回归中野一纵,他们最后也不得不分手,但是两个人在短暂的交往中,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义哥呀!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见他的好!”武小阳悠悠地道。   “为什么?”张义问道。   武小阳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低声地告诉他:“我这个夏阳回到二十旅后,就被怀疑是叛徒关了起来,然后他的营教导员也被撤掉了,现在就在二十旅里当战士!”   “有这样的事?”张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小阳认真地点了点头,告诉他:“这是真的,上一次司令派我到一纵来送信,我听王司令警卫员说的!”   “还有这样的事!”张义不由得一怔,有些忿然地道:“他要是叛徒,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不行,这一次我一定要去看一看他,不管他是战士还是营教导员!”   ※※※   中野一纵司令部一个警卫告诉张义,二十旅离着司令部并不远,此时其指挥部正在五里外的一个村子里,骑马的话,很快就可以赶到。   谢过了这个警卫,张义骑着马向二十旅指挥部而去,可是,刚刚出了中野一纵司令部所在的这个村子,后面便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了起来:“咦,那不是张义吗?”   张义勒住了马缰,回过头来,不由得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如果说在中野一纵有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这个人就是了,正是第二旅第四团的团长黄新远。   黄新远也算是张义的一个老熟人了,虽然他并不愿意见到他,但是这个时候,也只好拨转马头候在路边,等着黄新远的走近。   黄新远也骑着一匹枣红马,身边还跟着另一个骑马的年青人,显然是他的警卫员。   “黄团长!”看着黄新远已然走近,张义只得不痛快地喊了一声。   黄新远不由得怔了怔,笑着却有些不愿意地道:“张义呀,你还是叫我黄大哥吧,我这么叫我黄团长,我觉得很是生疏呀!”   “好吧,黄大哥!”张义无奈地喊了一声,与他并辔骑行,那个警卫员自觉地走在了他们的后面。   “张义,你是跟着刘司令过来的吧?我刚才也见到了你们的刘司令!”黄新远问着。   “是!”张义回答。   “呵呵,早就听说你是襄河纵队的英雄了,只是我一直无缘见到你,想一想我们两个从中原突围时一别马上要三年了!”黄新远很是感慨。   “黄大哥见笑了,我只是普通的一个兵而已!”张义却是自嘲着道。   “呵呵,看你说的,我知道你如今是一个营长了,想当初你从你大哥那手下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排长,这么几年下来,成长得如此之快,实在令我感到钦佩呀!张义,你真是好样的!”黄新远由衷地道。   张义愣了愣,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黄新远已经不再是当初令他生厌的家伙了,想一想当初他对自己大哥的忘恩负义,实际上也并不是他的错,只是事关自己的亲情,便令他有些难以分辨对与错了!不过,到现在,张义也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用枪打中了黄新远,那么自己的大哥肯定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将是他这一生的愧疚。   听着黄新远夸奖自己,张义也觉得应该说些客套话来,当下问道:“黄大哥,你和钱大哥两个人同时从我大哥手下跑出来,以你的能耐我觉得比钱大哥强了许多,如今钱大哥作了旅长,你也差不多快了吧?”   虽然明知道这是张义的捧赞之词,但是黄新远听着却觉得十分得刺耳,这件事一直是他耿耿于怀的,当初张凤集之战,如果自己能够再多坚守些时日,那么这个旅长又怎么会轮到钱雄风呢?当下只得一声地长叹:“人这一辈子,可千万别走错路,错一步就有可能步步错!”   张义愣了愣,却摇着头道:“这怎么可能呢?谁也不是马王爷三只眼,走错路很正常的呀,只要及时转头就是了!”   黄新远却再一次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转头又问着他:“张义,看你这么匆匆匆忙忙赶向李庄,是不是要去二十旅呀?”   “是!”张义老实地道。   “哦?”黄新远又问道:“是不是要去见一见钱雄风呀?”   张义却摇了摇头,笑道:“钱旅长可是一个大忙人,我怎么可能说见就能见到的,呵呵,我这是去二十旅找一位朋友!”   “谁呀?”黄新远好奇地问道。   “夏阳!”张义告诉他。   “他?”黄新远惊不住一愣,连忙问道:“你怎么会和他认识?”   张义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着道:“他当初没有找到你们中野一纵的时候,在我们襄河纵队里呆过,作过我的教导员,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而且他也是一个十分值得交往的一个人,人不仅实在,而且乐观大度!对自己的理想也充满了希望。”   “哦!”黄新远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夏阳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是却听说过,他当过国民党的俘虏,后来有人指责他判变了革命,可是那个指责他的人又牺牲了,所以他的事就一直没有查清。再当营教导员肯定不合适了,钱旅长让他代罪立功,把他安排去当了战士,这件事我们都知道!”   “真有这样的事呀!”张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也十分坚定地道:“不会,夏阳不可能当判徒的!”   黄新远却有些感慨,悠悠地道:“其实是不是判徒,如今也已经不再重要了。我们革命队伍需要的是纯净的人,这也许有些偏激,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当过俘虏就是有了一个污点,对于领导们来说这是不能够接受的!”   张义愣了愣,忽然觉得黄新远看得的确是比他要透彻得多。   黄新远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低沉了许多,忽然有些黯然起来,情不自禁地道:“对于我们共产党人来说,在战场上,就算是有千难万难,如果没有上面的命令,就千万不要想着撤退;另外,便是战死在战场之上,也千万别作俘虏,否则,你将来得到的,可能是生不如死!”   张义转过头来,看着黄新远,在这一时刻,他还不能够明白其中的辛酸!但是,很显然,黄新远却是深有感触。   ※※※   张义与黄新远在一个路口分手,两个人互道珍重之后,各奔东西。   很快,张义便来到了二十旅指挥部所驻扎的李庄,原本想去旅指挥部找下钱雄风,毕竟当初在整编一一八旅张贤的手下时,钱雄风作为特务营长,与张义的关系不错。   可是,当他刚刚进村的时候,张义便又遇到了一个熟人,却是从襄河纵队里出来的熊革命,此时的熊革命已然成为了二十旅警卫营的一个班长。在张义还没有看清他的时候,熊革命先看到了他,自然无比得亲热。   当听说张义是来看望夏阳的时候,熊革命便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道:“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天下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国民党里是这样,哼,共产党这边也是这样!”   他的这句话,将张义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他的嘴,骂道:“革命,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胡说八道!”   熊革命却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倒也十分明白地告诉他:“张义,我是觉得在襄河纵队的时候,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所以才会跟你说这种话,你以为我傻呀,当着别人的面我才不会跟他们说心里的话!”   “就算这是你心里的话,也不能乱说!”张义埋怨着他,同时又经不住地问道:“革命,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哼!”熊革命道:“这天下的人只要一当官就会变坏,就像是我爹,当了官就当陈世美,我还不认他呢!”   张义倒也听说了熊革命为什么要离开襄河纵队的原因,知道他对自己的父亲熊卓然有一点的误解,只是这个时候却并不是自己可以劝解他的时候,当下道:“熊政委的事,以后你就会明白;我说你到了二十旅里,怎么又发出这种感慨来了?”   熊革命看了他一眼,恨恨地道:“夏教导员又怎么了?不就是当了一回俘虏?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作叛徒?再说,他又无凭无据的,别人随口说了一个有可能,他就当真了!哼!这些当官的最不是东西了!”   “到底是谁又惹着你了?”张义好奇地问着。   “他倒是没有惹着我,我只是看着生气!”熊革命道:“就是那个李清成副旅长,亏我还救过他这么多回,他就会落井下石!当初夏阳被俘虏,还不是因为他在瞎指挥,而且夏教导员也是因为救他,才会被敌人抓到的!夏教导员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要他帮着夏教导员说些好话,他也一口应承,哪知道钱旅长过来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最后倒是说了一句:‘要不把夏阳下放到连队里看看他的表现,以后再作决定!’就是他的这一句话,把夏教导员害了,如今,夏教导员就是被他们下放到了二营去养马!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夏教导员是被冤枉的!”   “那么夏阳又是怎么想的呢?”张义经不住地问道。   熊革命道:“我去看他,劝他别干了,大不了回家种地去,他却反而劝我,说什么干革命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当教导员是在干革命,这为部队养马也是在干革命。我说不过他,他干得倒是心安理得,而且一心一意,我看着就是心里憋气,总想着有人能够说一说,正好你来了,就说给你听!要不然,我真得会憋死!”   张义的脸色肃然起来,想一想如果是自己遭遇了如此境遇,不知道有没有夏阳的这番执著与胸怀。   “他在哪里,你能带我去看下他吗?”张义恳求着熊革命。   熊革命却有些为难,告诉他:“二营离我们这里还有五六里路,再说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不见得能够见到他。他在养马,管牲口,如今部队马上要转移了,还不知道他会跟他的那些牲口被派到哪里去呢!”   想一想,再赶五六里路,只怕司令员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够了,张义也只得作罢,只好让熊革命在见到夏阳的时候,向他代问候一声。熊革命也爽快地答应,并且告诉张义,他会专门去找夏阳的!   可是,在策马回归的时候,张义来时那种愉快的心情,已然被一道无形的天布所遮拦,于是也有了一种熊革命那样被憋的难受的感觉。      第四五章 夏阳(三)      从中野一纵司令部出来,刘兴华的心情已经舒畅了许多,在与王勇司令员商议之后,他们制定了一个配合作战,阻滞敌十二兵团的大致方针,那就是准备采用梯次防御,在敌十二兵团前进的路上层层设阻,不期望能将之阻止,但求能将之阻滞,就像是上一次针对胡从俊的整编十一师增援睢杞战场一样。   只是,要完成这个任务,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必须要赶在敌十二兵团之前,抢先赶到他们的前面设立阵地。具体地来讲,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分工进行,襄河纵队重点是负责前期对敌十二兵团前进的袭扰,以求能够令敌十二兵团晚上几日到达阜阳;而中野一纵则负责强力阻击,毕竟是中原野战军的主力部队,作战能力上自然要比襄河纵队强上一截,所以也成为了这个任务的中坚。   敌十二兵团如果东向阜阳,再向东北为增援徐州,增加中野主力夺占宿县的难度,必须要渡过的淮北大平原上一道道从西北向东南畅流的众多淮河支流,其中有五条河很是重要,自西向东,分别是洪河、颖河、西淝河、涡河与浍河,这五条河水量较大,大部分河段不能徒渉,如果能够相机占领河的对岸,并且预设坚强阵地,那么就可以有效地阻击敌十二兵团前进的速度。   只是,这五条大河中,浍河就从宿县城南面流过,如果真得让敌十二兵团打到了浍河岸边,那么其实就已经是兵临城下了,所以实际上,涡河已经成了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的最后防线。   所以,针对现实的状况与当地的地形,襄河纵队离着洪河、颖河较近,所以被安排要赶在敌人到达之前抢先占领河岸阵地,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敌十二兵团已然行动,可能会比襄河纵队提前到达洪河渡口,能不能在洪河设防,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不管怎么样,襄河纵队必须要赶到颖河北岸加紧构筑防御工事,以防敌十二兵团到达阜阳后渡河北援。而西淝河与涡河,主要则由王勇的中野一纵据守,尤其是涡河防线,作为最后一道天然的屏障,必须要有重兵防守,不能出现一丝的纰漏。   中野一纵离着那边比襄河纵队离着洪河与阜阳对岸的颖河还要远了将近一倍,所以相对来说,任务更加艰巨。但是襄河纵队如果一旦被敌人突破,只能弃守沿河防线,迅速撤到下一处的防线,直至与中野一纵合兵一处,其实其行军劳顿要比中野一纵还要多。另外,豫皖苏军区部队还有两个旅六个团加入进来以配合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的行动。   客观的来说,这场阻击战虽然难度巨大,但是并不是说没有完成的可能,相反,如果各部队配合得好,于预定的时间内阻击住敌人十二万大军,也是有可能实现的,这其中的关键,就是要争先、争时间:必须要抢在对手之前,抵达预定区域及时作好防御体系,否则,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   虽然方针已经确定了下来,但是刘兴华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轻松,这个任务在没有完成以前,作为襄河纵队的司令员,他的压力是最大的。   转过了头去,却看到身边的张义一脸得郁闷,显然是有着无限的心事,这令他好生得不解,于是问道:“张义,你刚才见到夏阳了吗?”   张义摇了摇头。   “哦?怎么没有见到他?他没在二十旅吗?”刘兴华问道。   “他还在二十旅,只是已经不再是营教导员了?”张义告诉他。   “那是什么?”   张义沉默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他现在在二十旅当马夫!”   刘兴华也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当过俘虏!”张义悠悠地讲了出来。   刘兴华再一次怔住了,要求张义讲得详细一些,于是,张义便将他去二十旅路上遇到黄新远,以及在二十旅遇到熊革命的事都讲了出来,讲到最后,又对着刘兴华道:“要是如今说夏阳是判徒,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一定是被人冤枉了!”   刘兴华也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却又笑了一下,道:“张义,夏阳刚刚到我们纵队里来的时候,当时你不也在怀疑他是叛徒吗?”   张义愣了一下,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嗫嚅地道:“那个时候,我又不认识他,对他不了解;后来认识了,对他了解了,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自然不会再有原来的错误认识,呵呵,他要是真得当了叛徒,还有必要那么千辛万苦地要回自己的部队吗?便是如今被下放到连队里当马夫,还这么得乐观向上,除非他是大奸大恶,别有用心,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   “他会是大奸大恶吗?”刘兴华又问道。   “当然不是!”张义冲口而出,同时道:“我相信他,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刘兴华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自己,苦笑了一声,这才对着张义道:“张义,其实我是最了解夏阳的感受的,因为我也曾经历过他那种的经历,只是我比他幸运,而且有许多的人为我担保,否则,我也可能与他一样,在这个时候,只能当一名马夫!”   张义愣住了,当然明白刘兴华在说些什么。当年的马文龙变成现在的刘兴华,并非是自己大哥张贤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枪造就的,张贤的那一枪最多也就是一个引子,其后所发生的许多事情,刘兴华都没有说给他听过,但是想来,其中的委屈定然也没有少受,便是他回归襄河纵队,也曾受到过党组织半年多的审查。   “司令员,当初你回到襄河纵队的时候,难道也被人怀疑过是判徒?”张义经不住地问着。   刘兴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是这种表情随即又悄然的消散了,他回过头来,告诉张义:“从武汉回来,我就被隔离审查,呵呵,若不是我的老首长亲自过问,并且担保下来,我想我也不会当上这个襄河纵队的司令员。呵呵,当时我都想好了,准备去给大家放马!”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但是,张义却如何也笑不起来,忽然回想起黄新远跟他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原来真是这样的道理。再想一想自己,要不是有刘兴华为自己撑腰,只怕自己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地就被襄河纵队接受。虽然原来让他进入敌十八军是上面的受意安排,但是在协助黄新远这件事上,他并没有按上级的命令坚持到最后,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背叛。不过很显然,当时的黄新远与钱雄风这两个当事人,也并没有向上面汇报他的问题,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在襄河纵队里发展。   张义并没有过多地去想,其实当初在与张贤的交锋中,黄新远与钱雄风这两个人也都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地方,如果据实的汇报,对他们自己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倒不如大家都闭口不谈来得好!   “司令员,我问你一个认真的问题!”张义忽然道。   “什么问题?”刘兴华问道。   张义道:“要是当初真得让你去放马,你还会留下来吗?”   刘兴华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真得曾经想过,那个时候,他也觉得倍受委屈,其实在红军时代,尤其是长征、西征的时候,这种委屈他也曾受过不少,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唯独这一次,不仅要面对这份委屈,还要面对当时抛下刚刚出生的女儿、父丧妻死的惨剧,那份悲凉心境也就可想而知,那个时候,他还真有放弃革命,一走了之的打算。   见到刘兴华良久不答,张义叹了一口气,他与刘兴华两个人相识以久,其实不仅情同兄弟,更多的却是情同父子,已然猜出了他无法回答自己的原因,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再一次告诉他:“夏阳倒是想得很开,他不愿意自己的理想半途而废,还说当教导员是为了干革命,放马也是为了干革命,并且干得还很认真!呵呵,这一点我真得不如他,如果我有他一半的乐观那就好了!”   刘兴华愣了愣,蓦然拨转了马头。   张义与武小阳都很奇怪,张义连忙问道:“司令员,你这是要做什么?”   “回去找王勇!”刘兴华十分果断地道。   “去找王司令员?”张义与武小阳两个人又愣了一下,同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找他做什么?”张义又问道。   刘兴华笑了一下,道:“既然这个夏阳不能被中野一纵所用,那么我们襄河纵队正缺这样有素质的干部,让他去放马太可惜了!”   张义与武小阳再一次呆住了,马上明白了刘兴华的意思,知道自己的司令员是去向王勇要那个夏阳,只是这却有一点挖墙脚的嫌疑。武小阳有些担心地道:“首长,这样做不好吧?”   刘兴华却是一瞪眼:“这有什么不好?当初尹剑也是在二十旅里,可是钱雄风却弃之不用,最后被我要来了,他可是我手下所有团长里最好、最出色的!到现在也无人能及!唉!只是可惜……”他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张义与武小阳却可以从他的这一声叹息中感到他无限的感慨与无奈!   而对于张义来说,当他听到刘兴华的这个决定时,心中不仅是豁然的开朗,还有一份对自己这位敬爱首长的感激与钦佩!      第四六章 争先(一)      张贤十分清楚这个先锋的含义,不仅是说书人书中所说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有的是一种要以大无畏的精神去尝试,去探知,必要的时候,还要把自己当成一个诱饵。   此时的第十一师,就是十二兵团的先锋,必须要为拖沓的十二兵团抢时间,抢机会,以求最大可能顺利地完成国防部的命令。   从正阳县出发往东走大约一百二十多里路,就可以到达另一个县城新蔡,在这里渡过洪河之后,继续向东行一百八十余里,才可以抵达阜阳,在这之间原来有公路相通,只是这条公路却在洪河与颖河的大水中被冲毁,以后的当地政府便再没有能力重建。虽然汽车在这条路上根本就跑不起来,开得并不比人走得快多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条路还是有一个比较宽大的路基,虽然残破,相对于乡间不平的土路来,却又是要好走了许多。   如果按十二兵团开始时的行军速度,赶到阜阳最快也要四到五天,此时十一师抛下大部队,独自行进却要快上了许多。因为出发的时候有些耽搁,所以在傍晚之前,他们只走出了八十多里地,到达了一个叫汝南埠的镇子,实际上行军也就花去了半天的时间,这已经很快了。这个汝南埠位于正阳与新蔡两县之间,因为位于汝河之南,故名。从这里北渡汝河,就可以进入新蔡县境。   对于这片的地域,张贤倒是比较熟悉,当初整编十一旅与中野一纵二十旅就在这一带的包信集地区遭遇,打了两天仗,那一次整编十一旅战果辉煌,只是令张贤耿耿于怀地是没有抓住那个钱雄风。   十一师在汝南埠停驻了下来,各部队埋锅造饭,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再急,也要先填饱自己的五脏庙。   副师长吴华从后面赶了过来,向张贤提议着:“阿贤,我看我们不如今天就在这个镇子上宿营吧,你看看,大家都累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再动身,多赶些路!”   张贤跳下了马来,回头看了看那些刚刚走进镇子里的士兵,大家此时都敞开了领子,把棉帽也翻转了起来,根本不在意寒冷的北风还在呼呼地狂来,一个个显得汗流狭背,气喘吁吁的样子,这一阵急行军,根本就如同是在小跑,也难怪大家会有这样的模样。   “今天我们师的宿营地是在新蔡县城,这里离着我们的目的地还有四十里呢!”张贤身边的参谋长潘阳提醒着他。   “四十里,我们明天完全可以赶回来!”吴华道。   张贤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对着吴华道:“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行军,在这里先吃饭,大家中午还没有吃呢,吃完了饭再赶路,今天就是下半夜赶到,我们也必须要到新蔡县城!”   吴华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但又看了看张贤如此果断的神情,也只好点了点头。   这饭还没有吃完,杨涛军长的电报便传了过来,此时的十二兵团指挥部已经向东越过了正阳县城,到达了附近新阮店附近,也准备再走上十几里,在汝南埠西二十里的油坊店驻营。   张贤接过这封电报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然后把这封电报递给了身边的吴副师长,吴副师长看完后,又递给了潘参谋长。   “看来,阿贤呀,你还是对的呀!”吴华经不住地叹了一声。   潘参谋长把这封电报递还给了张贤,接口道:“杨军长这是在提醒我们注意,空军侦察机已经发现有股共军从北面的项城那边过来,已经到了东和店,行动很快,可能的目的地就是新蔡!”   张贤也点了点头,收起了这封电报。   “这些共军到底是要干什么!”吴华有些气恼地道。   “他们如果真得是奔向新蔡,那么目的就很明显,就是要阻止我们北渡洪河!”张贤悠悠地道。   吴华愣了愣,翻开了随身的地图,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东和店到新蔡,跟我们汝南埠到新蔡差不多远呀!”   “不,他们要远一点!”张贤纠正地道,同时命令着身边的熊三娃:“三娃,你传我的命令,让白京生的三十一团不要吃了,马上开拔,跑步前进,一定要赶在敌人到达之前,渡过洪河,并且必须占领洪河北岸渡口!”   熊三娃愣了愣,刚刚扒到嘴里的一口饭生生地吐了出来,一边嚼一边答应了一声:“是!”放下碗,转身跑开了。   “我们不在乎这么十几分钟吧!”吴华经不住地道:“怎么也应该让士兵们抓紧时间吃完了饭再走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又是一声苦笑:“老吴呀,体贴士兵虽然是每个长官必须的守则,但是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之下,时间就是胜利,晚了一分钟,我只怕我们会负出更为惨重的代价。”他想起了当年湘西会战的时候,如果那个松下靖次郎狠一狠心,不在路上吃饭,自己又怎么可能如此凑巧地将他们堵在公路上呢?   吴华没有再说什么,作为副师长,他一直相信张贤的判断。   ※※※   夏阳对刘兴华却是感激异常,虽然刘兴华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但是他当然知道,能够把他从中野一纵里要出来,也只有刘兴华这个襄河纵队的司令员可以办得到。   二十旅中,只有熊革命敢来为夏阳送行,许多人虽然平日里与夏阳的关系不错,但是这个时候也都尽量地躲避开去,在大家看来,从中野一纵这样主力一流的作战部队到襄河纵队那样的二流部队里去,本身就是一种流放。   熊革命跟他讲了张义来看他的情况,同时也十分肯定地对他道:“夏教导员,我知道你能去襄河纵队,肯定是张义在刘司令那里替你说了不少的话,帮了你不少的忙!你到襄河纵队去吧,那里没有人看不起你!”   夏阳满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在熊革命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地用袖口擦去了泪水,的确,如果不是因为当了一次俘虏,他在二十旅里也不可能混得如此惨淡。   “我到二十旅里,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孙营长,一个就是你!”熊革命毫无顾忌地说着,同时又有些黯然地道:“只是可惜孙营长在包信集牺牲了,而你又被人迫害,不得不离开这里!”   夏阳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有些愣头青的伙伴十分感激,毕竟他在中野一纵里,还有这么一个可以真心把他当成朋友的人!当下,又对熊革命纠正着道:“革命,你别这么说,我没有受人迫害!”说着,又强忍着心头无限地悲怆,违心地道:“呵呵,这其实也是组织对我的一次考验!”   熊革命愣了愣,不再多说些什么。   夏阳去向钱雄风旅长辞行,到这个时候,钱雄风又有些后悔起来,他想起了当初刘兴华也是从他这里要走了尹剑,而尹剑在襄河纵队的表现也令人敬佩。难道这个夏阳又会是一个尹剑吗?只是这个时候,连王勇司令员都已经答应了,他这个当旅长的也只好放行。在夏阳离开的时候,钱雄风专门送给了他一匹马,他知道夏阳要赶到襄河纵队去,如果没有马,靠着双腿走,只怕四五天也赶不上。这个时候的襄河纵队也跟中野一纵一样,是在强行军之中。   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夏阳才在周家口镇以东追上了正在急行军的襄河纵队主力,并且见到了刘兴华司令员。   当时,刘兴华正与熊政委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见到武小阳带过来的夏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夸赞着道:“呵呵,这个王勇办事真是痛快,上午我刚刚跟他说完,晚上你的人就过来报道了!”   夏阳却有些难受,虽然刘兴华的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恶意,但是也间接地说明了自己在中野一纵已然是被别人当成的不受欢迎的人,否则,为什么连王勇司令员这么喜欢护犊的人也这么迫不急待地让他从中野一纵离开呢?   其实,人就是这样,在走背运的时候,尤其喜欢往坏处去想。以王勇司令员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去与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物多作计较,之所以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襄河纵队来报道,是因为此时两支部队都在运动之中,如果晚了一天,可能两支部队就相差了百里之外,或者连对方的具体位置也搞不清楚。   “夏阳,你来得正好!”刘兴华笑着道:“我这里正是缺人,只是如今你也是初来乍到,还是让你先熟悉一下环境最好。呵呵,我们襄河纵队比不了中野一纵,不是主力部队,虽然人不少,但是战斗力不是很强,所以今后还需要你这样从主力部队过来的人多多带一带!”   “司令员太客气了!”夏阳连忙道:“我只是一个受怀疑的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刘兴华却挥了挥手,果决地道:“你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在我们襄河纵队里来就当是重新开始!”   “是!”夏阳响亮地回答着,心里面已然暖融融的,早忘记了此时北风的凛冽。   “夏阳,你也在我们襄河纵队里呆过一阵,与张义搭配得不错,他也非常想你,如今他是第一团一营的营长,还兼任着三连的连长,太累了,你先去帮了帮他,由你来当这个三连的连长,你看怎么样?”   “我听从司令员的安排!”夏阳应声答着。   “呵呵,这个连长虽然比你原来的营教导员要矮了一级,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干得好的话,自然会有机会的!”刘兴华最后一本正经地对着他道,毕竟,对于一个被人怀疑为叛徒的人,他也必须要有所保留。   “我知道!”夏阳点着头,同时满怀感激地道:“首长,其实我不过是二十旅的一个马夫,您让我当连长,这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我只怕自己干不好!”   刘兴华没有再说什么,叫过武小阳,让他带着夏阳去第一团。   很快,夏阳便来到了第一团,先是见过了此时升任为第一团团长的关山与副团长的包成,然后又在包成的带领之下,见到了第一营的营长张义,两个人刚刚见面的时候都愣了一下,随即便拥抱在了一起。   就这样,夏阳当了第三连的连长,而这个第一团也是新组建不久,实际上却满是新兵与从国民党兵俘虏转化而来的解放兵,缺少的正是向夏阳这样带过兵,而且能带好兵的骨干干部。   夏阳刚刚到达第三连,还没有把手下的几个排长与班长认过来,第一旅便接到了刘兴华司令员分派下来的任务,要求这个旅向新蔡的洪河北岸渡口进发,不分昼夜地急行军,务必要赶在敌十二兵团先头部队到达之前,占领洪河北岸渡口,以阻滞敌人的行动。   第一团作为第一旅的主力,自然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先锋的任务。   夏阳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在这个新的部队里,一定要干出些名堂来,否则,自己都觉得对不起把张义,更对不起把他从中野一纵调过来的刘司令员。      第四六章 争先(二)      从汝南埠出来渡过了汝河,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张贤命令部队点起火把,急急向新蔡开进,同时不断地联系前面的三十一团,确定那个团的位置。   一直到从无线电电话里接到团长白京生的报告,告诉他已经抵达新蔡城,他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同时向他追问新蔡城周围的情况,在得之并没有发现有共军的部队出没,他马上命令白京生留下一个营守备县城以待十一师的后继部队到来,其主力的两个团连夜渡过洪河,占领洪河北岸的渡口。   这个命令发出去后,张贤这才缓过了一口气来。   “呵呵,阿贤呀,也许我们是杞人忧天,侦察机发现的那股共军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吴华在张贤的身边猜测地道。   不等张贤回答,边上的潘参谋长接口道:“老吴呀,师长这是以防万一,如果他们真是冲着我们而来,而我们还这样慢吞吞的,那不就糟糕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   正说之间,电话员又转来了前面三十一团白京生的电话,张贤不由得怔了一下,刚刚才与白团长结束谈话,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突然的事件,这个白京生不会这么快就又打过来电话,当下他的心就不由得一跳。   果然,电话那边传来了白京生有些气急败坏的骂声:“他娘的,师长,河对面果然有共军的部队,我们第一批过河的人被他们打了回来!”   张贤蓦然一愣,连忙问道:“河那边的枪声多不多?有没有炮火?”   “枪声凌乱,但是没有炮火!”白京生告诉他。   张贤的脸色马上严肃了起来,果断地道:“白团长,河对面的敌人不会很多,可能是共军刚刚抵达的前锋部队,你们团马上组织反攻,以一个营正面渡河,一个营从下游绕道过河,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占领对面的渡口!否则,等敌人大部队赶到,再想拿下那个渡口,就难得多了!”   “是!”白京生响亮地回答着,在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张贤都可以从他的电话里听到那边传来的刺耳的枪声。   “洪河对岸真得有敌军?”吴华经不住有些吃惊。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命令十一师主力加快行军的脚步,并且抽出一个营由汽车连专门运输过去,以加强对三十一团的支援。   ※※※   此时,在新蔡县城北的洪河北岸,夏阳的第三连第一个赶到了这里,这个连在夏阳的亲自带领之下,一路小跑着从北面而来,将第一连与第二连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与白京生发生战斗的,也正是夏阳的这个连。   夏阳认为,作为连长,必须要以身作责,虽然刚刚接手这个连,很多的班长还不认不全,但是他却非常清楚榜样的力量,所以在这次的急行军中,他带着头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但是,虽然他很想让全连人跟上他的节奏,却还是有不少的人落到了后面,有的人甚至于干脆坐在路边喘着气休息起来。夏阳放缓了脚步,一面让指导员葛波带队继续前进,自己转到队伍的后面,看到那个坐在地上的战士正是连里的机枪手李大个子,的确,李大个子扛着全连唯一的一个马克沁重机枪的部件,有三四十斤重,也难怪他会累得不行。夏阳并没有批评他拖后腿,只是对着他:“你先歇一下,一会儿赶上来,这个枪管我来扛!”说着,不等他反应过来,抓起了这个重机枪的部件,扛在了肩膀之上,返身追赶前面的队伍。   这个李大个子有些挂不住了,站起来追上去,想要重新扛过自己的枪部件,而夏阳却固执地扛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大踏步地走去。李大个子还想追上,却被身后赶上来的副机枪手小凌拉住了,小凌低低地道:“既然夏连长愿意扛,就让他扛,看看他能扛多久!”   李大个子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小凌的话意。这个夏连长初来乍到,虽然听张义营长说过他的能力,但是大家到底还有一些不认可的架式;这一次的行动,虽然上面要求大家加快脚步,要赶在敌人到达洪河之前赶到洪河北岸渡口,这个夏连长就仿佛是服了兴奋剂一样,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第三连早已经超出了其他的连队,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可是这个新来的夏连长好象还是不满意,这也就难怪大家都有想法了。   夏阳也能够理解此时第三连战士们的这种不满的情绪,但是作为连长,在这种急迫的时候,再去给战士们开个动员会,向他们说明这次任务的重要性,显然是来不及的,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如今他能够做到的,就是要以自己为榜样,来鼓舞大家。   李大个子与小凌,虽然有着怨言,怀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来对待这个新到的夏连长,但还是跟在夏阳的身后,赶上了队伍。   夏阳扛着这三四十斤重的重机枪部件,他穿着棉袄,身上还有水壶、手枪盒及与许多战士一样的子弹袋、手榴弹袋等武装袋,加起来也有七八十斤,走上一小段路没有问题,却还要小跑着,而前面还有那么长的道路,这对他自己来说,以前也没有经历过,没有多久便累得气喘吁吁起来。但是,这个时候的夏阳却是有一股坚韧的毅力,一种无形的精神在支持着他。人就是要活出一口气来,为了这口气,再大的苦、再大的累,他也可以忍受,他甚至觉得,这个时候,比他在中野一纵骑在马背上放马还要轻松了许多。   见到自己的连长扛着如此的重物,还能够赶将上来,走了这么远一段距离,并且没有丝毫的减速,这令全连的人都惊诧不已,个个对这个新到任的连长刮目相看起来。   榜样的力量是显而易见的,那些原本落在后面的战士们也都纷纷赶了上来,因为与自己的连长相比,他们的那点困难已然无法启口了。   指导员葛波倒是很明白夏阳的心思,见到他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多说什么,从他的肩膀上接过了这个机枪部件,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走了起来。夏阳愣了一下,没有再固执,但是心下里却是一片地感激。   那个李大个子与小凌都脸红了起来,只是黑夜里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们的脸,这两个人连忙跑到了前面,又从葛波的肩头接过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来扛的东西。   到达洪河北岸的渡口,正当其时,趴在河岸的大堤上,夏阳已经看到从河面上迤逦而来举着火把徒涉过河的国民党兵,这条河的河面也就两三百米宽,已经有许多敌人过了河的一半。他的心下里一片的忐忑,庆幸着自己赶得及时,如果晚到几分钟,那么就只好原路折回了,白跑这么一趟。   ※※※   在夏阳的一声令下之后,第三连呈一字排开,以现有的河堤作为阵地,对着河中的正在渡河的敌人发起了攻击,很快,枪声乒乒乓乓地在四下里响了起来,紧跟着轻重机枪也哒哒地响起,那声音很快便连成了一片。   那些正渡河之中的国军三十一团的官兵们,原本以为过河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河对面会有解放军在伏击,这个时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宽阔的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火把蓦然些熄灭了一大半,一部分人不幸被子弹击中,倒在了冰泠的河水里,随着湍急的河水冲走;而另一部分人很有经验,知道在这黑灯瞎火之中,举起的火把无疑就是一个明确的目标,纷纷熄灭火把,转身退却。   子弹无情地在河面上来回穿梭着,随着闪亮的火花,呼啸着声音从四面而来,也分不出是北风还是其他,只是痛苦的嘶喊之声此起彼伏,惨烈的呼喝片刻充斥了整个河面。黑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了子弹,又有多少人从此再也见不到远空的星火。   河南岸的白京生团长下令在岸边立起了个迫击炮的阵地,他自然熟知师长张贤的意图,命令退回到南岸的士兵们,再次作好了突击正面的准备,这些刚刚从冰冷的河水里逃过一劫的士兵们,在连长、排长的带领之下,又再一次义无返顾地转身投入到了奔腾的洪河之中。不过,这一次,大家都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没有人再敢打起照路的火把。   迫击炮的炮弹从河南面呼啸着带着风声砸到了北岸的河堤之上,立时,两个解放军战士被爆炸的冲击波震上了天空,随着翻起的泥土落将下来,鲜血也如同雨水一样四处落下,溅在许多人的脸上、身上,甚至于有一只残断的手臂就掉在了夏阳的脖子里,他从脑后抓住来,已然明白抓到的是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有一分得畏惧,把这支残肢随手丢在了边上,招呼着大家缩在堤坝之后,以躲避敌人的炮火。   夏阳还是有些后悔,他们赶到的还是有些晚了,连个防御工事都来不及制作,这个时候,如果有一道壕沟,也可以很大程度地减轻自己的伤亡。   “敌人又过河了!”葛指导员大喊着,虽然看不到河面上的火把,但可以听到河面上的响动。   “把敌人打回去!”夏阳毫不思索地喊着:“一排到左面组织火力,二排到右面组织火力,三排跟着我在这里正面阻击!”   在这个时候,三个排长都毫无异议地服从着夏阳的调派,只有葛指导员明白,夏阳这是要组织出一个立体的火力网,重点打击那些登岸的敌人,这里的地形也只能如此布置。洪河在这里是向北凸起的一道河弯,敌人从南岸过来,正好可以形成一个三面包围,一面敞开的口袋。   但是,无论是夏阳,还是葛波,都没有想到此时河对岸的白京生会另出奇谋,毕竟与白团长比起来,这两个人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就在这边激烈交火的时候,东边却响起了尤为嘈杂的枪声,夏阳惊不住愣了,忽然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也就在这个时候,按照夏阳的命令往左面去的第一排,在排长的带领下又退了回来,急急地向他禀报着:“连长,敌人从下游已经渡过河了,并且向我们这里包抄过来了!”   “怎么办?夏阳?”葛波也急忙问着。   “我们的兵力太少了!”夏阳无奈地道,同时问着这个一排长:“敌人过河的人有多少?”   一排长却摇了摇头,老实道:“黑夜里也看不清楚,但是他们向我们放枪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片片的响声!我们好几个同志被打中,守不住只好撤回来了!”   此时,正面的河滩上已然传来了国军登上岸来,向这边急冲的军号之声,这就仿佛是一声令下,让还在河中间徘徊犹豫的国军士兵们如同吃了兴奋剂,奋力地向北岸冲来。   一颗闪亮的照明弹从岸边升起,准确无误打到了第三连主阵地的上空,将第三连大部分的战士都暴露在了亮光之下。随着这一发照明弹的湮灭,河对面的炮声再一次响起,按着照明弹的指示,落到了第三连的阵地中央……   “连长,撤吧!”一排长当先地建议着。   夏阳却还有些犹豫,他非常不甘心,如果自己的后援部队能够快速赶到,那么就算是展开肉搏白刃战,他也在所不惜,他相信以自己这边高昂的斗志,在混战之中,一定可以将敌人再一次赶过河去。   可是,自己的后援还不知道到了哪里,第三连跑得太快,和后面的部队失去了联系!   “夏阳,必须要撤了,我们一个连顶不住的!”在隆隆的炮火中,葛波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大声地喊着,便是这样,还是几乎被敌人爆裂的炮弹炸聋了耳朵。   夏阳也知道,如果再这么打下去,无疑是自寻死路,当下,也只得点了点头,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第四六章 争先(三)      张贤带着十一师主力赶到新蔡县城的时候,已然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白京生没有令他失望,三十一团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了洪河北岸的渡口,并且赶走了那队在洪河北岸阻击的共军,还抓到了两个受伤的俘虏,经过突击审问,他们才知道这支部队不过是襄河纵队的一个先锋连,也是刚刚赶到。   白京生不由得对自己的师长越发得佩服起来,张贤远在几十里之外,就可以判断出来这队共军的身份,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   当知道拿下了洪河渡口之后,张贤也快慰了许多,让吴华副师长负责安排其他部队在新蔡县城的就宿,让潘参谋长负责向十二兵团指挥部报告此时十一师的情况,自己不顾漆黑的夜,在熊三娃和陈大兴带着一个连的陪同之下,渡过洪河来到了三十一团。   三十一团在拿下洪河北岸阵地后,白京生亲自带领着团部进驻到了北岸附近的一个叫做丁湾的村子里,完全不顾副团长及其他参谋所担心的会遭到共军的夜袭。张贤对于白京生的做法十分满意,也十分赞赏,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坚守住洪河的渡口,令共军不能再行夺回。   见到白京生之后,张贤简单地向他询问了战斗的经过,然后也不顾疲劳,在他的带领之下,去看望了一下此战中受伤的伤员,接着又来提审那两个被白京生抓获的解放军的伤兵俘虏。   这两个俘虏借着昏暗的油灯,看着张贤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这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光,当下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摇了摇头。   旁边的白团长不由得暴怒起来:“你们两个,是不是没打够?还要找打吗!”一边说着,一边捋着胳膊挽着袖子,一副屠夫的模样,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来,作势着就要打将下去。   张贤连忙制止了他。   这两个俘虏也害怕起来,显然事先已经被白京生严刑拷打过,其中一个人道:“没……真得没有什么了,我们只是看到张师长跟我们的张营长长得好象,所以才会觉得奇怪!”   “你们张营长叫什么?”张贤问道。   “张义!”这两个俘虏同时告诉他。   张贤与白京生面面相觑,白京生命令人将这两个俘虏带走,却回过身来,耸了耸肩膀,有些后悔地道:“呵呵,师长,早知道是你弟弟,我就不这么打了!”   “那你会怎么打?”张贤不解地问道。   白京生道:“我会想办法把他给你活捉,让你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张贤的脸却是惨白,不快地道:“他是他,我是我,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虽然是兄弟,但是走的路不同,如果真得在战场上遇到,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弟弟就手下留情,我不想因为他,而令我们这些同胞兄弟中任何一个有所闪失!”他说着,当先地走了出去。   白京生与边上的熊三娃和陈大兴都怔了怔,陈大兴当先着跟着张贤出去,而熊三娃却走到了白京生的身边,放低了声音问着他道:“老白呀,贤哥对你怎么样?”   白京生想也未想,理所当然地道:“好呀!他对我们这些从独立营出来的人都非常好!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有今天!”白京生说得倒是肺腑之言,的确,虽然他是身经百战,但是因为性格暴躁,所以他跟许多人都合不来,而张贤还是力排众异,送他到军团训练团学习,然后提拔他当了团长。   “你记得就好!”熊三娃悠悠地道:“贤哥刚才虽然这么跟你那么说的,但是你要是真得遇到了张义,却不能这么做!他毕竟是贤哥的兄弟,跟我们都很熟!”   白京生愣了愣,已然明白了熊三娃的所指,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屋子,白京生又陪着张贤视察了一下三十一团在丁湾四周的部署,看过之后,张贤却又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白团长连忙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道:“白团长,你把三十一团拉在洪河北岸来驻防,这说明你还是很有远见,可是,你想过没有,共军既然先头部队急赶过来,其后的大部队很可能会马上赶到,而这些共军又惯用夜袭,如果他们凌晨时分对你们三十一团实施突袭,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白京生蓦然一怔,忽然发觉自己的确过于疏忽了。   ※※※   夏阳带着第三连一直退出了五里地,这才遇到了第一营的第一连,这个连被第三连超过,落在了后面,听到前面洪河边的枪炮这声,正急急增援而来。   夏阳与第一连的王连长见过面之后,知道营长与第一团的团部已经到了北面又五里的一个叫做栎城村的地方,当下,将第三连与第一连安顿在一起,连夜与王连长一起赶往栎城村向营长与团长报告。   到达栎城村的时候,已然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但是第一团的团长关山、副团长包成、董政委以及第一营的营长张义等几个营长和连长还在开会,他们已经知道了夏阳的第三连在洪河北岸与敌人的遭遇战,此时正等着他的到来。   走进了会场,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夏阳的身上,第一团里,只有这个第三连刚刚打了一仗,而其他的部队,对敌情还一无所知。   在关团长的要求之下,夏阳简单地向大家介绍了第三连的战斗情况,到最后不得不说道:“因为敌人过于强大,我们连势单力孤,我担心会被他们包抄,所以只好命令全连撤退了下来!”   他的话刚刚讲完,第二连的秦连长便不满起来,指责着道:“夏阳,你们第三连为什么不坚守阵地?等待后面的援军到来?”   夏阳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连的王连长也应声道:“是呀,我们连都快要赶到了,如今敌人已经夺下了洪河北岸的渡口,我们再想夺回来可就难多了!”   副团长包成也道:“上面要求我们急行军到洪河北岸,务必阻击敌人过河,可是现在,我们只在那里与敌人碰了一下,就退了回来,传出去又要让别的团笑话了!”   夏阳的脸满面通红,有些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他觉得自己的指挥并没有问题。   张义站了起来,却道:“大家还是听夏连长把话说完!”   团长关山也点了点头,示意夏阳继续把话讲下去。   夏阳这才道:“后来,我们抓到了敌人一个俘虏,从这个俘虏的嘴里我才知道,这支敌军是十二兵团的主力第十一师的第三十一团,他们是一个团的兵力围攻上来,后面他们的师长张贤带着十一师的主力也赶了过来,速度很快!”   当夏阳提到十一师的时候,张义微微怔了一下,这些国军部队里,他最不愿意遇到的就是这个第十一师,而当夏阳又提到了自己大哥张贤的名字时,他的这份不安便更加强烈起来。   “十一师怎么了?难道就要怕他们吗?”秦连长有些不以为然,他还在为夏阳没有带着第三连守住阵地而不满。   夏阳沉默不语,他当时并不是怕在别人眼里还十分强大的十一师,而是在为自己的这个连有可能会被全歼感到害怕。   “王连长,第三连是在哪里遇到你们的?”张义没有理会秦连长的责问,直接询问着第一连的连长。   “在张庙村以北!”王连长如实地回答着。   张义点了点头,看了看滩在桌子上的地图,对着关山团长道:“团长,第二连离着洪河还有五里地,真要是等二连赶过去,只怕三连早就被敌人吃掉了!呵呵,就算是二连能够赶过去,我认为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到时也是枉送给敌人的。如今看来,夏连长做得还是对的,及时撤出来,减少了我们不少不必要的损失!”   关团长点了点头,包成副团长也点了点头。   听着张义为自己做着辩护,夏阳不由得对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是!我们的任务怎么办?”秦连长依然有些倔强,询问着道。   张义看了他一眼,却是十分不满地道:“老秦,夏连长的第三连能够及时赶到洪河北岸,如果你和王连长的两个连也能够象三连一样及时赶到,我想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他说着,又同时自责地对着关团长道:“团长,我作为一营的营长,没有能够带着一营全部及时抵达目的地,这是我的失职,我请求处分!”   听到自己的营长这么一说,秦连长与王连长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不再答话。的确如张义所说,如果他们这两个连也能与第三连并肩赶到,战斗的结果可能真得是两样。其实他们刚才如此攻击夏阳,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脱身呢?   关山却摇了摇头,虽然在指挥作战上他比尹剑差了许多,但是毕竟跟了尹剑一年多,在明辨是非上还不是太弱智。当下劝解地道:“张义,要说起这个责任来,我这个当团长的应该首当其冲了。这一次的命令过于紧急,各营各连都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在急行军的时候,不仅是你们营,其他的营的各连也脱节的得厉害,这是我的错,不是你的责任。”   众人都默然无语,关山说得不错,各营各连在急行军中互相脱节,如果真得在路上遇到了敌人,那么后果就是很严重的,这的确是关山这个当团长要想办法解决的问题,而非是下面营、连长的责任。   看看大家没有再互相指责,关山这才道:“如今我们虽然让敌人占领了洪河北岸,但是并不是说我们就没有机会再把他夺回来!”   包成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经不住地道:“团长,你是准备要夜袭?”   关山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分析着:“就算是敌人十一师很强大,呵呵,不要忘记了,他也是我们的宿敌,此时在洪河北岸的不过是他们一个团,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义却有些怀疑,经不住地道:“团长,只怕以我们一个团,还没有这个能力吧!”   关山道:“虽然你说得不错,但是敌人以为胜利了,定然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打过去,这个时候,我们对他们发起攻击,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夺不回渡口的阵地,也可以打他们一个下马威!”   “嗯!”包成也赞成地道:“团长的这个方案我觉得可行!”   张义想了想,还是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向上面请示一下?”   “来不及了!”关山道:“就算是上面同意我们如此行动,再批示下来,只怕也已经到了凌晨时分,再说,旅部与纵队的司令部也在行军之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联系上他们!”   “我总是觉得我们这是在冒险!”张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如果敌人有准备,我就怕到时候我们又会上当,上一次在象河关我们已经吃过他们的亏了!”   “怕什么!”包成却道:“他们也就一个团,我们也是一个团,打他们一下,要是他们真得有准备,我们再马上撤退就是了,大黑天里,这些国民党兵是不敢追的!”   见到关山与包成都这样说,边上一直未吭声的董政委也表示赞成,张义也只好服从团里的决定。      第四七章 阜阳(一)      凌晨时分,洪河两岸一片得肃杀,北风也没有一丝的停歇,吹过的时候凛冽刺骨,气温虽然骤然下降,但是还没有到达能够封冻的地步,河面上依然波光粼粼,泛着些微的水浪,哗哗的声音在夜在天底之下传出了老远。   所有的村庄都沉浸在寂静的夜幕里,人们也在沉睡之中,只有远处偶尔可以听到传来的一两声狗叫。可是,狗叫之声却突然变得密集起来,随之听到了第一声的枪响,紧接着一颗闪亮的照明弹升上了天空,将大地照耀得如同白昼。然后第二枚、第三枚照明弹相继升起,随着这些照明弹的升空,轻重机枪打起来的连片的哒哒声、自动步枪放开来尤其清脆的长音、手榴弹的爆炸声,最后又汇合着迫击炮、山炮以及榴弹炮的轰击声,立时将洪河北岸的丁湾村及其周围四五里的区域,笼罩在了枪林弹雨之中。   张贤只觉得自己是打了一个盹,便被这密集的枪炮之声惊醒过来,与他同床而卧的熊三娃这个时候也翻身爬起,不等张贤招呼,披着棉袄跳下床穿上鞋便跑了出去,这家的房东也被惊醒起来,胆怯地在门口问着:“长官,是不是要打仗了?”   “你们睡你们的吧!”熊三娃安慰着这家老小,同时告诉他们:“没事,是那些共匪在偷袭,已经中了我们的埋伏,他们打不进来的!”   “哦!”这个房东应了一声,将信将疑着缩回头去,却是将门关得紧紧得,生怕会有陌生的人闯入!   张贤跟在熊三娃的后面出了屋子,披着件黄呢绒的大衣,这种布料都是美国所产,由国防部专门订制的,十分保暖,也只有少将军衔以上的军官才能够配发。   从屋子里走出来,马上就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竖起了大衣的领子。   刚刚拐过一个小巷,迎面便遇到了匆匆而来的一个人,正与熊三娃撞了一个满怀,还没有等熊三娃叫起来,来的这个人却当先地喊着:“哎哟,三娃呀,你这么火急的做什么?”听声音,正是陈大兴。   “大兴哥,你这么火急的做什么?”熊三娃也看清了来人,却是用着陈大兴的话来问着他。   陈大兴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来,告诉他:“我是为向师长报告的!”   张贤走过来,问道:“外面怎么样?大兴?”   陈大兴笑道:“师长,还真得让你猜对了,共军果然过来偷袭,呵呵,被白团长一个营堵在了北河堤里,看样子,有好几千人!”   “哦!”张贤也马上兴奋起来,一边示意着陈大兴在前带路,一边问着:“大兴,你快说说,白团长是怎么打的?”   “嗯!”陈大兴也一脸得喜气,疾步如飞地在前面走着,同时向他道:“洪河从这个村子的西面和南面过去,北面正有两道河沟,通到洪河,只是这个大冬天里却没有水,正是两个天然的屏障,十分适合做埋伏!”   张贤点了点头,已然知道白京生的应对之策。   只听得陈大兴笑着道:“白团长怕敌人过来偷袭,派了一个连在村外四面警戒,果然在三点多钟的时候,发现敌人向这边悄悄地靠近,那个连长通过无线电报话机告诉了村里,白团长立刻命令一个营出村沿着洪河大堤内侧行动,斜插到了北面最外的河沟处,堵住了敌人的去路,呵呵,就这样,把他们堵在了北面那两道河沟之间,现在的战斗还正在进行之中!”   “不错!”张贤点着头,对白京生的这次指挥很是认可,说实在的,在他手下的这三个团长中,也只有白京生是一直跟着他出来的,而三十二团的熊开平团长,虽然是熊三娃的大哥,却是当初在张凤集之后从第五军里调来的,相对而言,熊开平与白京生比起来却要死板得多,只是为人较为勇敢,有一种不怕死的冲劲。至于另一个三五四团的韩团长,却又要比熊开平差了不少,不过这个韩团长倒是有一样好处,就是对张贤唯令是从,从来也没有敢于违抗过。   白京生的指挥所设在了村子北面的一个土地庙内,在陈大兴的带领之下,他们快步地赶到了这里,北面的枪炮之声还没有停歇,那边的战斗想来还在激烈地进行之中。还没有走土地庙,就听到了白京生对着报话机高声的断喝之声:“李营长,你们营一定要守住了,不然我拿你事问!”   很显然,白京生的这个电话是打给第一营的营长李文义的。   “师长!”放下了报话机,白京生抬头看到张贤走进来,连忙喊了一声。这个指挥部里的其他人也都站起身来。   张贤示意众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然后走到了白京生的身边,问着他:“是不是李营长那边有些顶不住了?”   白京生点了点头,向他解释着:“我们团在北面的两道干河沟间堵住了敌人上千人,只是这黑灯瞎火的,却也不好打呀!如今敌人见后路被堵,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准备,正在全力以赴地回攻,而敌人北面还有部队赶过来,李文义的第一营所以有些吃不消了!”   张贤仔细地听着,见他说完,想了一下,问道:“这两道河沟相间的距离有多大?”   “大概有一里地的样子!”白京生告诉他。   张贤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经不住地道:“这个距离要是在白天里倒是可以两面夹击,可是在这个晚上,却有些危险!”   白京生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陈大兴却有些不解,问道:“师长怎么这么说?”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在洪河北面只有三十一团的三个作战营,兵力有些单薄,而且如今我们也并不知道敌人这次夜袭来了多少兵力,如果他们的兵力过多,那么李文义的那个营不仅起不到关门打狗的门栓作用,还有可能会陷入敌人的两面夹击之中,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么我们可就危险了!”   “哦?”   张贤再一次解释着:“如果敌人的兵力很多,也就是说被我们堵在两道河沟之间的不过是他们的先头部队而已,他们的主力还在后面。这个时候,为了解救这些先头部队,敌人势必会寻找李文义那个营作为突击方向,如此一来,第一营定然会陷入四面包围之中,一旦这个营被他们吃掉,他们必定会折回来围打三十一团!”   经过张贤如此一说,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京生经不住地问道:“那么,师长,我们怎么办?”   张贤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作出了决定:“老白,把李文义的那个营撤回来,如今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保守一点,先抱成一团,巩固自己的阵地!我想,这个时候,敌人也定然惊出了一声冷汗,不会很快察觉出我们兵力的不足,也不会很快地转攻过来。另外,我马上调三十二团过河,先伺卫在三十一团右翼,同时电告兵团总部,让他们加快速度赶将过来,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到天亮,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是!”白京生也点着头,他们经历了太多解放军的夜袭战,而且好几次都是在深夜里陷入了敌人的围攻之中,如今十一师根本就是处于一种孤军深入的壮态,张贤对这方面的经验太多了,所以此时的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虽然保守,却无疑也是最安全的!   ※※※   刘兴华阴沉着脸,与熊卓然在第一旅旅长梁三的陪伴之下,走进了第一团团部。昨天的一场夜战,第一团伤亡惨重,损失了将近两个连的兵力,三个营长九个连长中,就有五个带了伤。   团长关山、政委老董与副团长包成都耷拉着脑袋,连看都不敢看自己的司令员一眼。   “梁旅长,你来说,昨天的战斗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兴华靠着一个石辗子坐下来,抬头看着梁三问道。   梁三也面色死灰,狠狠地瞪了关山一眼,这才道:“第一团有一个连最先赶到洪河北岸,这个时候敌人有一个团也渡河了,这个连没有能够顶住敌人这个团的攻击,败了下来。所以关团长就想着乘着敌人这个团刚刚安顿下来,可能会没有防备,才决定夜袭他们,想着夺回北岸的阵地。哪知道,这股敌人十分狡猾,预先设了埋伏,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结果也根本不必要说下去。   刘兴华抬头看了关山一眼,问道:“关团长,是这样吗?”   关山望了刘兴华一眼,又连忙躲开他那威逼而来的目光,点了点头,低低地道:“是!”   “你这点声音比蚊子还小,别说我听不到,只怕你手下的同志们也听不到吧!”刘兴华有些愤怒起来,却又嘲讽地道。   “是!”关团长扯着声音响亮地答着,人也站直立正,直视刘兴华的脸,不敢再躲避他的目光。   刘兴华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关团长,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报告就擅自行动呢?”   不等关山回答,包成向前一步,抢着回答道:“报告司令员,这不能全怪关团长,我也有很大的责任,当时我们都在行军中,因为时间不多,怕联系不上上级,耽误了时机,所以……”   “所以就决定先下手再说,是不是?”刘兴华接过了他的话来,问道。   “是!”包成大声地回答着。   “你们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投机取巧!”刘兴华蓦然怒骂起来,拍着身边的石辗,拍得啪啪直响,浑不在意自己的手也拍得生痛。   所有人的都沉默了起来,没有人敢再说些什么,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司令员的责骂。   半天之后,刘兴华才渐渐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却又挥了挥手,示意着大家放松下来,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干革命是绝不能有半点投机取巧之心的,尤其是在打仗的时候!”他说着,深有体会地道:“当初在象河关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侥幸之心,派兵想偷袭敌人十一师,结果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跟大家作了检讨,同时也要求你们不要怀有这样侥幸的心理。我们打仗,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带兵的人来说,所有的战士们都是我们的同志,哪怕是我们只有一点的没有想到,哪怕是我们只有些微的失误,就有可能遭致很多同志们的牺牲,所以在任何时间,从作战开始之前,我们就必须要千般谋划,万般推敲,不能有一点的侥幸心理,否则得到的就可能是谁也不愿意看到了的结果!”   众人都不停地点着头,以示对司令员的话的认可。   刘兴华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敌人第十一师的师长张贤并非无能之辈,我们吃过他的亏已经不少了,他手下的那几个团长、营长也非常能打,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初在山东的时候,也是我们中野的十个团围着他一个团打,才把他打败!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夸大敌人,而为向大家提个醒,如果轻视了敌人,那么得到的只能是自己的失败!”   关山团长点着头,十分沉痛地道:“司令员,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我接受组织给我的任何处分!”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熊卓然道:“老熊,你看呢?”   熊卓然道:“其实关团长也是为了能够很好的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才会这么冒险的,他的本意还是好的,只是行动失当。我看可以给他一个警告,在纵队团级以上干部大会上做书面检讨;至于董政委和包成,可以由第一旅内部自行处理,你觉得呢?”   “好!”刘兴华也表示同意。   解决完了对于关团长等人的处理问题,梁三旅长将刘兴华与熊卓然又带出了第一团的团部,刘兴华又对梁三旅长道:“这一次战斗,第一团也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梁旅长,你该批评的必须批评指正,该表扬的也必须要表扬出来!”   梁三却是愣了愣,却有些不明白地道:“司令员,你说的第一团可圈可点的地方,是指的哪个?”   刘兴华听了却是摇了摇头,对于自己手下的这个旅长实在是有些无奈,当下道:“我实话跟你说,当我们纵队接到牵制敌第十二兵团这个任务的时候,洪河防线只是一个计划而已,因为我们纵队离着这里太远,能够赶到当然是好,如果赶不到,就必须马上折向东,在颖河北岸布防!呵呵,我对这个洪河防线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当真,只是没有想到,你们还真有人能够跑到那里,并且还跟敌人打了一场!只是可惜,要是第一团能够全部及时赶到,那还真得值得我们守一守,打一打!”   “哦,原来是这样!”梁三这才明白过来,同时也知道了刘兴华所说的表扬指的是谁。   熊卓然在边上接口道:“不过,昨天第一团大部分能够安全地撤回来,却又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真不明白那个张贤到底搞得什么把戏,明明已经将第一团围住了,却又为什么将他们放了!”   “是呀!”梁三也非常不解。   刘兴华笑了笑,道:“这个张贤用兵越来越象是胡从俊了,原先他还有敢打敢冲、出奇不意的时候,呵呵,现在跟胡从俊呆久了,倒是先学会了谨慎小心。”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熊卓然忙问道。   刘兴华道:“十一师孤军深入,他当然要小心为妙,他是害怕我们整个襄河纵队就在附近,会对他发起围攻!呵呵,要是当时我们襄河纵队真在这里就好了!这一仗定然打下去了!”   “哦!”熊卓然与梁三这才恍然大悟。   刘兴华却又道:“不过,第一团的偷袭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还是会有一定的效果,我想以此时的张贤,可能会在新蔡等一天,等后面的十二兵团大部队跟上来,才会继续前进的!”   “要是真得如此的话,那么倒是给了我们一天的时间,可以提前在他们前面赶到阜阳!”熊卓然巴不得地道。   “放心吧,他一定会的!”刘兴华却是胸有成竹!      第四七章 阜阳(二)      正如刘兴华所预料的那样,对于十一师在洪河北岸与解放军所发生的战斗,不仅使张贤,同样使第十八军的军长杨涛也警觉起来,他担心十一师孤军深入,会陷入敌人的围攻之中,于是命令十一师在新蔡城就地休息一日,等待后续的十二兵团大部队过来。   这个命令对于张贤来说,也是巴不得的,的确,在洪河北岸遇到解放军之后,他开始犹豫了起来,想要继续前进,又怕会掉进解放军的重围中;但是不走,又于兵团司令官黄维面前说过了大话。杨涛军长的命令到得恰到好处,正好替他解决了脸面上的问题。   十一师的停驻不前,正好给了襄河纵队以向东突进的机会,这使得以刘兴华与熊卓然为守的襄河纵队得到了一个难得地行动之机,迅速地离开了新蔡县,进入东面的安徽境内。   而与黄维的第十二兵团不同,在东北面几百公里之外的徐州以东的战场之上,黄百韬的第七兵团正承受着因为自己的懈怠而付出的沉重代价。   根据国防部的最新要求,李延年的第九绥靖区机关从海州撤出后,转到蚌埠组建新的第六兵团,同时商丘的刘汝明的第四绥靖区南下,改为第八兵团,与第六兵团协同作战。第八兵团沿着津浦路两侧向宿县推进,并担任固镇、宿县之间的守备。   而就是十一月八日这一天,第十二兵团开始从驻马店地区东调的时候,第三绥靖区的何基沣与张克侠带着两万多的国军倒戈向了共产党的华东野战军,于是将徐州东面的防御线敞开了一道大口子,山东兵团乘机向南直插过来,而这个时候的徐州东面,李弥的第十三兵团已然西调,正好露出了一个很大的防御空洞,对于共产党解放军来说,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十一月九日夜,中共中央军委会根据战场的形势变化,同时命令华东野战军与中原野战军,要求两大野战军极力争取在徐州附近歼灭国民党军的主力,不能令其向南逃窜,这也就是意味着从中央军委处,已经下定了要全歼徐州刘峙集团于徐州附近的决心。   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因为等待了从海州过来的第四十四军一天的时候,没有按照原订的计划向西撤退,显然是相当程度地殆误了时机,最终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后果。   当第七兵团从十一月七日开始由新安镇向西面的徐州前进的时候,已经比原来预定的时间晚了一天,但是如果这个时候大军加快速度行军,并不是没有脱险的可能。从东面沿着陇海线过来,在邳县要过运河,此时寒冬时节,河水冰凉透骨,而整个运河之上只有陇海线上的这一座铁路桥,十万大军齐集桥头,谁也不愿意涉水而行,所以将这一座铁路桥挤得严严实实,场面极其混乱。这真是一个鬼使神差的时候,黄百韬身经百战,在这里却犯了一个十分低级的错误,竟然没有想到要在运河上架桥通行。便是这样,第七兵团在运河东岸缓缓过桥,又迟滞了一日,这无疑是给北面急速穿插而来的共军华东野战军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战机。   在十一月九日的时候,粟裕指挥着华东野战军已经完成了对黄伯韬的第七兵团的包围,山东兵团主力如下山的猛虎一样,在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十日,歼灭了第七兵团西撤的先头一个师,等于是彻底地截断了第七兵团的退路。十一月十一日,华东野战军将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合围在了运河以西的碾庄地区。   之前,徐州剿总司令刘峙,还错误地认为解放军的目标是要攻取徐州,所以对徐州四周加强布置,以防万一。而对于徐州东面两个兵团的西撤,则命令以跃进式的方式,兵团滚动行军,第十三兵团撤走之后,在运河西岸的碾庄等地区留下了大量的防御工事,而这个时候,行进至此的第七兵团正好可以借助于这些工事,对围过来的敌人做坚决的抵抗。   杜聿明临危受命,刚刚从辽沈的战场上回来,又于十一月十日夜晚抵达徐州,这个副总司令,在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蒋总统特派到徐州来指挥作战的代表,便是连刘峙也非常明白,他这个名义上的总司令也要认真地来听取杜副司令的意见。   此时,刘峙等原徐州剿总的许多高级指挥官,还在被解放军四处的运动所迷惑着,对于共产党部队的这次作战企图根本就作不出一个全面的判断,一群人都在束手无策。杜聿明的到过,认为解放军的作战部署,肯定会有一个主从之分,绝对不可能处处都是主力,所以根据他过去与共军的作战经验,很快便做出如下的判断:其一,华东解放军目前可能还不是直接攻打徐州,而是集中主力先消灭黄百韬的第七兵团,而其他部队都处于打援的从属位置,包括这些调动来用以围攻徐州也只是一个障眼法。   其二,在徐州以西的黄口、九里山以北到不老河北岸的共军,只有极少数一部牵制国军,应该可以大胆地抽调兵力。   在作出这两个判断之后,杜聿明同时还判断出来刘伯承的中原野战军主力极有可能南下阻击黄维的第十二兵团向东北挺进,并且根据这个要点,他提出了两个解决的方案:第一个,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调集徐州西面的第二兵团等部,会同北上的第十二兵团,迅速击溃中原野战军的六个纵队,然后再回师东向,击破华东野战军,以解黄百韬第七兵团之围。   第二个就比较简单了,那就是全力解黄百韬第七兵团之围。   对于杜聿明的两个提案,杜副司令极力主张以第一方案来运作,但是却召来刘峙等徐州剿总内部许多高级指挥官的反对,他们认为第二方案才是最佳选择,而且认为也是最符合蒋总统意图的。在与第二兵团的司令官邱雨青等人商议后,徐州剿总最终还是以第二方案来进行。   在确定了以正面解救黄百韬第七兵团作为徐州剿总的主任务之后,围绕着这个目的,徐州周围的国军各大兵团再一次调动开来,与此同时,催促电也再一次发到了此时还在新蔡附近的第十二兵团指挥部,这个电令是明确告之第十二兵团到达阜阳后继续向徐州方向挺进,以帮助黄伯韬的第七兵团解围。   ※※※   十一师在新蔡城附近休整了一日,再向东去的路已然平静了许多,又经过两天的行军,终于在十一月十二日到达了淮北的重镇阜阳。   阜阳,位于淮北大平原的西面,淮河的最大支流颖河的下游,泉河汇入颖河之处,自古以来便是豫皖地区最重要的水陆两运的中心,正是襟带长淮,东连三吴,南引荆汝的兵家必争之地,在古代时候起,便是梁、宋、吴、楚之间的要冲,齐、鲁、汴、洛之间的要道,向有淮南内屏,东南枢辖这称。由于地处淮河大平原上,四周河水洄曲,地势非常平坦,又几乎无险可守,所以所建的城墙便越发得厚实高大;却又由于年年水患猖獗,战乱频繁,这片本来十分肥沃的土地,在这个时候却又显得荒凉破败,便是好不容易见到一座村庄,也难得见到几个人影。   在十一师到达阜阳之前,这里原是新成立的整编七十四师的辖区,整编七十四师倒是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半年之久,完备了许多的城防工事,后来整编七十四师北调到了商丘,阜阳一度被解放军占领,成为豫皖苏解放区的一部分,但是在随后的国军进剿中,解放军主力部队从这里撤出,国民党的地方保安团重新占据了这里,直到十一师从西面过来。   不管十二兵团什么时候再向北挺进,在这个时候,阜阳无疑成了大家从河南出发后的第一个集结点,第一梯队的左右两部分队伍的目的地都是这里。   十一师是十二兵团最先到达阜阳的,到达这里后,张贤马上将十一师分派出去,以维护这座古城的安全。第二天,兵团指挥部也到达了这里。而作为左路的第十军等部,也已经到达了阜阳以北,颖河上面的太和县城,那里离着阜阳也不过六十多里地。   黄维再次召集大家开了一个碰头会,在这个会议上,当然首先宣布了徐州方面的最近部署,同时也向大家通报了黄百韬部被解放军围攻的消息。   “我们十二兵团还要继续北进,按照徐州方面的要求,要我们尽快赶到宿县,与刘汝明部汇合,以保证徐州南面的安全,以及津浦铁路的通畅!”黄维朗声地对大家发布着上面的军令。   “不知道司令有什么计划?”坐在上首位置上的第十军覃军长问道。   黄司令命人铺开了一张很大的地图,他走到了地图之前,用手杖指着上面的标识,道:“我们的行军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分来左右两路,你们第十军与第十四军还为左路,从太河渡过颖河,向东北插向涡阳,渡过涡河后与右路合兵一处,向宿县移动!”他说着,又看了看覃军长下首坐着的十八军军长杨涛,道:“杨军长,你们十八军还是与兵团司令部一起,作为右路,从阜阳渡过颖河后,也是向东北方向进发,过西淝河,到达蒙城,然后再以蒙城为跳板,与左路军合兵一处,进入宿县!”   杨涛也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行军方案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萧参谋长不由得问道:“司令,我们的第二梯队呢?要不要等一等他们再行动?”   黄维司令官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徐州方面催的急呀,如果我们在阜阳再等八十五军的话,只怕再等两天他们都到不了,我们还是先行动吧,在阜阳留下部分兵力据守,作为一个基地,等八十五军赶上来后再一起赶往蒙城!”   “是!”众人齐声应答着。      第四七章 阜阳(三)      在十一师到达阜阳的前一天,刘兴华已经率领着襄河纵队抵达了颍河北岸的插花集,这里离着阜阳城有近四十里地,却是阜阳东北面的一个门户,也是阜阳通往蒙城去的最近一条路上的必经之所。   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刘兴华便接到了中原野战军司令部的急电,电报中向他通报了此时中原野战军主力已经到达宿县周围,正准备对占据宿县的刘汝明部的一个师发起攻击,占领宿县,切断徐州通往南面蚌埠的铁路要冲,是这次战役中很关键的一步棋。按照指挥部的推演,徐州方面的国民党部队定然全力以赴地在为救援东面黄百韬第七兵团分不开身来,而刘汝明部虽然说是新组建的第八兵团,而实际上不过一堆地方杂牌兵所组成,根本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中原野战军主力部队经过长途行军,虽然疲惫,但是对付这些国军的非主战部队显然是绰绰有余的。   按照中原野战军的作战计划,其主力部队准备在两天之内拿下宿县县城,此时南面的李延年第六兵团也是刚刚成立,肯定无法及时救援宿县,所以能够前往宿县应援的只有从河南方向东调过来、此时已经到达阜阳的第十二兵团。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的原来任务本就是要牵制敌第十二兵团的东进,在这个时候,这两个纵队能够有效地完成这个任务,已然成了中原野战军主力能否攻克宿县的关键。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刘兴华拿着这封中原野战军指挥部的电令,对着熊卓然与其辖下的三个旅长九个团长十分严肃地道:“我们必须要将敌第十二兵团挡在颍河南岸!”   众人一阵沉默,半天之后,梁三旅长有些为难地道:“司令员,这个任务的确有些难呀!”   不等刘兴华开口,熊卓然接口道:“不错,这个任务是很难,敌人分兵两路向北杀来,北面是第十军和第十四军,南面更是其最精锐的第十八军,无论是从兵力与战力上来讲,我们都与他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便是再艰巨的任务,我们也一定要完成他!”   众人皆默然起来,也知道这个任务的重大,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真正地阻止得了敌十二兵团的挺进,这对整个襄河纵队来说,无疑是在螳臂挡车。   见到大家都不说话,刘兴华也知道大家都在为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而怀疑,当下笑了笑,充满信心地道:“呵呵,大家这都是怎么了?不就是不让黄维走快吗?有什么的?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呵呵,我这个当司令员的都不害怕,怎么,你们这些旅长、团长们就先害怕了吗?”   听到自己的司令员这么说,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华峰旅长问着:“司令员,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好的对策了?”   刘兴华道:“好的对策不好说,不过,只要我们大家同心协力,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阻击敌人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司令员快说吧,我们怎么来打?”第三旅的方达旅长也急不可耐地问着。   刘兴华这才道:“司令部要求我们襄河纵队最少要阻击敌人两天,不能让他们在十一月十五日前渡过涡河!”   “原来是这样呀!”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很多人还以为上面是要让他们全力阻击敌人的前进呢。   “呵呵,我们可以在颍河北岸设防,颍河水深河宽,敌人无法徒涉,这是我们最佳的选择!”刘兴华继续对大家道:“敌人是分两路前进,所以我们也只好分两路阻击,第一旅在阜阳对面的胡庄、南苑等地设防,第二旅到太和那边的颍河对岸设防。第三旅作为机动,随时作好两处的援助!”   “是!”三个旅长齐声回答着。   刘兴华最后又道:“这一次我们的任务就是要设法不令敌人能够顺利渡河,要想完全阻止他们的前进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只求达成任务,并不要过多的伤亡!为了以防万一,一旦敌人突破颍河防线之后,那么你们两个旅必须迅速后撤,绝对不能跟他们缠斗,否则吃亏得只能是我们!”   熊卓然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敌人很快地突破了颍河,而我们还没有达成我们的目的,我们怎么办呢?”   刘兴华道:“我想就算是我们襄河纵队不是主力,这样的任务也应该可以完得成的,不然我都羞于去见刘司令员了!呵呵,你们说呢?”   大家也笑了起来,梁三旅长当先地道:“我们旅要是完不成这个任务,那么我也没有脸回来见你了!”   刘兴华收起了笑容,却又想了一下,对着众人道:“如果大家真得是豆腐做的,不堪一击,我这个司令员真得要撞死了!不过,敌人的强大也是有目共睹的,真要是在颍河拖不到他们两日,拖得一日总行吧?到时,敌人真得过了河,我们就只有再向北退守西淝河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拖上一日,到时候不管有多大的牺牲,我们也必须要承受下来,绝对不能再后退半步了!”   “是!”众人齐齐地回答着。   ※※※   张贤陪着杨涛军长,亲自来到了颍河的河岸之上,堪察渡河点。   颍河,是淮河的最大支流,上游与沙河汇合之后又称为沙颍河,发源于河南的伏牛山区,从西北向东南方向流过豫皖两省,全长有六百多公里,干流流经漯河、周家口、项城、沈丘、太和、阜阳等地,在颖上县汇入淮河。阜阳这边的颍河河段,已然处于了下游地区,河床宽大,两岸的土堆的河堤之间直线距离就有两到三里宽。   这个时候因为是冬天,河水并不多,但是河面也有五、六百米多宽,水流湍急盘旋,熊三娃拣起了一块石头,顺手投进了河水中,只听得“嗵”的一声,却连个水花也未惊起。   “这河好深呀!”陈大兴站在边上,不由得叹了一声。   此时,河边上已经有部分十一师的士兵,不顾这冰冷的河水,下到了河滩之上,脱下鞋,挽起了裤腿,想要向通过洪河那样地来通过这条颍河,但是下去走了几步河水已然没过了膝盖,连忙又退了回来。有一个冒失鬼,不知深浅地往里面多走了两点,人通扑一声便掉了进去,连忙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岸,浑身已经湿透,狼狈以及。大家哈哈大笑着,把他从河边拖上来,那个士兵也懊悔不迭。   “这条河不好过呀!”杨涛经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张贤点了点头,又仔细地察看着河对岸的情形。   在河的对岸,却有一片的树林,那片林子沿着河岸的土堤一直排布开来,虽然此时已经一片得肃杀,连片树叶也没有,但是从这边看去,却也迷朦幽深,只是那边连个人影也没有,寂静非常。而令张贤奇怪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觉得就算是没有人,怎么连一只麻雀也看不到。河水虽然缓缓地流过,这个水深定然无法徒涉,对岸却有几只小船,静静地停在那里,而附近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陈大兴!”张贤大声地叫着。   “到!”陈大兴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你到附近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几个老乡过来!”张贤命令着他。   “是!”陈大兴答应着,快步走开了。   杨涛摇了摇头,却是深有感触地道:“阿贤呀,我看陈大兴去找也是白找,这些共匪向来极善于鼓动宣传,他们比我们早到了一步,肯定把老百姓威逼利诱着拐走了,不然怎么这么宽的河面上,我们这边连个船也没有呢?”   张贤点了点头,杨涛的分析的确不错,颍河也是一条可以通航的河流,在这个时候,这条十多里的河段上,竟然见不到一片的帆影,肯定是共产党对当地的老百姓们作了手脚。   “这仗真得没有办法打了!”杨涛有些泄气地对着张贤道:“这些共产党的宣传鼓动太厉害了,我们所到之处,老百姓们都避而远之,别说我们指望他们能够象抗日的时候那样,给我们带路、给我们报信,便是他们不对我们使坏,我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再看看那些共匪,从来不见他们象我们这样背着这么多,带着这么多,却能够打上好几天,不愁吃不愁穿的,这里的老百姓也都向着他们呀!”   张贤知道杨军长的话说得不错,在城里的时候,国军还是受到人民的推崇,但是到了农村地区,共产党才是最受欢迎的。他也知道共产党之所以被农村里的人欢迎,是因为他们能够满足广大贫苦农民们对土地的诉求,实行土地改革,从地主与富农手中夺取土地来分给那些没地的农民。这种土改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江西、湖南、湖北等地进行过,那个时候的红军也是靠着这种政策拉拢了大部分的农民。这些政策虽然十分残酷与血腥,而对于共产党来说,在收买人心上却是十分有效。   河岸上的人却是越聚越多,这些都是前锋三十二团的士兵,经过洪河那场战斗,三十一团被张贤放到了后面,把三十二团放在了前面。   有的人已经在河边寻找渡河的材料了,不知道谁从远处的芦苇丛中找到了一条小木船,兴奋异常地拉着过来,于是有人提议,划着这条船过去,把河对面的那几艘小船也搞过来,然后就可搭起一座浮桥了。   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在一个连长的指挥之下,跳下了那条小船,向河对面划去,张贤与杨涛站在高处看着这些士兵划向对岸,张贤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连忙唤过熊三娃来,想要命令他快去通知那个连长,要他作好防备,可是还没有等熊三娃跑过去,对面的树林中便响起了枪来。   随着第一声枪响,站在那条船头的那个连长应声跌下了河去,紧接着,对面的树林中四下里的枪声大作起来,而那两艘小船上的几个人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拼命地掉转了头,想要划回岸边,可是,一枚迫击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将过来,正在小船附近的河面上爆炸开来,掀起了数丈高的浪花。   枪炮之处,并非只冲着那条还没有划到河中间去的小船,而真正的目地却是这些还在河滩上混乱的国军士兵。三十二团的士兵们纷纷向河堤后面退却,但是还是有人倒在了冰冷的河滩上,鲜红的血映着焦黄的土地,很快便染成了一片一片的黑紫。河面上泛起了红色的水花,转眼间,那条刚才还荡漾着的小船翻倒在河面上,而船上的那几个士兵,已然无影无踪了!      第四八章 颍河(一)      很显然,颍河的对岸已然有解放军的部队在行阻击了,要想顺利地渡河,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杨涛与张贤退回到了河堤之外,两个人商量着相应的对策,这个时候,陈大兴带着一个当地的老乡走来,这个老乡已然有五,六十岁了,是一个驼背瘦弱的老人。据陈大兴所说,这个老人还是他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那个村子里的人大部分人都已经逃光了,大家都听信了共产党的宣传,以为国民党兵一来,就会烧杀抢掠,以清算他们敢于分田分地。   这个驼背的老人见到杨涛与张贤的时候,还不时的在哆嗦着身体,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着装过于单薄,无法抵抗寒冷的北风,还是因为内心中的恐惧。   张贤命令熊三娃取过一件军用大衣,披在了这位驼背老人的身上,并且让他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稳,看着他逐渐安静下来,这才告诉他:“老人家,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政府的军队,政府的军队是为人民的,你不要听信了那些共产党的胡话!”   这个老人看着张贤和蔼的面孔,点了点头,但还是显得有些怯生生的。   开始的时候,张贤并没有问这位老人太多的事,只是和他拉家长一样,询问着他的年纪、家里的情况,做过什么营生之类,聊着聊着,这个驼背老人的话便多了起来。人就是这样,无论是多少陌生的人,只要是话说得多了,彼此之间也就会少一层隔阂,多一些互信。   看看这位老人已经不再害怕,张贤这才问着:“老人家,这条颍河上一直这么冷清吗?这边怎么没有一条船呀?”   驼背老人道:“有呀,在你们没有到来之前,这河上来来往往的,很多船的!”   张贤与杨涛对视了一下,同时明白过来,杨涛问道:“那么如今,这些船都哪里去了呢?”   驼背老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边上问话的这两个军官,这两个人都穿着黄色将军服,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大官,他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却没有答话。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人家,这件大衣就送给你了,天气太冷,没有大衣穿实在是受不了的!”   驼背老人愣了愣,有些欣喜,却又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边上的熊三娃接过了他的话来,不高兴地道:“当然是真的,既然我们师长说给你,就是给你了!”可是,他心里却是在暗自生气,这件军大衣是他的,就这样被张贤送给了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头。   看到张贤也点了点头,驼背老人这才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嘴掉了一半的黄牙来,这才告诉他道:“昨天的时候,那些干部们到俺们村,说是国民党反动派要来……”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熊三娃打断了他的话,不由得怒了起来。   张贤挥了挥手,制止了熊三娃的话,平静地对着这位老人道:“没事,你继续说!”   这个老头也觉出了自己的失言,连忙改着口道:“哦,他们说你们要来,所以让大家都去躲起来,还让把所有的船都藏起来,不叫你们得去!”   “你知道他们把船都藏到哪里了吗?”杨涛迫不急待的问着。   驼背老人却摇了摇头。   张贤有些失望,看来从这个当地人的身上,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当下又让熊三娃取来两块大洋,送给这个驼背的老人,命令陈大兴再次将他送走。   这个驼背老人拿着两块大洋,已然露出了意外的惊喜,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看着陈大兴带着老头离去,杨涛也很无奈,只得对着张贤道:“看来,我们还是等搜索队的乔队长从北岸打探回来再说吧!”   在此之前,十八军搜索队在乔书强队长的带领之下,已然悄悄渡河去了北岸进行侦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张贤也只好点了点头,如今的河对面,树林与河堤一起构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便是空中的侦察也看不到到底有多少的共军在对岸埋伏,颍河水深流急,并不是可以徒涉的,如果在大军渡到一半,敌人发起攻击,那么对自己这边所造成的伤害可就难以估量了。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陈大兴送那个驼背老人去了,又回转了来,却对着张贤道:“贤哥,刚才那个老人走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哦,你快说来!”张贤与杨涛都连忙催促着。   陈大兴道:“他说虽然他不知道那些船被共产党藏到了哪里,但是他却知道哪个地方可以找到船!”   “哪里?”张贤与杨涛齐声地问道。   “洄流集!”陈大兴道。   “洄流集?”张贤与杨涛两人为之一怔,连忙让熊三娃打开随身的地图,就摊在了地上,仔细地在上面搜索起来,很快,张贤便指着阜阳下面的一个点叫了起来:“这里,这里就是洄流集了!”   杨涛也看到了那个地点,仔细地丈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离着这边有三十多里地呀!”   张贤转过身来,命令着:“陈大兴,你马上带上你们营赶往洄流集,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收集船只!”   “是!”陈大兴响亮地回应着。   ※※※   洄流集,是因为颍河从这里流过的时候,绕着他转了一个弯,由西向东流,改成了由东向西流,也就是当地人认为的成了回流,故名;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这里的回民较多,当初的回回经商到此后,看到这里适合经商与生活,便留住了下来,所以叫回留,久而久之,慢慢变演变成了洄流集。   不管这个地名是怎么到来的,洄流集始终是阜阳南面一座繁华兴旺的水陆码头,也是一座十分古老的镇子,镇上有一条据传是宋代便已经存在了的石板街,两边商铺林立。只是在四年前因为颍河破坝,河水淹没了整个镇子,商业萧条后便一直没有起色,而这个的时候又时值战乱年月,便是没有水灾的影响,许多的商铺都已经关门,这个小镇也不例外。在镇子的中心地带有一座清真寺,据说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成为当地回民们主要的活动场所。   张义是奉了旅长梁三的亲自命令,要他抽出一个连赶到洄流集,协助襄河纵队里的政工队在这里开展工作。政工队的任务是要说服当地的老百姓,将颍河上所有的船只划到北岸去,不给国民党兵留下一个可以渡河的工具,很显然,政工队在洄流集遇到了麻烦,要不然梁旅长也不会那么急风急火地要求张义亲自带着一个连马上赶到。   政工队的队长叫做王芹,是梁三旅长的老婆,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参加革命也有十年了,为人十分热情大方,而且能说会道,这与闷声不语、只会打仗做事的梁旅长倒是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张义带着第三连从河对面的袁家寨赶了过来,很快便在镇口处的码头看到了带着政工人员还没有走进镇子里去的王队长,王队长此时正在跟镇上的人在交涉着什么。他连忙走了过去,还没有走到跟前,却听到身边有人在兴奋地叫着他:“张义哥!”   他转回头去,正看到身穿着军服,戴着军帽,背着背包的春妮,不由得愣了一下,忙问道:“春妮?你怎么也在这里?”   春妮笑了笑,告诉他:“我在医院帮忙,后来首长见我能干,就把我调到了政工队来了!”   “原来是这样!”张义点了点头,却又忙忙地问着她:“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张义问来,春妮马上一脸得愤怒,指着前面正与王芹理论的一个戴着白色伊斯兰小帽,留着山羊胡的人道:“那个人是这里的阿訇,是他不要我们把这些船划走,那些船工都听他的,王队长正和他讲理呢!”   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知道与这些回民打交道远不是与那些穷苦老百姓打交道那么容易的事,当下招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上去。   那个正与王队长理论的阿訇突然看到许多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围了上来,立即停止了与王芹的谈判,转而表现得十分愤怒,老远,张义就听到他是在指责王队长的食言,还派了兵过来。   王队长回头看到了张义带着人过来,脸也阴沉了下来,转身面对着张义,有些怒意地问道:“张义,是谁叫你们过来的?”   张义愣了愣,告诉他:“是梁旅长!”   “胡闹!”王芹骂了一声,却将张义与夏阳等人骂得莫名其妙。“你们马上给我撤回北岸去!”王队长大声地命令着张义。   “可是是旅长叫我们过来的呀!”张义觉得十分委屈。   王芹问着:“他叫你过来是不是听我的指挥?”   张义点了点头。   “那好,我命令你转回北岸去,你服不服从命令?”王芹又问着。   张义只好再一次点了点头,同时命令夏阳的第三连转回码头。王队长身边的一个干事连忙从后面追了过来,同时告诉张义:“刚才王队长都已经跟这个阿訇快谈妥了,这些回族人要求我们的军队不许开进镇子里来骚扰他们,王队长也答应了,偏偏你们在这个时候赶过来,哎!”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些回回最难缠了,而且非常抱团,当初连国民党的保安团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么一来,王队长又要费上半天的口舌了!”   张义这才明白是自己过于莽撞了,应该等一等王队长的消息再动作,却不应该这么早把部队带过去。   码头上,那边的王芹与阿訇一直注视着张义的这个连坐上了来时的几艘船往北岸划去,这才重新开始了谈话。   而也就在张义转回到北岸去的时候,陈大兴带着他的十一师警卫营却是迅速地开到了洄流集。      第四八章 颍河(二)      陈大兴的行动十分快速,三十里的行程,他带着这个营只用了一个多小时便跑到,看看已然到了镇子的西口,陈大兴命令队伍放慢了脚步。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村镇在这个时候显得是如此得冷清,连一声的狗叫都听不到,仿佛是一个无人的所在。   正在他犹豫不决地胡思乱想之际,不知道哪个方向上忽然放了一声冷枪,枪声清脆刺耳,令他马上警觉起来,命令着队伍四散开来,缓缓地靠近这个颍河的水陆码头。   这一声枪响,就是一个报信的信号,同时也惊动了在村镇的东口码头上正在谈判着的王芹队长与那个阿訇,大家都惊诧万分地循声望去,却见到政工队派到镇子西面警戒的卫兵匆匆赶来,一见到王队长便急急地汇报着:“队长,国民党兵过来了,已经到了镇子外面!”   王队长蓦然一惊,经不住地喊出了声来:“敌人来得好快呀!”   “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了!要赶快撤过河去!”边上的一个干事急忙道。   王芹略一沉思,又问着:“敌人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一个营的样子,后面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这个警卫兵道。   王芹点了点头,只得面对面前的阿訇,想要利用这最后的机会说服他们。可是听到国军的到来,这位回民的领袖越发得强硬了起来,一反刚才的妥协,坚决不愿意再配合这些共产党的政工干部,把他们的船划到北岸去。耳听着枪声越来越近,王芹知道自己的警戒人员已经撤了下来,不可能在这里耽误更多的时间,再这么谈下去,只怕自己也无法脱身。   当下,王队长只好下达了撤离的命令。队员们如释重负一样,纷纷向河边上奔去。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陈大兴带着人已经冲进了镇子,先头部队出现在了码头之上,枪声立时响成了一片。   在河边,杂乱地停着一排排的船只,有渔船、有运输船;有带帆的比较大的帆船,也有只有两个浆,比较小一点的渡船。那些船工听到枪响的时候,已经准备逃离了,这时再看到当兵的冲了过来,纷纷跳上了自己的船,想要架船离去。可是,河面上,许多的船只搅插在了一起,大家都想跑,却在这无序之中谁也无法动弹。   码头上原本就是挤满了人,这个时候更是混乱不堪起来,村民们纷纷往自家里逃跑,而襄河纵队政工队的人也纷纷往河边上跑去,两方面的人碰撞着,已然有人跌倒在人群中,呼喊声、嘶叫声、哭闹声连成了一片,枪声却是从四面而来,倒是还没有人被枪击中,却已然有人死在了踩踏之中。   政工队在这里也有五六十人,许多的队员挤到了河边,从搭板上跳到了船上,不再顾忌王队长有没有与那些回民谈拢,强行的准备架船离去,这自然与守着自己船的船工发生了冲突,但是这些船工迫于武器的威胁,只好摆渡他们向河中间划去。在这个时候,军队的纪律已经被很多的人忘了一干二净,任凭王芹站在那里大声地喊叫,却无计于事。其时,这个时候,便是政工队的队员能够听从她的指挥,而那些老百姓却并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   春妮跑到了王芹的身边,急急地对着她道:“队长,我们也快走吧!敌人已经过来了!”   “同志们都撤了吗?”王芹还有些不放心地问着。   “都撤了,他们都上船了,我们也快撤吧!”春妮告诉她。   王芹点了点头,跟在田春妮的身后,向着河边急速奔去,可是村民们却是反其道而行,把他们挤得连连后退,不但没有靠近河岸,反而是越离着越远了起来。   两个人大急,却是无计可施,人们的呼叫声连成了一片,春妮远远地听到了河岸那边传来张义大声的呼唤:“王队长在哪里!”   原来,张义带着人并没有划到北岸,而是停渚在水面之上,听到枪身起时,便知道不好,连忙带着人又划将过来,可是在纷乱的河中间船只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着,并且有很多人翻到了河里,张义乘着一条渡船,带着九个战士士奋不顾身的靠到了这边的码头之上,却没有看到王队长的身影,这才跳上岸上寻找。   春妮的耳尖,已然听到了张义的呼唤,连声应着:“俺们在这里!俺们在这里!……”   张义抬起头,在纷乱的人群中,终于看到了正被人群挤着向村子里移动的王芹与春妮,正要挤身过去,忽然听到几声急促的枪声,有人在用大喇叭喊话:“大家都不要动,再动我们就用机枪扫了!”   这一声的断喝,就如同是晴天霹雳一样,立时震住了码头上所有的人,大家都停止了运动,愣愣地站在了那里。   到这个时候,张义才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国军的三面包围里。这股国民党兵的指挥官的确很有经验,并没有带兵挤入人群,而是带着兵从两边包抄过来,一直插到了河边。此时,除了面向颍河的一面的河岸码头外,这些国民党兵已经从三面把所有的人包围了起来,包括张义自己带来的九个战士与被困在人群之中的王队长和田春妮。   ※※※   陈大兴望着码头上被自己的士兵们围住了这三四百号人,隐隐还可以看到其间还有穿着解放军军服的人混杂在其间,只是这个时候,还不是清查共产党的时候。在冲进镇子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有共军在抵抗,只是那些共军退去得很快,河面上已经有一些船在向北岸划去。如今,陈大兴更关心的还是船只的问题,虽然有船划向北岸,还有小部分船只停在岸边,但是更多的船却是停在河中间,仿佛是在观望一样。如何征用这些船,才是他所要面临的切实问题。   那个回民的阿訇又被人推举了出来,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看得出来陈大兴是这里的官长,所以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向他向了一个礼。   陈大兴也看到了这个回民的宗教领袖,在还了一个礼之后,问着他:“你是这里的阿訇?”   这个阿訇点了点头。   “我是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十一师警卫营的营长陈大兴!”他向这位阿訇介绍着,同时道:“我们奉命北渡颍河去围剿共匪,希望你们能够予以配合!”   这个阿訇又点了点头,同时问道:“不知道长官要我们怎么配合呢?”   陈大兴望了望河面上的那些船只,对着他道:“你只要让那些船工把船划过来,能够为我们国军服务,就是最好的配合!”   看来,陈大兴的要求并没有出乎这个阿訇的意料之外,这个阿訇笑了笑,告诉他:“刚才共产党的人要我们把船划到北岸去,我们没有答应,如果长官又要我们把船给你们用,这真让我们左右为难呀!”   陈大兴皱起了眉头来,朗声道:“共产党那是共匪,你们如果听从共匪的就是与政府作对,与政府作对我想阿訇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阿訇愣了愣,却又道:“我们是老百姓,又手无寸铁,谁都想活命!长官,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陈大兴笑了笑,道:“所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要你能够让这些船只都划过来,那么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我们十八军向来是最讲纪律的,用你们的船也不会白用,到时会付你们船钱的!”   这个阿訇不由得一动,却又有些为难地道:“长官,我只是这里清真寺的阿訇,没有这么大的威望,让这个船工划过船来他们就能够划过船来的!”   陈大兴想了想,这个阿訇说得话倒也不错,只是他也可以看出来,这些老百姓还是会听从面前的这个宗教领袖的,他显然想要讹诈自己。当下,他平缓下来,却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以逼人的气势对着他道:“那么也好,我想这里三四百号人里,一定有许多人是河面上那些船工的家人吧?那就麻烦阿訇跟大家讲了讲,要是不跟我们合作的,就是跟共匪串通的,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在我的手里,谁要是能够把船开过来,就可以把自己的家人领走,否则可别怪我以通共的罪名论处!”   这的确是一个狠招,令这个阿訇没有想到,还想说些什么,陈大兴却不耐烦了起来,警告着他:“我的时间也不多,要是没有人过来,那么这三四百口子我就全部带走。我是当兵的,当兵的就有当兵的处置办法,到时可别怪我乱来!”   这个阿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王队长跟他所说的国军会对他们烧杀抢掠,而这三四百口中,绝大多数还是妇孺之辈,他根本不敢再想下去。这个时候,他只能点头答应。   王芹也在人群之中,不由得暗自生气,自己好言好语地相劝,却对这个阿訇无动于衷,而对面那个国民党的军官这么一吓唬,这个阿訇马上趋之若鹜了起来。想一想,人也是如此得悲哀,向来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   人群中,也有人不安起来,已经有人在河边对着河中间喊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艘船开过来,船工上岸之后,立即就有国军士兵将他的船扣下,而那个船工却终于领出了自己的家人,被陈大兴命令着围住的士兵放开通道,让他们回家。   如此一来,这些被围住的人更是急迫,纷纷转头到河边,呼唤着自己的汉子、儿子、父亲的名字,河中央停着的船终于动了起来,纷纷向南岸靠拢。   春妮拉着王芹悄悄地也向河岸靠拢,她已经看到了张义与他身边的那几个同志,只是希望能够与张义他们汇合。   而此时,混在人群中的张义更是心急如焚,虽然他已经认出了陈大兴来,却是没有机会下手,如果他有武小阳那样的神枪,就可以从人群中一枪打中陈大兴,制造出混乱来,便可以乘机脱身。可是看看这个时候,四面都被国军架起的机枪围住,如果自己真得击中了陈大兴,说不定这些丧心病狂的国军士兵们会向这些老百姓扫射报复,那才是得不偿失的。而河边的码头上,也已经被国军大约一个连的士兵所控制着,便是他能够在人群中制造混乱,也无法顺利地通过敌人机枪火力和那一个连的阵地,冲到码头边的船上去。   虽然此时是寒冬,众多的人都是紧裹着棉袄,但是张义却浑然不觉,反而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悄然间,浸湿了他的领子。      第四八章 颍河(三)      陈大兴很是得意,看着一艘艘的船靠上了岸来,仿佛就看到了河对面共军的败退。他把目光再投向这群被他用机关枪围住的人群,就算是这些老百姓不配合他的命令,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得对这些人做些什么,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一种威胁,有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威胁远比怀柔要有用得多。   人群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戴着白色帽子的回民,其间很多都是妇女和老人,这些人的服装并没有什么特产,几乎是清一色的黑布棉袄,虽然有些人穿着蓝布的印花的袍子,但也由于穿得时间过长,而满是污灰,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鲜艳。他的目光很快便被靠近码头处的几个穿着黄色棉袄的人吸引,这些人中有的戴着帽子,有的光着头,露着脸,再细看时,这些服装不明明是解放军的冬装吗?   呵呵,看来这一次来得正是时候,把共军的部分人围在了这里面!陈大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同时也兴奋了起来,转头低声地吼叫着:“马连长!”   “有!”马连长连忙从后面跑了过来。   陈大兴用手指着靠近河边处的那几个穿着解放军军服的人,低地的告诉他:“看到没有?那边的几个人肯定是共军里的,你悄悄地带人过去,千万不要惊动了这些老百姓,把那几个人给我纠出来!”   马连长点了点头,自然知道自己的营长是担心再一次惊动这些现场的老百姓,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反而不容易抓到那几个解放军了。所以,听从着陈大兴的命令,带着手下的几个士兵,从人群的外圈向河边绕了过去。   张义一直在注意着陈大兴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田春妮已经拉着王芹队长挤到了他们的身边,他现在的任务是如何想办法能够冲过敌人的封锁,到达河边。只要是到达了河边,就一定可以抢得一条船划过河去。   当发现陈大兴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而且在对身边的那个中尉连长耳语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果然,那个中尉连长带着人向他们这边绕了过来,他知道一定是冲着他们这几个人来的,必须要行动了,否则只能是束手就擒。   恰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有三艘船同时靠到了码头之上,在那三个船工跳上岸来的同时,船仓里忽然出现了出现了许多穿着土黄色军装的解放军来,两个端着捷克式轻机枪的人当先的扣动了扳机,火舌喷薄而出,码头上那几个正在收拢靠岸船只的国军士兵还没有明白过来,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枪声的突然响起,立时引起了一片的混乱,码头广场中原来已经安静下来的这些老百姓,再一次疯狂起来,一个个为了保命向两边围住的国军士兵们冲去,想要冲破他们的封锁,跑进镇子里面去。   这对张义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低声地对着春妮与王芹队长道:“你们两个跟紧了我们!”同时命令两个战士在后面断后,提起枪来,当先着冲上了搭着船板的码头。   码头上原本有一个连的国军架着机枪防卫,被突然来自河岸处的解放军的攻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倒转着机枪向那些试图冲上码头的解放军进行还击。而这些跳下船来的解放军却是躲在河边的台阶与障碍物之后,很快便被上面强大的火力压制住了,无法再前进一步。   张义带着人从人群中反向冲了出来,正奔向的是这个在码头布阵的国兵连的身后,他当先着抬手一枪,击中了那个最有威胁的机枪手,机枪声嘎然而止,在这群国军士兵还没有明白为何后面又有敌人的时候,张义已经带着人冲过了这片阵地,跑上了船弦搭板之上。   “营长,在这边!”夏阳从一块河岸的大石头露出了头来,大声地喊着。   张义这才明白过来,一定是夏阳见大家被围困在了码头广场的人群中,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划过船来接应。此时再多的话已经无法多说,他连忙指挥着大家向那边跑去。也就是几步远的距离,众人纷纷跳上了船去,第一艘船已然驶离了码头向河中划去。   见到张义等人已经上了船,作为掩护的夏阳等人这才撤将下来,转身跑向最后那艘还等在河滩上的小船。   这个时候,码头广场上的秩序还没有恢复,陈大兴已然气急败坏地亲自带着人赶到了河边,机枪声再一次哒哒地响起来,子弹飞速而来,当夏阳最后一个跳上船去的时候,已然听到子弹打在船梆上的声音,啾啾地打出了一排的弹孔。   可是到这个时候,张义与夏阳才发现,这条船刚才冲过来的时候太快,已然上了河滩,必须要推一下才能够进入水中。   张义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小船,从船头开始向河中推着船;夏阳也跳下来,协力合作着,往水中推着船。田春妮也在这条船上,见状也跳了下去,想要帮助他们推船,可是抬眼间已然看到了岸上的一个国军士兵举着步枪瞄准了张义,在这些解放军中,张义的个头高大挺拔,身材也魁梧宽阔,让人一见便觉得他就是这些人中的头目。   “小心!”春妮大喊着,扑到了张义的身上,将他扑倒在地。   小船上,铁蛋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地惊呼:“春妮姐!”   夏阳已然将船推入到了水中,回过头来的时候,只见张义怀抱着春妮呆呆地发着愣,在他的怀里,春妮的血已然染红了他的军服……   “快走!”夏阳打断了张义的发呆,返身从张义的怀里抱过春妮,抢身到了小船的面前,铁蛋与上面的战士们接过春妮,同时拉上了夏阳和张义,小船很快地起动了起来,飞快地向河对面划去。   子弹还在后面嗖嗖而过,却再没有一发打中船上的人。   河岸上,马连长却有些不解地问着此时已经跑过来的陈大兴:“营座,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用机枪扫射了?”   陈大兴回头瞪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还嫌不乱吗?这些老百姓要是再听到机枪的声音,不知道又要乱成什么样子了!”话是虽然是这么的说,也只有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在他冲到河边的时候,分明看到那个怀抱着一个伤员的共产党兵正是张义,在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将张贤的当初的告诫抛在了脑后。张贤曾经告诫过他们,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了张义,那就要公事公办,没必要由于他而手下留情,因为他同时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那些同袍兄弟中的任何一个有所闪失。   在最后的关头,陈大兴还是手软了起来,张义与张贤从背影上看去实在是太象了,令他根本就下不去手。想一想,他已经放过张义不止一回了,又何必在乎再多这么一回呢?只是陈大兴还是有一些疑惑,不知道这个张义会不会象自己对待他一样,将来一旦自己落在他的手中,他会不会放过自己呢?   ※※※   天黑之前,张贤与杨涛一起抵达了洄溜集,杨军长连夜布置,十一师利用陈大兴夺得的船只,让两个团顺利的渡过了颍河,到达了河对面的渡口,将上、中、下的三个渡口一起占领,这就等于是有了一个桥头堡。杨涛军长命令十八军的工兵部队连夜赶制浮桥,以便大军通过。也就在这个时候,被杨军长派出去的十八军的搜索队从北岸侦察回来了。   搜索队的队长乔书强也算是十八军的老兵,在南麻一战中表现出色,于是由排长被提升为了连长,此时担任的搜索队队长一职却是相当于一个营长,这还是张贤的提议,所以乔队长对于张贤倒是怀着十二分的感激。   在杨涛设在洄溜集的十八军临时指挥部里,乔队长当着杨军长与张贤和王元灵的面,详细地解说了此时北岸的情况。   “可以肯定,北岸驻防是就是我们的老对手,共军的襄河纵队!”乔队长告诉大家道:“在我们对面布防的是他们的第一旅,他们在阜阳对面的整个河岸都构筑起了工事,就是不让我们渡河!”   杨涛与王元灵都为之一愣,杨军长经不住地道:“看来这个襄河纵队是跟我们十八军飙上劲了,我们到新蔡,他们也到新蔡;我们到阜阳,他们也到阜阳。在新蔡,他们在洪河堵截我们,到阜阳,他们又在颍河堵截我们,真是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   王元灵也点了点头,对这个襄河纵队深恶痛觉地道:“我们真得应该将这个襄河纵队全数歼灭再走,也省得我们有后顾之忧!”   杨涛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呀?只是上面的命令催促得这样急迫,宿县是不能丢的!”   “徐州方面为什么非要把十六兵团抽走,这个时候却要我们如此得奔命!”王元灵不由得有些埋怨地道。   杨涛苦笑一声,道:“刘峙那个人就是无能之辈,我们在他的指挥下只好疲于奔命了!”   张贤道:“我想十六兵团抽走,定然有他的苦衷,只是以刘汝明的第八兵团,如果全力守备,我看宿县应该还是可以守住的!”   “屁!”杨涛不屑地道:“刘汝明那家伙只要不逃跑就算不错了,他们跟共军一打,向来是一触即溃的,指望他守住宿县,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张贤默然无语,杨涛的话虽然刻薄,但是话语里却又显得如此得无奈,其实此时的国军已然与抗战时期截然不同,其中又何止一个刘汝明呢?   杨涛再一次面对乔书强,问道:“乔队长,襄河纵队的另外两个旅部置到了哪里?你知道吗?”   乔书快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他们还有一个旅就在阜阳北面的插花集一带,至于另一个旅却没有探听出来。”   杨涛点了点头,让他下去休息,这才对着大家道:“看来,这个刘兴华是把主力放在了阜阳的对面,这边是两个旅的兵力,他们另一个旅可能在上游阻击第十军渡河!”   张贤与王元灵都点着头,同意杨军长的分析。   杨涛来到了地图之前,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对自己下属的两位师长道:“明天等桥架好之后,一一八师向西北方向的插花集挺进,扫清我们前进的障碍;十一师转回头扫荡阜阳对岸的敌人沿河阵地,务必要在明天天黑之前拿下阜阳对岸的渡口!”   “是!”张贤与王元灵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杨涛布置完毕之后,又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两个师长道:“我们从洄溜集迂回渡过颍河,刘兴华定然已经知道,所以明天的战斗可能十分激烈,也可能一无所获!”   张贤明白他说的意思,以这么长时间与刘兴华的较量来看,这个刘司令员向来是不吃眼前亏的人,除非发起狠来,非要与十八军打上一仗,就像当初在象河关死磕;而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采用游击战术,一看见势不好,便溜之大吉了,而等你稍一松懈,又卷土重来,就像当初的上蔡和淮阳。      第四九章 北进(一)      十八军的速度很快,工兵营在洄溜集经过一夜的抢修,在颍河上已经架起了两座浮桥,大军在中午时分全部顺利渡过了颍河,一一八师直奔西北面的插花集,而十一师在顺着颍河往上游方向的阜阳对面前进,以肃清在那个方向阻止兵团渡河的敌人。   洄溜集,毕竟位于阜阳东南三十里外,过于偏绕了一些,十二兵团的后续部队还有上万人,如果全部绕到这里来渡河,肯定又要多出最少一天的功夫来。所以从阜阳城当面架桥渡河,那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却是并没有出乎张贤的预料之外,十一师小心翼翼地沿着颍河向西北方向推进着,按照杨涛军长的计划,在黄昏之前他们已经抵达了阜阳的对岸,可是这里已然是人去林空,别说是遇到襄河纵队,便是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只在河堤与边上的树林中发现了这些解放军所留下来的一堆开挖的防御壕沟。   而一一八师与十一师所遇到的情况基本相同,刘兴华已经率领着襄河纵队从插花集一带转移他往,避开了与十八军的正面作战。   虽然在阜阳担误了两天,但是十八军终于还是肃清了面前的敌人,打开了北上的通道。   十二兵团后续部队陆续到达,快速纵队负责在阜阳边的颍河上架设过河的桥梁,快速纵队下设有一个架桥材料连,这其实就是一个为快速纵队过河搭桥的工兵连,只是他们所使用的设备与材料却要比普通部队的工兵先进了许多,有制式的材料应用。所谓的制式材料,也就是一些加工好的钢结构的桥梁部件,只要在要过的河流上打好桩,或者铺好桥基,就可以很快地架起一座钢铁桥梁,让那些坦克与战车顺利通过。   黄维司令官对于十八军的行动很是满意,并没有在阜阳多作停留,下令部队继续向蒙城开进。   渡过颍河之后,从阜阳到蒙城之间,虽然还有几条河流,却再没有颍河这样的水量和宽度,大部分都是可以徒涉而过。中间最大的一条河是西淝河,因为是冬天的枯水期,所以水量并不大,也可以徒涉。   除了这几条河流之外,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淮北大平原,偶尔会有一些隆起的高丘,却再也阻挡不了十二兵团的铁蹄。张贤却非常清楚,前路,却并非坦途,有的而是无法预料的凶险。   ※※※   刘兴华带着襄河纵队只比国军十八军早一步离开了颍河北岸地区,对于他来说,只要是能够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就算是成功了,根本没有必要与十八军硬碰硬,再说,便是真得与十八军打起来,他也没有能够取胜的把握,倒还不如先行撤退,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刘兴华的决定对襄河纵队来说,的确是一个上上之策,但是对于襄河纵队里众多的干部与战士们来说,却有些想不通,于是牢骚自然而然地发了出来,这里面,尤其是以武小阳可以作为代表。   这一次,武小阳倒是没有在背地里乱说,一边跟着刘兴华的身后走着,一边问着他:“司令员,我们为什么不跟敌人十八军打一场再走呀?”   刘兴华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悠悠地问着他:“小武,你觉得我们襄河纵队能够打得过敌十八军吗?”   “当然能!”武小阳却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道。   “哦?”刘兴华与旁边的熊卓然两个人不由得会心一笑,熊卓然笑着问道:“小武,你说我们有啥子个能法呢?”   武小阳愣了愣,又想了想,道:“能就是能,这有什么好说的?”他说着,又道:“这个十八军跟我们斗了这么久,我们一直都躲着他们,真得叫人不甘心。现在我们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不比他们差,怎么就不能打过他们呢?”   说了半天,武小阳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刘兴华又与熊卓然相视一笑,知道武小阳没有多高的水平,但是却也清楚他的这种想法在襄河纵队里很有普遍性。   熊卓然道:“小武呀,不是所有的国民党兵都是一击就破的,这个十八军可是他们的王牌部队,呵呵,我们跟他们交战多次,却少有占便宜的时候,想一想大别山、柳林、象河关,以及上蔡、淮阳!”   熊卓然所说的这些战斗武小阳都参加过,当然明白熊政委的所指,却又冲口而出:“难道我们就这么永远躲着他们吗?这也太窝囊了!”   “我们要是怕他们,躲着他们,还要赶到洪河、赶到颍河来干什么?”刘兴华接过了话去,反问着他。   武小阳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是呀,我们紧跑慢跑着跑过来,大家都摩拳擦掌,想跟他们十八军打一场的时候,你却又让我们撤退下来,我实在是想不通!”   刘兴华笑了笑,忽然问着他:“小武,你不是听过那部评书,叫做《楚汉演义》吗?”   “是呀!”武小阳点了点头。   刘兴华又问道:“刘邦跟项羽打了四年仗,前三年一直在打败仗,但是最后却能够抓住机会,给项羽来了一个十面埋伏,让项羽的大军全军覆没!如果刘邦真得跟项羽硬碰硬地来打的话,他能赢吗?”   武小阳又怔了怔,摇了摇头。   “对呀!”刘兴华笑道:“这个时候,我们就是刘邦,要的就是和项羽兜圈子,把他带到十面埋伏里去,呵呵,到时候就算他是西楚霸王,最终也只好唱一出霸王别姬,最终拔剑自吻!”   武小阳想了想,已然明白了刘兴华的用意,却又十分不快地道:“我不喜欢刘邦,竟耍阴谋诡计;我倒是喜欢项羽,死也死得壮烈!”   刘兴华与熊卓然再一次相视而笑。   熊卓然开着玩笑地问着他:“小武呀?你难道愿意当那个败亡者吗?”   武小阳被他的这一句话问得张口结舌,的确,没有人愿意当这个败亡者,他的脸憋得通红,半天之后,却还是喃喃地道:“你姓刘,当然喜欢刘邦,反正我不喜欢!”   刘兴华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愣住了,转而却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边上的熊卓然也怔了怔,跟着哈哈笑起来。   ※※※   张义带着宋铁蛋与夏阳一起来到了纵队的随军医院,前天田春妮被送到了这里,因为战斗紧急,张义当时却没有顾得去看望她,毕竟大家都是在运动之中,这个随军医院随时也可能会迁走。这个时候,第一旅已经从阜阳对面的颍河岸边撤到了西淝河边的王镇,离着随军医院并不太远,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过来探望一下田春妮。   刚刚到达随军医院的驻地郑村村口处,便看到武小阳带着纵队警卫团的人押着两辆牲口拉的大车走来,远远地武小阳带的人当中便有人先看到了张义,当先地喊了起来:“咦,那不是张营长吗?”   张义停下了脚步,这才看清楚喊他的正是警卫团的何大栓,他的身边还有跟武小阳极好的石头。而这个何大栓正是田春妮的表哥。   “呵呵,小武!你们怎么也来了?”张义当先着迎了上去,看到了武小阳,随声问着。   武小阳跳下了大车,来到了张义的面前,对他道:“这不,二旅在太和那边缴获了一车药品,这不,司令员要我亲自送到医院里来!”   “是这样呀!”张义点着头。   武小阳看了看张义和他身后的铁蛋与夏阳,有些奇怪地问着:“张义哥,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张义收起了笑容,有些悔恨地道:“我是来看望春妮的,她受了重伤住院了!”   “田春妮?”武小阳不由得一呆,心头忽然有些乱跳,依稀记起了当初自己在她家里治伤时情景,忙急切地问道:“春妮怎么会受伤呢?”   当下,张义便把她进入政工队,以及在洄溜集遇险的讲了出来,说到最后又道:“都是因为我,她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她伤得厉害吗?”武小阳关心地问着。   “不轻!”张义只能这么告诉他,在田春妮被送进医院之后,这两天里他也一直不知道她的消息,正是因为不放心,才会跑过来看一看。   “我也跟你们去看她!”武小阳突然提议着。   何大栓从后面走过来,却有些不解地道:“武哥呀,你去做什么,他是我表妹,我去看看就是了!”   武小阳的脸不由得一红,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她救过我,我当然要去看她了!”   张义笑了笑,对着他们道:“那大家一起去看她好了!只不过你们还是先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再说吧!”   经他如此一说,大家也都表示同意,一起走进了郑村。   来到了医院的管理处,武小阳带着人去向负责的院长交付拉来的这些药品,而张义则带着铁蛋与夏阳询问了一下边上的一个医生。这个医生告诉他们,那天送来的那个政工队的女战士已经被抢救回来,并没有死的时候,三个人经不住一起欢呼了起来,铁蛋尽然哭出了声来。   当下,循着这个医生的指引,三个人从管理处里出来,沿着窄小的巷子走过,到村东的一位大娘家去看望正在养伤的春妮。由于条件所限,医院的许多重伤员都是安排到当村的老乡家里食宿与养护的。   他们还没有走到村东,一个梳着两个羊角辫子的女战士背着个药箱从一户人家里出来,由于她走得过于急迫,一头撞到了张义的身上,张义连忙扶住了她,仔细看时,却也认得,正是他与武小阳一到卫生院就最怕见到的小喇叭小蓝。这个小蓝原是襄河纵队后方医院的专业护士,她与徐小曼的关系最好,岁数却不大,也就比铁蛋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但是嘴巴却十分利害,许多在卫生院里呆过的战士都怕她。上一次就是因为武小阳与张义随口评价徐小曼的一句话,被她无意间听到,于是跑到首长那里告了一状,然后害得张义与武小阳被刘兴华狠批了一顿后,又来到卫生院里来作了半天的检讨,搞得灰头土脸。   “张义!”小蓝也认出了张义来,惊不住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张义却是尴尬万分,只得硬着头皮、含含糊糊地喊着她的名字:“小蓝!”   “呵呵,张义,你是来看徐小曼的吧?”小蓝冲口而出,无遮无拦。   张义愣了一下,边上的夏阳也愣了一下,他愿意跟着张义到这个随军医院来,其实心里面并不只是想要来看望受伤的春妮,而是真正的想要来看一下他的同学徐小曼。   “呵呵,张义呀,你知道吗?小曼姐可想你了,别看她不说,可是却瞒不了我!”小蓝依然毫无顾忌地说着:“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找他!”说着,便牵住了张义的手,浑不在意自己也是一个女的。   旁边的夏阳脸色变得惨白,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象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一样得生痛。   张义尴尬以极,这个时候跟着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宋铁蛋不由得跳了出来,一把推开了小蓝拉住张义的手,不高兴地嚷嚷着道:“什么小曼姐的,你胡说些什么?我们营长是来看春妮姐的,她为救我们营长受了重伤,正在这里治伤呢!”   小蓝怔了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到这个时候才觉出了自己的鲁莽。   可是,在离他们不远处,徐小曼也背着个药箱从另一人家里出来,还没有跨出这户人家的院子门,便听到了边上小蓝的话,开始的时候,她的脸还通红如霞,这个时候听到宋铁蛋的话后,又变得惨白如纸。   房东大娘走过来,在她毫不知觉的时候到了她的身边,经不住地问着:“闺女,你没病吧?”   徐小曼这才如梦方醒,连忙摇了摇头,却又回转身来,向屋里走去,同时告诉这个房东:“对了,大娘,我还有药要喂这个伤员吃!”      第四九章 北进(二)      虽然气氛有些尴尬,小蓝还是很快恢复了她爽朗的本性,知道张义这三个人是来看望田春妮的,并没有因为刚才自己的误解而在意,只是笑了笑,自告奋勇地领着他们赶到了田春妮治伤的老乡的家里。   春妮这一次是从鬼门关外转了一圈,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后心,若是稍微正上一点,或者抢救得稍微晚上那么一点,她都可能再也醒转不了。   张义带着铁蛋与夏阳走进这家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政工队的王芹队长也正在这里,正在与春妮说着话,见到张义等人到来,连忙起身相迎。   “王队长好!”张义与夏阳、铁蛋一齐叫了一声,毕竟王芹是第一旅旅长梁三的妻子,也算是他们的首长了。   “呵呵,张义呀,我跟春妮刚刚还提到你呢!”王芹笑着从里屋走出来,要把他们让进了屋里去。   小蓝也叫了一声,看看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告辞而出,在出门口的时候,她又特意地回头叮嘱了张义一声:“义哥,一会儿到我那去一下!”   张义的脸有些发红,她当然明白小蓝指得是什么,小蓝是要他去看望一下徐小曼。当下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边上的夏阳也听到了,心里却是一股说不出来酸溜溜的滋味。   走进里屋,春妮躺在一张并不太宽的木床之上,这张床虽然残破得有些歪斜,还用麻绳绑着床架,却是这家房东唯一的一张床,房东一家却是在另一边的屋子里搭着简易的木板来作床。   春妮躺在床上,一脸得惨白,显然是流了许多的血,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但她看到张义的到来,马上兴奋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别乱动!”张义连忙走过去,按住了她将起的身子。   铁蛋也跑到了近前来,连声道:“春妮姐,你可千万莫动,俺们看看你就走!”小孩子说话向来就是这么直来直去,让人倍觉唐突。   “这么快就走呀?”春妮有些愕然,有气无力地问着,笑容已经收拢了起来。   张义只得答道:“我们旅也是刚刚到达郑村附近,马上就要开拔,我们也是趁着中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过来看一看你,看到你醒过来了,我们也就放心多了!”   “是呀!”夏阳也道:“春妮,你踏踏实实地先养伤吧,等伤养好了,看我们怎么打十八军!”   “哦!”春妮微微点了点头,此时的她不再是原来的乡下的丫头了,毕竟跟着部队过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路,还分得出来轻重缓急来。只是听到张义说马上要走,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呵呵,好呀,我就等着你们能够把这个十八军拿下来呢!”王芹跟进来,笑着说着:“这个十八军呀,迟早会被我们干掉的!”果然与梁旅长是夫妻,她的话豪爽得仿佛是个汉子说出口来的。   春妮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张义的手,觉得自己很是幸福。   张义感觉到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脸发起热来,想要抽回手来,却又不好拂了春妮的心思。   武小阳、石头和何大栓从外面跑了进来,何大栓人还没有进屋,已经在喊着了:“春妮,春妮!”   春妮与张义都急忙收回了手去,这却没有逃过王芹队长那双敏锐的目光。   看到这满屋子的人,尤其是看到了王芹也在这里的时候,武小阳与何大栓都拘束了起来,何大栓连忙陪着笑,告诉王队长,他是来看望自己表妹的。   对于这一群年青人,王芹倒也十分体谅,只是责怪何大栓的嗓门太大了,并没有批评他们的横冲直撞。   在这个时候,张义一颗高悬的心已然放了下来,春妮并没有生命的危险,这对他来说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否则,他可能会遗恨终身。   小小的屋子里挤不开这么多的人,于是大家分别安慰了春妮一番,很快又告别离去。武小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走到了院子口处,见到大家都出了门,又跑了回来,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美国的肉罐头,放在了春妮的床头,这让春妮惊诧不已,王芹正从外面送大家转身来,见状不由得笑着骂道:“好你个小武,是不是从刘司令那里偷来的?”   武小阳却一脸正经地道:“嫂子怎么乱说,这是上次打郑州的时候缴获的,我们警卫员一人分了一个,我一直没舍得吃!”   王芹愣了愣,不由得笑道:“打郑州?那可是上个月的事了,一个罐头也值得你留了这么久!”   武小阳回头看了春妮一眼,道:“我又不是没吃过,只是春妮说她没有吃过,所以我专门给她留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给她!”   “呵呵,是这样呀!”王芹又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有种好象把什么都看透的神秘。   看着王芹的笑,武小阳却是心里发毛,马上便有些心慌起来,嘟囔着:“这有什么好笑的!”却又怕她多问,连忙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门去。   虽然有小蓝的提示,张义却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再回转管理处,而是径直地向郑村之外走去。   夏阳有些忍不住了,问道:“营长,你不去见一下徐小曼吗?”   张义转过脸来,早已经红成一片,略一迟疑,摇了摇头,迈开大步当先地走了。   夏阳却觉得这颗心被堵住了,急走两步追上来拉住了他,恨恨地道:“张义,你真得要辜负人家吗?”   张义一双炯炯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有些另类的连长,却从他通红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火辣辣的光,他真搞不明白,这什么夏阳对他与徐小曼之间的事这么认真,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是徐小曼的同学吗?   他拨开了夏阳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却是心怀着一种无比的酸楚,告诉夏阳,同时也是在告诉自己:“夏阳,如今这个时候,不是我们可以谈情说爱的时候,战场上子弹是不长眼睛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去见马克思了,你难道真得忍心让她为了你去伤心一辈子吗?”   夏阳愣住了,张义说得是一个十分切实的问题,自己虽然也曾经想过,却又从来不敢往深处里去想,因为总也舍不得抛弃自己的美好幻想,那是一种令人可以忍受任何打击的希望。不知道是自己过于得乐观了?还是张义过于得悲观了?但是仔细想一想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与张义比起来,他却觉得自己要自私了许多!   铁蛋从后面追了上来,刚才在出门的时候,见到武小阳又跑回去,他觉得奇怪,所以也跟着去看,到这个时候才赶上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咦?夏连长,你跟营长在相面呢?”他看到张义与夏阳两个人互相瞪视着对方,一动不动的样子,觉得十分奇怪。   张义与夏阳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回过神来,两个人都没有回答铁蛋的问话,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村口。   ※※※   十八军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着,越过插花集后,在马店附近渡过西淝河,襄河纵队在西淝河东岸的利辛集附近稍作抵抗后,旋及撤走,十八军直抵蒙城城下。   蒙城,位于淮北平原的中部,涡河南岸,是一座千年的古城与淮北重要的水陆码头,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先秦诸子中庄子的故乡。   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先头部队,到达蒙城的时候,已然是十一月十五日了,也就在这一天,中原野战军的主力部队进围宿县,刘汝明的第八兵团苍惶南逃到固镇与蚌埠地区,丢下了一师被刘伯承大军吃掉。   第八兵团的告急求援电拍到了徐州,但是此时的徐州剿总,还在为东面黄伯韬第七兵团被华东野战军围困搞得焦头烂额,主力的第二兵团,以及外围的十三兵团、十六兵团齐齐向徐州以东的碾庄地区攻击前进,妄想东西夹击,在解救出第七兵团的同时,将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击溃。   对于徐州南面的宿县,国共双方的指挥官都知道这座城市的重要,宿县正位于津浦铁路线上的沱河南岸,正处于徐州与蚌埠之间,就是徐州的南大门。宿县一旦丢失,也就是意味着徐州的被孤立。   无奈之中,徐州剿总先是严令刘汝明的第八兵团必须死守宿县,另一方面又急电十二兵团加快速度向北挺进,务必要保住宿县命脉。   催促电报很快由十二兵团指挥部下达到了十八军,又由十八军传达到了下面的两个师。十一师在抵达蒙城之后,立即对涡河南岸地区展开了侦察,涡河南岸地区地形十分平坦,并且地势开阔,并不适合部队的隐藏与防御,所以十一师也并未在这一地区发现有解放军的踪迹。   当张贤只是站在涡河的南岸,举着望远镜看到涡河的北岸,却见到那边的岸堤之上,却是连片的堡垒与沟壑,首尾相接,竟然没有些许的空隙。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很显然,河对岸的解放军已然是严阵以待,早就构筑了防御工事,就是为了阻止十二兵团渡河。   蒙城县城隔着涡河对面是一座叫漆园镇,这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镇子,据说就是当年庄子庄周作漆园吏的地方。在县城与漆园镇之间,没有桥梁,只有一个摆渡的渡口。为了试探河对面解放军防御阵地的火力大小,张贤用少数水性极好的士兵,组成一个突击小队,试探着从蒙城渡口强渡涡河,但是结果却令人十分惊讶,河对岸解放军火力之强,已然远非当初的洪河、甚至于刚刚渡过的颍河防线可比,在蒙城对岸的涡河防线,战防炮、迫击炮与山炮和野炮都成为了火力中的主导,光是轻重机枪打出来的声音,就已经连成了一片,竟然没有一丝的间空。   “河对面绝对不是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他们没有那么强大的火力。”张贤十分肯定地向过来视察的杨涛军长作着报告。   杨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却又有些不解地问着:“如果不是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又会是共军的什么部队呢?”   “这一次应该是刘伯承的主力作战部队了!”张贤悠悠地道。   “嗯!”杨涛想了想,也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四九章 北进(三)      刘兴华带着武小阳骑着马走进了宿县县城西面近八十里处的古镇临涣,这里此时就是中原野战军总指挥部的所在地。   临涣,这是江淮地区远近闻名的一座古茶镇,远在隋唐以前便曾是郡县的所在地,到元朝的时候才被废县,成为一座有着古城墙的集镇,到清朝的时候,这个镇子已经成为了宿州三大古镇之一。由于地处浍河上源包河与东沙河两条大河的汇流之处,地扼黄淮平原腹地,是东南通往汴洛的水运码头,同时也是徐州往汝南方向上必过的浍河渡口,所以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只是到了近代,由于津浦铁路与北面陇海铁路的开通,这个往日繁华的水陆码头才开始变得沉寂起来。   此时,为了打好徐州会战,中原野战军主力从河南开封、商丘地区长途赶往宿县,而作为共产党统一指挥中原野战军与华东野战军的大中原军区的总指挥部,也随着中原野战军的主力东移到了临涣镇,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等大中原军区的重要首脑齐集到了临涣镇,而临涣镇的文昌宫,成为了指挥部的驻地。   刚刚走进了临涣镇,刘兴华便与中野一纵的王勇司令员相遇,他也是接到通知到这里来开会的,此时的中野一纵,在襄河纵队与国民党十二兵团纠缠之时,早已经抵达了涡河北岸地区,并且据河守备,建立起了坚强的防御体系,就等着黄维带着十二兵团打将过来。   刘兴华与王勇也算是老熟人了,两个人一见面便分外亲热,说笑着,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文昌宫。   这一次是一个临时的军事会议,刘总司令员召集了此时正在附近的几个中原野战军的纵队司令员,布置此次淮北作战的目标与任务。   开始的时候,刘总司令员将此时淮北大战国共两边的形势作了一个简要的说明,针对于自己这边的目标,这位总司令毫不隐晦地直言,就是为了要在长江以北尽量多的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以后的渡江作战铺平道路,这其实也就是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的想法。对于这次的淮海地区的作战,中原野战军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华东野战军,以完成战前所拟定的歼灭敌第七兵团这个目标。但是如今看来,中原野战军各纵队所面临的压力也是十分巨大的。   “刘司令员,华东的部队在打黄百韬,呵呵,要是他们打下了敌人的第七兵团,我们中野也不能只夺下一个宿县吧?”刘兴华有些忍之不住,经不住打了一个岔。   刘伯承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转头与边上的邓小平和陈毅看了一眼,他也非常明白,自己手下的许多人也抱着这么一种不服输的想法。当下,他点了下头,然后环抱着双臂,侧过头来,却是询问着道:“哦?刘兴华,照你的意思,我们中野还能做什么?”   刘兴华挠了挠头,稍微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这才道:“我觉得我们不妨把这一仗打得更大一点,呵呵,既然华野能够吃掉那个黄百韬,那么我们中野为什么不吃掉黄维呢?”   此言一出,与会的各纵队的司令员也纷纷摩拳擦掌起来,齐齐点着头,王勇带头的附和着道:“是呀!刘司令员,我们中野也可以打一个大仗呀!”   刘伯承再一次转头看看自己的老搭档邓小平,邓政委也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大家的斗志很高呀!”   陈毅在边上道:“打不打黄维,能不能打下黄维,还是要看形势的!呵呵,大家的热情很高呀,如果能打的时候,我们绝对是不放过他!”此时的陈毅,除了还挂着华东野战军总司令的头衔之外,还是中原军区的第一副司令员。   刘兴华接口道:“我看我们可以打一打的,这个十二兵团实在太狂傲了,尤其是那个第十八军,跟我们襄河纵队是老冤家,老对头,从大别山一直打到了这里来,我们一直不敢跟他们对着干,同志们心里都不服,早就想把他们拿下来了!”   刘伯承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刘兴华,你说我们可以打一打这个十二兵团,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把握呢?”   刘兴华道:“十二兵团从确山一路向东,在洪河与我们交了一下手,然后又在阜阳的颍河绕过我们的防线,这个时候他们的先头部队第十一师已经到了蒙城。我们中野七个纵队此时都是齐集在宿县、蒙城之间,兵力上应该说是旗鼓相当,我们还稍占上风,如果我们能够中野的七个纵队全力来对付这个黄维兵团,不见得就会落败的!”   “是呀!”王勇也道:“刘司令员,大家都对消灭敌十二兵团充满信心!”   刘伯承略一沉思,道:“虽然你们说得不错,但是敌人也并不是傻子,十二兵团虽说是孤军北上,但是如今淮海地区也齐集着国民党大大小小的兵团部队几十万人,真要围歼黄维,还要看机会!”   “是呀!”陈毅副司令员也道:“当前我们中野的任务还是要配合华野消灭敌第七兵团,拿下宿县,全力阻击黄维兵团北上。呵呵,等华野部队消灭黄伯韬兵团后,再看情况,或许可以转过头来,再配合中野部队来消灭黄维兵团!”   刘兴华又担心地道:“黄维这个人是有名的书呆子,作官虽然清廉奉公,但是为帅却是犹豫不决。而且这个时候我已经打听得,那个最让我们头痛的胡从俊与黄维不合,借着居丧请假回了武汉,呵呵,这正是我们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如果这一次我们不能消灭十二兵团,尤其是消灭那个第十八军,那么等胡从俊重掌十二兵团大权的时候,只怕再找机会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中野的几个首长都愣了愣,邓政委也点着头,赞成地道:“是呀,刘兴华所说的确值得我们考虑,我看我们可以把这个小淮海打成一个大淮海嘛!”   “大淮海?”众人都为之一怔。   “对头!”邓政委道:“我们的目标不能只盯在消灭一个黄伯韬的身上,如果能够再消灭掉黄维,那不是更好吗?”   听到邓政委也支持自己的意见,刘兴华越发兴奋起来,又接着道:“如今黄维兵团已经到达蒙城附近,在我们夺下宿县后,国民党方面肯定会命令黄维兵团再行将之夺回来,而黄维兵团虽然与蚌埠的敌人另两个兵团遥相呼应,但是蚌埠的那两个兵团,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只要华野能够出一部兵力阻击蚌埠来敌,再以另一部兵力阻击徐州来敌,我们中野就可以诱使黄维兵团到蒙城与宿县之间的水网地区,再将之包围。呵呵,这一地区有浍河、北淝河、澥河等一系列的水系,纵横交错,可以令他的机械化优势发挥不出来,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成为我们盘中之餐了!”   刘司令员、邓政委与陈毅副司令员听着都点了点头,一起思索起来。   “还有!”刘兴华又接着道:“这个十二兵团里,还有个师的师长是我们自己的人,关键的时候,完全可以效仿张克侠与何基沣给黄维来一个临阵起义!”   “哦?”刘司令员等人都为之一愣,邓政委忙问道:“刘兴华,你怎么能如此肯定呢?”   刘兴华笑了一笑,对着他们道:“那个师长与我的交情很深!”   邓政委不由得愣了一下,经不住问道:“你说得不会是那个十一师的师长张贤吧?我知道你们两个的交情莫逆!”   刘兴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地道:“要是他就好了!呵呵,可惜不是他,这个张贤就是一个死硬份子,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个人,虽然我对他下的功夫最多,却是最失败的!”   “呵呵,那又是谁?”   刘兴华这才悠悠地道来:“其实他是个地下的共产党员,我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当初我在湖北打鬼子的时候,他是国民党第五战区下面部队里的一个团附,与我打过不少交道,呵呵,就是那个时候,我发展他成了我们的人。后来他考上了陆大,于是和我失去了联系,到我们中原突围的时候,他已经当上了副旅长。我在武汉养伤的时候,才和他再一次联系上。他一直想要回归到我们的队伍里,我让他耐下心潜伏下来,这个时候还真得有了结果,如今他成了师长。他那个师就归在黄维兵团之下,而且他的手下也发展了不少我们的骨干。我已经派人去与他联系过了,他答应一切听从我的安排,随时准备在战场上起义!”   “是这样呀!”刘伯承当先地笑出了声来,不由得走到刘兴华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着玩笑地对着身边的邓政委与陈毅副司令员道:“呵呵,没想到我们的小刘司令还藏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难怪他会有如此得胸有成竹呢!”   刘兴华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实地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而为之的,兵力、武器与战斗力上都不如人家,就只好多作些后台的工作了!不然我们襄河纵队都不知道死过几回了!”   “好呀!”陈毅副司令员也道:“既然我们有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这个时候不用,到时只怕会失效的哟!”   “嗯!”刘总司令员也点着头,当下决定道:“我们一起给中央打个电报,可以把我们的这个想法讲出来,看看中央军委如何决定!”   “好!”邓政委与陈毅一起表示同意。   ※※※   十一月十五日,中原野战军主力抓住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与刘汝明的第八兵团在宿县换防的空挡,连夜突袭,在击溃刘汝明兵团的一个师之后,迅速夺下了宿县县城,一举切断了徐州方面的陆路交通系统与陆路补给线,将徐州方面的第二兵团、第十三兵团与第十六兵团与蚌埠方面的第八兵团、第六兵团进一步地分割开来,实现了孤立徐州的目的。   就在中原野战军主力攻击宿县的同时,黄维严令第十八军必须要在当天渡过涡河,宿县的告急已经到了随时破城的地步,于是,杨涛军长亲自坐镇到了蒙城城北涡河岸边,指挥第十一师与一一八师同时渡河。依照兵团司令黄维得到了消息,涡河对岸只有解放军中原野战军的一个第六纵队,想要以一个纵队之力而挡住十二兵团十二万人的前进,这无疑是在螳臂当车。   黄维得到的这个消息倒也可靠。十二兵团左路纵队的第十军与第十四军,几乎在第十八军到达蒙城的同时,到达了西面涡河上游的涡阳县,并在涡河南岸的涡阳县城与蒙城之间的西阳集一带集结,发现涡河北岸的小涧集附近的各个独立高地、及附近的各个村庄中,已然存在了大批的解放军部队,并且构筑了许多工事作防御,准备着封锁涡河,不令国军北渡。第十军下的十八师迂回涡河上游,想从上面偷渡涡河,哪知道还没有渡河,便与一支解放军的辎重队遭遇,旋及展开攻击,很快便将其击溃。在击溃这支解放军部队后,十八师夺下了数辆骡马的大车,车上竟然满载着共产党在解放区发行的纸钞票数百万元。   黄维命令将这些共产党的纸币除留下一部分给各军各师的便衣搜索队及情报人员在解放区里使用外,其余的尽数烧毁了,这令大家都觉得有此惋惜。毕竟,拿着共产党发行的纸币,在解放区里去花,根本就是无本万利的事。   从被劫获的文件和抓到了俘虏处已经得到证明,这是刘伯承辖下的第六纵队,这个纵队原在豫西的南阳地区曾担任牵制十二兵团的任务,这个时候几乎是在北面与十二兵团平行着赶到淮北地区。   根据上面的情况,黄维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这时涡河的北岸,只有敌人第六纵队一个纵队,所以才会命令第十八军迅速驱逐蒙城当面涡河北岸的敌人,控制涡河两岸,以便兵团后面的行动。      第五十章 涡河(一)      杨涛军长面对着此时自己手下的两位师长,却是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豪情,在传达完了兵团指挥部的命令之后,对着张贤与王元灵道:“二位,你们两个也是跟着我多年的老知己了,别的话也没有什么好说,只是这一仗关系到了我们十八军的荣誉,我希望我们能够一举突破涡河,也要让兵团里其他的部队知道什么才是主力!”   张贤与王元灵同时点了点头,在十二兵团中,杨涛虽然只是一个军长,地位还不如担任副司令官兼八十五军军长的吴周高,但是却是在十二兵团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便是连黄维主司令官也要看他的脸色,他凭的就是十八军这张王牌。   “军座准备如何来打呢?”张贤当先地问着。   杨涛道:“此战关系到我们通否顺利通过涡河,我已经派出便衣搜索队对附近的村庄进行了摸底,涡河南岸基本上没有发现共军的踪迹;也向当地的老百姓打听了一下,蒙城正面与漆园之间的涡河水较深,不能徒涉;但是东面十里的吴村附近,以及西面十里的郎庄附近河段水不是很深,都可以徒涉,所以我准备在这两个方向上突行强渡!”   张贤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建议道:“我觉得我们不妨在蒙城正面用一个团采用佯攻,令共军以为我们会从这里突破,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我们两边渡河的难度!”   “嗯!”杨涛点着头,道:“张贤,你的这个建议不错,王师长,你们一一八师抽出一个团在蒙城正面佯攻,一一八师的主力从西面的郎庄渡河;张贤,你们十一师从东面的吴村附近过河!”   “是!”张贤与王元灵同时答应着。   杨涛又想了想,道:“白天的时候我与张贤去看了一下这两边的地形,东面地形较好,南岸地势比北岸要高,可以居高临下,十分便于掩护;而西面地形比较平坦,南北两岸还算是对等,难度会大一些。我的想法是不管你们两个师哪个师先过河,都必须沿着涡河攻击前进,以扫清蒙城正面之敌。同时也可以协助另一个师完成渡河的任务。”   “明白!”张贤与王元灵再一次同声答应着。   在渡河计划安排完毕,谈到了具体的渡河时间,杨涛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宿县被围,可能很快就会陷落,所以兵团要求我们必须连夜抢渡,所以我希望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肃清了涡河北岸之敌,并且搭起了桥来!”   “是!”张贤答着。   王元灵却有些犹豫,想了一想,这才道:“军座,我们与共军夜战,并没有优势可言!”   “呵呵,共军也会这么想!”杨涛笑着道:“所以他们也可能想不到我们能够在夜里渡河,这对我们来说正好是一个机会!”   王元灵仔细想了想,觉得杨涛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点头称是。   十八军的行动十分快速,天刚刚黑下来,十一师与一一八师便已经各就各位,很快地按照杨涛的部署就位起来,炮兵也推进到了涡河南岸指定的位置,作好了随时支援,以压倒对岸共军火力的准备。   张贤带着十一师已然趁着夜幕来到了蒙城以东十里的吴村附近,十里的行军这上万人摸黑前进,严守张贤的命令,竟然没有一人喧哗,就这么默默地到达了指定的位置。正如杨涛所说的那样,这里的地形对于渡河十分有利,南岸地势陡峻,对北岸形成了俯瞰之势,在白天的时候,张贤已经陪着杨涛在这里戡察过了,倒是对这里的地形十分了解,很快就在南岸找到了几处要点,安置好了自己的火力掩护点,却让大家静候在北风之中,并不下达马上渡河的命令。   十一师的三位团长围了上来,询问着张贤的决定。   “我这个师长都不着急,你们三位团长着什么急呢?”张贤仿佛是胸有成竹一样,这样不急不缓地道。   见到自己的师长如此得镇定,这三位团长也就踏下了心来,白京生当先着问道:“师座是不是已经派出了人到了河对面去了?”   那两位团长都为之一怔,张贤却笑着点了点头,经不住地夸赞着:“老白呀,你现在是越来越精了,一猜就可以猜出我的想法,幸亏你不是我的敌人呀!”   白京生也笑了起来,道:“都跟着你这么多年了,别的没学会,这点东西还是学得会的。师长,如今你是越来越稳了,没有绝对的把握和绝佳的时机,是不会下命令的!”   张贤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他的看法,当下也不再隐瞒,告诉他们:“我早已经派陈大兴带着两个连悄悄渡过了河去,要他在北岸潜伏下来,只等着时机一到,我们全师渡河的时候,再突然现身,就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也就可以顺利渡过河去。”   “是这样呀!”这三个团长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时机要到什么时候?”熊开平不由得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这才道:“我是在等蒙城的佯攻开始,能够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哦,原来是这样!”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张贤却又一声叹息,老实地道:“其实我比你们还要急的呀,只是这个时候是千万急不得的!”   大家都一起点了点头。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蒙城那边突然响起了枪炮之声,从这边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边半边的天空都亮了起来。   “开始了!”熊三娃兴奋地喊了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下令十一师开始渡河。   三十一团在左,三十二团在中间,三五四团在右,三个团在长达一公里的河面上排布开来,黑夜里踏着哗哗的水流向北岸疾进着。此时是冬天的枯水期,这条涡河并不宽,有水的地方最宽处也就两三百米,但是士兵们光着腿步入河中,却是刺骨得寒冷。   三十一团最是靠前,刚刚走到河中间的时候,河对岸马上响起了机枪扫射的声音,那显然是共军在北岸的防御部队发现了情况,向河中间开起枪来。张贤命令南岸的几个火力点一起开火,很快便将敌人的火力压制了下来。可是,在河边上还是有几个地堡传来激烈的射击之声,将许多的国军士兵打倒在河面之上,无法冲上河滩。正在这个时候,河北岸忽然传来了爆炸之声,随着第一个地堡的被炸,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地堡相继被炸哑了声音,正中河中的国军士兵们趁此机会,蜂拥而上,转眼间已然登上了河滩。   涡河北岸打响了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张贤知道,这是陈大兴按照预定的计划,解决了北岸的敌人火力,成功地协助第一拨国军士兵抢占了滩涂。   当下,张贤命令熊三娃回复河对岸三颗信号弹,同时命令部队全速渡河。   十一师这一次的渡过涡河是出奇得顺利,以至于张贤都有些怀疑那些共军在涡河北岸所作的防御工事是不是真得起作用。到十六日的拂晓时分,十一师主力已然全部渡过了涡河,张贤也顺利地抵达涡河北岸的吴大庄村,在这里准备稍作休息,然后按照杨涛军长的部置,沿着涡河向西北方向肃清解放军的河防部队。   在休息的时候,张贤接通了杨涛军长的无线电话,向他报告了此时十一师的情况,同时向他询问左路一一八旅的进展。   杨涛军长对于十一师的顺利渡河感到了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张贤不可能如此之快就渡过河去的,同时告诉他:一一八师却没有这么顺利,担任攻击的三十三团在渡河是发生了意外,那边的涡河水深不一,渡河的时候就有几个人淹死,想来定然是当地的向导搞得鬼;而在三十三团登上北岸,马上便迎来了共军疯狂的围攻,此时双方正在交战之中,他已经命令南岸的炮火全力支援一一八师,以期他们能够在涡河北岸占领几个村庄,站住脚来。在向张贤通报完了左翼部队的情况之后,杨军长又命令张贤马上率领十一师向西北转攻,以求攻击围攻一一八师之共军部队的侧背,帮助一一八师解救出困境。   张贤一口应允,马上按照军长的命令,带着十一师向一一八师的渡河方向杀奔而来。   当王勇司令员接到涡河防线告急的电话,立即紧张起来,马上派出第二旅的第四团外加一个营去加强黄庄那边的防线,那里正是敌一一八师突破的方向。可是,他刚刚安排完毕,在东面担任涡河防御的部队便向他报告,吴大庄附近的河防已然被敌十一师所突破,此时正向蒙城当面地方攻击而来。王勇不由得出了一声得冷汗,这个张贤年带领的十一师太强悍了,如此轻易地便突破了他苦心经营的防线,在那边因为地势并不占优,所以他开挖了十座地堡,这才没有能够拦住十一师的突破。如果真得让十一师沿着涡河攻击而上,那么他在蒙城对面的涡河防线将会全部崩溃,到时根本无法去向刘总司令员交待,可是自己的手头上此时也已经无兵可调了,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此时正在他的中野一纵里借宿的襄河纵队的司令员刘兴华。   刘兴华在开完会之后,与王勇一起离开临涣镇,赶往自己的指挥部,可是由于这个会开得有些晚,到达王勇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经不住他一再的挽留,便决定在此借宿一宿,哪知道这天夜里敌十八军便会发起进攻来。   正在王勇有些左右为难的时候,刘兴华一边穿着衣服扣着扣子,已然走进了他的作战室里。   “老王,情况怎么样?”刘兴华一进来便询问着他。   王勇站在地图之前,正与身边的几个一纵的指挥员商量着什么,听到他的询问忙转回头来,却是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样心中不由得一定。还是如实地告诉他:“他娘的,这个张贤太厉害了,带着十一师已经突破了我们在蒙城以东的河防,正在沿河向西北方向攻击而来。”   一听到王勇说到这些,刘兴华急忙走到了地图之前,一边看着,一边却是问着他:“你手里还有多少可以调动的部队?”   “已经没有了!”王勇老实地道:“最后一个机动团我调往了黄庄,那里也有敌人在强渡!”   “蒙城对面是哪个部队?”刘兴华又问道。   “第二十旅!”   “那就把二十旅调过去阻击敌十一师!”刘兴华果断地道。   王勇愣了愣,有些犹豫地道:“如此一来,如果蒙城当面的敌人强渡怎么办?”   刘兴华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敌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强渡点,我们在蒙城对面只有敌人一个第十八军,这个军此时也只有两个师,还有一个师在后面跟着八十五军没过来,既然十一师在东面强渡,一一八师在西面强渡,那么敌人就不可能还有部队能够在蒙城的正面强渡,充其量是佯攻,以吸引我们的注意!”   这一席话,马上惊醒了梦中之人,王勇点着头,马上传令,命令第二十旅除留下小部分兵团坚守河防之外,主力东向阻击敌十一师的攻击。在布置完这些之后,又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如今我们的主力部队已经攻下了宿县,没有上面的命令,我们还是不能够撤退的,只是如今我们纵队真得有些吃紧了,而西面的第六纵队也与敌第十军和第十四军强力对峙,抽不出一点的兵力来,呵呵,如今你们襄河纵队可是我们中野的机动部队呀!”   刘兴华点了点头,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笑了笑道:“老王,你放心,我这就回转襄河纵队,无论如何也要帮你把这条涡河守住!”   王勇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欠疚地道:“你们襄河纵队一路阻击敌人过来,损伤也很大,本来是在休整的,这个时候却有些难为你们了!”   刘兴华却脸露严肃,不快地道:“老王呀,你说得是哪里的话,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同心协力,互相配合。不然,想要消灭黄维,又怎么可能呢?”   被刘兴华如此一说,王勇有些脸红起来,只是笑了一笑,点了点头,以掩示自己的尴尬。      第五十章 涡河(二)      钱雄风接到纵队指挥部的命令后,马上带着二十旅东向阻击十一师。   此时在二十旅东面的几个村庄还有第一旅的几个营和连在持续抵抗着,虽然张贤十分焦急,却也只好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与这些共军展开争夺。   此时的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十一师只向西推进了两公里,夺下了四座村庄,在一个叫做车马庄的村庄与解放军展开巷战,战斗极其激烈。   “这么打下去,我们再打到天黑也到不了黄庄!”参谋长潘杨来到了张贤的面前,有些担扰的道。黄庄方向,正是一一八师选定的突破方向。   张贤也点了点头,心下里也是一片地惶急。   “可是,不这么打又能怎么打?”副师长吴华也紧锁着眉头,同时道:“敌人在每个村庄都设有工事,把所有的道路都封锁起来,如果迂回穿插,到时的损失只怕会更大!”   吴华的话说得十分在理,这涡河北岸的村庄林立,虽然大部分只是些二三十户、两三百人的小村,却正将可以行进的道路控制住。而这些解放军防守部队,在每个村庄的人数并不多,或者一个连,或者一个营,更少的或者只有一个排,却在村口要道上建着众多纵横交错的土堡、掩体、地沟、鹿砦、碉楼之类,防御的办法无所不用其极,便是这么一点的人,已经发挥了十分重要的阻滞作用。十一师的士兵们要想击破这些火力工事,必定要负出两倍、甚至于三倍的代价,这就如同当年解放军在打整编十一师的南麻一样。而一旦那些防御工事被国军一一击破,这个村庄还存活的人就会迅速地后退,在国军到达之前,汇合到下一个村子里去。   “如今要想加快行进的速度,也只有强攻猛插了!”张贤考虑了一下,只得如此地道。   “师座,这样做过于冒险了!”吴华却有些担心。   张贤道:“我看可以这样,以一个营为单位独立作战,这个营前面以一个连作为先锋,快速从村庄中突击过去,往前面猛插猛打,能插多深就插多深;另一个连紧跟其后,收拾那些落在后面,敢于在村中顽抗的敌人散兵;第三个连直接从侧面包抄,用重机枪、轻机枪、掷弹筒和迫击炮打击那些从外围反扑过来的敌人,令其无法全力支援。如此一来,便是敌人多占几个村庄我们也可以一并扫除!”   潘参谋长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赞成着道:“对呀!我们一个营打一个村,我就不信这些共军占的村子比我们师的营还多!”   吴华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好倒是好,只是十一师分散出去化整为零,也就不称其为十一师了,如果敌人忽然集中一两个团反扑过来,我们怎么办?”   潘参谋长愣了愣,却又摇了摇头道:“敌人兵力分散,据守各村,根本没有能力再行集中!”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老吴的担心也是很有道理的!”说着,又想了想,道:“呵呵,我看这样好了,我们留下三十二团在手里,用作机动,以确保万一!”   听到这么安排,吴华与潘参谋长同时点了点头。   ※※※   战术的改变,结果很是明显,到中午的时候,十一师已经相继夺占了前李庄、后李庄、李庄、张李庄、小马庄等七八个村子,张贤率领着十一师的师部也在拿下了车马庄之后,向前推进到了崔桥、郁桥一线,很快就要抵达蒙城正面的涡河北岸漆园镇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钱雄风率领着第二十旅的主力,已经抵达梅庄、刘庄一线,正与十一师相遇。   二十旅下辖有三个团,这个时候除了留下一部继续守卫蒙城正面的涡河防线之外,主力尚有两个半团四千多人一齐杀将过来,展开了逆袭,转眼间便将攻入梅庄与刘庄的两个营的国军赶了出来,兵锋所指,一直推到了崔桥。   此时,张贤的十一师师部也已经进驻到了崔桥,大家都乐观地以为不久就可以拿下漆园镇,并且可以在天黑之前威胁黄庄之敌的后背之时,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张贤面前,向他报告着梅庄与刘庄发现有大量的共军,那两个攻进村的营已经被敌人打垮,溃散了下来,而且共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进抵崔桥村之外。   听到了这个报告,刚刚大家都乐观的心情忽然间便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凉水,马上掉进了冰窟窿里。吴华副师长连忙道:“师座,快撤吧,不然晚了等共军进了村就来不及了!”   潘参谋长与其他的高级参谋也一起劝解着。   张贤却摆了摆手,稳稳地往一个石辗上一坐,对着师部里的大小、老少同仁们道:“我就在这里不走了,战场之上,只能向前,绝对不能向后!你们有怕死的要走,现在就可以走!”   听到师长如此一说,刚才还有些慌乱的众人都愣住了,纷纷踏下了心来,各自去忙活自己的工作。   看到大家没有人再敢提出后退,张贤这才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如果我这个当师长的一退,那么这边的仗也就不要打了,所有的人都可以退走,大家就只剩下了比赛看谁跑得快了!”   吴华与潘杨都有些脸红起来,在刚才的时候,当听到敌人已经到了村口,他们也都有些心慌。   张贤没有再多说什么,命令陈大兴带领警卫营到村边阻击过来的共军,这个崔桥也不过二十几户人家,是个很小的村子,老百姓知道这里要打仗,都跑散了开去,躲到了野地里。   “师座,下面我们如何应付呢?”吴华副师长在这个时候,也有些没了主意。   张贤命令报务员接通了三十二团团长熊开平的电话,三十二团此时就位于师部的右侧郁桥村附近,离着这里并不远,不过半里地的样子。张贤并没有命令三十二团向崔桥增援,而是命令他们向北插去,从北面夺下刘庄,以侧击梅庄的来敌,只有这样才可以反败为胜。   在布置完了三十二团后,张贤又接通了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的电话,命令这两个团的团长收拢自己的营连,三十一团继续向梅庄攻击前进,而三五四团沿涡河河岸,从左翼迂回,实际上就是要形成一个三面合围的态势。与此同时,张贤立即又与杨涛军长接退了电话,告之此时自己的困难,同时要求炮火与空军的支援,杨涛军长一口应允。   在这些刚刚安排完毕,刚才随着陈大兴一起跑去村边阻击的熊三娃从外面跑了进来,急急地向他报告着:“师长,敌人已经攻进了村里来了!”   师部里的人们再一次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着自己的师长。   张贤点了点头,却是非常镇静地对着大家下了一道命令:“大家都拿起武器,准备应战!”说着,当先地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咔”地一声打开了弹夹,检查起了里面的子弹。   见到自己的师长都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大家知道这一次的战斗无法避免,也纷纷拿出自己的佩枪,作好准备。吴华副师长却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了一挺汤姆逊冲锋枪,当先着守在了街口。   果然,有几个解放军战士从前面冒了出来,刚刚露头,吴华便打出了一梭子子弹,那声音清脆响亮,虽然混在连天的枪声与炮火声中,并不显眼,但是这却令师部里所有的人都血脉贲张了起来。   大家在张贤的指挥之下,很快的散将开去,守住附近的三四个院落,互为倚靠着,准备固守待援。   南岸的炮火终于在这个时候覆盖过来,轰鸣着、呼啸着铺天盖地,立时将崔桥的外围炸成一片,几乎与此同时,五六架飞机从天空俯冲而下,哒哒的机炮声响彻了云霄。   陈大兴带着十一师的警卫营,奋力地击退了一次又一次共军的冲锋,虽然有部分敌人冲进了村里,他已然不能顾忌,只能一心一意地面对外围更加汹汹而来的敌人,直到炮火与飞机的出现,才使得他崩紧地弦稍稍有所松动,在强大的步、炮、空协同火力之下,那些围攻过来的解放军终于有所胆怯,再没有组织出先前那样凌厉的攻势。   ※※※   就在张贤亲自上阵的时候,崔桥的外围的一个低洼所在的树林中,此时钱雄风与刘政委以及副旅长李清成等二十旅的重要指挥官们,正在研究着此时战场上的形势。   崔桥并不是一个重要的村子,反而位置有些偏僻,钱雄风却有些奇怪,五十九团全团压上也没有打开这里的局面,而想一想这些国军十一师的部队也只是刚刚夺占此村不久,不可能马上兴建什么坚韧的工事,便是当初第一旅在这里留下地堡、碉楼等防御工事,也皆面向南面的涡河,此时自己带着主力两个团从西而来,根本没有理由拿不下这个小村。除非这个村子真得有敌人重兵!   “五十九团三连打进去了!”熊革命从前方的阵地处兴奋地跑了回来,向钱营长作着报告,作为警卫营里的一名骨干班长,他也成为了钱雄风身边一名实际的通讯员。   “好!”听到这个消息,钱雄风第一个兴奋了起来。   李清成也围了上来,问道:“三连打进去多少人?”   “五六十人的样子!”熊革命告诉他们。   “这么少?”李副旅长愣了一下,又马上问道:“怎么五十九团没有全团跟进吗?”   熊革命道:“三连打出一个缺口冲进去,那个缺口很快又被敌人堵上了!”   钱雄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忽然想到了当年的张凤集,那场战斗对他来说已然是刻骨铭心了。   “糟糕!”这个时候,钱雄风已然没有了刚才的兴奋,马上命令着:“革命,你现在就去通知五十九团的团长,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给我把那个缺口再次打开!”   “是!”熊革命响亮地回答着,又跑向了前线。   “这个崔桥是不是敌人的什么重要机关呀?”刘政委在边上经不住怀疑地道:“这些国民党兵这么不要命,真得有些不寻常呀!”   钱雄风为之一愣,蓦然间想到了什么。   可是这个时候,南岸的炮火与天空的飞机接踵而来,就像是一道火幕,已然封锁住了通往崔桥的路,更有炮弹就落在树林的边缘,炸得几棵枯干的杨树横倒在地,同时也震得大家耳朵几乎要聋了。   “好家伙!这帮蒋匪兵这是要疯了吧!”李清成经不住地道:“为了这么一个破村子,真得不惜血本呀!”   钱雄风忽然冷静了下来,对着刘政委道:“老刘,可能真得让你说对了,这个崔桥村里,定然有着敌人的重要机关!”   “那会是什么机关呢?”李清成有些不解地问着。   “有可能是他们的师指挥部!”钱雄风猜测地道。   大家都为之一愣,李清成马上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我看不会!”   “为什么?”钱雄风问道。   李清成道:“十一师的师长张贤,这个人就是第二个胡从俊,谨慎有余,勇敢不足,不可能把自己的师部放在这么靠前的地方。再说,根据我们抓到的他们的俘虏交待,张贤此时应该是在车马庄,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崔桥!”   刘政委也点着头,同意地道:“我也觉得李副旅长说得不错,我倒是相信这个崔桥或许是敌人的前线医院,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夺回梅庄与刘庄,还没有来得及撤走!”   钱雄风摇了摇头,对着李清成意味深长地道:“老李,你要相信我的直觉,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是以为张贤是第二个胡从俊,只知道谨慎,而没有勇敢,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对他这个人十分了解!”   “哦?”李清成怔了怔。正想问一问钱雄风又是凭着什么直觉会如此得肯定之时,却听到钱雄风又道:“我准备把左翼的五十八团也抽调出来,一起攻打崔桥!”   “老钱,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刘政委担心地道:“左翼一旦抽走五十八团,那么我们北面就无兵了,刘庄那边的战斗正在进行之中,要是敌人攻下刘庄,从北面打过来,那么我们可就成了敌人的瓮中捉鳖了!”   经刘政委如此一说,钱雄风也有些迟疑,但是随即又道:“刘庄不会这么快陷落的,只要我们抓紧时间,五十九团在西,五十八团在北,一齐猛攻,这个崔桥根本就无法可守!”   “虽然你说得不错,我还是有些担心!”刘政委依然顾虑重重。   “是呀!”李清成也随声附和着:“万一这个崔桥并没有敌人的指挥部,那么我们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北面的刘庄定然会再被敌人攻占,这样一来,反而失去了先机?”   正说之间,一个通讯员过来报告,在东南面的涡河堤坝上发现有敌人向这边移动过来,来敌数量不少,可能是一个团。   几乎与此同时,梅庄方面又传来了激烈的战斗声,那正是此时二十旅的身后!   “糟糕!”李清成蓦然有些清醒过来,不由得叫道:“我看我们又是上了这个张贤的当!”   “哦?”钱雄风与刘政委都不由得一惊。   李清成道:“如今想来,这个张贤之所以要坚守崔桥,实际上这就是一个诱饵呀,他把我们吸引到这里,却从北、西、南三面围攻过来,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呀!”   经李清成如此一说,钱雄风与刘政委都怔了怔,忽然觉得恍如一梦,尽管此时已然是深冬,但是大家都冷汗淋漓了。      第五十章 涡河(三)      钱雄风最终还是听从了李清成副旅长与刘政委的意见,收缩兵力到梅庄以西,以求避免落入张贤的诡计里,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对久攻不下的崔桥村的争夺。   而实际上,在钱雄风放弃崔桥村的时候,也就是放弃了一次抓住张贤,并消灭国军十一师师部的绝佳机会。当在战后,钱雄风知道此时崔桥的形势之时,无不悔恨得跳起脚来,恨不得打上自己两耳瓜子!   正因为钱雄风的胆忮,终于让张贤获得了一次难得的生机,当听到陈大兴派来的传令兵通告,对面进攻的解放军已然全部向西退却了之后,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是虚脱了一样地又一次坐到了石辗子上,两条腿都打起软来,颤抖不已。   吴华从外面跑进来,怀里还抱着那挺汤姆逊冲锋枪,见到了一脸苍白的张贤,看着他满面虚汗的样子,很是奇怪,经不住地问道:“阿贤呀,你是不是病了?”   张贤摇了摇头,却没有多作解释。   吴华这才笑着道:“我们外面的敌人都走了,那些跑进村里来的共军也被我们的人干掉了,呵呵,我们已经转危为安了!”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大声地命令着接通三十二团熊开平的无线电通话,要他们放弃围攻刘庄,迅速向崔桥靠拢过来,以保护十一师师部的安全。同时,要求三十一团与三五四团继续向梅庄攻击。   听到张贤的这个安排,吴华与边上的潘参谋长都不由得愣住了,潘参谋长当先地问道:“师座,你刚才不是准备我们三个团三面围抄敌人吗?这个时候为什么又把三十二团调回来了呢?”   张贤微微笑了一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两个老搭档老实地道:“刚才那才是虚张声势,我们三个团,只有三十二团战力完备,另两个团都处于分散的状态,不可能如此快地就又完成了集结,又完成了包抄。呵呵,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是要故弄玄虚,以求自保!”   经张贤如此一说,吴华副师长与潘杨参谋长都怔了一下,继而又马上明白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华指着张贤骂道:“阿贤呀阿贤,你把我们大家都糊弄了!”   张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办法,刚才的情况太紧急了,不这样你们怎么能信得过我?到时候敌人没有打进来,我们自己倒是要先乱了,那才真得要全军覆没呢!”   潘参谋长还是有一些不解,问道:“师座,既然你明知道刚才的凶险,而三十二团离着我们也不出一里地,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调过来呢?却要行这么冒险得搞一个围魏救赵之计呢?”   张贤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们还有时间吗?那个时候敌人已经打进了村里来,首先,要撤退已然来不及,我们只有一个警卫营护卫,便是撤也跑不过这些共军;其次,虽然三十二团离着我们并不远,但是这中间还是有距离的,一旦共军发现那个团也向这边增援过来,肯定马上会想到我们的师部会在这里!共军也不是傻子,相反,他们聪明得很,刘庄离着三十二团更近,那里有敌人近一个团的兵力,到时候定然会全部出击,三十二团到时别说来救我们了,可能自身都会有问题;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让三十二团直接攻打刘庄,从北面威胁敌人来得好,反而可以虚张声势,令敌人捉摸不透。”   “原来是这样!”潘参谋长与吴华恍然大悟起来。   吴华经不住地道:“阿贤呀,你这步棋走得太凶险了,要是敌人并不为我们的虚张声势所动,这个时候,只怕我们已经作了人家的俘虏!”   张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又道:“老吴,我也是按人之常情来分析的。呵呵,我们已经从俘虏的口里知道,这一次打过来的是我们的老对手,王勇手下的第二十旅,这个旅和旅长就是钱雄风,你我都认识的!”   吴华点了点头。   张贤接着道:“这个二十旅与我们打了不止一次的仗,尤其是包信集那一仗,他们可是吃了大亏;而上蔡那一仗,他们也吃了不少的亏。呵呵,俗话说事不过三,这个钱雄风便是再勇猛,在这个时候也需要惦量惦量了,是继续围攻崔桥呢?还是收缩回撤,以免再入我们的包围圈呢?”   “呵呵,我要是钱雄风,当然会选择后者!”吴华道。   张贤点了点头,笑道:“是呀,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都会这么做的,更何况他也并不知道我会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并不重要的小村子来冒大险。”   “原来这一切都已经掌据在了师座的手里了!”参谋长潘杨不无奉承地道:“呵呵,张师长真得是我们的小诸葛呀!”   张贤却无没有那么得意,反而是收拢了笑容,有些反悔地道:“其实如今想来,还是当初胡长官的见解是对的,与共军作战,不能存有丝毫的侥幸,只要是我们一个没有注意,就有可能被他们乘虚而入。老吴呀,还是你说得对着,我们不能再冒险了,宁愿慢一些,也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说着,又想了想,道:“我决定还是把分散的各营集合起来,点点突破,稳步前进!”   吴华与潘参谋长都怔了一下,吴华却道:“阿贤呀,以营为单位,实行对村庄的突破,这个战术很有效果的,不应该全部放弃!”   潘参谋长也随声附和着。   “那这样好了!”张贤又道:“那就将主力集中,同时对于敌在边缘阻击我们前进的村庄进行分营作战,我们还是要稳扎稳打的好!”   吴华与潘阳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   十一师重新调整了作战方针,前进的速度却要缓慢了许多,而在梅庄与中野一纵第二十旅缠斗良久之后,总算又向前推进了数里地,直到十六日的傍晚时分五点多钟,才抵达了蒙城对面的漆园镇外,可是这个时候,杨涛军长却命令十一师暂时停止攻击。   原来,在西面渡河的一一八师渡河终还是失利了,襄河纵队从西北面支援而至,解放军的兵力一下子大上了数倍,强渡过河的三十三团被赶到了河边的沙滩上,幸亏南岸炽盛的炮火与空中战机的支援,将围攻过来的解放军各部挡在了弹幕之外,在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三十三团不得不全部又退回到了涡河的南岸,西面渡河失败。   由于西面左翼的失败,使得张贤所带领的第十一师独自立于涡河北岸,成了一路孤军,所以,按杨涛军长的想法,是要十一师放弃北岸已经夺下的数处阵地,全师回转南岸,以巩固蒙城的外围。   “我不同意撤回到南岸!”张贤对着无线电报话机不由得来了火气,对他来说,十一师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好不容易占领了蒙城的对岸地区,虽然与预定的计划和一一八师一起进战整个涡河的北岸河防还相差着一定的距离,但是这也是大家浴血奋战而得来的,上面说撤就撤回去,那么大家的奋勇与牺牲都白费了。   杨涛一阵得沉默,在这个时候,他能够理解作为一师之长的张贤的愤怒,也能够有一百条理由来证明此时十一师留在涡河之北比回到涡河之南更有意义,但是此时他必须来按照兵团总指挥部的要求来进行调派。   黄维司令官已经知道了十八军的渡河情况,一一八师的渡河失利,也使得十一师的强渡成功成了跛脚,思忖半天之后,他还是作出让十一师撤回蒙城的决定。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接到了宿县失守的消息,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再向宿县急进,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了。   “十一师必须要撤回蒙城来!”杨涛思索良久之后,还是这样斩钉截铁地告诉张贤。   张贤愣了愣,觉出了自己刚才的暴躁,当下使自己静下心来,和缓地对着自己的军长道:“军座,如果因为一一八师渡河失利,而将我们十一师也撤回到河南去,那么这些共军会马上再一次占领河沿防线,如果我们还想要向北挺进的话,又不知道要牺牲多少的同袍了!”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杨涛也平心静气下来,同时向他作着解释:“你可能还不知道,宿县已经被共军攻占,我们兵团下一步的目标还不知道会是哪里,很可能是向蚌埠方向靠拢。”   张贤呆了一下,如果真得如杨涛所说得那样,占领涡河北岸便根本没有意义。蚌埠位于蒙城的东南,正处于淮河南岸,是津浦铁路与淮河河运的水陆交通枢纽,在这个时候,也成为了国军重要的军事要塞,是各部队补给的基地。   可是,十二兵团真得能向蚌埠转移吗?张贤表示怀疑,毕竟此时的徐州战场之上,对于国军来说,不止是一个宿县要守,还有一个黄伯韬兵团要救。   “军座,宿县虽然丢了,我想国防部和徐州剿总方面,必定是要我们再行将之夺回来的,否则无以解决徐州的后顾之忧。”张贤这样地道,同时又分析着道:“就算是黄长官想要我们十二兵团向蚌埠靠拢,只怕无论是徐州方面,还是国防部方面都是不会同意的!”   杨涛想了想,觉得张贤的话也是不错,当下点了点头,道:“张贤,你的分析虽然有些道理,但是把十一师留在河北,实在有些这让人放心。如今的十八军只有你们十一师与一一八师这两个师,而左路的第十军和第十四军还在涡阳那边,离着我们并不近,后继的八十五军还在路上没有跟上来,十二兵团司令部此时就在蒙城,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呀!”   张贤默然了,杨涛在跟他说着一个切实的问题,蒙城方面也是兵力空虚,就算是十一师不怕敌人的四面围攻,但是蒙城的十二兵团司令部却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此时的淮北战场上,共军与国军都是集中了大量的兵力过来,很多的地方是犬牙交错之态,说不定从哪里就杀出了一支共军来,直到蒙城城下。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也是刚刚遇过了危险,小的利益最终还是要服从大的利益。   听到张贤没有再坚持,杨涛知道自己已经将他说服,当下又提醒着他道:“张贤呀,这一次我们要打的可能是很大的一仗,比当初与鬼子打的常德会战还要大,我在这里也从方方面面收集到了不少的情报,我们必须要从长计议,绝对不能以一时的好恶而影响了大局!”   杨涛的这个话里,显然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讲出来,想来当然也不便在报话机里头来讲。   “好吧,我服从命令!”张贤无奈地回答着。      第五一章 蒙城(一)      十一月十五日夜,在中原野战军主力夺下宿县之后,等于是切断了徐州与蚌埠之间的联系,完成了对徐州方面国民党军集团的战略包围。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决定接受刘伯承、粟裕等人提出来的建议,把原来只拟为消灭敌黄伯韬第七兵团的小淮海作战,扩大为包括整个徐州、海州、宿县、淮北等地区在内的大淮海作战。按照中共中央的考虑,认为这一战是南线战场上的空前规模的战役,如果这一战能够胜利,那么不但长江经北局面大体可以大定,而且对全国局面来说,也可以基本解决。实际上,中国共产党中央已经作出了要与南京国民党政府最后决战的决心。   十一月十六日,共产党中央军委会决定,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这五个人组成淮海战役总前委,以刘伯承、陈毅和邓小平为常委,并且以邓小平为书记,统筹华东、中原及冀鲁豫地区前后方的一切事宜。同时,这一安排,对于共产党来说,也成为了这场大战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至此,规模宏大的大淮海战役开始形成,国民党与共产党双方共出动了百万以上的兵力,在江苏、山东、安徽与河南四省间广阔的黄淮大平原上展开了角逐。此一战,真正地成为了国共两党的决战!   ※※※   十一师白白奋斗了一天一夜,又回转到了涡河的南岸,布防在了蒙城的外面,这令大家都十分得不解,纷纷对上头的命令大加咒骂起来。   张贤也沮丧万分,在安排好了各团的工作之后,带着副师长吴华与参谋长潘杨来到十八军的指挥部,在这里会同一一八师的师长王元灵及十八军军长杨涛等高级将领,赶往此时已然驻在蒙城城内的十二兵团的总指挥部,准备参加黄维司令官所主持的重要军事会议。这个军事会议,将决定此时十二兵团后面的目标。   在赶往十二兵团指挥部的路上,杨涛专门将张贤与王元灵一起叫到了自己的车里,一边往兵团去,一边讨论着这次渡河作战的得与失。   直到现在,张贤还是对于杨涛把十一师从涡河以北调回来感到不解,言语中已然有些微词。   杨涛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告诉他:“阿贤呀,这是兵团司令部作出来的决定,我也无权更改!”   张贤还是有些不满地道:“就算是黄司令作出来的决定,这也太令人窝火了!”   边上的王元灵的脸却有些通红,有些愧疚地接口道:“这件事要怪只能是怪我,张贤,是我们一一八师拖了你们十一师的后腿,不然,你们也不会白辛苦一场!”   听到王元灵如此一说,张贤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毕竟,王元灵曾是他的老营长,在一起奋战了这么多年。   “呵呵!”杨涛却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深沉地道:“你们两个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是一一八师能够渡河成功,可能也会是这个结果!”   “哦?”张贤与为之一愣,经不住地问道:“军座为何要如此来说呢?”   杨涛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一战有些不同以往的地方吗?”   张贤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并没有觉出什么来呀?”   杨涛道:“以往常来说,共军与我们交手,尤其是刘伯承的部队,从来也没有象这一次这样如此死硬,跟我们硬扛起来。以往我们和他们交手,除了最早的一次在鲁西南外,到了中原地区,他们总是躲着我们走,但是遇上也稍作抵抗,然后全身而退。”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觉得有些异样,点了点头,道:“是呀,从大别山开始,我们一直想找他们来打,他们也都是避而不见,这一次的确是有些古怪!”   杨涛又接着道:“根据兵团的情报,认为涡河北岸不过敌人一个纵队,可是实际上打起来,我们才发现他们何止是一个纵队,便是番号就有三个之多!”   “是!”王元灵也接口道:“三十三团强渡过河后,虽然没有打进黄庄,但是在外围就遇上了他们的第一纵队、第六纵队一部,还有襄河纵队的人马,这已经不是平常的一个阻击了,可以说是他们的主力了!”   虽然张贤认为王元灵有为自己不能攻破共军河防打理由的嫌疑,但是听他说得如此认真,并不象是在说谎。   杨涛又接着道:“虽然三十三团被迫回转南岸,但是他们在北岸却也很有收获,拾到了他们大量的传单和标语!”   张贤却不屑一顾地道:“这些共军打仗,向来是如此的,仗还没有开打,就先搞出一系列的口号来,没有什么新鲜的!呵呵,打仗是我们军人的事,把老百姓拉出来为他们垫背,实在是无耻之极!”   杨涛点了点头,却又道:“问题不只是这么一些宣传标语,而是根据情报显示,更有大量的共产党地方武装、甚至于他们的游击队也千里迢迢地开了过来,到达了淮北的战场之上,这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   王元灵也怔了怔,经不住地问道:“这些共军又要搞什么名堂呀?”   杨涛沉默了一下,半天之后,才悠悠地道:“看来,共军是要准备来打一场大仗了!”   张贤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   到达蒙城县城之内,黄维把兵团司令部设在了县城城东的天主教堂内,这也是蒙城县城里一个标志性的建筑,杨涛带着张贤与王元灵等一干十八军骨干,很快倒到达这里,在一个侍从副官的带领之下,他们走进了黄维在边上一个小礼拜堂里布置的临时会场。   此时的十二兵团,实际上只有一个十八军护卫左右,而这个十八军还缺了一个四十九师。左纵队的第十军与第十四军位于蒙城西北涡河南岸的涡阳、西阳集附近,此时,为了拱卫兵团总部的安全,黄维已经下调第十四军过来,此时还在路上,没有到达蒙城。而第十军主力此时在西阳集与共军对峙。   虽然这是一个兵团副师长级以上军官的会议,实际上到场的除了兵团指挥部的一些高级指挥官外,只有第十八军的人。可是在会议开始之前,黄维却将杨涛叫了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久,便看到杨涛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却是一付气鼓鼓的样子,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军座,出了什么事了吗?”张贤忍不住低声问了他一句。   杨涛转头看了他一眼。本不想说,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国防部拟将落在后面的八十五军再加上我们十八军的四十九师从十二兵团里划出来,重新组成一个第四兵团,由吴周副司令担当这个兵团的总司令官!”   张贤微微一怔,经不住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杨涛哼了一声,道:“这定然是白崇禧的主意,八十五军原本是华中剿总辖下的部队,被划进了以我们土木系为主的十二兵团里,白崇禧当然不高兴。这一次他提出来重新组建第四兵团,还把我们的四十九师给划进去了,说是便于各部队的机动调配,实际上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   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恨恨地道:“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这么得争权夺利,这就是误党误国!”   杨涛点着头,表示对于张贤看法的支持,随即又道:“不过,虽然国防部有这样一个打算,但是吴周将军却坚持说自己的能力不足,不足以当此大任,没有迎合上面的决定!”   张贤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道:“吴副司令有这么一个升迁的机会,为什么不愿意来当呢?”   杨涛却是一声地冷笑,道:“这个吴将军也算是西北军里的老油子了,此时徐淮大战正紧张之时,一个思想不周便有可能招至杀身之祸;另外,夹在我们中央军与桂系之间,他难受呀!想一想,当然还是投靠我们中央军来得实在!虽然职务上是副职,但是他的队伍却是要枪有枪,有炮有炮,比自己担挑一摊要舒服了许多!”   张贤点了点头,杨涛分析得不错,八十五军在十二兵团里,虽然说只是一个二流的部队,却也时常得到黄维司令官的照顾,无论是打头冲锋,还是攻坚夺城,都有十八军和第十军这样的骨干主力在前,他的八十五军只需要捡一个现在的,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对于把八十五军分出去,黄维司令也是不同意的!”杨涛又道:“黄司令毕竟也是我们土木系的元老了,他给国防部的意见是,要是把八十五军划出去,四十九师绝对不能归过去,十八军必须要保持战斗力!呵呵,在这一点上,我与他的观点倒是颇为一致!”   “如此说来,重组第四兵团之事也就泡了汤了?”张贤笑了笑,问道。   杨涛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这次黄司令也以大战在即,不宜调乱作战序列为由,不同意从十二兵团再划出部队,国防部暂时搁置了这项拟议,但是在这次大战之后是不是还要重提此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次作战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去多想了!”张贤劝慰着杨军长。   杨涛只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   此时,在涡河以北的北淝河边的板桥集附近的鹿村,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临时指挥部就坐落在这里。鹿村就位于板桥集西北面不到十里处,而板桥集却是蒙城通往宿县的必经之路,离着蒙城也不过三十余里,同时也是蒙城与宿县公路上的要站,襄河纵队的任务便是要守住板桥,截断宿蒙公路,阻滞敌十二兵团突破涡河后沿着宿蒙公路,再行突破北淝河。   中野一纵的司令员王勇带着几个警卫,骑着马来到了襄河纵队的临时指挥部,他是来向刘兴华道谢的,若不是刘兴华及时带着人赶到黄庄附近的涡河防线,只怕敌一一八师也已经完成了突破蒙城以西的涡河防线,与敌十一师会合了。   刘兴华当然明白王勇司令员此来的用意,作为并肩战斗的同志,对他来说帮助中野一纵打败敌人本就是份内之事,没有什么好说的。   中午的时候,刘兴华专门让武小阳去河里抓了一条鱼,用来款待自己的这位老友。在这个隆冬时节,对于大家来说,能吃到鱼,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了。   一边吃着饭,两个人一边谈起了这次中共中央的决定,王勇却是有些感慨地道:“老刘呀,看来中央的想法与我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呀!呵呵,这一次可是真得要下定决心来消灭黄维了!”   刘兴华也喜不自禁地道:“是呀,这的确令人兴奋!呵呵,不过,我对那个黄维并不感兴趣!”   “哦?那你对谁感兴趣呢?”王勇经不住地问道。   “我只对敌人的十八军感兴趣!”刘兴华悠悠地道。   王勇愣了愣,蓦然明白过来,指着他骂道:“老刘呀,你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你哪是对十八军感兴趣,我看你是对那个张贤的第十一师感兴趣吧?”   经他如此一说,刘兴华也笑了起来。   边上的熊卓然也笑道:“我们襄河纵队和这个十一师打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总是打不过人家,别说是我们的刘司令了,就是我们襄河纵队的所有战士们心里面也憋着一股气呢!还有呀,那个十一师的师长张贤,想想当年被日本人围在一个小村子里,还是老刘带着一个营,调虎离山将鬼子调开,才救了他一命,早知如此,当初真得不应该救他了!”   刘兴华却摆了摆手,对着熊卓然道:“老熊,你说得是哪里的话,当初救他那是为了打鬼子,如果不救他,我就是鬼子的帮凶了!呵呵,此一时彼一时,说实在话,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也已经负出了许多呢!我这条命也是他救回来的,如果说救命之恩的话,我与他之间已经是一账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熊卓然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过于小气了。   刘兴华转过了头来,却是豪爽地对着王勇道:“老王,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们与这个十二兵团决战,我希望我们襄河纵队能够来打这个十一师,只要你不跟我争,我想就没有人能够跟我来争了!”   王勇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刘兴华的用意,却是摇了摇头,并不相让地道:“老刘,我知道你们襄河纵队跟这个十一师打了很多仗,对他们了如指掌;呵呵,可是在中原野战军里,除了你们跟这个十一师是老冤家之外,我们中野一纵也与他们交战已久。当年在鲁西南,我还是七纵司令员的时候,就与他们交过了手,那个张贤在当时还只是一个团长,我们的十个团没有打过他一个团,这口气我到现在想来还咽不下去。如果真得到了决战的时候,打十一师,我们中野一纵是当仁不让的!”   刘兴华怔了怔,却是眯着眼又笑了起来,悠悠地道:“好吧,老王,到时候看谁能争取到这个任务了!”   “好!”王勇也一口应承!      第五一章 蒙城(二)      黄维司令官终于走进了会场,在他之前,十二兵团的萧参谋长与两个副参谋长已经到位,坐在张贤等人的对面。   黄司令官走进来的时候,面色严肃,只是在大家的印象里,黄长官从来就少有笑容,所以也并没有觉出有什么异样。   会前,由萧参谋长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此时淮北战场上的局势,萧参谋长最早的时候便是跟随胡从俊担任整编十一师参谋长一职,也可以说是十八军的老长官了,对于与共军的作战方面,倒是很有胡从俊的风格,谨慎有度,稳中求胜。   萧参谋长说得很是沉稳,讲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军事布置之后,最后道:“如今,共军粟裕部华东匪军已经进围徐州东部的碾庄,与第七兵团激烈交战之中,而徐州方面,也抽调了第二兵团、十三兵团与十六兵团东向攻击,但是宿县被共匪夺占之后,徐州已经有被敌孤立的态势,而我们在那边四个兵团也并不是等闲之辈,一时之间共匪也难以图之。倒是我们十二兵团,正面有刘伯承匪部大约七个纵队的样子,据刘汝明部的通报,夺取宿县的有其最为精锐的陈庚的第四纵队,可以说此时在淮北宿蒙之间,刘伯承匪部主力已然尽出!”   听着萧参谋长的分析,大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到这个时候,张贤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黄维要把他的第十一师从涡河河北撤回来的原因。   萧参谋长说着,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尤其是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黄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走到了悬挂在墙上的大地图之前,用教棍指着上面的区域又道:“我们十二兵团此时直面的是刘伯承匪部的主力部队,他定然会在蒙城通向宿县之间层层设阻,不令我们兵团能够回夺宿县,如果我们兵团还在此观望,势必会坐失良机,到时很有可能得不偿失,所以为此,我们参谋部有一个作战计划。就是向蚌埠靠拢,与刘汝明的第八兵团,李延年的第六兵团合兵一处,三个兵团齐头并进,以夺回宿县!这对我们来说是最稳妥之计,也是我们的上上之策!”   众人都点着头,却见黄维却摇了摇头,接过了他的话头来,叹了一声,道:“萧参谋长的这个计划虽然对于我们十二兵团来说是上上策,但是已经被国防部给否决了,我刚刚接到了刘次长的来电,他们不同意我们向蚌埠靠拢!”   众人都是一怔,但是萧参谋却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其实国防部不同意也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以国防部的意见,肯定是要我们从蒙城向北,而令第八兵团与第六兵团从蚌埠沿津浦路向北,三方会攻宿县,呵呵,但是,这对我们来说,是万万行不通的!”   “为什么?”不等众人来问,黄维却先问着。   萧参谋长道:“这个时候已经非比寻常了,在黄淮海平原之上,共匪的两大主力尽出,看来是要与我们决一生死,而我们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第六兵团与第八兵团虽说是两个兵团,却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是新成立不久,各部队的磨合还未到位,让他们与我们一起北攻,定然是畏首畏尾,如果我们一路凯歌,他们或许会紧随而来;如果我们打得艰难,他们肯定是观望不前,所以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而以我们十二兵团此时的战斗力,除非等八十五军会合过来,要想以现在兵力进击宿县,这是非常困难的事!”   众人都点着头,但是黄维司令官却坐在那里,思忖了一下,翻着眼睛看着萧参谋长,不快地问道:“萧参谋长,你把这些共匪看得也太夸张了吧?对我们十二兵团也太没有自信心了吧?”   萧参谋长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黄维的所指,马上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道:“钧座,我刚才的所言绝非虚妄之词!”   杨涛在这个时候,不由得站了起来,却是从身边的包裹中拿出了一堆的纸片,递到了黄维的面前,告诉他:“钧座,萧参谋长刚才所言及是,我这里的这堆东西,是一一八师在涡河北岸所搜集到了敌匪的宣传资料,呵呵,他们拿给我来看,我今天乘此机会拿给钧座也来看一看!”   “哦?”黄维愣了愣,虽然对于萧参谋长有些不屑一顾,但是对于杨涛军长却还是有些容忍,毕竟杨军长在十二兵团里是个实权人物,他这个兵团司令也要相让一二的。   黄维拿起了一份传单来看了看,却是冷笑一声道:“这口号很豪迈嘛!”说着丢到了一边,又取过另一张看了看,又是一声得冷笑:“话说得很响亮呀,这是决定胜负的一仗,怎么就可能你们共军必胜呢!”丢到了一边后,又拿过了第三张传单,经不住念了起来:“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看你黄维哪里逃!”念完后,他一向严肃的表情忽然一松,笑了起来,把这些传单收拢着递给自己的副官,让他拿去烧火,然后对着大家道:“这些共匪很是自大呀,还要活捉我黄维呢!痴人说梦!”   众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是,杨涛与张贤却没有笑,在这里,张贤分明看出来,自己的这个司令官对共军的轻视。   “钧座,这有什么好笑的?”杨涛终还是十八军的杨军长,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来,正色地道:“刚才萧参谋长所说的已然得到印证,我们十二兵团从河南到达徐海蚌淮地区来作战,共匪的作战方针却与以往迥然不同,他们截然改变了以往一贯的作战方式,这就说明了此次作战的不同之处,我们更加应该引起重视,而不是嘲笑!”   听到杨军长如此一说,刚才还在笑着的众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黄维经不住地问道:“杨军长,你说这一次作战,共匪有什么不同之处?”   杨涛道:“第一,在过去,刘邓匪部与陈粟匪部是分处中原和华东地区,各自为战,现在,他们两大主力紧密地靠在了一起,这已经很明显了,他们的企图一定不小,吞吃我们的胃口越发得涨大,大战迫在眉睫。第二,过去,共匪一贯采取避实就虚、侧击、奇袭等变化多端的运动战,而这次对我军的北进,采取的却是迎头堵击,正面对抗。他们利用河川障碍及有利的地形,设置整然的防御阵地,我们在涡河以北,都发现了他们构筑的阵地,很多都十分坚固,就像我们当初在南麻所作的一样,堡垒似的掩体星罗棋布,这样的规模对他们来说还从来没有过的,这说明他们是要准备打大仗,是要想主宰战场。第三,这一次共匪所动员的军动与老百姓都达到了空前的规模,他们的政治宣传广泛浩大。过去,我们很少看到的公开的宣传,这一次也如火如荼展开来,几乎是形成了狂热之态。还有,根据情报所知,他们的地方武装部队也从各地云集过来。这种种的情况,已然说明我们十二兵团处在了非常之时,必须要慎重地来考虑一下了!”   听着杨军长说完,张贤与萧参谋长都不停地点着头,黄维司令官也蹙眉思索了起来。半天之后,黄长官才抬起头来,望着杨涛,问道:“杨军长,按照你的见解,如今应该怎么应对呢?”   杨涛沉声地道:“我们兵团必须要迅速调整部署,站稳脚跟,以应付当前严重的情况!”   又是一阵的沉默,黄维还在冥思苦想。   萧参谋长经不住地道:“钧座,这个时候不能够再犹豫了,必须要及早作出决定来!”   黄维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他,却问道:“萧参谋长,你有什么好的谋划吗?”   萧参谋长道:“我同意杨军长刚才所说,既然国防部不让我们东进蚌埠,那么我们就立足蒙城!”   “立足蒙城?”黄维愣了一下。   萧参谋长道:“不错,我们还可以以蒙城为核心,采用核心机动的战法!”   “核心机动?”黄维又是一愣,对这个名词还没有听说过。   萧参谋长与杨涛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需要和他解释一下,于是道:“这是当初胡副司令作十八军军长的时候制订的一个对共军的作战方针。”   “胡从俊?”黄维经不住问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名字已经有些忘记了。   “是!”萧参谋长道:“以这个作战方针,我们可以以蒙城作为我们的核心,在这里构筑坚固的工事,屯积粮草与弹药,然后把触角远远地伸出去,同共军保持接触,然后把拳头抱起来,看准目标再打将下去。在前进的时候,先占领前方的有利地形,以作为新的核心,如此逐次跃近,稳扎稳打。”   “是这样呀!”黄维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边上的文修副总参谋长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却有些怀疑地道:“我们要是这么打,什么时候才能够打到徐州呢?”   杨涛却是一脸得不快,反问着他:“不这么打,你说怎么来打?”   文副参谋长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杨涛盯视自己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作声。   黄维还是有些迟疑,有些担心地道:“只是我们的行动还是要向总统与国防部报告的,只有征得他们的同意才行呀!”   忽然间,张贤又开始怀念起了胡从俊来,耳边依稀听到胡长官的表白:“我们军队的任务就是要打胜仗,而要打胜仗义,就必须要做到大开大阖,进退操之在我,绝对不能受国防部的挟制!只要仗打胜了,即使是违抗了命令,被杀了头,我也认了!”与胡从俊比起来,这个黄长官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   杨涛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道:“钧座可以向上面争取,向他们报告当前情况的严重性,并且要求他们准许我们十二兵团在蒙城集结,以等候八十五军后续梯队的到来,暂缓向北推进。同时,我们还要就近向蚌埠补给充分的粮弹燃料等物资,以备大战的到来!”   黄维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答应着道:“好,我去向蒋总统与国防部说明一下看看!”   杨涛与萧参谋长再一次四目交汇,如释重负一般出了口气。而坐在边上的张贤,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会议最终还是达成了一项临时的作战计划,由十八军占领蒙城,第十军从西阳集向蒙城靠拢,第十四军布置在蒙城东南十多里处,与十八军呈犄角之势,同时催促后续的吴周副司令率领的第二梯队向蒙城急进。   至于具体的作战计划,黄维总司令交给了萧参谋长,要他的参谋部在两日内搞出几个方案来作选择。萧参谋长也一口应允。      第五一章 蒙城(三)      为了表达对前面浴血奋战的士兵们表彰,在会议过后,杨涛军长组织了十八军连长以上的干部到蒙城的文庙里来开了一个会,这个时候的文庙,就是十八军临时军部的驻地。   这次会议的名称定为“涡河渡河作战检讨会”,在这个会议上,除了那些连长以上的干部之外,还有在这次作战中表现突出的有功的士兵。而黄维司令官听说之后,不等杨涛军长邀请,亲自带着萧参谋长也跑过来参加。   会议一开始自然是由黄总司令出面讲话,鼓动奖励了那些表现优异的人员,他给大家打了一阵子气之后,兵团指挥部的一个副官急急地过来找他,他只得向大家告退而去,却将萧参谋长留下来,以代表他的存在。   然后,在杨涛军长亲自主持之下,对于这次渡河作战的得与失都进行了总结,表扬了张贤的十一师夺下蒙城对岸的功劳,同时也对一一八师的三十三团没有能够完成预定的任务进行了分析,会上大家认为,三十三团没有能够拿下黄庄的原因虽然很多,客观原因是敌人的反应十分迅速,后继的援军很快增援过来,以至于三十三团在开始的时候没有把握住最佳的战机,一举突入到村中,反而陷入了与敌对峙的局面。所以,失败的主因还是因为三十三团打得过于保守,行全攻全守的策略,以至于功亏一篑。   那些表现出色的各班长、排长、及连长也都纷纷发言,各自叙述着各自认为对下次作战有用的总结,其中一个排长提出来,在对敌人实行村落争夺战的时候,如果能够配制美式的火焰喷射器,应该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个建议立即引起了张贤与杨涛军长的重视,杨涛军长当即决定让每个团配制五台火焰放射器,由军需官先将库存里的火焰放射器平均着分到各团里,不够的部分等以后补齐。   在各营团的报告完毕之后,杨涛军长又作了总结讲话,勉励大家来戒骄戒躁,再接再历。最后又宣布了一批人的升迁名单,那些在此战中表现突出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升级,同时又发出了一批的奖金,会议的最后是大家聚餐。   看着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地会聚在文庙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的聚餐之时,张贤也捧着个碗混到了人群中间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刚刚入伍的时候,回到了抗战的岁月里。   说是聚餐,实际上也就是煮了个带肉的菜,每个人拿着个缸子,由伙夫随手从大锅里舀出一勺来,不管是多还是少,也不管是稠还是稀,呼啦啦地扣在搪瓷缸子里,大家也乐呵呵地仿佛是过年一样得愉快。   张贤正与三十三团的几个连长聊得开心,他最早的时候原就是整编一一八旅的旅长,那个时候的这几个连长还只是班长,对他万分得恭敬,在这个时候,陈大兴却走过来,在他的耳边低语着:“贤哥,萧参座与杨军长找你呢,好象他们知道了你没有把三十二团调回涡河南岸这件事!”   张贤微微一怔,与这几个连长说了一声,起身将自己的缸子递给了陈大兴,在这个时候,他的这缸子肉也吃不下去了,干脆送给人来吃的好。   原本,在接到杨涛军长命令十一师回撤涡河南岸的时候,张贤为了以防万一,怕解放军再从后面追击过来,所以把三十二团留在了北岸阵地,据守那些已然夺下的村庄,同时命令工兵营在蒙城附近的涡河上架起了三座浮桥,一旦北岸无法可守,三十二团便可以马上撤回到河南来。这些安排也就是十六日晚上以及十七日白天的事,也算是他对十一师行动的一个调配,所以并没有请示杨军长。   走进了军部的指挥室,杨涛、王元灵以及萧参谋长已经等在了这里,看到杨军长坐在一个板凳之上,脸上却并没有一丝的愠色,而萧参谋长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张贤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来。   “参座,军长,你们两个找我吗?”张贤强自镇定着,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地问着。   萧参谋长与杨涛见到张贤到来,马上都收拢了刚才的笑意,杨军长崩紧了面孔,一付恼怒地样子,问道:“张贤,我让你将十一师撤回到涡河河南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有一个团留在河北?”   张贤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词,当下并不慌张,振振有词地道:“军长,我并没有违背您的命令,我留下一个团在河北,是为了我们十一师断后,以防万一!”   杨军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留下一个团,准备什么时候撤回来呢?”   张贤道:“我昨天晚上才接到你的命令,到今天也才一天的时间。其实,我也已经做好了随时撤回的准备,并且在涡河上架了三座浮桥,要撤回来,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事!”   杨涛的脸拉得更长了,却是摇了摇头,道:“张贤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还是不甘心的,不想着这么快把部队拉回来,是不是?”   张贤的脸红了起来,的确,这么多人奋战一天一夜才得到的成果,谁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地拱手相让了。但是,这种话他不能说,见到杨涛这么问起,也只得耍着赖皮地道:“军座如果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杨涛却又把话题一转,问道:“张贤,被你们赶走的那些共军如今到了哪里?”   张贤愣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才实地道:“这个我并不清楚,我只是有些奇怪,虽然我们师的主力已经回撤到了南岸,但是这些共军却没有再攻击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军座感到担心,要我马上把北岸的那个团撤回来的话,我这就下命令,三十二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到蒙城。”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杨涛刚刚紧崩的脸忽然松驰了下来,“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边上的萧参谋长与王元灵也轻笑了起来。   张贤被他们的笑,搞得莫名其妙,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军长,问道:“军座,三十二团是不是不用撤了?”   听他如此一问,杨涛又崩起了脸来,装出一本正经地样子,道:“撤,谁说不撤的?”说着,又看了眼边上的萧参谋长,还是忍俊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才道:“不过,你们撤的时候,要等一一八师过河之后!”   “一一八师过河?”张贤更加糊涂起来。   萧参谋长却挥了挥手,对着杨涛道:“杨军长呀,你就别跟我们的阿贤装模作样了,我都要替他急死了!”   听到萧参谋长这么一说,杨涛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指着张贤,骂道:“张贤呀,你是我手下这三个师长中最鬼的一个,不过,也算是最有头脑的一个!我不得不服了你了,幸亏你没有把十一师全撤回南岸,要不然我们还要再打一次渡河之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越发得糊涂起来。   “还是我来直说吧!”萧参谋长终于经不住来说明了:“我们以蒙城为核心的战略要想成功,必须要主导战场,涡河北岸近在咫尺,我们必须要强力占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做到收缩自如。而北岸如果落在共军的手里,那么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制肘,卧榻难安呀!”   张贤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萧参谋长的想法。   杨涛接过话头来道:“我们以一部出涡河北岸,架设桥梁确保联系,使两岸浑然为一体,这是我们蒙城战略的前题!”   “我明白了!”张贤这才恍然大悟。   杨涛又接着道:“其实我也早已经派出了便衣搜索队到北岸一探究竟,乔队长已经传过消息来,共军因为你们十一师的强渡成功,可能是知道无法守备,不愿意负出更多的伤亡,已于昨天夜里的时候,悄悄地撤离了漆园镇,蒙城的正面已然敞开了来。”   “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三十二团驻守河北却安然无恙,而那些共军也定然想不到十一师原本接到的命令是要撤回河南岸的。   “今天晚上,一一八师进驻涡河北岸后,你们师的三十二团就可以撤回到河南来!”杨涛最后道。   “为什么不让我们十一师再回到涡河北岸呢?”张贤却有一些不明白。   杨涛却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十一师刚刚从北岸回到南岸,再回北岸,我怕你的那么士兵们骂我瞎指挥呀!”   听到他如此一说,张贤也笑了起来。的确,换谁要是经此一折腾,不骂才怪呢!   “张贤,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你们十一师去完成!”边上的萧参谋长插言道。   “哦?”张贤连忙问道:“什么任务?”   萧参谋长道:“如今蒙城附近的涡河北岸河防,我们只夺得了蒙城的正面与东面,而西面的黄庄一带,仍然为共军所控制,这条涡河防线是浑为一体的,如果西面的涡河两岸不控制在我们的手里,那么共军随时都有可能从西面突击过来,蒙城也就无险可守!”   “我明白了!”张贤道:“参座是想要我们再夺下西面涡河北岸的黄庄?”   萧参谋长庄重地点了点头。   王元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贤呀,这个任务本来我想还是我们一一八师来完成的,但是军长认为我们一一八师从那里新败,三十三团伤亡过重,不宜再出战,怕士兵们心里会有阴影,所以……”   “王大哥,杨军长说得对!”张贤打断了王元灵的话,同时对着杨涛一口答应着道:“我们十一师一定可以拿下黄庄!”   杨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阿贤,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我们什么时候开打?”张贤问着杨涛。   “当然是越快越好!”杨涛说着,同时又想了想,道:“这样好了,今天晚上你们先去准备,明天是十八号,你们白天再发起攻击,到时我会让炮火与空军支援你们,同时一一八师也会从东面的漆园镇向西夹击,我希望能够在明天天黑之前拿下黄庄来!”   “是!”张贤响亮地回答着。      第五二章 黄庄(一)      涛涛的涡河此时就横在张贤的面前,两天前,一一八师就在郎庄附近徒涉过河,却在北岸遭遇到了共军主力部队的阻击,最终功亏一篑,再一次败退到了河南来。按照王元灵师长及攻过河去的三十三团的人回忆,在这里的涡河北岸有一大片的河滩,是一个极佳的登陆之所。其余的地方,不是河岸窄小陡峭,不利于登陆;便是有附近有共军大量的防御工事立于岸侧,根本无法强渡。   郎庄的对面是黄庄与陈庄,当地人也称为黄家庄与陈家庄,很多的时候,人们把那个庄字给省略了,于是呼成了黄家与陈家。   从三十三团抓获的俘虏口中得知,在郎庄对面的黄家庄与陈家庄,原本只有少量的部队防守,属于中野一纵第二旅第四团的防区,因为当时大家都认为这片水域水流湍急,无法徒涉的,所以便没有在这块地方构筑象样的工事,这才令一一八师能够突破到涡河的北岸。   但是,张贤在这个时候却知道,第一次一一八师没有抓住机会,如今他的十一师再想同一一八师那样,轻易地突破河岸去,肯定是行不通的。第四团的团长是黄新远,这正是自己的老对头,肯定会在上一次的作战之后,加强黄家庄、陈家庄一带的防御,原来没有的工事,在两天之后的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有了。   杨涛军长也来到了郎庄,此时,张贤把他的十一师指挥部就设在了这个要突破的河岸边上,就是为了必须拿下这个北岸的阵地。   晨曦中,张贤与杨涛站在郎庄前面的涡河河堤上,举着望远镜看向对岸,此时的河对岸,已然耸立起了三座碉楼来,就建在北岸的河堤之上,这三座碉楼,在两天前还没有。   “阿贤呀,如今这个地方不好再强渡了!”杨军长有些担心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呀,这地方是不好过,可是除了这里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过去!”   杨涛点着头,这条涡河一路从河南省流过来,当然在上游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渡河,只是再向西就到了西阳集了,那边是第十军负责的地方,离着蒙城却太远,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位于蒙城以西十余里的这个地点可以当成一个突破点。   “阿贤,你准备怎么来作战呢?”杨涛经不住问道。   张贤老实地回答着:“我们昨天晚上商量了一个晚上,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我已经派了陈大兴便衣带着人去河北面侦察,希望能够找到敌人的一个弱点出来,可是直到这个时候,陈大兴也没有回来,而眼看着作战时间马上要到了!”   “哦?”杨涛点着头,已然明白了过来,却还是问了一声:“你准备用强攻了,是吗?”   “嗯!”张贤点了点头,对着自己的军长道:“我们已经得知河北岸有敌人第二旅的第四团,再往西面高家庄、王圩等地也是敌第二旅的守区,同时还有敌第二纵队的一个部队。相对而言,还是黄家庄这边好打一点。我准备用两个团,三十一团从河南岸主攻,渡过涡河先占领北岸的河滩阵地!”   “另一个团呢?”杨涛问道。   张贤笑了笑,告诉他:“另外一个三十二团,我昨夜并没有撤回南岸,此时他们就在漆园镇以西的侯庄附近。”   杨涛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问道:“你是准备用三十二团从东南夹攻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呀,我准备用三十二团沿着涡河北岸的河堤向西夹攻,只是还要一一八师配合的!”   杨涛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一口应承着道:“这没有问题!”   张贤道:“攻击开始后,一一八师从东面的漆园镇过来,不过,敌人在黄家庄东面的丁沟也有一个团,一一八师要想突破丁沟那边敌人密集的防御工事,只怕没有一天的功夫是拿不下来的。所以我只需要一一八师能够把东边的敌人吸引住,而三十二团可以乘机从河堤内侧穿过,这里的敌人防御要弱一些。如此,三十二团就可以直达黄家庄外的涡河北岸阵地,与三十一团会合!”   杨涛听完他的叙述,仔细考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我预祝你们十一师旗开得胜!”   “谢谢军长!”张贤客气地道。   ※※※   此时,在涡河北岸的黄家庄前的阵地上,四团的团长黄新远与郑政委刚刚陪同着第二旅的吴旅长转了一圈,对于第四团在河防上的部署,吴旅长还是感到非常满意,第四团能够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在涡河的大堤及内外构筑了如此众多的防御工事,这是其他的几个团也很难做到的,尤其是这些防御工事的本身十分专业,并非是其他团就随便可以修筑的,这正说明了黄新远这个团长专业的精工,连吴旅长也自言没有这样的水平。   其实,在一纵里,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黄新远这个团长当得绝对是称职的,就他的学历与经验来讲,当旅长都应该是绰绰有余,这一点二旅的吴旅长也非常清楚。二旅的副旅长在上次的郑州战役中牺牲了,他知道一纵的司令员王勇已经准备提拔黄新远来当第二旅的副旅长了,只是要等到这一仗打完。   “老黄,如今涡河防线只有你们四团坚守的这一段还在我们手里,上一次你们阻击打得很好,王司令员也很满意!”吴旅长告诉黄新远。   “谢谢首长的夸奖!”黄新远谦虚地道。   吴旅长又道:“只是你们四团还不能放松警惕呀,敌人如果不拿下这处的河防阵地,他们就无法顺利地向北推进,所以你们肩上的担也还是很重的呀!”   黄新远与郑政委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黄新远道:“我们知道!”   “嗯!”吴旅长又道:“老黄,你们团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黄新远想了一下,预言又止。   但是身边的郑政委却有些忍不住了起来,直言道:“旅长,我们团人员有些不足,如今能够战斗的也不过一千来人!”   吴旅长并没有回答郑政委的话,却是转着头看着黄新远。黄新远也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呀,旅长,我们团的人员一直不足,这可能是我们当前最大的困难!”   吴旅长想了想,却对着黄新远与郑政委道:“我也知道你们四团的兵力不足,其实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们旅如今能够作战的人员总共也不到三千人,你们团已经是我们旅里最重要的主力了,如今大战在即,我也没有办法能够很快帮你们把缺额填上,所以这一次你们还是要想办法来克服!”   听到旅长如此答复,黄新远与郑政委都有些失望,而对于这种答复,黄新远也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在开始的时候,他就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来。   吴旅长又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如果敌人真得再次从你们这里渡河,那么你们可以向西面的第八团求援!同时我手里还有一个侦察营作为预备队,到时候也交给你们来用!”   “谢谢旅长!”黄新远与郑政委齐声道,看来刚才郑政委的叫苦还是起了作用。   从河沿的阵地处走下河堤,吴旅长却站住了,望着涡河之后,在清晨迷雾之中时隐时现的黄家庄,若有所思起来。   “旅长,有什么不对吗?”黄新远经不住问道。   吴旅长道:“这个黄家庄此时对我们来说倒是很重要呀!”   黄新远愣了一下,当即点了点头,道:“是呀,这个黄家庄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呵呵,其中最大的一个是乔家大院,有三层院子,如今我们团三百多号的伤员就被安置在那里面!”   吴旅长却是皱起了眉头来,对着黄新远道:“老黄,你们团的伤员还是即早地送到后方去,这里离着敌人太近了!”   黄新远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只是这两天急着在这里修筑一事,还没有来得及联系人来送伤员,我准备明天就把伤员送走!”   “不!”吴旅长道:“明天太晚了,我看这样,回去我就帮你找些民工来,争取在今天中午之前把这些伤员运走!”   “好呀!那太谢谢旅长了!”黄新远与郑政委两个人一齐喜笑开来。   吴旅长摆了摆手,却又指着这个黄家庄道:“老黄呀,你姓黄,这个黄家庄可也是你们姓黄的人家的,你可要守住了,别把自己的家给丢了!”   黄新远愣了一下,知道吴旅长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当即也笑出了声来,道:“旅长,你说得哪里话来,黄家庄虽然小,却很重要,我当然不会把这里丢掉!”   吴旅长点了点头,道:“这个黄家庄正位于我们沿河防线的后面,如果被敌人占领了,那么我们的整个沿河防线就只能成为一个摆设!”   “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黄新远道。   “你派了多少人在这个村里把守?”吴旅长问道。   黄新远却有些为难,但还是道:“派了一个排!”   “一个排?”吴旅长愣了愣,经不住地道:“这也太少了吧!”   郑政委在边上解释着:“我们团就这么多人,沿河防线还是我们的重点,团部里的干事、文书也都被派到了下面各营、各连里充当战斗员,我们也是尽了最大的能力抽出这么一个排守卫黄家庄!”   郑政委所说得的确是四团现实的困难,吴旅长拧眉苦想了一下,如今自己的手中也是兵力有限,也不能怪黄新远只派这么点人守卫黄家庄。“我看这样好了,我们旅的缴获的那辆坦克先给你们来用,就放在黄家庄,这一个坦克怎么也能抵得上一个连的火力了!”   “太好了!”黄新远与郑政委一齐笑出了声来。   吴旅长却摆了摆走,这才走下了河堤,他的马就栓在河堤边的一棵树前,警卫员正在那里等候着他回来。   在上马之前,吴旅长却单独把黄新远叫以了一边,告诉他:“老黄呀,我实话跟你说吧,你也知道我们旅的副旅长还没有人当任,司令员的意思是想要你来当,只是怎么也要到这一仗打完以后再说了!”   黄新远愣了一下,心头忽然拥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楚来,只是当着旅长的面却无从说出口!      第五二章 黄庄(二)      清晨七点钟的时候,十一师的强渡开始了。   而此时,在涡河北岸的中野二旅的第四团与第八团,在黄家庄前的河岸阵地上,自东南向西北构筑了数层环形的防御圈,以机枪土堡、壕沟、鹿砦、掷弹筒等相连着组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阵地,坐等着国军的冲锋。   在十一师发起攻击的同时,东面的一一八师也从漆园镇出发,向西猛攻过来,但是刚刚出了漆园镇,便与中野一纵的主力第二十旅发生了交火,钱雄风带着二十旅早就在五里杨、七里庙等地构筑了坚强的防御体系,挡住了一一八师西进的步伐。   三十一团作为十一师南面主攻的部队,在团长白京生的指挥之下,很快便冲过了涡河。这个宽只一百多米的涡河河面,根本挡不住国军的脚步,因为上游这几日的上游没有降雨,所以此时的涡河水量不是很大,这个原本不能涉水的地段,也可以冲锋而过,只是大家湿淋淋地爬上岸来,马上面对的便是中野一纵二旅炽盛的火力相迎。   张贤也来到了涡河的河堤之上,把自己的指挥部就建在了紧靠河堤的郎庄村口的渡口处,从这里可以更加直观地看到对面战场的情况。   此时,涡河的河滩上已经被三十一团的第二营占领,只是那个区域地势低洼,虽然面积广大,但却处于对岸共军的三面火力的围攻之中,只有河岸边上还有几片没有来得及收割的芦苇林,成了唯一可以藏身的所在。要想顺利地冲过河滩,到达岸堤一侧的共军阵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三十一团第二营在河滩芦苇林中稍事休息,便对河岸阵地展开了冲锋,按照白京生的作战战略,准备先试试共军的火力,所以冲锋的时候,第二营以连为单位,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冲向共军的阵地,轻重机枪以及榴弹、手榴弹的爆炸声迅速地在河滩上响起来,而南岸十一师的炮火也呼啸而来,打在河堤之上的共军阵地之中,溅起了高高的尘沙,伴随着浓烈的硝烟腾空而起,喊杀之声也立时传来,将哗哗的涡河流水之声淹没在了战场的怒吼里。   战斗从一打起来便激烈异常,黄新远亲自来到了此时正在正面抵抗的第三营的阵地之上,指挥着这一次的阻击作战。从场面上可以很明显得看出来,这一次敌人又要攻夺黄家庄前的这个沿河阵地了。   “老黄!我已经向旅部里作了汇报!”郑政委也跑上了阵地,对着黄新远道。   “嗯!”黄新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政委。   郑政委接过望远镜看了一阵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经不住地道:“好家伙,敌人过来得还真不少!”   “他们今天肯定是想突破我们这个阵地的!”黄新远道。   “呵呵,让他们来吧,来多少,我们打下去多少!”旁边的三营营长毫不在乎地道,一付准备拼死到底的架势。   看着自己手下的人如此有信心,黄新远觉得很是满足,这个第四团原来是一个二流的作战部队,能在他的带领之下成为二旅的主力,担任这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就是他的光荣,同时也是第四团的光荣。   “老黄呀,我觉得涡河正面是敌人的主攻目标,东面的第二营可以抽过来一部分人,加强这里的火力!”郑政委建议着道。   黄新远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我们的敌人是十一师,师长张贤这个人我很了解,习惯于声东击西,正面佯攻,侧面突破!”   “不会吧!”郑政委道:“东面有我们二十旅守着,他们应该过不来的!”   黄新远道:“你听,东面已经打起来了,但是很难说没有敌人趁机穿隙过来,要是真得有敌人过来,我们在东边没有足够的兵团防守,那可就遭了。”   想一想后,郑政委觉得黄新远说得也不错,却又有些为难的道:“老黄,这个时候战斗才刚刚开始,如果敌人大规模从涡河正面杀过来,我们的兵力不够,怎么办?”   黄新远道:“那就只好用预备队了!”   郑政委知道,此时黄新远的手上还有一个连,这就是他所说的预备队。看来,对于这一次的战斗,黄新远是准备拼上全力了。   ※※※   国军三十一团第二营的三次冲锋都被河岸阵上的中野第四团打了回来,白京生团长不由得火往上撞,又带了一个营,身先士卒着,亲自渡过了涡河。在他的带领之下,三十一团的两个营以强大的兵力从左右两个点进行冲锋,试图在沿河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而作为防御一方的第四团,虽然兵力上处于劣势,但是却占据了极好的地形之利,又建有壕沟与堡垒,构成立体交叉的防御工事,火力点的配制根本就无隙可击,仅管白京生费劲了脑汁,也没有能够突破这道防线,占领一处阵地。反倒是河滩上留下了许多国军士兵的尸体,还有很多的人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也不知道被击中了哪里。河岸上,星星点点,血迹斑斑。   张贤也十分着急,原本准备当天就完成战斗,拿下黄家庄,看这个情形,并是不如此简单的事。   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在十一点钟的时候,东面的枪炮之声忽然密集了起来,三十二团终于在一一八师与中野第二十旅大战的时候,从南面的河岸地带突破了二十旅的薄弱防线,开到了黄家庄的阵地之前。在三十二团之前,张贤把快速纵队的两辆美式M24型轻型坦克与两辆美式M8型装甲战车混编为一个突击队,作为先锋,这也就难怪三十二团可以如此轻易地突破二十旅的封锁。   M24型轻型坦克,又称为霞飞坦克,为履带式装甲战车,是兵团配制给十一师的快速纵队的主打战车车型;而M8型装甲战车却是轮式战车,爬坡能力不及前者,但是却有更加灵活的作战方式。   三十二团的到来,立刻让白京生团长感觉舒服了很多,因为这个时候,中野四团涡河正面战场上的火力也明显得弱了许多,他们必须要分出注意力来应对东面的夹击。   郑政委不由得佩服起了黄新远的先见之明,如果刚才听从他的建议,把东面的部队抽到南面的正面阵地,虽然能够加强正面的防守,但是东面侧翼此时只怕已经丢了。   虽说如此,但是对于第四团来说,被敌人两个团夹击,还是非常难受的事情,无奈之中,黄新远只得向四面邻近的第八团求援,第八团立即派出一个连过来,以加强黄家庄阵地的火力。   就在黄新远加强东面防御阵地的时候,白京生终于抓到了一个好的机会,第二营一个连突入到了中野四团的正面的一个阵地之上,白京生马上指挥着第二营的后继部队跟将上去,并且很快突破了相关的两处阵地,向纵深发展。   对于正面阵地被突破,令黄新远与郑政委惊出了一身冷汗,黄新远马上将手中唯一的预备队第一营的第三连投入了战斗。当下,第三连一上来马上与坚守阵地的部队一起,展开了逆袭反击,双方在河堤之上白刃格斗,呼喊冲杀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战场。   国军三十一团的士兵虽然冲上了阵地,但是毕竟立足未稳,对于附近的地形也没有全然熟悉,虽然人数上占着优,但是在壕沟、掩体等障碍物的遮挡之下也未显出人数上的优势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个意外,空军的飞机在战场之上盘旋着,还以为这块阵地是被共军占据,投下炸弹的同时用机炮对地面进行着猛烈地扫射,所有的人都在躲避飞机的威胁,气得攻上这个阵地上的国军士兵跳起脚来的大骂。   简直是在气急败坏之中,夺战阵地的三十一团的国军士兵们又被中野四团的反击打了下来,好不容易撕开的一个口子,就这样被黄新远指挥着第四团的战士们重新封堵了起来。   ※※※   战斗一直在进行之中,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轮番进行着冲锋,黄新远的第四团阵地曾经数处显出岌岌可危的样子,但终于还是被黄新远巧妙地化解了过去,尽管经过了七八个小时的冲杀,第四团的阵地依然岿立不动,而邻近的第八团支援也已经到达了现场。   面对如此顽强的共军阵地,张贤也觉得头痛起来,杨军长已经打来了几次电话,询问十一师此时的战况,张贤只得如实相告。   “你觉得多久能够拿下这个阵地?”杨涛直截了当地问着张贤,看来,他也十分得着急。   张贤却有些为难起来,老实地告诉他:“我有两个团从两面夹攻敌人,但是敌部非常顽强,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要想在今天傍晚时分拿下黄家庄,现在看来可能有些困难!”   杨涛一阵沉默,想了半天之后,这才道:“如果今天拿不下黄家庄,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   “是!”张贤答应着。   放下电话,张贤总算有一些安心,杨涛军长看来倒也很体谅下属,在知道张贤完不成任务的情况之下,并没有强逼着他在即令的时间内达到目标,反而是主动地宽限时日。   话虽是如此地说来,但是张贤却觉得异样得别扭,在他自从出任整编十一旅开始,到现在为十一师和师长,这期间他还没有向如今这么难堪,完不成上面所交给的任务。同时,在这个时候,他也就理解了当初一一八师师长王元灵的心境。   尽管有军长的宽限,张贤却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松懈下来,那么下面的团长也好、营长也好,都会松懈下来,如此一来,这一仗也就根本没有办法来打了。   很快,张贤接通了三十二团团长熊开平的电话,白京生的三十一团打得够猛,如今还要看三十二团的本事了。   “师长,我们已经对敌人冲锋了三次,但是敌人的火力强大,我们伤亡较重!”熊开平向着自己的师长诉着苦。   “为什么不用战车?”张贤板着面孔问着,在望远镜里,他看到配制给三十二团几辆战一直在后面。   熊开平有些为难,但还是告诉他道:“敌人在阵地前挖了几道很深、很宽的壕沟,我担心我们的战车会卡在其中,到时退不下来!”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熊开平虽然也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团指挥官,但是与白京生比起来,却少了几许的冲劲。   “熊团长!战场之上,你不要过多地考虑退路,你要是把自己的退路想得多,这一辈子你也就别再想打胜仗了!”他郑重其事地告诫着这个团长。   熊开平被张贤这么一教训,有些挂不住了起来,当下信誓旦旦地道:“师座,我马上再布置进攻,一定打开局面来!”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好,你让梅占元来通话!”   “是!”熊开平点了点头。   梅占元此时就在三十二团里,那四辆战车就是由他来指挥的。   很快,报话机传来了梅占元那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师长,我是梅占元,你有什么命令吗?”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他:“梅营长,你的战车能够强行通过敌人的壕沟吗?”   梅占元想了想,思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师长请放心,我可以带领其中的两辆战车通过壕沟!”   “好!”张贤点了点头,命令着:“你马上与熊团长商量一下,让他用步兵协同,你们战车开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敌人的一个阵地来!”   “是!”梅占元响亮地回答着。      第五二章 黄庄(三)      在下午十五点钟的时候,国军三十二团组织了一次十分成功的冲锋,由梅占元营长带着他的一个战车连担任尖刀,指挥着两辆霞飞坦克,以双车火力搜索的战术,直接向中野四团火力点压去。   中野四团的阵地上,对坦克最有杀伤力的是战防炮的阵地,但是在长时间的交战之中,第四团两个拥有十分精湛炮技的班长都被空中战斗机的扫射击中,一个牺牲,一个受了重伤,被抬进了黄家庄里,所以在这一个时候,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国军两辆坦克,尽管两边的战防炮阵地上,解放军的指战员奋力打击,却没有一枚炮弹击中车身。梅占元亲自开着一辆坦克,尤如波涛翻滚中的弄潮儿,灵活机动快速地穿行在狂涛骇浪之中,冲过了壕沟,轧过了鹿砦,稍一停顿之间,已然用强大的钢炮近距离地轰塌了中野四团的一处前沿地堡,跟在坦克之后的三十二团一个连的步兵一拥而上,很快便将这一个壕沟阵地占领。   两辆钢铁战车在这个时候,便是冲破了牢笼的猛虎,一左一右向两边的两处战防炮阵地直接突入,虽然战防炮怒吼着有如蛟龙,炮弹却没有一枚能够击中坦克。很快,坦克冲进了战防炮的阵地中,在上面横冲直撞着,坦克外面已然有机枪手利用车载机枪,一边转着圈,一边突突地打出一连片的火花,四下里的中野四团战士们,被坦克强大的火力所压制着,只能纷纷寻地躲避。而后面的国军步兵也随之冲上来,旗手高举着青天白日旗,放倒了已然被子弹打得破烂不堪的红旗,插到了这个阵地之上。   “共产主义万岁!……”一个解放军的连长高喊着,率先地冲出了战壕,直奔那面青天白日旗,想要将敌人的旗帜拔除,保卫自己的旗帜,但是随着他的这一声喊声还没有落地,坦克上的机枪手已然转过了机枪,哒哒的子弹击穿了他挺直的胸膛。   这个连长扑倒在了血泊之中,但是其后却又号召出几十个战士,高呼着:“冲呀,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保卫解放区!”“打倒蒋介石!”……等口号,向着最高点的插旗处冲去,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自己的旗帜之上,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个旗帜在这个时候已然不仅仅是一种象征了,而实实在在的,成为了一种信仰、一种值得大家为之献身的精神。   那些刚刚抵达这个阵地上的国军步兵,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解放军战士冲散开来,但是随即反应了过来,一个国军连长也高喊着:“三民主义万岁!”率先着冲入了解放军的队伍里,双方马上展开了近身的肉搏厮杀。   “保卫民主宪政!”“打倒共匪叛军!”……国军的口号也一丝不比解放军的口号喊得弱,便是在冲杀之时,也不忘记要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对手的声音。   其实,对于广大的底层士兵们来说,不管是共产党方面也好,还是国民党方面也好,绝大部分的人都分不清楚什么是共产主义,什么是三民主义,更不知道什么解放区与民主宪政的真正含义,他们之所以要如此得高呼,只是因为这些口号是他们这个阵营经常喊的,仅此而已!   拥用坦克优势的三十二团很快占据了这片阵地的上风,两辆坦克在阵地上来回得奔突着,已然捣毁了中野四团的两处战防炮阵地,三个机枪阵地和一处地堡,近百人在车载机枪的突突声中倒在已然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还有人前赴后继地冲过来,却又成排成列地倒下去。人的肉躯如何也挡不住钢铁的怒吼,战场上的形势立时倒转过来。尽管如此,但是在这块阵地上,此时只剩下了三十多名的解放军战士,却依然各自据守着,没有一丝退却的意思,在这一时刻,他们把自己的生死已经抛到了脑后。   ※※※   坦克在继续向前推进着,已然接近了第四团战地指挥所。   此时,在指挥所里,黄新远一脸得泥污,满头的大汗,正在向吴旅长报告着此时第四团阵地上的情况。   听到了黄新远的报告,吴旅长也觉出了情况的严重性,这一次敌十一师的强攻,就是为了要突破黄家庄这边的河防,战斗已然进入了最为白热化的程度。   “黄新远,不管情况如何严重,我交给你的任务只有两个字——守住!绝不准后退一步。否则,按军法从事!”吴旅长终于甩出了这么绝情的狠话来,在他的记忆里,黄新远曾经当过逃兵。   黄新远默默地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他非常清楚吴旅长的心态,他当了这么长时间第四团的团长,把这个第四团从一个二流部队带成了中野一纵的尖刀部队,没有人怀疑他黄新远的能力,只是在这些领导与首长的心目里,却始终对他有一个当过逃兵的印象,他必须要洗刷掉这个污点。   “放心吧,旅长!”黄新远强自镇定下来,沉声地应答着:“只要有我黄新远在,那么这个阵地就会在!如果这个阵地不在了,那么我黄新远也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吴旅长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有些狠了,当下缓声地道:“老黄,你告诉全体指战员,现在离着天黑也只有三个小时了,只要天一黑,那么就是我们的天下了,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黄新远点了点头,吴旅长的意思就是要让第四团再挺三个小时,虽然自己也希望旅长的话能够应验,但是他却知道此时自己的对手就是张贤,在十八军的三个师长里,他知道最难对付的人就是这个张贤。在上一次对阵王元灵所率领的一一八师的时候,他还有十足的信心能够挡住敌人的铁蹄,但是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张贤,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畏惧。这种畏惧并不是害怕,而是混合有一种惭愧与内疚,每当听到张贤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张慕礼来。张慕礼是张贤的结义大哥,也是他在十八军里对他最为至诚的一个人,可是为了信仰,他亲手打死了张慕礼。   放下了旅长的电话,通讯员已经跑了过来,向他报告着,敌人的前锋已经直抵了他们第四团的指挥所前。   黄新远知道,这已经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候了,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孤注一掷了。当下,命令刚刚从正面涡河阵地上撤下来的预备队的第三连,再一次组织起来,由他亲自带领着,冲出了指挥所,直向阵地上杀去。与此同时,郑政委也组织起了第四团内所有的勤杂人员,包括文书、干事、甚至于炊事员等近百人,拿起了武器,从侧翼也杀了进来,开始进行坚苦卓绝的反击。   双方的作战人员,马上在第四团指挥所东面的阵地上,展开了生死的对决。   ※※※   傍晚之前,陈大兴终于穿着便衣回到了十一师的指挥部,他被张贤派出去了一天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却是狼狈不堪,一身是血。而他带出去的五六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跟着他回转来。   熊三娃背着陈大兴走进了指挥部,看到陈大兴的这个样子,也将张贤吓了一跳,连忙搬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看到他还瞪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自己,虽然疲惫,却依然有神时,张贤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知道自己的这员爱将不会有生命之忧。   见到了张贤,陈大兴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接过了熊三娃递来的一杯温水,咕嘟嘟地尽数喝光,这才喘着气回过了神来。   “大兴,出了什么事了?”张贤见他定下了神,这才问着他。   看着张贤如此焦急的样子,陈大兴也不敢有所怠慢,连忙将自己的这个侦察小分队在涡河北岸的遭遇讲了出来。   在一大早的时候,陈大兴奉了张贤的命令,化妆前往涡河北岸侦察敌情,他是分了两组人,每组三个人,包括他是六个人,可是刚刚过河,便有一组三个人被共军发现,成了他们的俘虏,而陈大兴带着两个人也被共军围堵了起来,经过半天猫捉老鼠一样的经历,三个人最终化整为零,分头行动,这才甩脱了共军侦察兵的纠缠。在陈大兴所经历的如此之多的侦察中,这一次的侦察活动却是显得最为危险和刺激了。   与当地百姓的打听之下,陈大兴找到了当地的一个原国民党保长,并对其威逼利诱了一番,在这个保长的带领之下,陈大兴躲在一个十分隐蔽的所在,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涡河北岸解放军的几处阵地,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漏洞。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保长不小暴露目标,被一串子弹击中了身体,鲜血也浸染了陈大兴的一身,他也就乘机倒在这个保长身边装死,这才躲过了一劫,然后乘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这才逃回了涡河的南岸来!   这一天下来,陈大兴都没有吃到一粒米,没有喝到一口水。   “你说发现了敌人北岸防线的一处漏洞,是什么漏洞?”张贤一边命令人给陈大兴去专门煮碗面条来,一边问着他。   陈大兴应道:“在我们西面的十里铺与左崔庄之间,是共军沿河防线的一个漏洞,这块地段,他们设防十分薄弱,可以说几乎就没有设防!”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十里铺就位于郎庄西面一里多地处,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在战前,他也曾到达过那里,用望远镜向对岸看过,只是那边地形十分狭小,河堤建得很高,被河水几乎淘空,形成一段段的陡崖,因为是枯水期,在别的河段,堤岸与河边离得有相当的一个距离,但是这段河边却是紧贴着堤岸,根本无从立足,想来河水也一定很深的。“那段河岸根本不适合徒涉呀!”他经不住地道。   陈大兴却是笑了笑,肯定地道:“能!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张贤又是一楞,这么说来,无论是当地的向导,还是北岸的共军,都以为这个河段无法强渡,所以才忽略了它的存在。   陈大兴却是一声苦笑,老实地道:“实不相瞒,我也以为这段河段很深很难过去的,只是当时也是被逼急了,只能往这处敌人薄弱的环节里跑,原想着游过河来,到得里面才知道,河水并不深!”   “河那边是陡岸,怎么上去?”张贤又问着他。   陈大兴道:“河那边虽然是陡岸,可是却也几乎没有敌人把守!再说,便是陡岸,也可以爬将上去的。虽然这地方并不适合大部队的渡河,不过,我想要是过一个连或者一个营的几百人,应该也不成问题的。还有,如果是在黑夜里,只要我们不把声音搞得太大,敌人一定发觉不了!”   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张贤不由得灵机一动,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油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当下便喜不自胜起来,连连对着陈大兴道:“好样的,大兴,你这一回的侦察真得是一场及时之雨,如果我们师夺下了黄家庄阵地,你就是头功一件!”   陈大兴愣了一下,还有些不明白张贤的话意,但是却可以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他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第五三章 四团(一)      黄新远带着四团预备队不到一个连的兵力,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已然被国军攻占的阵地之上,在这个时候,他知道必须要以雷霆之势占据主动,否则只有接受被敌人突破的命运。   见到团长亲自上阵,第四团的战士们无不奋勇当先,以一敌二。   这是在近身的搏杀,此时的梅占元的两辆坦克也已经失去了作用,国共双方的人员混战在了一起,分不出你我,他的坦克火力也不得不收敛起来,知道在这个时候,已然是步兵的战场了,只得听从三十二团团长熊开平的指挥,两辆坦克缓缓地转过身来,退出这片已然攻占的阵地。   熊开平也想很快稳定住这块自己已然夺取的阵地,但是解放军的反击能力太强大了,让他都有些吃不消了起来,他把手头上能够派出来的兵力全部派了上去,想要以人数上的优势来控制局面。   黄新远当然知道,此时对于第四团来说,最大的劣势就是人少,但是他们还有一个最大的长处,那就是对地形的熟悉。混战中,第四团的战士们不断地从阵地的外围补充进来,人壕沟中突入,从地堡里现身,从碉楼上跃下,就仿佛突然出来的天兵天将。国军三十二团的士兵们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队伍冲散了队形,大部分人处于了各自为战的壮态,而这样正好给了黄新远一个最大的良机。   对于近身肉搏战,黄新远有他独自的理解,在第四团里,他将自己当年也日本鬼子拼杀的经验传授给了大家,虽然讲得是独战能力,但是小集团的、两三个人的组合却是极其重要的方式,说实在话,这一点,他也是从张贤那里学来的,但是效果却是非常显著。第四团的战士们三五成群组成了一个有利的小集团,这就像是一只只抱紧的拳头,同进同退,很快便掌控了局面,那些被分割的三十二团的国军士兵们,尽管拿着冲锋枪、拿着美式的自动步枪,却正因为过于得分散,没有形成一个有利的集体,反而处于了肉搏战中的下风。国军士兵们在第四团人数虽少,但是小集团却占优的情况下,纷纷败退下来,于是阵地上又出现了退潮的一幕,国军士兵们在逐渐向东退却,而与此同时,第四团则一反刚才退却的逆境。   郑政委带着第四团中由勤杂人员所组成的临时部队适时的加入了战斗,这些往日的非战斗人员,虽然拼刺与肉搏能力并不强,但是突然从侧翼杀出来,也实实给了国军士兵们一种威慑,让人觉得自己好象已经被敌人夹击了的感觉,于是,国军的退即越发得快速起来。   黄新远打翻了身边的一位国军连长,命令后面的司号手吹响冲锋号,他选择吹响冲锋号的时间也恰到好处,正是国军的阵营有些松动在向后退却的时候,嘹亮的冲锋号声立时在阵地之上回响了起来,第四团的战士们听到冲锋号声,便如同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个个生龙活虎了起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国军的阵队直冲过来,已然在气势上占据了上风。   远远的,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在望远镜中看到自己的部队败退下来,显得愤怒异常,他身这的副团长沙长海却是自告奋勇地道:“团座,我看还是我带一个连从侧翼杀上去吧!”   熊开平想了一想,如今这种形势之下,只怕再加兵也很难抵住黄新远的反击,作为团长,他知道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退回来,避开敌人的锋芒,以减少自己的伤亡,等待下一次的突击。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黄新远的这个团在三十二团与三十一团的不断打击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老沙,我看我们还是先撤下来吧!”熊开平道。   沙长海看了看这天色,意志却更加得坚决,道:“团座,这已经是今天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必须要占领这个阵地,否则,天一黑,我们再想打只怕也打不起来了!”   熊开平皱起了眉头来,他知道沙长海所言不错,真要是等天黑了下来,想要再拿下这个阵地,只怕比登天还难,他有些犹豫,担忧地道:“这么打下去,我们的伤亡太大了!”在他看来,以自己的短处去与敌人的长处相碰,这无疑是一种傻子行为。此时的解放军是巴不得与他们行近身白刃战的,虽然他们三十二团并不惧怕与黄新远的第四团拼刺,但是这样作有必要吗?   沙长海几乎到了恳求的地步:“团座,你知道我们的对面的敌人是谁吗?他是黄新远,三十二团早先的一个团长,也是背叛我们的人,是我们三十二团的耻辱!师长早就有言在先,如果在战场上再遇到黄新远,一定要狠狠地来打,难道你忘记了吗?”   被沙长海如此一说,熊开平与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当初在上蔡战场上的事,那一次黄新远还向他们三十二团喊过话,如今想来他都觉得非常得可恨。当下,终于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即得的阵地,三十二团可以败给任何一支共军的部队,却绝对不能败在黄新远的手下!   熊开平与沙长海正准备重新排兵布阵的时候,张贤的无线电话打了过来,询问着此时三十二团的这边战况。熊开平不敢隐瞒,把此时阵地上的情况如实地相告,同时道:“师长,我和沙副团长准备马上组织新的一轮攻势,一定把这个阵地再夺回来!”   “不用了!”电话的那头,却传来了张贤清晰而又干脆的命令:“熊团长,你马上把三十二团的人全部撤回来,既然黄新远这么不要命,那个阵地就先给他留着吧!”   熊开平与沙长海都不由得一愣,在他们的记忆里,张贤师长不应该会有这样的表态,熊开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师座,你是要我把攻上去的人全部撤回来?”   “是!”张贤非常肯定地道。   熊开平与沙长海对视了一眼,只得接受命令地回答着:“明白了!”   ※※※   结束了与熊开平的通话,张贤放下了报话机,此刻他身边的吴华却有些不解,问道:“阿贤呀,让三十二团夺取那个阵地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让他们全部撤下来呢?”   张贤却是笑了笑,告诉他:“如果三十二团真得夺占了那块阵地,那么那些从阵地上撤下来的共军会到哪里去?定然会加强到黄家庄里去,这对我们准备夺占黄家庄来说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吴华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们拿下这个阵地之后,再攻打黄家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呀!”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又要打上多久呢?”   吴华愣了愣,没有再说什么,他明白此时张贤的急迫的心情。   张贤接着道:“陈大兴侦察说黄家庄里只有敌人一个排的兵力,这个时候正是我们的一个绝好机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猛虎掏心,夺占黄家庄,使敌人整个涡河防线处于崩溃!如果按部就班地来打,先不说牺牲多少人,只说这时间我们也耗费不起!”   正说之时,潘参谋长走了进来,告诉张贤:“师座,突击敢死队已经组织完毕了!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师长训话呢!”   “好!”张贤点着头,在潘参谋长的引导之下,走出了自己的临时指挥所。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但是河对面的枪炮之声还是不断地传来,那边的战斗一直就没有停止过。   这个突击敢死队,是张贤专门从三十一团还没有过河的第一营里挑出来的三百多个勇士,以营长李文义为首,准备让他带领着摸黑偷渡涡河,对黄家庄发动奇袭,并将之夺占下来,以实现涡河战场上的突破。   看着这些纠纠气昂的勇士们,张贤却是感慨万端,如果自己此时也是一个兵的话,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其间。   “弟兄们,你们都是我们十一师最英勇的战士,是我们十一师里的尖刀!你们都是打仗嗷嗷叫、忠勇爱国的人!我知道,你们的思想素质都十分过硬、作风顽强、立场坚定,并且是立志在战场上杀身成仁、报效国家的勇士!”张贤不无鼓动地对着这些敢死队员们激励着:“如今,你们就要去完成最光荣的任务,夺占黄家庄,我知道你们一定可以十分漂亮地完成这个任务,我在这里静候弟兄们的佳音!”   听到张贤说完,众人都十分激动起来,营长李文义当先地道:“请师座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完成任务!一定会杀身成仁,报效国家!”   “杀身成仁!报效国家!”众人也齐声高呼着,令人血脉贲张。   张贤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又道:“你们这一仗的成败,关系到我们这一仗的胜负,此战胜利之后,我会给你们敢死队所有的人记上大功一件,每人奖励大洋五十块,黄金一两!表现突出的还有重奖!”   听到还有大洋与黄金可拿,众人无不欢声雀跃,摩拳擦掌着,恨不能马上就开拔渡河过去。   陈大兴与熊三娃从指挥部里走了出来,尽管此时的陈大兴还没有恢复体力,还是自告奋勇地道:“师长,我请求加入敢死队!”   “我也要加入!”熊三娃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自己也来了冲动。   张贤愣了一下,担心地道:“大兴,你此时的身体状况吃不消的!”   “没事!”陈大兴毫不在乎地道:“我只是有些渴有些饿,这个时候已经吃饱喝足了,现在没事了!再说,我对那边比较熟悉,由我带路,大家可以轻车熟路一些!”   张贤想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师长!”陈大兴恳求着:“就让我加入吧!”   张贤摆了摆手,却道:“大兴,留着你我另有用处,突击敢死队是第一波,在拿下黄家庄后,我料定敌人肯定会全力夺回黄家庄,所以我必须要准备第二波敢死队,你先去休息,到时我会任命你来当第二波敢死队的队长!”   听到张贤如此安排,陈大兴也只得作罢。   “那我呢?”熊三娃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加入第一波敢死队吧!”   “是!”熊三娃应着声。   “三娃,在敢死队里,你一切要听从李营长的指挥!”张贤知道他与李文义之间原有隔阂,在这个时候,不无担心地告诫着他。   熊三娃看了李文义一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当下,李文义把突击敢死队分成了三个连,每个连有一百人,并且任命了一个连长和副连长,下面又任命了三个排长,每个排又任命了三个班长,组成了系统分明的架构。熊三娃被任命为了突击二连的连长,负责指挥一百多号人作战。   在这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潘参谋长早已经命人抱来了几大坛的白酒,为每个突击队员倒上一碗,张贤亲自举起碗来,与大家践行。众人一口饮尽,一时间豪气高涨起来。   此时的天色已经黑了,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正是晚上七点半钟,于是挥了挥手,命令突击敢死队出发。      第五三章 四团(二)      看着攻上阵地的国民党兵又象是潮水一样地退却下去,黄新远长出了一口气,人却象是刚刚从暴风雨中归航的小船见到了陆地一样,兴奋之余,只剩下了疲惫与瘫软。此时他浑身都已经被血所沾染,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的人,这血里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他胳膊上的棉袄也翻转了开来,棉絮在呼啸的北风中悄然飘去,手臂上此时正潸潸地冒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柱着一把上着刺刀的步枪,屹立在那里,仿佛是一尊雕相。   “团长,你受伤了!”通迅员跑了过来,连忙招呼着卫生员来为他包扎。   黄新远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在燃烧着的阵地上,看到累累的尸体,心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老黄,敌人退去了!”郑政委也满是伤痕、一摇一晃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是!”黄新远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里。   郑政委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血污,问着他:“老黄,下一步我们怎么打?”他此时还在为四团的阵地担忧着,经过这么一场战斗,尽管打退了国民党兵的攻击,但是四团本身也伤亡惨重,如果敌人再来这么一次进攻,那么第四团肯定再没有力量回击了。   黄新远明白他的所指,点了下头,吩咐道:“先不要想别的事了,让各营连清点一下人数,把伤员先送到黄家庄去,剩下能战斗的人,还要继续巩固阵地,防止敌人下一波的攻击!”   郑政委也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老黄呀,如今我们第四团已经有一半一个的伤员了,能够战斗的也不过五六百人而已,如果敌人真得再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黄新远却显得很是镇定,对着他道:“放心吧老郑,现在天已经黑了,敌人晚上是不敢再来的!”   郑政委点了下头,还是提醒着他道:“老黄,虽然敌人晚上可能不敢再来,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呀,还是向旅长报告一下,把我们第四团的情况说明,让他也有一个准备!”   “嗯!”黄新远应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自己的前沿指挥所走去。   李文义带着十一师的突击敢死队悄悄地向西奔去,按照陈大兴所说,从十里铺与左崔庄之间偷偷地渡过了涡河,三百多人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喧哗,只用了十多分钟便已经到达了涡河的北岸,正如陈大兴所说的一样,这边的确是共军防线的一个漏洞,大家爬上岸来的时候,并没有被敌发现,远远的他们还可以看到一百米远处河岸上屹立的一座共军的碉楼。   只是稍作休息,李文义让大家擦干净了腿上的水,穿上了鞋子,这才命令大家继续前进。   突击队里,大家一律是轻装上阵,没有辎重装备,最重的也不过三挺美式M2型勃朗宁重机枪,这种重机枪是装在坦克上用的,使用零点五英寸的子弹,所以又称为五零重机枪,虽然不如传统的马克沁重机枪威力巨大,但是却比马克沁重机枪轻了许多,每挺重机枪由三个人操作,如今行军的时候,一个人扛着枪,两个人背着子弹,分工明确。队里的其他队员,绝大部分都拿着一挺汤姆逊冲锋枪,还有几个扛着轻机枪,另外倒是有几个狙击手背着带有夜视镜的美制半自动步枪。所有的人身上都带着五到十枚的手榴弹、手雷,还有几个人带着掷弹筒,作为近战火力的补充。   在辨清了方向之后,突击队很快就来到了黄家庄之外,大家先潜伏在庄头西侧的一片树林中,作为营长的李文义,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经验十分丰富,把手下的三位连长召集过来,准备分派任务。   “这个黄家庄有一个制高点,就是那个老黄家大院里的碉楼!”李文义对着手下的三位连长道:“我们必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村里,攻占下黄家大院里的碉楼,然后再以碉楼为依托,向四面扩展,一举拿下这个村子!”   “好!”众人一口同声地应答着。   “这个村子里共三十多户,只有敌人一个排驻守,他们的主力部队都在东面和南面的外围的河沿阵地上呢,有好几百米远!”李文义告诉大家,这些都是陈大兴侦察到了东西。他接着道:“我们三个连,以一个连为率先突击,从村子的西口冲进村里,夺占黄家大院;另两个连在突击连冲进村去之后,从南、北两面包抄进村,必须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夺下整个村子,如果慢了,敌人定然会反映过来,到时我们可就难打了!”   “我们知道!”三个连长同时点着头,这些人都是十一师的骨干,无论从经验还是从反应上来说,都是百里挑一的。   “老李,大兴哥说这里的敌人还有一辆坦克,就在村口处!”熊三娃提醒着李文义。   “嗯!”李文义点了点头,道:“这个坦克就在村子的边上,必须要先将他干掉!”   “让我们二连来打冲锋吧!”熊三娃自告奋勇着,在这三百人之中,除了营长李文义之外,就数他的资历最老,在这个时候他不挺身而出,还能是谁呢?   李文义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下,三个连长又各自与自己的排长、班长交待了起来,熊三娃带着二连悄悄移向黄家庄的村口,到得黄庄村口五十米处的时候,已经可在看到马灯下那个共军哨兵稚嫩的脸了。   在冲锋之前,熊三娃对自己下属的三个排作了分派,以一排按照散兵线向黄家庄冲去,直接往里面猛突,能突进多深便突进多深。二排紧紧跟在一排之后,收拾落在一排身后的敌人散兵,而三排直接向侧面包抄,用重机枪、轻机枪、掷弹筒火力打击从外围阵地上反扑回来的敌人,以掩护主力顺利夺占村中的制高点。而熊三娃本人,则带着几个人,直冲老黄家大院里的碉楼。   这,完全就是当初张贤所部置的以营为单位,夺取村庄的战术翻版,只是规模与人员却少了许多!   看看那个哨兵还是浑然不觉,熊三娃一挥手,低吼着:“弟兄们,黄家庄见!”然后一声令下,大家如下山的猛虎一样,向黄家庄冲去。   黄新远接通了吴旅长的电话,向他报告了此时第四团的情况,当听到第四团最终将敌人的攻击击退,电话那头的吴旅长明显得是长出了一口气,不等黄新远明说,吴旅长已经在问着:“老黄,你们团如今能够战斗的人还有多少?”   黄新远答着:“报告旅长,我们第四团包括我在内,能战斗的还有四百多人,如今大家都坚守在阵地之上,没有一人后退!”   “好!”吴旅长大声称赞着,却又踌躇了一下,道:“你们第四团伤亡很重呀,这样吧,我让第八团现在就顶上去,只怕明天一早,敌人还会再一次发动猛攻的!”   “是!”黄新远如释重负一样地回答着,如果真得只靠他的第四团,真不知道明天天亮后,又该怎么来守住这个阵地!   放下了电话,黄新远这才觉出了自己臂膀的痛疼,通讯员给他拿来了一个黑黑的馒,并端来了一碗玉米面的糊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吃了东西,黄新远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可是当他走出指挥所,却觉得有些异样,侧着耳朵仔细地倾听了起来。   “老黄,在想什么呢?”郑政委不知道怎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如此入神的样子,经不住地问着。   黄新远蓦然惊醒过来,却是看了自己的这个老搭挡一眼,问着:“老郑呀,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呀?”郑政委莫名其妙起来。   黄新远道:“这个战场上怎么一点的声音都没有呀?太静了!太静了!”   郑政委愣了愣,却又笑了起来,指着他笑道:“老黄呀,我看你是入了魔了吧?有仗打的时候当然不显得,没仗打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呀?有什么奇怪的?”   黄新远邓摇了摇头,道:“老郑,你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是张贤,是十一师!张贤这个人你不了解,诡计多端,他负责突破我们的防线,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的,如果他打一阵炮、再发动冲锋,我是不怕的,我怕就怕在他什么也不做,却又不退走。他一定会在后面搞什么鬼!”   “老黄,你也太多疑了!”郑政委道:“如今我们守着整个涡河防线,他的部队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除非他们长了翅膀,想在跟我们玩花样,这怎么可能呢?”   想一想,郑政委说的话的确在理,只是黄新远还是觉得有哪处不对劲,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地,就好象有只老鼠在乱蹿一样,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他摆了摆手,还是固执地道:“老郑呀,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呀,这心里也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郑政委开导着他道:“最大不了的事,就是我们的阵地被敌人攻占,呵呵,如今是晚上了,国民党兵都怕死得很,向来不敢对我们发动夜袭的,只能被我们围着打!”   黄新远依然是摇着头,悠悠地道:“老郑呀,对敌人的轻视我们是要吃亏的,实话告诉你,虽然我们可以跟战士们这么说,但是我们自己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张贤这个人太不简单了,常常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举动。我们第四团能够走到今天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不希望再败在他的手里了!”   郑政委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不会出事的。第四团是我们一起带出来的,我知道你视之为你的生命,其实对我也是一样,这也是我的生命!”   听着郑政委的话,黄新远觉得心里暖和和地,第四团由一个二流部队,一跃而成为全纵队的楷模,他与郑政委都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也只有老郑知道他这个团长的付出了多少的汗水与心血。   黄新远一把紧紧地握住了郑政委的双手,在这一时刻,他突然感受到了久违以久了的战友同袍之情。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黄家庄方向,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刚刚还宁静致远的夜空之下,又恢复成了血雨腥风战场。   “不好!黄家庄出事了!”黄新远马上想道,并喊出了声来。   随着那一声枪响之后,哒哒的机枪之声也随即响起,很快,寂然的黄家庄一下子处于了水深火热之中。      第五三章 四团(三)      熊三娃就像是一条敏捷无比的猫,在黑夜的掩护之下,迅速地冲到了黄家庄的西口,那里的共军哨兵还在诧异的时候,他已经近身到了身前,右手握着一把军刺,手法极其熟练,只一转已然抹上了那个哨兵的咽喉,这个哨兵一声未吭,扑通地一声摔倒在地。   尽管熊三娃的动作干净利落,但是哨兵倒地的声音还是惊动了离着岗哨不远处的那辆坦克,这是一辆日本生产的九七式中型坦克,日本人称之为中型,实际上也就相当于美国的轻型坦克。这辆坦克几经易手,先是被国军收缴,后又被第二旅夺占,如今作为第二旅里最强大的武器,被派到黄家庄前看门,按照吴旅长的话来说,这一个坦克相当于一个连的火力了。   一个解放军战士从坦克里面爬出来,他显然是听到了前面的声响,从仓盖里探出头来,大声地问着:“怎么回事?”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已然看到了在北风中摇曳的马灯之下出现的国军,经不住大喊了起来:“是敌人!”可是他的话音刚刚落,就被熊三娃身后的一名狙击手击中了头,这是第一声的枪响,也就拉开了黄家庄之战的序幕。   熊三娃象风一样已然登上了这辆日式坦克,看到附近的一个屋子里跑出了几个解放军来,当下居高临下着用冲锋枪打出一梭子子弹,那几个第四团的战士扑倒在地。熊三娃身后的国军士兵们也一拥而上,按照事先约定的方案,向村里急突而入。   对于这辆日式九七坦克,熊三娃并不陌生,当年抗日战场上,就与这种坦克打过不少次的交道,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畏惧于这种坦克强大的火力,但是打得多了,也就不以为然起来,按照熊三娃的叫法,他管这个叫做铁罐头,十分熟悉地撬开了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封闭的铁盖子,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掏出一枚手雷来,按动引信,冒着烟地丢将进去,又顺手盖上了仓盖,然后飞快地跳下坦克,一骨碌身出去了五六米远,也就在这个时候,这辆被第二旅视之为宝贝的战车里面发出一声闷声的轰响,随着爆炸声,仓盖再一次被掀开来,两个解放军战士被抛将出为,鲜血淋淋地跌在地上,已然断了气。   解决了坦克,熊三娃并没有再去捡视,迅速地跟着突击队员向村子里猛冲着,沿途也有几个分散的解放军向他扫射,都被他灵活地射过,同时随手以手中的冲锋枪向枪响之处准确地还击着,仿佛是长了眼睛一样,竟然打中了几个偷袭的敌人。的确,对于熊三娃来说,从战争中一路磨砺而来,战争的血腥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相反,却培养了他敏捷的身手,一进战场,就好象是条件反射一样,第六感觉就能够准确地判断哪里最为危险,哪里最容易突破,往往是在光电一闪之间,他已然从最危险的境地脱身而出。   他的身后,几名突击队员已然倒在了血泊里,但是熊三娃还是带着十几个人顺利地冲到了村子中间的那个老黄家大院,这个村子本来就不大,从开打到现在,他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老黄家大院里有一座三层楼高的碉楼,这是这个村子里最高的建筑物,原来的老黄家是村里最大的地主之家,建起这个碉楼的目的无非是观察村子四周的敌情,为了护院保家。在共产党进占这个村子的时候,这个地主连夜带着家小逃往了蚌埠,于是这里便成了第四团的后勤驻地。   老黄家大院里的几个第四团的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敌人吓了一跳,没有想到敌人到来得如此之快,纷纷拿起武器准备反抗,熊三娃却是先下手为强,乱射一阵之后,已然抢身冲上了碉楼,在他的身后,七八个突击队员也跟了上来,其中有那个扛着车载五零重机枪的机枪手和背着弹药的两个副机枪手。   熊三娃命令机枪手将五零重机枪架在了最高处的碉洞之上,刚刚布置好,便看到下面楼下剩余的十来个解放军战士端着刺刀,呀呀怪叫着向他的突击队员冲杀过来,机枪手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突突突”的声音立时连成了一片,只见子弹如下雨一下打将下去,又象是打在了筛子上一样,那十来个解放军士兵被打出了满身的漏洞来,一个个栽倒在地。倒是有几个人没有打死,却受了伤,在地上扭曲呻吟着,那些突击队员又冲将上去,对准他们的胸口“叭、叭”地补上两枪,这些伤员也立时毙命。在昏暗的灯火之下,显出地上一片得黑色,那是鲜血流了一地。   很快,被熊三娃派出去的三个排都有人回来报告:“报告连长,一排已经拿下了整个黄家庄!”   “报告连长,二排已经肃清了庄内所有的敌人!”   “报告连长,我们在乔家大院里俘虏了敌人四百多个伤兵!”第三排的人跑进来向熊三娃报告着。   熊三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经不住地道:“好家伙,抓到了这么多的俘虏!”的确,这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   “这些俘虏怎么办?”三排的人问着。   熊三娃想了一下,道:“把这些伤兵全部押过来!”   “是!”三排的人答应着,跑了出去。   当下,熊三娃命令人发射信号弹,通知李文义营长与河对面的张贤师长,按照事前的约定,在夺下黄家庄之后,要马上打出信号弹来。   与此同时,为了以防万一,熊三娃命令第一排与第二排收缩,退回到老黄家大院里来,第三排进入靠南的外围村屋里,预设阵地,以防在黄家庄外围沿河阵地上的解放军反扑。   信号弹冲天而起,红色的光刺穿了漆黑的夜,这三发耀眼的信号弹,惊醒了黄家庄外围许多的人。   李文义兴奋异常,预定一个小时内拿下这个村子,没有想到熊三娃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当下,他马上指挥着突击队的另外两个连冲进了村子里,迅速地布置开来,把每一个院落都武装起来,并且开始构筑临时防守工事。对于以村落为依托的坚守战,李文义充满了信心。   ※※※   强烈的信号弹的亮光闪烁在北面的天空之上。   在此之前,张贤还一直徘徊在涡河岸边,脑中不知道多少次地反复出现如果突击失败必须要有的几种对策,他甚至于做好了孤注一掷,把整个十一师强力推过涡河的打算。   直到看到信号弹升上天空,张贤才觉得心定了许多,下面的计划就可以按部就班地来进行了,不用再行更改,如此一来,他也变得从容了起来,马上返回自己的指挥部里,准备第二波突击队增援黄家庄的事宜。   对于涡河北岸已然停止攻击的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的人来说,黄家庄里的信号弹,也成了他们必须再一次进攻的号令,白京生与熊开平两位团长,早就接到了张贤的命令,知道这是新一轮攻击的信号。   如此的深夜里,对敌发起攻击,这在十一师与共军交战的以往还是很少见的,但是大家也并不陌生,白京生与熊开平这两个团长,同时采用了张贤最惯常用的战术,以小部队四散深入敌人阵地进行袭扰,不令敌敢派兵回援黄家庄,如此消耗敌人的精力与兵力,等到天亮的时候,大部队再发起猛烈攻击,以强大的火力为掩护,一举突入敌人阵地,并将其夺占。   ※※※   当黄家庄响起第一声枪响的时候,黄新远便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好,黄家庄出事了!”黄新远喊了起来。   他的身边,郑政委也望向黄家庄的方向,那边的枪声已然大作了起来,当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这个时候,会出什么事呢?”   黄新远的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着,马上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得冷汗:“难怪敌人这么安静,张贤这是给我们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郑政委也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在怀疑地道:“怎么可能,敌人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老郑!你在这里坚守阵地,并且向吴旅长马上汇报,我带一个连的人过去看看!”黄新远命令着。   郑政委点了点头。   黄新远的速度也很快,十几分钟的时间,已经集合了一个连一百多人,急急地冲下阵地,向着西北面的黄家庄而来。   还没有靠近庄前,就有从村庄里跑出来的那个驻守排的士兵向他报告着:“团长,敌人已经攻占了黄家庄,我们排的人都被打死了,他们还抓了我们所有的伤员!”   “什么?”黄新远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下大了三圈,那些伤员原本只有两百多人,在战斗之前,吴旅长原说要在中午的时候派民夫运走的,可是大家都没有想到战斗来得如此之快,吴旅长肯定把这件事忘记了,这一天打下来后,第四团的伤员由原来的两百,又增加了两百多,成了四百多人,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着变成了敌人的俘虏。   “敌人有多少人?”黄新远好半天才使自己冷静下来,问着这个战士。   这个战士迟疑了半天,这才嗫嚅地道:“团长,晚上我没有看清楚,他们很多人,来得太快了,就像是一群狼!”   黄新远的脸气得发紫,可以想到,这个战士一定是害怕了,才会跑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他训斥的时候。当下,黄新远命令手下的这个连向村内挺进,黄家庄也就是三十几户的小村,方圆也不过数里,以他的想法,就算是国民党兵攻占这个村子,兵力也不会太多,只要自己坚决夺回来,就一定可以夺回来。   可是,战斗打起来却并非黄新远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刚刚到达村子的南面五十米的时候,敌人的机枪便响了起来,队伍最前面的一排人倒了下去,后面的人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向四面散开。黄新远亲自带着一个排向村侧迂回,对于这个村子他已然了如指掌,很快便借着村边沟壑的掩护,冲进了村子里面,从侧面对那些阻击的敌人发起了攻击。   但是,敌人却是出奇得狡猾,一见侧面有解放军攻来,便缩到了院子和屋舍之中,借助着墙头与屋顶与他们对射,由于是居高临下,反倒是他们占据着有利的形势。   这个时候,黄新远命令投弹手投出大量的手榴弹,同时命令掷弹筒手也打出榴弹,虽然命中率并不很高,但是强大的爆炸声还是压制了敌人的火力,在对手机枪一哑的时候,第四团的士兵们便勇猛地直冲上去,行肉搏拼杀。   敌人在缓缓退却,已然退进了村庄的里面去了,黄新远抓住机会迅猛插上,带着一个排猛冲过去,转眼之间已然占领了一个巷口,突突的扣动着冲锋枪的扳机,眼见着那几个跑在后面的敌人倒了下去。   “冲进去!”黄新远当机立断,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前头,转眼间便要追上那些落后的敌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忽然传来了一片悲呼之声,黄新远立住身形,与后面的人员躲在墙角掩藏住身体,向对面看去,不由得怒火满胸。只见十几个第四团的伤员,在几个国军士兵的机枪威胁之下,互相搀扶着,大声咒骂着被赶将出来,当成了挡箭牌。   黄新远正在犹豫的时候,另一条小巷子里冲过了几个敌人,而后面紧追着的正是第四团另一个排的战士,这些英勇的战士们边追边打着,黑暗里却没有看清楚前面的状况,突突打出子弹的同时,黄新远却看到那些被敌人押到前面当作挡箭牌的第四团的伤员们,齐齐痛苦地哭喊着,倒了下去……   黄新远只觉得心口一阵地发痛,蓦然间一股暖流从下腹直涌上来,他张开嘴,“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第五四章 争夺(一)      对于李文义用俘虏伤兵来当挡箭牌的方法,熊三娃很是反感,可是在参加突击队之前,张贤已经交待过他,要他绝对服从李文义的指挥,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提出自己的异议,却无力说服此时的这个李营长一意孤行。   而事实之上,李文义的策略还真得起到了很好的效果,面对被当成挡箭牌的第四团的伤员,黄新远只得命令全连暂时停止行动,可是,战场之上却是这样得无奈,此消彼长。在黄新远停止行动的时候,李文义所带的突击敢死队全部人员,乘着这个难得一现的机会,全部进入了黄家庄里,并且迅速地加强着阵地,当真得把每一个大院都武装了起来。   可是,看着那些倒在自己人枪口之下的解放军伤员,还有许多的人在地上翻滚着、呻吟着,没有死去,而与之对峙的第四团的人也不敢冲上前来,因为国军的机枪就架在房上,谁冲过去,谁就会被击中!熊三娃看着都有一些不忍心起来,他这样大声地咒骂着李营长:“李文义,你真得就是一条狼,又凶又恶!”   李文义不由得对熊三娃瞪起了眼睛:“熊老三,你胡说什么呢?”他与熊三娃之间的矛盾由来以久,虽然持着自己的老资格,便是连张贤也要让他三分,他却对这个熊家的老三有些触头。   熊三娃道:“这些共军的伤员也是人,他们已经当了我们的俘虏,不能打了,你却还把他们驱赶到前面当挡箭牌,你也太残忍了,这也违反了我们十八军的军规!”   李文义愣了愣,蓦然火了起来,骂道:“你懂个屁!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是匪徒!”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可是他们也是中国人!”熊三娃经不住顶撞了起来:“你这么做,跟当年的日本鬼子有什么两样?”   其他的突击队员们看着营长与连长之间的争吵,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李文义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当年鄂西会战的时候,日本鬼子押着当地在老乡在前面当挡箭牌的情景,那一次,当时的团长张慕礼为了不伤害老百姓,下令所有的人与敌人拼刺刀,那场战斗他也在场。但是,在今天的这个场合之下,熊三娃的顶撞简直就是在拱火,只是此一时已非彼一时了,当年他当班长的时候,可以不讲道理浑来,但是如今是一营之长了,素质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当下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反问着熊三娃道:“熊三娃,你别跟我争,刚才要不是我把这些俘虏赶到前面去,只怕你的这个阵地已经被敌人夺回去了!”   熊三娃愣了愣,知道李文义说得不错,黄新远带着人来得太快,而突击队的另外两个连还没有及时跟进到位,若不是李文义行此损招,对面对峙的那些共军真得有可能已经攻进了老黄家的大院里来了。   但是,不服输的他还是嘟囔着:“我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连能拿下黄家庄,就有能力守住!”   李文义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一个愣头青,也懒得再与他争辩,于是问道:“你难道忘记师长来的时候,是怎么交待你的了吗?一切要听从我的指挥!”   听到李文义搬出了师长来,熊三娃不再作声,却是招呼着自己的手下:“二连的过来两个人,跟我来!”   “你要哪里去?”李文义连忙问道。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把这些没死的俘虏再抓回来!”   “你疯了不成?”李文义不由得叫了起来:“你冲出去,有可能会被敌人当成目标!”   “那正好,我先把他们干掉!”熊三娃却不以为然。   “胡闹!”李文义吼了起来:“熊三娃,你要是再不听命令,你信不信我毙了你!”   熊三娃一怔,蓦然间又想起了当年自己被抓丁的时候,那个时候,李文义就差了一点将自己击毙,当下听到他如此一说,反而镇定下来,浑不在意地道:“好,我等着你把我击毙!”不再理会李文义的警告,带着两个人冲出了老黄家的大院,前面就是那些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解放军俘虏的尸体,中间有两个人并没有死去。   其实,熊三娃作出这个决定根本就是在呕气,在冲出老黄家大院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起来。但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可以卖的,如今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向街心冲去。   ※※※   街心的光线比较明亮,边上正有一幢低矮的茅草铺顶的屋子在燃烧,虽然此时的火焰已经微弱,但是凭借着跳动的火光,黄新远还是可以看清那个从大院里冲出来的国军中尉的面孔,不由得惊出了声来:“熊三娃!”一看到这个人,他马上联想到了张贤,难道张贤此时也在这个村庄里吗?可是仔细想一想,这又怎么可能呢?张贤是十一师的师长,不可能亲自到前面来冲杀的。   黄新远身边的一个战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对准了那个跑在最前面的熊三娃。黄新远还在奇怪,不明白这个家伙只带着两个人往街中间来做什么?那里根本就是双方的死地。   熊三娃三蹿两跳着已然到了街中心,却是俯身拉起了那个还在地上呻吟着的第四团的伤兵,顺手架起来推给了后面的一个国军士兵,那个士兵背起来连忙往回奔去。熊三娃又迈了两步,俯身去拉另一个活着的伤兵。   “别打!”黄新远阻止了身边这个举起枪来的战士,看这情形,熊三娃是在救人,这令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果然,熊三娃拉起了另一个第四团的伤员,背在了身上,又迅速地返回老黄家大院。他的速度极快,就好象在黑夜里出没的狸猫。可是,熊三娃刚刚跑到老黄家大院的门口,埋伏在另一条巷子里的第四团的一个士兵却是放了一枪,而在这个时候,熊三娃正将这个解放军伤员交给了出来接应的一个突击队员,身体整个地暴露在了院子的外面。   “小心!”就在枪响的那一时刻,李文义飞扑着一把将熊三娃扑倒。熊三娃反应过来,却见李文义已经就势滚进了院子里,当下他了跟着一个滚过去,碉楼里的机枪响了起来,黄新远带着人已然冲到了老黄家大院的面前。   院子的大门哗地一声被紧紧地关了起来,这个老黄家的大院,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立体的堡垒,尤其是那个制高点的碉楼,将四面的情况一览无疑,根本就容不得第四团的人靠近过来。   “老李,你没事吧!”熊三娃抢身到了李文义的面前,刚才还在吵嘴,但是在这一时刻,他已经把那些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毕竟如果没有李文义的相救,他可能已经中弹了。   “没……没事!”李文义艰难地说了一声,想要站起身来,却又摔倒在地。   “你受伤了!”熊三娃惊不住叫了起来,他的手搀住了李文义的腰,却在那里摸到了一大滩的血。   李文义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却还强自咬着牙,摆了摆手:“没事!我没事!”   熊三娃扯开了他的棉袄,发现一颗子弹从侧面打进了他的腰里。当下,一股内疚感油然而生,他险些没有哭出声来:“都是我!都是我!”他抽着自己的嘴巴,转身喊着:“卫生员!卫生员!快过来!”   突击队里的卫生员跑了过来,没有二话,急忙为李文义做着简单的止血与包扎,李文义的头脑却非常得清醒,对着熊三娃命令着:“快联系一连,让他们从后面包抄过来,里外夹击!”   熊三娃点着头,忙用报话机联络此时正在黄村东面的突击一连。   不久,在老黄家大院的南侧,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   黄新远打得也是十分得窝火,他带着这个连虽然打进了村子的中心地带,但是却又被敌人从后面包抄过来,自己的兵力毕竟有限,他担心会被敌人全部包围在村子里,这个时候,他们连一个院子还没有占领,实在是太危险了。   当下,黄新远作出了两个决定,首先将自己身边的通讯员派回第四团指挥部,向郑政委与吴旅长报告此时黄家庄里面的情况;然后,命令全连向北退却,以攻占几个院子作为基础,等待后继援兵的到来。   黄新远的这两个决定非常正确,可是他却忽略了交待自己的那个通讯员应该说些什么话。   这个通讯员跑回了指挥所,郑政委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黄新远的消息。就在黄新远带着人去黄家庄的时候,第四团对面的两股国军,又对他们的河沿阵地发起了攻击,在这么一个深夜里,敌人发动夜袭,这是在往常很少见的事,他只好全力应付,根本无暇他顾。还算不错的是,按照吴旅长的安排,第八团的主力从西面的陈家庄调了过来,进入了第四团的阵地上,这一下才让郑政委放下了心来。   “村里面怎么样了?”郑政委问着黄新远的通讯员。   通讯员将他跟着黄团长打进村子里的情况说了一遍,但是说到最后却十分乐观地道:“放心吧,政委,团长已经带着人打到了老黄家的大院前,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夺回黄家庄!”   听到通讯员如此一说,郑政委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也恰恰在这个时候,吴旅长的电话打了过来,自然也是询问黄家庄的情况。此时的黄家庄,就是第二旅沿涡河防线上的一把锁,这把锁一旦被敌人打开来,那么这条沿河防线也就不攻自破了。   接到吴旅长的电话,郑政委便将通讯员的原话叙述了一遍,同时满有把握地道:“旅长,敌人攻进村来的不过是一个连左右的小分队,黄团长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很快就可以将敌人肃清!”   听到这话,吴旅长一颗提起来的心这才倏忽地放了下去,这才告诉他:“我原以为敌人会是一个营左右的兵力呢!我正准备把我们旅最后的预备队调过去夺回黄家庄呢,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缓一下,预备队我先放到沿河阵地上去。八团补充到你们四团那边,原八团的防线就变得薄弱了,亟需加强!”   “好!”郑政委也赞同着。   吴旅长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老郑,等黄团长拿下黄家庄后,马上向我报告!”   “是!”郑政委答着。      第五四章 争夺(二)      对于生死悠关的战场来说,情报的误传定然会带来可怕的结果。   那个通讯员走了之后,黄新远便带着第四团的人退守北面,经过奋勇的激战,最终夺下了村边上的两个院落,这对于黄新远来说,已经是非常满意的了,他完全可以以这两个院落为基础,等着后面的援兵到来,然后横向与纵向同时扩张,便是打巷战、打村落争夺战也不用担心,毕竟这个黄家庄也就这么点大,三十几户人家,就算是一户一户地清理过去,也可以在天亮之前将敌人驱赶干净。   可是,时间是一秒一秒地过去,村内的国军对这两个被第四团占据的院落也发起了攻击,以掷弹筒打出的榴弹、手榴弹等爆炸之物打进来,将整个屋舍都燃烧了起来,黄新远也带着人顽强地抵抗着,同时也在暗自焦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援军还没有到来。   第四团的援军没有来,而张贤派出来的以陈大兴为队长的第二波突击队却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悄悄地沿着第一波突击队的路线,从十里铺与左崔庄之间渡过了涡河。这一次张贤却是多出了一个心眼来,想起了当初在张凤集时的情景,村落的争战之中,有的时候连战防炮都失去了作用,倒是如头天的渡河作战检讨会上,其中一个排长提出来的用美制的火焰放射器来解决问题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因此,张贤认为此次的黄庄争夺战中,这个火焰放射器定然有大用,所以将十一师里仅有的五台火焰放射器尽数让陈大兴带上,同时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和李文义的先头突击营坚守黄家庄到天亮。夜里或许就是共军的天下,但是到得白日里,那就是国军的天下了。   陈大兴带着的这个第二波突击队也有两百多人,人数虽然没有第一波突击队的人数多,但是却都是十一师警卫营的精华,大家武器精良,作战勇敢。   ※※※   黄家庄的枪声一直就没有停歇下来,这令第二旅的吴旅长很是诧异,不等第四团打过电话去,他当先着又打过来了电话,询问黄家庄的具体情况。   郑政委对于黄家庄的情况也十分奇怪,见到半天没有再得到黄团长的捷报,于是将那个通讯员叫过来仔细地询问起来,当知道黄新远带着那个连还只是与敌对峙的时候,郑政委马上反应了过来,气得大骂起来,只是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已然到了十九日的凌晨时分。   郑政委这才明白,黄新远让这个通讯员回来,是要他搬救兵的,而并不是向他们报捷的。如果那边没有什么事,为了报捷,黄团长自己就会回来了,没必要他这个团长亲自在那边指挥。   在得到了这个信息之后,郑政委马上向吴旅长报告,将事情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   听到郑政委这个时候的报告,吴旅长也吓了一大跳,同时气得在电话里骂起了娘来,如今,他已经将第二旅最后的预备队派了出去,手里根本没有兵力可以调谴。   “老郑,没有办法了,你们第四团还有多少人?”吴旅长最终还是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大声地问着郑政委。   “还有两个营,三百多人!”郑政委告诉他。   “你们第四团全部从河沿阵地上拉下来,把阵地交给第八团来守,你们第四团的任务如今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在天亮之前重新夺回黄家庄,我不管你们付出多大的代价!”吴旅长这一次对第四团是下了死命令。   郑政委怔了怔,马上应答着:“是!”他知道,此时的黄家庄,已然关系到了他们这次阻击战的胜败。   吴旅长又想了想,最后又道:“黄家庄必须要夺取回来,这样吧,我从另外两个团再各抽出一个连,另外,把旅侦察连也调给你们,由你和老黄指挥,务必保证完成这个任务!”   “是!”   这个时候的第二旅总共也就两千五百人左右,其实各个团的兵力都非常有限,吴旅长从各团抽兵来夺取黄家庄,可以想象其对黄家庄的关切之情。   ※※※   陈大兴却没有李文义那么好运,在李文义偷渡涡河之后,第二旅的吴旅长便发现了这条防线上的空档,也就在陈大兴带着人刚刚爬上堤岸,第二旅被派来补漏的一个连也同时到达,双方便在河堤之上展开了对射,只是黑夜里,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两方面打得都比较谨慎。   陈大兴知道,这个河岸遭遇战不能打得太久,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要马上向黄家庄靠拢,所以并不恋战,一边打着,一边向黄家庄那边撤去。   而这队赶过来的防卫连在遇敌之后,马上向上级作了报告,吴旅长接到消息之后,立即意识到了事态越发向不利他们的方向发展下去,这一队敌人定然是来增援黄家庄之敌的,于是马上命令那个连对敌紧追不舍,同时又敦促着第四团尽快拿下黄家庄来。   此时的黄家庄外,郑政委已经派人与黄新远重新联络上了,并且向他转达了吴旅长的命令。   黄新远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孤注一掷了,虽然失去了最佳夺取村庄的时机,但是并不是说自己没有胜算,如今他可以判断出来,攻进村来的不过敌人一个营左右的兵力,只要他战术得当,在天亮前夺回黄家庄也是很可能的事。   黄新远将北面的两间屋舍交给一个连长负责,他与郑政委派来的人转回了村子的南面第四团的指挥部。   再一次看到黄新远的时候,郑政委都有些吃惊了起来,这才几个小时不见,黄新远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满脸得腊黄,双目深陷,整张脸变得仿佛是一层皮盖在头颅之上,少了许多的人气,却多出了几许的鬼气。   “老黄,你歇一歇,我来指挥吧!”郑政委诚恳地道。   “我没事,还是我来吧!”黄新远知道郑政委的好意,当下并不放弃自己的指挥权。   “刚才团长吐了血!”黄新远的通讯员这时想起来,向郑政委说着。   “哦?”郑政委马上关切起来:“老黄,你还是休息一下,再这么挺着,身体会垮的!”   黄新远却摆了摆手,告诉他:“刚才我是急火功心,现在不碍事了,还是我来吧!我对里面的敌情比较熟悉,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许多呢!”   见到黄新远执意如此,郑政委也只得点着头。   黄新远拿起根树技,在地上随手画着,通讯员连忙把马灯拿过来放在地面上,让大家看清楚他的谋划。   “黄家庄如今有敌一个营左右的兵力,但是他们很是精算,占据了村子中间的老黄家大院,这里是一个制高点,我们要想拿下这个村子,必须要先拿下老黄家大院!”黄新远一本正经地说着,边上的营长、连长听得都十分仔细。   黄新远喘了口气,接着道:“敌人已经占据了村子里所有的院落与屋舍,而我们只占据了北面的两个院子,他们是想要跟我们再打一个张凤集呀!”   郑政委与各位营、连长都愣了愣,他们都是中野里的老人了,对于张凤集的战斗,大部分人都曾经经历过,郑政委更知道,那一仗就是黄新远心头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老黄,我们怎么来打呢?”郑政委经不住地问着。   黄新远道:“我们如今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否则还会陷入牛抵角的困境里!”   “怎么个智取法?”一个连长经不住地问着。   黄新远稍微想了一下,用树技指着地上他画的地图,道:“如今,我们占据北面的两处院落,敌人的重点防御力量也集中在了北面,我想我们可以从南面就近展开进攻,却要给他们来一个声东击西之计,由两个连自西向东从村西面强攻,这是虚张声势,也就是佯攻,把敌吸引过来,然后我们的主力再从南面进入村中,只要夺得一点突破,便可以向里面猛插进去,冲到老黄家大院之前,到那时再向四面扩张,占领相邻的几处院落,这些敌人也就无计可施了!”   众人都想了想,郑政委当先地表态道:“好,老黄,就依你的想法来打!”   ※※※   在黄家庄的老黄家大院里,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李文义这支突击敢死队的指挥部。   熊三娃觉得十分歉疚,李文义的负伤,完全是他过于任性的结果,看着呼吸越来越困难的李营长,熊三娃泪流满面,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   “别哭!……你又不是个孩子!”李文义咬着牙骂了熊三娃一句。   这一回,熊三娃没有再跟他顶嘴,只是点了点头,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一个突击队员冲进了屋里来,向他们报告着:“营长,敌人在村西面开始进攻了!”   “我过去看看!”熊三娃自告奋勇着。   “好!”李文义点了点头。   在村子的西面,倒是有突击队的一个连,熊三娃穿过两层院子,已然来到了村子的西口处,屋顶上架着突击队人机枪,熊三娃从院子的墙头往外望去,却见到几个冲锋的共军士兵时起时卧地向这边接近,同时射出子弹来掩护后面的人。可是看着看着,他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跳出院墙,对着这边负责的一个排长道:“这些敌人是在佯攻,不要理会他们,等他们到了五十米内,你们再打,节省一点子弹!”   “你怎么知道是佯攻呢?”这个排长还有些不相信。   熊三娃道:“这些共匪惯常人海战术,还自称什么集中优势兵力,他们没有五到六倍的兵力,是不敢打的!”   这个排长这才恍然大悟。   熊三娃却是暗自惭愧,这些都是他跟着师长张贤久了,耳濡目染学来的,其实他这也是猜测。   回到了老黄家大院里,李文义正等着他的结果,当下,熊三娃便把自己的结论讲了出来。   李文义也点了点头,喘着粗气,仔细思索了一下,却问着他道:“三娃,你觉得敌人在西面佯攻是为了什么?”   熊三娃的脸却有些发红,道:“我哪知道,或许他们就是为了骚扰我们,浪费我们的子弹!”   李文义摇了摇头,却是叹息了一声,道:“三娃呀,你能够看出来敌人在佯攻,就不会多动动脑子,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熊三娃愣了愣,蓦然明白过来,问道:“你不会是说他们要跟我们玩声东击西吧?”   李文义沉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又问着他:“三娃,你说说,敌人要是在玩声东击西,会是从哪里来打?”   “南面!”熊三娃冲口而出。的确,北面因为有敌人占据的两个院子,所以突击队此时正在努力将之夺下来;而西面和东面既然是敌佯攻的方向,那么只有一个南面可以突破,更何南面正是敌沿河阵地,那里敌人的兵力也足够得多,任谁也不会舍近求远,还要绕一圈来攻击。   李文义又点了点头,已然有些接不上气来了,他的脸痛苦地拧在了一起,然后又舒展开来,又问着他:“三娃,你要是营长,这个时候,你准备怎么来打?”   熊三娃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以把第一连和第三连全部部署到南面的几个大院子里去!”   “很好!”李文义点着头,对着熊三娃道:“就按你说的来做吧,对了,你去把另外两个连长找过来!”   熊三娃以为李文义是要按他的建议那么去部署,马上跑出门,让两个突击队员找来了另两个连的连长。   这两个连长走进屋里的时候,李文义已经有些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熊三娃轻声地呼唤着他,他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的三位下属都已经到了,马上来了精神,却没有象熊三娃所想的那样部置任务,而是宣布了一个令他都没有准备好的决定:“你们三个是突击队的连长,如果我不行了,就由熊三娃来当代营长,代替我的指挥!”   那两个连长愣了愣,看了看熊三娃,一起点了点头。   “老李,你不会有事的!”熊三娃几乎又要哭出声来。   李文义摆了摆手,这才命令第一连与第三连到村南重点布防。   可是,还不等一连与三连部署到位,村子的南面便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熊三娃也无暇再与李营长说些什么,跳将起来,冲上了这个高高的碉楼,从这里,可以充分地借助居高临下的位置,用重机枪支援各处的战斗。      第五四章 争夺(三)      黄家庄内的战斗越发得殊死了起来。   按照黄新远最新的部署,在西面一个连发动佯攻不久之后,第四团的主力已然在村南就绪,等着西面那个连第二次佯攻的时候,黄新远一声令下,第四团二营当先着向黄家庄村内攻击过来。   二营的跃进速度很快,黄新远事先的布置也算很成功,虽然国军突击敢死队战场的调整也非常及时,却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堵住二营的突破,其一个连已然冲进了南面的一个大院子里,在与院中的国军短暂的短兵相接之后,很快便拿下了这个院落,寻得了一个突破口。可是,当二营准备再向纵深发展的时候,却被后面赶过来的国军封锁了道路。   十一师突击敢死队两个连的兵力都压了过来,立时将村子南面通往村内的所有路口、街巷都封锁起来,步枪、冲锋枪、机枪、手雷、掷弹筒一起招呼起来,二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连立时陷入了弹火之中。二营营长认为突破之后必定是敌人的退却,所以命令前锋以密集的队形向村里猛冲,在这个时候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国军强大的火力打击之下,第四团的士兵如同被割下草一样地倒将下去,整个道路立时被倒地的尸体与伤员所雍塞,呻吟与哭喊声连成了一片,可是在这如雷鸣般的枪炮之声中,又显得是如此得无助与悲惨。   “二营这是怎么打的!”黄新远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经不住怒吼了起来。   “是呀,哪有这么打的!这不是找死吗?”边上的郑政委也附和着道,同时建议着:“老黄,我过去看一下!”   黄新远想了想,点了点头。   郑政委带着一个通讯员快速地从村外的壕沟里跃出来,越过了已然被打开的鹿砦,飞快地跑进了那个刚刚被夺占的院落。   此时,村内的火光冲天而起,是一村中的一幢房屋的茅草屋顶又被手榴弹的爆炸点燃,将四周的景物照得如同白天一样得明亮,所有原本隐蔽在黑暗之下的十一师突击队与第四团的士兵们,尽皆暴露在了火光里,于是双方互相射击着,同时向后面躲去,以期寻找新的隐匿之所。   国军的火力全部倾泻在了这个刚刚被第四团夺占的突破口上,以他们几乎所有的力量试图将对手压制住,不令其能够迅速地扩大战果,而与此同时的,他们又组织起了敢死队员,以班排为单位,在自己的火力占优的情况下,进入这个突破口里,准备采用逆袭的手段来将敌人赶出去。   这个突破口一时成了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尽管郑政委也冲进了那所院落中,可是黄新远却看得出来,要想真正地保有那个立足点,还需要进一步的巩固。当下,他将手中又一个连投入了进去,目的就是要把这个突破口撕大。   兵力的优势果然见到了成效,那个连的加入,马上扭转了这个突破口上二营与敌人突击队缠斗的局面,敌人纷纷又退回了村内。这个时候,黄新远果断出击,带着手中最后的一个连,亲自冲出了壕沟,一鼓作气着冲进了村里。   ※※※   “营长!营长!你醒一醒!你醒一醒!……”碉楼之下一个士兵的喊声惊却了正在碉楼之上打得疯狂的熊三娃,他蓦然一愣,将手中的重机枪还给了机枪手,飞步蹬蹬地跑下了碉楼。   “连长,营长不行了!”一见到熊三娃跑下来,那个刚才喊叫的传令兵经不住地叫了起来。   熊三娃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痛,紧走两步到了李文义的面前,此时的李文义还依然安静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但是双目却圆睁着,怒视着门口。他伸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没有了气。他有些不能相信,又摸向他的胸口,尽然也没有摸到半分的跳动。   “老李!老李!”熊三娃高喊着,经不住“哇”地哭出了声来,紧紧地抱住了李文义,在这个时候,他已然将自己对他的所有怨恨都丢到了脑后,如今能够想到的却都是他的好。李文义是他从军以来的第一个班长,虽然对他过于严厉了,但是毕竟也教了他很多的东西,他能够久经沙场还存活至今,可以说这些最基本的常识还是起了不少的作用。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令李文义丧失了生命。   这个传令兵也经不住流下了眼泪,却有几分清醒,对着熊三娃道:“熊连长,营长说由你来当代营长,你要拿个主意!”   熊三娃愣了愣,这才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传令兵道:“敌人已经突破了村子的南面,冲进了村子里,我们现在怎么办?”   熊三娃的脑子在急速地运算着,他不知道如果此时张贤在这里会是怎么来处理,如果李文义还活着的话,又是怎么来处理呢?他的思想很乱,但是经验却是油然而生,忽然想起了张凤集之战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大段的时间与此时相似,那个时候,张贤很是镇定,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防线被突破而惊慌失措,反而却是越战越勇,与这些共军展开了巷战,把每个院落都当成了一个保垒,与敌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争夺,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攻守,浑不在意得失多少!   “你去告诉那两个连长,我们把每个院子都武装起来,各自为战,全力拖延时间,争取我们的援军到来!”熊三娃此时头脑忽然清醒了起来,镇定地对着这个传令兵道:“只要我们熬到了天亮,那么胜利是我们的了!”   传令兵痛快地答应着,又跑将了出去。   熊三娃放下了李文义的尸体,让他重新端坐在太师椅上,伸出手来合上了他那双紧睁的双眼。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钟,离着天亮时分也不过三个多小时。   ※※※   黄家庄外围的阵地上,此时也异常得活跃了起来,国军十一师的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同时加紧了对当面解放军沿河阵地的攻夺,已然有部队突入了阵地之中,中野第二旅的沿河防线险象环生,处于了极度危险的境地,对于二旅的吴旅长来说,只希望第四团能够尽快结束黄家庄的战斗,极早得肃清敌人,然后才能腾出兵力来加强沿河防线阵地。同时,他也非常得清楚,如果第四团不能够夺回黄家庄,那么第二旅只能败退,否则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在黄家庄以东地区,中野二十旅与国军一一八师的战斗也在进行之中,却没有象黄家庄这边这么激烈,毕竟天还没有亮,双方的指挥者都十分谨慎。第二旅的西面小涧集附近布防的是中野一纵的第一旅,那个旅对岸的敌人是国军第十军的第十八师,这个师也是中野一纵的宿敌。所以对于吴旅长来说,此时的黄家庄这边,他根本没有可以求援的友军。   而黄家庄附近,国军的援军却是源源而来。   陈大兴的第二波突击队被第二旅一个连死死咬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与这个连的接解,行动了数里,抵达了黄家庄的村边,而这时候的黄家庄,已然处于了国共双方犬牙交错的局面里。   第四团在黄新远的指挥之下,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虽然在刚刚突入黄家庄的时候,伤亡不小,但是在取得了突破口之后,他果断地增兵加以巩固,从而迅速地使第四团杀进了村子里。   这个黄家庄太小了,根本经不起两方面人上千号人在此的冲杀。   可是,当黄新远打进村子里后,才发现这个小村已然不是他原来进驻时的那个样子了,这里简直就是第二个张凤集,一个比张凤集还小了许多的张凤集!   又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厮杀,此时的黄家庄局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国军十一师的突击敢死队在熊三娃的领导之下,死守住每个院落的核心位置,占领着碉楼、祠堂等重点,便是在院落里,也占据着主屋、堂屋等要室,并借此为依托,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而第四团的战士们冲进大院和院落里来,对屋内的国军进行围攻,企图将这部分敌人消灭在大院里面,可是武器与火力上却又落于下风,只能隔墙对峙。对于大院的外层,又有十一师突击队的人员对大院里的第四团战士们包围过来,准备与屋舍里的国军里外夹击着,消灭进入大院里的共军;而在再外层,又是第四团的人试图打进来。黄家庄三十几户人家,五六个大院几乎都是这样层层叠叠,纷乱蓬蓬,一时间谁也无法真正地消灭谁。   黄新远虽然很担心会打成牛抵角,但是无奈得很,这一仗又变成了一个牛抵角的相持之战。   国共双方的士兵都陷入了牛抵角中,双方在十几米的近距离进行着格斗、厮杀,甚至于污辱与谩骂。   所有的人都进入了忘我的境界里,个个都象是红了眼睛的野兽,浑然忘记了面对的不仅是自己的敌人,而且也是自己的同胞。   一颗手榴弹隔着墙头从那边扔过来,还在冒着浓烟的时候,墙这边的士兵便早早的作好了防御的准备,并且顺手也向那边丢出了一枚手雷,爆炸声一前一后的响起来,在房倒屋塌之中,尘土飞扬而上,然后两边的骂声同时起来,有四川话,有河南话,有山西话,还有山东话,各种方言交汇在一起,却是用这世上最下流最肮脏的语言,互致着对方父母以最为无耻的问候;便是最文明的对骂也不过是对对方领袖的污蔑:这边骂道:“去你妈的蒋介石!去你妈的美国!”   那边回道:“去你妈的猪毛!去你妈的苏俄!”   这边又骂着:“老百姓只要吃饭就行了,民主宪政你妈个头!美国的走狗!”   那边也回着道:“谁愿意打仗!去你妈的专制野心狼!黄俄不是人!”   ……   这两个人骂得如此专注,竟然没有发觉对方也是用自己的一模一样的方言。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听到这种乡音,定然会亲切异常,也定然会相识相望,说不定正是与自己一个县,一个镇的呢?还说不定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某个玩伴呢!      第五五章 烈焰(一)      这是一场乱战,打到高潮的时候,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这边占着优势还是敌人那边占着优势,战斗进入到了胶着的阶段,双方在近距离里几乎就是在赤膊,稍远一些还丢手榴弹,甩手雷;再近一些用步枪打、用冲锋枪扫,然后是用枪托砸、用刺刀扎,更有甚者的是抱在一起,扭打成一团,在地上来回得翻滚起来,恨不能用手掐,用牙咬。   黄新远十分清楚,在这种僵持之下,只要他这个当团长的退后一步,那么就会得到当初在张凤集那样一败涂地的结果。仗已然打到了这个地步,不容他再有回旋的余地了。此时,他也只能带着第四团一往无前,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对于中野第四团的许多士兵们来说,很多人都是从大别山走出来后新招来、或者从俘虏里转化而来的新兵,在转出大别山的时候,第四团在北向店附近,为了保护中野机关,而与国军的第十八师打了一场硬仗,那一仗大伤了员气,直到如今也没有全然恢复过来,所以作为骨干的老战士并不多,在很多的场景之下,其实就是黄新远这个团长,与郑政委还有几个营、连长在强力地支撑着,因此,黄新远的这个团长当得很累,必须要以身作责。   为了鼓励这些新战士们勇敢杀敌,无所畏惧的革命精神,黄新远不免用了些欺骗性的手法,对这些战士们宣传着解放军的无往不胜,同时大为贬低国民党军的无能与惧战,尤其宣传这些国军根本就不敢打夜仗,不敢打攻击。这些宣传在一定程度上倒是也鼓动起了这些战士们的勇敢与士气,当遇到的国军并非主力的杂牌部队的时候,第四团的战士们士气如虹,很快就可以占据作战的上风;可是当第四团这一次遇到了王牌的第十一师之时,这些战士们这才发现,团长当初的宣传并非如此,这个十一师不仅能夜战,而且敢于突击,所以,在开始的时候便被十一师突击队的反击打得阵脚大乱,虽然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却没有能够及时地扩大战果,这才造成了此时与十一师突击队在黄家庄里对峙的局面。   不管怎么说,如今第四团已经打进了黄家庄里来了,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胜利。黄新远带着一个排的兵力迂回向了村东,他知道要想拿下敌人占据的中枢老黄家大院,必须要先肃清周围的敌人,而村北还有一座与老黄家大院同样重要的乔家大院,这其实就是这个村中乔姓家族的祠堂。当初黄新远把第四团的伤员安排在这个大院里,却没有想到尽然全部变成了敌人的俘虏。   黄新远带着人冲入了乔家大院,这个大院里有数间房子,正中为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两间独立开门的屋子,两边还有两排厢房,而后面还有一排安放着祖宗牌位的屋子,正是因为这个大院里的屋子多,所以才会成为第四团的医院。   此时,大院里所有的屋舍都被十一师突击队占据着,黄新远刚刚带着人从院墙处的一个倒掉的缺口闯入,堂屋出厢房里的枪声便同时响起来,齐齐射向这个缺口,黄新远反应极快,“小心!”他大声提醒着已然当先的躲到了土墙之后,可是这个排还是有两个战士没有反应过来,被突突的子弹打中,倒在了墙内。   黄新远甩出了手榴弹,为了加强手榴弹的威力,同时也为了防止解放区生产的手榴弹过于劣制,而成为哑弹,他是将三枚手榴弹捆绑在一起,把引信一齐拉响,这在解放军的突击中尤其重要。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也跟着振颤了起来,那间靠着土墙的这间厢房坍塌了下来,里面的枪声也徒然歇止。   一个战士当先着挺着枪就要冲将过去,黄新远一把拉住了他,喊着:“慢着!”那全战士愣了一下,停住了脚。黄新远却是一马当先,一个滚抢身进了院子,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向那个被炸的厢房里冲进,而是又甩出了一枚手榴弹,却是向着屋内丢去,随着爆炸声再一次响起,两个国军士兵被炸飞了出来,扑倒在地,黄新远这才一头冲进了那个屋子里面。后面的第四团的战士们陆续跟时,大家同时对着自己的团长更加由衷得佩服起来。   其实,对于黄新远来说,他是有了切身血腥的经历,这才得出如此难得的经验。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张贤带着三十二团打得便是如此狡猾,就算是解放军战士们奋不顾身的抱着炸药包炸出了突破口,那些躲在暗处的国军士兵们却早已经躲到了他处,等着后面的解放军战士们以为突破口已经打开,一拥而上的时候,这些敌人却又从四处集中火力打向这个突破口,于是结果也就可想而知。果然,在这一次的黄家庄里,十一师突击队,又承继了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张贤的打法。   ※※※   爆炸声同时惊动了正在老黄家大院碉楼之上激射着的熊三娃,火光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冲进了乔家大院,不由得喊出了声音来:“黄新远!”不错,那一定就是黄新远了,是敌人在这里的头目。当下,一股冲天的怒火油然而升,与身边的机枪手交待了一下,冲下了碉楼,抱着他的冲锋枪,对着院子里正在防卫的士兵们大喊着:“过来五个人,跟我走!”立刻便从队伍里出来了五个人,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穿过了老黄家大院的院墙,直奔乔家大院而去。   此时的乔家大院,国共双方已经是在逐屋争夺之中,互不退让。当熊三娃带着人冲进大院边上的时候,西面的一排厢房已然被黄新远带着人占领,而东面的厢房与坐北朝南的堂屋里还有十一师突击队的队员存在,双方正在激烈地互射着,以图趁机扑向对手。   黄新远专注地察看着院子里的状况,准备带着人沿着半倒的土墙绕到东厢房之后,从侧面打进去,夺占那几个屋子,然后再对付正中堂屋里的敌人。他过于关注了面前,却忽视了身后。   熊三娃带着人悄悄地从院子的外面靠进了西厢房,这个半塌的建筑此时连屋顶都没了半边。他已然听到了黄新远的说话声,心下里分外得激动,却又强自静下心来,吩咐着手下,两个人往左,两个人往右,分别堵截这个西厢房里冲出来的人。看看两边的人都已经就位,熊三娃掏出了两枚手雷,这种美国制造的手雷,一个可以顶上两个手榴弹的威力。他的手法十分娴熟,按下引信,一前一后从墙外丢进去,这前后只相差三秒钟,爆炸声相继响了起来,烟尘也扑天而起,空气中飘满了硝烟与浓腥的血味,呛得人眼睛睁不开,嘴巴张不开,便是连鼻子也必须要捂起来,但还是不由得了阵猛咳。   在猛烈的冲击波的震荡之下,黄新远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聋了起来,身边的许多人已然倒在了血泊里,一个战士扑倒在他的身上,替他挡住了那些四射的弹片,但是爆炸之后,浓烈的烟尘四处弥漫着,让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他知道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后面很可能跟进来的是敌人轻机枪的扫射。他剧烈地咳嗽冲出这间将要垮塌的屋子。   可是,冲出屋子的代价却是异常得惨重,熊三娃事先已然在屋子的两边安排两组火力对准门口,几乎没有人能够活着冲出这个破烂的门,被火力压制住的人又退将回来,在杂乱的撞击之中,这所西厢房也轰然倒坍下来,把所有的人都压在了里面。   “打死了黄新远!黄新远被打死了!”熊三娃高声地猛喝着,就像是喝了杜康酒一样得兴奋,这声音也顺着乔家大院里的枪声向四面传将出去,许多的人都惊讶异常,更是不辩真伪。   这个时候,黄新远却是非常得清醒,蓦然听到了熊三娃的声音,他生怕自己的战士们听从了这个谣言,那么这对他的第四团来说,将是一个最大的打击,因为他知道,许多人都是唯他而马首是瞻,如果知道他这个当团长的牺牲了,那么这场战斗也就不用再打了。   “我没死!”他也大声地怒喝着,想要从坍塌的废墟里爬将出来,却如何也拔不到自己的腿,一根房梁正压在他的腿上,他的下身一片得麻木,根本就无法感觉到那两条腿的存在。   “黄新远死了,你们投降吧!”外面能三娃的声音越发得清晰了。   “我没有死!”黄新远也大声地回应着,可是话音刚刚落下,他便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是这般得糊涂,发出这样的呼声,不正是告诉了熊三娃他还活着,让他过来抓自己吗?   “黄新远死了!黄新远死了!”熊三娃依然在高叫着,越发地离着近了。   黄新远强忍着自己的怒气,不再吭一声,他知道这是熊三娃这个坏小子在引逗他,刚才自己的回答定然已经被这个熊家的老三听到,这个时候正在酝酿着过来捕捉自己,之所以要这么喊,其实就是要引自己出声,以确定自己的方位。他从房梁下探出了身子来,这里支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还能够让他的上身可以伸展。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枪,那把手枪原本是握在自己的右手中的,只是刚才混乱之中,被倒下的房梁砸中,那把枪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正摸到了一枚手榴弹,心下马上安然了一大半。他费力地摘下了这枚手榴弹,黑暗里摸索着拧下木柄后的铁盖子,摸到了那个引弦,到得此时,他已然泰然了许多,准备等着熊三娃靠近,只要他掀开了这层铺住房顶的芦苇席,那么就是他拉响手榴弹弦的时候。   可是,熊三娃却并没有再往这边走来,他依然在高喊着:“黄新远被打死了,黄新远死了,共军的兄弟投降吧!”向其他地方跑去,恨不能让整个黄家庄里的解放军全听到!   黄新远只觉得心头一松,刚才还紧崩着的一颗心倏忽地放了下来,一种钻心的痛疼自下而上地袭来,他却是再也忍之不住,往后一靠,便在这个废墟里昏死了过去!      第五五章 烈焰(二)      在不知不觉之中,天色已然大亮了起来,没有人再去想这一晚上是怎么过来的,但是看到东边高升的太阳的时候,双方的士兵们都感到了体力的不支,饥饿与焦渴同时考验着所有的人。   经过彻夜的奋战,在拂晓的时候,第四团已经占领了黄家庄的北半部,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是胜利在望了。   可是,也就在天亮的时候,十一师第二波突击队在队长陈大兴的带领之下,冲进了黄家庄内,在几个屋舍的交锋之后,顺利地抵达了老黄家大院里,与熊三娃所带领的第一波突击敢死队汇合,只是这个时候,第一波突击敢死队却已然是各自为战,也说不清楚还剩下了多少的人。   见到陈大兴的时候,熊三娃惊不住又哭出了声来,不由得大声埋怨着他的这个第二波突击队来得为何如此之迟。   陈大兴却是有苦难言,从涉渡涡河开始,他带的这个突击队也根本没有丝毫地闲暇,整个晚上都是在与敌人的战斗中度过,直到亮的时候,才将尾随的敌人打退下去。   “大兴哥呀!你知道吗?老李死了!”熊三娃咧着嘴,说着又哭了起来,他一直在自责着,老李的死其实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你说得是李文义营长吗?”陈大兴不由得一惊,连忙问着。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道:“大兴哥,你来了就好了,这里就交给你来指挥吧,我当不了指挥官,把仗打成了这个样子,如今敌人已经占据了半个村子!”   陈大兴点了点头,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指挥权来,毕竟在这方面,他比熊三娃有经验得多,也比他有头脑得多。   当下,熊三娃向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并把此时村中的情况也说明了,说到最后,他道:“大兴哥呀,如今这里面都乱成了一锅粥了,很多院子里又是敌人又有我们的人,搞得我头都大了一圈,都不知道怎么来打的好了,只好命令各连各排和各班,据守院落,各自为战,不让敌人轻易夺占。但是敌人还是夺下了十几个院子,北面的半个村子可能都被他们占领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却是肯定地道:“三娃,你打得已经很不错了,能够支持到现在,已然很不容易了!”   对于陈大兴的表扬,熊三娃却没有一点的自豪感,此时他最为关切的还是下面的问题:“大兴哥,如今我们应该怎么来打呀?”   陈大兴道:“刚才我用报话机与师长联系过了,正面的三十二团在沿河阵地上已经取得了突破,敌人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是垂死挣扎,不要紧,我们就当是重新开始,一间院子一间院子地收拾他们。”   “怎么收拾?”熊三娃却有些为难地道:“他们也占据屋子,和我们一样搞成了堡垒。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我们还有战防炮平推着来打他们,可是如今,我们连重机枪也没有几挺,光靠手雷怎么打?”   陈大兴却是微微一笑,道:“没事,这一回我带来了更先进的武器,火焰放射器,让他们尝一尝烈焰奔腾的滋味!”   熊三娃怔了一下,马上欣喜起来,兴奋地道:“好呀,我来!我可是使用喷火器的能手!”   ※※※   郑政委也听到了国军士兵们的大喊声:“黄新远被打死了!黄新远被打死了!”他不由得一愣,已然发觉身边的许多战士们露出了恐慌的神色,当下立即断言道:“大家别听敌人的造谣,黄团长不会有事的,就算他出了事,还有我在呢!第四团垮不了!”   听到政委这么一说,许多人都踏下了心来。   话虽如此得说,但是在郑政委的心里面却是笼罩了一层阴影。   战斗还在继续进行着,眼见着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在浴血奋战之后,第四团终于占领了村子的北面十几个院落,也就在这个时候,郑政委看到了被黄新远带走的那个排的排长。   “黄团长在哪里?”郑政委急忙问着这个排长?   这个排长大哭起来:“黄团长已经牺牲了!”   就仿佛是五雷轰顶一样,郑政委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嗡地一下大了,虽然已然有了心理的准备,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排长讲出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排长这才将刚才的经过讲了出来,然后又道:“外面有敌人的火力封锁,冲出去的人都被打中了,没冲出去的人都被压在了屋子里,我是从瓦砾里爬出来的!”   “当时你看到黄团长了没有?”   这个排长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但还是道:“我听到敌人喊,说黄团长被打死了!”   听到这个排长如此一说,郑政委不由得多出了一个希望来,经不住骂道:“你呀!怎么不在那里找一找呢?就算是死了也要看到尸体的呀!”   这个排长也怔住了,蓦然收住了自己的眼泪。   “那是在哪里?”郑政委又追问着。   “那边的乔家大院!”   “好,你带我们过去看看!”郑政委命令着。   这个排长当下二话不说,走在前面带着郑政委,后面跟着五六个战士,一齐向着乔家大院而来。   这个时候的乔家大院,已然一片得死寂,刚才的爆炸,把这个前院炸成了一片的废墟,只剩下后面的一排放牌位的几间屋子还屹立未倒。穿过倒塌的土墙,大院里面却是一片惨烈的景象,只见到处都是尸体,有第四团的,也有国民党兵,所有的人都已经面目全非,有的被炸掉了半个脑袋,有的手和脚已然失去,便是可以看清面目的,无不流露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几乎每个尸体都是血肉模糊的,血水也流了一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干透;边上的一处棉花杆垛还在燃烧着,混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与呛人耳鼻的硝烟,使人感觉尤如处在了地狱之中。   “就在那里!”这个排长用手指着前面已然成为废墟的西厢房。   郑政委十分小心,生怕这个院子里还暗藏着敌人,命令着大家搜索了一番,在确认院子里已然再没有活着的人的时候,这才轻轻地低呼着:“老黄!老黄!你在不在?”   “老黄……”   “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知道……”   郑政委几乎要哭出了声来,他的声音已然嘶哑得失去了声色。   “走吧,团长可能是牺牲了!”边上的通讯员劝解着。   可是,郑政委却还是无法相信,依然低吼着,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然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而是从肺腑中迸发出来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之中,淌了满脸。   就在大家都感到绝望的时候,废墟里却是传来了一声低低地呻吟,那个声音极其得轻微,在这个枪炮声震耳欲聋的早上险得是如此得微不足道,就仿佛是风从耳边吹过,但是郑政委还是听到了。   他快步地走上前去,掀起一层苇席,其他人也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扒开倒塌的屋墙,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拉下最后一片的芦苇席的屋顶之后,露出了黄新远黄土垢面的头。   “老黄!”郑政委一眼就认了出来,飞扑上去,抱住了黄新远的身体。   黄新远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旋开盖的手榴弹,及到认出抱住自己的是郑政委的时候,有力的双手也倏地放松来,那枚手榴弹也跟着滚落到了地上。   “老郑!”他低唤了一声,头脑并没有混乱。   郑政委这才发现,黄新远是被一根倒下来的房梁砸到了下身,无法动弹,于是立即命令着大家小心翼翼地抬动那根房梁,把他从废墟里抱了出来。   “团长还活着!”通讯员第一个欢呼起来,这就仿佛是股春风一样,瞬间温暖了在场所有第四团人员的心。   可是,这种兴奋也就仅仅只保持了几分钟,随着前面一所院子突然火焰冲天而起,呼喊之声也蓦然大增起来。大家都非常清楚,敌人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   此时,陈大兴的第二波突击队已然成为了黄家庄里国军的一支生力军,原本十一师第一波突击敢死队与黄新远的第四团之间,所保持的一个平衡局面被完全地打破了。   在陈大兴的指挥之下,国军立即展开了反击之战,他将他带来的两百多人分成了两组,从东西两边向村子的北面推进,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清理,准备按照师长张贤的交待,肃清整个黄家庄内的敌人。   这又是一场村落战,如果当年的张凤集一般无二,只是比当初的规模要小了许多,张凤集怎么也在三百多户,而这个黄家庄只有其十分之一大小。   第四团的战士们反抗也是十分出色的,这个时候,他们在老战士、班长、排长、以及连长的带领之下,也学会了十一师突击队的战术,以院落、屋舍、土墙及各种可以利用的设施为屏障,用手榴弹丢,用掷弹筒打,用轻重机枪突,用冲锋枪冲,便是最差的也用步枪上紧了刺刀,等到敌人靠近,便冲将上去,以近身肉搏试图打一个反击,巩固自己的阵地。这一次的战斗从早上一开始,便是殊死之态,任何一个参战的人员,只要有一丝的松懈,可能就会命丧其中,无法生还。   其实,从黄家庄的战斗一开始,这种胶着便已经注定了。   陈大兴带着冲进了第一所院子,这个院子如今还被称之为院子,只是因为他曾经是一个院落,其实此时经过国共双方的冲杀与争夺,这个院子根本就成了一片的断垣残壁,土墙早已经倒坍下来,只有正屋的两间房子还矗立着,院子里一片得狼藉,除了那些倒下来的土坯砖与瓦砾之外,还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共军的,也有国军的。   正屋里的枪声立即响了起来,一个冲在前面的国军士兵被子弹击中,倒在了陈大兴的身边,陈大兴反应却是奇快,顺势躲在了一处断壁之后,他身后的众人也纷纷找着可以隐住身形的所在。屋里的枪声停歇了,里面第四团的战士们也并不傻,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十分清楚弹药的重要性,是要准备着以最有限的弹药,最大限度地来杀伤敌人。   陈大兴向后面挥了挥手,一个国军班长抱着火焰放射器小心地爬了过来,陈大兴向他指了指前面不到十米处的那间正屋,这个班长十分明白地点了点头。他爬到了陈大兴的前面,动作十分熟练地按动了点火信管,同时也打开了高压燃剂阀,一条火龙从发射器的口部喷涌而出,直扑向十米外的那间屋子。   立时,那间屋子成了火炉,烈焰也在瞬间升腾起来,只片刻的功夫,整个房子便从里向外烧了起来,那些躲在屋里的解放军战士们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门来,纷纷从门口抢身而出,可是在这个时候,陈大兴带的人早已经将冲锋枪、轻机枪对准了那里。随着哒哒的声音连片地响起来,一条条人影从烈焰奔腾的火海里跑出来,却又一个个倒在了无情的子弹之下……      第五五章 烈焰(三)      火焰喷射器,其实是由古希腊的海战武器“希腊火”发展而来的,在近战、巷战中应用的时候十分有效,火焰能够四处漫延,许多的掩体、工事虽然可以有效躲避子弹,但是却无法抵挡烈火的炽烤。   其实,国军最早应用火焰喷射器还是在抗战的后期,一九四四年远征军在滇西大反攻中,为了收复被日军占领的腾冲城,国军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进行反攻,而日军却退居城中,利用城内的每一间民房作掩体,进行抵抗,这令远征军伤亡惨重。为了赶在九一八国耻纪念日前收复腾冲,作为盟军的美军第一次为中国远征军提供了火焰喷射器。远征军的战士们利用火焰喷射器向每间民房喷射火焰,烧死了大量的日军,最终在九月十四日收复腾冲城,而这次巷战中,日本兵也仅幸存一人而已,腾冲城也成为第一座在抗战中被国军收复的城市。   可是,在这个时候,这种美制的武器,已然在内战中成为屠杀同胞的利器。   看着烈焰腾空以及那些倒在枪弹之下的敌人,陈大兴忽然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了些,但是随即看到倒在身边的那个十一师同袍的尸体,却又将这刚刚闪现的恻隐之心强按了下去,在这个血与火的战场之上,已然没有人去想到这些对手会是与自己一样的同胞了,大家都被那些搞政治的人鼓动着,都已经泯灭了自己本来那颗善良的心。   几千年来,内战就像是一个痼疾一样,十分突出地体现在中国的历史之中,于是,伟大的中华历史中,便多出了许多血泪,多出了许多辛酸,同时也多出了许多的野蛮与无奈。那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们,其实就是一群流氓,各自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至广大的民众利益不顾,煽动出这无边的仇恨,进而令战火燃便神州,于是成千上万的人沦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这间大院子总算是尘埃落定,已然再也没有了抵抗,但是大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陈大兴忽然明白过来,在这场战斗之中,只有生与死,没有善与恶!   有了火焰喷射器的国军突击队,就好象是如鱼得水一般,在这场惨烈的黄家庄争夺战之中,已然处于了上风。   ※※※   郑政委让通讯员背着黄新远从乔家大院里转出来,便遇上了推进过来的国军反击部队,一行人急忙向边上的一个院子里躲避,但还是被敌人前面的人看到,冲锋枪一齐向这边怒射而来,几个敌人也紧跟而来。郑政委亲自在后面掩护着,甩出手榴弹阻止敌人的靠近。   手榴弹的爆炸暂时将后面的追兵阻挡,郑政委这一行人也就趁着这个机会,一头钻进了边上的这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里面已然有十几个第四团的战士们占据着,在一个排长的带领之下,正与院子外面的敌人进行着对射。见到团长与政委一起过来,大家都有些喜出望外。   可是,还没有等大家喘过一口气来,便看到南面的一所院子又是一阵嘶心裂腹的惨叫之声,紧接着便看到火焰哔哔叭叭地蹿了起来,伴随着阵阵地机枪与冲锋枪的声音,郑政委与黄新远的心都已经碎裂成了许多块,虽然身负重伤,黄新远的头脑却还十分清晰,知道此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两个衣服烧得窟窿连成片、带着一身焦糊之味的第四团的战士从狭小的后窗中爬了出来,一路踉跄着向这边跑了过来,早有战友们从土墙上伸出手来,将这两个战士拉了过来。这两个战士一到院子里,便仿佛是如同刚从地狱中走了一遭,扑倒在地,惊魂未定,却又浑身虚脱,满脸还带着惊恐的表情。   “怎么了?”郑政委当先地问着。   其中一个战士看了看大家,及至认出了自己的团长与政委之后,经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团长!他们都烧焦了!都烧焦了!……”   大家一片得嘘然,这一刻,所有的人心里都不由得涌出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老郑!”黄新远用虚弱的声音叫着。   郑政委凑到了黄新远的面前,问道:“老黄,你有什么主意?”   黄新远点了点头,对着他道:“敌人现在往村子的北面清扫,我们在坚守院落的同时,也要努力向村南面攻击,还是要想办法拿下老黄家大院!”   郑政委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道:“老黄,如今我们第四团所剩的人也不多了,大部分人员还是与敌人交错之中,根本无法抽出身来!”   郑政委说得倒是事实,这个时候的黄家庄里,实际上已经分不出敌我,分不出泾渭,双方混战在一起,便是此时第四团占据的村子的北面十几个院落里,还有很多院子里藏着国军的士兵;而在国军占据的南面十几个院落里,同样也有第四团的战士。   黄新远艰难地抬起了头,在这个时候,他浑忘了自己的伤痛,紧锁着眉头问着:“老郑,你有什么看法?”   郑政委抬起头看了看此时已经转至中天的太阳,立即感到了一阵晕眩,在这个时候还能够感受阳光,的确就是一种幸福。“老黄,这一仗我们第四团从昨天半夜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呀!我们的伤亡太大了,我只怕我们坚持不到天黑了!”   黄新远一楞,心也颤了一下,连忙问道:“你是想说我们撤出去吗?”   郑政委盯视着黄新远的双眸,虽然黄新远此时重伤在身,但是这双眸子却如同秋天的星空一样清澈见底,这说明他的思维还是十分活跃的。当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黄新远的瞳孔开始收缩起来,这是愤怒的前兆。   “我这是为我们第四团考虑!”郑政委生怕黄新远以为自己怕死,连忙又作着解释:“我们第四团能到今天不容易,再这么打下去,我只怕我们第四团会全军覆没!”   说完,郑政委一动不动的望着黄新远,等待着他的决定。   经过一阵的沉默,黄新远蓦然暴怒起来,断然地道:“不行!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拿回黄家庄,这是上面交给我们的命令,我们必须要坚决完成!”   “可是人没了,我们还有什么资本来拿下黄家庄呢?”郑政委也叫了起来。   黄新远愣了愣,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次的张凤集之战,在那一次战斗中,他如果能够与钱雄风一样,坚持到最后,那么胜利也就不会与他擦肩而过,他也就不可能会有以后那种屈辱的经历。这一次黄家庄的战斗,与那一次又是何等得相似呀!人,错过一回还情有可原,如果再这么错过第二回,那就可能是罪不可赦了!   “不行!”黄新远越发得坚决起来:“便是把第四团打没了,我们也要死盯在这里,除非上面命令我们撤出!”   看到黄新远如此坚决的样子,郑政委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老黄,听你的!”   听到郑政委最终还是屈服了,黄新远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   “可是,老黄,如今我们怎么来打呢?”郑政委又提出了另一个更为难答的问题。   黄新远紧锁着眉头,面对敌人的火焰喷射器,此时已经不是在张凤集的时候那样面对的是他们的战防炮,在近战、巷战与村落里的房屋争夺战中,火焰喷射器的威力要比战防炮大了许多,没有人能够躲在烈焰奔腾的障碍物之后掩藏身形的,便是一头牛也经不起如此高温地炽烤,如今想要对付敌人的这种武器,除非挖个深洞藏起来,可是,在如此短的情况里,挖洞又怎么可能呢?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了!”黄新远的脑子反映还是很快的,他的经验也很丰富,马上想到了什么。   “什么办法?”郑政委连忙问道。   “狙杀敌人的喷火手!”黄新远悠悠地道。   郑政委愣了一下。   黄新远道:“我们可以先把狙击手埋伏在院子外面,乘着敌人还没有发射火焰之前,将敌人的喷火手打死,然后屋里屋外同时冲出来,打敌人一个反击,说不定还可以抢到一个喷火器!”   郑政委想了想,点了点头,赞同地道:“好!老黄,我们就这么打打看!”   ※※※   陈大兴带着人从东面向北推进着,利用火焰喷射器的确比当年在张凤集用战防炮来打舒服了许多,经过一上午的奋战,他已然夺下了四个院落,而在西面平行推进的另一组人马,在熊三娃的带领之下,也顺利地夺下了三座院子。虽然夺下来的院落其实也不过是废墟一片,但是却也令敌人再无藏身之所。   陈大兴与熊三娃都很自信,再这么打上三四个小时,定然可以全面肃清黄家庄里的敌人。   与刚才一样,阵大兴带着包围了这所并不大的院子,在用手雷、手榴弹把围住院子的土墙炸开了一条宽过五米的大缺口之后,突击队员猛冲进去,迅速掩藏到了断墙之后,对准还屹立未倒的几间土坯砖砌起来的屋子一阵猛射,以压制屋内对手的火力。   这里的大院子,里面都是老式的建筑,不仅封闭,而且低矮;屋内也多是木质结构,门和窗户都很小,如果被喷火器一喷,整个屋子立即就会成为一个燃烧的火炉,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藏身。   此时的十一师突击队员们,在经过刚才几座院子的争夺之后,已然有了熟练的经验,当突击队员压制住屋内的火力之后,喷火器的放射员立即匍匐而进,架起喷火器,准备对着那所屋子的门窗进行喷射。本来,这种火焰放射器可以打出三十米远的火焰距离,但是为了加强火焰的威力,以及更准确的烧到要害上,陈大兴从开始的时候便命令放射员进入院子里来放火。   但是,在这个放射员刚刚就位的时候,却听到“砰”地一声,一梭子子弹从侧面打了出来,正打在了那个放射员的后背之上,却是击中了他背面身后的燃料瓶,“当当当”的脆响之中,火花一闪之间,却听得“崩”的一声,燃料瓶爆炸开来,火焰腾空而起,一团火球随之四面膨胀,转瞬间沾染了整个院落,火光到达之处,无不烈焰奔腾,整个院子随之下熊熊燃烧开来。   那个喷火器放射员当先着被大火吞噬,他痛苦地嘶喊着,在地上打着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可是急聚的高温之下,已经不容他有一丝生存的机会,他痛苦地扭曲着身体,把整个脸都埋进了泥土里面,只是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一股焦臭的人肉味道随着风很快便充满了整个空气里。   这个放射员身边,原有几个突击队员正在向屋内激射,火焰地突然迸出,令人不及细想,已然沾上了身体,这些人纷纷哭喊着,向院子的外面冲来,有经验的还知道在地上打滚扑灭身上的大火,没有经验的却被烧得在街巷之中狂奔呼喊着,想要找到一个池塘扑进去,后面的那些战友们此时也不顾有可能从建筑里飞出来的冷枪,跟在后面扑打着他身上的火苗。   这个惨不忍睹的景象惊骇了交战双方所有的人,陈大兴在院子外面也吓得出了一声冷汗,随即又反应了过来,忙指挥着其他的突击队员重新将这个燃烧的大院包围起来,准备为他的兄弟报仇。   而屋内的黄新远与郑政委等人也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都后怕起来,没有想到这个喷火器爆炸的时候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好在火焰只有几点迸进屋来,被四下的战士们急急扑灭,否则真要是被这个喷火器把火喷进屋里,只怕屋里的这些人,也都会成为烧焦的人干!      第五六章 萧萧(一)      就在十八军还在涡河北岸与共军激烈交战的时候,此时在蒙城城内的第十二兵团指挥部内,黄维正召集着十二兵团中的高级参谋与指战人员,紧急开了一个会,这个会议依然是针对此时十二兵团的作战方针进行的,因为十八军正在作战,杨涛和他手下的师长都没有能够参加。   会议还是由黄维司令官来主持着,在他的坐位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里,夹着一份由国防部发过来的绝密加急电报,只有他看了内容,虽然对这份电报也持有怀疑的态度,却还是压在自己的桌案前,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些下属们宣导。   萧参谋长是最后一个走进的会场的,他一脸得疲惫,发青的眼窝深陷着,一看就知道他又熬了一夜。见他到场后,黄维司令官这才宣布会议开始。   首先,由副参谋长文修详细向在座的几个高级指挥和参谋人员们介绍了这两天蒙城周围十二兵团几支部队与敌交战的情况,说到最后,文副参谋长不无焦虑地道:“第十军与第十四军已经突破了涡河,十八军此时正在向涡河北岸的黄家庄、陈大庄一带挺进,杨涛军长保证在今天天黑之前,可以肃清涡河北岸之敌,形势对我们来说,还是一片得大好!”   黄维点了点头,示意文参谋长坐下来,却是转头面向萧参谋长,问道:“老萧,你看呢?”   萧参谋长站起了身来,却是摇了摇头,不无顾虑地道:“我看不出一片大好来!我反而觉得我们十二兵团此时是在风雨飘摇之中!”   他此言一出,文副参谋长的脸马上红了起来,伸手习惯性地推了推自己的眼睛,干咳了一声,没有答话。   黄维也皱起了眉头来,他当然知道萧参谋长所指的是什么,在上一次的军事会议上,萧参谋长与杨涛军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才过去两天,形势虽然有所改变,但是变化并不是太大。   见到没有人出来发言,萧参谋长这才道:“不过,总体来说,自从我们制定了以蒙城为核心的作战方案后,对于我们十二兵团来说,形势多少有些好转。如今蒙城就是我们十二兵团的一个中枢,水陆两条补给线已经开通,直达蚌埠,拖船与卡车满载着粮草与弹药源源而来,而第十军、十四军以及十八军也顺利地在肃清蒙城四周的共军,只要我们坚持这个作战方针,那么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萧参谋长的这个方案的确是一个既保险而又积极的办法,黄维也点了点头,只是脸色却显得十分苍白。   萧参谋长取过随身携带的一份地图,让副官挂到了墙上,然后走到了地图之前,取出教棍,对着黄维道:“钧座,上一次你让我做几个可行的作战方案,我不敢怠慢,连日在附近戡察,同时四处打听,总算在昨天夜里完成了。”   黄维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萧参谋长指着地图,对着众人道:“我这里有三个用兵建议。第一案,以一个军来守住蒙城之线,我看可以用第十军及第十八师,其中,以一个师占领奶奶庙、南平集之线,作为蒙城的前哨阵地。然后,再以两个军转向东进,靠向津浦铁路,这两个军可以让十八军和十四军去进行。最后,再用一个军回驻阜阳,并负责维持阜阳到蒙城间的交通线之安全,作为兵团之后的依托,以达到进可攻,退可守的目的!八十五军此时就在阜阳那边没有赶过来,这个任务可以交给他们!”   众人都点了点头,萧参谋长的考虑的确是有攻有守,十分妥当。   但是,黄维也只是点了下头,还是没有答话。   萧参谋长又接着道:“这个第二案,以一个军守蒙城,一个军过河,一个军转向东进,三者的任务均同第一案,八十五军仍同第一案。守蒙城可以用十四军,过河可以用第十军,东进让十八军去打!”   黄维还是只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萧参谋长又道:“第三案比较积极一些,可以用第十军和第十四军这两个军过河,惟任务较第一案再向前进攻,有利则继续向徐州方向推进,进占宿县,无利则与敌对峙,以待时机。十八军仍然依第一案向东推进,靠向津浦铁路;而第八十五军可以拆开,把军部及主力部署在蒙城之线,一个有力的师去守阜阳,一个师负责阜阳到蒙城的交通线安全!”   这一次,黄维连头都没有点一下,还是没有答话,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一样地在思考着什么。   萧参谋长看了看这个司令官,想了想,又道:“我这三个方案,综论起来有以下几个重点:其一,强调东进津浦铁路,俾利紧急时形成犄角,或作为外援的走廊;其二,强调掌握阜阳后方交通,以备紧急时,与此时进驻六安附近的华中剿总张淦兵团遥相呼应;其三,蒙城以北主战场上,从先前的一个师过河,到一个军过河,再到两个军过河,其主要还是着眼在进攻退守,可以完全操之在我!”   听着萧参谋长说得头头是道,在座的所有人都连连点头,便是自恃颇高的文副参谋长也点起了头来。   可是,黄维司令官还是一言不发。   萧参谋长等了一会儿,见这个会场之中已然沉闷了起来,为了让司令官当即下好决心,想了想,又接着道:“钧座,此时的淮北形势总体对我们十二兵团来说,还是凶险居多,不要再犹豫了!我们十八军、第十军为了攻略蒙城及涡河以北要点,与敌战斗之艰苦及伤亡之众,是以往我们与刘伯承部交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张贤的十一师打了两天,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拿下黄家庄来,可以看出,敌人也是有充足的准备。再有,根据敌人俘虏的交待,刘伯承有五个纵队已先于我们十二兵团到达蒙城之前的三天,占领了涡河以北的南平集、奶奶庙东西之线,并且在加紧构筑工事,这种举动很不寻常!另外,十八军的搜索队还探知,刘伯承还有两个纵队已然尾随着我们兵团之后,占领阜阳;而陈赓的部队也从确山出发,与我们并行着,从左侧毫州那边向徐州方向前进。这一切都说明,敌人如此大规模地调动兵力,肯定会有很大的阴谋,我们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可能不掉进他们的陷阱里。”   黄维依然是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听没有听进这些话,又在想着什么事?   萧参谋长不由得有些来气起来,最后道:“请司令官仔细考量此建议的三个方案,我认为我这三个方案中,以第一案最优,第二案次之,第三案又次之,请您尽快裁示!”说完,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静候着黄维的开言。   整个会场上立即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坐于正中的黄维司令官。   又是数分钟的沉默,整个会场中一片的寂静,远入的枪炮之声不停地传来,但是在这个气氛里,哪怕是掉到地上一根针,所有的人也可以听到。   仿佛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斗争,黄维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萧参谋长,缓缓地道:“萧参谋长的这三个方案都很好,顾虑也非常得周到。但是……”他的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停顿,却是用果断的眼神环顾了在坐的众人,这才道:“这三个方案都与本兵团所受领的任务严重违背!”   此言一出,许多的人都惊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这又是怎么了。   “钧座!……”萧参谋长不由得站了起来,喊了一声!   黄维挥了挥手,让他重新坐下来,这才道:“不错,我们原本是有一个蒙城作战的计划,但是国防部并不同意这份计划,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国防部的急电,要求我们兵团必须要在十一月二十日,攻占宿县,以解徐州及黄伯韬之围!”他说着,打开了身前的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了一份电报来,在桌子上顺手推到了萧参谋长的面前。   萧参谋长愣了愣,拿起了这份绝密的加急电报,按照电报的级别,这份电报是拍给十二兵团司令官的,他这个参谋长应该无权阅读,但是这一次,黄维却是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份电报让他来看,可见对他的信任。   萧参谋长拿起这份电报看了一遍,脸已然憋得通红,将这份电报又推回到了黄维的面前,已然有些不满起来,经不住地责问着道:“钧座,你没有向国防部说明我们十二兵团当前所面临的具体情况吗?”   听到萧参谋长这么来问自己,黄维也不快起来,当即回答着:“我们的情况,上面俱已知晓,国防部还是要我们按原计划向徐州靠拢,我们必须要以大局为重,不能过于自私!”   这一句话,将萧参谋长噎了个半死,仿佛他这两天的算计都是为自己一样,气得下腹痛疼了起来,他强自按住自己的下腹,坚持地道:“钧座,国防部的这个命令我们绝不能够尊从,我们十二兵团如果还继续北进的话,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还请司令官再给上峰回电,力呈弊端,使其收回命令!”   听到萧参谋长这么一说,黄维的脸更为严肃起来,侃侃地道:“萧参谋长,你这话说得太不象话了!我们作军人的,就要有赴汤蹈火,如果因为知道前面有危险而不前进,反而要求上峰更改命令,这成什么了?你还是一个军人吗?”   萧参谋长只觉得自己的腹痛越发得剧烈起来,豆大的汗珠滚落脸上,他强压着自己的痛疼,依然坚持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国防部那帮人远在几百里之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当前的情况?到时真得出了问题,他们也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当初胡副司令在的当整编十八军军长的时候,就多次违抗国防部的命令,只要我们能够打胜仗,就可以把国防部抛到一边去!”   一听到萧参谋长提到了胡从俊,黄维不由得火了起来,“啪!”地一声,拍起了桌子来,同时站起身,大声怒斥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我是十二兵团的司令官,他胡从俊还不是!你要是觉得跟着我有屈你的才华,可以等他胡从俊真得当了司令官的时候再说话!”   萧参谋长只觉得自己是活活地吃了一个大大的绿头苍蝇,猛得下腹一阵搅疼,同时一股热流从下升起,直冲咽喉,嗓子不由得一甜,头向边上一歪,“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同时,他的身体也向一边栽去,他身边的一个参谋连忙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会场上,越发得寂静起来,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呆。   看到萧参谋气成了这个样子,黄维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过于伤人了,当下坐回自己的座位,面色缓和下来,同时话语也和缓了许多,却是向众人作着解释:“国防部的命令,我们还是要尊从的!如果不去,本人负不了这个责任!”   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   萧参谋长在这个时候,也缓和了过来,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血,对着黄维道:“黄司令,我的胃病又犯了,已经难以再担任如此重职,所以恳请您准许我辞去兵团参谋长一职,今天晚上我就随着运粮专车回南京治疗!”   黄维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道:“这件事还是等会后再说吧!”不过,从他的话语里,大家已然听出了他已然同意了萧参谋长的辞呈。   见到会场中没有人再出来反对,黄维这才强装出了笑意来,对着大家道:“那边不过几个小小的共匪,我们十二兵团拥有十八军、第十军还有十四军这样精锐的部队,有什么好怕的!我决定,已经过河的三个军:十八军、第十军和十四军,今天即各自向其正面之敌展开攻击,务必要在二十日攻下宿县,抵达徐州附近。另外,八十五军到达蒙城后,留下一个师守蒙城,其余的部队亦随三个军跟进!”   听到黄维的布置,大家都面面相觑,这就如果是在赶鸭子过河一样,呼拉拉地一片往前赶,哪里有什么章法!   四五个参谋、师长纷纷举手,要求发言,但是这个时候的黄总司令却不愿意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摆了摆手,当先地站了起来,并且大声地宣布着:“好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散会!”   萧参谋长只觉得刚才逐渐平复的下腹,又剧痛了起来。      第五六章 萧萧(二)      黄家庄,已然成了人间的地狱。   虽然粉碎了十一师突击队用火陷喷射器来消灭自己的企图,但是从刚才燃料瓶爆炸的那一时刻,看着强大的火焰瞬间将敌人的喷火手吞噬,黄新远终于有些心虚起来,敌人不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台喷火器,第四团里也没有那么多枪法出众的狙击手,也就是说敌人对这个院子攻击的失败也只是暂时的,如果还要与敌人僵持下去,第四团只怕真得如同郑政委所说,会被敌人全歼在黄家庄里。   没有人知道黄新远此时在想些什么,郑政委正与两个排长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准备在敌人还没有把这个院子合围之前,冲将出去来一个反击。   此时院里的烈火已然减弱了许多,这个院子里只要是能够燃烧的东西都烧着了起来,茅草的屋顶此时也在哔哔叭叭地燃烧着,时不时地往屋里还掉着灰屑,屋里也已然烟雾迷漫,呛得人咳个不停,同时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黄新远知道这几间屋子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说塌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   郑政委带着十几个人如猛虎下山一样地从火中冲了出去,院子外面陈大兴的队伍刚刚聚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部置封锁的火力,便被第四团的人冲出了一个缺口,双方在狭小的巷子里短兵相接,而国军突击队有些措手不及,纷纷向后退去,正给了他们一个可乘之机。当下,郑政委亲自在前开着道,黄新远也由一个战士背负着,紧紧随着这十几个人的队伍跑进了另一个院落里,而在他们刚刚跑出先前的院落时,便听到轰隆的一声,那个院子里的房屋全面倒掉,火焰一下子蹿起了老高。   “敌人跑进了这个院子里来了!”外面的国军纷纷喊着,又回拢了来,要将这所院子围住。   “快去再拿一个喷火器来!”不知道谁在大喊着,可是这声音此时在黄新远和郑政委听来,却比听到下流的咒骂还要难受。   大家气喘吁吁地靠着墙跟蹲下身体,两个战士扒在土墙上向外面张望着,随时准备回击敢于冲进院子里来的人。   “老郑!”黄新远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微弱的声音喊着。   郑政委跑到了他的近前,连忙问道:“老黄,有什么事?”   黄新远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老郑,让同志们撤吧!”   郑政委一楞,刚才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还被黄新远坚决地回绝,这才过了一个多小时,黄新远便想通了,但是,他还是有一些不放心地道:“老黄呀,我们没有上级的命令,擅自撤出黄家庄,妥当吗?”   黄新远看了他一眼,明白自己的这个老搭挡是在替自己担心,当下一声苦笑:“老郑呀,如今我们根本就守不住了,留在这里,等于是白白送死!”   郑政委点了点头,看来黄新远也已经看出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黄新远接着道:“老郑,你通知大家撤吧,就算是上级怪罪下来,我来担着,到时有什么事,你们全推到我的身上来!”   “好吧!”郑政委无奈地答应着,他却没有听出来,黄新远在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然做出了牺牲的准备。   郑政委派出通讯员向四下里还在坚守的第四团的战士们下达撤退的命令。可是在这个时候,说是撤退又谈何容易,此时的黄家庄各阵地里,双方依然是犬牙交错着,叫骂之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互相间的死斗还在如火如荼,实际上根本就撤不出去了!   ※※※   萧参谋在会议开完之后,马上不顾自己的疲劳,来到兵团通讯营,以加急的形式给十八军驻南京办事处拍了一封电报,要求十八军驻京办事处立即将此电抄拟发给此时还在居丧的胡从俊将军,在他看来,十二兵团此去,已然是凶多吉少了。   然后,萧参谋长又写一个辞呈,以自己旧病复发为由,恳请回京治疗,庄重地把这份辞职书递给了黄维司令官,黄司令客气地挽留了一番手,当即予以批准。萧参谋长拿着这封批准的辞职书,却有如吃了黄莲一样得苦涩,离开兵团指挥部后,又分别给第十军的覃军长及其下几个师长打了电话,告知上情,互道珍重。最后,在离开之前,他亲自来到了十八军的军部,面见杨涛军长,可是卫兵告诉他,杨军长去了涡河前线的十一师师部,亲自过去督战。   萧参谋长二话不说,立即驱车赶往城西十里的郎庄十一师临时师部。   ※※※   在十一师的临时指挥所里,张贤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杨涛军再一次亲自到来,虽然没有一丝责怪他的意思,也没有一丝要催促他的意思。但是张贤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你这边怎么样?”杨涛还是象以往一样地问着他。   “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都已经突破了敌人的主阵地,正在扩大战果!”张贤告诉他。   “好!”杨涛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上一次一一八师也是占领了敌人的部分阵地,却让他们又反击了回来,你这一回可要小心!”   “我知道!”张贤点了点头,同时胸有成竹地道:“军座放心就是了,这一次如果拿下了就跑不了,因为我们也占领了黄家庄!”   “哦?”杨涛一怔,连忙询问经过。   当下,张贤如实地说了出来。   杨涛听着直点着头,听到张贤说完,又追问着:“如今黄家庄里的情况怎么样?”   “陈大兴的第二波突击队已经顺利进入了黄家庄,黄家庄还在激战之中,那里有敌人一个团,团长是黄新远!”张贤告诉杨涛。   “黄新远!”杨涛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黄新远与张慕礼、以及王元灵,都曾是他当团长的时候,手下的营长、连长,曾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他将黄新远与张慕礼一起提拔起来,后来他升任为十一师师长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当上了团长,只是抗战胜利后的整编中,胡从俊为了提拔张贤,把黄新远调到了整编一一八旅任张贤的副手,这才与他脱离了关系。不过也幸亏黄新远去了一一八旅,否则当初倒霉的就不会是张贤,而是他杨涛了。不过,就算是没有张慕礼的死,杨涛也恨透了这个黄新远。当下听到黄新远在守黄家庄,愤怒之情自然不需言表,恨恨地道:“张贤,上一次在张凤集,你让黄新远跑了,这一次可是无论如何,你不能再让他跑了!这个家伙是我们十八军的耻辱,我要你们一定抓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贤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杨涛对黄新远也这么得痛恨,有些不解,问道:“军长,当初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不错呀,我恨他是情有可原的,你怎么也如此得恨他呢?”   杨涛看了他一眼,却悠悠地道:“我这个人喜欢爽快的人,便是敌人,只要光明磊落,我也会十分得佩服。可是这个黄新远却不一样,他欺骗了我们大家这么多年,到末了还心狠手辣地杀了张慕礼,何止我恨他,便是王元灵、徐海波以及我们十一师出来的每一个人,谁不恨他?”   张贤点了点头,当下庄重地应道:“好,军长,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黄新远跑掉,我这就去给陈大兴下命令!”   杨涛满意地点着头。   ※※※   既然准备撤离,便没有必要再做坚守,所以黄新远下令让大家突围,向村子北面转移。但是,这种转移的代价却并不比坚守的代价小。   一所院子里的十几个第四团的战士冲出来,随即与十一师突击队在狭小的巷子里发生枪战,黄家庄的院落挨得很近,所以小巷子也特别得多,这种巷子往往只能过两个人,而十一师突击队在夺取黄家庄之后,便于紧要的各处街口预设了火力,虽然经过一夜半日的激战,还有许多的火力点没有被第四团拔除,而在这个时候,这些火力点却成了堵住巷子的利剑,对于第四团来说,攻与守都处于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黄新远与郑政委这边的十几个人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说是要撤出去,根本就无法避开敌人在制高点处的封杀,如果这是在黑夜里,或许还可以利用夜的掩护,冲出些人去,可是这是在大白天里!昨天夜里,第四团都没有能够拿下这些火力点来,到这个时候再想去夺取地势之种,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在两次冲锋之后,大家还是被敌人强大的火力打了回来,还有两名战士不幸被击中,冲在前面的郑政委的帽子也被敌人打飞了出去。   “把院墙推倒!”黄新远大声地命令着。   这就仿佛是一个惊雷,立即惊醒了梦中的人们。   黄家庄的院墙几乎都是用土坯砖堆出来的,盖房子的时候,那些土坯砖还比较结实厚重,而砌院墙用的土坯砖却要窄小了许多,便是推不倒,两枚手榴弹也可以炸出个缺口来。   按照黄新远的建议,郑政委带着人很快便将这所院子的墙推倒出一个缺口,这个时候走巷子是非常危险的事,只好打通各个院子,形成一个可能通行的安全通道。   在坚守的时候,这个院墙还是一个依仗,而这个时候,却又成了累赘。事物就是这样,总有他的两面性,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郑政委一马当先着从推倒的院墙上疾步而过,可是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敌人的一枚手榴弹丢过来,就在巷子深处爆炸,沉闷的爆炸声与黄家庄里其他地方的爆炸声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枚弹片却飞得老高,不偏不倚正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他一头扑倒在地,鲜血汩汩而出,其中还夹杂着白色的浓液……   “老郑……”远远的,黄新远看到了自己的政委倒下去,经不住大声地呼喊起来!      第五六章 萧萧(三)      萧参谋长来到郎庄的时候,正是黄家庄争夺战打得紧急关头,见到萧参谋亲自来到郎庄,这令杨涛与张贤都有些诧异。   “我这次来,是要向两位辞行的!”萧参谋长开门见山,一见面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张贤与杨涛都愣了一下,杨涛很以为萧参谋长在开玩笑,笑道:“老萧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们玩笑!”   萧参谋长只觉得一股难奈的悲伤涌上心来,眼睛也有些泛红,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老杨,我说得这是真的,并不是玩笑!”   杨涛与张贤不由得也收住了笑容,杨涛连忙问道:“老萧,这是怎么回事?”   萧参谋长没有隐瞒,把黄维在早上十二兵团里招开的那个会议讲了出来,杨涛与张贤却是越听越是不对劲,张贤还没有怎么着,杨涛已然是满面的怒容。   说到最后,萧参谋不无忧虑地道:“很明显,刘伯承已经在前面布置了一个口袋,他却还不顾一切地指挥十二兵团去钻,我这是气呀,可是也没有办法,他是兵团的司令官。如今我的胃又作痛起来,所以只好辞职而去。老杨呀,在黄维的身边我已经呆不下去了,以后十二兵团、十八军还有我们土木系的这些兄弟们,可是就看你的了!”他说完,眼中满是泪水。   杨涛恨得直咬着牙,怒气冲冲地道:“这个黄书呆子,这是要把大家往火坑里头带呀,不行,我这就去找他,要他收回命令!”说着,马上起身,准备赶往十二兵团的指挥部。   萧参谋长却是摇了摇头,劝慰着道:“老杨,已经晚了,你再去跟他说也没有用的,黄维那个人惟命是从,他这也是奉上命,名正言顺,更何况如今命令已经传达了下去,第十军和第十四军已经行动了起来,你们十八军的命令此时也应该到了你的军部了,等你一回去就可以看到!”   “那也不能这样让大家去送死!”杨涛大吼着。   萧参谋长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这才又道:“前面的情况如何,也只是我的惴度,又没有实在的证据能够说明刘伯承在布局。这世上就有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杨,你也莫怪黄维了,他这个司令官当得其实就是一个传话筒,我只是希望他最好只是一个马谡,千万不要是成了赵括!”   杨涛与张贤都为之一愣,张贤马上明白过来,萧参谋长的这个比喻倒也很有深意,马谡与赵括这两个人都是中国古代纸上谈兵的典型,但是两个人却有很大的不同点,马谡的失误只是令蜀汉失去了一次战机,让诸葛亮不得不罢兵归川;而赵括却不一样,他的失误,直接造成了赵国四十万大军的被歼,那些被俘的赵国士兵被杀将白起残忍地集体活埋,这也是导致赵国亡国的一个主因!   虽然还是怀有一线的希望,杨涛依然不满地道:“便是要按上级命令行事,也要等八十五军过来吧?把严阵以待,一下子变成了倾巢而出,这么突然地改变作战计划,黄维连我这个同在蒙城的军长也不召集商议一下,这样擅自决定,根本就是视我等为鱼肉,毫无信义可言,我这就去联络第十军的覃军长以及十四军的熊军长,我们三个军长共同反对,拒绝他的命令,看他这个光杆司令还怎么当!”   一听杨涛说出了这种话来,萧参谋长马上严肃起来,严厉地批评着他道:“老杨,你不要再犯糊涂了,上一次你跟他顶着干,搞得十二兵团刚刚成立便鸡犬不宁,如今在这种大战来临的时候,你如果还这么跟他对着干,这就是兵变!现在已经不再是军阀混战的时候了,老头子那里你都说不过去,肯定是要杀头的!”   “是呀!”张贤也劝解着:“军座,我想黄长官没有通知你去开会,可能就是害怕你的反对,所以才这么不得已而为之。其实这也是上面的命令,无论怎么来说,就算是对也好,错也好,他都没有错,我们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萧参谋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贤的看法,同时又道:“老杨,你要是不愿意在他的手下做事,完全可以跟我一样,托词而去,没必要搞得这么僵持,倒是最后反被人说你是个不忠不义之人!”   显然萧参谋长的话说到了点子上面去了,杨涛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道:“老萧呀,你这个参谋长说走就能走得了,可是我这个当军长的,又如何能够一走了之呢?便是要走,也要经过老头子的允许,也要作些交接,要些许的时日!”   “如果你真得有心不做了,那就先写好辞呈,等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之后,再离开吧!”萧参谋长建议道。   杨涛点了点头。张贤也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他也有了杨涛一样的想法,既然所得非主,那就选择离开。他想,这一次军事行动之后,走的不会只有杨涛了,还会有他。   “老萧,你什么时候离开蒙城呢?”杨涛问道。   “今天晚上!”萧参谋长告诉他。   “这么快?”杨涛与张贤都不免得一愣。   萧参谋点了点头,告诉他们:“今天有蚌埠过来的三百辆美国大道机运粮的卡车,运来了一千五百多吨大米。今天晚上在粮食卸下来后,车队会装满我们十二兵团的伤员回蚌埠,我就跟着他们走!”   “是这样呀!”杨涛与张贤都有些怅然若失,萧参谋长历任过整编十一师的参谋长、整编十八军的参谋长,一直到十二兵团的参谋长,跟大家熟识以久,更主要的是他跟着胡从俊也很长时间,十分熟悉胡从俊的那一套战法,并且对解放军的作战方式也比较了解。如今,十二兵团参谋部里,他这么一走,剩下的文修等参谋人员,大部分都是黄维从他的军校里带过来的,理论水平很高,却没有多少的实战经验!   再将萧参谋长送出郎庄的时候,耳听着涡河北岸依然响起的隆隆枪炮之声,萧参谋长的心情越发得沉重了起来,望着满眼枯黄的草木,以及河边一片的萧瑟,他马上想起了一首诗来,经不住念出了声:“风萧萧兮涡河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把荆轲的诗改了两个字,把易水,改成了涡河,倒也恰如其分!   杨涛与张贤经不住对视了一眼,听着萧参谋长如此的感言,显然是心头有无限的悲愤,却无法说出。   萧参谋长走了,他却没有想到,一去不复还的不是他,而是送他的人。   ※※※   郑政委的突然牺牲,令黄新远有如被剜掉了心一样,痛不欲生起来,可是战斗的残酷已然不容他有丝毫留念,必须马上跟着队伍冲将出去,将郑政委的遗体抛弃当场。   其实,在这个时候,黄新远也是被一个战士背着冲出的院子,但是还是落在了队伍的后面,前面的那个排长速度很快,带着人已然冲进了另一个院子里,也就在黄新远与背着他的战士踏进这个新院落的时候,却听得前面又是一声得爆炸,那个冲在前面的排长当场被炸飞了天,几个战士同时倒在了地上,随之院子里面的屋子里响起了哒哒的冲锋枪与轻机枪的扫射之声,这十几个人的队伍一下子被扫中了五六个人。   因为情况的错综复杂,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院子原来并没有被第四团攻克,是敌人的防区。   “退回来!”黄新远紧急地命令着,那个背着他的战士反应很是伶俐,迅速地返身,可是这个刚刚还被他们占据的院子里,已然出现了敌人,他们已经无处可退了!   “把我放下!”黄新远命令着这个背着他的战士。   这个战士愣了愣,在一处半倒的墙角,放下了他来。   “去把大家召集过来!”他再次命令着。   这个战士低喊着:“大家快过来!”   七八个战士们围了过来。   黄新远指着自己身侧的一条死胡同,对着大家道:“你们大家听着!给我留下两枚手榴弹,你们几个人先跑到这边的巷子里去。一会儿我把院子那边的敌人吸引过来,你们就从这个院子里冲过去,过了这院子就可以冲出村外,别回头,你们一直跑,然后去小王庄向吴旅长报告!”黄新远在这个时候,十分沉稳,口齿也清晰万分。   “团长,我们要带着你一起走!”这个背他的战士当先地几乎要哭出声来!   “带着我,你们谁也走不了!”黄新远嘶哑地声音断喝着,如今他的腿脚几乎是麻木的,根本没有知觉,他不愿意再拖累任何人。“你们跑出去,还可以向上面报告这里的情况,要是跟着我,谁也跑不出去,到时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了!”他急急地说着,耳听着院子那边的敌人越来越近了。   “团长!……”这个战士已然哭了出来。   “快走!”黄新远大声地命令着。   一个战士当先着按着黄新远的所指冲进了那个死胡同,说是死胡同,其实在这个时候,挨着边上院子的那堵墙已经塌了一半,如果院子里没有敌人,他们都可以穿过这个院子,跳到村外去。可是,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哒哒的声音还在响起来。见有人跑了,跟着那个战士之后,又有三个战士紧随其后。   “快走,没时间了!”黄新远再一次大声地命令着。   这个战士这才丢下了两枚手榴弹,与大家一起,向着他所指的那条小巷子跑去。   看看大家都隐蔽了起来,黄新远这才对着巷子里的众人,露出了笑意,然后回转身,拖着不能动的双腿,坚难地爬行着到了断墙的另一边,却是扯着脖子高喊着:“我是团长黄新远,你们要来抓的就快来吧!”   院子里的枪声蓦然停止,而另一边院子里的敌人也小心地踩着地上的碎片而来。   “我是黄新远,抓住我可以领一千个大洋呀!”黄新远哈哈大笑着,仿佛这不是在战场上,而是一场游戏。   两边院子里的国军士兵都纷纷现出身形,看到断墙外的黄新远不过一个人,而且四周也不见其他的共军,看他的样子,双脚显然是走不了了,刚才还有些疑惑,在这个时候却又都欣喜起来。   已经有人向着黄新远围了过来,黄新远猛然地拿起一枚手榴弹,娴熟地拧开盖子拉出引信,等了几秒钟,那些靠近过来的国军士兵见状,连忙纷纷趴到了地上,而几乎与此同时,黄新远的手榴弹出甩了出来,却是在半空中炸裂,弹片四散而下,四下里马上响起了哎呀的痛苦叫声,显然有人被弹片击中了。   看着敌人如此狼狈的样子,黄新远不由得哈哈大笑着,再一次喊着:“我是黄新远,要来抓就快来抓我!”   “妈的,他那还有一枚手榴弹!”国军中,不知道是谁眼尖,喊出声来。   “把他击毙算了!”另一个国军怒骂着。   “还是抓活的吧!”又一个国军士兵喊着:“抓活的可以有一千赏钱,死的只有五百!”   显然,大洋的魅力还是出现了效果,陈大兴已经向全体的士兵进行了通告,这个奖赏是张师长亲自说出来的。   “我是黄新远!有种的过来抓我呀!”黄新远还是叫嚣着。   可是四周的这些国军士兵们却没有人再敢向前靠近,而谁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姓黄的,你他娘的喊个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熊三娃忽然从边上的院子里挺出身来,怒气冲冲地直直地黄新远冲来。   看到熊三娃突然出现,黄新远愣了一下,经不住叫出声来:“熊三娃,你跟着张贤不会有好结果的!”   熊三娃却不屑一顾地道:“你以为我是尹剑呀,被你那么一说就说动了心!我呸!”话是这么说,走过来的时候,也显出极为小心的样子。   眼见着熊三娃已经离着自己十步以内,黄新远叹了一口气,却是喃喃地道:“三娃呀,没有想到,你会陪着我来死,哎!……”他没有再说出去,却是缓缓举起了手中最后一枚手榴弹,拧开了木柄下的盖子,准备将里面的引线拉响。   “小心!”很多国军士兵不由得在为熊三娃喊了起来。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砰!”地一声,黄新远刚刚举起的准备拉响引线右手蓦然垂了下去,他的手腕之处也喷出了一星血花,一颗子弹正从他的手腕中穿过去,这一枪打得又准又狠。   熊三娃就像是一条凶狠的狼,只一扑,已然抢到了他的身侧,根本没有使出多少力来,便夺下了他手中的手榴弹。四周的国军战士们见壮,于是一哄而上,扑了上去。   黄新远被熊三娃制伏地瞬间,透过冲将上来的人群缝隙,分明地看到陈大兴从一面墙后现出身来,手里举着一把狙击步枪,那枪口还袅袅地冒着烟,正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这边。   “陈大兴,你个王八蛋!”黄新远愤怒地大吼起来:“你为什么不一枪打死我!”   陈大兴只觉得心头一阵得苦涩,面对自己昔日的团长,他无言以对,毕竟在黄新远当三十二团团长的时候,对他不薄。   “你叫什么叫!会有你好死的!”熊三娃却毫无怜悯之心,粗暴地拧过他的双手,令他感到一阵得巨痛,他却强咬着牙关,竟然没有哼上一声!   就在这些国军士兵兴奋地跑过来,想要看清楚敌人团长模样的时候,那几个躲在死胡同里的第四团战士们,含着泪穿过那间已然空荡的院子,向村外飞奔而去……      第五七章 板桥(一)      十一月十九日的傍晚时分,十八军的第十一师与一一八师终于撕破了由中野一纵防守的涡河防线,占领了大部分的沿河阵地,在这种情况之下,中野一纵的王勇司令员不得不下达了沿河部队后撤的命令,放弃在涡河的阻击。   在天黑之前,张贤渡过了涡河,站在了黄家庄之外,可是这个时候的黄家庄,已然不再是一个村庄,不过是一片的废墟,到处都是断垣残壁,硝烟的味道还浓浓地呛人耳鼻,许多的地方还在燃烧着,火焰跳动着,就好象妖魔在乱舞。只有两三所民房还坚持地挺立在原地,没有倒将下去,却也倚里歪斜着,摇摇欲坠。   穿行在黄家庄已然被尸体拥塞的街巷之间,到处还可以看到国共双方士兵们搏斗后留下的痕迹,四处里都可以听到不绝于耳的呻吟声,这其中有十一师的伤员,同样,也有成为俘虏的共军的伤员,只是满村飘荡着刺鼻的焦灼之味,令人不知不觉得就会掩住自己的鼻孔,而这味道中,更多夹杂着的是被烧得焦臭的尸体之味。   陈大兴带着几个突击队员,一脸黑灰地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却远没有胜利之后的喜悦,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困惑之态,他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过来,没有言笑,只是立正起来向着自己的长官敬了一个礼。他身后的突击队员们,也一起立正敬礼。   张贤也站直了身体,庄重地对着自己这些可爱的士兵们还了一个礼,然后走到了陈大兴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由衷地赞叹着:“你们真是好样的!”   “多谢长官夸奖!”陈大兴只是如此客气地回应着。   “你们抓到了黄新远,人呢?”张贤询问着,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陈大兴呆了一呆,答着:“在老黄家大院里,被三娃看着呢!”   “好,带我去看看!”张贤道。   陈大兴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迟疑了一下,却是怯怯地问道:“师座,你会杀了他吗?”   张贤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来,陈大兴与黄新远之间,也曾是与自己一样得亲密,在他的心里面,自然不希望黄新远会去死。但是,对于他来说,黄新远就是一个奸细,曾经是他的耻辱,更何况他也曾当着自己大哥张慕礼遗孀之面,亲口应允要为张慕礼报仇的。在这个时候,他无法给陈大兴一个明确的答复,只能含糊地答着:“他的生与死,要看军长怎么来处理了!”   陈大兴没有再问下去,其实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以张贤此时在十八军里的地位,俨然就是除了杨涛军长之后的第二号人物,只要他说上一句话,杨涛军长定然是言听计从的。   “我……我不想再去见到黄新远了!”陈大兴终于嗫嚅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对不起黄新远的。   张贤又怔了下,点了点头,没有再去强求他。   ※※※   在老黄家的大院里,那个高耸着的碉楼还在,只是四周的院墙尽皆坍塌,只两间土屋还没有倒,可是墙上却布满了弹孔。   走进其中的一间土屋里,黄新远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双手被捆着,靠在一个墙角之下坐着,却是紧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一样,任凭着身边的熊三娃百般地辱骂,他却一声不吭。   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熊三娃马上站起身来,想要高声怒骂,转过身看到了张贤的时候,马上惊叫出声来:“哥,你怎么来了?”   张贤没有回答,示意着身后的警卫退出屋去,大踏步地走到了黄新远的面前。   黄新远依然紧闭着眼睛,虽然双手被捆,却显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光着头没有戴帽子,还是和原来一样留着齐短的平头,只是和以前相比,明显得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整张脸腊黄瘦削,眼窝阴黑地深陷进去,鼻子还是和以前那样尖隆着,原本显得十分坚毅的下巴上,此时却是布满了绒黑的胡子茬。   “哥,他在装睡,我知道!”熊三娃指着黄新远骂道:“这个狗东西,被我抓到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要不是听从你的命令,我早就把他枪毙了!”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面前的这个老熟人道:“黄新远,你真得能睡得下去吗?”   黄新远还是没有回答,眼睛依然紧闭着。   张贤搬过了一把椅子,稳稳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其实对于他来说,面对黄新远真得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他之所以要过来看看这个黄团长,其实就是要平息自己的怒气,可是看到此时他的这副模样,这股怒气又消了不少。   原以为黄新远还是会以沉默对抗,张贤并不指望他有什么回复,在他看来,黄新远也是一个将死的人,他只是坐一会儿看看他最后的样子,就准备离开,然后会命令人将他直接拉出去枪决了事,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这个时候,久未发声的黄新远却开了口:“张贤,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见我,所以我也一直在等你到来!”他说着,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眸子并不避讳地直视着张贤的眼睛。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把身边的人与流逝的时间都抛在了脑后。   良久,黄新远却是当先地笑了,张贤却皱起眉头来,在这个时候,黄新远还能够笑出来,此人的心境的确不同一般。   “张贤,还记得你当初刚刚当上一一八旅旅长的时候,请我们大家吃饭时所说话吗?”黄新远问道。   张贤愣了一下,那一次的宴请,是大家的一次难忘经历,也是众人友谊的结束。在那之前,他已经对黄新远有所怀疑了。   他还是摇了摇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说了些什么,早就忘记了!”   黄新远笑了笑,道:“我还记得,你说你与大家相识一场是一个缘分,希望能和大家结个善缘,而非恶缘,如今,这话还历历地响在我的耳畔!”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却是越发地鄙夷起来,嘲讽地道:“是呀,我是这么说的,我也希望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你却把我们大家都欺骗了,尤其是张慕礼大哥!”   听到张贤提到了张慕礼,黄新远的笑容马上凝固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是紧跟着却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是呀,我们大家能够相识一场,前世不知道修了多少年呢,我也想与你们结个善缘,但是时事弄人,如果当初国共两党能够真正的坐下来,都能以国家与民族利益为重,组建联合政府,那么这个善缘还是可以结下来的!要怪就只能怪蒋介石,怪你们这些黑恶腐朽的国民党反动派,是你们当先地撕毁了停战协议,否则,你我也不会这样兵戎相见!”   “黄新远,你不要再妖言惑众了!”张贤不由得愤怒了起来:“我不管你什么主义,也不管你什么信仰,我只想问一问你,还知道什么是信义吗?”   黄新远怔了一下,却又是一阵地大笑:“张贤呀,我一直很佩服你的胆识与见识,从来就觉得你是一个人才。说实在的,今天我败在你的手上,我也无言以对。只是,张贤,我没有想到你却还是如此得愚腐,难道你还想指望所有的人都来做宋襄公吗?”   “宋襄公也比你强!”张贤反唇相讥着:“张慕礼大哥生前把你当成挚友,对你倾心无私,可是你……!”他说着激动了起来,又想起了叶大嫂带着两个子女凄凉地离开武汉的情景,眼中不由得有了泪花。   看着张贤如此的样子,黄新远也不由得愧疚了起来,他知道张贤与张慕礼的关系,还是辩白着:“不错,要说我这一生最为后悔的事,就是打死了张慕礼,但是这也是当时我不得已而为之的!国共两党之间,在这个时候已经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对于我们这些革命者来说,革命是来不得一点得客套、一点义气的!张贤,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真得很后悔,你从我的身边逃走,当时我为什么还要把你放了过去!”张贤却是一字一板地道。   黄新远愣住了,猛然想起自己和钱雄风从一一八旅里出逃的情景,虽然开始的时候,是他制住了张贤,但是在最后却被张贤反而制住了他,若不是张贤念着弟弟张义的求情,念着往日的友谊,他早就成了张贤枪之下鬼。刚才自己的反问,对于张贤来说,显然是不成立的。   “你们这些自居的革命者,其实都是一群无情无义的人!”张贤愤怒地骂道。   黄新远却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了自己父母,自己的妻儿,以及许许多多已然逝去、或者还未逝去的亲朋好友,他少年时抛家舍业,立志救国,为了这个美好的愿望,他参加了共产党!选择了革命!可是如今想一想,却真得如张贤所骂得一样,对自己的亲人,对自己的好友,却是有些无情无义了!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黄新远忽然想起了这首诗来,这首诗是那次张贤宴请大家的时候,由感而发的。这个时候,他将之念出来,却是有着同样的感慨!   张贤怔了怔,这难道就是黄新远的回答?而这首诗,却正是当初自己的志向,而黄新远却还嘲笑过他,用另一首诗来回应:“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头毛堕落魄,飞扬百草头!”什么时候,他与自己倒置了起来。   “如今,你再一次落在我的手里,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张贤不想再跟他哆嗦下去,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黄新远又一次睁开眼睛,却有些凄凉地笑了笑,道:“张贤,我和你可能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死在你的手里面,我也认了,只是你我认识这么久,也算是老朋友了,临死前我有一句话想要奉劝你一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张贤想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对着他道:“黄新远,如果你还是要说什么你们共产党必胜,我们国民党必败什么的,就省了吧!”   黄新远笑了笑,摇着头,道:“我只是给你一个人生忠告!”   “哦,那请讲!”   黄新远点了下头,这才悠悠地道:“张贤,你最大的优点是重情重义,倒是很有远古的侠风!可是,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   张贤略微思索了一下,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仿佛是猜出了他的怀疑,黄新远笑了一下,道:“重情义并不是不好,但是,俗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留恋的是这万恶的旧社会,而排斥打破旧社会新建的新社会,那么,这份所重的情义,将带你走向一个不归路!”   张贤又皱起了眉头来,说来说去,黄新远还是说到了他不愿意听的共产党的说教上来了,不过,看他如此诚挚的态度,并不是象以前那样把自己当成了敌人,而是当成了朋友!当下,他淡淡地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自会好自为之的!你还是自己选择一下,你的归路吧!”   黄新远点了点头,反而显出轻松的样子,道:“人最怕的就是一死,如今对于死,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只希望你能够让我少受点罪,一枪命中!”   张贤点了点头,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会一枪击中你的心脏,不会有多少痛苦,也不会让你面目全非的!而且,会给你买口棺材,选一个好的地方埋了,然后再给你立个碑,让你的家人容易找到!”   “如此多谢了!”黄新远依然面露着笑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张贤忽然有些悲哀,面前的这个人,也曾是他出生入死的同袍,可是在内战的战场上,大家已然把这些兄弟同袍之谊,化成了难以消解的恨!      第五七章 板桥(二)      黄新远被张贤枪决了,在这个晚上,张贤一个人坐在静静地涡河北岸,尽管此时的硝烟还未散去,他却觉得心里头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他默默地向地上洒了一碗酒,以告慰结义的大哥张慕礼的英魂,在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算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心事。当初在叶大姐带着子女离开武汉的时候,他曾向她许诺过,要为张慕礼大哥报仇,如今虽然已经实现了这个诺言,可是他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黄新远与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作为一个不同政见者,黄新远的执著未必就是错的,很可能一切让他说中。   不归路!其实,张贤自己也非常清楚,自从他跟着胡从俊由武汉出发,踏上内战的战场之上,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又何止到现在所能够回头的呢?   杨涛军长回到十八军,果然接到了黄维司令官的命令,作为同城的指挥官,黄维开会作出如此重要的决定,却没有通知他来参加,他自然十分气愤,于是还是忍不住冲进了十二兵团的指挥部,去面见黄总司令官。   对于杨涛的到来,显然已经是在黄维的意料之中了,他将国防部的急令拿出来,这是上面的命令,杨涛也无话可说。黄司令官最后倒是十分婉转,明白地告诉他,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之后,他就会坚决地离开十二兵团,一心一意地去办自己的军校,到时会推荐胡从俊来担任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官,同时也会向国防部建议杨涛来担任兵团的副司令官。   面对黄总司令的语重心长的软话,杨涛刚来时的冲火也被冲得消散了下去,其实他心里有明白,黄维之所以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讨好,还是因为此时自己身为十八军的军长,是他所要倚仗的人。   说到最后,杨涛建议即使按国防部的命令行事,也要等到吴周带着后面的八十五军赶到,最少要在蒙城驻派一个军的兵力以作后盾,有了蒙城,十二兵团就有了可以支撑的一个点。   但是,黄维还是拿着上面的命令来搪塞着,国防部要求十二兵团必须要在二十日克复宿县,如今已经是十九日了,只有一天的时间,不大举出动,又如何能够达到目标?而且,他也向杨涛军长保证,吴副司令带着八十五军以及十八军的四十九师会紧随其后而来,到时他会安排八十五军出一个师驻守蒙城,只有守住蒙城,十二兵团就不会有太大的事。如今对于十二兵团来说,最紧要的不是给自己留后路,而是必须要勇往直前。   杨涛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此时的第十军与第十四军已经行动了起来,越过了涡河向北挺进,虽然他有一种明之其不可为的预感,到这个时候,也只好照命行事。   这一次黄维一改以往以十八军为作先锋的行军模式,而以十四军为前导,直接越过了十八军的涡河阵地,向宿县方向挺进。   既然是这样,杨涛也就乐得让十八军尾随其后,正好可以休息一宿。   杨涛向自己手下的两位师长传达了上面的命令,虽然有许多怨言,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鼓励大家,勇往直前。   此时此刻,张贤心头却是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在他从军史上,在以往任何时候也不曾有过的心境,便是当初被鬼子围困在死城常德,他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得心慌过,他隐隐地觉得,黄司令官的命令,就是要将十二兵团带往不归路!   ※※※   刘兴华面色凝重地盯视着面前的地图,侦察员已经向他报告,敌十二兵团的先头部队第十四军已经离着越过了奶奶庙,直扑他们襄河纵队防守的板桥集而来。   板桥集,位于蒙城的东北,在北淝河的南岸,是蒙城通往宿县公路上的必经之地。从蒙城往宿县,有三条路可走,最便捷的一条路就是沿着蒙宿公路,向东北越过奶奶庙、板桥集、在南坪集渡过浍河,便可以直达宿县;以这条公路为中心,东面与西面各有一条几乎是平行的道路通往宿县,只是大部分为车马可过的大土路,远不如这条蒙宿公路好走。以十二兵团的机动能力,肯定只会选择沿着这条蒙宿公路前行。   而不管是十二兵团选择哪一条路来走,蒙城与宿县之间都横着十三条大小河流,如今襄河纵队所防卫的就是这十三条河流中仅次于涡河与浍河的北淝河。   中原野战军的通报已经传达了下来,王勇的中野一纵在蒙城对面的涡河防线已然被敌人突破,中野一纵损失惨重,已然撤离了涡河沿岸的阵地,退向板桥集之后的南坪集那边,配合友军在浍河重组防御,在经过板桥集的时候,王勇司令员专门来见刘兴华,刘兴华这才知道,黄新远的第四团已然被张贤的第十一师尽灭,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刘,这一次可是硬仗,你们襄河纵队可要小心了!”王勇司令员不无焦虑地告诫着他。   刘兴华点了点头,如果按照以往的打法,以刘司令员的战略方针,根本不会与敌人硬碰硬地对垒,蒙城与宿县之间十三道河流,就是十三道天然的屏障,各部队完全可以让开正面,埋伏两厢,等敌人渡河之时对敌进行狙杀与攻击,以求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令其减员,迫其缓步!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上面要求各部队据河而守,以正面防卫的形式,以求最大限度地阻拦敌人前进的步伐。刘兴华知道,此时在徐州以东地碾庄附近,华东野战军的主力正在围歼黄伯韬的第七兵团,看来,中央是下达了最终的决心,是要来打这一个大仗了。中原野战军在这个时候,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配合华东野战军的作战,不管有多大的牺牲,也要阻击敌十二兵团的求援,以求达到必须完成的作战目标。   “老王,你有什么好的经验可以总结给我吗?”刘兴华谦虚地问着自己的老朋友。   王勇笑了笑,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你跟十八军可是老的冤家对头,打得交道也比我多了很多,你的经验比我多不少,我还没有向你请教呢,你却先来向我请教了!”   刘兴华也笑笑,道:“老王,你别说得这么客气,我们大家都是互相讨教的。你们中野一纵在涡河与敌人打了两天两夜,就那么一万人不到,却挡住敌人十万的大军这么久,如果让我们襄河纵队来打,我只怕连一日一夜也很难挺住!呵呵,上一次的颍河本来想好好的打一场,哪想到张贤那个家伙却从下游绕过了河,令我不得不下令撤退!”   听到他如此一说,王勇的面色也严肃起来,正经地道:“别说,老刘,我还真得有些教训要告诉你!”   “哦!”刘兴华忙道:“请讲!”   王勇道:“黄维兵团下面能战斗的不过十八军、第十军而已,其中又以十八军的十一师和第十军的十八师最为强悍,而这两个师,又以张贤的十一师最为突出,如果你能够打败张贤,那么,十二兵团里的其他敌部也就不足挂齿了。”   “这些我都知道!”刘兴华道。   王勇接着道:“其实这个张贤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人就是诡计多端了一些。这一次的涡河阻击战,如果我们不是在防线上有一个遗漏,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让他得以能够偷袭黄家庄,这场战斗也不会打到这种结果。张贤最善长的是正面佯攻,侧面突破,这说明他害怕伤亡,如果我们跟他正面对决,不给他以可乘之机,在强攻不下的情况之下,他定然不能持久!”   刘兴华愣了一下,印象里,张贤的确是一个十分在乎自己伤亡的人,可是,他却不能苟同王勇的看法,这点并不应该是张贤的弱点,包括他自己当这个襄河纵队的司令员,其实也是与张贤一样,对纵队的伤亡十分看重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王勇那样不怕牺牲的精神,所以襄河纵队也始终只能作为中原军区里的一个二流部队存在。   王勇走了,但是刘兴华还是从他的总结中得出了一点教训,他说得不错,只要不给张贤以可乘之机,在强攻不下的情况之下,他定然不能坚持多久!可是,要想布置出一个无懈可击的防线出来,又谈何容易呀?张贤本身就是一个能打防御战的高手,而他在这方面却也自承远远不及,如今这条北淝河的防线,要怎生得在拦住敌人的去路的同时,还要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呢?刘兴华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阻击战最重要的是要修建必要的防御工事,如今,对于刘兴华来说,只有把这些工事修得更多,修得更好,修得更结实,修得更加牢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刘兴华亲自在自己纵队的北淝河沿线查着地图,巡视着阵地以及各种工事,他还记得当初象河关战役的时候,就是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没有去视察关山阵地,最终倒置了那场战斗的失败。所以,在这一次的北淝河阵地上,他察看得十分仔细,连他身边的警卫员武小阳也有些不解,不明白地问着他:“司令员,这已经是第五道沟了,你让大家挖得还要跟第一道沟那么深那么宽,有用吗?敌人只怕连第一道沟都过不来的!”   刘兴华转过头来,却是一瞪眼:“武小阳呀,你别跟我想当然的!这仗没有胜利之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总是存在着那么一丝的侥幸,那么我看你离着死已经不远了!”   武小阳不由得一吐舌头,不敢再问下去,跟了刘兴华这么久,刘司令还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他的身边,石头与何大栓也互相对视了一眼,发觉纵队司令的脾气这两日也大了许多,看看刘兴华又钻进了一个地堡里面去看,何大栓把武小阳拉到了一边,责怪地道:“武哥,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你明知道咱们司令员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在上火,你还问这些没用的话,真没有张义哥那么有眼力劲儿!”   武小阳的脸不由得憋得通红,却是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石头却是眼尖,望着远处正在带着一群民夫运着土方、喊着号子的一位女干部,不由得喊了起来:“咦,那不是政工队的王队长吗?”说着,大叫起来:“王队长!王队长!”   王芹显然已经听到了,转过身来,看到了他们,好象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跑了过来,一见到武小阳便不由得笑着道:“呵呵,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何大栓指了指边上的那个地堡,向她努了努嘴,小声地道:“司令员在里面呢!”   王芹已然明白了过来,没有再问下去,却是从随身背着的军包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布鞋来,递给了武小阳。   武小阳愣愣地接到手中,有些不明白地问道:“给我的吗?”   王芹却是摇了摇头,告诉他:“这是春妮给张义做的,早就做好了,放在政工队她的包裹里,只是因为她受了伤,还在养伤,上一次你们去看她的时候,这双鞋又不在那里。她让我把这双鞋带给张义,我也一直在忙着动员村民们支前,没有空去找他。小武,我知道你跟张义是最要好的朋友,还是你帮我带给他吧!”   武小阳只觉得心里酸溜溜地不是滋味,忍不住埋怨着:“春妮都给张义哥做过了一双鞋了,这又做了一双,她怎么不给我也做一双呢?”   王芹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却并没有给他一个解释,转身大踏步地离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第五七章 板桥(三)      十四军作为十二兵团的前锋,越过了奶奶庙,很快地抵达了北淝河南岸的板桥集,此时,他们所遭遇的却是如同十八军在蒙城附近被阻涡河南岸一样的境地,但是,十四军却没有十八军那么强大的战力,足足打了一个晚上又加上了半天,也没有能够突过河去。到二十日中午的时候,杨涛带着经过一夜休整的十八军从后面赶了过来。   黄维面对着十四军的熊军长却是一脸得铁青,一路上,十二兵团都是在倚仗着十八军在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从确山出来,一路上经过洪河、颍河以及蒙城之北的涡河,原打算少些对杨涛所率领的十八军的倚靠,所以才会让十四军来打一个前战,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十四军的熊军长却很是委屈,强自辩解着:“司令,守北淝河的我们的老对手,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原先与他们打,他们都是打一下就跑的,这一次他们却不同以往,跟我们拼了命了。他们把蒙宿公路上的桥都炸了,而且在这条北淝河的北岸,修筑了几公里长的数条沿河工事,不仅是一道,听空军报告,最少也有五道六道,比涡河的共军阵地搞得还要多还要宽。我们的士兵冲过去的时候,已经伤亡了不少,可是还没有等站稳脚跟,他们的第二道防线里马上就会有人逆袭过来,将大家打到河里。我采用梯队攻击,第一梯队占领河沿阵地后,第二梯队马上交替上去,对他们的第二道防线进行攻击,可是,他们却避开我们的正面,向两侧撤退,直到我们撞到了他的第三道防线,他们那些撤走的人却又回转身来对我们进行封堵,对我们进行两面夹击,这么打来,我的部队伤亡太大了!”   看着十四军熊军长灰头土脑的样子,黄维却有些无可奈何,上面给他的限令是要他在二十日克复宿县,今天就是二十号了,十二兵团还被堵在北淝河南的板桥集无法前行,要想按上峰的计划达到目标,是根本无法完成了。想一想十八军打涡河的时候,也打了两天两夜,十四军的实力远逊于十八军,要想在短时间内拿下北淝河来,那也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了。   杨涛带着张贤与王元灵这两位师长走了过来,十八军已经到达板桥集之外,此时正在列队休息之中,作为主官的他们来到十二兵团的临时指挥部,是要来探听前面的状况,以及等待军团指挥部的进一步指示的。   一见到黄维,杨涛军长便有些担忧地道:“黄司令,今天无论如何是到不了宿县城下了,就算是我们现在能过北淝河,前面还有浍河、沱河等着呢!”   面对严酷的现实,黄维不得不点了点头,只能无可奈何地道:“形势如此,我们只好尽力为之了!”   杨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又旧事重提:“钧座,我看不如我们重新回转蒙城,按萧参谋长的方案重新布局,这样一来还不至于过于被动!”   一听到杨涛又提及此事,黄维的脸却有些挂不住了,萧参谋长的三个方案都已经被他当场回绝,这才过了一天,便又回到那三案之中,他这个兵团总司令也太出尔反尔了,更何况这才刚刚从蒙城出来,就这么退将回去,如果第七兵团真得被歼,国防部追究下来,他连一点的说词也没有。   “杨军长,才遇挫折便思退却,你这哪里还有一个军人的精神?”黄维严肃起来,板着脸反问着他。   杨涛被他如此一说,反而脸红了起来,却是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看着面前这两个军长,黄维只觉得自己也一肚子的火气,熊军长听话,却没有能力;杨军长有能力,却不听话。可是到这个时候,仗还是要打,河还是要过的,只能板着脸命令着:“杨军长,你们十八军马上协同第十军拿下共军北淝河防线,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全军渡过北淝河!”   杨涛怔了怔,极不情愿地道了声:“是!”   ※※※   当下,杨涛与十四军的熊军长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两个军分别从东西两面分别抢渡,由十四军负责板桥集的西面正面的渡口,而十八军转向下游,在五里之外的刘家湾附近渡河。   决定作出来后,杨涛马上布置以十一师为前锋,当先开赴到刘家湾。   北淝河并没有涡河宽大,但是水却很深,便是徒涉的地方也要没腰了,所以针对这种情况,张贤知道必须要先搭桥,才便于大部队的迅速通过,如果大家真得徒涉过河,就算能够顺利地冲到对岸,在这个寒风料峭的冬日里,只怕还没有开打,就先要感冒了。   十一师工兵营的营长是叶思齐少校,是与张贤同年的军校生,原本是十八师的工兵连长,因为作战勇敢,所以被张贤要过来当了十一师的工兵营长。三个月前,他刚刚新结的婚,张贤还专门给他送了块表来当作新婚的祝礼。   叶营长是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工兵了,对于架桥、修路这些工作十分熟悉,而且每次完成的任务都非常出色,不仅快,而且好!深得张贤的喜欢。   张贤在与叶思齐布置完了任务之后,便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候。让他赶快去准备,在这期间,他命令三十二团的熊开平团长,派出一个营,徒涉过河,以夺取一个沿河的滩涂作为阵地,掩护工兵团架桥成功。   在这个时候,因为时间的紧迫,根本不容他有一丝侦察地形及对岸敌情的机会,只能硬起头皮来强攻。不过,自从知道此时北淝河对岸的是刘兴华的襄河纵队之后,张贤却又放下了心来,毕竟与襄河纵队交手不止一次了,彼此双方都对对方有着深足的了解,而最近一次的交手,也不过是前几日在颍河的突破战。   突破战在强大的炮火的打击之下拉开了序幕,三十二团团长熊开平以第一营为突击队,在营长姚昱的亲自带领之下,徒涉过北淝河,乘着南岸炽烈的炮火掩护,相机占领沿河的两处滩涂,并且紧急构筑起了两道临时的工事。为了能够占住脚跟,姚昱命令一个连拿下了滩涂之前的一个襄河纵队的河岸阵地,便以此为楔子,牢牢地钉在了那里,任凭着襄河纵队又从四下里向这里反扑过来,第一营始终未退。   此时,在这一河段防卫的却是襄河纵队最弱的第三旅,旅长方达早已经得到了纵队司令刘兴华的死令,要求全旅必须要死守河岸阵地,不能放敌人一兵一卒过河。只是到这仗打起来的时候,这个方旅长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及至听到已经被敌人抢渡过河时,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连忙组织起两个连的兵力进行着反击,希望能够一举夺回自己已失的阵地。   当刘兴华得知在刘家湾出现敌人渡河部队之时,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此时他的目光还在板桥集正面的敌十四军的身上,将襄河纵队的主力第一旅与第二旅全部放在了这里,与十四军的交战从十九日夜里就已经开始,一直到二十日的中午,襄河纵队都十分成功地阻止了敌人的突破,当然,为此,襄河纵队的第一旅与第二旅也负出了不小的伤亡。突然接到第三旅旅长方达的报告,说是自己的正面有大批的国军强渡北淝河,这自然令刘兴华马上想到了当初十八军偷过涡河的诡计,他马上意识到,如果敌人有一个师从刘家湾那边强攻过来,以第三旅力量可能很难阻止住敌人的突破,而他的深层次里,也隐隐地感觉到,那个在东面强渡的,很可能就是他的老对手,也是十二兵团中最难缠的敌十一师!   想到这里,刘兴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马上将自己留作预备队的警卫团派往东面,以协助方达的第三旅守住河防。   ※※※   在一个小时里,有很多的事可以完成,姚昱的三十二团一营抢占北岸阵地之后,叶思齐营长也带着工兵营紧张地在北淝河上架起了桥来。   对于十一师的这个野战工兵营来说,远没有十八军工兵团那么好用的架桥器械,更不要说什么有快速纵队工兵连那样的制式材料,这支工兵营只不过比步兵营多出了几把斧头和锯子,便是连最基本的铁丝、绳索、两爪丁等物也少之又少,因为根本就没有配备车辆、马匹来拉运物资,所以能够用到的东西几乎就没有,一切只能靠两手两脚。在平常的时候,这个工兵营其实就是可以当作步兵营的后备队来用的。此时,工兵营在叶思齐营长的带领之下,在这一个小时里,都是在自筹材料。   说是自筹材料,其实就是到附近的村镇上的百姓民家里,去搜取木板、绳索之类,说白了,就如同抢夺一般,如果实在找不到,便拆卸民家的门板、床板等物。十一师的工兵营如何也算是王牌师里的部队,但是面对现实的情况,虽然有扰民之嫌,张贤也只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不至于影响太坏,还是让叶营长按市价将所得之物换作银元发给百姓。   在架桥的时候,工兵营首先在自己这边的岸上,用所得的木板、绳索串接成“索吊桥”状,然后再派一排会游泳的士兵,在对岸敌人的枪林弹雨之下,冒死背负着牵引绳索,游过或者泅渡到对面的敌人所占岸上,再用吃奶的力量把“索桥”拉上岸,如果岸上有树,则可以借助大树来维系索桥;如果岸边光秃无物,那就需要打桩维系。而桥还是浮在水面之上的,让步兵可以单线拉大间隔跑步通过。这种架桥方式,很是原始,一个工兵连竭一日之力,始能完成一座,包括搜集材料、绑扎、牵引过河、固定,都要在敌人的火力射击之下,来回多次才能够完成。而如果过桥的步兵太多太密,让浮桥过于承重,又或者敌人的重机枪固定扫射一点,以打断绳索,这座浮桥也极易垮塌。所以,这样造出来的桥也只是临时能用,其安全性却很能掌控。   叶思齐少校带着工兵营的士兵们,很快在北淝河上架起了三座浮桥,就在他们架桥的时候,对岸的子弹依然如雨般地激射而来,有五名工兵被乱枪击中,掉进了幽深的河中,河面上立时飘起一片的红色。   此时,北淝河北岸的枪声忽然大作了起来,比刚才更加密集与激烈了,襄河纵队的警卫团已经开了过来,加入进了第三旅的作战行列,三十二团第一营已然吃不消了,前面的那个刚刚夺占不久的阵地最终失守,全营退到了河滩上的临时阵上,作着坚决的抵抗。   看看浮桥刚刚搭起来,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便急不可耐了起来,河那边姚昱的第一营的形势危急之态,已然早落在了他的眼里,连忙命令第二营与第三营迅速地通过,以解第一营被围之困。   可是,这河面上的三座浮桥,此时也成为了河对岸襄河纵队火力的主要目标,集中起了重机枪、迫击炮向着这个目标打来,河面上被炮弹炸出一处处丈高的浪花,许多过桥的士兵被机枪击中,栽倒到了河里,河面刚刚还青青的样子,此时已然成了赤色。   三十二团的副团长沙长海也大急起来,急令着第二营的营长张克祥带人赶紧过河,可是,意想不到的结果突然发生,一座浮桥被对岸的机桥打断了绳索,整个桥立即滑入了水中,桥面上正跑步而过的几十个士兵一下子掉进了水里面,许多人在河面上挣扎着,当即便溺死了不少!   “你他妈的架得什么桥!”沙长海暴怒着拉过了正在边上,还浑身湿漉漉的工兵营长叶思齐。   还未等叶思齐说话,另一座桥又是“叭”地一声从中而断,原来上面承载了过多的人,超过了这座桥所能承受的极限,桥上的士兵们纷纷掉进了河里,一时间呼救、哀悲之声冲天而起,加上河对面敌人的火力倾泄而来,整条河的河面上浮尸如萍,水皆红赤!   沙长海的一双眼睛不由得通红了起来,蓦然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手枪,顶在了叶思齐的脑壳之上,大声的咒骂着:“你他妈的这是在贻误戎机,老子毙了你!”说着,啪地一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      第五八章 浍河(一)      “住手!”就在沙长海愤怒以极,准备开枪的时候,蓦然听到了一声他所熟悉的大喝,他不由得吓了一哆嗦,转回头来时,却看到师长张贤带着熊三娃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师座!”沙长海蓦然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起了手枪,却依然恨恨地指着叶营长,向他报告着:“师座,叶思齐架的什么桥,我们三十二团的士兵没有被敌人打死,却被他害死了不少!”   叶思齐却是一脸得委屈,想要争辩,却又无从开口,只是泪眼汪汪地对着张贤道:“师座,我……我……我冤枉!”   “你冤枉什么?”沙长海依然一脸得怒气。   张贤却是严肃地板起了面孔,对着沙长海不温不火地道:“沙副团长,便是叶营长有千般的错,还有我这个师长在这里呢!”他往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沙长海只是一个副团长,还没有权力来擅自处理一个营长。   沙长海不由得脸一红,急忙解释着道:“师座,我向你认错!只是你看,我们一营在河那边已经在勉强应付了,大家都指着这三座桥过河救援呢,哪想到刚刚走上去,就忽拉拉地塌了两座,许多弟兄都掉进了水里,还淹死了这么多人,我这个当副团长的心痛呀!”   张贤点了点头,当然了解此时沙长海的心境,其实他此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如沙长海一般呢?但是,有些事情却是无法纠责的,明辨是非,是他作为一个师长必须要具备的品性,叶思齐带着工兵营所架的桥的确有问题,但是这并不能够怪他。   “师座,这三座浮桥都是用搜集来的木板与绳索编成的,其中一座是被敌人打断了吊索,另外一座三十二团上去的人太多,那桥承载不了!”直到这个时候,叶思齐才反应过来,如实地相告着。   沙长海却是不以为然,大声地反问着:“你架的桥不能走人,那有什么用?”   “不是不能走人,是要大家有秩序地单次分开过桥,如此密集地上桥,桥是承受不起的!”叶思齐强辩着。   “那么过桥,要过到几时?”沙长海又恼了起来。   “沙副团长!”张贤不由得大声地道:“叶营长说得不错,急心吃不得热豆腐!”   沙长海愣了一下,还有些不甘心地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张贤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告诫着他:“你们大家都是十一师的兄弟同袍,出了困难大家应该是互帮互助,以最快的速度来想办法解决之,而不是互相争吵,互相指责,更不能动不动地就拔出枪来以武器相对!如果今后我再看到有人把枪指向自己的同袍兄弟,那么,我张贤的枪就会第一个打烂他的头!”他的话说得十分平静,却是掷地有声,令人倍感威严。   “是!”沙长海连声应答着,心下里已然一片得惶恐。   听到师长是在维护自己,叶思齐只觉得心头一片得温暖,同时也感到了无比的歉疚,毕竟因为他们工兵营的缘故,造成了许多兄弟的死伤。   “叶营长!”张贤又直接面向着这位工兵营长,命令着道:“你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把桥重新修好,绝对不许再给我出差迟,否则,严惩不贷!”   “是!”叶思齐也响亮地回答着。   ※※※   北淝河北岸,姚昱营长率领着三十二团的第一营还在顽强地抵抗着襄河纵队三倍以上的兵力从三面围攻上来,他知道,只要自己这个营一退到河里,那么也就是意味着这次行动的失败,而更加可能出现的却是到时候他们以败退过河时的伤亡,会远远地高于此时顶住敌人反击的伤亡。   熊开平与沙长海这两个一正一副的团长,在南岸急急地遥望着北岸的战斗,只能以火炮隔河轰打,以作一营的后盾。   火炮的威力的确有了一些效果,令襄河纵队第三旅的攻势顿时减缓了下来,但是却远非长久之计,张贤也知道,要想一举突破北淝河防线,还是必须要让大部队迅速地渡过北淝河,只有兵力达到绝对的优势,这个突破也就可以完成。   工兵营架起的三座浮桥,有两座都已经倒塌在了河里,而所剩的那一座浮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过了,此时叶思齐正亲自下水指挥着工兵营的士兵们在水中接起垮塌的浮桥,往北岸通连着。河岸上襄河纵队的火力不仅射向在滩涂设立阵地的第一营,同时也射向了那座残存的桥与正在河中来回游走的工兵营的人,在枪林弹雨之中,几名工兵营的士兵们又倒在了静静地河水里,这条青色的河,此时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熊开平已经来到了河岸上,不顾北岸飞射来的子弹,强令大家通过那个唯一的浮桥,向北岸突击。沙长海更是在河边跳起脚来地大喊大叫着,最终决定还是要以身作责,亲自带领一个营从这座唯一的浮桥通过。   虽然与熊开平和沙长海一样得焦急,张贤还是保持着平常的镇定,一面命令南岸的炮火与轻重机枪密集射向北岸的敌阵地,一面命令三五四团的韩团长到下游再去找寻可以徒涉的河段。   沙长海已经带着人冲上了那座浮桥,这马上引来了对岸轻重机枪,以及迫击炮的重点打击,河面上一时间子弹飞舞,炮弹落在河水之中,将这条本来平静的河面打出了一处处三四丈高的水柱。猛然,一枚迫击炮弹落在了桥梁的附近,这座并不结实的浮桥再一次被炸断了绳索,南岸的人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这座桥另没有垮塌下来,正在桥上奔跑的沙长海副团长也没有掉进水里,他已经三步两步地冲过了浮桥,到达了彼岸,在他的身后,三十二团的士兵们也源源而过,冲过了北淝河,冲过了河滩,冲向正面的襄河纵队的阵地!   张贤不由得举起了望远镜,向着浮桥的下面看去,却见到工兵营的士兵们,在营长叶思齐的带领之下,一个个立在寒冷的河水里,用手和肩膀扛起了这座浮桥的桥板,排成两列纵队,齐扎扎地通到了河的北岸。   不知道为什么,张贤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这就是他十一师的兵,是他为之骄傲的资本!   很快,河面上那两座垮掉的浮桥又搭了起来,而与以往不同,这两座桥也是工兵营的士兵们用双手与肩膀扛起来的桥!   ※※※   三座浮桥的架设成功,于是也成就了十一师攻无不克的神话,熊开平指挥着三十二团以最快的速度冲过了浮桥,冲上了襄河纵队的阵地,双方在近距离展开了肉搏,混战在了一起。   张贤却不失时机的命令紧随其后人三十一团迅速跟进,强行突破这道关口。襄河纵队第三旅终于守将不住,退往了第二道防线里,企图以对会第十四军那样来对付第十八军。   看到敌人败退而去,张贤马上命令十一师全体过河,同时通知十八军的杨涛军长,杨军长于是命令一一八师紧跟在十一师之后,从同一地点过河。   十一师夺取了第一道防线之后,张贤只稍作休整,立即对第三旅的第二道防线展开攻击,这一次他却是以三个团呈品字形作锥状突破,这种战术方式很是有效。尽管方达旅长按照刘兴华的指示,想从两个侧面展开侧击,配合正面阻击来完成对敌人的三面围抄,而迫使其后退,想要重新夺回一线阵地,但是张贤的三个团向着三个方向猛扎,互为倚靠,想要象对付十四军那样来对付十一师,显然是失去了效果。   第三旅在兵力上也无法支持对整个十一师的驱逐,反而被十一师咬住了后脚跟,跑都跑不起来。第二道防线就这样被十一师突破,而这一回,张贤并没有让十一师再作休整,却是命令这三个团死死地咬在第三旅的身后,接连着突破了其第三道和第四道防线,在天黑的时候,一直打到了最后一道防线上来。   十一师突破襄河纵队的河防,这就像是一个多米诺骨牌,立即引起了连琐的反应,十八军的另一个一一八师沿着这个被打开的缺口,往西直击板桥正面的襄河纵队第一旅与第二旅,十四军也同时再一次发威,一个师首先冲过了北淝河,夺取了一处沿河阵地。   刘兴华知道,这条北淝河防线已经无法再坚守了,如果再在此耗下去,那纯粹就是在浪费子弹与浪费战士们的生命,不得已,他只得向中野指挥部请求撤离,以避免象王勇那样遭受更大的损失。毕竟,襄河纵队的作战能力有限,不如中野一纵,更何况襄河纵队也在板桥附近阻止敌十二兵团前进达一天一夜,基本上算是说得过去了,所以很快,中野指挥部便同意了刘兴华的请求,同时命令襄河纵队退往南坪集附近的浍河北岸,与中野一纵一起,再行阻击。   接到这个命令,刘兴华如释重负,当夜命令襄河纵队放弃北淝河,向北撤去。   ※※※   杨涛来到十一师表彰张贤能够在一个下午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破襄河纵队坚守的沿河阵地,十一师着实为他在黄维的面前露足了脸,十四军在这里打了一夜半天,却是毫无建树,这也就说明了十八军在十二兵团里举足轻重的原因。   张贤这才想起来,能够赢得这一仗的关键还是因为工兵营的功劳,于是马上命令陈大兴去叫来工兵营的营长叶思齐,同时向杨涛军长讲明了此次作战成功的经过,杨涛军长也对这位叶营长佩服不已,能够以身体为支撑来架设浮桥,这在十八军的军史上还是第一次,这也正说明了这个叶营长的勇敢与机智。   可是,当陈大兴只带着工兵营里的两个连长回来的时候,张贤与杨涛这才知道,这个被他们认为是英雄的叶营长,就在这一次的战斗中牺牲了。   “叶营长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但是他依然咬着牙扛起了桥板,大家都看在眼里,叫他去休息一下,他都不去!”两位连长此时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其中的一个这样默默地说着:“我们所有的人都被营长鼓舞着,所以没有一个人惧怕,一直到大家都过了河,叶营长却倒在了河水里,我们捞起他来的时候,他已经……”说到这里,这个连长再也说不下去了,和边上的另一个连长都呜咽了起来。   张贤与杨涛四目对视着,默然无语。   张贤的心头如压了块巨石一样得沉甸,忽然想起来,这个叶营长才刚刚新婚三个月!      第五八章 浍河(二)      十一月二十日,十二兵团突破襄河纵队把守的北淝河防线,继续向北挺进,在这个时候,黄维不得不重新以第十八军作为开路先锋,在前,十二兵团指挥部跟着十四军,紧随十八军之后,向东北方向的宿县挺进,当晚宿营在了蒙宿公路中间的赵家集。   第十军作为十二兵团的左纵队也从小涧集方向并行推进,以黄维的指战方针,十八军与十四军作为主力组成十二兵团的右纵队,沿着蒙宿公路从蒙城出发,过板桥、赵家集、南坪集,直驱宿县的南面;而第十军由涡河上游的西阳集与小涧集出发,作为兵团的左纵队,经张家集、孙疃,直抵宿县的西面,两个纵队形成对宿县的夹击之势。同时,后面赶来的第八十五军,也会在吴周副司令官的带领之下,在蒙城补给后,沿着十八军与十四军路线,到南坪集与主力汇合。   黄维司令官的想法很是简单,在他看来,十万精锐的大军北攻宿县,定然是所向披靡,哪有攻不下来的可能呢?   可是,板桥集突破北淝河的这一仗,已然动摇了黄总司令开始时候还勃勃的雄心,便是刘伯承手下的一个襄河纵队,这样的地方部队,就可以将他的十二兵团阻于北淝河边达一天一夜,照这样打下去,前面还有更为难过的浍河、不知道又要打上几天几夜了!   在赵集宿营的时候,十四军的熊军长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凭着多年的沙场征战,他显然也嗅到了什么不好的信息,于是带着个警卫员来到了十八军的临时军部,来与杨涛军长讨论此战的形势。   其实说起这个第十四军,对于张贤与杨涛等人倒是都不陌生,在十八军还是整编十一师的时候,这个第十四军就是整编第十师,与整编十一师并肩在一起作战过多回,而这个熊军长也是陈诚一手提拔起来的土木系将领,与胡从俊、杨涛和张贤等人在抗战的时候就已经熟识了。   熊军长来的时候,杨涛正与张贤和王元灵商量着十八军下一步的行动,杨军长早早地便将十八军搜索队派了出去,只是到这个时候,虽然有部分人员回来,但是搜索队的乔队长还没有出现。   熊军长一见到杨涛,便开门见山地谈起了此行的目的,对着杨涛道:“杨军长,我很是担心呀!”   “你担心什么?”杨涛问着他。   熊军长道:“难道杨军长还没有感觉出来吗?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与往时并不相同,往时刘伯承的这些部队都是躲着我们走,跟我们兜圈子,打游击,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抵死不退,而且火力强大,我觉得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杨涛与张贤和王元灵对望了一眼,当初在蒙城会议的时候,这个熊军长带着十四军还在路上,如今他也看出了毛病来,这就说明了问题的所在。   杨涛点了点头,告诉他:“你说的这一点,我们早已经跟黄司令提起过,但是他认为这是敌人害怕我们提兵救援黄伯韬兵团,所以才会层层设阻,其目的就是为了要吃掉黄伯韬!”   熊军长点了下头,却又摇了摇头,忍不住地道:“老杨呀,黄伯韬被围已经几天了,徐州方面已经调了邱雨青的第二兵团、李弥的十三兵团与孙元良的十六兵团合三个兵团之力去解围,那三个兵团离着黄伯韬这么近,尚且无法救之,我们十二兵团从河南一路劳顿而来,难道就是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冲过刘伯承的重重封堵,到达徐州吗?只怕就算我们到了徐州,黄伯韬也支持不了那个时候了。”   杨涛愣了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曾考虑过,却又明知故问地道:“熊军长呀,照你的话来说,我们就不必救援徐州了,打道回府算了!”   熊军长笑了笑,却是点了点头,同时道:“老杨呀,我是担心,一旦第七兵团被歼,那么我们十二兵团会不会象上一次的睢杞会战中的黄伯韬一样,被共军返身再把我们包围呢?”   这个问题杨涛也曾与张贤等人讨论过,这个时候听到从熊军长的口中说出来,于是更加加重了他的疑虑,当下点着头,却是问着他:“依你的见解如何来办呢?”   熊军长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杨涛道:“我听说过萧参谋长的三条蒙城作战方案,都是很不错的方案,却不明白黄司令员为什么非要死抱着上峰的命令,把我们带向深渊里!如今八十五军已经进了蒙城,而我们后继的辎重与大量的物资也已经从蒙城出来,渡过了涡河,此时就散布在涡河以北方园十公里的范围里,我看着心里急呀!”   “我也很急!”杨涛不自觉地附和着。   “所以,我想,我们两个军长,带着各自的师长,再一次去求见黄司令,一定要想方设法来说服他,把部队拉回蒙城,不能够再这么莽撞地北进了!”熊军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杨涛其实早就有了此意,这个时候却是转过头来,咨询一样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师长。张贤当先地点了点头,王元灵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   杨涛与熊军长各自带着自己属下的师长来到了十二兵团总指挥部,求见黄维司令官,这令黄维及正在这里商量军事行动路线的文副参谋长等人,都吃了一惊,不明白如此深夜里,这些军长、师长到底有什么事情。   此时,黄维便是不想见也要见了。   这个所谓的兵团指挥部,实际上只是赵家集里一个地方的宅院,建得比村镇里其他的屋子和院子高大坚固一些,八九个人进到堂屋里,也没有显出这屋子的拥挤。   屋子里并没有太多的凳子,大家于是都站着说话,这样也好,省却了平时的官腔与客套。   “你们找我来有什么事?”黄维司令官倒是十分镇静,稳稳地站在堂屋的中央,问着他们。   杨涛与熊军长对视了一眼,还是由杨军长来发言,对着黄司令道:“钧座,我与熊军长都收到了左纵队第十军的通报,他们的一一四师在唐家河与敌人遭遇,并且发生了激战!”   “这个我已经知道,覃军长也通报给了我!”黄维点着头。   熊军长接着也道:“另外,覃军长还通报了一件事,在小涧集西北的曹市集、檀城集,他们发现有共军的大部队在运动,并且还有他们的小部队向第十军的左后侧袭扰!”   “这有什么奇怪吗?”黄维却是不以为然,看着面前的这两位军长,反问着他们。   杨涛与熊军长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解释。杨涛的反应还是比较快,只是皱了下眉头,然后又道:“我们十八军搜索队已经派出去两天了,到如今乔队长也没有现身,只是已经有部分人员回来,向我报告了我们当面南坪集方向上的情况。”   “哦?都有什么情况?”黄维也对这个消息十分感兴趣,连忙问道。   杨涛却是面色一凛,严肃正经地道:“我们当面南坪集的共军,是由从涡河防线退下来的敌王勇的部队,与刚刚从北淝河北退的敌刘兴华的部队共同来担当的,只是那边的阵地与工事却是几天前就已经修好,敌人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我们去突破呢!”   黄维愣了一下,十二兵团从蒙城出来,两天只走了十公里,步步为坚,步步受挫,便是此刻,他也早没有了在蒙城里那种蔑视敌人的雄心,当下又追问道:“敌人的部署怎么样?”   杨涛道:“敌在浍河沿线,东起东平集,经南坪集,西道孙疃镇,这近三十公里沿河都设置了阻击阵地,以防我军渡河。我前卫部队对其施行了威力搜索,结果发现其守军兵力强大,工事构筑也相当坚固。他们的配备是这样的!”他说着,走到了摊在八仙桌上的地图前,手指着那道蓝色的浍河,又接着道:“南坪集突出于浍河南岸,正处于宿蒙公路的必经要道上,所以敌将此占据,作为一个前堡守有重兵;他们其余的部队,皆位于浍河的北岸阵地,严阵以待,不令我军过河!”   听完杨涛的叙述,黄维思索了片刻,显然有些疑虑。不用多想,这条浍河,肯定又是一条涡河,又是一条北淝河,只是听杨涛的话意里,突破浍河的难度似乎要远远的高于涡河与北淝河。   沉默良久之后,黄维抬起了头来,问着杨涛与熊军长:“你们两个人带着师长们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通报敌情的吧?是不是还是别的事情要说?”   熊军长又看了杨涛一有,当先着道:“钧座,如今这种情势之下,我们再向北进军是十分危险的事,我和杨军长都认为此时应该回师蒙城,按萧参谋长的第一案部署!”   “是呀!钧座,如今回头还来得及!”杨涛也随声附和着。   黄维的脸上在这个时候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已然没有了刚刚从蒙城出来的时候那么坚决了,却是沉吟半晌,不置一词,他抬起头,正看到站在杨涛身侧的张贤,四目交汇之时,他也不由得想起了什么来,对着张贤道:“张师长,胡副司令临走的时候,曾经跟提起过,说你是十八军的小诸葛,足智多谋,这件事,你怎么来看呢?”   杨涛与熊军长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张贤,张贤沉思了片刻,走到了地图之前,又看了看,这才抬起头来,却是十分沉重地对着黄司令官道:“钧座,的确如两位军长所说,我们十二兵团已经有些岌岌可危了!”   “哦?”黄维不由得问道:“你因何如此判断?”   张贤打量着地图,用手指着蒙城到宿县的这块区域,这才道:“这片地域里河流纵横,不利于我们机动部队的推进,却十分有利于敌人的层层阻击。如今我们十二兵团主力尽出涡河以北,正介于涡、浍两河之间,就好象是鹰搏双翅,虎搏利爪,战力会大打折扣,如果敌人有一支部队从后杀将过来,夺取蒙城,截断我们十二兵团的后路,那么我们就会成为一支孤军,虽有十万之众,却无立足之地!”   此言一出,大家都为之一愣,文副参谋长当先地怀疑着道:“怎么可能?敌人怎么可能可以夺下蒙城呢?”   张贤一双剑一样的目光直射文参谋长的面孔,却是一字一板地道:“如果我们不做好充足的准备,什么事情都会有可能发生的!”他说着,面向黄维司令官,指着小涧集以西的曹市集、高炉镇道:“第十军发现共军有大部队在运动,这必须要引起我们的重视来,我认为我们应该密切关注这股敌人的去向,他们很有可能就是绕道涡河上游,迂回到蒙城之后,乘着我们兵力尽出的时候,夺取蒙城,以切断我们的退路!”   大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杨涛急急地问着:“钧座,如今八十五军还在蒙城吗?”   黄维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告诉他们:“我怕八十五军过于拖后,所以要他们在补给后,连夜赶路,这个时候,他们是在奶奶庙宿营!”   “啊!”众人都不由得大惊起来。   文修副参谋长却是笑了笑,对大家道:“大家还请放心,黄司令还是让吴副司令留下了一个师守蒙城的,呵呵,对于这一点,我们参谋部还是知道的!”   黄维也点了点头。   听到文副参谋长如此一说,大家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   “不知道吴副司令留下的是哪一个师?”张贤忍不住问道。   “一一零师!”黄维告诉大家。   张贤却是愣了一下,一一零师,正是他的上届陆大的校友沈凤起当师长的那个师。      第五八章 浍河(三)      在离着赵家集以北三十多里之外的朱口集,此时的刘兴华已经没有了在鹿村之时的坦然,相反,他显得有些惴惴不安,虽然他的表情依然沉静,却无法瞒过熊卓然的眼睛。   这个黑夜过于平静了,对于一直在与敌十二兵团交战着的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来说,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反而令人觉得压抑难捱。中野一纵的王勇司令员也与刘兴华一样,难以入睡,于是来到襄河纵队的临时指挥部里,找老朋友刘兴华叙聊。   襄河纵队从北淝河沿线退将下来,马上便转入了浍河西线的阻击阵地中,朱口集,就位于浍河的北岸,正处于南坪集与孙疃镇之间,此时刘兴华也熊卓然也刚刚从各部队里巡视回来。   “怎么了,老王?是不是又睡不着了?”一见到王勇,刘兴华经不住地先笑着问道。   王勇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呀,我是睡不着觉了,所以才会过来找你聊一聊!”   “好呀,我也正好想跟你聊聊天呢!”刘兴华也笑着,与熊卓然带着王勇走进了自己设在朱家祠堂里的指挥部。   几个人随便坐在了三张板凳之上,武小阳十分知趣地给每个人倒上了一缸子热水,然后退出屋去,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老刘呀,敌人如今已经到了我们的跟前了,黄维的指挥部就在赵家集,而十八军作为他们的先头部队,也已经进驻到了芦沟集,离着我们驻守的南坪集不过十五里路,呵呵,你说我怎么能够睡得着呢?”王勇告诉刘兴华与熊卓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是害怕守不住南坪集?”刘兴华一语道破机关。   王勇笑了一下,却又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南坪集肯定是守不住的,不仅是南坪集,可能这个浍河防线也顶多只能挡上他们两天!”   刘兴华笑了笑,却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老王呀,也许顶过这两天,就是我们翻身的时候了!”   王勇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老刘,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好象有玄机呀?到底你从刘司令员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刘兴华还是笑着,却道:“老王,刘司令员那里通报给我的消息,也都是通报给你的,怎么会独独给我吃个小灶呢?”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勇追问着。   刘兴华笑道:“这一次我们打得可是大仗,比上一次的豫东战役还要大。华野部队此时在徐州东面围住了黄伯韬兵团,正在拼命要啃下那个骨头;而我们中野各部队也接到了堵住敌十二兵团北上救援的死令,这与以往很是不同,显然中央是要把这一仗打成一场决战。算一算,如今华野围住黄伯韬兵团到现在也有十天了,如果吃不下早就应该撤退了,我们也就不必要还在淮北地区与十二兵团层层设阻!想来,那边的战斗也打了那么久,这两天应该就是最关键的时候,要么黄伯韬兵团被歼,要么华野与我们中野全部撤退!”   王勇点了点头,刘兴华的分析不错,十天都要过去了,如果华野再拿不下黄伯韬兵团,那么这仗就很难打了,敌人各方面的援军也会基本到位,便是中野部队能够阻住十二兵团的北进,而华野部队又有多大的能力在歼灭黄伯韬的同时,还挡住徐州方向上的三个兵团呢?时间越是拖下去,对华野与中野来说就是越不利的,这两天里,应该就会出一个结果!   但是,王勇又想到了一点,问道:“老刘呀,按你这么说,我们中野就应该拼尽全力跟这个黄维打一场阻击战,这样才会可能彻底地令黄维断绝北援毛泽东徐州的想法。呵呵,我有些不明白了,我们中野的几个主力纵队一直被刘司令员雪藏着,只有你、我两个纵队以及二纵和六纵的一部份参战,让人觉得刘司令员有保本的嫌疑呀!”   “呵呵,老王呀,你可是在说刘司令员的坏话哟!”边上的熊卓然插嘴开着玩笑。   王勇愣了愣,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老熊呀,我可没有说呀,我只是猜测!再说了,这仗刚一打起来的时候,刘司令员就已经跟大家说过了,这一次就是把我们中野打没了,也要坚决保证完成配合华野的任务!”   刘兴华笑了起来,却是指着王勇骂道:“老王呀,亏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想想看,我们打得是阻击战,又不是冲锋战,要这么多的部队做什么?只要把们把工事做得够坚、防御搞得够稳,就可以以最小的兵力来达到阻滞敌人的目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两个纵队还是被敌人攻破了涡河与北淝河的防线呀!”说到这里,王勇有些泄气起来。   “可是,我们却拖住黄维三天三夜,令他们从蒙城出来,只走了二十公里路!”刘兴华却是显得非常满足。   “这与上面的期望还是相差了很多呀!”王勇不由得道。   “上面的期望?”刘兴华愣了一下,却又笑了出来,指着王勇道:“老王呀,你想得太多了!你知道上面的期望是什么?我们这么打下来,正中了上面的下怀,哪里还会埋怨我们呢?”   王勇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刘兴华,忽然觉得这位老战友话是如此得深奥,马上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兴华笑道:“中央已经成立了淮海战役总前委,这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要的不是只全歼一个黄伯韬兵团!”   经他如此一说,王勇马上反应过来,当下也笑出声来,想起那次在临涣镇的军事会议,于是道:“是呀,中央是要打大仗,歼灭黄伯韬之后,肯定就是要求歼这个黄维了!”   听到王勇如此一说,刘兴华与熊卓然对望了一下,都笑了起来,同时点了点头。   “是呀!”刘兴华道:“老王呀,你没觉得刘司令员是在请君入瓮吗?这个时候他也是最难受的,华野方面还没有拿下黄伯韬,刘司令员已经在考虑我们中野来包围黄维兵团了!我们层层设阻,目的就是为了让敌人知道,我们怕十二兵团靠近徐州,呵呵,越是这样,徐州的那个刘峙以及蒋介石就会越命令黄维快速挺进!而如果我们退却得过快,就必定会引起敌人的怀疑;所以刘司令员并没有把这个目的告诉我们这两个纵队,就是要我们两个纵队奋力抵抗,令黄维不会怀疑我们诱敌深入的目的。只要黄伯韬兵团一完蛋,徐州东面的大局基本以定,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中野方面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听着刘兴华的分析,王勇不停地点着头。刘兴华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已经钻进了刘司令员的肚子里面去了。   “老刘,你认为下一步我们会怎么来打?”王勇经不住地问道。   刘兴华想了一下,这才道:“下一步,还是我们来打阻击战,与此同时,我想我们中野的其他部队会从西面迂回到黄维的后面去,夺占蒙城,斩断敌人的退路!给他来一个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王勇稍一楞,马上笑出了声来:“呵呵,这一回我们就要做一次韩信了!”   “是呀!”听到王勇说完,熊卓然也大声笑道:“就让黄维去当一次项羽吧!”   刘兴华蓦然间想起了当初在淮阳城外与张贤夜谈的情景,他还清晰的记得张贤曾经说过的话:“……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忠臣不二主,仁义值千斤!……这条路既然是我所选择的,那么不管前面是深渊也好,是陷阱也好,我都会勇往直前!宁愿作项羽,绝不作刘邦!就算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我也无怨无悔!”张贤的话还如此清晰地响在他的耳畔,令他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经不住地悠悠地道:“张贤说过,他宁愿作项羽,绝不作刘邦!呵呵,既然他不愿意作刘邦,那么我来作刘邦,抓的就是他这个项羽!”   王勇与熊卓然互相对视着,不明白刘兴华突然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   “如今我们所处的这块地域,古往今来就是一个大战场!”张贤悠悠地告诫着黄维司令官,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参谋们:“秦末的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就发生在这里,其后各地烽火燎原,最终推翻了秦王朝。然后刘邦与项羽又打了四年的楚汉相争,垓下决战,钢勇无敌的项羽最终步入了刘邦的诡计,在韩信的十面埋伏之中,最终兵败至乌江自刎。垓下,离着这里并不远!”   “张贤,你说这些典故是什么意思?”黄维一脸得阴沉,十分不快地问着。   张贤淡然地一笑,却是道:“钧座,鸿沟和议之后,是刘邦失信撕毁和约;而项羽吃了这么多次的亏,却还是坚守诚信,这才遭至了灾祸!看来好象是上天不公,守信的反而败亡,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世道却是一直如此,人心险恶,不能不防呀!不防一下肯定会是这种结果!呵呵,我想要说的是,如果我们拘泥于条条框框,忠实地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到头来可能就会是项羽一样的结果!”   杨涛与熊军长等人一起点着头,黄维的顽固不化,实在令人头痛,虽然大家都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可是他却毫不纳言。今天,张贤的这番话也算是一个拐弯抹角的提示,不知道黄司令官会给个什么样的答复。   黄维怔了怔,已然明白张贤的话意,他的脸更加得难看起来,仿佛想要发作,却又看了看身前的这些军长与师长,值此战斗正紧张之时,显然这些过来的军长、师长都是与张贤一样的想法,大家都对他的死板作风不满!当下,他沉默了片刻,将怒气逐渐压将下去,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们大家都还是希望我们十二兵团回转蒙城,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如今我们只有向前一条路,绝无后退的可能!”   “钧座!……”杨涛不由得喊出了声来,想要再次谏言。   黄维却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而是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副官:“方副官,把今天晚上刚刚收到的三道电令拿过来!”   “是!”那个方副官答应着,快步走出堂层,没几何又回转了来,手里多出了一个夹子,打开来递到了黄维的面前。   黄维接过这个夹子,却是当先着递给了杨涛军长,同时道:“这三道电令,最早的那一个是徐州刘峙拍来的,要求我们十二兵团务必要在明天克复宿县,然后紧急向徐州靠拢!第二道电令是国防部何部长亲自拍来的,内容大致与刘峙的相当,不过他还告诉我们,他已经命令蚌埠的刘汝明与李延年这两个兵团配合我们,沿着津浦路向北开进;最后一道电报却是总统的亲电,校长在电文里显得十分生气,怒斥我们为什么没有按照国防部要求的日期赶到宿县,并且说如果黄伯韬兵团出事,就拿我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问罪!”   杨涛翻看了这三封电报,又转给了熊军长来看,熊军长看完,又转给了张贤、王元灵等人观看,黄维说得确实不错,这三封电报一封比一封催得急,一封比一封来得猛。   看完了电报,众人都面面相觑,黄维司令官是在毫不动摇地按照上峰的命令行事,根本无可指责!   张贤经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一种回天无力的疲惫!      第五九章 南坪(一)      十一月二十一日一早,作为十二兵团先头部队的十八军,对解放军部置于浍河的防线展开了攻击,这一回,杨涛军长令一一八师作为攻击主力,配备快速纵阵的全部战车二十多辆,并把军属的一零五榴弹炮营及重迫击炮连也归于这个师,重点攻击浍河南岸的南坪集据点,这个南坪集此时就是浍河防线上的一道坚锁,只有打开了这道锁,才可能迅速突破整个浍河防线。   也就在一一八师主攻南坪集的同时,张贤的第十一师负责助功,担任东平集以西,强行渡河,突入浍河北岸的解放军阵地,得手后,并沿着浍河向南坪集以北迂回攻击,以协助第一一八师的正面攻击。   战斗从打响的时候开始,便异常得激烈,一一八师主攻部队遭到了南坪集方向上的解放军的顽强抵抗,战斗处于胶着状态,双方死伤无数,打到中午的时候,一一八师师长王元灵看到自己的伤亡过大,一度停止进攻,这令杨涛军长十分恼火,亲自坐镇到前线,并指挥二十余辆战车分数波向解放军阵地实行猛冲,与此同时,命令榴弹炮、重型迫击炮及一一八师所属的山炮营,集中起火力来,对南坪集的解放军所处位置狂轰乱炸,终于有所突破,抵达了南坪集的边缘地带,形成了一个包围。   在一一八师于南坪集正面实施突破的时候,张贤带着十一师也在南平集以东的浍河南岸展开了强渡。十一师从进入淮北战场以来,已然成攻的进行了颍河、涡河、北淝河等几条大一点河流的渡河之战;颍河是最大最宽最难过的一条,张贤采用的是绕道洄溜集,轻易地避开了阜阳对岸的敌阻击阵地,完成了抢过的任务;而涡河渡河战打得比较长一点,在东线采取的是通过地利的优强渡,而西线黄家庄那边采用的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外加黑虎掏心的战术;北淝河一战,完全就是强攻;相对来说,这一次的浍河渡河战,对于张贤和他的十一师来说,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浍河没有涡河宽,也没有北淝河深,所以相对来说,强渡过河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但是,战斗打起来的时候,情况却远非十一师人众所乐观想象得如此简单,河对面的解放军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火力强度之上,已经远远的比北淝河大上了许多,当白京生的三十一团第一个营从对岸被打回来,看着北岸漫天而起的炮火与机枪火力的时候,众人这才感觉到了此行任务的艰难。   其后,张贤又组织起了两波突击队,分四个渡河点,想要从其中之一打开一个缺口,哪怕是占领一块河滩的阵地,却一直不能够成行。此时的浍河是在枯水期里,大部分的河水也不过没到小腿,最深的地方也就没过腰身,河水其实对于部队渡河的阻滞作用有限,令十一师无法突破的其实就是对北岸河滩阵地的争夺。   张贤也很是吃惊,这一次浍河北岸的防御阵地,解放军做得要比以往精细了很多,原来并不看重的河滩软泥地带,这一次也被他们重视起来,并在附近修筑了许多的碉堡,同时用交通壕连通起来,形成了一个互相可以支援、同时又可以组成火力封锁的网状体系,其目的就是要让对手连河滩也无法进入,以达到真正阻击的效果。   面对这么一种突然出面的局面,令张贤一时之间也一筹莫展了起来,只能与敌人隔河对峙,互相炮击。要想突破河岸,必然要负出很大的代价。   下午的时候,张贤又组织了两次强攻,第一次失败,第二次的时候,三十二团第三营在副团长沙长海的亲自带领之下,终于抢占了一个河滩堡垒,攻占了敌人的两处地堡,打开了一道缺口,给十一师占得了一席立足之地。   说来也是赶了巧,能够拿下这个阵地却还是因为十八军搜索队的帮助。十八军从蒙城出发之前,便将军属的搜索队尽数派出,这些穿着便衣的侦察人员最多的时候也有上千号人,可以成立一个成一个团,这也是当初整编十一师在山东征战的时候,由胡从俊组织成立的侦察机构,其实就是穿着便衣的斥侯。这些人,如果再加上附属于正规作战部队的骑兵队、便衣队、政工队等,统统是没有正规编号的二线人员,数量也很可观,却组成了十八军的一个强大的后备梯队。   这一次十八军被派往宿县地区的搜索队兵力就有四五百人,只是在十八军向北开进的途中,已经有部分人员归队,向十八军指挥部通报了附近的敌情,只是作为搜索队队长的乔书强及其下的一百多人还是没有归来,这曾经令杨涛军长大为担心,生怕这些人会成为共军的俘虏。因为深入到敌占区腹地内,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三四天过去,对于那些一去不返的搜索队队员,也只能当作失踪人员,不再报有期望。   沙长海在带着人攻打河岸共军地堡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排左右身着解放军军服的队伍,从北面冲入阵地,随即这片阵地中的几个关键所在的地堡火力减弱下来,甚至于有两个地堡里的机枪完全停歇,这对于极善于抓住战机的沙副团长来说,就有如上天恩赐的机会,哪能够放过,于是马上发起冲锋,一举突入到了解放军的阵地中,并且很快拿下了这片阵地。在厮杀之中,已然有一个人高喊了起来:“我是十八军搜索队的乔书强,自己兄弟,不要乱开枪!”   沙长海这才定睛看去,果然认出了那个矮个头却很精明的脸,虽然穿着并不合身的解放军军服,他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失踪多日的搜索队的队长!   “停!”沙长海大声命令着自己的士兵,当下双方停止了射击,这才认出了这些穿着解放军军服的人,正是搜索队里的队员。   乔队长赶过来,向他简单地解释了自己这些人出现在此的原因。原来,乔队长带着一批搜索队员深入到了宿县的周围,对这片区域进行了详细地侦察,但是在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因为解放军的盘查过于严密,无奈之下,这一行人只得昼伏夜出,在一个村庄里发现了解放军的后备物资处,并且成功地偷出了军服进行伪装,赶到浍河以北的东平集的时候,正见到十一师在突破浍河防线,于是这个乔书强队长乘乱冒充解放军杀入了这个阵地里,从里面肃清了地堡及碉堡的火力点,这才为沙长海所带着的这个营打开了局面。   对于浍河北岸的解放军来说,这块阵地的丢失,就有如是被细菌入侵,随即向四周扩散开来。   张贤也顾不得多问乔队长关于宿县地区的情况,一见夺下了一个立足点,马上命令后继部队涉河而过,增加过河的兵力,同时命令三十二团继续扩大战果,沿浍河向西面的南坪集迅速推进。   与此同时,在南坪集主向担任主攻的一一八师也有了一点突破,有一个团冲进了南坪集内,此时正在与集内的解放军进行着拉锯般的巷战和街垒战。   虽然十八军打得很是拼命,但是此时驻防浍河防线的中野一纵也并不退让,双方已经处于了胶着的状态里,一时之间,十八军也毫无进展。   十一师西向的进程也不顺利,一直打到黄昏时分,才向西推进了十里地,打到了浍河北岸的张牌坊村。按照以往的经验,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这些共军定然会发起猛烈的反击,以夺回被十一师占领的阵地。既然从武器与装备上打不过,那么夜的黑暗却可以弥补他们火力上的缺陷。张贤正是机于这种想法,所以命令部队暂时停止攻击,以巩固自己现有的阵地,防范敌人的反击。   可是,就在张贤亲自跑到前沿阵地视察的时候,一个班长却向他报告,发觉对面的敌人在悄悄撤退。这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张贤马上派出了一个侦察连,乘着夜幕潜入进了村里,不久,这个侦察连的人回来报告,村子里面悄无声息,里面一个共军也没有了。   张贤怔住了,边上的吴华副师长却道:“这不会是敌人的空城计吧?”   参谋长潘阳参谋长却道:“这个时候,他们有必要给我们唱空城计吗?”   张贤却无置可否,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却发现西南面的南坪集方向上激烈的枪炮之声也停止了下来,一时间四面一片得萧瑟,只有北风呼呼吹来,吹着村边的杨树空枝在呜咽抖动。   “接通杨军长,问一问南坪集那边的情况!”张贤想了一下,这样吩咐着。   很快,杨涛的电话接通了来,里面传出了杨涛军长如此亲切的声音:“张贤呀,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张贤点了点头,向他报告着:“我们发现这边的敌人尽皆退去,他们退却得很快,我担心有诈,所以没有追击!”   “我这边也有这种情况!”杨涛告诉张贤:“一一八师一个团攻进南坪集,又被他们打了出来,但是随后我们暂时停止了进攻,等王师长再重新组织部队,准备乘夜色的掩护进行突击的时候,却发现南坪集上的敌人都撤走了,如今,一一八师正在占领南坪集!”   “军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张贤问道。   杨涛略一沉吟,道:“可能是你们十一师成功突破浍河防线,令他们胆寒了,生怕南坪集两面受击,所以才主动退即,以保持兵力的完整!”   张贤点了点头,有些担扰地道:“军长,我总是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这会不会就是敌人的诱敌深入之计呢?”   杨涛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许是,不过张贤呀,如今我们已经占领南坪集,黄维司令官带着十二兵团指挥部也会马上进驻过来,你们十一师当前的任务还是先肃清浍河北岸的敌人,至于下一部的作战计划,等黄长官过来后再说吧!”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按照杨涛的命令来进行了。   当下,张贤命令十一师停止加固即有的阵地,迅速向南坪集方向上的浍河北岸挺进。这一路上的行军却很快,许多村庄都已经空无一人,虽然是在黑夜里,却比白天的速度快了许多,没有了共军的阻击,十一师就好象是冲过了堰塞体的河流,一路狂奔着,已然占领了南坪集对面浍河的北岸。与此同时,张贤也得知了作为左路纵队的第十军,在孙幢镇那边也被襄河纵队隔着浍河阻击着,战斗十分激烈,只是却与十八军一样,在第十军一个师突破浍河之后,当面的襄河纵队也与这边的中野一纵一样,迅速退却而去。   为什么就这么一天的工夫里,襄河纵队、中野一纵有这么大的变化?当初在涡河、北淝河防线的时候,这两个老队头根本就是抵死不退的,尤其是黄家庄的那一战,中野一纵宁愿被打掉一个团,也不轻易放弃沿河阵地的决定,至今还令张贤忌惮不已,可是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五九章 南坪(二)      站在浍河北岸共军已然放弃的沿河阵地上,看着这些并未经历战火、还没有遭受破坏的敌人工事,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防御体系,如果配备足够的火力与人员,再阻挡十一师一到两天是毫无问题的,这里面说明的一个问题就是,此次敌人的撤走,根本不是杨涛军长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十一师已经突破了浍河,攻到了他们的背后,他们是在有组织、有目的地进行撤退!   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一阵紧张。   也就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带着搜索队的乔书强队长过来见他。   对于这个十一师的师长,乔队长一直怀着一份崇敬与感激之情,所以一看到十一师的行动顺畅起来,张贤又有了一点闲暇的时候,便马上过来见他。   此时已然是晚上七点多钟,其实还并不太晚,冬天的夜来得很早,五点半钟的时候,天便基本全部黑了起来。   见到了乔书强队长,张贤也有一些意外,早就知道他带着一批搜索队的队员去了宿县那边侦察,所以一看到他,便当先地问了起来:“乔队长,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这一次你们侦察的情况如何?”   乔书强看了看他的身边,除了贴身的警卫熊三娃之外,再没有别人,当下点了点头,却是满怀着忧虑地道:“张师长,我们是不是还要向宿县前进?”   张贤点了点头,肯定地告诉他:“是,那是我们的目的地!”   乔队长不由得紧皱起了眉头来,略思索了一下,还是道:“张师长,我就老实说了吧,如今在宿县的附近,共军有大量的部队在运动之中,我们搜索队这一路上就看到了几处,有向西去的,有向南去的,还有向东去的,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往。而且如今的宿县被共军占领,他们在蒙城通往宿县的公路两侧,构筑了一层层如鱼鳞一样交错重叠的大纵深阵地,并且兵力雄厚,我带着的搜索队三百多号人,想要冲将过来配合你们的浍河突破,竟然被他们打死打伤了一半的人,不得不迂回别处过来,并进行伪装通过。”   “这么说来,前面的敌人已经是在严阵以待,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张贤经不住悠悠地道。   乔队长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连忙点了点头,同时肯定地道:“是呀,我们的去路已经被共军层层设阻,要想顺利通过蒙宿公路,是不可能的!”   张贤又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关重大,当下对着乔队长道:“小乔,你跟着我过浍河,去南坪集,马上把这些情报向杨军长汇报!”   “是!”乔队长大声地答应着。   ※※※   从浍河北岸到南坪集不过一河之隔,张贤也等不得工兵们还在连夜架桥,带着乔队长与熊三娃涉水而过,半个小时之后,便见到了杨涛军长。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黄维司令官便带着十二兵团指挥部也进驻了南坪集,这个时候黄长官正在杨涛的指挥部里,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开始的时候,黄维司令官还表扬了张贤的英勇善战,十一师又成为十八军能够突破共军浍河防线的功臣。可是,张贤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心情再去感受上司的表扬,对于他来说,一种无比的忧虑却是让他心焦不已。   见到两位长官都在,张贤立即将自己的发现以及搜索队乔队长的发现讲了出来,这两位长官一边听着,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起来。   “两位长官,敌人这一次放弃完备的防御工事,主动后撤,我想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利的了,我们可以已经走进了他们的包围圈里!”到最后,张贤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   杨涛与黄维对视了一眼,黄维还有些不相信,问道:“你怎么能够这么肯定呢?这一次敌人之所以撤退,说不定就是惧怕了我们十八军的战力!”   “钧座,我想请您过河去北岸看一看他们已经修筑好、却没有利用的工事!”张贤恳求着道。在这个时候,他知道只有事实才可以服人。   黄维稍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在张贤的陪同之下,黄维与杨涛一起过了浍河,对北岸那些被共军放弃的防御阵地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其结果正如张贤所说得一般无二,这些工事修筑得很是坚固与巧妙,可以有效地防备浍河正面以及东、西两方面来的攻击,很显然,在经过了涡河、北淝河的阻击战后,这些共军在沿河防线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再是单一地只面向南面河上来敌,而且已经想到了对手可能会迂回过来夹击,所以工事的构筑上更体现了区域的整体防御,不至于产生被突破一点,而全线崩溃的局面。如果这些共军当真地在这里进行顽强的抵抗,别说阻上一天,便是阻上两天也未可知!   看完了河岸的共军阵地,在回到南坪集的路上,杨涛与黄维都默不作声,此时,两个人都在考虑着刚才张贤所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十二兵团真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刘伯承的埋伏圈了吗?   才来到十二兵团指挥部,副参谋长文修便喜冲冲地跑了出来,向黄维报告着,八十五军终于赶了过来,此时吴周副司令已经带着部分先头人员来到了南坪集,而八十五主力此时也到了赵家集,再有一天的工夫,就可以过来与大家汇合。   听到这个消息,黄维与杨涛都仿佛是吃了一个定心丸一样,这等于是自己的后继部队终于赶到,兵力又有了大幅的增加。而对于杨涛来说,十八军辖下的另一个师——四十九师也终于回来了。   黄维已经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兵团指挥部里,在走进指挥部屋子的时候,一不留神,险些被门槛绊倒,若非被此时在屋里正要出门相迎的吴副司令正好扶了一把,他定然会摔上一个狗啃屎。   “老吴,你们总算是来了!”黄维司令官倍显亲热。   吴周副司令官按照军规对他敬了一个礼,这才道了声“是!”   当下,杨涛与张贤也纷纷过来,大家稍作寒暄,便分别落坐,马上转入了正题之上。   不等吴周副司令开口,黄维司令官当先地问着:“老吴,你们八十五军从蒙城出来后,蒙城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吴副司令的脸色马上苍白起来,看了看在座的众人,这才道:“长官,我向你请罪,蒙城已经丢失了!”   “什么?”众人都不由得一惊,杨涛军长当先的站起了身来,经不住喊出了口。   看到杨涛与众人的这个样子,吴副司令更觉得自己窝囊起来,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垂下了头来。   “我不是让你留一个师守城吗?”黄维此时也红了眼睛,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大了两倍。   “是!”吴副司令道:“我是留下了一一零师守城,还将一批伤兵留在那里,准备让他们乘船转运到蚌埠去。可是,当我们主力到达板桥集的时候,后面的辎重队刚刚过涡河便被共军围攻,我只好命令一一零师出蒙城解围,哪知道这却是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一一零师刚一出蒙城,共军便迅速地将之占领,我们那些伤员也成了他们的俘虏,有几个轻伤员跑出来向我们作了汇报!”   “你呀!……”黄维手指着吴周,话说到这里却无法再说将下去。   吴副司令的头低得更低了。   “副司座,如今八十五军主力在哪里?一一零师又在哪里?”张贤经不住地问道。   吴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八十五军主力与四十九师已经到了赵家集和芦沟集,我命令一一零师殿后,护卫辎重部队也已经过了板桥集!”   张贤不由得紧皱起了眉头来。   “如今蒙城一丢,我们十二兵团当真得成了孤军!”边上的文副参谋长也不由得埋怨着:“老吴呀,你怎么这么糊涂!便是辎重丢了,也不能丢蒙城的呀,我们大兵团作战,不能没有后方补给基地的,如此一来,不是令我们十二兵团陷入了死地了吗?”   吴周副司令却是惨白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了唉声叹气。   “如今再埋怨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张贤忍不住地道:“当前我们还是先想一想,怎么样来补救吧!”   黄维与杨涛同时点了点头,张贤所提的,正是此时最重要的问题。   当下,众人都冥思苦想起来,张贤与杨涛同时走到了挂在墙上的地图之前,仔细地研究着四面的地形。   文修副参谋长当先地对黄维道:“钧座,我认为如今,我们还是按照上峰的指示,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宿县,只要是能够拿下宿县,那么我们就可以与徐州取得联络,达成共进共退,并且有津浦铁路运输之便,这才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他的话刚刚说完,杨涛便转过身来,反对着道:“不行,这个方案行不通!”   “为什么?”文副参谋长很是不解。   杨涛指着地图道:“从南坪集到宿县,看着不过二十公里,可是不要忘记了,我们十九日从蒙城出来,打了三天才推进了二十公里,我们的搜索队已经从那边传来了消息,敌人在宿蒙公路沿线,设下了鳞次栉比的大纵深防御体系,一层一层的就像是波浪一样,我想,要通过这么大面积的防御体系,只怕再打上三天也很难过去!”   文副参谋长愣了愣,脸已经弊得通红了起来,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却是问道:“那依杨军长的意思呢?”   杨涛看了看黄维,悠悠地问道:“如今,我们还能够完成上峰的命令吗?”   大家都为之一愣,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作为兵团总司令的黄维将军。   黄维有些挂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道:“兵团的任务就是要攻占宿县,与徐州杜聿明会合,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要怎么打才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呢?”   大家都默不作声,实际上都在努力地进行着思考。杨涛没有再说话,又把头转向了墙上挂着的地图。   “老吴,你有什么办法吗?”黄维当先地问着吴周副司令官,毕竟他此时还兼任着八十五军的军长。   吴周副司令官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却道:“我初到前线,对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所以不敢乱说!”这其实就是回绝了黄维的问话。他说着,也走到地图前,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黄维点了点头,吴周副司令说得也是实情,在这个时候,他新来乍到的,便是要他出主意,也要等他了解了情况之后再说吧?   会场上一阵死寂,没有人再出一声。      第五九章 南坪(三)      这个夜晚忽然变得如此得宁静,虽然枪炮之声刚刚还在爆响着,只是在这一时刻,万籁俱寂,平日里原本令人厌烦的喧嚣,也成了一种可以赎人魂魄的奢侈。夜的黑过于沉重,跳动的灯火无法驱散四面的阴霾,所有的人心头只有一种如入深渊的恐惧,连能够抓到一根稻草的希望也快消失了。   静,也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磨砺!张贤都可以听到自己的手表还在滴嗒走动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在屏住呼吸,大家都知道此时已然到了十二兵团的生死关头,下面只要走错一步,可能得到的就是粉身碎骨。   张贤回过了身来,脚步的声音惊动了在场所有的人,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到了他的身上,还是黄维司令官当先地开了口:“张贤,你是我们十二兵团的小诸葛,这个时候,你有什么破敌之计吗?”   “破敌之计?”张贤愣了一下,这个时候,黄长官还在想着去克复宿县,太不着实际了。当下,他庄重地摇了摇头,老实地道:“钧座,破敌之计我没有,只是如今我们十二兵团还有一条活路!”   “活路?”黄维与吴周两位长官同时重复着他的话。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杨涛有些急不可奈起来,连忙问道:“张贤,快说说你的方案!”   张贤却是一声得苦笑,无可奈何地道:“各位长官,我所说的这条活路,其实也就是当初萧参谋长所制定三案的复写。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再想向宿县进攻,已然不合时宜,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现在其实已经钻进了刘伯承所布置的口袋里,他们有意识地放弃涡河、北淝河以及浍河的防线,其实就是吸引我们孤军深入,如今他们大军云集,并且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个时候,我们兵团所处的形势已经是非常严峻的了,根本不要再去想克复宿县,那无疑是越发得往口袋的袋底钻了!”   黄维、吴周以及边上的文修副参谋长都默不作声,此时的情形,当真如张贤所说得这么严重吗?有的人还在怀疑着。   杨涛不耐烦起来,还在追问着:“张贤,你快说出你的方案来吧!”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其实如今的情势还不是我说得那样得糟,现在我们虽然可以肯定是陷入了共军的圈套里,但是显然他们还没有完成对我们的四面包围,也就是说我们兵团还没有进入绝境,主动权还在我们的手里面!”   杨涛点了点头,黄维司令官也点了点头,鼓励着张贤接着说下去。   张贤走到了地图跟前,指着上面的一块区域道:“如今我们十二兵团基本上散布在涡河以北、浍河以南的这个区域里,此时在我们的北、南和西面、东北面都已经发现了有共军大规模运动,但是我们的东南面还没有发现敌人,也就是说那个方向应该还有一个口子可以通过。”他说着,扫视了在座的众人一眼,所有的人都已经打起了精神,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讲解,他接着道:“我建议,这个时候,我们兵团可以向东南方向上的固镇移动,固镇位于蚌埠与宿县之间的津浦铁路线上,离着两地都是八十多里,而且后面有李延年与刘汝明两个兵团作为呼应。如果我们有了固镇,就可以一举三得,其一脱离此时的险境,立于不败之地;其二,与李、刘两个兵团汇合,抱成一团,再沿津浦路向北攻打宿县;其三,有了固镇,我们就有了一个稳固的后方补给基地,到时可进可退,达到战略的主动!”   “好!”张贤的话刚刚落地,杨涛军长当先地喝彩起来。   黄维司令官也坐将不住,站起身来到了地图之前,仔细地看着了起来,杨涛兴奋万分,在边上作着解释:“钧座,张贤的这个方案如今是我们兵团唯一可行的方案了,不能再拖拉了,从南坪集到固镇,不过八十余华里,急行军一气可达,最多两天!”   黄维将军一边看着,一边点着头,好象已经被张贤说服。   张贤接着道:“钧座,如果此方案可行,必须立即执行,万万不可迟疑,如果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是呀!”杨涛也附和着:“共军的目的是要合围我们十二兵团,此时乘着他们还没有包围上来,正是我们脱身的好时机!”   久未发言的吴周副司令官也点着头,表示同意。   可是在这个时候,文修副参谋长却道:“张师长的建议的确不错,不过大家想过没有,我们如此狼狈地转向固镇,会不会被上峰斥骂?”   黄维不由得一愣,张贤与吴副司令也愣了一下,杨涛却不由得怒了起来,愤然地道:“什么叫做狼狈转向固镇?怎么就会被上峰斥骂?”   文修也觉出了自己的用词不妥,连忙解释着道:“我的意思是说,如今共军主力已然包围黄伯韬的第七兵团这么多日子了,为了吃掉第七兵团,共军定然是倾全力而出,所以这个时候,在我们宿县这边不会有他们过多的部队,便是有也只是一些阻击部队,他们害怕我们赶到徐州战场,所以这才会对我们十二兵团如此故弄玄虚!”   “你的意思是说共军不可能对我们进行合围?”黄维忍不住问道。   文副参谋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只是道:“第七兵团已经被共军围攻了十多天了,这个时候正是敌我双方在徐州拼力角逐的关键时候,而此时我们离着宿县已经是近在咫尺了,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调头转向固镇,那到时如果战役结果与睢杞会战时一样,共军被徐州方面击溃,我们不就成了大家的一个笑话?”   文修此言一出,吴周与黄维都当先地点起头来。   杨涛与张贤却是对视了一眼,此时的战局,可以说已然有些分明了,可笑这个文副参谋长还在幻想着国军的胜利,他的判断能力如此,真真的是一个书呆子!   “钧座,这是不可能的!”杨涛当先着推翻文副参谋长的假设:“大家如果想一想济南、想一想锦州,再想一想辽西的廖耀湘,那些守备的部队哪一个不是千军万马,又有哪一个能够支持下来呢?”   黄维与吴周怔了怔,杨涛说得不错,济南十万国军,两天覆没;锦州比济南支撑的长久一些,不过也就是多几天的功夫而已;而辽西的廖耀湘兵团,兵力与战力丝毫不比十二兵团差,可是也只在两天一夜之间,被乱军冲得七零八落,全军覆没。   张贤却是接着杨涛的话头,悠悠地道:“各位长官,不是我过于悲观,我想在这个时候,只怕第七兵团已经覆没了!”   众人都不由得一呆,黄维也有些不相信起来,想了又想,蓦然转身问着文修副参谋长:“文修,你再去看看,通讯团接通徐州和国防部没有?”   “是!”文修点着头,连忙转身出屋。   “怎么?我们一直没有接通徐州和国防部吗?”杨涛不由得惊问道。   黄维将军点了点头,显得十分疲惫,却又十分无奈地道:“今天一整天,我们就与上峰失去了联络,接徐州方面没有回音,接国防部也没有回音,真真得急人呀!”   杨涛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了什么,杨涛马上想到了什么,道:“钧座,可能真得如同张贤所说得那样,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已经全军覆没了!”   “怎么会?”吴周副司令连声道:“昨天我还听到电台里播报,说我们国军在徐州以东的潘塘镇取得了大捷,这才几天呀?怎么可能呢?”   “电台的宣传是欺蒙老百姓的,你也相信吗?”杨涛不由得问道。   吴周的脸红了起来,作为职业军人,他当然知道国民政府的宣传机器经常是与事实不符的,便是许多的败仗也被说成是胜仗,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杨军长,你怎么如此肯定第七兵团覆没了呢?这与上峰跟我们无线电联络有什么关系?”黄维司令官有些不明白地问道。   杨涛道:“如果是打了胜仗,不用我们去联络他们,他们定然早就跟我们通报了;除非是打了败仗,而且很可能败得很惨!上峰不愿意跟我们通告,其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希望我们十二兵团能够在这个时候夺回宿县,为他们挣脸,到时可以对着民众吹嘘一番!”   杨涛的话一针见血,却也让人听着非常得不舒服。   黄维没有说什么,吴周还是有些不信的样子,道:“我想,上面怎么也不会把战报跟我们隐瞒的吧?”   “怎么不会?”杨涛恨恨地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有几个真正的会为我们着想?”   张贤也接口道:“其实我们国军派系的斗争也是由来以久的,如果这个时候国防部的参谋总长不是顾祝同,而是陈长官的话,我想,我们十二兵团的行动便要好过了许多!”   张贤的话说到了点子上,黄维将军虽然自命清高,对官场上的争斗嗤之以鼻,但到底还是土木系里的人,还是陈长官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对于张贤的话也深知其然。而此时,陈诚被从高位推下来后,在上海养了一阵子的病,已经被蒋总统任命为台湾省的省长,成为了远离战场的地方大员。   “当初胡长官在的时候,对于国防部的作法很是看不惯,许多的战令还没有发到下面部队的军、师长的手里,可能就已经摆到了毛泽东的桌面上了!国防部里肯定有内奸,当初宿迁会战的时候,吴奇曾经这么提醒过胡长官!”张贤忽然想起了那个被撤职的吴奇将军来,经不住说出了口。   其实,国防部里有内奸,这个怀疑早就已经存在,所以在张贤提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黄维与吴周吃惊,黄长官只是看着张贤,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杨涛进一步地道:“钧座,不要再有那么多的顾虑了,为今之计,还是以稳妥进军为妙的好!”   正说之间,文修副参谋长又走进了屋里来,却是一脸得失望,对着黄维道:“钧座,无论是徐州方面,还是国防部方面,依然毫无音讯!”   黄维的脸色越发得难看起来,马上命令着:“让通讯团不间断地向徐州与南京方面发报,无论如何,一定要与上峰联系上!”   文修副参谋长道:“是,我已经这样告之了通讯团的团长,他们也一直在联强之中!”   杨涛接口道:“联络不上徐州和南京,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钧座,不要再犹豫了,赶快下令向固镇转移吧!”   文修副参谋长却道:“钧座,还是仔细考虑好,我的感觉是这些共军集中兵力去打黄伯韬了,他们在这里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们不能被敌人的表象所迷惑!”   听到文副参谋长的言论,杨涛直气得想要破口大骂,他当然也知道如果自己真得大骂起来,对于书生气极浓的黄总司令来说,反而会更加不相信自己。当下,他强压着自己的火气,问着文修道:“文副参谋长,如果你的判断是错的,我的判断是对的,怎么办?”   文修却也当仁不让,反问道:“杨军长,如果我的判断是对的,你的判断是错的呢?”   这一问,将杨涛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边上的张贤忍之不住了,接口道:“如果杨军长的判断是错的,我们按照这个判断应对向固镇转移,顶多只是会受到上峰的责罚,同时也可能会遭到其他部队对我们十二兵团的嘲笑。而作为十二兵团的总司令,黄长官可能会被总统撤职查办!”   黄维将军不由得一凛,这自然是意料得到的结果。   张贤接着又道:“如果文副参座的判断是错的,我们十二兵团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向宿县攻击,那么对于我们十二兵团来说,可能会是灾难性的结果:十二兵团被共军围攻,如果友军救援及时,或许还可以里应外合,反败为胜;而如果友军救援不及,那么,十二兵团定然会与当初的整编七十四师一样,灰飞烟灭!”他在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已然加得很重!   众人都不由得浑身如同被冷水浇了一遍,只觉得遍体通凉,寒气逼人。   杨涛却发出了一声冷笑:“友军救援?里应外合?哼!当初整编七十四师就是榜样!”   经过张贤如此得一说,对于十二兵团前途已经十分明了起来,如果十二兵团真得灰飞烟灭了,那么这间屋子里的人定然也无一好的下场!   “我赞成杨军长与张师长的意见!”在这个时候,吴副司令终于明确了自己的了看法。   吴周的这句话,令黄维不得不重视起来,当即拍板道:“好,那我们就向东南固镇转移!”   “钧座,如果并非如此,将来上峰追究下来的话,怎么办?”文副参谋长不由得提醒着他。   黄维将军看了他一眼,同时意味深长地道:“只要能够保住我们十二兵团,那么,我觉得我个人的荣辱完全可以弃之不顾!”   听到黄司令的话,张贤与杨涛都直点着头,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军事指挥者,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此时,张贤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的时针已经过了十二点,时间也已经到了二十二日的凌晨。      第六十章 赵括(一)      黄长官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张贤与杨涛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大致的方案已经作出来,马上要进行的自然是更加细致的各部队的部署,只是这种部署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就绪的,首先要有明确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也必须要由兵团指挥部详细地拟作出来,必须考虑周全,然后再传达到各军、师、团里,大家按照兵团指挥部的计划行事,亦步亦趋,以达到行动的统一。   黄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然到了二十二日的凌晨时分,于是便让吴周副司令依然赶回芦沟集那边的八十五军军部,张贤与杨涛依然回转浍河北岸,准备好整备各部队,等待兵团指挥部的命令。而文副参谋长也向大家作出了保证,一定会赶在天亮之前,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而又安全稳妥的东行计划。   得到了黄长官与文副参谋长的保证,吴周、杨涛与张贤三个人总算是如释重负。张贤与杨涛走出兵团指挥部,此时的十一师与一一八师都已经过了浍河,张贤望着满天的星斗挂在苍穹间,低垂而又耀眼;凛冽的寒风从北面吹来,隐隐还能够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此时的硝烟散去,却远未燃烬!   刚刚赶到十八军还位于浍河南岸的临时军部里时,一个副官便向杨涛禀报着,说是四十九师的师长徐海波从赵家集亲自赶了过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晚上!   一听到徐海波来了,杨涛与张贤都不由得喜不自禁起来,这也就是意味着四十九师终于回归到了十八军的建制里,当初听到黄维告之国防部有意要将四十九师划归八十五军,准备组建一个新的兵团时,杨军长便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四十九师的回归,也就意味着十八军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   杨涛与张贤兴冲冲地推开了个土屋的门,还没有进去,便听到熟悉的呼噜之声有如震天雷一样得响彻整个房间,杨涛经不住皱了下眉头,对着张贤笑道:“这个老徐真得舒服呀,我们刚才在绞尽脑汁地想问题,他到好,跑到这里来睡大觉来了!”   张贤也笑了起来,走进屋里。这个屋里挂着一盏马灯,光线微弱,徐海波穿着一身黄呢子的将官服,他的胡子也不知道几天没有刮,成了满脸的络腮状,衬着他脸上的那道疤越发得显得凶悍起来,此时他就靠着墙角的一处铺着稻草的地上,席地而卧,他的警卫也坐在地上,趴在一个板凳上流着口水,也呼呼而睡。   “喂!喂!醒醒了!醒醒了!天亮了!太阳晒屁股了!”张贤故意大声地对着徐海波的耳朵喊着。   徐海波蓦然惊醒,一骨碌身从地上跃将起来,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向窗外望去,外面依然是一片得漆黑,他再转过头来,已然看清了张贤的脸,不由得皱着眉头道:“阿贤呀,你胡叫个什么?天还黑着呢!”   张贤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样子,徐海波还以为这是当初在当张贤副手的时候呢!   他的警卫也惊醒了过来,首先看到了杨涛军长,马上响亮地喊着:“军长好!”   这一声喊,将徐海波从梦中真得叫醒了来,转过头怔怔地望着杨涛,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立正敬了一个礼,喊了一声:“军座!”   杨涛走上前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副官搬过凳子,示意着大家坐下来,同时有些内疚地道:“呵呵,我这个军长对不住你呀,让你等了这么久,还打扰你的好梦!”   徐海波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军长说得哪里的话,我在等你的时候却睡着了,这才实实的不应该!”   杨涛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了,这才几日不见呀!”他说着又看着张贤,笑道:“阿贤,你看看,是不是老徐比以前变得黑了许多,又瘦了许多!”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自己也深有感触地道:“这个师长不好当呀,不黑不瘦那才怪呢!”   徐海波也笑了起来,却也道:“张贤呀,我看你也比以前黑瘦了呀,看你眼睛青黑的样子,跟个大猫能一样!”   张贤也笑了起来,同时告诉他:“我也跟你一样,吃不好,睡不好,哪能不变样呢?”   杨涛却是把话转入了正题,正色地对着徐海波道:“老徐呀,今天你也别想睡了,我和阿贤也别想睡了,马上就要有很大的军事行动了!”   “哦?”徐海波愣了一下,忙问道:“什么行动?”   杨涛看了张贤一眼,示意着他来讲。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刚才我们在兵团指挥部里,与黄长官一起开了一个紧急的军事会议,研究此时我们十二兵团的处境问题,我和杨军长都认为我们已经落入了共军的陷阱里,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要马上转移,不能无视现实,听从国防部与刘峙的瞎指挥,这样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哦?”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徐海波虽然初临战场之上,也马上意识到了局势的危险,他刚才还有的一点瞌睡在这个时候,已然无影无踪了,连忙追问着:“那么,我们要往哪里转移呢?”   “固镇!”杨涛说出了这个地名来。   “固镇?”徐海波经不住重复着,脑海中开始出现淮北地区的地图,思量着那个县城的位置。   张贤为他解释着:“固镇在我们的东南面,有津浦铁路为依托,与李延年和刘汝明两个兵团很近!”   “好呀!”徐海波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道:“当初我就奇怪,为什么不把蒙城作为依托,全军北向宿县;这个时候,我们转向固镇,其实与当初的蒙城计划同出一辙,首先可以令我们十二兵团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想着北攻宿县,这样才是真正打仗的!”   杨涛与张贤对视了一眼,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徐海波原来也早就对兵团的作战方针不满了。   听他提到了蒙城,张贤不由得问道:“对了,老徐呀,吴周副司令并不是没有打过仗的人,当初与日本鬼子在豫鄂边也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他怎么就不明白蒙城的重要性呢?把我们的大后方给弄丢了呀?”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徐海波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道:“这哪里是吴副司令的过错呀,这纯粹就是那个一一零师师长沈凤起犯的一个低级错误!”   “哦?”杨涛与张贤都不由得一愣。   徐海波接着道:“吴副司令让一一零师留守蒙城,带着我们四十九师和二十三师两个师渡过涡河,准备往南坪集来与兵团主力会合,可是也就在我们刚刚到达板桥集的时候,吴副司令却接到了沈凤起的一个报告,说发现涡河北面有共军部队穿插过来,威胁过河的我军辎重。当时吴副司令接到这个报告马上召集我和二十三师的黄师长,要求我们两个师各出一个团以保护辎重队的安全;可是在这个时候,那个沈凤起却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派出了一个团,正赶往涡河北岸,驱散骚扰的共军。吴副司令一听,很是满意,便没有令我与黄师长再出兵,同时要求一一零师务必要守住蒙城,哪怕是辎重全失,也要死守蒙城。”   “既然如此,为什么蒙城还会丢呢?”杨涛不解地问道。   听到他问起,徐海波愤怒地道:“哪知道,刚刚到半夜里的时候,吴副司令又接到了这个沈凤起师长打来的报告,说是他的一个团陷入了共军的包围里,他顾不得其他,带着一一零师的另两个团想要救出那个被围的团,刚刚出了蒙城,过了涡河桥,蒙城便被共军占领了,而那些围住他那个团的共军也撤围而去,他这是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就这么简单?”张贤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   “是!”徐海波道:“就这么简单,看起来,就好象是沈凤起故意要把蒙城拱手相让给共军!这还不是奇怪的,他那个被围的团竟然也毫发无损,仿佛是与共军在唱双簧!”   杨涛与张贤不由得对视着,徐海波的话说出来如此得轻松,可是想来当时的情景却定然不是这么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为什么你的说法与吴副司令的说词差了这么多?”张贤经不住地问道,这其实也是杨涛所怀疑的。   “吴副司令怎么说?”徐海波连忙问着。   当下,张贤一五一十地把吴司令的话讲了出来,同时道:“吴副司令把丢失蒙城的所有罪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丝也没有让沈凤起承担什么!”   “哼!”徐海波从鼻子里冷笑了声,道:“这个吴副司令最是护短,当时听说蒙城丢掉,我还认为共军刚刚占城,定然立足未稳,还建议八十五军与我们师杀他一个回马枪,但是那个沈师长连夜赶来向他请罪,还说了许多令人丧气的话,这个吴副司令便把我的提议给丢在了一边,而对于我对沈凤起的责问却无动于衷,反而一心护短,实实地气人!不过,后来我听二十三师的黄师长说起,这才知道,这个沈师长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曾经救过吴副司令的命,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有如父子一般!”   “原来是这样!”杨涛恍然大悟。   可是,张贤却觉得有许多的不对劲,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吕奎安到新成立的十二兵团调查共谍的事来,或许,八十五军里真得有共产党的间谍,而这个作他校友的沈同学,想想当年在陆大时激进的表现,便令张贤不寒而栗起来。   徐海波与杨涛并不知道张贤在想些什么,此时徐海波正在向杨军长请示着四十九师的动向。   “军长,如今回到了十八军,我也再不想听从那个姓吴的老头来指派了!”徐海波直截了当地说道,这很符合他作人的特点,除了几个十分亲近与了解他的人,很少能有人跟他合得来!   杨涛笑了笑,这才道:“你们四十九师还在赵家集,你们师的战斗力不是很强,我看也没必要赶到南坪集跟我们汇合了,你带着你们师径直向东,从赵家集出发,经罗集,向湖沟集的方向前进,到达固镇的西北方向,并且负责这个方向上的警戒,同时你要及早与李延年兵团取得联络,以引导我们十八军的主力进入固镇!”   “是!”徐海波响亮地回答着。   杨涛点了点头,这才又道:“兵团指挥部会在天亮之前下达转战的命令,你也要及早地回去做好准备,我就不留你在这里了!”   “明白!”徐海波点着头,重新披上了自己的军大衣,同时戴上了帽子。   “呵呵,还困吗?”张贤开着玩笑地问着他?   徐海波愣了一下,却是一声苦笑:“从我当兵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想睡过一个好觉!呵呵,这么多年都习惯过来了,真要打起仗来了,哪个还困的哟?”   张贤也跟着笑了起来,的确如他所说的一样,当兵的在这个乱世里,怎么可能会睡一个好觉呢?   其实乱世中,何止是当兵的人?这天下所有的人,又有几个敢睡得安稳呢?      第六十章 赵括(二)      徐海波顶着星星离开了南坪集,赶回赵家集去了,可是对于十八军下一部的转战,还是令人感到不安,张贤向杨涛建议着,这个时候必须提前将十八军搜索队及骑兵团重新撒将出去,往固镇那边先侦察一番,同时也是为大部队的转进做好迎接的准备。   张贤的这个提议马上便被杨涛批准,将还在睡梦中的乔书强队长以及搜索队其他成员,包括骑马团叫了起来,命令他们马上向固镇方向侦察。这些搜索队员们虽然不得不服从命令,却个个都老大不情愿,这些日子毕竟太累了,大家都想睡一个好觉的,便是乔队长也在张贤的面前经不住地发起了牢骚。虽然牢骚发过了,但是还得出发。   可是,后来的局势演变,令乔书强这些搜索队与骑兵队的队员们,谁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们早行了这么几个时辰,从而置身于了激烈的战场之外,许多人因此保存了性命!   还不到凌晨五点钟的时候,一个参谋带着兵团指挥部的指令便来到了十八军的临时军部里,向杨涛传达兵团的作战计划。   可是,当这份作战计划展现在杨涛与张贤的面前之时,两个人都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在这份作战计划里,黄维司令官明确要求:一,以集结于南坪集东南的第十四军,迅速向东平以东的浍河之线前进,沿浍河南岸占领阵地,向北搜索并警戒共军南下,以掩护兵团主力。二,第八十五军以主力推进到南平集附近,并相机占领阵地,向西北搜索警戒,以掩护第十军与第十八军的转移,等待这两个军通过之后,然后经过罗集,向固镇以西的瓦疃集附近前进。三,位于南坪集以西孙疃镇附近的第十军,迅速与敌脱离接触,沿浍河南岸,依第八十五军及第十四军的掩护,向固镇以西前进。四,已经打过浍河的第十八军两个师,迅即脱离敌人,重新南渡浍河,连同快速纵队一起,经双堆集,向固镇西北的湖沟集前进。五,兵团指挥部,跟随十八军之后向固镇前进。   “这个黄司令是怎么想的?”杨涛不由得当先地皱起了眉头来:“这不是完全违背战术原则的安排吗?为今之计,是要想方设法先摆脱敌人的纠缠,转移战场,他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嘛?”   张贤也紧锁着眉头,黄维将位于兵团南面的八十五军与十四军提到北面来进行掩护,还要位于北面最前沿的第十军与十八军先撤走之后,那两个军才能撤走,先不管他的目的何在,也不管各军里的指挥官的想法,单单这么一折腾,各军都肯定会混乱不堪的,这毕竟不是两三个人的换位,而是成千上万人的大换位!   “这份计划已经送出去了没有?”杨涛急忙问着送计划过来的这个参谋。   这个参谋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这份计划是按照黄长官的意思,由参谋部文副参谋长亲自拟定的,兵团指挥部同时派出四个联络参谋,把这份计划分别呈送到兵团下的四个军部。事先,黄长官已经让通讯团简要的把内容发报给了离着较远的第十军和八十五军,十四军跟十八军离着南坪集近,所以黄长官让我们直接送过来!”   “不行,这份计划要重新拟定!”杨涛当机立断地道,同时命令着这个联络参谋:“你跟我一起回兵团指挥部,我要面见黄司令!”   这个联络参谋怔了一下,却又有些为难地道:“杨军长,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各军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得到位这份作战计划,现在可能已经在行动之中了!”   杨涛怔了怔,也明白这个联络参谋说得不错,却依然有些不甘心地道:“这份作战计划真得是乱弹琴,有必要这么复杂吗?这与我们准备迅即撤离战场根本就是背道而驰!八十五军与十四军可以不顾第十军与十八军,先行撤往固镇,争取以最大的时间在那里布置阵地,同时与李、刘两个兵团取得联络,只要那边一巩固下来,我们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参谋部非要多此一举,第十军与我们十八军有必要让那两个军来作掩护吗?”   联络参谋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争辩着道:“这都是按黄长官的意图制定的!”   看着这个参谋一脸委屈的样子,张贤接过话来为他打着圆场,道:“军座,你也不要怪参谋部,其实这是黄长官担心我们十八军与第十军的安全,怕我们撤不下来,所以才会这么安排,他对我们这两个军是好意的!”   杨涛愣了愣,已然明白了过来,却又道:“就算是如此,也没有必要让八十五军与十四军北上到浍河南岸,完全可以让他们两个军就地占领阵地,以掩护第十军与十八军的撤出,只有这样才可以稳扎稳打,取得从容与主动;还可以乘敌不备,转移攻势。万一不济,还能够指望第十军与我们十八军交相掩护!”   张贤也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呀,其实第十军与我们十八军本来可以依靠自身的撤退部署,有条不紊地来进行,黄长官此举的确有些画蛇添足!”   “这已经不止是多余了,而且根本是在作茧自缚,转换的时候,定然会引起混乱,我只担心会被共军有机可乘呀!”杨涛悠悠地道。   张贤愣了一下,杨涛考虑得比他长远得多,显然把最坏的情况想到了。   想了一相,杨涛这才对着那个联络参谋道:“既然军令已然下达,再想追回来已经来不及了,临时改变作战计划肯定会引来更大的混乱,你回去跟黄长官通报,就说我们十八军一定按照这个计划执行!”   “是!”这个联络参谋如释重负一般,长长了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去。   看看屋里只有自己与杨涛两个人了,张贤这才经不住地道:“军座,其实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黄长官虽说大公无私,其实从内心里面还是向着我们第十军和十八军的,第十军的第十八师与十八军的十一师,这是我们土木系发家的根本,他也曾经当过十八军的军长,对我们这两个师很在感情的!”   杨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心里也很明白,虽然他与黄维之间还有不少的矛盾,而当真正危险来临的时候,却又成为同舟共济、同一条船上的坐客,他们已经身系在了土木部队的大系列里面,关键的时候谁也不敢让这条大船翻沉下去。   张贤又有些担心地道:“虽然黄长官的用心良苦,想要保存我们这两支骨干,但是策略却过于愚蠢了些,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必要,那个吴副司令与十四军的熊军长也并非傻子,就算按照这个部署来进行,只怕心里也很不舒服,定然会与我们产生隔阂!”   “是呀!”杨涛也叹了口气,道:“这样也不利于我们十二兵团内部的团结,就怕到关键的时候,有人会开小差了!”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杨涛却是沉吟也良久,忽然转身面对着张贤,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问道:“阿贤,你知道吗?我现在真得很担心,我觉得黄维太象一个人了,让我不寒而栗!”   “象谁?”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杨涛看了他一眼,悠悠地念出了一个古代人的名字:“赵括!”   转瞬之间,那种不寒而栗也袭遍了张贤的周身。   ※※※   为了十八军撤离浍河北岸,顺利地与解放军脱离交战状态,杨涛与张贤、王元灵及军部的参谋长等人一起,做了一番研究,大家都费了一下脑筋,终于制定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来。   四十九师已经被杨涛命令径直从赵家集往东面的固镇方向前进,乔队长带着搜索队与骑兵团一早也出发去探看那边的敌情,而对于十一师与一一八师的行动,也规定了一个准则:挑选一支小部队,依然对当面的敌人阵地发起进扰,以资炫惑,让敌人还以为十八军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向宿县攻击前进,从而可以使自己的主力撤出阵地时相对容易了许多。而在两个师撤退的同时,十八军的后卫部队在浍河的南岸设置并占领部分的沿河阵地,辅以强大的炮兵火力,如果有解放军敢于追来,便用以炮击露头之敌。   这一切部置完毕已经到了天亮时分,张贤与王元灵分别回转自己的师里,按照杨涛军长的命令,开始整装待发。   原订的行动计划是早上五点钟,可是张贤左等右等都没有接到杨军长的最后通令,眼见着天色大亮了起来,他不由得焦急起来,此时十一师的师部还在浍河北岸,离着南坪集也不过四华里,于是他连忙派出副师长吴华去军部里问一个究竟,不久,吴副师长从南坪集赶回了浍河北岸,却向他报告了一个令人费解的消息。   “杨军长去兵团指挥部报告我们十八军已经准备完毕,要求行动,可是黄长官却不让行动,说要等他的命令后才能开始行动!”吴华这样地告诉张贤。   “为什么?”张贤很是诧异,都已经商议妥当的事,难道又出了差池?   “于是我又赶到了兵团指挥部!”吴华接着道:“杨军长出来告诉我,要我们耐心地等一下,我问他什么原因,他却不说!”   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针已经指到了七点钟,比原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两个小时,当下,他也再忍之不住,听着北面又连绵而起的枪炮之声,知道那是自己的佯装部队在进攻之中,这样如何能够撑得持久?   “老吴,你在这里坐镇,我亲自去兵团指挥部看一看!”张贤下定了决心,如此地命令着。   “是!”吴华副师长应声答道。      第六十章 赵括(三)      二十二日的战斗依然激烈,一大早,国军稍微停歇的攻击又开始了,与往常一样,他们先是用小规模的部队,试探性地对着襄河纵队与中野一纵沿蒙宿公路两侧占领的阵地发起攻击。   此时,在浍河以北的姚寨村,听着南面又骤然响起的枪炮之声,刘兴华与王勇都打起了精神来,这个时候这两个纵队已经严重减员,按照上面的指令,不得不合兵一处,对敌第十八军作重点的防御。而孙疃镇那边则交给了另一个纵队来进行。可是,面对刚刚从浍河北岸撤下来的部队,士气方面已经大受了影响。   这两天,刘兴华与王勇,以及两个纵队的指战员们都没有睡过一次的好觉,好不容易在凳子上打了一个小盹,天便亮了起来,听到枪炮声又起,所有人的困意又立即全消了。   武小阳从外面跑了进来,带着一个前敌指挥部过来的作战参谋,传达上面的作战方针。那个参谋走进了屋里,熊政委专门把门关上来,让武小阳守在门外。武小阳知道他们是要开一个会,所以也自觉地在门前站着岗,耳听着屋里传来了一阵得哄笑,仿佛大家都得到了什么好的消息,正在高兴呢,他也禁不住地伸长了脖子想要听得一二,却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闯进了院子里来,远远地已经喊着:“小武,司令员在不在?”   这一声呼叫,将武小阳险些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政工队的王芹队长,于是连忙道:“王队长来了!司令员他们正在开会呢!”   王芹愣了愣,踮着脚向屋里望了一眼,果然在窗户里看到了刘兴华与王勇等人的身影,却是转头笑着骂着武小阳:“好你一个小武,首长们在开会,你不认真在外面守着,还妄想偷听,被我抓到了吧?”   武小阳的脸不由得一红,连忙狡辩着:“我没有!”   “你没有,我怎么看到了?”王芹看着武小阳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越发得想要逗他了。   “我没有就是没有!”武小阳依然嘴硬着。   “呵呵,你不承认?刚才怎么把脖子伸得那么长?连我进来都不知道?你这个警卫是怎么当的?”王芹问道。   武小阳不由得结巴了起来,道:“我……我……我听到他们在里面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那就是偷听吗?”王芹笑道。   武小阳知道自己理亏,干脆嘟起嘴不再答话。   王芹低下头,却又看到了他穿在脚上的那双黑布鞋,鞋梆子上还露着一圈均匀的白边,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马上想起来,不由得又叫道:“好你一个武小阳呀,我让你帮我把春妮做的鞋子给张义,你倒好,怎么自己给穿上了?”   武小阳的脸更红了,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张义哥送给我,让我穿的!”   “张义送给你的?”王芹不相信地道:“张义自己还没有鞋穿呢,我昨天遇到他了,他的双鞋都磨烂了!”   武小阳却是把头一扬,不快地道:“不信你可以去问何大栓和石头,他们两个当时就在场!”   王芹想了想,武小阳并不象是说谎的样子,情况肯定就是这个样子了,张义那个人一向不拘小节,却没有去想这其实是春妮的一片心呀!只是这种事情她还不便明说的。   而武小阳却还有些不满地道:“春妮也真是的了,我跟她认识比她跟张义认识还早,她都给张义哥做了一双鞋了,就是给我做一双又有什么不行的吗?”   王芹摇了摇头,对这些年青人真得是无话可说,少女的心就这样打了水漂。   门“吱”地一声打开来,那个参谋与刘兴华和王勇告辞之后,快步飞奔而去,在院子门口上马,转回前敌指挥部去了。   刘兴华抬头看到了王芹,不由得脸上露出了喜色,笑道:“王队长,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来了!”   看着刘兴华与众人开心的样子,王芹也笑了起来,不由得问道:“你找我是什么事呀?”   刘兴华道:“我要交给你一个很坚巨的任务!”   “什么任务?”   “就是组织一些老乡过来给我们当运输队!具体的一会儿由熊政委跟你布置。”   “哦?我们又要大规模转移吗?”王芹经不住问道。   刘兴华却是又笑了起来,告诉他:“不是,我们马上要进攻了!”   “哦!”王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在熊卓然的带领之下,去了另一间屋子里面详谈。   王勇也和一纵的人离去,他的指挥部也在同一个村子里,其实就是隔壁。   “司令员,真得要反攻了吗?”武小阳看看院子里没有别人,经不住地问着刘兴华。   刘兴华转头看了他一眼,依然一脸得笑意,却是摇了摇头,告诫着他:“小武呀,不该你问的你还是不要问!”   武小阳的脸又红了起来,连忙解释着:“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仗打得太窝囊了,你知道下面的战士们都怎么说吗?”   “他们都怎么说?”刘兴华问道。   武小阳道:“战士们都说我们就是一个超级游击队,对敌人打也打不动,防也防不住,从河南跑到安徽,还要来回跑!”   刘兴华点了点头,的确如武小阳所说的一样,这一路上,襄河纵队的确是来回得奔波,却又没打一场胜仗,也就难怪战士们会有想法了,看来,进攻之前,还是要做一个全面的动员会。当下,他对着武小阳道:“好了,这回你可告诉大家,我们马上就可以转入反攻了。呵呵,这一回,我们可要真正地来打一场大仗了!”   “有多大?”武小阳经不住地又问着。   刘兴华眨了眨眼睛,道:“我们要吃掉整个黄维的十二兵团!”   “啊?”武小阳不由得大吃一惊。   看着武小阳如此吃惊的样子,刘兴华很是感慨,的确,在今天以前,他虽然有这种想法,却也对上峰能否下定决心来消灭黄维兵团感到担心,刚才前敌指挥部的那个参谋过来,却是明确地给了他们一个讯息,此时徐州东面碾庄的战斗已经基本要结束了,华野部队全歼黄伯韬的第七兵团;中央决定打破以往大战以后必经休整的常规,要求华野与中野再接再厉,顺势南下围歼黄维的十二兵团。而在淮北地区,蒙城已经被中野夺占,等于堵住了黄维兵团的退路,黄维兵团已经有些慌乱了起来。根据处于黄维兵团内部内线的报告,十二兵团有向东南固镇方向调头的可能,所以前敌指挥部明确要求,留下中野一纵继续在宿县以南地区阻击敌人,襄河纵队马上起程,从浍河北岸迂回东面,要尽快赶在敌人东逃之前,南下堵住敌十二兵团的去路!   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当然也是一个非常光荣与关键的任务,刘兴华也知道,按照常理来说,如此重大的任务不可能交给襄河纵队这样的一个地方部队来进行,这个时候只能说明,其实在刘司令员手里,已经实在是无兵可用了!   当然,这么重要的任务能够安排到襄河纵队的头上来,也说明了刘司令员对自己和襄河纵队的信任,他无论如何也要拼尽全力,以达成任务,完成对敌黄维兵团的最后合围。   ※※※   张贤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兵团指挥部,四华里的路程,骑着马也只是十多分钟的时间。   当听到张贤过来时,杨涛亲自出来相迎,张贤已经顾不得上下级之间的身份,急急地问着:“军座,又出了什么事?怎么黄长官迟迟不下达行动的命令?”   杨涛陪着他一边走,一边道:“我也已经在这里催促了良久,刚来的时候,黄司令告诉我,说他派往八十五军去送命令的一个参谋,连同他所乘坐的吉普车一起失踪了,没有到达芦沟集,他正在派人寻找,要我们等一等再说!”   “难道这么长时间了,吴副司令那边还不知道此计划的内容吗?”张贤经不住地问道。   杨涛道:“吴副司令那边已经拍过了电报,也打过了电话,指挥部又派了一名参谋过去,也已经回转!”   “那为什么还不下令行动呢?”张贤很是不解。   杨涛道:“黄司令说可能那个参谋是共谍,已经带着那份计划投到了共党那里,这个时候如果还按照原订计划转移,必定会有所闪失!”   “难道还要回头不成?”张贤不由得也气愤起来。   “我已经催促了良久!”杨涛也很无奈。   当下,两个人走进了兵团指挥部里,黄维只是抬头看了张贤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示意他坐下来,依然在屋中来回得踱着步,显出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贤并没有落坐,抬起头来,环视着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还有文副参谋长与几个他都认识的参谋和文书人员。   “钧座,如今我们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张贤急迫地道:“各路大军都整装待发,只等司令的一声令下了!”   黄维这才又抬起头来,望着张贤犹豫了一下,却问着杨涛:“杨军长,你跟张师长把这里面的情况说明一下!”   杨涛道:“刚才在进屋前,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黄维点了点头,道:“张贤,你应该知道,丢失战令,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不找到那个参谋,我们的计划就会被泄漏出去,可能会功败垂成!”   张贤心里一阵气恼,明显得听出来这是黄维的找托词,于是道:“钧座,丢失战令,完全可以补发一道;另外,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能影响我们的原定计划。”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文副参谋长在边上不由得道:“作战命令如果落入敌人的手中,那么我们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错!”张贤大声地肯定着:“我们这是大兵团作战,军队态势的变化不是几个小时就可以做得到的,敌人就算是得到这份作战命令,顶多局布上能够起到一点的作用,并不能够影响到我们的大局!如今兵团总部只要通知各军提起注意,防备敌人的就近袭击就是了!”   “是呀!”杨涛也点着头。   黄维还是有些不安地揣度着,好象所答非所问一样,并没有回答。   文副参谋长道:“哪有你说得如此简单?”   张贤不由得恼了起来,争辩着:“文副参座,论起带兵打仗来,我张贤只怕比你打得多。如今这种情况之下,各部队都在荷枪实弹地准备着,等待命令,个个心急如焚,象现在这样,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不是等着挨打吗?”   “是呀!”杨涛依然附和着:“为今之计,我们还是要快快开溜,越快越妙,否则可能便会贻误军机的!”   文修被张贤这一顿抢白,再加上杨涛的附和,说得满面通红,其实这个时候,他也疲惫不堪,原本就已经苍白如纸的脸,在这个时候倒是显得很是好看。   黄维怔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好吧,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这是在等待上峰的回电!”   “怎么?已经与上峰取得了联络?”张贤急急地问道。   黄维却是摇了摇头。   文修接口道:“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作战方案拍给了徐州与南京,但是这两个方面一直就没有回电!”   张贤只觉得心底一片得冰凉,都到了这个结骨眼上,兵团指挥部里的这些书生们还这般地愚腐,还要靠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头子来遥控,这真得被杨涛说中了,这一群纸上谈兵的家伙,不是赵括,还会是谁呢?   “难道上峰一天不回电,我们就等上一天吗?”杨涛也急了起来。   黄维没有理会杨涛的责问,却是悠悠地道:“我总觉得我们作出来的这个决定过于草率了,万一结果如文副参谋长所说得一样,那么我们十二兵团可真成了大家的笑柄了!”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黄司令官还在为昨天夜里的争论而难以决定,不由得又气又怒,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边上的文副参谋长也道:“就算是依你们的见解,共军将第七兵团全歼,他们也不会有力量来啃我们十二兵团这块硬骨头,需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道理。再说,按往常的惯例,共军都会在大战之后立即转到后方休整,不可能有力量再一次发起围攻。”   黄维点了点头,道:“是呀,不管第七兵团是败是胜,共军都没有能力过来围攻我们,所以我们根本不必要如此惊慌,自乱阵脚!”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难道钧座连这一句警言也忘记了吗?”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   黄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可以感觉到张贤内心的焦急,所以并没有为他的失态而怪罪,只是紧盯着他,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贤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缓下声来:“钧座,共军向以狡猾著称,他们打仗从不拘泥于细枝末节,而我们却总是生搬硬套,死板僵硬,自以为然,所以往往失利于此!”   对于张贤的这番教训,黄维却有些不快起来,张贤这明显得是在藐视自己,于是对着张贤道:“张师长,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自会好自为之的,至于如何决定?何时决定?自然会由兵团指挥部作出,你这个师长还是快些回转十一师,以防敌人反攻过来!”   听到这话,张贤的脸涨得通红,这无疑是黄维对他下达的驱逐令,的确,在兵团总部里,他这个师长根本没有发言权。不过,这一回黄维对张贤的顶撞却是容忍了许多,并不象是上一次在蒙城对待萧参谋长那样绝情。   张贤站在当场,只觉得自己好象是被人耍弄了一番一样,真想与当初的萧参谋长一样,甩手辞职而去,但是脑子里刚刚有这么一个念头,却又马上想到,在这个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自己这个主力师的师长一走,势必会引起十一师的混乱,到时可能自己真得变成了千古罪人。   杨涛及时地出来打着圆场:“张贤,此事事关重大,兵团没有上峰的命令自行转移,黄司令也责任悠关,所以等待一下上峰的命令也不为过!”   张贤点了点头,却是再一次转身问着黄维:“钧座,如果上峰一直没有回电呢?”   黄维也觉出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伤人,此时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张贤并不同于萧参谋长,这是一个有着实权,带着兵的师长,同时也是他要倚重的对象,于是想了想,肯定地答复着:“如果过了中午,还没有上峰的回电,我们便不管其他,自行转移就是了!”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第六一章 坐失(一)      杨涛送张贤出来,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来到兵团指挥部门口的时候,张贤当先地停下了脚步,却是转过身来,对着杨涛忧心忡忡地道:“军长,你还要多多催促黄长官尽早下定决心,此时大军必须要快速行动,宜早不宜迟!”   杨涛点了点头,很是理解地道:“这一点我知道!”   张贤又道:“上峰没有回电,这不是一个好征兆,只怕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已经覆灭,上峰故意压下这个消息不让我们知道,因为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没有必要再这么全力向北开进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攻占宿县为他们脸上争点光,老头子定然也是这种想法,而国防部里的那些高官们没有谁敢违拗老头子的意思的。”   杨涛自然明白他的话意,其实这些话昨天晚上的时候,张贤已经当着黄维等人说了出来,那意思就是要打消黄维一切以上峰命令为准的顾虑,却没有想到,当时说动了他,可是如今黄长官又反悔了起来。   “这个回电今天可能是等不来的!”张贤猜测着道,同时又警告着杨涛:“如果真得等不来,到了中午,军长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说动黄长官下令行动,不然,可能我们真得过不了今晚!”   杨涛郑重地答应了。   回到十一师的师部,张贤并没有停止小部队对北面解放军阵地的骚扰,他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只是内心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兵团指挥部的命令。   而在十二兵团的指挥部里,黄维司令官的焦急也已经是溢于言表了,虽然张贤的话还历历响在他的耳际,可是这个对蒋总统忠心耿耿的将军,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张贤猜测得是真,不管徐州方面战斗结果如何,国防部里都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个结果,同时也不应该不对他的决定作出个回应。   等待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在杨涛看来,都已经是在度日如年之中。其实对于广大已经做好准备的官兵们来说,大家都是在度日如年。此时在涡河北岸一直到浍河之间,广大的平原地域上,十二兵团呈现着一种奇怪的态势,十二万的大军沿着蒙城到宿县的公路散布开来,呈一字长蛇阵一样集结于南坪集、芦沟集、赵家集、七里桥等据点附近,不进不退,彼此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因为行止未定,绝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到。   在中午十二点之后,噩梦终于到来了,八十五军与十四军都报告,在南坪集与赵家集之间的公路西侧,已经有共军小股部队穿插进来,开始破坏十二兵团的通讯设施。而南坪集以西孙疃镇的第十军,与浍河北岸的第十八军当面的共军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讯息,正在渐渐变得活跃起来,并且有向国军逼进之势,如果这些共军真得大规模地打过来,那么到时再起撤退,只怕也撤不下来了。   杨涛几次催促着,黄维都无动于衷。然而,各军的报告不断传来,当面的共军却是越聚越多,已经让兵团指挥部里的人坐卧不安了,可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徐州刘峙方面,还是南京国防部的顾祝同方面,依然没有一个回电过来。十二兵团是直接隶属于国防部的,徐州方面只是借用,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无论是徐州还是南京,都感觉到了此时十二兵团的行动事关重大,谁也不愿意担负起一旦出问题而随之到来的责任,所以双方实际上也是在互相推诿,根本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对于徐州方面来说,还是希望十二兵团按原定计划尽速克复宿县,为徐州集团打开南面的出口;可是对于国防部来说,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此时正在与徐州方面互相扯皮。便在这互扯之中,却是白白地耽误了十几个小时,而黄维还在苦苦等待着这两个上峰的回电。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利起来,而两个上峰都没有回电,黄维也再坐不住了,终于狠了狠心,下达了行动的命令。   可是此时,天色已经接近了黄昏,冬天的夜都来得太早,五点多钟往往便黑了起来,这个时候便是行动起来,又能走上多远呢?   杨涛暗自生气,其实从昨天的时候,十二兵团就已经处于了十分不利的态势里,可是这个黄长官却是一个睁眼瞎,什么也看不到。如果昨天夜里不进行讨论,而是直接下达命令,这个时候各部队都已经到了固镇,并且应该也完成了重新的部署。黄司令丢掉了一夜的时间也就算了,既然已经取得了共识,决定向固镇转移,原定的早上五点行动,这一拖又拖到了下午四点钟,生生拖走了十一个小时,按照急行军的速度,至少已经走了六十华里的路了,此时再加一把劲,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到达了目的地也就安全了!   在战场上,时间就是胜利,十二兵团已经白白丢失了过多的时间,还有胜利的可能吗?   ※※※   也就在十二兵团蹰躇不前的时候,刘兴华却是带着襄河纵队三个旅九个团一万多人分成三路从东坪集以东地区渡过浍河,飞速地向南奔驰,他已经在前敌指挥部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要赶在敌十二兵团逃遁之前堵住敌人的去路。   襄河纵队一直以来是以擅长长距离奔袭闻名于中野各部的,对于这个称号,刘兴华却有些无奈,说是奔袭,实则是最擅长游击,靠得就是这两条腿。有一次王勇在与他开玩笑的时候说道:“老刘呀,你们襄河纵队这腿上的功夫真得是无人能及的呀,跑起来跟野马一样得快!”听到王勇这么一说,刘兴华当时还很是得意,当初豫东战役的时候,他就曾带着襄河纵队跑了一天一夜,生生地将都已经赶到上蔡城的胡从俊整编十一师给追上了。但是随后王勇却又道:“只是呀,如果你们襄河纵队要是能够加强一下顽强的作风就好了!”听到王勇这么一说,刘兴华的脸便阴沉了下来,王勇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痛了他的心。王勇说得比较婉转,却也从侧面说明了襄河纵队的一个最大弱点,那就是打不了硬仗!想来,在领导的心目中,对襄河纵队也是这种看法的。所以,这一回,刘兴华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打一场硬仗,让领导们刮目相看。   但是仔细地来想一想,襄河纵队其实也并不是不能打硬仗,实则是他这个当司令员的不愿意承受太大的牺牲。与敌人硬碰硬,在火力与武器弱势的情况之下,那是傻子才作的事情。以他的想法,却是只要能够达成上面交给的任务就行了,不应该去强调如何来完成。   有的时候,对于王勇指挥中野一纵的打法,刘兴华真得不敢苟同,就像上一次涡河的黄家庄之战,把一个团都打没了,也没有达到期望的效果,那是何必呢?还不如早一些放弃,最少可以保住下许多英勇战士的性命。   他并不是怕死,当初被张贤抓住在武汉保密局里受审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求死,尽管严刑拷打,那些特务也没有能够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丝有用的信息。只是作为一个纵队的指挥员,他从死神那里走过了几遭,深深地知道生命的意义!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有的人其实在天地之间都是平等的,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兵。所有的人,从生到死,无不一样,赤裸裸地来,不管他在这一生里曾经当过什么,做过什么,走的时候依然是什么也带不走。所以,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那个枯骨。   尽管这一次,前敌指挥部只是给了他一个任务,要求襄河纵队发挥其的长项,以最快的速度从东面转向南,完成对敌十二兵团的包围,而且刘司令员也已经告诉刘兴华,只要襄河纵队能够堵住敌人逃跑的去路,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后面怎么来消灭这个十二兵团,刘司令员并不指望襄河纵队能够来打这个硬仗,肯定已经安排了另外的友军赶将过来,但是在刘兴华的心里,已经准备来让襄河纵队打这一仗了。他知道,这一仗将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决战,可能会负出襄河纵队自从组建以来从未有过的牺牲,但是这一次,他却认为,只要是能够胜利,负出多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   当行动命令下达的时候,张贤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由于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在这个时候,他马上迅速摆脱了与当面解放军的纠缠,以最快的速度渡过了浍河,从南坪集向东南,沿着通往固镇大道快速前进。   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开路先锋,一路狂奔,其后紧紧跟着的是王元灵的一一八师,再其后便是黄维司令官统领的十二兵团司令部。   坐在军用吉普车上,黄维还是一肚子的心事,任凭道路颠簸不平,默然无语,他还在考虑着这次的私自下令的转移行动,会招至的后果。   在他的旁边,文副参谋长却是一阵嘲笑,经不住地道:“这个张贤,跑得这么快,就好象是在逃命一样!要是当初打宿县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得拼命,我们怎么可能早就进入了宿县县城了!”   黄维听着这话,转过头来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却是一声冷哼:“老文呀,张贤的确是一个将才,你要是有他的一半能耐就好罗!”   文修副参谋长不由得满脸通红起来,黄维虽然在作战指挥上有些优柔寡断,但是为人却很正直,根本不喜欢有人在他的面前说别人的坏话。   天已经逐渐地黑了下来,十八军的机动能力很强,可以用上百辆汽车来运兵,这些汽车与战车在大白天里能够横冲直撞,但是到了晚上,却可能因堑尺之水,而成为障碍,动弹不得;再加上野地里行军,道路不良,全部都是走实的大土道,车辆骡马一过,这路便被轧得坑坑洼洼,更是崎岖难行。   “钧座,我们还是在前面的村庄就地宿营吧!顺便等待后继部队的靠拢!”文副参谋长提议道。   黄维有些犹豫:“大部队才刚刚行动不久,这并没有走多远吧!”   文副参谋长道:“钧座,在这里宿营,明天一早再走,正好可以等一等上峰的回电,说不定上峰不同意我们的自行转移呢!”   这一句话,显然是说到了黄维的心坎之上,当下点了点头,命令司机停下车子,对着跟在身后的一个副官道:“去看一看前面是什么地方了?”   这个副官答应着跑到了前面去,不久便回转了来,向他报告着:“前面就是双堆集!”   “双堆集?”黄维怔了一下,经不住地道:“这个张贤是够能跑的,一个多小时就已经跑了八公里!”从南坪集,到双堆集,也就是十六华里的样子。   文副参谋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道:“钧座,双堆集!这名字好呀!”   “哦?怎么个好法呢?”黄维不由得问道。   文副参谋长道:“咱们来拆一拆字,堆,是十一佳;集,是十八佳!我们十八军,十一师正好对应,呵呵,双堆集,也就是说十一师、十八军双佳呀!”   一听此言,黄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当即命令着道:“好,今天我们就在双堆集宿营!”      第六一章 坐失(二)      “什么?在这里宿营?”当听到兵团司令部传来的命令时,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这里到南坪集不过十几里地,在这里宿营跟在南坪集不走有什么区别?”   杨涛军长已然是一脸得无奈,分析着道:“张贤,黄司令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这是在等待上峰的命令呀!”   听到这话,张贤已然失望到了极点,他知道,对于他这个十一师的师长来说,如今只能听从于兵团的命令。   “作为一个司令官,没有一点的果断,我真得很担心呀!”张贤不由得道,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真得想不管他们了,带着十一师独自快速冲到固镇!”   杨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张贤,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们是一个整体,十一师不管如何行动,都必须要报与我知道,否则我们十八军也就是一盘散沙了!”   张贤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军长,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介意!”   杨涛也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是随便说的,只是张贤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十一师真得单独行动,只怕会更危险!”   张贤点着头,明白他的话意,如今在这个地域里,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的共军,这些共军又都处在什么方位,如果十一师当真得单独行动,可能还没有赶到固镇,就已经与共军所遭遇,到那个时候,以这一个师的力量怎么能够与一个兵团的力量相比呢?说不定到时覆灭得更快!   “张贤,好好安排一下,我们就在双堆集过夜吧!”杨涛叮嘱着:“如今天色也黑了,我们的战车和汽车都走不动,等到明天一早出发也不为晚,好在这个时候黄司令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下来,想不往固镇都不行了,你就放心吧!他不可能再更改军令了!”   “是!”张贤只得道,想一想杨军长说得也不错,如今战令已出,再想收回去不太可能,便是上峰的命令传达下来也已经晚了,这一天都已经等了过来,还在乎再等这一个晚上吗?   “呵呵!”杨涛最后又道:“黄司令还跟我说,这个双堆集应该是我们十八军、十一师的福地,你听这名字:双堆集!十一佳,十八佳,也就是十八军、十一师双佳!”   张贤怔了怔,仔细一想,觉得也不错,可是又一想却又觉得不对起来:“军长,测字要三个一起来,那个‘双’字也可以拆成两个‘又’字,如果把这个‘又’字加进来,可就不一样了,变成了‘十一难’、‘十八难’!”   杨涛愣了一下,却又马上指着张贤不高兴地道:“张贤呀,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都变成了一个乌鸦嘴了!这只是个文字游戏而已,怎么可以当真呢?”   听到杨涛如此一说,张贤也笑了起来,自嘲地道:“但愿我这只是瞎担心!”可是,刚刚说完,便不由得收拢起了笑容,蓦然想起了当初与胡从俊路过嵩山少林寺时,那个老和尚的话。   可是,不容他细想下来,副师长吴华便来到了他和杨涛的面前,向他们报告着:“军座、师座,在双堆集以北地区,我们发现有部队集结!”   “哦?”杨涛与张贤马上紧张起来,张贤连忙问道:“离我们有多远?”   吴华笑了一下,对着两个人道:“你们两上长官不要这么紧张,我还没有把话说完,那是我们的友军,是八十五军的一一零师!”   听到他这么一说,杨涛与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杨涛不由得指着他骂道:“你这个家伙真真得唬了我们一大跳!”   张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一一零师怎么走得这么快,昨天还在赵家集那边的,今天就到了双堆集来了!”此时的八十五军主力被黄维命令在南坪集附近接应西面过来的第十军。   不管怎么说来,不是敌人出现就是好事,张贤问着吴华道:“你见到了一一零师的沈师长了吗?”   吴华摇了摇头,却道:“我带着三十二团从那边经过,看到他们那个师散布在各个村庄里,占领阵地,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样子,好象是要打仗。”   杨涛点了点头,这才向张贤解释着道:“他们这个师是被黄司令提前调过来的,当时是命令八十五军主力在南坪集一带掩护第十军和我们十八军,同时黄维又要求在赵集的一一零师直接向东前进,担任南坪集东南方向上的敌情搜索和掩护,所以他们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应该的!”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命令通讯营向一一零师的师部架通电话线。   在十一师于双堆集安置下来的时候,通讯营也接通了一一零师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张贤十分熟悉的声音:“喂,是张贤师长吗?”这是沈凤起的声音,是他陆大的校友。   “我是张贤!”张贤告诉对方,同时问道:“你们一一零师如今在什么位置?当面有什么情况吗?”   沈凤起道:“我们此时在双堆集的北面,我们在双堆集的东面发现有敌情,他们是一些小股的共军。我们与他们交过手,将他们驱逐开了!如今双堆集附近已经没有了共军!”   “哦,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同时道:“辛苦你们了!”   沈凤起笑道:“小老弟呀,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么客气的话吗?”   张贤也笑了起来,可是却笑得很不自在。   “对了,你们十一师下一步准备怎么行动?”沈凤起问道。   张贤看了看身边的杨涛,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答着:“我们十八军今天夜里在双堆集宿营,你们呢?”   沈凤起道:“我们准备到双堆集南面宿营,马上就要转移了!”   “好!”张贤道:“等你们到达南面,我们再联络!”   “好!”沈凤起答着,两个人同时放下了电话。   杨涛问着张贤:“这个沈师长为人到底如何?”他对徐海波对沈凤起的评价还记忆犹新,这个时候不免对于这个师长有些怀疑。   张贤想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起,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怎么说呢?我与沈凤起也只是在陆大里认识,当时他是青年将校团里的骨干成员,为人比较激进。后来青年将校团事发后,他被关进了白公馆。重回陆大之后,为人比较低调。他在我之前先毕业离校,去了八十五军,至于离校后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直到今年组建十二兵团,我们才见过面!”   “是这样呀!”杨涛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疑虑地道:“张贤呀,如今这个社会是人心隔肚皮呀,虽然你跟沈凤起认识已久,但是他毕竟不是我们十八军里的人,我们对他的了解也毕竟不多,所以以后接触的时候,还是堤防着一点的好!”   “嗯!”张贤点了点头。   ※※※   十一月二十二日天黑时分,十二兵团司令部跟着十八军到达双堆集附近宿营,当晚,十二兵团各部的态势如下:十八军两个师及快速纵队到过双堆集,所属的第四十九师及搜索队、骑兵团到达罗集以南地区,此后无线电便失去了联络,具体的情况不明。   第十军已经从孙疃镇摆脱与当面解放军的交战状态,到达了南坪集东南地区。   第十四军按照兵团司令部的要求,到达了东坪集以东浍河南岸地区,北岸有强大的解放军部队运动过来。   第八十五军的第二十三师,并附一一零师的一个团、第二一六师的一个团,在南坪集附近已然与解放军南下部队交上了火;而其另一部的一一零师只有两个团,此时已经开到了双堆集以南,准备向罗集方向南进。   兵团司令部进驻到了双堆集东北面三华里的一个村庄内。   这一天的行军,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所引起的混乱却是严重地削弱了各部队的战斗力,比如第十军从西面退下来,与从南面顶上去进行掩护的八十五军对进夺路,双方把一条道路拥塞得严严实实,互不相让,互相叫骂,现场上你冲我突,撤地没有能够很快撤下来,顶的也不能很快顶上去,而后面的解放军则紧咬不放,现场上乱成了一团,许多的部队散失于外,谁也不知道兵团的总部在哪里,便是连自己的上级都找不到下级,下级也找不到上级!这样乱哄哄折腾了一天,终于引来了塌天之祸。   十一月二十三日,天刚刚放晓,十二兵团的厄运便接踵而来。   从二十二日晚上开始,八十五军首当其冲,首先在南坪集附近遇到了紧追着第十军而来的解放军部队,遭受到了对手强大的攻击,八十五军还没有站稳脚跟,便被解放军冲乱了阵形,这个时候他们连一个阵地都没有能够占领,猛然的遭遇令部队猝不及防,战斗一开始便呈现出了一片得混战,一个团长当即阵亡,部队曾一度陷入混乱。随后,经过副司令吴周亲自指挥部队增援上去,才渐渐稳住了阵形,但是当面的解放军却是有增无减,双方在南坪集附近处于对峙之中。   几乎与八十五军如出一辙,第十四军刚刚到达浍河南岸,还没有来得及占领河岸阵地,解放军的先头部队便已经渡过浍河,以排山倒海之势齐压过来。第十四军此时还是以行军队形仓促应战,其结果可想而知了。这个时候,十四军遭遇解放军的南攻部队,战斗力一点也没有发挥出来,便一败涂地,很快便被对手冲得七零八落,纷纷向南溃逃。   此时,第十军已经到达双堆集的东北面,位于第十四军之南,已经集结完毕,正准备起程的时候,十四军的溃兵便慌不择路地冲了过来,第十军下的一一四师首当其冲,被溃散的士兵冲乱了开来,解放军却是衔尾而至,打得一一四师措手不及。一一四师的师长见到情况混乱,连忙命令部队就地抵抗;而毗邻的第十军下辖的七十五师也受到了波及,混战中,其下一个团长阵亡。一一四师也被十四军的溃兵挤到了身后,其下的三四一团被挤到了兵团的东北最远处,战斗之中,该团的团长失踪,只零星地逃回了一些官兵;一一四师的直属部队,几乎被解放军全部俘虏,损失十分惨重。第十军的覃军长见到态势不利,急忙命令第十八师和第七十五师各部派部队掩护收容,全军正面承受北面解放军的攻击。   实际上,整个第十军在这个时候,被十四军挤成了一个从西北向东南走向的马槽形,而马槽的中间便是被击溃的第十四军。   得第十军挡住了北面解放军攻击的锋芒,十四军重整旗鼓,收容各部,可是已经损失过半,终于在第十军的东南面占领了几个村庄,这才算站住了脚跟。      第六一章 坐失(三)      突然的变故,令兵团的总司令黄维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当初张贤与杨涛的警告。   第十军与第十四军同时受创,紧急的求援电话几乎打爆了兵团指挥部里的手摇电话,这一大早上兵团指挥部里所有的人便没有一个人能够闲下来。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兵团指挥部终于接到了南京方面国防部的电令,同意十二兵团向东南固镇转移的请求,拿到这份上峰的回令,虽然令一部分人长出了一口气,但是黄维却再没有一丝可以感到庆幸的了,他可以不被问责,但是却令十二兵团失去了过多逃生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杨涛带着张贤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兵团指挥部,十八军的十一师本来就位于兵团指挥部的外侧,紧紧地将之包裹起来,毕竟此时,这个兵团指挥部还是十二兵团的核心。   “钧座,第十军与十四军告急!”一进门,杨涛便不顾上下级间的礼貌,连军礼都忘记了,直接地对着黄维报告着。   “我已经知道了!”黄维点着头,一开始,这两个军就向司令部求救了,他同时还告诉杨涛:“八十五军那边也遇到了麻烦,无法撤退下来,也向我们这里求援!”   “钧座准备怎么办?”杨涛连忙问道,这个时候,还是要听从黄维司令官的安排,越是到这种紧急的时候,军令便越显得重要。   黄维显然已经考虑了半天,这个时候见问,只是稍加思索道:“杨军长,这个时候,我们不可能再按原定计划向固镇前进了,你们十八军必须要严阵以待,等着各方安稳下来,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按原定计划行动,将更加混乱!”   杨涛与张贤同时点着头,这种情况之下,已经注定十八军不可能独善其身,抛下另外三个军一走了之。当下,杨涛向他报告着:“钧座,我已经命令十八军两个师在双堆集以北地区占领阵地,以掩护八十五军的撤退。只是第十军与十四军那边,我认为钧座应该立即命令他们各自就地占领阵地,稳住队形!”   黄维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这样命令了,只是此时这两个军正与北面来的共军激战之中,被敌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有些吃紧,所以要求我们求援!”   杨涛道:“我们十八军的十一师与一一八师还保持完好,南面八十五军的一一零师也可以作为司令部南面的屏障,我们十八军可以抽出一个师来对北面进行增援!我看,我可以命令一一八师向北增援过去,十一师保护兵团总部。”   黄维司令官却是想了一下,有些犹豫起来。   边上的文修副参谋长却也担心起来,不失时机的提醒着:“钧座,这个时候,我们十二兵团很象是辽西的廖耀湘兵团呀,部队的调派一定要审慎进行,否则到时只怕会自乱阵脚!”   黄维愣了一下,刚刚准备答应杨涛的建议,这个时候又不得不重新思考起来。   文修副参谋长所提及的正是前不久刚刚结束的辽沈战役中,廖耀湘兵团覆灭的前车之鉴。廖耀湘兵团与十二兵团一样有十几万人,为了救援锦州从沈阳西去,正遭遇上打下锦州后回师杀来的东北野战军,廖兵团的前锋部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抵抗便败下阵来,溃兵四处乱冲,很快便冲乱了原来严阵以待的后面部队,整个兵团处于混乱之中,作为总司令的廖耀湘也无力掌握,最终在野战里,部队经过两天一夜,被冲得七零八落,从而被东北野战军消灭地精光。   那次惨败虽然国防部并没有对其他部队进行通报,但是国军里许多的指挥官已经知道了这个过程,所以同时也曾思量着自己如果遇到此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如今,十二兵团与辽西的廖耀湘兵团遭遇,简直是如出一辙。   “文副参谋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敌人打垮而不救吗?”杨涛听着文修的提醒,不由得怒火填膺。   文修副参谋长也毫不相让,辩解着:“不是不救,而是我们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有清醒地认识,为大局着想!”   “为大局着想?”杨涛不由得一声冷笑,愤然地道:“文修,如果你真得是为大局着想,当初就应该听从我的建议,及早地说服黄长官向固镇转移,我们白白地浪费了两天,到这个时候,你却来跟我说为大局着想了?”   杨涛的话,明里是对着文修来说的,但是谁都可以听出来,这是指桑骂槐,黄维在旁边听着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在十二兵团里,也只有杨涛敢于当着黄维的面这么讽刺他,换成别人,只怕黄长官早就拍起了桌子。   文修被杨涛这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干脆不再吭声。   这个时候,张贤却是接口道:“军长,其实文副参谋长所说也是对的!”   杨涛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的师长会向着别人说话,但是看到张贤如此认真的表情,不由得仔细考虑了起来。   “张贤,你有什么方案?”黄维仿佛是遇到了救星一样,连忙问着。   张贤道:“钧座,如今这种情况之下,四下里再乱,我们却必须不能乱,只要我们一乱的话,那么就可能跟廖耀湘兵团同样的下场!”   在场的人都同时点着头,这个时候,杨涛也平静下来,仔细地考虑着张贤的话。   张贤接着道:“我觉得当前我们有三件必须要做的事!其一,稳定军心,首先是我们兵团指挥部以及十八军要稳定住,只要我们稳定住,那么外围自然也就会稳定下来的;其二,关于外围三个军的战斗,我认为八十五军那个方向不必要再派兵去救,应该令八十五军及早摆脱敌人,向双堆集这边靠拢,他们离着我们比较远,所以八十五军才是最危险的!而东北面的第十军与十四军方向,这两个军只是突遭袭击,十四军溃兵冲垮了第十军的一个师,但是第十军的主力十八师并没有影响,覃军长久经沙场,定然能够想办法来扭转溃势,此时我们十八军不宜派兵出击!”   “为什么?”杨涛不由得问道。   张贤道:“原因有三,首先,此时十四军与第十军损失已成,混乱不可能良久,只要我们在他们背后顶着不乱,他们也定然可以渐渐平静,如果我们再派一个师过去,不是说我们无能,如果溃军过多,我们过去的援军也可能会被溃兵冲乱,成为第三支受波及的部队;而如果溃军渐少,这说明局面渐渐平静,我们再过去又有何意义呢?其次,如果十八军抽出一个师往东北,那么我们东面的势必单薄,很有可能被敌人找到可乘之机,突袭兵团指挥部,那才是得不偿失的。最后,我们此时如今要进行的主要任务还是抢占附近的要点及村庄,尽量摊开来多占地盘,如今我已经命令十一师三个团占领了小马庄、大马庄、李店、杨村、中杨庄、前杨村、张村、张小村等数个村庄,同时命令各团占领各村各点后,马上构筑防御工事,以备万一。”   杨涛与黄维听着都纷纷点着头,杨涛道:“张贤,你这是在扩大自己的纵深呀!”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有些无奈地道:“当前的这个局面之下,我只好作出最坏的打算,一旦我们真得被敌包围,只有多多占领外围阵地,才能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   “你太悲观了!”杨涛经不住地道。   黄维却是点了点头,如今他忽然明白过来,不是张贤太悲观,而是事实太残酷。   “张贤,你刚才说有三件事要做,已经说了两件,还有一件事呢?”文副参谋长在边上催促着。   张贤这才道:“最后这一件事却是刻不容缓的!如今我们的东北、西北、西面、西南和东面都已经发现有敌人,只是东南与南面还没有遇敌,我认为钧座当前还是先要赶快打通这方面的道路。此时一一零师就位于双堆集以南,而我们十八军的四十九师应该也到了南面的罗集地区,只是我们一直无法与之联络上,所以也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已经占领罗集!”   “你是说我们必须要派一个师去占领罗集?”黄维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道:“只有占领罗集,就可以保障我们南面留有一个缺口,便是敌人从中间穿插过来,也无法立足!”   黄维仔细想了想,点着头道:“好,我即刻命令一一零师向罗集前进,会同四十九师占领罗集!”   “钧座,我想这个任务可以交给我们十八军,由一一八师来进行!”张贤提议着:“四十九师与一一八师是兄弟部队,定然可以一蹴而就!”   “难道一一零师就不是兄弟部队了?”黄维却是反问着,张贤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黄维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随即又道:“一一零师就位于双堆集以南,离着罗集很近,还是由这个师来进行吧。一一八师与十一师还是尽快占领双堆集四面的村庄,以备万一!”   “是!”张贤与杨涛同时应答着。   ※※※   虽然黄维听从了张贤的主张,稳住了核心部队的军心,但是十四军的溃败还是令人触目惊心。其实在黄维看来,十四军当初与刘伯承的中野部队交手不止一次,尤其是在围剿大别山解放区的时候,给刘伯承的中野部队曾经造成过十分严重的危害,任谁也会对之有一种信心,认为十四军怎么也可以支撑一个时期,短时间内不会被一样疲惫不堪的中野部队打散。   其实,这个时候,对于围住黄维十二兵团的中原野战军来说,包围住黄维兵团的十二万人,也就是意味着自己将要的壮大。这个时候,中野的各参战部队已经体验到了逐鹿中原的决战气息,此一战如果能够给黄维兵团哪怕造成一点的损失,都值得大家为之全力以赴。而另一方面,很多的部队指战员还有一个自私的想法,想在这个决战来临这前,以获得更多的兵员补充;而这个兵员的补充,其实依靠的并不是别的,正是敌人的俘虏兵。   正是基于这种情况,再加上事先曾有过的东北野战军在辽西的混战中,只用了两天一夜,便消灭了被称为国军五大王牌之一的廖耀湘兵团的鼓舞,所以大家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中原野战军从一开始便如同龙卷风似的向敌人扑来,采用传统的强行插入、分割、包围,最后聚歼的方针,短时间内便打乱了十四军的行军步伐,造成了成百上千的国军士兵被俘,战场上一片得狼藉,连十四军的梁参谋长都不幸成了解放军的俘虏。   这个梁参谋长事先换了一套尉官服,被俘后伪称是上尉书记官才得已蒙混过关,反而被解放军当成了送劝降信的信使,被释放回了第十四军。   整个一天,战斗都在双堆集的外围激烈地进行着,而十八军则根据张贤的建议,在努力地向外推进,以多占地盘为目的,这是为了赢得可能固守所需的空间。而在张贤看来,这也是在为如果一旦下一步的突围失败,必须要采取的措施提前来进行。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东北面的战斗才渐趋平静,第十军与十四军总算是安稳了下来,此时,十四军占领杨家围子附近的几处村庄,与第十军紧紧相依。而第十军虽然被十四军挤压成了一个马鞍状,但还是以七十五师和第十八师这两个师为依托,在王大庄、杨大庄等村庄扎住了脚。   而此时在南坪集附近与解放军激战的八十五军,也终于摆脱了解放军的纠缠,顺利地到达了双堆集以西的地区。   这一切似乎正与张贤预料得一样,朝着大家所期望的态势发展。   可是,这个时候,双堆集的南面却意外地出了问题。   一一零师并没有到达罗集便回转了双堆集以南地区,师长沈凤起亲自来到兵团指挥部,向黄维报告:罗集已经被敌人占领,四十九师被敌击溃,向南逃去,而击溃四十九师的正是十八军的老对手——襄河纵队。一一零师见势不好,只好撤回双堆集。   这无疑就是一个噩耗,黄维十分清楚,南面的罗集一丢,也就意味着整个十二兵团已经陷入了共军的四面包围之中。此时的共军已经取得了战局的主动,肯定会象铁箍一样,紧紧地从四面箍住十二兵团手脚,令其动弹不得。不用想,敌人的各路大军定然也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十二兵团此时已然是岌岌可危了。      第六二章 内鬼(一)      “怎么可能?”当听到罗集丢失,以及四十九师被击溃的消息,张贤经不住地叫了起来:“襄河纵队不过共军的二流部队,我们合两个师之力,不可能拿不下罗集,反而被其击败一支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吴副司令身边的沈凤起,张贤的话不无道理,两个师,就算一一零师只有两个团,兵力也达到了一万八千人,的确没有理由拿不下罗集的。   这是十二兵团自河南到安徽以来,第一次组织起了全兵团四个军代表到场的高级军事会议,虽然这个会议来得太晚了一些,但是毕竟还能够开起来。会上,自然针对着当前十二兵团严峻的形势,必须要找出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来。二十四日的这一天里,十二兵团所遭受的重创是前所未有的,这似乎已经在预示着某种不幸的结果。   会议一开始,文副参谋长简要地谈了一下此时十二兵团的险恶处境,并没有过多的废话,便直接切入主题,早上,黄维把张贤所提出来的三条方案全数采纳,前两条方案已经见到了效果,可是这关键的第三条方案却是以失败告终,这不能不引起张贤强烈得反响,他知道,罗集没有夺下来,也就是意味着十二兵团彻底地被敌人包围了。   沈凤起的脸涨得通红,虽然与张贤认识已久,两个人又是一起相处过的陆大校友,可是在这种大厅广众之下,张贤的咄咄逼人很令他难堪。   “钧座!”沈凤起站了起来,却是面对着坐在正首位置的黄维司令官,作着自己的解释:“从早上我一接到您的命令,便立即带着一一八师两个团出发,扑向罗集,可是刚刚走到澥河的时候,便遇到了共军小部队的游击搔扰,我只得将之驱散,在到达罗集北面的大桥村时,已经得到了四十九师被击溃的消息,而此时共军襄河纵队锋芒北移,直指我们一一零师,他们是从三面围上来,我担心会步入四十九师的后尘,所以只好撤回双堆集!”   “请问沈师长,你们一一零师到达大桥村时是几点钟?”张贤紧追不舍地问道。   沈凤起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下午两点钟!”   “下午两点钟?”张贤的脸变得严肃起来,面对沈凤起已然生起了疑心:“沈师长,黄司令应该是早上五点多钟对你们一一零师下达得命令,你却捱到了下午两点钟才赶到罗集附近,从双堆集到罗集也不过是二十华里,这中间除了你所说的有小股共军袭扰之外,再没有其他的部队,你便是用一个团应付,另一个团急行也可以在上午九点钟左右赶到,你却白白地耗费了五个小时!”   “张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凤起也不由得恼了起来,愤然地道:“难道说我们一一零师一直在睡觉吗?”   看到这两个师长争执起来,吴副司令连忙做着和事佬:“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争了!”他说着,先对着沈凤起道:“沈师长,一一零师没有拿下罗集,你是有一定的责任!”说完,又直面张贤,脸色阴沉着,道:“张师长,我们八十五军比不了你们十八军,是国军的王牌;一一零师自然更比不了你的十一师,你们能做到的,我们未必能够做到!”   吴副司令的话虽说谦恭,却是以退为进,令张贤听着仿佛如刺在咽。   这个时候,黄维司令官也站了起来,却是挥了挥手,两边劝解着:“这件事情谁也不愿意是这种结果,张贤,你也不要再责怪沈师长了,你们两个不还是校友吗?呵呵,如今大家是在同一条船上,此时此刻应该同舟共济,不要互相指责,只有大家团结一致,我们才可能共渡难关!”   “是呀!”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见到司令官出面替自己讲话,沈凤起这才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吴周副司令也瞪了张贤一眼,重新落座。   但是,张贤却并没有坐下来。   “杨军长,四十九师徐师长那边联络上了吗?”黄维问着张贤身边的杨涛。   杨涛摇了摇头,告诉他:“还在联络之中!”   “但愿徐海波能够带着四十九师化险为夷!”黄维悠悠地道。   杨涛点了点头,却又肯定地道:“四十九师新兵较多,战斗力有限,如果与一一八师或者十一师配合着来打,应该不会落败!”   听到杨涛如此一说,张贤又有些气愤,却是不依不饶地道:“四十九师孤军奋战,当然会落败的!沈师长,难道徐师长没有与你进行联络吗?”   “有过联络!”沈凤起如实地道。   “既然有过联络,为什么你们两个师没有形成夹击之势呢?五个小时足够四十九师被打垮,也足够你们两个师将襄河纵队合击击溃的了!”   “我说张贤,你有完没完?”沈凤起不由得又怒了起来,拍案而起。的确,被人无休无止地抓住个辫子不放,实在太难受了。   张贤并没有理会他的指责,而是用更加肯定的语气道:“就算是四十九师被击溃,襄河纵队定然也会受创不轻,如果这个时候,一一零师能够从北坚定地打将下来,罗集定然可以重新夺回!我不知道沈师长又是如何指挥的,怎么一听到共军打来了,便不战而退呢?”   “张贤,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沈凤起无法辩解,只能如此与张贤对骂!   “啪”地一声,吴副司令猛然拍响了桌子,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老将军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得激动起来:“张贤,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八十五军的人都是怕死鬼不成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张贤连忙道。   “张贤,你不要再说了!”黄维也以十分严厉的口吻告诫着张贤:“这件事已经过去,如今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要讨论也等着这一仗打完后再彻查吧,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忽然也强硬了起来,他的嗓门并不比别的人低,同样也放高了声音,对着黄维几乎是在喊着:“钧座!如今不查,只怕大家死无葬身之地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副司令与黄维几乎是一齐问出了声来。   张贤却是紧紧地盯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凤起,这是个个头不高、头小身大、让人一见就觉得他是一个十分精明人,这个时候,正不安地躲避着张贤电一样的目光。   “我们十二兵团里有内鬼!”张贤一定一板地道。   此言一出,满座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屋里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顺着张贤的目光,看向了一一零师的沈师长。屋里一片得安静,这个时候,连吴副司令也愣了起来。   黄维也看着沈凤起,默默地沉思着。   虽然面对众多怀疑的目光,沈凤起这个时候却显得十分平静,笑了笑,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却是抬起头直视着张贤,问道:“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是内鬼?”   张贤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问着他旁边的吴副司令:“副司座,请问,一一零师战斗力如何?”   吴周皱着眉头,显然不愿意回答张贤的问话,但是还是答道:“一一零师虽然比不了你的十一师,但也是我们八十五军的主力,大仗小仗也打了无数,少有败迹!”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为什么一一零师到了沈师长的手里,怎么就不会打仗了呢?”   沈凤起却是不急不燥地道:“张贤呀,讲话要有凭证的,不要乱说!”   “乱说?”张贤也是一声冷笑,问道:“如今十二兵团深陷敌人重围之中,其实这已经是早有端倪了!你们一一零师作为兵团的断后部队,先是丢掉了阜阳城,那里丢就丢了吧!可是蒙城是我们的大后方,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万万丢不得的,对于我们这么大的兵团来说,没有后方根本就没有补给可言。可是,这么重要的所在,还是被你们一一零师丢了,而且丢得不明不白,虽然吴副司令把所有的责任揽为一身,只怕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吧?”   “难道你也怀疑我是内鬼不成?”吴副司令愤怒了起来。   张贤摇了摇头,却又道:“蒙城一丢,我们十二兵团已然身处险境,这个时候大家好不容易取得共识,准备向固镇转移,可偏偏在这时,又出现了一个去八十五军的联络参谋失踪之事,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查清楚,想来我们的计划早就摆到了刘伯承的面前了,也就难怪共军的部队会来得如此之快!我们被敌人包围了,只有南面一条活口,可是,就这么一个活口,如今也被一一零师放弃!”他说着,又看了沈凤起一眼,最后道:“这所有的事情串起来,谁敢说我们十二兵团内部没有内鬼呢?”   张贤的分析条条是道,不容人不信。   沈凤起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众人都莫名其妙。   张贤也经不住地皱起眉头来,不由得问道:“沈师长,你笑什么?”   半天之后,沈凤起这才收拢了笑容,面对着张贤的目光,镇定自若地道:“阿贤呀,当初在陆大的时候,大家都说你聪明过人,而且判断能力与大局观都让我们十分钦佩。唉!没想到这么几年下来,你的睿智全都变成了疑心!我来问你,如果我是内鬼,留在蒙城直接向共军投诚不好吗?还要跟着十二兵团东奔西跑,疲于奔命!再说了,我要是内鬼,今天在罗集,直接投过去就是了,还自己赶着往死里钻呀?”   张贤怔了怔,一时之间竟被他问得无话可答。   沈凤起却又笑了笑,走到了张贤的面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贤呀,我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当初在驻马店的时候,是不是那个保密局的人到十二兵团调查内奸的事,跟你说了什么?呵呵,那件事早已经被黄司令压下来了,保密局里的人喜欢无中生有,难道你也相信呀?”   张贤又是一怔,沈凤起看来并不简单,连吕奎安到十二兵团调查内奸的事,他也知道。   见到张贤无言以对,沈凤起这才面对着黄维与吴副司令,信誓旦旦地道:“好,我今天就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向老天发誓,我沈凤起如果是共军的内鬼,便叫我在战场上被乱枪打死,死后不得全尸!”   这是一个十分作假的毒誓,在所有的人还没有忘记神灵的时代里,这种誓言的确不能不让人相信他的清白。   张贤也将信将疑起来。   沈凤起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面对座首的黄长官,悠悠地道:“钧座,如今我们十二兵团身陷入困境,这个时候我认为不应该是大家互相猜忌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家更应该互相信任,只有这样,才可能亲密无间地合作,以达到团结一致,冲出重围的目的!”   黄维点了点头,在场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张贤也点了点头,可是这心里面却还是觉得有一些解不开的疙瘩。      第六二章 内鬼(二)      会议还在继续进行着,这次高级军官会议的主要问题当然还是布置十二兵团的突围,这才是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   可是,如今这种形势之下,要想顺利突围,又谈何容易?   “这是今天下午南京方面的来电!”黄维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电报纸,环伺了一下在座的众人,这才念道:“贵兵团应不顾一切,以全力向东攻击,击破当面之匪,与李延年兵团会师,俾利尔后之作战。”他念完,这才对着大家道:“南京方面已经获息我们十二兵团被匪军所围,今天下午的时候,参谋总长顾祝同乘坐飞机抵达双堆集的上空,这封电报就是他刚刚下达的!”   “等我们被围了,国防部才知道下达命令,早干什么去了?”杨涛军长忍不住嘟囔着,这一句牢骚有对国防部的不满,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对黄维这个指挥官的不满。   黄维有些尴尬,事到如今,想来想去,都是他过于保守,没有即时果断地进行判断与决策,十二兵团走到如今这个样子,实际上就是他的过错。可是,如今作为兵团的总司令官,他还要维护国防部、维护蒋总统的尊严,当下道:“各位同仁,十二兵团走到这一步,首先是我这个当司令官的过错,在此我向大家真诚地道歉!”他说着,站起了身来,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司令说得哪里的话!”吴周副司令连忙道:“司令也是按上峰的命令行事,要说有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过错,而上峰的过错尤甚!”   “是呀!”众人也纷纷解着围。   黄维有些感动,但还是诚恳地道:“如今,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追究这个过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当务之急还是那句老话,需要大家同舟共济,想方设法杀出重围!”他说着,专门向着杨涛与张贤坐的地方看了一眼,杨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十四军的熊军长站了起来,这个身材魁梧的江西汉子是黄维司令官的老乡,也是这次与共军遭遇中损失最大的一个军长,此时,他的眼睛里还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声音也沙哑难听,显然在前面的一夜一日里,打得非常得艰苦难熬。   “钧座,我们十四军这一次损失惨重,我们军的梁参谋长曾被匪军俘虏,又被当成送劝降信的信使放了回来,据他说,我们的北面、东北面与东面尽是共匪,连营相结,兵力雄厚,肯定是敌之主力!如果按上峰的电文,向东突围,只怕很难过去,就算是能够打过去,所负出的代价只怕我们也难以承受!”   黄维点了点头,熊军长说得倒是实话,此时解放军的主要精力定然是放在东面,那个方向是离着津浦铁路最近的方向。   “西面和西北、西南方向也不适宜我们突围!”吴周副司令道:“我们八十五军就是从那几个方向被敌打退下来的,估计共军至少在三个纵队合两到三万的兵力在那边!”   “那就只好向南和东南方向突围了!”黄维忍不住地道,说着用目光看了看坐在吴周副司令官旁边的沈凤起,问道:“沈师长,你们一一零师在那个方向打了一仗,那边共匪的部署如何?”   沈凤起站了起来,想了一下,这才道:“钧座,那个方向上虽然只有敌襄河纵队一万余人,但是据我们师的侦察人员回报,敌人还有兵力不断地从蒙城那边运动而来,这个时候,只怕已经不止是一个襄河纵队了!”   黄维经不住皱起了眉头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显得有些为难:“看来,敌人是把我们四面重围呀!如何才能找到一个突破点呢?”   张贤想了一下,站起了身来。   看到张贤站起来,黄维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连忙问道:“张师长,你又有什么良策吗?”   “为今之计根本没有良策可言!”张贤朗朗地道:“只能强行突围!”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张贤的身上,认真地聆听起他的发言。   “哪个方向合适呢?”文修副参谋长首先问道。   张贤走到了挂在墙上的大地图前,手一指,依然是罗集,斩钉截铁地道:“只有这里!”   “南面?”文副参谋长经不住说道。   “对!就是南面!”张贤肯定地道。   “为什么是南面?而不是东面?”文修副参谋长问着,看来,他还是记着刚才黄长官所念的那道电文,上面明确要求十二兵团向东突围,所以他便不作其他的考虑。   “东面刚才熊军长已经说过了!”张贤道:“共军也会认为我们会向东冲突,所以无论是从兵力上,还是从所作的阵地、工事上,肯定下了一番很大的功夫。而南面和东南方向虽然也有敌人的重力,但是罗集、大营集这个地区是他们最后的封口,不象其他的地方。敌襄河纵队虽然占领了罗集与大营集这片地区,但是相对来说,却是占领时间最短的,所以无论阻击阵地也好,还是防御工事也好,定然做得不足,我们就要乘着他们立足未稳之时,强攻下去,令他顾此失彼!”   众人一起点着头。   沈凤起也站起身来建议着:“我认为张师长的建议不错,我建议我们在向南突围的同时,在东面与西面组织两个师进行佯攻,令共军摸不清我们真正想要突破的方向!”   “嗯!”黄维点了点头,沙副参谋长也点着头,当先地道:“沈师长的这个建议十分好,我赞成!”   黄维又看了看其他的人,吴副司令也点着头,熊军长也点着头,但是杨涛与张贤对视了一眼,却摇了摇头。   “我不同意!”张贤马上反驳着。   “为什么?”吴副司令经不住地问道:“沈师长的这个建议很可行呀,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张贤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沈师长的办法不好,但是此时用在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哦?”黄维愣了一下,问道:“好,张贤,你且说说看?”   张贤道:“南面的襄河纵队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支共匪军,就算是有其他的敌纵过来,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代替襄河纵队来作主防,最多是一个辅助,所以我们向南突围,主要的队手还是襄河纵队!”   大家一齐点着头。   张贤又道:“此时,我们十二兵团里,尚有四支未曾有损失的主力师,一个是第十军的十八师,一个是八十五军的一一零师,还有我们十八军的十一师与一一八师,这四个师此时合,则无坚不摧;分,则一无事处!就像是人的手一样,握在一起就是一个拳头,打出去有力威猛;如果分开来,那只是五个手指头,任谁都可以将之折断!”   黄维也点起了头来。   只听着张贤接着道:“此时,为了我们兵团能够一突就破,所以必须要把这四个主力师拧成一股绳,直接向南敲击,必须确保打开南面的缺口。敌襄河纵队对付一到两个师或许还有能力,但是如果让他一下子同时面临我们四个师的冲击,他必定无法承受,到时只要有一个师突破出去,这个缺口便打开来,后续部队应该紧紧跟上,不能够让敌有所反应!只要我们密切配合,定然可以反败为胜!”   “好!”杨涛带着鼓起掌来,众人也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嗯!”黄维也站了起来,十分赞赏地道:“好呀,张贤,你的这个方案不错,我们就照着你的这个方案进行,明天一早,我通知空军进行掩护,我们的四个主力师在前面打头阵,我就不信那个刘兴华的襄河纵队能够吃得消!”   等大家的掌声已毕,张贤却又不无担心地强调着:“钧座,这次强突是势在必行的,所以务必要保证我们四个主力师必须要齐头并进,绝不能一字长蛇般地拉开距离!”   “呵呵,这个我还是知道的!”黄维笑了起来,马上命令文副参谋长制定突围计划。   沈凤起想到了什么,又站了起来,可是他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再一次相碰,不由得愣了一下,又坐回了座位上。   “沈师长,你还有什么补充吗?”黄维司令官显然看出了什么,点着名问道。   沈凤起再一次站起来,却是摇了摇头,看着张贤,附和着:“张师长的方案很好,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他说着,同时又道:“这一次的突围非同小可,如果长官相信我沈凤起的话,我请求长官部将最困难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一一零师的官兵愿意以死效忠!”   “好!”黄维大声称赞着,同时道:“有沈师长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参谋部作出计划来,到时再说!”   “是!”沈凤起答应着,重新落坐。   这个突围计划制定得很快,十二兵团的高级指挥官都在这里,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突击部队按从东到西的顺序,以十一师、一一零师、一一八师及第十八师,一字排开,因为要顾及空军的支援,所以正式突围的时间定在了天光大亮后的早上六点钟。   会议进行到很晚的时候才结束,各军各师都按照制定的计划,分头回去布置。   沈凤起当先领着自己的任务离开了会议室,其后,十四军、八十五军及第十军的人也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了杨涛与张贤以及黄维三个人。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黄维抬起头来,对着他们问道。   张贤与杨涛对视了一眼,道:“钧座,这个突围的方案是大家一起制定的,钧座千万不要再临时更改了,如果真得迫于形势,需要更改的时候,也请钧座务必让我与杨军长知道!”   黄维不由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张贤,你是不是还在怨念我对那个蒙城计划的更改呢?”   张贤笑了笑,道:“钧座,请恕我的无礼,当前形势之下,已经不能容得我们再出任何一点的差错,毕竟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实不相瞒,自从萧参谋长离开以后,钧座身边已经没有真正懂得跟共军打仗的人了!”   黄维此时无言以对,的确,把萧参谋长挤兑走,现在看来真是一个很大的错误,文修副参谋长一萧参谋长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学生。他毕竟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不屑于与人勾心斗角,张贤正是看出了他的这一性格,所以才敢于如此谏言。   黄维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张贤这一双真诚而又清澈的双眸,自然也明白过来,这是张贤的肺腑之言,是他心里的话!当下,稍作迟疑,还是庄重地点了点头。      第六二章 内鬼(三)      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左右,离着十二兵团所确定的突围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个时候,十二兵团内部几乎所有的高级指挥官们都无法入睡,巨大的生存压力已然令所有的人都喘不过气来,大家都非常明白,六点钟的突围,将是被围的十二兵团最后的机会!   黄维也心思满腹,顾虑重重的在兵团指挥部的作战室里来回的徘徊着,说是作战室,其实也就是一间带着院子的普通民宅。文修副参谋长也站在这间屋子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这个老长官,只是他越安慰,黄维却越觉得这次突围的成功机会就越小。   天还没有亮起来,朦朦胧胧的已经可以分辨出几米外的人影了,一个卫兵在门口报告着,说一一零师师长沈凤起有紧急军情禀报。   一听到这个消息,黄长官连忙召见。   一走进屋里,不等沈凤起开口,文副参谋长便急不可耐了起来,连忙问着:“沈师长,有什么情况?”   沈凤起看了他一眼,然后面对着黄总司令,这才道:“钧座,根据我们师的侦察人员回来报告,共军的襄河纵队正在与中野的另一个纵队换防,襄河纵队是刘伯承手下的一支弱旅,换过来的是其手下最为能打的第四纵队!”   “哦?”黄维与文副参谋长都不由得一惊。   文副参谋长不由地道:“难道我们的突围计划已经被共军得知,在提前作好准备?”   黄维被他如此一说,也吓了一跳。   沈凤起却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可能,我认为他们之所以如此,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襄河纵队毕竟不是刘伯承的主力,为了防备我们从南面突围,刘伯承定然会再调集几个厉害的部队过来担任主力!”   听他这么一说,黄维与文修两个人都觉得分析地有理,黄维却想到了另一层:“如果真得等他们部署完毕,我们再行突围,定然会负出更大的牺牲!”   “是呀!”文修也附和着。   沈凤起的眼睛一亮,这个时候,不失时机的道:“钧座,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是什么?”黄维直视他的双目,问道。   沈凤起挺直了身躯,这才道:“其实如今也是我们的一个绝好机会,敌人此时换防,不可能这么快就完备阵地,定然先是一片混乱,如果我们乘此时突然袭击,一定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一蹴而就!”   听到沈凤起如此一说,黄维与文修都为之一振,沈凤起的话说得有理,两军换防的时候正是最薄弱的时候,当初刘伯承带领中野部队夺占宿县,其实也是利用了孙元良兵团与刘汝明兵团的换防之机,哪怕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都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攻下宿县,掐断徐州集团的补给线。   但是,随即黄维又起到了什么,不由得道:“要想突然袭击,就只好提前行动,乘着敌人正乱之机进行。只是我们原来约定的是六点钟行动,此时还有两个小时,如果真要提前行动,还需要四处联络,重新沟通,只怕最快也要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等不及了!”沈凤起肯定地道:“再过一个小时,只怕敌人已经换防结束了,为今之计当然是越早越好!”   黄维点了点头,却又为难地道:“我也知道是越早越好,只是我们原定的是四个师一起行动,四个师并不是四个人,说走就能走得了的!一个小时的准备已经是最快的了!”   沈凤起想了一下,马上又庄重地道:“钧座,如果您能够信任我的话,我愿意带着我们一一零师当这个马前卒!一一零师接近敌人阵地,而且早已经整装待发,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以马上向南突围。”   “那么另三个师呢?”黄维有些担心地道。   沈凤起道:“如今再按原定的方案,四个师齐头并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认为,为今之计,我们一一零师可以担当这个先锋,我们师先行发起攻击,打乱敌人的部署,这个时候,您再组织另外三个师在后跟进,大家呈锥状阵形,就算共军是一个铁桶,我们也会将之扎出一个洞来!”   黄维愣了一下,边上的文副参谋长已经在叫好了起来:“好呀,沈师长这个方案比张贤的那个方案更加完美,如今我们必须要随机应变,钧座,我觉得十分可行!”   黄维歪过头来,看着沈凤起,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道:“如此好倒是好,但是你们一一零师只怕会伤亡甚重呀!”   沈凤起立即严肃而豪迈地道:“钧座,为党国披荆斩棘,是我辈光荣而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一一零师全体的官兵向来以国之任为己之任,能够担当如此重任,正是我们一一零师的光荣,我们全体官兵定当殚精竭虑、不怕牺牲地来完成这个任务!”   听到他如此回答,黄维司令官也激动了起来,不由得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称赞着:“好!有你沈师长的这句话,我黄维又怎能不放心呢!”说着,转头命令着身边的文副参谋长:“文修,去把我那瓶珍藏的法国白兰地酒拿来,我要为沈师长壮行!”   “是!”文修答应着,转身而出。不久,便抱着一大瓶酒走了进来,这瓶酒还是黄维当初从欧洲留学时带来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舍得打开,这一次这了能够顺利突围,他也豁将了出去。   很快,酒倒入了两个玻璃酒杯中,黄维亲自拿起一个来递给了沈凤起,然后自己拿起了另一个杯子,真诚地道:“来吧,让我们为胜利突围干杯!”   “干杯!”沈凤起答着,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看到他喝完,黄维也一口饮尽,然后把酒杯和酒交给了身边的文副参谋长。   “沈师长,你们师来打这个头阵,定然是困难重重,这样吧,我们兵团里,所以的坦克、大炮、以及其他装备,可以任你来挑,你要哪一个,我给你配备哪一个!”黄维想起了什么,当即地道。   沈凤起却是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钧座,为今之计还是要抓紧时间,争取主动为佳,这些武器装备的领用,又要费上一番时间了!”   想一想他说的话也不错,黄维点了点头。   沈凤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黄维道:“对了,钧座,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您去与张贤师长说一声,我知道他对我有一些成见。实不相瞒,其实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活动,说不定我早就冤死在了白公馆里!到时您见到他,就跟我说一声,说我对不起他了,今生无法报答他了,只好等来生再行报答了!”   黄维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沈师长,这个你自己去与他说去,为什么还要让我来转告呢?”   沈凤起却是一声得苦笑,悠悠地道:“此一去,我定当视死如归,可能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黄维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可以感觉到这番话的确是出自沈师长的肺腑,他的感受却是认为,沈凤起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当下也感动起来,却是安慰着他道:“沈师长,不要说丧气话,你们一一零师一定可以凯旋而归的!”他说着,又指着剩下的那瓶白兰地酒道:“这还有半瓶白兰地,我等着我们胜利相逢的时候,再一起举杯相庆呢!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沈凤起看了看那半瓶子酒,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   沈凤起带着黄维满怀的期待离开了指挥部,他带走的还有十二兵团十二万官兵的命运。   也就在这个时候,黄维突然想到了当初张贤与杨涛离去时,告诫过自己的话,不由得为之一动,马上命令文副参谋长,接通十八军方面的电话,同时道:“昨天会议开完的时候,张贤与杨涛还叮嘱我,说如果计划再有变动,应该马上与他们商量的,我差点忘记了!”   一听到这话,文副参谋长马上按断了刚要接通的电话,转身面对黄维,却是一脸正色地道:“钧座,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文修这才道:“十二兵团里,您是司令官,还是他杨涛、张贤是司令官?”   黄维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他要说什么,当下笑了一笑,道:“文修呀,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他说着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实地说吧,这一次进入安徽以来,我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屡屡失误,也难怪杨军长与张贤不满,他说我身边自从萧参谋长走了以后,再没有一个懂得与共军打仗的人了!现在想一想,他们说得不错呀!如今十二兵团里,我不倚仗他们,又能倚仗谁呢?”   文修愣了愣,从张贤与杨涛的话里,已经可以看出来,在他们的眼中,他这个副参谋长也是狗屁不是的,当下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于是对着黄维问道:“钧座,您忘了当初您刚刚被任命为十二兵团总司令的时候,杨涛还给您一个闭门羹,下马威吗?”   黄维知道,他是指杨涛不就任十八军军长那件事,当下也有些忌恨,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点了点头。   “钧座,他们这是联手逼宫!”文修想当然地道:“这个时候,如果您软了下来,后面定然会被他们步步紧逼,到时候虽说是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官,只怕与傀儡无异;可是,如果你硬气起来,就可以令他们知难而退!”   黄维想了想,觉得文修说得不错,已然记在了心里,却又反问着:“文修,你说得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彼一时,此一时,如今这种情势之下,我老实得说了吧,在与共匪的交战之中,你与我跟杨涛、张贤比起来,的确是远远不如!要是当初真得听了他们的话,我们也不会陷入如此得困境!”   “钧座,您并没有错!”文修坚持着:“要怪只能怪徐州和国防部的那帮混蛋,生生地让咱们被共军包围起来!……”   “别说了!”黄维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摆了摆手,他在高位以久,深深地知道就算是错在徐州与国防部,到时候追究起来,他出会成为一个替罪羊;更何况,他这个兵团的司令本来就应该有生杀与指挥的权力,明知危险,还要消极等待,过不在他还在谁呢?   文修停下了话头,愣愣地望着黄维。   “文修,我曾跟你说过不止一回,这个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许多人都恨不能削尖了头来钻营,但是我这个不想当的人却偏偏被选上了!如果老天有眼,能够让我们这一次脱困而出,我定当去与总统辞行,这个兵团总司令爱谁来当谁就来当,我还是宁愿回去办我的学校。我看,到时候,你也别在这里当什么参谋长了,还是跟我回去办学好了!”黄维如此意味深长地道。   文修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   黄维挥了挥手,依然命令着:“接通十八军的电话!”   “钧座!……”文副参谋长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劝阻。   黄维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过这一次,他的声音却是和缓了许多:“如今时间不等人,一一零师马上要行动了,十一师与一一八师也必须要紧紧跟进,我要命令杨军长,原定的计划提前了!”   文修这才恍然大悟,高声答应着:“是!”转身去面对接线员。      第六三章 守死(一)      “提前行动?”当张贤接到杨涛军长的命令时,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道:“军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涛道:“这是黄维的命令,他告诉我说情况发生了变化,必须要提前行动!”   “有什么变化?”张贤追问着。   杨涛道:“一一零师沈师长发现了共军正在换防,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我们可能负出的代价会很高!”   “又是沈凤起?”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却又十分不快地道:“这个沈凤起我还是觉得可疑,他的话怎么就当真了?”   “黄维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杨涛告诉他:“黄司令命令一一零师在前,我们十一师、一一八师以及第十军的十八师,三个师在后,呈三角锥状向外突围,时间已经提前一个小时,一一零师可能还要早。我们的这三个师必须要在五点钟之前集结完毕,一旦听到一一零师的消息,就马上跟进,一举突围!”   “这么重大的改变,黄维司令官为什么没有和我们商量?”张贤不由得恼怒了起来,想一想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过这位书呆子气十足的长官。   杨涛却显得十分无奈,告诉他:“当时我听到黄维的命令后,也觉得计划改变得太多,原来的齐头并进,改成了前后挺进,所以也曾当场质问他为什么不与我们商量,可是黄维却不高兴起来,反问着我,是我是司令官,还是他是司令官!这话问得我无言以对!”   “可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呀!”张贤叫了起来。   杨涛摆了摆手,阻击张贤继续说将下去,又接着道:“虽然我心里也十分不快,但是此时已经到了我们最为关键的时候,也不能与他对着干,毕竟他是我们十二兵团之首!”   张贤点了点头,可以深深地体会到杨涛军长的无奈。   杨涛叹了一声,只得道:“如今,一一零师已经行动了,我们也只能听信沈凤起所言,马上集结起来,准备随时跟进!”   听着杨涛的话,张贤也显得无可奈何起来,只能跟着道:“但愿沈凤起不是共军的内鬼,是我过于多疑了,不然只怕我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涛点着头,却又安慰着他:“阿贤,先不要想这么多了,你们十一师快快行动吧,我这就去一一八师再看看王元灵那边的情况!”   “是!”张贤只得道,同时告诉他:“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再作准备,昨天晚上计划制定完成后,各师长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们十一师如此,一一八师与十八师也肯定是如此的!”   杨涛道:“真要是这样也就好了,当时黄维还怕我们准备不及呢!”   “哼!”张贤却是一声冷笑,作为一个兵团的总司令,对自己的部队都无法了解掌握,这个司令官又有什么用呀!其实想一想,如果这个兵团中,黄维失去了十八军的支持,他其实什么也不是。见到杨涛转身要走,张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叫道:“军座,还有一事!”   “什么事?”杨涛转过身来,询问着。   “徐海波的四十九师还没有联络上吗?”张贤问道。   杨涛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其实他的心里,也与张贤一样得焦急,只是他还不能够相信,整整一个师的人马,怎么可能就这么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太快了吧!   ※※※   还不到五点的时候,双堆集南面便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黄维、吴周与杨涛等人都是又激动又紧张,他们知道,一一零师已经发动了攻击。   为了让一一零师能够顺利突围,黄维已经事先联络了空军方面,要求他们提前出动,以协助十二兵团的突围。这个时候的天色也隐隐可见,空军方便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天空中已经响起了战机的轰鸣之声,这定然是国军的空军出动了,看来,这一次的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之中。   黄维一直在亲自与沈凤起进行着无线电的联络,此时一一零师的行动,成为了整个十二兵团能否成功突围的关键。黄维几次询问一一零师沿途遇敌的情况,都得到了沈凤起信心十足的回答,告诉他:“沿途畅行无阻!”听到这个消息,兵团指挥部里黄维与吴周等众多指挥官们都欣喜不已,仿佛已经是胜利在握了。可是杨涛却有些怀疑,不解地道:“真是奇怪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共军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他们过去!”   可是,杨涛的质疑很快便淹没在了兵团司令部众人的乐观情绪中,黄维司令官当即命令后面整装待发的三个师,准备行动。也就在这个时候,西北面的八十五军与东北面的第十四军又同时遭到解放军的袭击,解放军一改往常白天不打仗的习惯,在天亮时分主动地发起了攻击。   “不要管他们,你们先顶住!这是共匪围魏救赵的伎俩!”黄维主观地作着判断,同时命令着八十五军二十三师的黄师长以及十四军的熊军长,此时,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向南面与东南面突围的一一零师的身上!   此时,双堆集周遭数十里方圆之内,已然是一片得枪炮之声,尽管从清晨开始,天便阴郁着,到了八点钟的时候,太阳应该早就挂上了天空,但是整个天还是如此阴郁着,硝烟滚滚,四处弥漫着,连呼啸了几日的北风此时也停止了怒吼,仿佛整个天空都被这浓烈的战火与烟尘所遮掩。   “苹果,苹果,你们此时到达了哪里?”黄维亲自大声地呼叫着,苹果是一一零师的代号。   沉默了半晌之后,报话机里传来了沈凤起坚定有力的回答:“我们已经顺利突围,你们赶快跟进!”   这就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令司令部里刚才还提心吊胆的众人一下子都开朗了起来,便是连杨涛也难得地展开了紧锁的眉头,刚才还充满的怀疑的眼神倏地闪亮了起来。   黄维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马上命令待发的十一师、十八师与一一八师紧跟在一一零师之后,向东南突围,同时也命令兵团指挥部准备收拾起来,要跟着这三个师之后,冲出重围。   “钧座!八十五军、十四军与第十军的其他部队,是不是也马上准备收拾一下,摆脱当面的敌人,跟随突围呢?”吴周副司令赶紧询问着,此时在双堆集西北与东北方向上,第八十五军与第十军、十四军都承受着相当的压力。   黄维想了一下,正要点头的时候,旁边的文副参谋长却提醒着:“司令,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急于求成呀,我觉得还是等我们兵团司令部出了重围,再让其他部队跟在后面撤退,这样会稳妥许多!”   虽然明知道这个文修副参谋长有为自己逃命拉垫背的嫌疑,当黄维以征询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杨涛也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如今也只是一一零师才冲出重围,并不代表兵团的大部分人冲出重围,所以必须还是要以稳为重,如果这个时候放弃对双堆集周边的守护,一旦兵团主力无法冲出重围,那么再想回来守住这些阵地,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那将是一个灾难性的后果。   “其他部队还是坚守阵地,再等一等!”黄维司令官作出了决定。   “是!”吴周副司令只得应答着,心里却十分得不快。   ※※※   张贤也没有想到一一零师的突围会是这么的容易,当听说一一零师已经大吴大庄顺利突围而出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不容他多作迟疑,十一师旁边右翼的一一八师已经快速地跟进了,几乎是与一一八师同时,位于十一师左翼的第十八师也向南出发,两个师几乎是齐头并进着,向着双堆集以南及东南的罗集与大营集方向疾驰,这个时候,大家都迫不及待起来,都想要早些冲出解放军的重围。   看到自己的两边两个师行动起来,副师长吴华与参谋长潘阳也急急催促着张贤赶紧下达行动的命令。但是,张贤却还有一些疑惑,对着这两个人道:“如果前面的缺口已经打开来,那么十八师与一一八师肯定会及时的通过,并向两边纵深发展。我们十一师还要担任保护兵团司令部的任务,想跑过去也是不可能的,怎么也要等兵团司令部顺利通过之后,才能走,所以此时着急也没有用!”   听一听张贤说得也是不错,在兵团司令部没有撤离之前,十一师是不可能独自通过的。于是吴华也潘参谋长也只得耐心地等待下去。   可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当十八师与一一八师向前疾奔,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冲过突破口的时候,那个突破口被解放军蓦然合拢了起来,数百门炮火与无数的轻重机一齐开火,交叉着组成立体火力网,形成了一道雄厚而又宽大的火线,立时将十八师与一一八师冲在前面,几乎是毫无防备的无数官兵击毙在了堑壕与地堡之前,人群象是风吹着麦浪一下倒将下去,一片一片、一群一群!瞬间,广阔的野地里,已经堆满了尸体与无助哀嚎的伤员,阴沉的天底之下,血流满地。   “不好!我们上当了!”终于有人明白过来,大声地呼喊着,可是已然悔之晚矣!      第六三章 守死(二)      当接到一一师与十八师两个师长的报告时,说一一零师根本没有打开南面与东南面的缺口,这两个师一头撞到了共军的火力网上的时候,黄维司令官、文副参谋长以及吴周副司令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黄维再一次拿起报话机,急呼着一一零师答话,可是却再没有反应,沈凤起与他的一一零师就好象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影踪。情急之下,黄总司令竟然违背军事常规,在无线电报话机里直接明呼沈凤起的名字,直接呼叫一一零师的番号,但是,这些呼叫声就仿佛是对牛弹琴,依然毫无结果。   “真是奇怪了!”文副参谋长还在猜测着:“也许一一零师冲出去后,把电台和报话机给丢了!”   杨涛却是一声得冷笑:“那些通讯器材也能丢?呵呵,那就好象是当兵的打仗的时候,把自己的枪也丢了,不等死还等什么?”   被杨涛这一番抢白,文副参谋长难堪以极,却又无话可说。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吴周副司令员也满腹地狐疑,刚才他也清晰地听到沈凤起的声音,明明说是一一零师杀出了重围。   杨涛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悠悠地道:“看来,一切都被张贤料着了,这个沈凤起很可能已经带着整个一一零师投敌叛变了!”   “怎么会!”吴周副司令不由得叫了起来,这个一一零师是他发家的基础。   黄维与文修也为之一怔,杨涛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沉默不语。吴周只觉得心口一片得冰凉,如果不是杨涛所说得这样,那么此时又有什么好的解释呢?   一个副官跑到了指挥室的门口,大声问着:“兵团司令部的人已经集结完毕,是否马上行动!”   黄维愣了愣,那边的吴周副司令不由得火了起来:“行动个屁!我们根本没有冲出重围!”   这个副官被吴副司令这一骂,骂得莫名其妙,呆呆地望着黄维,等待着他的命令。   黄维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三圈,挥了挥手,没有说出话来。   “让大家依然还就各位,坚守自己的岗位,突围的事,以后再说!”杨涛对着这个副官道。   这个副官还是有些不能够相信,面对着黄维,问着:“司令!”   “按杨军长所说的去做吧!”黄维显得十分无奈。   “是!”这个副官应着,跑了出去。   此时,指挥室里的无线电报话机却是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一会儿是西北面八十五军二十三师告急,一会儿是北面第十军七十五师告急,一会儿又是东北面十四军第十师告急!黄维只觉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命令这些方向上的部队死守死防,却又接到了南面十八师与一一八师的求救电话。   原来,十八师与一一八师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被敌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死伤了一大片的人,前面的士兵连忙向后逃遁,以求躲避解放军的子弹,刹那之间,这两个师便处于了极度的混乱之中。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当面阻击的解放军襄河纵队却突然发起了冲锋,刘兴华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个绝好的机会,想要一鼓作气,顺势尾随混乱的国军士兵,夺占数个村庄,步步向双堆集的国军核心阵地区挺进。而紧跟在刘兴华襄河支队之后,中野主力之一的第四纵队也如同附骨之蛆,紧随而来。尽管十八师与一一八师的两位师长努力地组织起人员进行抵抗,但是溃兵如水,一泄千里,又哪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收拢得来的!   尽管此时的天空中还有大量的战机在协助国军战斗,可是对于地面上混战之中的国共双方士兵,却又无从下手,只能对着解放军的后方阵地狂轰乱炸,以求能够瓦解解放军后面的补给。   面对着双堆集附近的地图,此时的兵团司令黄维已然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忽然感到了一种末日的来临。   “一定要顶住!一定要顶住!”面对着十八师与一一八师的呼救之声,黄维几乎已然是声嘶力竭地在狂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了起来。   指挥部里一片得混乱,话务员不停地向各位长官报告着前线的消息:“十八军退到了张王庄,一一八师退到了陶家庄!”   “敌人已经攻占了王庄,正在向小于庄进攻!”   “前王庄、马庄一线失守!”   ……   随着话务员的报告,每一声话语之后,必是大家一阵得心惊肉跳,从地图上看来,敌人是越来越向双堆集推进,而十八师与一一八师却是一直在不停地后退。   “敌人进占了张家庄和大桥村,已经开始涉渡了!”   蓦然间,整个指挥部里一片得寂静,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里,因为大家都十分明白,敌人一旦过了澥河,那么也就意味着双堆集已经无据可守,那里离着这里不过八到十里地的样子,中间除了还有两个很小的村庄之外,几乎是一马平川的野地,此时正是隆冬之季,四下里根本没有可供掩护的庄稼与树林,便是站在房顶之下,也可以将前方的战况一览无遗。   十里地,转瞬间就可以赶到!   “快些转移吧!”杨涛打破了这个沉寂,一语提醒了所有紧张得正发呆的人。   黄维这才反应了过来,此时兵团司令部已然是被破在即,这个时候不转移,就只能等着成为敌人的俘虏了。   “快转移!”黄维也大叫了起来。   “等等!等等!”报话员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黄维与杨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敌人被打退了!”报话员向诸位长官作着报告!   “哦!”立时,黄维就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连忙问道:“是真的吗?”   这个报话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只是过了一会儿,这才放下耳机,捂住话筒,兴奋异常地告诉他:“是十一师,十一师从后面突然冲出来,两个团在侧翼包抄,一个团正面冲锋,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已经在败退之中了!”他快速地说完,又连忙带起了耳机,举起了话筒。   “十一师!”众人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并且马上想到了那个最年轻的师长张贤来!   “对呀!刚才怎么十一师没有冲到前面去呢?”黄维也反应了过来,莫名其妙地问着。   杨涛却是浅浅地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如果十一师也象是赶集一样得往前冲,张贤也就不是张贤了!”   黄维再一次想到了当初胡从俊临走的时候,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张贤的确是十八军、是十二兵团的小诸葛,如果没有张贤与十一师的存在,他的这个兵团司令部可能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敌人冲散了!   ※※※   此时的张贤,却远没有兵团司令部里的人所想象的那么威武,他只觉得自己已然是身心疲惫了。   十八师与一一八师大意冒进,最终是损兵折将败将下来,但这两个师毕竟还是国军精锐之师,平时的训练也比其他部队要刻苦一些,在被敌人冲锋溃败之后,两位师长努力稳住阵脚,却已然无法抵抗对手强大的攻势,更没有时间来修筑工事及阵地来阻挡敌人的进攻,所以只能是且战且退,一直退过了澥河。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率领着十一师从一一八师与十八师之间的空档里直接向前插进来,以力压千钧之势直接硬撞冲锋而来的敌人。   此时,襄河纵队正追着敌人打得兴奋,蓦然遇到了一股强大而有力的对手,一时之间还反应不及,被四下里飞射而出的子弹打得有些发蒙,其中有一个营长当即中弹身亡。   这道被张贤临时设置起来的防线,就像是一堵墙一样挡住了襄河纵队的去路,看看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张贤没有一丝一毫地迟疑,马上命令三五四团进行正面阻击,同时命令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两侧包抄而上,进行三面的围攻作战。这一下子,立即将襄河纵队的两个团打慌了起来,以为是闯进了国军的埋伏圈里,连忙往后退却。张贤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到来,马上命令司号吹起了冲锋号,发起最后的猛攻。   十一师的攻击很快便取得了成效,由于襄河纵队的几个团贪功心切,并没有在已然占领的村庄、河沿等要地构筑阵地,这个时候的败溃也一如刚才十八师与一一八师的溃退!   而此时,张贤也已经联络上了十一师两侧的那两支败退的友军,十八师、一一八师与十一师原本都是整编十一师属下的部队,便是这两个师的师长也与张贤熟识已久,大家早已经是配合默契了,这个时候见到十一师击退敌军,十八师与一一八师也反映了过来,对自己的部队稍作整理,便加入到了反攻之中。   但是,解放军这边也并非一败涂地,襄河纵队的几个团被十一师打散了之后,刘兴华立即将自己留作预备队的警卫团顶了上去,同时联络侧翼的第四纵队,利用原来未攻击之前作好的阻击阵地上,重新部署起来,在十一师打到的时候,火力已然就位。由于兵力上的优势,这种拉锯一般的攻防战上,襄河纵队与第四纵队只是有一些损失,却并没有动摇根本,依然凭借着事先早已做好的工事,负隅抵抗,令张贤想要乘机率领第十一师杀出一个缺口的企图根本无法实现,双方在澥河南岸的张家庄与大桥村一带激烈地交起火来,却又各自再也无法向对方推进半步。   战斗从早上开始,一直打到了晚上,整个战场上狼藉一片,原野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哭喊无助的伤者,惨烈的争斗已然撕扯着双方士兵们本已脆弱的心,令人不忍视闻!      第六三章 守死(三)      这一天的变化太快了,都令人来不及转变过来,虽然晚上的战斗还在时不时地进行之中,但是双方显然在这一天里,都耗尽了过多的体力,所以到深夜的时候,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对于十二兵团下一部的行动,黄维总司令还不能够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突围的失败,已然令兵团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悲观而又畏惧的气氛。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张贤才赶回了兵团的指挥部里,在这里,黄维再一次组织起了兵团内几个重要的高级将领举行临时的军事会议,以应对当前十二兵团面临的困境。而这一次临时的军事会议,黄长官也一改往常的高傲,专门要求张贤务必参加。   张贤是最后一个走进会场的人,看了看这个会场上,只有黄维、文修、杨涛、以及吴周副司令、十四军与第十军的熊军长和覃军长六个人,而他却成为唯一的一个参加会议的师长。   “张师长,你终于来了!”看到张贤走进这间已然有些破烂的简单会场,黄维司令官首先站了起来,经不住由衷地喊了一声。   众人也纷纷起立,凝视着张贤,面前这个小师长已然不再威武英俊,他满脸得尘土,头上的帽子也显得破旧,本来穿在身上十分合体精神的黄呢绒的军大衣,此时也遍体鳞伤,几处烧焦的黑洞分外显眼。很显然,在今天的作战中,他肯定是亲临了火线,与士兵们一起战斗过。   杨涛看着心里觉得很是难过,当先地为他鼓起掌来;黄维稍微愣了一下,也随即鼓起掌来,众人也跟着纷纷鼓着掌。   张贤却是一愣,蓦然明白,立直身躯,向着大家敬了一个威严的军礼。   吴副司令当先地开起口来,声音却有些生涩:“今天我们多亏了张师长带着十一师浴血奋战,才令我们十二兵团站住了脚跟,否则的话,我们在坐的诸位只怕已经成了共军的俘虏!”   张贤却有些脸红,连声道:“副司令过讲了,这其实还是多亏了大家共同奋战的结果!”   黄维点了点头,问道:“张贤,南面的敌情怎么样了?”   张贤道:“我们已经恢复了早上行动前的阵地,此时共军也退回到了他们事先预设的阵地里,我们与他们正处于对峙之中!”   “嗯!”黄维点着头,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空坐,道:“好,张师长,你在这里就坐吧,我们马上开会!”   这是一个无上的殊荣,虽然这个坐位不过是临时搬来的一个农家板凳,但是能够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却应该是兵团里仅次于总司令的角色。   张贤愣了愣,还是在杨涛的下首一个空座上坐下来,随口道:“我还是坐在这里吧!”   黄维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会议一开始,是由文副参谋长对当天的突围失败作出总结,只是说到为什么一一零师能够顺利突围而出,但是另外三个师却无法跟进突围的时候,杨涛却是与吴周副司令员产生了争执,杨涛认为定然是沈凤起带着一一零师投降了敌人,与共军一起唱双簧,这才招至十二兵团另两个师的重大损失。而吴周副司令却认为,沈凤起带着一一零师冲出包围圈后便失去了消息,并不能说明就是投降了共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要联络上一一零师才能够解答。   两个人互相争辩着,谁也不让着谁。而在坐的众人却都默然无语,杨涛与吴周的争论,说到底还是土木系对于吴周这样旁支部队的不信任,吴副司令争得也是这一口气。   “好了,你们两个人都别争了!”黄维忍不住喊了起来。   杨涛与吴周两个人同时住口。   “张贤,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黄维直截了当地问着张贤,对于张贤,他的确有着一种歉疚,在头一天的制定行动计划的时候,张贤曾专门向他叮嘱过改变作战计划要审慎,可是他还是听信了沈凤起的一面之词,这才遭至了突围的失败。   张贤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对面而坐、暗自生气的吴周副司令,这才道:“我们十一师抓到了几个共军的俘虏,我对他们进行了突审,他们也并不知道有我们国军向他们投降的事,只是他们的上面曾命令过他们,见到手臂上缠着白毛巾的国军不许开枪!”   此言一出,吴周不由得一愣,文修副参谋长也愣了一下,好象想起了什么来,经不住地道:“在一一零师出战之前,我与一个联络参谋亲自到一一零师察看,见到他们每个人手臂上都缠上了白毛巾,当时我有些奇怪,所以询问过沈师长,他告诉我说,这是为了在天色还暗的时候,便于区分自己与敌人,同时也是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让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不同,是突击先锋!”   会场上一片得沉默,刚才还愤怒异常,认为杨涛是在无中生有、胡猜乱想的吴周副司令,此时却是满脸得惨白,从张贤与文修两个人的回答判断,便是再笨的人也可以猜出了什么来。   黄维却是一声得轻咳,打断了这个会场的沉闷,道:“今天的这个会议我们不应该再讨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是想一想以后我们怎么办吧!”   “是呀!”另外两个军长也随声附和着,这的确才是大家所应该关注的。   张贤也点了点头,建议着道:“钧座所说极是!只是关于一一零师一节,我想大家还是不要乱猜地好!可以跟大家宣传一一零师已经突围出去,给大家一定的信心!如果让士兵们知道一一零师投降了敌人,那么对我们来说地是无一利可言,到时只怕会极大的影响大家的士气!”   “是!”杨涛也接口道:“张师长说得不错,这件事我们就不要讨论了!”   见杨涛也同意了,所有的人一齐点了点头。   黄维这才道:“我们虽然接到了南京方面的电示,要求我们突围出去,可是如今这个样子,我看突围十分艰苦,所以我已经向国防部发去了紧急求援电,要求国防部派兵过来为我们解围!”   “嗯!”熊军长也道:“钧座还是要多多催促上峰,我只怕时间长了,我们会顶不住的!”   黄维看了他一眼,又道:“国防部没有正式答复,但是顾总长已经跟我通过了电话,问我们能不能够坚守上十天左右,他准备调动徐州方面的三个兵团一起南下,与我们会攻共匪!”   “国防部这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要我们突围,一会儿要我们固守,朝令夕改,这仗还怎么来打?”杨涛不由得叫了起来。   黄维却是摇了摇头,纠正着他道:“顾祝同也只是与我商量,并没有下达要我们固守的命令,想来国防部也在为这个徐蚌间的整体战局绞尽脑汁!我这也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   张贤当先地站起了身来,却是反问着:“钧座,您知道当初号称为我们国军第一王牌的整编七十四师是怎么覆灭的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然黯然了起来,大家已经明白了张贤的话意。   见到黄维没有回答,张贤却自己答着:“呵呵,中心开花、里应外合!这个战术虽然不错,可是我们国军能够做得到吗?就算是我们能够坚守十天,援军能够真得赶到战场吗?”   张贤的这一连两个的反问,问得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法回答,这种古老的战术曾被国军应用过多次,而张贤最有体验的却只有两次,一个是当年与日本鬼子打的常德会战,一个却是致整编七十四师覆亡的孟良崮之战,而这两次的结果虽然不同,但是作为这个中心开花的诱饵部队的下场却是几近相同。   “如果要我们死守的话,我就干脆点地来说:那就是‘守死’!”   张贤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在场所有的人都经不住不寒而栗起来。   半晌,都没有人再应答,大家一起在思考着张贤所提出来的这些问题以及他所推断的结果。   终于,杨涛军长当先地打破了这个沉寂,却是一声得苦笑:“是呀,真是要死守的话,定然大家是守着去死!”   黄维看着他,这一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虽然对他们的意见有些质疑,但是这么些日子以来,事实证明,杨涛与张贤的见解是正确的,如果当初按照他们的建议作出决断,十二兵团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这种地步。   张贤没有坐下去,面对着这些都是比自己官大许多的长官们,此时却是侃侃而谈:“当然,援军必须是要叫的,可是我们十二兵团的出路,绝对不能依靠在援军的身上,尤其是我们这些做主将指挥官的人,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这种指望,那只能是画饼充饥、徒劳无功!如果有了这种思想,那么我们就离着败亡不远了!”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用虽显疲惫、但依然精亮的眼睛扫视着在坐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黄司令官的脸上,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又接着道:“如今,我们不能完全按照徐州或者南京国防部方面的命令来行事,还必须要有我们自己的方针!”   “我们的方针是什么?”久未答言的吴副司令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突围!突围!想尽办法、抓住机会、毫不迟疑地突围!”张贤坚定而又响亮地回答着。   众人一起点着头,显然,张贤所说的这个方针,也正是大家所想的。   “只是今天我们突围失败,敌人定然会加强四面的兵力,对我们下一步的突围定然造成更大的困难,只怕想要成功突围出去,肯定会负出更大的牺牲!”黄维有些担忧地道。   “便是负出再大的牺牲,如果能够突出重围,也是十分值得的!”张贤肯定地道。   “是呀!”杨涛军长以及第十军的覃军长也应声附和着。   文副参谋长思忖了片刻,又有些担心地道:“如今我们十二兵团里,四个军中,八十五军、十四军以及第十军都受到了敌人的重创,损失不少,只有你们十八军的十一师还保持完整,在这种形势之下,说到突围,又谈何容易呀!”   文修说得倒是实情,便是在十八军里,四十九师也溃败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便是想要突围,又拿什么来突呢?只凭着一个第十一师,可能吗?   张贤也是一声苦笑,却道:“如今我们既然不能敞开着走,那么就只好滚着来走!”   “滚着走?”大家都为之一愣。   张贤点了点头,道:“我们还有一个快速纵队,那就只好用这些钢筋铁甲、坚炮利器,在履带的滚动之下,打开一道口子!呵呵,共军便是再厉害也是肉做的!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够挡住这些滚滚的铁流?”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大家都不由得为之一振,黄维当即站起了身来,兴奋而又果断地道:“好!我们敞着走不行,那就滚着走!”   立时间,大家就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又充满了斗志!      第六四章 火焰(一)      又是一个黎明时分,战场上一片得宁静,这是几天来都从未有过的一份祥和,许多的战士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宽大的壕沟之中,裹着沾满泥土的棉袄,互相倚靠着,还在呼呼而睡。   徐小曼带着小蓝背着药箱从战壕里爬上来,乘着正在弥漫的朝雾赶往下一个连队。   她们两个是主动请求到前线部队来担任医护工作的,于是被分到了第一团里。对于第一团,徐小曼很是熟悉,当初她就在这个团里担任过火线的卫生员。第一团的团长关山对于这两个女卫生员很是照顾,留他们到团的后方卫生所里担任医护员,但是徐小曼却执拗地要求到战线上去,并且理由十分充分:当初在尹剑当第一团团长的时候,她曾经担任过第一团前线的卫生员,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无奈何,关山只得同意,问她们想去哪个营连的时候,不等徐小曼开口,小蓝便已经当先着喊了起来:“我们要去英雄的第一营!”关团长笑了笑,点头答应了。   原本,关山要派一个通讯员将这两个女卫生员送到一营,但是此时第一团的人员也十分紧张,一时之间却抽不出一个人来,徐小曼又不愿意多等下去,于是乘着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只与关团长说了一声,不顾别人的阻拦,与小蓝一起冲上了火线。   第一团的团部是在张家庄,而第一营的却是在离着张家庄以北五里之外的小许庄附近,那边紧靠着被敌人占领的大许庄,可以说已然处于了战场的最前沿。   从张家庄到小许庄的这段路程里,襄河纵队已经挖出了五道宽广高深的壕沟,几乎是不到一百米就有一道沟壑,而在每道壕沟之间,其实还有纵贯的交通壕,只是这些交通壕并非直线穿过,第一道壕沟与第二道壕沟之间的交通壕也许在东边,而第二道壕沟与第三道壕沟之间的交通壕却又到了西边,再加上每道壕沟里都有乱七八糟横卧着睡得正香的战士们,所以这种行进便显得非常得艰难。徐小曼与小蓝都不愿意搅醒战士们的好梦,所以最后决定还是爬上壕沟,从地面上俯身直冲过去,这样还可以节省时间。   当两个人已经快到最前沿的第一营阵地的时候,徐小曼和小蓝忽然听到了一种机器的轰鸣之声,两个人都怔了一下,不由得同时抬起了头来,可是早晨的雾还没有散去,敌人的飞机不可能这么早出动的;再说,这声音也并不象是从天上传来的。机器轰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听到那声音的方向,正是北面大许庄那边。   “是不是敌人又出动了呀?”对于初次来到火线的小蓝来说,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样怯怯地问着。   徐小曼侧耳倾听着,虽然她不是一次地上过战场,但是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不由得又站直了身体,来到了处较高的地方惦着脚向北面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天虽然早已经大亮,前面依然飘荡着一些薄雾,并没有被太阳驱散。蓦然,薄雾四散开来,前面出现了一辆滚滚而来的坦克,徐小曼这才猛然一惊。   “是敌人的坦克!”她大叫着,回过身来,冲着小蓝喊着:“快跑!”   小蓝稍一愣神,转身就跑。徐小曼也紧随其后,向离着最近的一个壕沟冲去。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呼啸之声,那声音由远而近,“砰”地一声在他们的附近炸裂了开来,尘土纷纷而起,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烧焦的味道,也不知道那发炮弹击中了什么。   小蓝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慌无择路地乱跑起来,徐小曼急得在后面大声地呼叫着:“快跳到战壕里!到战壕里去!”   小蓝这才如梦方醒,此时他已然冲到了壕沟之前,不及细想,也不管壕沟里面是什么,纵身跳了下去,却听得“哎哟”一声,显然她压到了别人的身上。   徐小曼也急忙往那边奔去,可是身后却传来了“轰”地一声响,那是紧追而来的坦克打出了一发炮弹。但是,在这发炮弹还没有来得及到达她的身边,也就是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边上的一个土堆之后,一个人影蓦然冲出来,只一扑,已然抱着她滚到了壕沟里,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耳听着那枚炮弹拉着刺耳的声音从头顶之上飞过,在不远处爆炸开来。   还没有等徐小曼看清这个救下自己的人,却已经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严厉地训斥着:“你们是怎么回事?在这里乱跑?”   徐小曼仔细看时,抱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营的营长张义。   这个时候,张义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正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正对着她怒目而视。而在他们的旁边,许多的战士已然严阵以待,站在作战壕的边缘,举枪瞄准了北面的来敌。在不远处的壕沟里,小蓝正骑在一个人的身上,显然刚才她跳下来时压到了那个人。   “张义!”徐小曼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   张义此时也看清了徐小曼的脸,脸上的怒气不由自主地消退了下去,却依然皱着眉头,有些责怪地问着她:“你跑过来干什么?”   看着张义生气的样子,徐小曼却有些委屈,还是老实地回答着:“报告营长,我和小蓝是分到第一营来的卫生员!”   张义愣了一下,不由得自言自语地:“团长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派了两个女的来了!”   “女的怎么了?”听到张义的话,徐小曼不由得也不快了起来:“告诉你,我也在火线上抢救过伤员、抬过担架!”   张义怔了一下,马上想起当初在象河关,随着尹剑与整编十一师交战时的情景,那一次徐小曼也在战场之上,他们两个人险些同时成了敌人的俘虏。   小蓝也已经从那个人的身上爬了起来,那个被她压住的人这才坐将起来,却是幽默地开着玩笑:“我以为自己中了炮弹了呢!”   小蓝这才看清楚,被自己砸中的原来是第一营第三连的连长夏阳,当下也有一些不好意思起来,连连道着歉。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略显倔强的徐小曼,张义忽然有些不忍起来,连忙避开徐小曼这双火辣辣的眼睛,转身高喊着:“铁蛋!铁蛋!”   “有!”此时已然成为张义通讯员的宋铁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连忙跑着来到了张义的面前,问道:“什么事呀?营长?”   张义指着徐小曼与小蓝,对着他道:“你带着这两个卫生员马上去营部包扎所,记住,带着她们从战壕里过去,绝不能从地面上走!”   “是!”铁蛋打了一个立正,转身面对着徐小曼与小蓝,用着令人毫不能商量的口气命令着:“你们两个跟我走!”   徐小曼愣了愣,看了张义一眼,只是这个时候,张义已经转往了别处,根本没有再看她一眼。她有些失望,但看到张义忙碌着布置阵地的情景,知道此时不能够再分他的心,只得与小蓝跟在铁蛋的身后,沿着这条最前沿的壕沟,向包扎所跑去。   ※※※   太阳已然升上了天空,再没有发出一丝得温暖,只是冷冷地看着地面上两对曾是兄弟、如今又厮杀在一起的人们,也许是看惯了地球上的苍海桑田,所以对于这千万年里不过一瞬的悲剧漠然视之。   地面上的雾也渐渐散去,露出了远处村庄的身影,在这片宽阔的旷野里,几辆庞然大物架着粗大的炮管缓缓向南面推进过来,越来离着这边的阵地越近,而在这些坦克战车之后,却是跟着成群的国民党步兵,端着枪呈散兵状尾随而来。   “营长,敌人的坦克来了!”一个战士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一个新兵,还不知道怎么来对付这些钢铁的家伙。   “怕什么!”边上的夏阳当先着道:“那只是一些移动的棺材!”   听到夏连长如此地比喻,大家都笑了起来。   张义也笑了,但是他却知道,话虽然这么说,靠着自己在这个阵地挖掘出来的壕沟、地堡要想阻止住那些钢铁的战车,却远非容易的事。坦克推进过来后面,便是国军士兵的冲锋,到时候还是要靠近战的肉搏。   “老夏,冲我们来的估计有敌人一个营,三辆坦克,无论如何,我们的阵地不能丢!”张义告诫着夏阳道。   夏阳点了点头,随即道:“我看我们没有必要与敌人硬来,以我们营的火力配制虽然可以阻止敌人的靠近,但是只怕阻挡不了敌人坦克的前进。”   “是呀!”张义也感到了战斗的迫近,此时最近的一辆坦克离着他们只有三百米了。   “要是我们有战防炮就好了!”夏阳有些遗憾地道:“只要把战防炮推过来,对准备敌人的坦克,我就不信炸不烂他们!”   张义知道他说得不错,可是战防炮便是在襄河纵队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再说此时第一营的阵地接近敌人的前沿,团长也不可能把那些炮布置在这里。便是有战防炮又能如何呢?真得就能解决问题吗?张义心里清楚,这是不一定的!   坦克又向这边推进到了两百米,大家都不由得紧张起来。而邻近的一处阵地上,已经响起了激烈地枪炮与冲杀之声,那边是四纵的一只部队,显然他们当先地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   “突击队准备!准备燃烧瓶!炸药包!集束手榴弹!”张义命令着。   “是!”夏阳答应着,挥了挥手,在他的身后,早已经安排了一个突击队,其实是由五个人组成的一个爆破班。   看看第一辆坦克已经到了一百米的距离,张义当即下令突击队开始行动。   在机枪与掷弹筒的火力掩护之下,两个突击队员一个抱着炸药包,一个抱着由七八个手榴弹捆在一起组成的集束手榴弹快速地迎着坦克奔了过去,这些突击队里的队员,都是自愿要求加入的,其实也是夏阳动员的结果,这些热血青年也算是襄河纵队里身经百战的战士,此时他们都是第三连里的预备党员,也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能够火线入党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愿望,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忘却了自己的生死!精神的力量就是这样,总是令人无所畏惧。   这两个突击队员忽奔忽停,忽起忽卧,就像是两条敏捷的警犬,倏忽间已然接近了那辆突出的霞飞坦克。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紧跟在坦克之后的国军步兵发现了他们,马上打起了乱枪,抱着炸药包的那名突击队员刚刚起身便又跌倒下去,他已然被子弹击中了胸膛,倒在了血泊里。   又一个突击队员从战壕之中猛然跃起,不顾一切的向着那名倒下去的战士奔去!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剩下的那名抱着集束手榴弹的战士已经奔到了坦克之前,可是坦克里的机枪手及时地调转了枪口,哒哒哒的打起了车载机枪,那个战士在扑到坦克之上的时候,身上已然被打出了无数的窟窿,可是这个坚强的战士却在倒下去之前,拉响了那捆集束手榴弹的引信,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战场,便是连远在百米之外的张义与夏阳也同时感到了强大的冲击波扑来,险些将他们掀翻在地。浓浓的烟雾腾空而起,然后纷纷向四周扩散开去,那辆坦克里的机枪声也骤然停止了下来。      第六四章 火焰(二)      战壕里腾出了一片得欢呼声,战士们被那个宁愿牺牲自己而炸掉敌人坦克的英雄所激励,个个都血脉贲张,恨不能自己也冲将上去,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是,硝烟还未散尽,那辆坦克却又发出了哒哒的怒吼,那个第三个已然冲出的战士刚刚接过牺牲战友手中的炸药包,便倒在了血泊中,再没有起来。那辆坦克又一次轰鸣起来,缓缓地向这边推进着,跟在坦克后面的国军士兵们如影附随着,已然接近了这片阵地。   “狗娘养的!”夏阳不由得大骂了一声。   张义回过头来,愣了愣,在与夏阳相处的这断日子里,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夏阳骂娘,在他的心目里,夏连长怎么也是一个大学生,是一个有素质的人,可是如今看来,战争的烈火也已经改变了他的性格。   紧跟在这辆坦克之后,又有两辆坦克开了上来,这三辆坦克呈品字形,相隔着有五十米的距离,平行着推进来,每辆坦克之后,都跟着相当数量的国军步兵,已然到达了第一营的火力范围之内!   “打!”张义大声命令着,当先地瞄准一个跟在坦克之后国军士兵开了一枪,那个士兵应声而倒,后面的国军士兵连忙卧倒,纷纷向这边射击过来。而也就在张义命令下达的时候,第一营当面的三处位于高处土堆之后的重机枪组也吐出了火舌,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马上充斥了整个战场,几个越过坦克的国军士兵还来不及躲避,便被三面环绕的机枪火力击上,倒在地上抽搐一样摇摆着,渐渐不动。可是,机枪的子弹打在坦克的装甲之上,只听得“当当”的一连串的撞击之声,几处地方打出了一排的小孔,但是子弹却没有穿透过去,而是镶在了其间,根本无法阻止这个巨特的推进。   那辆坦克迟疑了一下,马上分辨出了第一营的主火力点,炮塔旋转开来,对准其中的一处土堆“轰”地一声,开了起了炮。巨大的响声之后,炮管里冒出了白色的烟雾,随着尖锐的呼啸之声,炮弹落在土堆之上,立时打出了一片的火光,尘土飞扬之中,一个机枪手惨叫着从土堆之上跌落下来,马上有一个担架员从战壕之中跃起,不顾纷飞而来的炮火,爬到了那个机枪手的跟前,拖着他爬回战壕,后面的卫生员连忙接过来,抱上了地上的一个担架之上。他的满脸都是血,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那个被击中的机枪阵地只是稍微停歇了片刻,又响了起来,打得冲过来的国军士兵们抬不起头来。可是,前面的坦克又接连发来了几发炮弹,这个机枪阵地终于哑了起来,尘土纷纷落地,本来这是挖战壕所堆砌而成的两米多高的土堆,此时已然变成了平地!土堆上还有几个机枪手与副机枪手,在炮火之中已然粉身碎骨而去。   “狗日的反动派!”夏阳终于无法忍耐,怒骂着,同时回头大喊着:“去把这个坦克给我炸掉!”可是,后面并没有人应答,他不由得转过头来,看到身边还有两个突击队员正在犹豫不决,显然是看到前面的几个队员的牺牲而感到了害怕。   “给我!”他不由得吼道,从其中一个突击队员的手里抢过了两个燃烧瓶来,也顾不得对这两个突击队员说教,不由分说,将自己的这把半自动的卡宾枪背到了后背,猛然跃起,敏捷地象一条猎犬,向那辆坦克直冲过去。   “老夏!”张义不由得喊了一声,他也在为夏阳担心。   夏阳回过头来,只是向着他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停留,时起时卧,时跳时歇,几个纵落之间,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敌人的子弹,已然接近了那辆猖狂不已的坦克,此时他趴在一处被炮弹打出来的弹坑之中,掏出了火柴,熟练地点着了一个燃烧瓶,火光跳动着,沿着那个从瓶子里引出来的布条攀向瓶子口处。   这种燃烧瓶都是由战士们自己制作的,其实作法也很简单,就是用汽油、碱液、油脂、松香、蛋清、肥皂、橡胶化成的水、石蜡和一些动物的血混合出来,或者用汽油加下些硝酸钾与锯末的混合物、石蜡与锯末的混合物作为燃烧剂,装入到玻璃瓶或者陶瓷瓶中,这些玻璃瓶和陶瓷瓶,很多是由酒瓶或者油瓶等易碎器皿转用过来的。在燃烧剂装入瓶子里后,用塞子塞紧瓶子口,并用一条浸透着汽油或者煤油的布条扎在瓶子口上,作为引线。使用的时候,在投出瓶子前,先点燃布条,当瓶子落地破裂的时候,着火的布条会引起燃烧剂的燃烧,溶化的橡胶可以附着在光滑的物体表面,便于引燃物体。   夏阳终于投出了手中的燃烧瓶,随着“啪”的一声响,瓶子撞在了那个正在前冲的坦克之上,立即碎成了数片,里面的燃烧剂砰将出来,随即粘在了铁甲之上,火苗呼呼地蹿起了老高。   那辆坦克里的人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温度的升高,终于停了下来,一个机组人员打开了上面的盖板,拿出了一个灭火器来,随着“咝”的一声响,一股白烟喷到了燃烧着的粘着物之上,火焰随即便小了下来。   夏阳不由得暗自生气,取出后背的枪来,对准那个敢于敞开盖的机乘人员便打出了一梭子弹,可是那个机乘人员反应十分迅速,在喷过灭火器之后又很快地钻进了坦克里面去了。倒是他的这一梭子弹将自己的身位暴露无遗,很快便使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坦克之后的国军士兵纷纷爬起身来,向着夏阳藏身的弹坑猛烈地射击着,而这辆停下来的坦克也终于反应过来,机枪手转动着车载机枪,发了疯一样地向这边扫射而来。夏阳被强大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好趴在土坑里动也不动,就好象是死了一样。   远处的张义看着前面的情况,再见到夏阳动也不动,以为他已经出现了不幸,不由得心痛地大喊起来:“夏阳!”猛然冲到了另一边的机枪阵地,夺过机枪手正停下来的机枪,也不顾枪管还在滚烫,再一次突突地打了起来。   那辆坦克仿佛是一个魔鬼,毫不在意对手火力得强大,调整了方向,径直向着夏阳及其后的机枪阵地开了过来,隆隆的机器声已然淹没了战场的喧嚣,令夏阳感到了死亡地逼进。已经不容他再有跃起的机会,庞大的坦克从他的头顶之上轧了过去。   可是,却又是有如此奇巧,这个弹坑刚刚不大不小,正撑住了坦克的履带,令夏阳躲过了可能出现的被辗轧。   而在那边的阵地上,三连的指导员葛波终于将张义劝下了这个阵地,毕竟作为一个营长,他的职责是要指挥着全营守住这个阵地,而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来泄愤。也就在张义随着葛波撤出这个机枪阵地的时候,这个机枪阵地再一次成为了敌人坦克的目标,只两发炮弹,已然将之摧毁。   在坦克滚过去的瞬间,夏阳抬起头,忽然看到了这辆坦克后面的排气管,还在呼呼地喷着火,他为之一愣,蓦然发现了那个置于其上的油箱,手里还有一只燃烧瓶随即再一次点起火来,对准那个位置直接甩了过去。这一次非常得准,在燃烧瓶破裂之时,火焰四处喷发,眨眼之间,已然再一次粘上了坦克的外身,只是这一次却与刚才不同,已经有火烧到了油箱之上。   这种美国霞飞坦克,是一种轻型战车,虽然十分灵活,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它是靠烧汽油而非柴油作为动力的,而作为战车心脏的油箱又是外挂在机体左后方,虽然有护甲保护,也许可以挡住子弹的袭击,却无法挡住肆虐的火焰。   火焰已然爬上了油箱,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引起了大火,火焰熊熊而起,坦克里面的人也感到了危险的来临,不顾一切地打开机盖,从里面爬将出来,却不料此时正成为了对面解放军的目标,尽管有人中弹滚下来,里面的人还是奋力地冲将出来,跳下坦克,也就在这个时候,听得“轰”地一声爆响,油箱终于被高温炸烈开来,火焰四处迸射着,整个坦克马上陷入了火海之中,瘫痪在了那里,真得成了一堆得废铁。   “好!”阵地上的战士们发出了齐声地喝彩,张义正被三连的指导员葛波拉扯着从被打飞的机枪阵地滚入战壕,闻声连忙爬将起来,向着大火发起之处看去,远远的,便看到了夏阳一张脏污的脸上,闪动着一双精亮的眼睛,正向自己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尽管烧毁了敌人的一辆坦克,却还是没有能够阻止敌人步兵的逼进,很快,双方便象钢铁一样地碰撞在了一起,剧烈而沉重地发出了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战场上的厮杀终于逐渐平静下来,此时也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看着整个阵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张义的心就像是被人割裂了一样嘶痛着,这一天他也记不清楚自己打退了几次敌人的进攻,在中午时分的一个间隙里,他作过的统计是他的第一营五百多号人还有三百多人可以战斗,而如今只怕连一百人都不到了,若非关山团长把团里的预备队的两个连也给了他,只怕这个阵地真得要失守了。   “铁蛋!我们打退了敌人多少次的进攻?”张义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起来。   他身边的宋铁蛋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数着,过了半天才答道:“有十五六次了吧!”   张义点了点头,十五六次,这也说明了敌人的疯狂。   “敌人还会来吗?”铁蛋担心地问着。   张义回过头来,看了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子一眼,看着他让他想起了自己和他一般大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跟着马文龙在湖北打鬼子,每一次战斗的间隙中,他都会忍不住地这样问起马文龙,问得也几乎是同样的问题,而马文龙每一次都总是同一个回答:“肯定会来,但是,我们会再一次把他们击退!”   当下,他对着铁蛋笑了笑,也学着马文龙的口气,告诉他:“肯定会来,但是,我们会再一次把他们打败!”   听到自己的营长如此胸有成竹,铁蛋也马上来了精神。   远处,一个他所熟悉的身影正在来回得忙碌着,张义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是凭着第一眼的感觉,他就可以认出来,那个正忙碌着的人正是今天刚刚分到他的第一营来当卫生员的徐小曼,此时,她正背着药箱,带着小蓝,从包扎所里出来,给每一个轻伤但没下火线的战士们敷药消毒!这是她的必备课程,那些重伤员已经被王芹队长组织起的老乡担架队抬往了后方医院,此时包扎所里终于可以抽出人来,到火线上为轻伤的伤员作一些必要的处理。   “是徐医生!”仿佛是看到了张义发愣的眼神,以为他没有看清楚来的人,铁蛋这样地告诉他。   “我知道!”张义淡淡地道,将头从那个方向转过来。   “营长,你的胳膊也受伤了,让他给你上点药吧!”铁蛋建议着,刚才在战斗的时候,在与敌人拼刺刀的刹那,他的胳膊被锋利地军刺划破,幸亏这个冬天里大家都穿着棉袄,刺刀只划破了他的皮,否则只怕他的这个手臂会被废掉。   “这点小伤就不用了!我们的药不多,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张义道。   “不行,如果不上药,会得破伤风的!”铁蛋警告着。   张义却懒得再和他啰嗦,当即命令着:“铁蛋,你去各连找一下连长,帮我统计一下我们还剩多少人?”   铁蛋愣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看着铁蛋离去,张义这才觉得踏实了许多,他实在不愿意别人来揣度他的心思。可是,当他看着铁蛋先奔往徐小曼那边的时候,便马上后悔起来,这个家伙一定是去向徐小曼要求,要她来为自己上药。   果然,铁蛋沿着壕沟到了徐小曼地身边,打断了她正在干的活,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这才离去。然后,张义便看到小蓝推了徐小曼一把,好象开着什么玩笑。徐小曼留下了小蓝继续在为那个伤兵敷药,自己却背着一个药箱,向他这边走来。   立即,张义感到了局促不安起来,他知道徐小曼一定是过来为自己治伤的。他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此时这个伤口才觉出了火辣辣地痛来,可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怕见到徐小曼的羞涩,连忙掉转头,向着三连的阵地跑去。      第六四章 火焰(三)      在三连的阵地之上,战士们都在努力地挖着被炮火炸得几乎填满了半截的战壕,可是指导员葛波却与连长夏阳在争执着什么。   “你们两个吵什么呢?”张义走了过来,不解地问着。   夏阳与葛波同时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营长,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张义看到夏阳与葛波都象是鬼一样,满脸得泥污,浑身沾满了血迹,此时有的地方已经干透,而有的地方还带着深色的泥巴。   可能是觉得有些痒,夏阳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立即在脸上留下了几道象是猫爪子抓过的印痕。   看着夏阳的鬼样了,张义想要笑出声来,却又觉得此时自己作为营长还是应该严肃一些,所以强忍着自己的笑容,装出了一副庄重的样子。   “营长,你来说说看!”葛波却是好象找到了救星,连忙向张义告着状:“战斗刚刚结束,老夏就让一排的三十多个战士把老乡的柴禾堆全部搬了来,老乡们虽然都跑了,但是这些柴禾却是他们过冬用的,我们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哦?”张义愣了一下,再看看三连阵地之前,果然如葛波反映的一样,十几个战士推着两个板车,这板车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上面堆满了高梁秸、棉花杆之类的柴禾,堆得高高得仿佛是一坐小山。显然战士们也因为连长与指导员在意见上没有取得一致,愣愣地守着那两个板车,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   “老夏,你拉这么多的柴禾过来做什么?”张义经不住地问道。   夏阳却是神秘地一笑,露出了被污泥遮掩的一份狡黠,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   “是呀,我也这么问他!”葛波很是不满地道:“可是夏连长就是不说,只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用这些柴禾来当鹿砦,那哪挡得住敌人,反而有可能成为敌人用来掩身的东西!”   “谁说要用这些柴禾来做鹿砦了?”夏阳反问着葛波。   葛波愣了愣,马上问道:“那你把老乡的柴禾拖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呀!”张义也是莫名其妙。   夏阳转身望了望自己阵地的正面,还可以看到对面五里之外的大许庄已经升起了炊烟,那边是敌人的地盘,这中间却是一马平川,毫无障碍可言。他回过头来,看着张义,这才老实地道:“好吧,营长,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想用这些柴禾来阻挡敌人的坦克!”   “什么?”张义不由得愣了一下。   葛波也怔了怔,随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义也再无法憋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们会笑话我的!”夏阳却不以为然,不快地道:“我说不说吧,你们非要我说,我说出来,你们又开始取笑我!”   “老夏呀,亏你能够想得出来!”张义笑过之后,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笑声,指着夏阳骂道:“你可是我们营最聪明也最有学问的连长了,连鹿砦、铁丝网、壕沟都挡不住敌人坦克的冲击,就你这几堆柴禾就能够挡住敌人的坦克了吗?”   “能!肯定能!”夏阳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架式。   葛波此时也笑过去了,听到他这些斩钉截铁地回答,也收拢了笑意,夏阳是认真的,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说怎么个能法?”张义也认真起来。   夏阳道:“柴禾丢在地上当然挡不住敌人的坦克,但是如果把柴禾点着了,燃起火来,敌人的坦克还敢来吗?”   “哦?”张义与葛波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了一些灵光,连忙问道:“老夏,你是怎么想到的?”   夏阳道:“今天我用燃烧瓶烧掉了敌人的一辆坦克。这一仗我们打得太被动了,也幸亏敌人的坦克少,要是多一点,只怕我们跟本就无法守备!”   张义也点了点头,告诉他:“敌十二兵团里共有二十多辆坦克与战车,只是这一路打下来,估计能够真正开上战场上来的也不过十几辆的样子。他们坦克与战车如果多一点,就可以组成一个装甲方阵,直接突破我们的阻击阵地!呵呵,只可惜他们没有,所以只好还是以步兵突击为主,坦克这些东西只好当作辅助武器,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些话,原本是刘兴华司令员在动员大家的时候,在动员会上说的。此时刘兴华对十二兵团内部的情况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也就难怪他有恃无恐、毫无畏惧了。   夏阳却道:“话虽是如此说,但是营长,你没有看到吗?今天敌人的坦克给我们阵地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他们的坦克可以轻易地打开一个缺口,敌人步兵在其后冲锋而来。如果没有这些坦克和战车,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接近我们的阵地,我们也不会伤亡这么多的人!”   张义点了点头,夏阳说得却也在理,这个阵地上光他的一营就已经伤亡惨重了,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带着伤,真正的减员多少还没有统计出来,估计也有一大部分,实际在此时在第一营的阵地上,如果将关山团长强顶上来的那两个作为预备队的连不算,真正属于他第一营的人可能不到两百!第一营的阵地之中,只有三辆坦克在横冲直撞,而相邻的其他部队,只怕比第一营阵地还要惨烈。   “点上柴禾,敌人的坦克就过不来了吗?”葛波却是半信半疑。   “肯定过不来!”夏阳十分自信地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   夏阳道:“我观察了敌人的坦克,这些坦克烧得是汽油,而且油箱就在机体的外面,并没有放在坦克的里面。汽油这东西,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很快着起来!所以,我们把柴禾辅成三到五米宽的样子,码到一人多高,等到敌人坦克逼进,马上点着火,敌人的坦克一定不敢靠近的!”   听完夏阳的解释,张义也觉得很有道理,当下点着头,同意道:“好,老夏,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办,要是能够挡住敌人的坦克,我给你向司令员报功!”   夏阳却是憨憨地一笑,道:“报不报功的不重要,只要能够挡住敌人的坦克就行了!”   边上的指导员葛波却有些担心地道:“我们把老乡的柴禾都用完了,到时怎么跟老乡们交待呀?”   张义道:“有什么不好交待的,到时我们照价赔偿就是了!再说,这些柴禾如果不用到这里,也会被敌人的炮火击中烧成灰的!”   想想营长说得不错,葛波也点起了头来。   ※※※   徐小曼也到了三连的阵地,刚才还看到张义的身影,可是沿着战壕过来,却又失去了他的踪迹。   “小曼!”夏阳从正在布置的前沿阵地上转过来,远远就看到了他的人影,并且非常清晰地呼出了她的名字。   徐小曼顺着声音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认出夏阳的人来。   夏阳只一跳,便跃到了战壕里,来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一脸诧异的样子,知道她没有认出自己,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道:“我是夏阳呀!”   徐小曼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同时有些歉疚地道:“是夏阳呀,呵呵,看你怎么这个样子了,真对不起呀,我都没有认出来!”   “是不是象一个鬼呀?”夏阳开着玩笑。   徐小曼也笑了,却没有点头。   “你是不是过来找张营长的?”夏阳一语道破了她的目的。   徐小曼不由得脸一红,好在天色太暗,夏阳没有看出来。但是她随即反应过来,向自己的老同学解释着:“刚才铁蛋告诉我说,张义也负了伤,要我过来给他上点药,刚才我还看到他在前面的,怎么赶过来就不见了!”   “是这样呀!”夏阳答着,心里却有一股酸酸地味道。   “对了,你看到他了吗?”徐小曼问着。   夏阳点着头,道:“刚才他确实是在我这里的,只是刚走,好象去了二连那边了!”   “那我去找他!”徐小曼当即地道,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等一下!”夏阳却叫住了她。   “什么事?”徐小曼回过了头。   夏阳道:“我们连还有好多人受了伤,虽然说是轻伤,但还没来得及作处理呢,你既然来了,先帮我们连的人处理一下吧!”   听到夏阳如此恳求,徐小曼有些犹豫,一时之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仿佛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夏阳笑道:“刚才张营长走的时候就说了,他的那点伤根本不叫伤,叫你不要管他,还是先给其他同志治伤的好!”   蓦然间,徐小曼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委屈,看来张义早就看到了她,却一直是在故意地在躲避着她,她忽然想到了那个救过张义的田秀妮来,难道说自己只是落花有意,而他却是流水无情吗?   看到徐小曼发着愣的样子,夏阳已然猜中了她的心思,悠悠地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徐小曼抬起头来,眼中已然噙满了泪花,她强忍着这份委屈,没有让泪水流下来,脸上装出一份笑容来,假装不解地问着:“老同学,你在说什么呢?”   夏阳一阵沉默,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小曼,张义是一个很不错、也很优秀的人,只是他的原则性却比别人要强了许多,很多时间,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徐小曼愣了愣,摇了摇头,道:“呵呵,夏阳,你不要瞎猜了,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有问题!”夏阳却是一本正经地说着,同时告诉她:“我跟张义的关系最好,他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他,还有那个政工队的田春妮也喜欢他,可是他却不左不右,从来没有向你们两个人的任何一个表过心思,那意思就是回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徐小曼忍不住地问道。   夏阳长叹了一口气,这才道:“这仗打下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战场上向来是子弹无眼,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这些冲在最前面的人就会去见马克思了,能够留给人一个念想,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其他的,呵呵,我们从来不敢去多想!”   徐小曼怔了怔,蓦然明白了张义之所以躲避自己的那份苦心。      第六五章 双堆(一)      尽管十二兵团在张贤的建议之下,采用“滚着走”的方式,向南面进行突围,但是收效并不明显,其原因还是因为快速纵队的坦克与战车数量过少,真正开打的时候,还是要依靠步兵的冲锋,这些坦克与战车,也只能充当一个辅助的武器,担当一下重点的突破任务。   而步兵的颓势,已然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   也就在十二兵团合力向南面突围之机,解放军对十二兵团的也加紧了蚕食,就是想一口一口地将之吃掉。在东、西、北等方向加紧向十二兵团内部的突破,形势是异常得紧张,八十五军此时只剩下二十三师带着一一零师的一个团与二一六师的一个团,在西面强自防守,逐步向双堆集内靠拢;而第十军与十四军也向北向东扩张,以求取得更大的生存空间,那几面的战斗同样激烈,一丝不逊南面主攻的第十八军。   八十五军的回撤,顿时令双堆集附近拥挤不堪,上万人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冬天的寒气逼人,已然有许多士兵被冻伤了。无奈之下,黄维司令官只得找到杨涛军长商量,让十八军将双堆集东南的几个小村庄让出来,让吴周带着二十三师住进去,但是那里还是地小人多,一一零师的那个团与二一六师的一个团,以及八十五军直属部队只得在露天宿营。   而十八军则以十一师与一一八师两个师轮番上阵,打了三天,想要冲开南面的一个缺口,却始终无法实现。在后两天里,杨涛与张贤商量了一番,又改换方向,向东与西同时出击,希望能够找到敌人的一个弱点,但是遗憾得很,此时的解放军就好象铜墙铁壁一样,紧紧守住四周,毫不退让。   不过,效果还是显现了出来,经过几天的横冲直撞,十八军已经把原来被围的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双堆集这块地域,又扩充了一圈,夺占了原本被共军紧守的数个村庄,十一师更是夺占了双堆集以西的一个大村,而黄维司令官马上让一一零师的那个团进驻了进去,同时把这个团暂时拨归到十八军的辖下。   毕竟兵力有限,虽然黄维将兵团三个主力师一齐用上,想要冲出牢笼,但是终还是困兽犹斗,无可奈何。   其实,在十一师、十八师与一一八师奋力突围的时候,解放军也同时加紧了对东面、北面与西面的攻击力度,令十四军、第十军和八十五军马上有些吃不消了起来,无奈中,黄维只得抽调十八军和十八师里的部队,去支援那些被攻击的弱旅,如此一来,便是这三个主力师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更没有力量再行突破了!   虽然明知道黄维的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无计于事,但是杨涛与张贤也只能听凭调谴;明知道解放军采用的是魏围救赵的计谋,也只能甘愿上当!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个兵团内部的,无论哪支部队再受到损失,也就是他们的损失,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此时只能同舟共济,互相帮扶,否则,更是死路一条。   然而,互相间的猜忌还是发生了起来。   杨涛终于接到了四十九师徐海波发来的电报,告之四十九师已经溃退到了蚌埠,全师只剩下了一千多人,正在收拢之中。而在电报上,徐海波用十分愤怒的话语告了一一零师一状,道:“职率四十九师与一一零师按计划夹击罗集之敌,但一一零师按兵不动,坐视四十九师溃败,职几番去电催促,沈凤起一直按兵不动,是以我师大败!”在电报的最后,徐海波以他向来不讨人喜欢的方式,肯定地道:“卑职怀疑沈凤起为共谍,与共匪合谋,方致我军败溃!”   杨涛拿着这封来电,直接去找黄维交涉,到这个时候,一一零师的问题还没有一个结果。   黄维看了看这份电报,面无颜色地递给了身边的吴副司令。   吴周副司令也一言未发,到这个时候,一一零师的失踪,还能有别的什么解释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作战的士兵们却收到了解放军的传单,上面明言一一零师已经在师长沈凤起的领导之下,光荣地举行了起义,并且要求所有的国军部队,也要向一一零师那样,弃暗投明,才可以得到生机!   拿到这份传单,黄维气得浑身发抖,瞬间便将这张纸扯得稀烂。吴周副司令却默然无语,神情黯然地走出兵团指挥部,回往他八十五军的军部去了,此时他需要马上回去稳定军心,不能让一一零师临阵起义的事来影响大家的士气。   但是,这个时候,十二兵团又有什么士气可言呢?   望着吴周副司令离去的身影,杨涛却有一些为难起来,提醒着黄维道:“八十五军里,沈凤起的影响力颇大,那个二十三师的黄师长,听说当初和他的关系就非常好!”   他的话没有再往深里去,却不容黄维不往深里去想。   沉默了良久之后,黄维蓦然回转身来,抓住了杨涛的手,显出了十分亲切的样子,对着他道:“杨军长,如今十二兵团里,还值得依靠和信赖的,只有你们十八军和覃军长的第十军了!”   杨涛点了点头,看来黄维还是十分明白的,第十军与十八军正是由原先整编十一师发展而来的,是胡从俊当年打下的家低,也是陈诚土木系的根本!   ※※※   “不就是一个火堆吗?你们的坦克怎么连一个火堆都冲不过去?”张贤有些气急败坏,把梅占元叫到了自己的跟前,如此大声地责问着他。   “贤哥,不是冲不过去,是根本不能冲!”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梅占元还是习惯跟着陈大兴学着,叫他作‘贤哥’,此时,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改口。   “为什么?”张贤问道。   梅占元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坦克之前,带着他转到了后面的油箱之处,告诉他:“这些美国战车,看着虽然厉害,但是却是烧汽油的,油箱就在机体的外面,如果坦克从火堆中冲过去,很大的可能就会引燃油箱,那么整个战车都要暴废!”   张贤愣愣地看着这辆坦克,半天才骂出了一句话来:“真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梅占元也觉得脸上发烧,任他也没有想到,一堆火就如此轻易地挡住了这些钢铁巨特的履带!   早上的时候,梅占元真正的顶头上司,作为装甲兵司令官的蒋总统的二儿子蒋纬国曾乘坐战机亲临双堆集的上空,对快速纵队的队员们发来慰问电,同时还专门与他这个营长通了电话,鼓励大家大家勇敢作战,为大家打气。如果这个装甲兵总司令要是知道他们的战车被敌人的几堆火挡在了外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此时,三十一团已经突破了敌人的前沿阵地,进入了村庄之内,正与解放军进行着逐街逐屋的争夺。这个朱家庄就位于双堆集的西南面,是突入出来的一把尖刀,夺下了这个村子,就可以盘活双堆集西南面一大片的空间。为了拿下这个村子,张贤亲自出马,已经从早上打到了下午,他知道,此时他们的火力还是有着明显得优势,必须要乘着天黑之前拿下这个阵地,否则等天黑的时候,那就会成为解放军的天下了!   一连几日的强攻,让许多的人都失去了耐心,虽然死伤无数,但是却毫无结果,张贤一样也陷入了绝望之中,他没有想到几个月不见,这些共军怎么突然就这么会打仗了,尤其是这个刘兴华的襄河纵队,在双堆集以南搞得阵地简直就是滴水不漏,令他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拿下的突破口。对于整个共军的阻击防线,他也一仔细地观察着,从东面、东南面、打到了南面、西南面,他就像是海底摸针一样,想要找到一个破绽出来,却始终不能够。开始的时候,敌人的力量还略显单薄,而这几天下来,可以明显得感觉到,敌人对南面已经加强了兵力,定然是防备他们重点向南突围的企图。   只是,尽管心里焦急不堪,张贤的脸上还是一脸得平静,他知道他的士兵都会察颜观色,一旦他这个当师长有一丝得惊慌,那么必然会引起大家更大的不安。   三十二团终于从村子的另一个方向攻进了村子里,完成了对整个村庄的合围。   张贤看了看已经转到了西边的冷日,可以确信,过不了多久,这个村庄就会被攻克。一阵风从北面吹过来,带着阵阵的寒意,张贤蓦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却是头重脚轻,浑身酸软,眼前一黑,若不是连忙扶住了身边的这辆坦克,险些就栽倒在了地上。   “哥呀,你怎么了?”紧跟在张贤身边的熊三娃不由得叫了一声,过来扶住了他。   梅占元也走了过来,看着他的脸色如此惨白的样子,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经不住叫了起来:“呀!好烫呀!”   熊三娃也连忙伸出手来,探视着张贤的额头,也跟着叫了起来:“哥呀,你发烧了!”   “我没事!”张贤推开了他们的搀扶,倚在坦克的机体上,苦笑了一下,道:“可能是这两天太着急了,有些急火攻心,再加上可能又着了凉,所以才会发烧!呵呵,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哥呀,你已经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合过眼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也要好好睡一觉!”熊三娃也赞同着。   “三娃,把师长扶回去休息!”梅营长命令着熊三娃。   “好!”熊三娃点着头,便要架着张贤离去。   张贤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战斗马上要结束了,我一定要看着这个村子夺回来!”   尽管梅占元与熊三娃一再得解劝,但是张贤依然执着如故,两个人只得担心地护卫左右,直到整个战斗的结束!      第六五章 双堆(二)      十一师的指挥部就位于双堆集的镇子上,而十八军指挥部也位于同一个村子里,与十二兵团司令部所在的小马庄紧紧相连,这其实也是黄维有意的安排,在十二兵团这么多的师旅中,此时的十一师成了独树一帜的排头,成为兵团指挥部唯一的依靠。   这个双堆集之所以起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这个村镇周围有两个相距三到四里远的土堆,南面的最早时因为是一个尖顶,所以叫做尖谷堆;北面的因为是一个平顶,所以叫做平谷堆。这两个土堆海拔高度都有三十多米高,只是在附近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之中,两座大土堆的相对高度也就只有十来米的样子。没有人知道这两座土堆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附近地区都是一马平川,显得就只有这两个土堆成为制高点。虽然一直有当地的学者考证,这两个土堆是古代某个王室的墓葬封土堆,也有人曾在此发现过石斧、石刀、鹿角和春秋战国时期的钱币,确终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切的证据。   双堆集原本是一个只有一百多户的村子,在这附近来说,也算是一个大村了,其他村落大都只有三四十户,能过五六十户的就已经算是不小了。只是,在十二兵团到达这里的时候,几乎所有村庄里的大多数的老百姓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大军所达之处,找不到任何吃的、用的和烧的东西,仅剩下了空荡荡的土墙和盖着茅草的小屋。   张贤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十一师临时指挥部,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回来的时候,熊三娃把他放倒在了床上,一个随军的医生过来给他看了看,然后还打了一针,便离去了。之后,好象是熊三娃帮他脱了衣服,给他盖了两床行军被,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外面的喊杀声与枪炮声,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只是在这个时候,仿佛是成了自然,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尽管响声惊天,却无法吵醒张贤的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听着门外传来一阵喧扰,熊三娃那粗大的嗓门在与谁吵着什么。   张贤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四周是一片得漆黑,倒是窗外还有星火闪耀着,也不知道到了晚上几点钟了。   须臾,门外的喧哗声逐渐平息,门被推开来,发出“吱扭”的一声想,张贤已然听到了他所熟悉的脚步声,那正是熊三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三娃,有什么事呀?”张贤忍不住坐将起来,问着。   熊三娃怔了一下,经不住地道:“咦,哥呀,你什么时候醒的?”说着,擦着了火柴,点亮了床边的一盏马灯。   张贤喘了一口气,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咳嗽,熊三娃连忙拿过水壶,替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那水冰凉得可以透人心肺,也使张贤蓦然清醒了许多。   “没什么事!”熊三娃敷衍着道,同时告诉他:“哥呀,你知道吗?刚才黄医生已经给你看过了,说你得了感冒,比较严重,如果再不注意,可能就会转成肺炎!”   在这个时代里,肺炎已经是非常严重的病历了,很有可能会死人的!   张贤却摆了摆头,浑不在意他的警告,依然问着:“是不是军部的刘副官来过了?”   熊三娃怔了怔,只得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刚才刘副官来说杨军长要找你马上过去,有重要的事商量,我见你病倒在床上,所以就把他打发走了!”   一听到这话,张贤马上来了精神,立即掀开了被子,抓起床头的衣服便穿了起来。   “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呀?”熊三娃连忙问着。   “杨军长找我,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军情,我怎么能不去呢?”   “可是你的病……”   “我还死不了!”张贤漠然地道。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要去也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去吧!”熊三娃劝道。   张贤回过身来,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但还是教训着他道:“三娃,你难道不知道军情紧急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张贤便穿着完毕,裹紧自己已然很脏军大衣,拉开门来,马上便感到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经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哥!”熊三娃喊了一声,连忙跟了出来。   ※※※   在熊三娃的搀扶之下,张贤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十八军的军部里,此时,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依然亮着灯火,显然里面的人还没有入睡。   对于张贤的到来,杨涛有些意外,连忙走过来扶住了他身体,同时把身边的一个板凳让出来,让他坐下,不由得问着:“阿贤,你病得不轻呀,怎么也赶过来了?”   张贤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道:“军座放心,我还死不了!这么晚了,你派刘副官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传达,我不能不来!”   杨涛点了点头,十分感慨地道:“阿贤呀,如今这个屋子里的可都是我们十八军里的头脑了,你要是不来,我还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张贤这才注意到,此时在这个小屋子里,除了他与杨涛之外,还有一一八师的王元灵师长,以及十八军的郭参谋长。这四个人,如果再把四十九师的徐海波加进来,果然就是十八军全部的首脑人物。只是如今,徐海波的四十九师已经瓦解,值得庆信的是他还带着部分人员跑到了蚌埠,不象其他人一样,还在共军的包围圈里,前途渺茫。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也警觉起来,刚才还有些发昏头脑,忽然间便清亮了起来。   杨涛点了点头,这才道:“刚才我已经与王师长说过了,此时再告诉你!国防部这一次又下了一个电令,这个电令其实是以老头子的名义发出来的,又要求我们十二兵团在这里固守待援,不许突围!”   张贤不由得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什么?”   杨涛道:“电令里只是告诉我们,徐州方面三个兵团已经南下,袭击敌刘伯承部侧背。徐州剿总的刘峙也已经坐镇到了蚌埠,如今副总司令杜聿明正带着徐州的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只要我们十二兵团努力配合,定然可以一举克敌!”   张贤怔了怔,脑子不由得在飞转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到也铺在桌子上的地图之前,却是眉头紧锁着,仿佛是感觉到了阴森的地狱。   “怎么?阿贤,我们的援军过来,难道不是好事吗?”杨涛看着张贤惨白的面孔,已然猜到了他心里的疑团,由不得地问着。   “是好事!”张贤悠悠地道:“但却也是坏事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仅是杨涛,连王元灵也禁不住地问了起来。   张贤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看来,决战的时刻已经开始了!”   “张贤,你的话里有话!”杨涛道:“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以上面的想法,还是要以我们十二兵团作为一个核心,想打一个中心开花的反败为胜的决战,哎!只是如今已经不比当年,这个策略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为什么?”郭参谋长也经不住问道。   张贤道:“当初我们国军的力量要比共军强大了许多,整编七十四师都没有能够坚持下来,何况到此时我们的力量已经与共军相去不远,怎么可能守得住呢?其结果只怕还是与当初的整编七十四师一样无二!”   听到这话,在场的众人一片得默然,此时的境遇,正是张贤所说得这样。   看看众人不再吭声,张贤咳嗽了一下,强忍着胸口闷痒,又接着道:“杜聿明集团早就应该放弃徐州了,这个时候,他们说得好听是要来救援我们十二兵团,说实际的话,其实也是为了冲破共军对徐州的包围!只是共军也并非傻子,一定会在半路上层层截杀,如果杜将军是一个明白人,定然会丢下我们径直跑路,这样他们也许还可以冲出敌人的重围,获得新生!”   “怎么可能?”杨涛当先地判断道:“便是杜聿明想要自己跑路,只怕老头子也不会同意的,肯定要他们南下救出我们来!”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呀,你说得不错!杜将军到时可能会比黄长官还要难过,他完全可以乘着共军的注意力还在我们十二兵团的身上时开溜,只是老头子的命令只怕他也不能违抗,如此一来,很可能的下场就是跟我们十二兵团一样,被共军围点打援,成为下一个被围的目标!”   张贤的分析条条是道,不容杨涛等人不信。   “不会吧!”郭参谋长却有些怀疑:“共军有这么大的胃口吗?而且就算他们有这么大的胃口,他们有这么大的能力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如果在此以前,我也会和你一样有这个疑问,只是如今我们经历了双堆集的被围,对于共军来说,他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做的事了!再说,此时整个战场上,刘伯承与陈毅已经合兵一处,他们的兵力并不比我们少,可以肯定的是,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已经被他们吃掉了,从整个兵力上来说,他们还占着不小的优势!”   众人都愣了愣,再一次默然无语起来。   黄伯韬兵团被歼,还不是从国防部或者徐州剿总方面透露出来的消息,而是从共军的传单与喊话里知道的,虽然张贤与所有的军、师长们一样,告诉底下的士兵这些只是敌人的宣传,不要信以为真,但是,他们自己,早就承认了这个结果!   王元灵当先地开了口:“阿贤,刚才你说徐州方面过来,是件好事,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全是坏事了,到底好在了哪里呀?”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却是转头看向杨涛,意味深长地道:“军座,这对我们来说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但是可不可行,却要看您的决定了!”   杨涛怔了一下,望着张贤,根本不明白他的话意,于是问道:“张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贤这才道:“杜聿明带着三个兵团开过来,定然会引起共军的高度紧张,会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方向!这几天,我们虽然努力想要突破敌人的围困,却一直不能够成功,但是我却发现了敌人一处相对较弱的守备点,只要我们十八军集中力量,一定可以冲突过去的!”   “哦?”杨涛经不住问道:“你说的是哪里?”的确,这几天下来,他也在努力地寻找着共军的破绽,按道理来说,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共军的便是再聪明,也会有一点漏洞。   张贤笑了一下,却道:“这个方向,我也是今天才刚刚发现的,原来打算明天与你商量一下,现在还不便多说。在这里,我想问一问军座,你是要想与十二兵团同进退?还是我们十八军独自逃生?”   杨涛不解地望着他,问道:“阿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贤道:“意思很简单,如果你要我们与十二兵团同进退的话,那么就只当我的话没有说,因为如果想整个兵团都从那个缺口突围,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而且共军的反映也是很快的,他们的谍报人员太可怕了!只要我们一行动,他们必定知道我们的目的所在。如果你能够选择我们十八军独自逃生,抛开其他友军,这个方案就十分可行!”   杨涛愣愣地看着张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的确,对于他这个一军之长来说,这种选择是十分艰难的,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经想过了,撇开黄维十二兵团司令部与其他友军,十八军以现有的能力,还是可以单独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便是杀出去之后,又能如何呢?只怕到时,他这个军长肯定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终于,杨涛还是摇了摇头,在这一刻,他竟然表现出了与黄维同样的懦弱:“这个嘛……,兹事体太大,如此一来,我们于道义上实在说不过去,便是从职责上,我也负责不起!我们还是服从命令吧!”   服从命令,也就是说要听从黄维的指挥,听从国防部的安排,在这里固守下去,其实就是坐以待毙!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更是闷痒起来,再也忍之不住,猛地大声地咳嗽着,恨不能将自己的肺整个地咳翻过来!      第六五章 双堆(三)      正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黄维司令官还是服从了国防部的命令,下令停止了十二兵团与四周解放军的鏖战,不得不转入固守之中,以配合徐州杜聿明集团的南下。   可是,从十二兵团被围开始,经过五天五夜的血战,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国民党的十二兵团方面,还是共产党的中原野战军方面,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白天里,十二兵团的官兵,在炮火、战车与空军的掩护之下,一波又一波地向外围的敌人阵地冲去,然后他们倒下来,再走去,再倒下、再走去……,前赴后继,伤亡无数;而作为阻击方的另一边,也与之相应,中原野战军的官兵们,也是成班、成排、成连、成营、甚至成团地牺牲在阵地之上,更有成千上万的人被炮火、被炸弹、被对手投掷的手雷击中,粉身碎骨,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最终变成了作战名单上的失踪人员!   虽然白天是以国军十二兵团主攻,组织着战车坦克配合步兵逐村、逐巷、逐屋地进攻;可是到了晚上,这片战场又成为了更擅长于夜战的解放军的天下,他们猛烈地反扑着,夺回白天里被国军占领去的村庄、阵地,甚至于一个小小地土丘,都会反复地争夺,互不相让。   就这样,双方在这种血拼之中,翻来覆去地绞杀着、互相谩骂着,便是从来都不相识的两个人,也成了仿佛有着百世积仇、千世怨怼的对头。在这几个血雨腥风的日子里,活着的人就这么度过了一天天、一夜夜!   在国防部的战报里,却是一如继往地向大众大肆鼓吹着国军的不败,以鼓舞国占区的民心,说什么这是十二兵团对双堆集周边所进行的蹂躏战术,并取得很大的成果!而对于共产党来说,所宣传的当然是十二兵团在作垂死挣扎!放下两党针锋相对的措词,实际上在双堆集战场之上,所表现的这种残酷血腥的场面,只能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了!   此时,针对国防部要求十二兵团固守待援的指令,黄维司令官很快作出了一个相应的部署,以第十八军守住双堆集南北的平谷堆、尖谷堆作纵深防御,构成为兵团的核心内廓;同时以第八十五军一一零师所遗的那个团及十八军一个团,守住腰周圈、李庄地区,向西并向西南防御;以第十四军守张围子、杨四麻子地区,向东及东北方向防御;以第十军守马围子至杨庄、李庄间向北并向西北方向防御;以八十五军所剩的第二十三师守大王庄、曹坊村,向东南方向并向南防御。如此一来,十二兵团的四个军及快速部队可以抱成一团,构筑起环形工事,修筑地堡群,开挖壕沟相通,作久守之准备,以坦克、机枪等和火焰喷射器组成层层的火网,使解放军无法将之分割开来,只要无法分割,也就无从歼灭。   对于这种坚守的防御,黄维很是得意,他自称为这种布置作让共军吃不掉、啃不动的硬核桃战术。他为了加强固守,在阵地上设置由一个大型母堡和五个小型子堡所组成的梅花堡;及由一个大型的母堡和三个小型子堡所组成的三角堡;再由几个梅花堡群与三角堡群相间着组成更大的梅花形地堡群,互相之间依然是用战壕和地沟沟通联系,并配属密集的火力,形成了一个极其严密的火力网,这其实就是当初整编十一师被华东野战军围在南麻时的策略,用黄司令官的话来说:“这是专门为对付共匪人海战术的火海战术!”   但是,张贤却一丝也得意不起来,经不住地摇头。此一时已非彼一时,当初的南麻靠地堡战术的确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但是与共军打了这么久,还用这种老套的战术,显然已经不合适宜,共军也非傻子,他们之所以从内战开始以来,能够越打越强,就是能够随机应变,只怕早已经有了破解之法。可是如今,又有什么更好的固守方法呢?张贤也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更何况此时他也已经有些黔驴技穷,不仅头痛得要命,这阵阵的剧咳也折磨得他无法集中精力来思考!   张贤知道,如今的十二兵团,根本就是一种困守,实际上,整个兵团已经被解放军包围在了东西不过十五六里,南北也不过二十多里左右的狭小地域里,所能控制的也只有以这个双堆集为中心的数十平方公里内的十数个村庄而已。   只是此时,张贤已然是昏昏沉沉,几日下来人已经消瘦了许多,虽然黄医生还在为他打着针,但是因为极度缺乏有效的药物,所打的针剂也只是治表不治理,不过高烧已经退去,却无法治愈他越来越压迫的胸闷与越来越剧烈的咳嗽。黄医生每天都会用听诊器仔细地在他的胸前与背后听着,并没有相瞒,告诉他,他的肺部已经有了很明显得异响,越来越明显,不用多想,此时他已经转成肺炎了,便是有盘尼西林这种高级药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治好的。   实际上,盘尼西林也已经打了两天,却没有一丝转好的迹象!而这种药物此时在这里却更是稀少,便是在十八军里也已经所剩无几了。每打一针,张贤便心痛万分,这一针如果不打在他的身上,可能会救活更多的士兵!   杨涛军长与黄维司令官对于张贤的病情都十分得关切,每天都会亲自过来探望。而此时,张贤基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只好把十一师里的许多具体事情暂时交给副师长吴华与参谋长潘阳去处理,但是指挥权依然紧握,他知道在这个艰难的日子里,十一师每走一步都必须非常审慎,否则,可能带来的将是全军覆没。   实际上,此时的十一师也成了兵团司令部与十八军指挥部的外围屏障,虽然黄维司令官为了加强兵团司令部的安全,在小马庄外围,把兵团内几乎所有的汽车排列起来,组成了一道环绕小马庄的汽车防线,但是这样他还感觉不安全,命令十一师专门守备平谷堆及双堆集和附近的两三个村庄,这实际上是把十一师当成了兵团的警卫队与预备队。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接下来的这些紧张的日子里,张贤可以不用直接带着自己的部队去冲锋陷阵!与其他部队比较,相对而言,他倒是多了一份安逸,正好可以安心来养一养病。   只是,说到安逸,如今在被解放军围困的双堆集,又哪有安逸可言呢?   黄维服从上面的命令,想要固守待援,却又谈何容易。   ※※※   对于解放军来说,此时这个被围的黄维兵团,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吃也要把他吃掉,不想吃也要把他吃掉。   此时的共产党淮海战役总前委,已经从临涣镇的文昌宫,转移到了东南方向的小李家庄内,这个村庄很小也很不起眼,尽管天空中国军的战机一天内来回不知道飞过几次,可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有共产党的首脑机关。   开始的时候,在总前委里,刘伯承、陈毅与邓小平这几个前敌指挥官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尤其是在沈凤起的一一零师起义以后,大家备受鼓舞,马上给中共中央去电,并且乐观地认为可以第二天解决全部战斗。可是,接下来的事实却说明大家想得过于简单了,十二兵团的战斗力还相当得强悍,并非郑州战役里那群乌合之众可以相比的!中原野战军四面合击,虽然给予了敌人沉重的打击,可同时自己的伤亡也非常之大,实际上根本没有结果。   缺乏攻坚战最需要的重武器,是中原野战军的一个弊端,而在火力上,黄维兵团显然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并且国军抵抗顽强,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于是,中原野战军决定改变原来的战术,将全面进攻,改为集中力量、集中火力来先打一点,采敢步步蚕食、各个歼灭的战术,慢慢来瓦解黄维兵团的战力。为此,以刘伯承为首的中原野战军首脑在给中共中央的电报中,将上一次过于乐观的一天消灭对手,改为了十天。也到这个时候,中原野战军的六个纵队将黄维的十二兵团牢牢地困死在了双堆集地区,双方从开始的激战,进入到了更为难熬的对峙阶段。   为应对黄维兵团采取依托村庄、地堡群进行固守的策略,中原野战军则采取了以地堡对地堡、以战壕对战壕的攻坚战法,这个战法却也是经过广大的指战员经过无数的失败与实践才总结出来的成果,在华东野战军与黄伯韬的第七兵团的碾庄之战中,这个战术收效十分明显。此时,中原野战军正好可以借鉴着用来对付黄维的第十二兵团。   这种战术其实就是一种土工作业,工程量极其浩大,于是,中原野战军动员了数以千万计的民工,在双堆集四周开挖纵横交错的战壕与沟壑,用这些数量庞大的壕沟合围并进遏十二兵团的四周及内部,使之难以突围。许多的壕沟不仅宽,而且深,最宽大的战壕内可以跑马车,最深的地方有三米多高,一般人跳下来都很难再爬上去,目的就是不令敌人能够逃遁。很多的战壕挖到了距离敌人阵地只有五六十米的地方,这样一来,便大大的缩短了指战员们冲锋的距离,有效地削弱了十二兵团强大的火力威胁。最长的战壕长达二十公里,而且每个战壕每在五十米的地方会有一折,筑成墙垛口的式样,以减小敌人炮火的杀伤。   对于中原野战军的主攻炮火,由于当年在挺进大别山的过程中,重武器基本被毁弃了,所以为了加强自己的火力打击,无奈之下,有人想起了当所在抗日战争中发明的加箍汽油筒拋射炸药包的技术,马上进行运用,一次可以拋射炸药数十公斤,射程达到数十米,正是战壕到敌人阵地的距离。初次运用之后,效果显著,令据守的国军士兵不知所措,还以为是共军得到了什么先进武器,纷纷畏惧而逃。于是中原野战军在各部队大力推广,倒也大大地增强了火力。   于是,中原野战军的这两项独特的打法,便也成了火力占有极大优势的黄维兵团的两怕。   ※※※   虽然黄维采取坚守的同时,也进行了不断的反击,但是此时的效果已经不能够与初战之时相比了,而解放军的对十二兵团的蚕食更是令大家望而生畏。   杨涛再一次来到十一师里来看望张贤,看着气色越来越差的这个爱将,他经不住感慨万千,不由得又想起当所与张贤初遇的时候,不由得道:“阿贤,想当年打鬼子的时候,尽管处于困境之中,但是我们都是意气风发,信心百倍;可是现在!哎!英雄迟暮呀!……”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张贤又是一阵咳嗽,苦笑了一声,道:“军长,这还没有到最后的阶段,你怎么就先气馁了起来?”   杨涛回过头望着他,仿佛是有着万语千言,想了一想,还是告诉他道:“阿贤,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可能真得完蛋了!”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军座何出此言?”   杨涛叹了一口气,却是由衷地道:“阿贤呀,我真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带着十八军杀出重围去,如今我们的情势却是越来越糟,共军采取蚕食之策,一点点地正在吃掉我们的友军,一一零师那个团已经在昨天被共军击溃,几乎是全军覆没,团长也战死了,我们的西面已经敞开了一个口子,我连忙派出一个团夺回那个村庄,战斗正进行之中的时候,东北面十四军又有一个团被共军吃掉了,黄维几次命令我出兵救援,可是我们已经是顾此失彼了!”   张贤一阵默然,此时的十八军就是一个救火队,哪里有火就往哪里跑,可是这火却是四下里燃起来,十八军可以作战的也不过五六个团,又哪里救得过来呀!   “对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杨涛忽然道:“这可能是一个好消息!”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消息吗?”张贤不由得问道。   “胡长官要回来了!”杨涛告诉他。   “胡长官?”张贤不由得一愣,胡从俊,这个十二兵团真正的缔造者,原来应该是这个兵团的司令官,却因为上面的勾心斗角而失去了指挥权,如果从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官就是他的话,十二兵团绝对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只是在这个时候,张贤都已经快要将他忘记了!   “是呀,他一来就好了!”杨涛却是如释重负一样,悠悠地念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可以看出来,杨军长是也张贤一样得如此崇敬自己原来的长官。   张贤又是一阵得猛咳,良久之后才忍住了胸口的郁闷,经不住自言自语地埋怨着道:“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还有什么用呢?”   杨涛愣了愣,刚刚还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经不住紧锁了起来。      第六六章 飞将(一)      十二月一日,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一架小型的道格拉斯运输机在敌人炮火的追踪之下,终于缓缓地降落到了这个十八军工兵部队临时平整出来的一条五百多注长的简易跑道上。这个简易跑道,是工兵部队用十部十轮的大卡车,装满掘坑的泥土,反复重辗而出的。   飞机的舱门打开来,一个身穿着黄呢子将官服,披着棉大衣的人从上面跳将下来,迎接的人们马上发出了一阵欢呼,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便是连夹在其中的张贤也禁不住激动起来。   下来的正是大家都热切盼望的十二兵团副总司令——胡从俊。   这架小型飞机并没有敢多作停留,再一次冲上了天空,向着东南方向腾空而去。   黄维司令官带着吴副司令、十八军的杨涛军长、第十军的覃军长,十四军的熊军长以及文副参谋长和张贤等几个人,连忙迎了上去。这些人都是处于双堆集布防区内师以上的官长,大家分乘着五辆吉普车而来,为的就是迎接这个真正的十二兵团指挥官。   与胡从俊刚刚见面的时候,黄维面容尴尬,虽然此时他还是十二兵团名义上的主官,但是,胡从俊的到来,实际上也就意味着他指挥权的被夺,因为蒋总统已经在给他的电报里说明,此次胡从俊回归十二兵团,一切指挥听从胡的安排!   没有什么过多的寒暄,胡从俊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对着黄维敬了一个礼,也示对自己的这个老上司的尊敬。黄维也礼貌地还敬了他一个礼,然后由衷地道:“老胡呀,你来了就太好了!”的确,对于此时的十二兵团乱局,他真得恨不能早些甩手给人的好!   胡从俊只是点了点头,就像以往一样,阴沉着脸扫视了跟在黄维身后的众人一眼,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还是先带我去看一看我们的阵地吧!”   黄维点了点头,招呼着大家重新坐上吉普车,他将胡从俊让到了自己的坐车之中,在这辆坐车之上还有文副参谋长。   但是,胡从俊却望了望后面的那几辆吉普车,一眼看到了杨涛与张贤,马上喊道:“杨军长,张军长,你们两个过来跟我坐一辆车!”   杨涛与张贤对视了一眼,同时应了一声:“是!”快步走了过来。   文副参谋长本来已经坐到了车上,见状有些尴尬,这辆吉普车包括司机也就只能坐下五个人,此时胡从俊已然是反客为主,当下只得红着脸又跳下了车去。   黄维也有些难堪,坐在前面司机的旁边,却是没有说一句话。   杨涛与张贤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胡从俊的身边,却没有一丝被宠幸的荣耀,有的只是惶惑与不安。   “还是先回指挥部吧!”黄维转过头来,建议着道。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道:“没时间了,一会儿天就要黑了,还是先看一看我们的第一线阵地!”   黄维只得命令着司机先转去东面十四军的阵地,司机踩下了油门,吉普车轰鸣着向东面的杨四麻子村方向而去,车轮滚过,地面上马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   在巅颇的吉普车上,张贤一直极力地忍住自己的喉咙,可是胸口却似万支钢针在扎刺一样,不由得不张开嘴来,发现一连串的咳嗽。   “张贤,你病了?”胡从俊经不住关心地问道。   “没事,小病!”张贤顺嘴敷衍着。   “他这可不是小病!”边上的杨涛忍不住地道:“黄医生告诉我,他这已经转成了肺炎,如果再这么下去,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哦?”胡从俊愣了愣,忙问道:“你这样多久了?”   不等张贤回答,杨涛抢着道:“已经有几天了,这些日子他操劳过度,先得的感冒,没有及时治愈,这才转成了肺炎!”   “肺炎?”胡从俊忍不住地道:“再这么咳下去可就了不得了,等咳出了血,到时再治都不能治了!”   “呵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张贤苦笑了一声,喃喃地道。   “我们这里缺医少药,如果在武汉或者南京,他就不可能熬成这个样子!”杨涛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胡从俊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却是转头责问着杨涛:“杨军长,我临走之时,是怎生地嘱咐你们的?叫你们好生对待!好生对待!你跟共军打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是把部队带进了绝境?”   杨涛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便是此时,他有千万张嘴,也不好在这辆吉普车上为自己辩白。   胡从俊的责骂越来越严厉,但是张贤却听出来,这根本就是指桑骂槐之举,他明里骂得是杨涛,实地里骂得却是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黄维。其实,既然胡从俊能够从武汉赶到南京,定然是见过了此时在南京治病的萧参谋长,当初萧参谋长在离开十二兵团的时候,还专门给他发过电报,胡从俊虽然并没有跟在十二兵团中,但是此时他对十二兵团的情况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黄维已然坐立不安起来,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回过头来,向胡从俊承认着道:“老胡呀,你不要埋怨杨军长了,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十二兵团,是我害了大家!”   听到黄维如此地一说,胡从俊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暗自憋着气。   ※※※   很快,大家便来到了十四军的防区里,胡从俊在黄维的陪同之下,亲临阵地之上视察,并对将士们进行了一番鼓励;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东南面的八十五军阵地,看完后觉出有几处布置并不合适,马上令二十三师的黄师长重新布置下去。从八十五军出来,又驱车赶往第十军的阵地,第十军也十八军一起,原本就是他的旧部,当这些第十军的士兵们发现自己的老长官出现时,不由得齐声喝彩起来:“胡老头来了!”许多人在奔走相告着,仿佛是看到了救星。   “这一回有希望了,胡老头会带我们打出去的!”有人想当然地道,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失败。   听到下面的官兵们对自己如此高的期望,胡从俊也异常激动,其实这个时候他也只不过四十多岁,被十八军与第十军的官兵们背地里唤作“胡老头”,他也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听来,却是显得亲切异常,当即对着无数双渴望着看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高喊着:“兄弟们,你们是我胡从俊一手带出来的,我们一起南征北战,打过了无数的胜仗,如今,在这个双堆集,你们在这里,我胡从俊怎么可以不在这里呢?请大家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大家打赢这一仗的!”   “我们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呀?”下面的官兵有人喊着。   “是呀!跟着胡老头,就会得胜利!”许多的声音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胡从俊此时已然激动万分,而站在旁边的张贤也暗自赞叹,作为一个部队的长官,能够让下面千千万万的将士们如此崇拜,这在国军里只怕也是很少见的,如果能当成这样的将领,那当真得是不虚此生了!   而第十军前沿阵地的欢呼声,显然也已经惊动了对面对峙中的解放军部队,肯定有人在仔细地观察着这边。   当胡从俊与众人再一次坐上吉普车,准备赶去整个双堆集的两处制高点:十八军布置在尖谷堆与平谷堆阵地的时候,解放军的炮火也接踵而来,好象是知道这几辆吉普车要开往何处一样,发发炮弹都打到了这辆吉普车的前面。黄维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命令司机赶快掉头。这个司机的驾车水平也十分高超,马上转过了头来,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坐在吉普车后面的胡从俊、杨涛与张贤被疾速的吉普车转弯抛得东倒西歪,胡从俊与杨涛的身体全部压到了张贤的身体之上,好不容易立直身体,但是解放军的炮弹又打了过来,司机连忙紧踩油门,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般,向位于双堆集的核心阵地而去。胡从俊不由得紧皱着眉头,却是自言自语着:“钻都钻进来了,还跑得掉?”   一时间,张贤与杨涛都黯然无语,便是坐在前面的黄维司令官,也觉得满脸发热,难堪以极!   为了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张贤又咳了一声,不由得没话找话地问着:“钧座,老太爷的事处理完了吗?”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   胡从俊从南阳离开十二兵团,回到武汉服侍病重的老父,在他赶回去不久,他的父亲便得病过世,按理说,他是一个现役中将,职责所在,便是奔丧,有个十天八天的假期就已经不错了,但是胡从俊久滞武汉一月有余,却迟迟不归,这说明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怨愤的。没有当成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而屈居人下,又与黄维面和心不和,只是碍于黄维曾经做过自己的长官,还要强装笑颜,这份无奈也只有张贤能够深切地感受与体会。胡从俊向来视自己创建的部队与自己的生命一样得重要,这一次在治理丧事完毕之后,一直逗留后方不回,正说明了他心里面的矛盾与煎熬。   “既然开始的时候没有回来,现在还回来做什么?”张贤终于忍不住地悠悠地说出口来,话语中却满是埋怨与责问!   黄维却不由得一愣。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对胡从俊抱着无比的希望,希望他能有一条妙计,带着大家冲出重围,最少也要保全住部分十二兵团的骨干力量。而当胡从俊一到双堆集,便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令黄维都有些发怵,尽管此时黄维还是十二兵团名义主官,却也因为屈理而有些胆怯。黄维都没有想到,张贤却敢于当着胡从俊的面,先来责怪他了,毕竟张贤还只是杨涛手下的一个师长而已!   杨涛并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看来,这是张贤在埋怨胡从俊为什么没有尽早归队。到底跟着这两个人都已经很久了,他知道胡从俊与张贤两个人的交情与感情,虽然自己也胡从俊之间认识要比张贤早了许多,但是胡从俊与张贤却是一对生死的知己。   胡从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天之后,才悠悠地道:“坐不住!我坐不住呀!”   其实,得知胡从俊的到来,张贤就已经明白了胡从俊的心思,这个时候听到他如此得长叹,当然清楚他的想法,他还是舍不得看着自己的部队灰飞烟灭,当下,只能默然无语。   黄维却有些过意不去起来,转回头,告诉张贤:“张师长,要怪只能怪我,当时蒋总统问起胡副司令为什么不在军中,我这才向他如实相告。校长这才将老胡找了过来!”说着,他不无歉疚地道:“真对不起呀,老胡,这个时候,还把你拉过来垫背!哎!都是我的不是!”   胡从俊却是淡淡地一笑,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齐心合力,努力地来想办法解决目前我们的困境吧!”   “是呀!”杨涛连忙随声附和着。   张贤低下头,又是一阵得猛咳,话虽如此得说,一个胡从俊,难道真得能够救下十二兵团的十万人马吗?      第六六章 飞将(二)      夜幕降临的时候,胡从俊已经在黄维的带领之下,回到了小马庄的兵团指挥部里,只是稍作休息,便马上召集各军长、师长到掩蔽的作战部里开会。这个所谓的掩蔽作战部,是由工兵部队在村中找到一个有利的地形,挖掘出来的一个地下掩体,以防敌人的炮火的摧毁。   其实,为了防止解放军的炮火打击,十八军与第十军也费劲心机,单单一个炮弹储藏的问题,便很下了番工夫。先让工兵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将炮弹深藏里面,然后上面再盖上土,以防被敌人的炮火击中军火库,而引起来的不必要的损失。每天用地时候,再派工兵将之掘出来。这样虽然麻烦,但是还是整体看来,还是比较安全的。   在会议开始之前,等待大家到来的这个时间里,胡从俊让杨涛与张贤陪同着,去十一师的连队里看一看此时官兵们的情况,此时正赶上大家吃晚饭的时候,当胡从俊出现在驻守着平谷堆的三十一团第一营里,所有的官兵们不由得沸腾了起来,有的人已经听说了胡长官回来,只是看到他真得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免不得一阵激动,大家对胡长官的期待太大了。   当胡从俊看着士兵们手里端着那清如水的米粥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得严峻起来,不由得问着张贤:“你们十一师里还有多少口粮?”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老实地告诉他:“已经基本告罄了,大家挨饿有几天了!”   边上的杨涛接口道:“十一师还算是好的,从进入双堆集以来,张贤便命令十一师节省粮食,所以他们师还能够撑到现在。一一八师在前天就已经没有粮了,别的部队,比我们还要惨淡,如今大家都是靠着空投维持!”   看着士兵们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样子,胡从俊只觉得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随即又问着:“空军方面每天的空投的物资,能够维持我们多久的?”   杨涛与张贤同时摇了摇头,杨涛道:“虽然空军每天都在空投物资,但是这些都是杯水车薪。便拿粮食来说吧,空军每天会在下午时候空投物资,开始几天里还可以应急,堪堪够用,但是随后几天里却是每况愈下,这些投下来的物资根本就不够用的!”   张贤也道:“其实在我们从蒙城出来的时候,后方的联络便已经断绝了。我们十二兵团里近十二万人的粮食;近两千多头骡马的草秣;四百多辆机动车辆及其他机械所需的燃料;一百多门山炮、野炮、榴弹炮,几百门小口径炮,上千挺的轻、重机关机,近三万多枝步枪、冲锋枪等每天所吞吐的弹药;还有通讯器材、卫生器械以及医药用品等;这些总计消耗量应该在上百吨以上,空军也无法解决我们的困难。在开始的时候,各军汽车部队、辎重部队所携带的粮弹燃料,也就够用上五到七天的样子,由于我们战斗方针的不明确,一直就没有人提倡节约粮弹,所以到这个时候,弹尽粮绝也就自然地发生了!”   听着张贤的回报,胡从俊的脸越发得阴沉起来,刚才初见士兵时被大家所感染的激情也一扫而光。   “还有更糟糕的!”杨涛接着道:“空军投下的物资还有一部分飘到了共军的阵地上,成了敌人的物资。便是空军空投下来的米、面,因为我们没有柴火,也根本无法煮成熟饭,所以每次攻下村庄,各部队的后勤部门人员都会纷纷抢入,除了挖地三尽,搜索老百姓藏下的可用可吃的东西,便是连屋顶的茅草也要搬尽,用作埋锅造饭的燃料!”   张贤点着头,沉痛地道:“钧座,如今我们在双堆集固守,根本就是坐以待毙,这样下去,便是共军不打我们,我们也会自乱阵脚!我们还是应该主动寻机突围!只有这样才有一丝生机!”   胡从俊点了点头,还是阴沉着脸,却没有说一句话。   ※※※   会议按时开始,在昏暗的马灯映照之下,会场中的气氛却是异常得压抑。   “这次我是奉了蒋总统的命令,亲自到前线来慰问大家的!”一开始的时候,胡从俊并没有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而是这样地鼓励着众人:“总统知道我们这里战事吃紧,所以已然派了两路援军开过来,北面的杜聿明杜主任带着三个兵团由徐州已经出发,而南面的李延年与刘汝明两个兵团,也已经从蚌埠开了过来,只要大家同甘共苦,协力合作,渡过这断困难的时期,我们的胜利便指日可待了!”   他的话音落时,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掌声,这其实也是大家所期盼的,希望都能够转危为安。   张贤与杨涛对视了一眼,也随着大家鼓了鼓掌,只是两个人曾在一起分析过如今的态势,不敢有众人那样的乐观,所以谁也没有露出笑容来。   接着,胡从俊让各军长、各师长畅所欲言,听取他们的意见,了解他们各部队的具体情况。而这些军师长们,大多也都是摆困难,摆麻烦,有的人说到极致之时,讲到自己的伤亡,说到伤心之处,不由得潸潸泪流起来。   一个人讲到了自己的伤心处,这便好象是传染病一样,立即令旁边的人想起了自己死里逃生的过程,也不由得情不自禁起来,一时之间,会场之上笼罩在了一片悲痛之中。   胡从俊与黄维对视了一眼,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提醒着大家:“各位都是我们国军中的中流砥柱,未分胜负而先自悲观,如果这样的话,这一仗不打也已经是败了!”   “是呀!”黄维随声附和着:“值此生死关头,还望各位同仇敌忾,振奋精神,才可以转败为胜?”   一时之间,会场上沉默了下来,众人都不再发言。   良久,十四军的熊军长却是当先地站了起来,责问着:“转败为胜?如今我们还有这种机会吗?”   黄维无法回答,转头求救一样地看向胡从俊,胡从俊点了点头,却是以异常平静地语气告诉他:“有!很有可能!”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便是张贤与杨涛也不由得怔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突围?”二十三师的黄师长经不住地问道。   “是呀?”“这个时候还让我们固守,如何固守得下去呀?”……许多长官们都不由得问了起来。   其实,在此之前,黄维下令四个军固守的时候,已经把国防部的目的简要地说给了大家,只是所有的人都有一种感觉,觉得十二兵团此时就像是当初孟良崮中的整编七十四师。   听到大家议论纷纷,胡从俊忽然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对着在座地各位朗声道:“我从南京出来的时候,校长送给我了八个字!”   会场上立即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正襟危坐的胡副司令。   见大家已经平静下来,胡从俊这才吐出了那八个字来:“固守下去,苦斗必生!”   众人默然无语,这其实就等于是总统的命令了。   “固守下去,苦斗必生!”张贤的心里在暗自默念着,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一次我被校长叫到南京去,他问我有什么办法能够使十二兵团转危为安,可是我对我们这里的情况根本还不了解,当然不敢乱说,所以只好告诉校长,让他送我到双堆集来看一看,只有看到了实际情况,再回去向他回报!”胡从俊悠悠地告诉大家,可是此时很多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起来,便是张贤也暗自嗟叹,原以为胡从俊这一次来是与大家同甘共苦的,却原来,他还是要回转南京,说是去向总统复命,但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很好躲避灾难的托词吗?   仿佛是猜出了大家的所想,胡从俊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对于他这个平时严肃的人来说,却也显得如此得难得。只听他又接着道:“在从南京过来的时候,因为天气不好,第三厅厅长郭汝槐劝我明天再飞,可是我那个时候已经等不及了,我心里的迫切不比在座的哪一位少!我还是坚持着飞了过来。从我投笔从戎以来,便立下了志愿,愿做曾国藩那样能够拯救国家危亡于旦夕之间的大英雄,我胡从俊没有太多的本事,但是也深深地记得老祖宗的教诲: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会场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细听着胡从俊的自白,虽然有些人还将信将疑,但是向杨涛与张贤这些跟着胡从俊以久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胡长官向来是不拘言笑的一个人,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也因此被许多人认为是一个阴险小人,也只有张贤与杨涛知道,他们的这个长官根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这段话说将出来,就是他内心深处真实地表白。   “请大家放心,我胡从俊今天就可以向大家发誓,在我回到南京向总统汇报完情况之后,一定还会回转双堆集,与大家共进退,若食言,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胡从俊的话铿锵有力,不由得令人热血沸腾。   在一阵安寂之后,会场之上忽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这一次连张贤与杨涛也被感染,使劲地鼓起掌来。张贤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杨涛对他念过的那首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确,胡从俊就是国军中的飞将军,如果当初十二兵团是由他来任司令官,而非黄维来任的话,十二兵团又怎么可能陷入如今这样难以自拔的泥淖里呢?   守在掩体部之外的卫兵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也纷纷地探进头来,想要知道这片掌声又是为谁喝彩!      第六六章 飞将(三)      会议在很晚的时候才结束,而针对当前的作战形态,胡从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时候的十二兵团已经深陷重围,不要说是他,便是大罗神仙只怕也无可奈何,这也是张贤面对此时自己老长官的到来,缺乏信心的原因。   在这个重要的会议中,胡从俊还是适当地对十二兵团此时的防御作出了一些调整,具体有:其一,不能只作被动地防御,还要主动出击,以规避被共军步步蚕食,主要要求每个军,适时派出两个团,共八个团,每天以一个团全副武装地向各自正面共军占领之村庄进行攻击。攻下之后,随后一个团,徒手带拆屋工具、面粉袋、米麻袋,进入夺占的村庄内拆御木料、抢夺粮食。这个时候,大家的生存已然成了第一要务,所以其他的一切恶果已然不计了!其二,各军各师,将所有一百零五口径以上的大炮及炮弹,包括十八军所有的二十四门一五五型榴弹炮,统一拨归十八军参谋部参谋长指挥,重点使用,以集火射击的方式,达到节约弹药、扩大效果的目的。同时,要求各部队要夜间先行标定,这样才可能使第二天的炮火弹无虚发。其三,对于空投的物资,由兵团后勤兵站负责收集,在双堆集东北面的空地上,设置空投场,周围树立标志,以便于空军的操作。而投下的物资,在后勤部门收集起来后,统一进行配给,平均发放到各部队。严禁各部队官兵自相争夺。   直到最后,胡从俊再一次信誓旦旦地对大家道:“我明日一早即赶回南京,向蒋总统报告此间的情况,预定下午的时候再赶回来,与大家共患难!”   会议便这样在胡从俊的主持之下结束了,此时,胡从俊已然代替了黄维,真正地成为了十二兵团的司令长官。   各军的军师长们纷纷离开了兵团指挥部,按照胡从俊的部署去进行安排。但是杨涛与张贤却被胡从俊留了下来。   看到大家都已经走光,掩蔽部里只剩下了胡从俊、黄维、杨涛与张贤四个人,胡从俊走到了张贤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对着他道:“张贤,回去你先作一下准备,我已经与杨军长商量过了,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回南京!”   张贤蓦然一愣,连忙止住了自己的咳嗽,问道:“钧座,你要我离开十一师?”   胡从俊点了点头,与杨涛相对地看了一眼,这才告诉他:“张贤呀,你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必须要回南京治疗,等你治好了病再说吧!”他的话没有说完,谁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再说吧’会到什么时候,张贤心里十分清楚,除非奇迹出现,十二兵团能够冲出重围的机率几乎为零。胡从俊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他对张贤的爱惜与心痛都已然无须言表。   “是呀!”杨涛也接口道:“阿贤呀,十一师暂时交由吴华来带吧,我也可以辅助他,你就放心地回南京治病,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把病治好!”   张贤愣了半晌,这才回过味来,十分感激地道:“多谢两位长官的体谅,不过我这点病算不了什么,值此困难的时候,属下作为一师之长,却退居其后,怎么能行呢?”   黄维司令官也走了过来,如同胡从俊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悠地道:“张师长呀,我只悔恨当初没有听取你的意见!哎!是我对不起你呀!”他说着发出了一声长叹,又接着道:“不过如今,张贤呀,你拖着个病体,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张贤默然了,黄维地话的确是实实在在,虽然话说得不是太透,但是此时其实大家都非常清楚,留下来不过是在等死。   “就这么定了!”胡从俊果决地道。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黄维却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面对着胡从俊,恳切地道:“老胡呀,既然事以至此,你回到南京之后,就不应该再回来了,你还是仔细想一想,回头我去跟大家解释!”   杨涛也在旁边随声附和着:“是呀,钧座,你留在南京,比留在双堆集要好得多!”   “哦?”胡从俊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杨涛。   黄维却是点了点头,道:“此时我们十二兵团最迫切需要的还是救援的援兵!只要从俊老弟坐镇在南京,谅国防部的那些人也不敢坐视。而且你还可以在那里指挥协调,帮助我们十二兵团脱困!”   “是呀!”杨涛道:“国防部里的那些人都是吃人饭不办人事的家伙,要是真得等着他们来想办法解决问题,只怕早已经晚了三秋了!”   胡从俊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思考着。   黄维接着又道:“另外,往坏里头去说,我们十二兵团就算是失败了,只要从俊老弟还在,就可以重建一个新的生力军!老胡呀,你可是我们党国难得的人才呀!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与大家同归于尽!”   张贤在旁边听着,也不停地点着头,他对黄维这个人一直没有好感,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分明听得出来,这并不是黄维的客套之言,而的的确确是他的肺腑之言。看来,这个黄长官也并非人所说的呆子模样,原来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对胡从俊的歉疚与爱惜,在这个时候已然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胡从俊思忖良久之后,却是一脸得平静,淡淡地道:“多谢钧座的好意,等我回到南京之后再说吧!”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黄维生怕他还有犹豫,又跟着道:“其实老胡呀,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呀!”   “请讲!”胡从俊问着。   黄维看了看对面的杨涛,又望了望外面还在徘徊未去的几个副官参谋,这才道:“如果十二兵团真得不能冲出重围,那就希望老胡你能够替我们收拾残局,尤其是我们大家留在武汉的家属,希望你能够替大家处理与善后!”此话说出来,已然有些悲声,同时也说明,他将自己的生死也已经丢到了一边去。   听到这个话,张贤马上想起了王金娜与田秀秀,还有自己的儿子小虎,已经分别这么久的时间了,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躺在床上都会想起他们,可是当白天来临,他面对着自己渴求生存的官兵之时,这些儿女情长便马上丢到了爪哇国里!人不到临死的时候,是很难体会到对家的眷恋。   听完黄维的话,胡从俊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却又道:“你便是不说,只要十二兵团有一个人活着,都会照顾大家家属的!”   杨涛也张贤也一起点着头。   ※※※   早晨雾气刚刚散尽,那辆昨天送胡从俊过来的小飞机便降落到了临时跑道上,引擎还没有熄灭,等着胡从俊与张贤爬上飞机,那个飞行员便迫不及待地升空而起,在共军猛烈的炮火声中转向了东南方向飞去。   这些飞行员,为了防备被解放军的炮火击中,总是飞得老高,便是在空投物资的时候也是一样,他们拒绝低空飞行,其实就是为了担心自己的生命会有威胁,也正因为如此,空投下来的物资往往进不了国军的控制区里,而掉落到了共军的阵地上,白白地便宜了敌人。   此时,这个飞行员也如同他的同仁一样,很快便将飞机飞到了几千米的高空,张贤已然有些头昏脑胀起来,咳嗽的声音越发得剧烈了起来。   可是,他的头脑里却还呈现着另外的一番景象,他所熟悉的人如同过电影一样,一个个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他在上飞机之前,很多人为他送行,他看熊三娃泪流满面的脸,以及陈大兴通红的眼睛;便是白京生、熊开平以及吴华等人也默然无语,因为大家都非常清楚,此一别可能就是永别,而留下来的人却还要在烈火中煎熬。   “哥呀,你还会回来吗?”熊三娃几乎是哭着在问着他,这些人里面,也只有熊三娃这种没头没脑的人来问他这么一句话。   面对着这个问话,张贤张口结舌,却无法回答,他明白胡从俊的苦心,说是让他回南京治病,难道还会让他再回到双堆集吗?   “行了,三娃,别这样!”陈大兴一把拉开了熊三娃,也是双眼通红,却对着张贤说出了一句大家都想要说出来的话:“贤哥,等你的病好了之后,多多照顾一下弟兄们的家属!”   张贤使劲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跟在胡从俊的身后,逃也似的爬上了飞机。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泪水才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滴滴地落在了飞机的甲板之上。   这种小飞机里面,包括飞行员与副手,最多也就能够坐上七八个人,此时的机舱里,只有胡从俊与他相对而坐,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已然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劝慰着:“阿贤,你自己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要这样了!”   张贤闭上眼睛,止住了咳嗽,点了点头,却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知道吗?阿贤!”胡从俊又接着跟他说道:“在我从武汉被校长叫往南京的时候,最后见到的是谁吗?”   “谁?”张贤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   “是王金娜!”胡从俊告诉他。   “娜娜?”张贤不由得浑身一颤。   胡从俊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她,她知道我要去南京,在我上飞机之前特意赶过来看我,还带着你的两个孩子。”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张贤连忙问道。   胡从俊笑了一下,这才道:“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带着你的两个孩子一起跪到了我的面前!”   张贤蓦然一怔,马上明白了王金娜的用意,她这是为了自己而在恳求胡从俊,希望他能够救自己一命。虽然心里一阵得感动,同时也觉得有一千一万得愧疚,对不起自己的老婆与孩子们,但此时在胡从俊的面前,还是装出生气地样子,道:“女人家就是这么不识好歹!”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深有感触地道:“阿贤呀,是我对不起你呀,当初要不是我的阻拦,此时你可能已经带着你们全家去了海外,远离了这片战火纷飞的地方!”   张贤默然了,当初他之所以选择留下来,留在整编十一师里,虽然说有一部分是因为胡从俊的缘故,但是主要的还是自己要留下来的。   胡从俊还在说着:“其实淮北这边的战事,很多老百姓都是知道的,共产党在邯郸那边建了一个无线广播电台,虽然是为他们作的宣传,但是很多人都相信他们的广播,比我们中央广播电台还有可信力。王金娜一定是听信了共产党的宣传,所以才会顾虑重重地过来找我,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呀!”他说着,不由得叹息一声,又道:“她显然已经知道我们十二兵团被围在了双堆集,而且是凶多吉少,所以才会这么求我,直到我答应她一定会让你活着回来的时候,她才带着孩子从地上爬起来!”   张贤只觉得心头一片得苦涩,经不住地道:“看来,你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我回南京的!”   胡从俊摇了摇头,有些不满意地道:“阿贤呀,你们两个人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妇人的求情而心软吗?呵呵,我实在是不忍心你这样年青有为的人跟着大家去作炮灰呀!”   张贤知道他说得倒是实情,也是他心里真实话,一如昨天晚上黄维对他的嘱托。      第六七章 南京(一)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在南京的大校场机场降落,当张贤随着胡从俊一起走出飞机的时候,便被这个大校场机场之上忙碌而且混乱的景象惊讶着。   这个大校场机场,位于南京的大明路以东、七桥瓮以南的大校场地区,此时是全国最大的飞机场。始建于一九三一年,开始的时候只是作为军用机场,在抗战胜利以后,一九四七年夏天,机场改造,并按照国际民航组织的B级标准设计修建军民合用的大型机场,建成长两千两百米,宽四十五米,厚三十公分的新型跑道,道面全部采用水泥混凝土结构,可以承受负荷重量为八十吨的飞机,这是当时国内最新式的坚固跑道道面,于一九四八年四月底竣工,总投资达八百四十亿元法币,已然是独领全国的风骚。只是,这个机场从建成之日开始,并没有起驾几架大型客机,倒成了国军战机往返战场的重要基地,运输机繁忙地起降着,搭载的却大部分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要员、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家眷。   在胡从俊与张贤这架飞机刚刚降落之后,马上又有一架大型运输机在机场上降落下来,胡从俊与张贤正回望着从那架大型运输机里走下来的成群结队、拖箱带被的人们,那个飞行员也跳下机来,却是悠悠地道:“这架飞机不知道又是从哪里过来的,不知道哪座城市又被陷落了!”   胡从俊与张贤都如同是吃了一个苍蝇一样,如哽在喉,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来。   如今的中国战事,老天爷是如此得眷顾共产党,战斗几乎是呈一边倒的状态倒向他们,国占区越来越小,东北丢失,山东的丢失,紧接着将是华北、中原,而此时的徐蚌地区的战斗,其实就是决定国民党命运的生死之战!   胡从俊与张贤只在机场上稍微逗留了一会儿,便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开进了机场,在这辆吉普车之后,还跟着一车载满荷枪实弹士兵的卡车。这辆吉普车径直地来到了胡从俊与张贤的面前,吉普车里跳下来的却也是张贤所认识到的一个人,正是胡从俊身边的刘副官,此时他已经升任为了十二兵团驻南京办事处的主任。   当下,不用多言,两个人坐上了吉普车,出了机场,沿着大明路往市内而去。张贤坐在车上,看着南京城区两边的景色,又回忆起了当初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那是南京陷落的前夜,这里曾经是他的家,是他出生与生长的地方。可是,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离开了这里,成为了一名为国家的解放而奋斗的军人。侵略者终于被赶走了,可是祖国还是没有能够迎来和平,内战的烽火燃遍了九州,作为一个军人,他选择了面对,却无法承受着这即将到来的失败!   这个冬天寒冬异常,注定要令张贤永生铭记。大街上还是人头攒动,只是此时的繁华已经不同于往昔,与其说是繁华,倒不如说是惊恐。街上到处可见来来往往的难民,到处可见随处乞讨的儿童,而最成为引人注目焦点的却是成群结队开小差、掉队的,或者说是从战场上溃败下来、侥幸逃出来的国军士兵们,他们穿着肮脏邋遢,且长满了虱子、跳蚤、臭虫等寄生虫的土黄色的棉军服,满大街地闲逛着,不知道何往,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与之相匹配的却是满街露宿在人行道上的难民,这些人尤其凄惨,顾不得呼啸的北风,冻得瑟缩成一团,还在教堂外面排着队,想要得到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的一碗粥!   一辆画着环卫清洁标志的卡车迎着吉普车开来,但是令张贤触目惊心的却是这辆卡车上载满的并不是垃圾,而是穿着破衣烂衫的尸体。   仿佛是发觉了张贤的惊讶,坐在他身边的刘主任告诉他:“这是南京,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人在路边冻死或者饿死!”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张贤已然十分清楚,这些清洁车每天上午的任务就是要清理这些头天晚上死去人的尸体,怎么也要把首都保持一下卫生,以防瘟疫的爆发。   路边上的店铺很多都没有开张,便是有开张的也萧条难过,许多市民扛着麻袋去买东西,此时的通货膨胀已然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便是买一盒火柴,也要用麻袋装钱。倒是有几个店铺门口挤满了人,仿佛要把那门挤塌掉,张贤仔细看时,那原来是米店,这些店铺生意好的原因只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处在饥饿之中。   张贤不由得黯然神伤,在部队中呆得久了,回顾自己的人生,如果不是当兵,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此时也应该与这些起早贪黑的市民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在奔波之中了。这个时代,不管什么职业,做人真得太难了!   车队从使馆区附近经过,这个地方却又是另一样得景色,到处都是开着车或者打扮入时的人,仿佛是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使这片本来宁静安祥的使馆区也成了一块热土。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张贤好奇地问着身边的刘主任。   刘主任想了未想,答道:“这些人都是想办移民的富人,美国大使馆就在那边!”   一时间,张贤再一次默然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曾与这些富人一样,想要移民国外,看看这些富人,再看看刚刚走过的街边,就仿佛是两个世界,让人心堵难平。   “美国联合顾问团八百多名工作人员突然撤离南京,人们一下子就恐慌了起来!”刘主任还是解释着:“人们都认为共产党很可能马上打到南京。如今美国大使馆里,只有一个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还留守着,其他人基本走光了。”   看来,美国人也准备放弃国民政府了!张贤不由得心酸起来,作为一个国民党员,他不能不为党国的前程而感到担忧,刚刚走进首都,这里充斥得根本没有一点首都的大器与繁荣,而是处处都在弥漫着一种失败与死亡之气!   ※※※   很快,吉普车便到了位于玄武湖附近的十二兵团驻京办事处,胡从俊执意先前往总统府向蒋总统报告前线的情形,把张贤托付给了刘主任,特意嘱咐他要为张贤安排最好、最有效地治疗。   刘主任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放心吧,长官,我早已经联系好了中央医院,张师长马上就可以住进去,而且有个外聘的美国医生专门负责为张师长治疗!”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对着张贤道:“阿贤,一会儿先洗个澡,把胡子刮一下,让刘主任给你重新换身衣服,怎么也是十一师的师长,出去也要象个样子!”   张贤的脸一红,这才注意到此时,自己的装束也并不比刚才进城时看到的那些散兵强上多少,黄呢子的将官服已经满是血污,便是裹身的棉袄也脏得不行,由于几个月没有洗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味道,也只有他自己不觉得。   当下,张贤连忙点了点头。   胡从俊笑了一下,这才转往总统府。   张贤心里却是一阵感激,胡从俊在百忙之中还能够安排刘主任,提前为自己联系医治,他对自己的关怀已经不是直此一次了。望着胡从俊坐在军用吉普车上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他便如同失去了什么一样,心中空落落地不踏实。   其实,对于张贤来说,真正觉得难以割舍得还是他的部队,是他那些生死与共,出生入死拼杀过来的同胞弟兄们。   在刘主任的亲自联络这下,张贤当天中午的时候便住进了中央医院里。   中央医院,位于中山东路与黄埔路之间十字路口的西北角上,正处于南京的市中心,离着总统府与国防部都不远。这个医院始建于一九二九年,此时是南京最大也是最好的医院。   为张贤主治的是一个叫做马林的美国医生,也是一个对肺病治疗十分在行的专家,他很快便确疹了张贤的病因,张贤的这个病已然到达了危险的边缘,是当时最常见的痨病初始之期。所谓的痨病,也就是现代医学上所说的肺结核,在那个年代里,这就等于是一个不治之症,只有等死!   这个马林医生很是幽默,告诉张贤,如果他早来几天或者晚来几天都可能无望而归,他住院的时机刚刚好,也许就是上帝对他的恩宠。   马林的话让张贤莫名其妙,他的英语水平虽然不及王金娜,但是与美国人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询问之下才知道,也就是在他刚刚住进中央医院的时候,医院从美国新进了一批十分珍贵的专治痨病的药物,叫做streptomycin,同盘尼西林一样,也属于一种抗菌素,只是比盘尼西林还要珍贵,因为这种药物也是刚刚才投入到使用中不久。   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虽然能够用来治疗大部分由于细菌或者病毒入侵所引起的各种病变,但是却无法对结核杆菌起作用,而结核杆菌正是引起肺结核的主因。其实马林医生所说的streptomycin这种药,也就是后来大家熟识的链霉素,这才是结核杆菌的真正克星。   张贤的确值得庆幸,虽然有链霉素这种药物的存在,但是毕竟在当时的中国还应用极少,便是有也极其昂贵,一般人根本负担不起药价。因为完全要靠进口,而冬天里,需要这种药物治病的人又实在太多,所以尽管昂贵,这种药一到中央医院,用不了三天就会很快用完。张贤的身份特殊,不仅是少将,还是国家王牌十八军中的王牌十一师的师长,此时十八军正在淮北地区鏖战之中,作为师长的张贤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便是其他人可以不治,也要先把他治好。   为了尽快治愈张贤的病,马林医生为他选择了静脉注射,当第一瓶营养液带着链霉素缓慢地顺着透明的胶管流进他手臂上的血管里时,也不知是真得有效,还是心理作用,张贤明显得感到胸口的气息已然平静了许多。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这个高级病房内只剩下了张贤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第二瓶营养液注入自己的身体,时间好象已然凝固了,那个瓶子里的药不见有丝毫的减少。虽然此时病房里寂静无声,可是这种无声却令他倍觉空虚,远不如战场上嘈杂的声音那么舒服,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熊三娃、想起了陈大兴,想起了许多还在双堆集浴血奋战的兄弟同袍。   病房的门“吱扭”地一声被推开来,张贤以为是护士进来,并没有在意,却听到一个他所熟悉的声音喊着:“贤哥!”   张贤不由得一愣,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转过头看向门口,蓦然叫了起来:“怎么是你?”      第六七章 南京(二)      走进来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瘦弱挺直的军官。他穿着合体的军装,戴着美式的大檐帽,因为长着一副漂亮的娃娃脸,而且脸型小巧圆溜,所以显得整个人小头小脑,但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映衬着他的精明与伶俐。   “于长乐!”张贤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错,这个进来的人正是他在陆军大学里最要好的同学,被分到五十二军去的于长乐。   于长乐右手提着一兜子的东西,左手还抱着一捧由康乃馨和红百合搭配出来的鲜花花束,笑着走到了张贤的床边,先把花放在了张贤的床头,然后又把那兜子放到了他头边的床头柜上,里面露出一些糕点与营养品的包装。   “长乐,你怎么来了?”张贤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自己的同学。于长乐去了五十二军以后,便随着那支部队去了东北,在十二兵团进入淮北地区之前,他就已经听说国家在东北地区的失利,一直想要得到于长乐的消息,但是却无从得到,在他的印象里,还在为着自己这个最要好的同学担着心。   “呵呵,没有想到我会来看你吧?”于长乐却如以前在学校里一样,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   “是没有想到!”张贤老实地道,同时也怀着无比的疑惑,追问着他:“长乐,你不是去了五十二军吗?怎么会在南京?”   于长乐笑了一下,带着一些苦涩,这才告诉他:“我已经从五十二军调到了南京,如今是在总统府参军处军务局二科任高级参谋!”   “什么?”张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军务局,那也就是以前的委员长侍从室的一处,是蒋总统的心腹机关,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   于长乐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你不要这么吃惊,我也是刚刚担任这个职位不久!”   “你是怎么到了那里去的?”张贤经不住问道。   于长乐道:“五十二军从东北撤回来,在上海附近整顿。我奉命到南京来执行公务,专门去看望了一下我的老上司,他如今负责总统府的保卫工作,正巧有这么一个空缺,所以他问我愿不愿意过来,我当然愿意了。呵呵,于是他带我去见一下孙长官和愈长官,这两位长官对我都很满意。尤其是孙长官,如今他是参军长,见他的时候,听说我是陆大正则班第二十期的,还专门问我认不认得你,跟我说了很多,他对你十分夸赞的哟!”   张贤马上想起了当初在鄂西的第六战区里生活的那段经历。如今的孙仲将军已然从北平回转了南京,华北的乱局他无法撑控,只得交给了晋绥军的傅作义将军来处理。孙将军到了南京之后,蒋总统让他来当参军处的参军长,这其实就是一个有名无权的闲职。   于长乐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张贤有面前,从带来的布兜里拿出了一个桔子,小心地剥开来,将桔瓣递了过来。   张贤左臂扎着针,用右手接过来,却没有送到嘴里,依然不解地问着:“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院的呢?”   于长乐笑道:“你们兵团的胡长官到总统府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在等候总统接见时,我和他闲聊,当知道我是你在陆大的同学,他马上告诉我了你的情况,就这么着,我才找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   当下,两个久未见面的同学倍觉亲热,互相叙述着毕业之后各自的情况与遭遇。显然,于长乐对于十二兵团此时在双堆集那边的作战情况很是清楚,作为军务局的高级参谋,几乎所有的战报都要经过他的手,从他的手中汇集起来,然后再交由侍卫长亲自递送到蒋总统那里。   “贤哥呀,你真是一个有福之人呀!”于长乐不无感慨地对张贤道:“偏偏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得了这个病,能够脱离双堆集的险境。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十二兵团被共军围困在双堆集的时候,我有多么担心吗?”   张贤却没有一点得庆幸,他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此时,在双堆集地区,还有他无数的兄弟同胞在浴血奋战,而他却被当成病人,回到了安逸的南京后方,离开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真得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胡长官说今天下午就回转双堆集,是不是已经去了?”张贤问着。   于长乐摇了摇头,告诉他:“还没有走,下午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来,飞机无法起飞!”   “哦!”张贤点了点头,心里头已然踏实了许多。下午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外面什么时候下的雨,在这个诺大的南京,虽说是他出生也成长的地方,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已然举目无亲,如果不是于长乐过来看他,他此时连一个可能说个话的人都没有。   “徐蚌之间的战事难呀!”于长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张贤没有答话,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艰难,只是十二兵团能不能反败为胜的突围出来,还是要看这一次胡从俊能否敦促蒋总统及时的派出援兵。   “你知道吗?蒋总统都已经几日没有安心吃过饭了!”于长乐告诉他。   “是呀!”张贤也道:“这个时候,谁还能够吃得下饭去!”   “你可能不知道,总统已经向华中的白长官要求调兵,过来解围,但是白崇禧却以种种借口,说什么华中武汉也是重中之重,非但不出援兵,还要求总统再加兵驻守,实在是气人呀!”于长乐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情况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白崇禧是桂系的将领,此次总统大选择,蒋中正也没有想到李宗仁能够夺得副总统之位,而同时作为桂系将领的白长官,当然希望看到蒋总统的覆灭,如此一来,他的桂系就可以坐大起来。   “哼!唇亡齿寒,白崇禧连这个都不懂,亏他也被人称作‘小诸葛’!”于长乐忿忿不平地骂着,作为军务局的高级参谋,他对这其中的因由倒是看得很透。   “是呀!”张贤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唇亡齿寒,共产党就算灭了我们,难道就会放过他们桂系?”   “本来,要是华中方面能够让张淦的第三兵团与位于荆门、沙市及宜昌附近的宋希濂的第十四兵团参战,那么这场会战对我们将是十分有力的!贤哥呀,你可能不知道,共军的林彪集团已经从东北开进了山海关!”   “哦?”闻言,张贤不由得一惊,看来共产党方面也已经意识到了战机的临近,此时的兵力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如果林彪集团真得从山海关南下过来,那么淮北的战局不用打就已经见出了分晓。但是随即张贤又摇了摇头,问着:“林彪南下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吧!”   “当然!”于长乐道:“他们必须要通过傅作义控制的平津地区,我想怎么他们不也会绕过那几十万大军下来的。再说,便是林彪能够下来,没有个把月也到不了徐蚌的战场之上,所以如果华中剿总方面能够调出兵力到达徐蚌战场,这次大战的胜利对我们来说,便是毫无疑问的了!”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这种态势之下,只能看谁能够坚持到底,只要坚持到最后的人才可能取得胜利。而此时,国军方面除了徐州南下的三个兵团以及蚌埠北上的两个杂牌军之外,还能从哪里调出兵力来呢?就算是十二兵团准备坚持到底,又从哪里能够蹦出援军来呢?没有援军的争斗,只能叫作垂死挣扎。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忧心忡忡的心情,于长乐又笑了一下,安慰着他道:“贤哥,你都已经住进医院里来了,这些事就不要多想。上面很多人都在为此奔波呢!徐州方面三个兵团怎么也有三十万人,再加上蚌埠北上的部队,也够共军吃一壶的了,说不定你们十二兵团可以转危为安。另外告诉你,总统的二公子蒋纬国亲自带着装甲部队已经开赴了蚌埠的战场之上。虽然白崇禧不愿意他们桂系部队涉险,总统已经直接命令宋希濂的十四兵团从荆宜沙地区出发,到武汉上船,准备调往蚌埠,只要十四兵团一到,徐蚌方面的敌我兵力对比将发生彻底的改变,我们的优势会立时显现!”   听完于长乐的这些话,张贤始觉得好过了许多。毕竟是多出了一些希望来。   ※※※   胡从俊在很晚的时候也来到了张贤的病房,这个时候,于长乐还没有走。   当见到满脸疲惫的胡长官亲自过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张贤感动万分,若不是正输着液无法起床,他一定会跑到胡从俊的面前,立正身体,挺直地敬个军礼。   于长乐连忙站起身来,让胡从俊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胡从俊还在客气着:“阿贤呀,我来得太匆忙,这大晚上的,想要去买点水果都没有了,只好空着手过来看你!”   张贤不由得心情激动,面对着如此坦白的老长官,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动,还是边上的于长乐替他回答着:“钧座能过来看望贤哥,就是一种无限的关怀了,呵呵,我都有些吃醋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象您这么好的长官呢?”   胡从俊对着他笑了一笑,算是回报了他的这个响当当的马屁。   “钧座,您见到总统后,有什么好消息吗?”张贤却是迫不及待着问着他。   一听到问起这个,胡从俊刚刚有些轻松的脸又倏忽地崩紧了起来,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道:“老头子也很着急,我在他官邸汇报的时候,他不时地抽搐着鼻子,我在他的背后就座,以为他是因为伤感而抽泣,及至他反过身来问我话,我才见到了他面无伤感的表情!”胡从俊没有再说下去,话到这了里便停住了。   张贤有些莫名其妙,听着胡从俊的话意,显然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于长乐却在边上解释着:“总统这两天感冒了!”   一时之间,病房里沉默无语,张贤知道胡从俊不愿意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跟他说得太多。   胡从俊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看时间不早,这才起身离去。   忽然,张贤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便空落落了起来,看到胡从俊的身影即将消息在病房的门外,终于忍不住地喊了起来:“钧座,我还有一事要说!”   胡从俊站住了身形,转过头来,望着张贤,就仿佛是看着自己心爱以久的儿子!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张贤叫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重新回到病房里,坐到了张贤的面前。于长乐知趣地退出病房,并且随手替他们带上了门。      第六七章 南京(三)      “什么事,你说吧!”胡从俊问着。   张贤不由得双眼泛红,强忍着自己要掉将下来的眼泪,这才恳求着道:“明天还是带着我回部队吧,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一日了!”   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重要的事?”   一时之间,张贤哑口无言起来。   “张贤,你如果真得想要回战场上去,那就先把你的病治好了再说,我可不想看到一个病怏怏的师长,带着人去冲锋,这样太影响士气!”胡从俊严肃地告诉他。   虽然胡从俊的话并不好听,但是张贤却知道这是他回绝自己的一个牵强的理由,实际上,这种回绝就是对他的爱护。   “好了,你还是专心地养你的病吧!”胡从俊站起了身本,准备再一次离开。   “钧座,我真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说!”到这个时候,张贤也认真了起来。   “好吧,你说吧!”胡从俊重新又坐了下来。   张贤这才道:“钧座,我自私一点地来讲,如果十二兵团真得指望援军的救援来反败为胜,只怕到时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胡从俊沉默了片刻,在仔细想着他的劝诫,想了一会儿,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张贤道:“阿贤呀,你是不是被当年的常德之战打怕了?”   当年的常德之战,国军应援部队的缓慢,一直令张贤耿耿于怀,胡从俊当然知道他的心节。   张贤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时又道:“不仅是常德,还是孟良崮!”   胡从俊愣了一下,随即道:“被共军四面包围,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我们现在只要打下去,共军还是一下子吞不了我们的!”   “虽然一下子无法吞下我们,但是您忘记了,我们从飞机上回来的时候,在空中观察,共军一直在加紧构筑工事,他们肯定有久围之决心!”张贤向他提着醒。   胡从俊默然无语,半天之后,才问着张贤道:“依你之见呢?”   “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凭着自己的力量突围!”张贤坚定而果绝地说着,同时告诉他:“我们的突围越早越好!”   胡从俊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这才老实地对张贤道:“好吧,我就把我跟总统这间的话告诉你!”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看到张贤正在侧耳倾听,这才娓娓地道:“我把我们十二兵团的处境如实地相告,并且告诉他,共军估计有十多个纵队,二十万人对我们进行包围,而我们的粮弹已然无法支持了。所以我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允许,我们十二兵团可以突围!”   “总统怎么说?”张贤连忙问道。   胡从俊摇了摇头,接着道:“开始的时候,老头子不同意我们突围,他要求我们十二兵团可以向东南方向攻击,配合李延年兵团夹击刘伯承部;后来我告诉他双堆集内的危急情境以及敌在东南面和南面布有重兵后,老头子又改口说,我们可以依情况自行决定攻击方向,局部歼灭当面的共军,以待李延年兵团的夹击!”   “这怎么可能!”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李延年兵团一直在曹老集那边与共军纠缠不清,打也打不过来,根本谈不上什么南北夹击呀!”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也知道,但是看到老头子心意以决的样子,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难道钧座始终说不动总统,让我们兵团突围吗?”张贤不由得焦急了起来。   胡从俊道:“我一直请求老头子能够允许我们突围,但是最后,老头有些不耐烦起来,对我说这件事情事体重大,要我与国防部商量着来办!”   “国防部里又怎么说?”张贤连忙问道。   胡从俊摇了摇头,有此无奈地道:“国防部里的这些官僚们哪里体会到前方将士们的艰难,他们反而劝我要以大局为重,要看到局面正向好的方向发展,说什么我们十二兵团在双堆集,一下子就可以吸引敌人五十万的主力,对我精心规划决战之东战场减轻压力不少!裨益甚大,所以绝不准突围!”   “这些王八蛋,是想要让我们十二兵团成为第二个整编七十四师呀!”张紧经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不过,他们也答应加大每日空投的密度,保证尽最大力量供应我们物资!”   “这些都是虚词!”张贤叫了起来。   胡从俊却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却问着他:“张贤,你说突围,我们就可以突围出去吗,之前你们不是也试过了吗?”   张贤想了一下,认真地道:“钧座,如果当初黄长官听我的建议,而不是听从沈凤起的意见,我们十二兵团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在固镇了,也不至于被共军围得如此结实,围得如此之紧!”   胡从俊想了一下,又问道:“张贤,你对那个战场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如果我们真得突围,你认为应该怎么来突的好呢?”   “舍小取大,逐近弃远,求本舍末!”张贤一连串地念出了这三个成语来。   胡从俊愣了愣,已然明白了他的所指,张贤是要自己拿出壮士断腕的气概来!   ※※※   第二天一早,胡从俊又乘着小飞机回转了双堆集,张贤只得踏实地呆在医药里接受着马林医生的治疗,只是这个时候,这个安静的所在,却令他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好在于长乐每天晚上都会来探望他,同时也给他带来淮北战场以及全国战场上最新的消息。   但是,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好的消息就好象已经被上天封存了。   在张贤到南京就医之前的十二月一日,徐州方面三个兵团近三十万人,在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前进指挥部主任杜聿明的带领之下,放弃徐州,准备南下攻击中原野战军的侧背,与十二兵团对刘伯承部进行夹击。但是,在南攻失利之后,杜聿明采用了向西迂回再转而南下的方针,想要先突破共军的封锁。   按照常理来说,杜聿明的方针还是十分可行的,在他的带领之下,三十万人出乎了共产党华东野战军的意料之外,很快便脱离了华东野战军的包围圈,等粟裕将军明白过来,杜聿明集团已经西去了一天的时间。只要杜聿明集团按着原订的计划,迅速转移,定然可以跳出危险的境地。但是对于蒋总统与国防部来说,看着杜集团快速地逃离战场,十分不满,几次严令杜聿团集团调头南下,以解此时被围在双堆集的十二兵团之围。对于这个电令,杜聿明集团内部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以十六兵团司令长官孙元良为首的一派认为,这个时候应该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能再按国防部的遥控行进,应该按开始时制定的方针毫不迟疑地赶快突围;而以第二兵团司令长官邱雨青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能置上峰的命令而不顾,必须要按大局着眼,更何况在邱司令的眼中,与粟裕的交锋不止一次,所以他并没有将华东野战军放在眼里,他哪里知道,此时的粟郎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于是在徘徊犹豫之中,杜聿明愣是在原地停了两日,十二月四日,该集团终于被从后猛赶过来的华东野战军几乎是同样的兵力的十一个纵队,包围在了河南东部永城县东北的陈官庄与青龙集地区,到这个时候,杜聿明才蓦然清醒,但是已然为时晚矣。   在被围之后,孙元良坚持要求赶紧突围,杜聿明也表示了同意,下达命令让各兵团分散突围,他却忘记了如此一来正好可以被华东野战军各个歼灭。十二月六日,当突围开始的时候,第二兵团的邱雨青与十三兵团的李弥两位将军都发现此时突围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于是说服杜聿明收回突围的命令,改为坚守。但是孙元良却是老奸巨滑,明知道杜聿明要后悔,所以并没有接听杜主任的命令,按原订计划先行率领十六兵团向西突围,其结果可想而知。十六兵团被华东野战军打散,三万两千多的兵团损失掉了大半,只有兵团司令孙元良只身逃脱去了信阳。   杜聿明集团有三个兵团在遭遇共军的围困之初所表现的混乱,比当初黄维兵团在双堆集被围时还要差劲,听完于长乐的叙述,张贤不由得一声长叹,如今看来,十二兵团在被共军围困时黄长官的表现,要比杜主任镇定得多了!而令张贤更为揪心的是,此时作为援军的杜聿明集团的被围,也就意味着十二兵团已经没有援军可以等了!   当初十二兵团是为了去营救被围的黄伯韬第七兵团,星夜兼程地从河南赶往徐州,没有想到最终被刘伯承包围在了双堆集;而此时杜聿明集团三个兵团又为了营救十二兵团,迂回侧击,竟然如出一辙般地被粟裕部围困在了陈官庄地区!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都曾说过:“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可是如今看来,国军的高级将领们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同样的错误,这不能不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国民党内部军事指挥系统的落后与固步自封,为其军事上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还有更糟糕的情况!”于长乐不无沮丧地告诉张贤:“共军已经在步步紧逼了,此时的徐蚌会战正在酣战之时,林彪的部队又从东北入关,已然包围了唐山,正向溏沽和天津进攻,看来,平津会战迫在眉睫!”   张贤默然无语,此时北方的国占区已然被共产党分割成了数片,而在他看来,北方的沦陷也只是迟早的事。   张贤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有些好奇地问了起来:“长乐,你当初在五十二军的时候,应该跟林彪的部队打过仗吧?”   于长乐愣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当然!”   “他们那支部队怎么样?”张贤再一次追问着。   于长乐却是一阵地尴尬,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道:“共军都是一样,不仅狡诈,而且凶狠。辽西会战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们五十二军夺占了营口,只怕也会跟其他的部队一样,成为共军的俘虏!呵呵,还算好,我们的刘军长有先见之明,带着我们五十二军从营口乘着军舰撤了回来。你知道吗?我们刘军长与你们的胡长官是同乡,还是同期的黄埔同学呢!他们与林彪也是同学!”   张贤蓦然一惊,忽地想起了同为陆大同学的雷霆来。   “长乐,你知道雷霆的事吗?”他不由得问道。   于长乐也是一愣,没有想到张贤会提到这个名字,稍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投靠了共产党!”张贤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已然是一片得阴郁。      第六八章 弃生(一)      听到张贤提起了雷霆来,于长乐也有些伤感了起来,回想起当年在重庆上陆大的时候,大家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情景,就仿佛是昨天刚刚过去。只是对于雷霆的背叛,他还是很是不满,愤愤地道:“这个雷霆没想到他会是一个墙头草,哪边好就往哪边倒!”   张贤却摇了摇头,已然深有感触了起来:“其实当初整编七十四师覆灭的时候,我们国军还处于上风的。说老实话,他的判断能力要比我强了许多,在那个时候,他就认为夺天下的人非共党莫属,所以尽管我曾经劝慰过他,但他还是选择了加入他们!如今看来,他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虽说人各有志,可还是要有长远的目光,要识实务呀!”   于长乐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贤哥,这种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呀?难道你对党国已经失去了信心了吗?”   张贤沉默起来,其实他早就对国民党失去了信心,之所以还在奋斗坚持,完全是为了尽自己最后的努力!   “贤哥,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于长乐谨慎地说着。   张贤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于长乐点了点头,这才道:“其实贤哥呀,如今看这局势,共党完全有夺得半壁江山的可能,更有甚者,还可能夺得天下,到时候不知道你准备如此自处呢?”   张贤愣愣地看着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曾想过多回,只是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一个好的办法,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他们真得夺得了天下,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的话,那么,我只有远走他乡了!”   于长乐点着头,肯定地道:“贤哥,你的见解不错!”他说着同时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如今我就知道许多国府的高官,正在千方百计地与共党联络,想着脚踩两只船,到时真得共党夺得天下,不至于身败名裂!呵呵,共党里也已经有人在联系我了,毕竟从我的这位置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军事情报。”   张贤马上警惕了起来,崩起了脸问道:“长乐,难道你也为共产党办事了?”   于长乐笑了一下,道:“贤哥,看把你紧张的!我又不是雷霆!怎么会去替敌人办事!”   张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正色地道:“长乐,作人要有原则,我不喜欢两面三刀、三心二意的人!你应该立即将那个联络你的人举报出来!”   于长乐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贤哥,正因为你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才会跟你说到这些。我不会投靠敌人,但是也不会举报那个联络我的人。跟你说老实话,当初上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想当墙头草,可是如今看来,这墙头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这个人很实际,不想做愚忠的人,但是也不想做不义的人。”   张贤明白过来,于长乐之所以没有举报那个联络他的共党分子,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当下他还是有些不解,问道:“长乐,如果共党真的得了天下,你真得不会投靠他们吗?”   “肯定不会!”于长乐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同时告诉他:“我会与你的选择一样,远走他乡,去香港或者下南洋!”   “哦?”张贤经不住又问着:“长乐,我躲避共党是因为我身上有他们的血债,他们抓到我定然不会有好的下场。你又跟他们没有血债,这是为什么?”   “你不觉得布尔什维克是一个十分邪恶的组织吗?”于长乐反问着他。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问道:“你说得是什么意思呢?”   于长乐看了他一眼,这才悠悠地道:“我纵观了全世界各国这么多的党派,只有德国的纳粹与产生于苏联的布尔什维克最是血腥!纳粹已经失败,可是布尔什维克们还很旺盛!你听一听这个名字:苏维埃联盟!这就不是一个好东西!欧洲大战开始的时候,苏联还跟纳粹同流合污,先是侵略芬兰,后来又无耻下流地与德国共同瓜分波兰!他对中国的帮助,不过是为了对抗东面的日本!再看一看这个国家从我们这里掘取了多少的领土?这个邪恶到了极点的国家,千方百计的把蒙古从中国挖走,如果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中国人,就不应该忘记这样的仇恨!”   听着这番话,张贤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于长乐的见解对他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便是在这个时候,就算不是共产主义者,国内的许多人还对苏联怀着十分敬仰的心情;而于长乐的话,却有如一道闪电一样,一下子刺中了问题的核心:苏联的确不是一个好的伙伴,对中国怀着一种险恶的用心!   “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也应该听说过斯大林的大清洗吧?”于长乐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回答着:“我只是略有耳闻,只是那是发生在苏联的事,我并不关心!”   于长乐却摇了摇头,警告着他道:“不,贤哥呀,你对政治的敏感太弱了,这将会给你带来灾难!”   “我讨厌政治!”张贤道。   “唉!”于长乐却是叹了一口气,还是道:“我也讨厌政治,但是不能不研究政治!”   “你说的这个苏联与我们中国又有什么关系?”张贤问道。   “看你,真得是个政治盲呀!”于长乐说着,又分析起来:“如果没有苏联的撑腰与庇护,那些土共能发展得这么快吗?”   张贤再一次默然无语起来。   于长乐接着道:“斯大林为了当权,在苏联发动了大清洗,杀得人无可计数,尤其是对他们党内,只要有人跟他有一点意见不合,便会惨遭毒手,无人能够幸免。此时,斯大林都成了他们布尔什维克的神了!我在上海的时候,就认识一位从远东逃到上海来的俄国人,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   关于苏联的大清洗,张贤的确是有些耳闻,这种事情在国际上也广为流传,但是那到底是苏联的内政,很多人并不关心。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疑惑,于长乐又接着道:“你不要忘记了,这些人是从哪里出来的?就是从苏联那里来的!”   张贤怔了怔,已然有些明白于长乐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于长乐接着道:“你也许不知道,这些人虽然很会鼓动老百姓,但是他们内部自己的斗争也十分残酷,动不动就会搞一个反左,又动不动再去搞一个反右,某某某在延安的时候,还搞过什么整风运动,据说也杀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可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呀。由此可见,某某某也是一个跟斯大林一样的人物,容不得有人与他唱反调!”   张贤认真地听着,其实想一想,哪一个领导者愿意别人在自己的面前唱反调呢?便是在国民党内部,这种争斗也是时有发生的。   于长乐还在说着:“我在军务局里,认识一个姓盛的科长,他原来就曾经是一个布尔什维克,还进入过他们的高级领导层,不过后来他被抓投降了我们。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喝得有点多,便说出了些他们内部的秘闻,还有几次屠杀!”   “哦?”张贤不由得来了兴趣,连忙问道:“都有哪些屠杀?”   于长乐道:“当时他喝得有些醉了,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只是说他们内部有什么肃反运动什么的,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当成叛徒抓起来,有的审都不审,就直接杀掉;有一个刚刚当兵,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因为跟某个叛徒说过了话,就也被当成了叛徒而杀掉!惨不忍睹!曾经有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杀到后来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听着于长乐的话,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脖颈潸潸冒汗。   “你知道段德昌和曾中生吗?”于长乐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段德昌也算是黄埔四期出来的名人,据说能征惯战,是与贺龙一起打天下的人。而曾中生也是黄埔四期的,是红军鄂豫皖根据地的创建人之一。   “据说这两个人就是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上!”于长乐告诉他。   张贤默默无语,根本无话可说,忽然想起了鲁迅的一句话来:死于敌人的刀下,不足悲苦,最悲苦的莫过于同志与爱人误进的毒药,朋友背后射来得暗箭,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   说到最后,于长乐悠悠地道:“他们对自己的同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待敌人了!所以贤哥呀,你不要相信他们的那些宣传,说什么捐弃前嫌,不咎既往,便是现在他们能够作到,也是作给别人看的,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秋后算账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与你的选择一样,远走他乡的原因!”   张贤点了点头,忽然发觉,自己的陆大这些同学里面,只有自己才是最笨最傻的,当初在学校里如此得拔尖,现在看来却并不是一件好事。而此时,看到于长乐如此得世故与其独到的眼光,也令他大吃了一惊。   “知道吗?”于长乐又道:“当初我们五十二军在东北的时候,林彪围困长春,长春城饥民遍城,守军把老百姓放出来,他们竟然一样射杀,死在长春城下的老百姓不计其数,比在城里饿死的还多!在此之前,我还天真得以为他们真是中国的救星!现在想来,真是放屁,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得黑,根本就没有一支真正为老百姓战斗的部队!”   听着于长乐的慨言,张贤无言以对,在他当兵的时候,还怀着那种为国而战的美好理想,将日本侵略者赶走了,哪里想到内战烽火再一次燃遍神州!如今他也想明白开来,为老百姓谋利,不过是所有统治者籍以维护其统治地位、维护人心的一个最好借口!   “你等着瞧吧!”于长乐最后又武断地判断着道:“雷霆不会有好下场的!”   张贤愣了愣,虽然他已经与雷霆一刀两断,但是大家毕竟同学一场,虽然也有些痛恨雷霆的寡义,但是他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同学真的得不到善终。   其后,两个人又聊了很多关于前景的探讨,而在潜移默化之中,于长乐的话,已然深深地影响到了张贤的决心,使他信以为真,便是曾经有过的一点反思,以及在内战进行之中,面对敌人可能的诱惑,对于自己前途出路的考虑,也尽皆抛弃到了九霄云外。      第六八章 弃生(二)      尽管是度日如年,时间还是一天天地过去,张贤的病情已然大有好转,早已经停止了咳嗽,胸口的郁闷也随之减缓,而真正的郁闷已经不存在于身体,却是存在于他的内心。   与其说是郁闷,倒不如说是焦虑!   马林医生已然停止了对张贤的用药,张贤想要马上出院,但是却被于长乐劝阻,在他看来,此时张贤的身体虽然一天天的康健,但是国民党却已然是病入膏肓,已经达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贤哥,你这个时候出院,这不是自己去找死吗?此时淮北的战事已经不可能逆转了,我们国军的失败看来只是迟早的事!”于长乐如此毫无隐晦地告诉他。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马上出院!”张贤却十分坚决,对着他道:“长乐,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作为了一军人,我的兄弟还在前线打仗,而我这个做师长的怎么能够临危退缩呢?”   于长乐怔了怔,他十分了解张贤的为人,知道这是一个从不畏惧的人,越是困难越会迎难而上,当初他与张贤一起参加过湘西会战,那个时候张贤还是一个团长,但是对他的作风他已然折服。当下,他想了想,十分清晰地告诉他:“贤哥,我知道你此时急迫的心情,但是,你认真地想一想,你们胡长官为什么会在你们十八军最需要你的时候,单单把你从双堆集带了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你治病吗?”   张贤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胡从俊对自己的好意,治病其实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就算是自己没有得病,或许胡从俊也会找别的理由把自己带出来,因为他知道那里的凶险,胡从俊对这场大战已然失去了必胜的信心,他是为了想要保存一部分土木系的骨干!   “我知道胡长官对我的好意,但是我却不能够接受!”张贤悠悠地告诉自己的同学:“长乐,你知道吗?如果失去了我的部队,失去了我的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就算是留下了我这么一个人还存活在天地之间,那时我也就成为了一具只知道吃饭睡觉的行尸走肉!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要这么地活着!”   于长乐无言以对,他非常清楚张贤此时的心情。他略为思索了一下,却是反问着他:“贤哥,就算你想要重回战场,你又怎么回去?”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道:“当然还是坐飞机回去!”   于长乐却是摇了摇头,很是肯定地道:“贤哥呀,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跟胡长官是不能比的!如今空军每日里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专门为你这么一个小师长而单独地飞行一次,除非你有总统的手喻,或者是国防部的特令!”   张贤愣住了,于长乐说得这个问题的确是一个问题,就算他想要再回双堆集,除了乘机前往还哪有其他的路径可寻?上一次他能乘机出来,完全是因为胡从俊的缘故,这一次要想回转双堆集,如果没有胡从俊的搭载,要想让空军专门为他出动专机,这根本是办不到的事!   见到张贤平静了下来,于长乐连忙劝解着:“贤哥呀,你还是好好地先养病吧,我问过了马林医生,他说你的病虽然已经好转,但是最好还是留下来好好观察一下。再说,到今天你才住进来七天,也就刚刚一个礼拜,你这种病需要养的,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院!”   张贤默然无语,想了一下,抬起头问着自己的同学:“长乐,你还有胡长官的消息吗?”   于长乐眼光闪动了一下,稍作迟疑,马上摇了摇头,告诉他:“胡长官从三号去了双堆集,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张贤点了点头,却恳求着:“长乐,如果他再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   于长乐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敷衍似的点了点头。   “双堆集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张贤追问着他。   “有倒是有!”于长乐道,同时又道:“只是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好,免得知道了你又睡不着觉!”   “你以为我现在就能睡得着觉吗?”张贤反问着,从床上起身,披着病号服,穿着棉拖鞋走到了窗前,拉开了这扇大窗户前的帘子,此时的屋外一片得黑暗,江南的冬夜比北方还要寒冷,一丝丝地细雨打在静静地玻璃窗上,隔着这块玻璃,外面已然是一个冰冷难捱的世界了,不知道这一晚,南京城又会多出多少怀着美梦飘离躯体的灵魂!   于长乐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告诉他:“今天国防部收到了黄维的一份急电,是我亲手承报给蒋总统的!”   “哦,那电文上都说了些什么?”张贤连忙转回身,急切地问道。   于长乐道:“我记得那份电文,上面写的是:竟日惨战,粮弹尽绝,过去几日所投之粮不足所需十分之一,弹不足三分之一,官兵日食一餐尚不能饱,须急速空投以维士气!”   这是黄维发来的一份告急电报,已经说明前线的众将士们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张贤的心情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在他从双堆集出来的时候,十二兵团就已经处于了粮弹尽绝的困境里,如今六天过去了,这种状况只可能越发得恶劣起来。   “援军的情况怎么样?”张贤问着于长乐,此时,十二兵团困守双堆集,也是按上峰的命令,实际上在实施的全局作战的一部分,十二兵团能否自保,关键还是要看援军的情况。   于长乐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他:“杜聿明集团在永城县那边一直向东南猛打,但是却无法冲破共军的围困;而蚌埠方面,尽管蒋纬国亲自带着装甲部队在那边奋战,却始终不能突破敌人的阻击!”   “蒋总统不是说调集宋希濂的第十四兵团过来吗?如今他们到了哪里?”张贤又急忙问着。   “那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于长乐不由得一声叹息!   “难道这一路援军又成了空?”张贤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于长乐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告诉他:“虽然说宋希濂是总统的亲信,但是十四兵团毕竟是由华中剿总节制,白崇禧不让到武汉运兵的军舰启航,并且迫令十四兵团改道,说是在襄阳南阳有大股共军南下之势,要保护华中的安全!”   “放屁!”张贤经不住骂出了声来:“如今共产党的陈毅与刘伯承两股共军的主力都在淮北大战,他们还哪里有兵力威胁华中?便是有也只是些许的小股部队,根本就不足为惧的!白崇禧这是在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翁之利!”   于长乐也赞同着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号称是智囊的白长官此时也失望透顶。跟着道:“白崇禧以为共产党与我们的会战还是当初的中原大战!他倒是想得美呀!”说着,喘了口气,却也是无比得愤怒:“共军打败了我们,到时候肯定会全力以赴地对会他们桂军,到时候就有得他的好死了!”   可是对于张贤来讲,白崇禧的事那会是以后的事了,他如今要面对的还是当前真正严峻的形势。   “除此之外,真得就没有别的援军了吗?”张贤自言自语地问着。   于长乐摇了摇头,内战这么久,国军的几支嫡系部队已然消耗殆尽,此时除了被围在淮北战场上的这几支部队外,只剩下了西北胡宗南那边还有几支劲旅,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时候也不可能从陕西调兵过来,更何况在西北地区,共产党还有一支彭德怀所领导的西北野战军呢!   “总统有意想放弃北平与天津,将华北的部队与傅作义的晋绥军南调,但是傅作义却根本没有热情,如今看来,这也只能是说说而已!”于长乐又接着道:“此时,只有杨干才的第二十军和李勃的二十八军调到了浦口!”   “只有这两个军?”张贤经不住问道。   “是!”于长乐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张贤只觉得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杨干才的第二十军与李勃的二十八军都是地方杂牌军,前者为川军,跟十八军曾经一起打过仗;后者为湘军,是由当初何健的部队改编来的。   “这两个军根本就顶不上什么用!”张贤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着:“老头子误事呀!十二兵团到头来还是要突围才能自保,如果早一些时候突围,只怕这个时候十八军已经到达蚌埠了!”   于长乐也默然无语,他当然明白张贤所说得是什么。   “长乐,能不能帮我个忙?”张贤忽然转身面对于长乐,如此恳求着。   于长乐怔了一下,问道:“帮什么忙?”   “现在就去,马上帮我给十二兵团发一封电报!”张贤道。   “哦?你要发什么电报,都已经这么晚了,明天不行吗?”于长乐有些为难,毕竟在这个时候,便是去找长官批示,要很麻烦的。   “不行!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张贤一口断然地道。   于长乐想了一下,看着张贤这双焦急万分,仿佛就是烧着火的眸子,终于点了点头,当下问道:“你要我发些什么?”   “我这就给你写一下!”张贤转身来到桌子前,一边找着纸笔,一边告诉他:“我要请求胡长官马上回转南京,要他去亲自向总统陈词,十二兵团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突围,不能坐等上峰的命令,如果那样的话,那么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就这么一件事,还至于把胡长官叫回来?”于长乐有些不解。   “必须要胡长官回来,才能够说服老头子!”张贤肯定地道:“如今这个时候,无论是国防部,还是黄维司令官,都是唯老头子的命令是从的,谁也承担不起失败的责任,所以很多的人都怀着有令责行,无令等待的心思,如此一来,我们国军焉能不败!所以只有胡长官回来,如果得到了老头子的首肯,那么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   看着张贤埋头写着什么,于长乐却是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及至张贤将写好的纸条递到了他的手中,他却没有放进自己的衣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贤哥,还要请你原谅我,你的这份电报我不能发!”   张贤不由得一愣,忙问道:“为什么?”   于长乐这才悠悠地告诉他:“我刚才骗了你,其实胡长官今天下午就已经从双堆集赶回了南京,此刻他与十四兵团的宋希濂将军就在总统府里!”   张贤怔了一下,脸上马上露出了一丝不快,但是随即又平复了下去!      第六八章 弃生(三)      雨还在悄无声息地下着,街道上已然悄无一人,便是那些为了糊口而很晚才收工的黄包车夫们也不见了影踪。   “贤哥,别在这里等了!”于长乐打着伞罩着两个人的身体,一边关切地劝慰着。   张贤回过头来,对于自己的这个同学十分感激,毕竟他上了一天的班,晚上还要来陪自己,实在有些不忍,于是道:“长乐,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等!”   于长乐看了看远处警卫森严的总统府,摇了摇头,道:“贤哥,可能胡长官已经离开了那里,我们在这里等也是白等!”   “不会!”张贤肯定地道:“刚才我给驻京办的刘主任打过了电话,他说胡长官与他的司机都没有回来,这么晚了,胡长官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   于长乐无言以对,真得有些后悔告诉张贤胡从俊飞回南京的事。   总统府上的大钟已经指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整个大街上一片萧瑟,这个时候早已经是晚上的戒严时分了,一队巡逻的卫兵从这里走过,他们发现了站在路口的这两个人,便马上走了过来,于长乐向那个领兵的队长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并且告诉他自己是在等人,这个队长用手电筒照着那个证件仔细地看了看,又对照着于长乐的脸看了看,再把手电筒指向张贤的脸,看到也是一个军官的时候,这才把证件还给了于长乐,同时警告着他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正说之间,耳听得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这队巡逻兵马上便似听到了号角一样,急速向枪响的方向而去。   望着这队走远的巡逻兵,张贤不由得一阵感慨,如今的南京虽说是首都,治安状况却是如此恶化,这也是随着前方战事的失败而引起的,每夜里刺耳的警笛声总是此起彼伏的响起,尽管南京早就颁布了戒严令,但是夜晚的犯罪与间谍活动就从来没有停止过,难民的涌入、败兵的溃入、以及许许多多失业与失地、争扎在饥饿与恐慌之中的人们,都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首都的城市,越发得加重了这座金陵城的负担,每每却成为许多人心中的梦魇。   一辆美国福特牌的轿车从总统府里缓缓地开了出来,张贤与于长东同时集中了注意力,两个人连忙站到了道路的边上,面向着这辆开过来的轿车。轿车强大的灯光直射过来,照得张贤与于长乐都睁不开眼睛。   轿车“嘎”地一声停在了两个人的面前,车窗摇下来,露出了胡从俊那张冷峻的脸。   “张贤,你怎么会在这里?”胡从俊经不住问着。   还没有看清胡从俊的脸,先听清楚了胡从俊的声音,张贤只觉得一阵激动,连忙站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立正。   “他在等你!”还是于长乐接口回答着。   胡从俊推开了车门,对着两个人道:“上车吧,我们车上说!”   张贤也于长乐同时点了点头,张贤当先着钻进了车里,于长乐收起了伞,从另一边的门里钻了进去。   轿车再一次开动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非要找我?”胡从俊问着身边的张贤,说话的声音十分平缓,露出了一种疲惫不堪的倦意。   张贤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司机,也认得是跟在胡从俊身边已久的老司机,并不是外人,这才道:“钧座,我刚刚知道你回了南京,所以才来找你!”   胡从俊偏过脸去,于长乐露出了尴尬地神情,向他解释着:“我本来不想告诉贤哥你回到南京的消息,但是他要我给你发电报,所以我只好如实相告了!”   张贤也道:“钧座,我认为这件事事关我们十八军的生死,无论如何也要让您知道!”   “你说吧!”胡从俊有些无奈,竖起了耳朵。   张贤这才道:“如今我们十二兵团被困双堆集,内无粮弹,外无救兵,钧座难道还要坚决执行上峰的命令?固守那里吗?”   “不固守,还有什么办法?”胡从俊明知故问着。   “突围!必须要突围!”张贤斩钉截铁地道:“既然钧座已经回到了南京,我请求钧座无论如何也要向总统陈情,我们十八军和第十军都是党国的中坚力量,尤其是我们第十八军,成军以来,历经无数的战斗,所有的干部都是有用之材,如果就这么损失殆尽,对于党国来讲,那才是最大的损失!请钧座考虑我的建议,为十八军几万的兄弟儿郎着想!”   胡从俊沉默不语,思忖了良久之后,这才道:“阿贤,作人为能太自私了!此时杜聿明还有几十万人在永城附近,如果我们十二兵团不顾他们自行突围,这将严重破坏国防部所制定的初始战略。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十二兵团,杜主任带的那几十万人早就脱离了险境,也不会被共军围在永城!”   张贤愣了愣,在他看来,胡从俊向来是十分明白的一个人,自己的话从来都是在他面前一说就透的,怎么今天晚上他变得如同国防部里面那些官僚大员一样得固执起来。   “钧座!”张贤不由得着起急来:“双堆集那已经成了一块死地,十二兵团被围都半个月了,便是从西安调兵都可以赶到了,但是兵力一直调不过来,国防部还要我们坚持,那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您不要再听信他们那些骗人的话了,此时的国防部,根本已经无兵可调!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是要被共军吃掉的!”   胡从俊何曾不知道张贤的话意,只是有的时候,人处在高位,却已然身不由己,当下,他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如果我们十二兵团突围,那么共军必定会全军对杜聿明那边压上,如此一来,肯定增加了杜主任那边的压力。他那边可是三十多万人,比我们还要多的!”   “钧座,您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得了他们吗?”张贤不由得有些气愤起来,胡从俊今天怎么也这般得死脑筋,完全不能够体会此时大家的心情:“如果我们现在突围,或者一部分人还有一条活路;如果我们死守在那里,到时一定是全军覆没!”   胡从俊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然后对着张贤道:“阿贤,你所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阿贤呀,十二兵团也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张贤点了点头,又道:“我知道您就算回到双堆集,黄长官那里可能会有难度,所以如果在这个时候,您能讨到总统的手喻,准许我们十二兵团突围,黄长官那里也就无话可说了!”在这个时候,张贤还对黄维司令官的刻板与惟命是从而感到无奈,这也就是他此时想要说服胡从俊的主要原因。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一直在等我?”   张贤庄重地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能够讨到总统的手喻才是最重要的。   “突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胡从俊却又悠悠地道:“那只能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更何况便是要突围,也要选择适当的时机!张贤呀,这件事我自会好生处理,你还是回中央医院,好好地养你的病吧!”他说着,命令司机把车开往中央医院。   从胡从俊的话里,张贤明显得听出来,他对这场大战存在着一点的幻想,的确,在大战结束之前,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一方会获胜,但是张贤却以他独有的目力感觉到了失败的来临,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独有的感觉,只是笼罩在国军官兵里面的失败情绪到处弥漫着,单凭着这样的士气,想不败都难了!   总统府到中央医院其实并没有多远,这辆福特轿车原本往十二兵团驻京办而去,从中央医院过去了,听到胡从俊的命令,司机马上又调转了头来,驶往中央医院。   “钧座,我的病已经好了,我要跟着你回转我的部队!”张贤恳求着。   “好了!你给我好好在医院里呆着!”胡从俊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在说着,同时又道:“再说,我这一两天里还离不开南京!”   听到胡从俊的这个话,张贤无话可答,只得听从胡从俊的安排。   很快,车子就在中央医院停了下来,张贤与于长乐一起走下车,看着这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再次离去,张贤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无边无沿的失落里。   “贤哥呀,我看你是黄帝不急,急太监呀!”于长乐忽然悠悠地道。   张贤转过头来,有些不明白地问着:“长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于长乐笑了一下,道:“贤哥,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胡长官那么自若的神情?如果真如你所说得那么严重,他恐怕早就已经急了!呵呵,我敢肯定,他一定是在老头子那里讨到了秘令,只是这种事不便跟你明说罢了!”   张贤愣了愣,仔细想一想,今天的胡从俊的确与以往不一样,以往的时候,只要是他能想到的,胡从俊多半也会想到,便是没有想到,只要他一提个醒,胡从俊也会立即明白过来。可是今天,不管他扯破了咽喉、费尽了脑筋,胡从俊还是无动于衷!难道真得如同于长乐所说得一样,胡从俊已经从蒋总统那里讨到了可以突围的命令?   胡从俊这么晚才从总统府里出来,想来老头子一定与他谈了很久,只是这部分内容,却是自己这个作下属的不好私自打听的。   “长乐,你老实告诉我,胡长官还要在南京呆多久?”张贤认真地问着。   于长乐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张贤的意思,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贤哥,看你问的,我又不是胡长官的副官,我怎么知道他安排!”   听到于长乐如此一说,张贤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明天有没有飞机飞往双堆集?”   于长乐马上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没有!”   “没有?”张贤再一次问着。   “肯定没有!”于长乐也认真起来。   张贤不由得一笑,指着他骂道:“长乐呀,你现在也开始骗起我来了!你的嘴巴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从你的眼睛里却知道你在说谎!”   于长乐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神来。张贤对他使了诈,把他的话套了出来。他并不是空军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有没有飞机前往双堆集呢?张贤这明明就是一句试探自己是不是说谎的问话。   当下,于长乐有些无奈,十分不解地问着:“贤哥,人家都是千方百计得想从战场上往后跑,你为什么冲是要往前冲呢?难道想死得快一点吗?”   张贤望了望黝深的夜空,喃喃地道:“你是不会明白的,作人不能苟且偷安,有的时候,还必须要弃生赴死!”      第六九章 赴死(一)      天亮的时候,雨早已经停了,虽然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少了几许的腐臭之气,但是天气也越发得寒冷了起来。   胡从俊裹紧了自己的大衣,在这个隆冬之季,哪怕是些许的风都可以吹冻彻骨。机场上的那架道格拉斯小型运输机已经发动了引擎,只等着他进入机舱。   “钧座,您这已经提前了一个小时?”驻京办的刘主任从车上跳下来,替胡从俊拿着一个公文箱,紧紧跟在他的身边,却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样提醒着他。   “我知道!”胡从俊淡淡地道,同时告诉他:“我已经通知了飞行员,就是要他提前一个小时出发!”   刘主任有些不解,问道:“钧座,原定好的八点钟出发,现在才七点钟,是不是太早了?”   “已经不早了!”胡从俊悠悠地道:“我是心急如焚,如果能够夜航的话,我昨天晚上就已经到双堆集了!”   刘主任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此时对于胡从俊来说,时间就是最宝贵的东西,此时的十二兵团已然处于了生死的边缘,作为这个兵团骨干的第十军与十八军,是由胡从俊一手创办出来的,是他的命根子,无时无刻都在牵挂不已!   “钧座,能不能再等一会儿?”刘主任经不住恳求着道。   胡从俊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双如电的眼睛直视着刘主任,问道:“为什么?”   刘主任的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等一等也不妨的,晚一点走雾气就散光了,可能会安全一些!”   胡从俊望着他的脸,却已然看透了他的心里,冷哼了一声,问道:“老刘呀,是不是张贤向你打听了我的出发时间?”   刘主任的脸立即展开了来,他用空出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老实地道:“是呀,昨天晚上半夜里张贤给我打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出发,我正睡得迷迷蒙蒙得,听到是他的声音,所以也就没有在意,便告诉了他,哪知道他马上要求我给他也派一辆车,他说他也要跟着您回去!”   “你呀!”胡从俊不由得叫道,想要埋怨他几句,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住了。   “钧座,这一去还不知道下回你什么时候回来!”刘主任却是满怀着感情,有些哽咽地道:“那地方凶多吉少,如果有张贤在您的身边,我觉得对您会好很多,关键的时候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我敢肯定,他会给您挡子弹!十二兵团里,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的位置,就像没有人能够代替您的位置一样!”   胡从俊怔住了,刘主任之所以将自己的行程告诉张贤,原来还怀着如此自私的心思,但是,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老刘呀,亏你跟我了这么长时间,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忘记了!我胡从俊从来不需要别人来给我挡子弹!”他说着,伸手接过刘主任手中的公文箱,转过身大步迈向那架螺旋桨转起的小飞机。   在即将爬上机舱地时刻,胡从俊又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对着刘主任大声地喊着:“张贤等会到的时候,你告诉他,如果我回不来了,我希望他能够替我重整一个崭新的第十八军!”他说完,一头钻进了机舱。   随着舱门缓缓的关上,刘主任的泪水已然悄悄地爬满了一脸!   ※※※   飞机轰鸣着从跑道上腾空而起,象离弦的箭直刺苍穹。   胡从俊坐在机舱里,透着窗口向外面望去,飞机还没有进入云层,下面的南京城如同棋局一般摆在那里,一条滚滚的长江从西向东地由城北而过,此时看着就是一道天堑,将广阔的大地一劈为二,只是处处的破败景象,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那些战乱无常的岁月。这座城市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从太平军的攻陷,再到东洋鬼子的入侵,繁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过去。然而,不管曾经历多少的痛楚,这座城市终还是缓过气来,新楼掩盖了旧伤,马蹄声碎,随着又一批外来人的进入,已经没有人能够再想起这座城郭之下所掩埋的累累白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如今,已然没有人能够知道当年的建业城是如何得繁华了,就像明天也许没有人知道今天的南京!   飞机在南京的上空盘旋了一周,这是胡从俊特意的吩咐,在他隐隐的感觉里,此一去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归了。   终于,飞机跃过了长江,向着炮火纷飞的淮北飞去,窗外已然没有任何景色,浓厚的云遮住人的视线,这说明飞机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   胡从俊知道,这些飞行员为了躲避共军的炮火,向来不愿意冒险低飞,便是投送物资的时候,也飞得高高,这也就难怪投下的东西难得到达双堆集国军的控制区里。虽然他也是一个高级的指挥官,但是也只能对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埋怨几句,而那个王副总司令也只是客气地道个歉,其后还是没有一丝得改变。   胡从俊正在胡思乱想着,一个头戴着飞行员头盔的人从驾驶仓走进了机舱里,径直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是在摇晃的机舱里打了一个立正,胡从俊看着这个人觉得十分眼熟,只是隔着那个风镜,他看不清这个人整个的脸,但还是礼貌地回了一个礼。   这个人摘下了头盔,露出了那张虽然有些惨白,但依然英气逼人的脸。   “张贤?”胡从俊不由得喊出了声来。   “是我!钧座!”张贤对他笑着,仿佛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怎么会在飞机上?”胡从俊睁大了眼睛,确认着自己并没有认错人,由不得地问道。   张贤的笑容依然还在,告诉他:“我六点钟就到了机场,我就怕你不让我上飞机,所以就提前上来了。我弟弟是空军里的人,虽然他在武汉,但是南京这边我也认识几个朋友。”   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道:“阿贤呀,你不应该来呀!”   “我为什么不应该来呢?如今我还是堂堂的第十一师的师长!”张贤据理力争着。   胡从俊此时已然无言以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好吧,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没到双堆集之前,我还满怀信心,以为可以和以往一样,只要坚持下来,便定然可以找到敌人的死结。可是这几次出入双堆集,我很失望,我也没有办法能够帮助我们十二兵团脱困!但是,只要部队还在,我就必须要坚持到底。我已经老了,多活几年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必须要去!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年青,有更多的机会为党国效力!”   听着胡从俊的解释,张贤十分感动,他收拢了脸上的笑容,十分认真地道:“钧座,你知道你的好意,能够与您这样的长官一起战斗,我也深感荣幸!但是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也深深得记得老祖宗的教诲: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如果十二兵团真得不幸覆灭,而我却以身独免,您以为我还会有心情、有机会再来一次吗?您放不下您一手带出来的部队,我呢?我怎么能够放得下那些跟着我生死与共、从敌人的枪炮之下共同走过来的兄弟同袍呢?”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无言以对,他们是同样性情的人,之所以能够走到一起,也当然会有同样的心思!   ※※※   胡从俊知道再也赶不走这个小师长了,此时倒也坦然了起来,为了打发航行的时间,其实也是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他与张贤一起回忆起了往日里那些美好的时光。   那些时光如今想来,却是如此得短暂,令张贤怀疑只仿佛是惊鸿一瞬。他们从四川的万县讲到了湖北的宜昌,又从湖北的宜昌讲到了湖南的常德;从鄂西会战,讲到了湘西会战;从武汉讲到了山东,又从山东讲到了苏北;……想一想,两个人一直都处在南征北战之中,几乎没有过过几天平静的时光。可是,不管那个时候多么艰难,多么凶险,大家都是抱成一团的兄弟,除了黄新远的那一件事,在大家共处的这么长时间里,从来没有人再破坏过大家的信心。   可是如今,这种信心也已经随着战场的失利,而正在逐渐改变。   “记得不?”胡从俊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这样地提醒着张贤:“那次我们去洛阳解围,在嵩山找了一个老和尚给我们测字,现在想想看,那个老和尚测得还真得很准呀,他们说我十八军会在东边、地名上带着两个土、两个木字的地方受难。在打上蔡的时候,当时我还以为会应在林庄与白圭庙这两个地名上,如今想想来却是错的,原来是应在了‘双堆集’这个名字上!”他说着,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有些后悔地道:“早知道如此,我应该一直跟着部队就好了!”   张贤却有些黯然,的确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只是如果胡从俊当真得跟着十二兵团一路从河南过来,难道就可以扭转乾坤吗?或者十二兵团真得不会象如今这样得被围,但是只怕也无法影响此时国共之间决战的结果。   看到胡从俊这么悔恨的样子,张贤经不住地解劝着:“钧座不要自责了,这或许当真得是冥冥天幕里早已经注定的结果,不由人力所为的!呵呵,当时那个老和尚不是还说了吗?说您的第一个土木没了,还会有第二个土木!”   胡从俊不由得一怔,但是随即却又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对着张贤道:“阿贤呀,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卖,这就好象是婚姻大事,第一房再不好也是元配,第二房再好也是后婚!再说了,我所有的心血全部投在了这里面,就算以后真得再有一个土木,只怕那时我也有这个心没有这个力了!”   张贤点了点头,当然理解胡从俊此时的心情,便是他也没有心情再为第二支土木来打算,毕竟在这第一支土木中,他也与胡从俊一样,付出了他的所有!      第六九章 赴死(二)      飞机终于平安地降落到了双堆集的临时跑道上,当接机的杨涛军长看到张贤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不由得为之一愣,续而反映过来,却是显得无比得惊讶,十分不解地问着:“张贤,你怎么又回来了?”   张贤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对着自己的军长笑了一下,却反问着:“难道军长不希望我回来吗?”   杨涛默默地注视他良久,这才悠悠地道:“阿贤,你不应该回来!”   张贤当然明白他得所指,却装着糊涂地道:“军座,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回来还能上哪里去?”   杨涛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喃喃自语着:“你还是回来了,真得被王元灵说中了!”   张贤怔了怔,看来,王元灵大哥已经料到了他的回归。   “呵呵!阿贤能够回来,对于我们十一师来说,也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我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了!”跟在杨涛身后的吴华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解放军的炮火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袭了过来,显然知道又有飞机降落在此,胡从俊连忙招呼着大家坐上军用吉普车,那架道格拉斯小型运输机再也不愿意在这里钦呆上片刻,不等胡从俊等人离去,便轰鸣着跑将起来,冲天而去。   但是,解放军的火炮并没有停止轰击,一发连着一发地打到了这个临时跑道之上,胡从俊等人连忙驱车躲避,可是再回头的时候,这个本来平整的跑道已然是千疮百孔,很快便布满了弹坑。但解放军的火炮并没有停歇,依然肆无忌惮地打将过来,仿佛是专门针对着这条跑道,要将这条跑道打烂泥!   吉普车很快便冲出了共军的炮火阵,当杨涛再一次回过头来,看着那条跑道的时候,不由得担心起来:“看来,下一次再想飞机降落,这里还要平整一番的!”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肯定地道:“这条跑道已经没有用了,也不会再有飞机再过来!”   杨涛怔了怔,连忙问道:“钧座,这一次回南京,您说服了老头子让我们突围了吗?”显然,在这一次胡从俊赶回南京之前,杨涛等人已经与张贤想到了一块儿去,定然也对他作了叮嘱。   胡从俊再一次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杨涛不由得叫了起来,异常激动地问着:“老头子为什么不同意我们突围?”   胡从俊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道:“老头子也没有说不同意,他还是那句话,要我去找国防部协调!”   “妈的!”杨涛不由得叫了起来:“不用想了,国防部那帮家伙们恨不能我们马上死掉!”   “杨军长,国防部也有国防部的想法,他们要为大局着想,我们兵团不能只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而置别人于不顾!”胡从俊一脸得严肃,这样一本正经地告诉杨涛。   杨涛不由得愣住了,他跟着胡从俊这么久,早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格,按理说,胡从俊没有理由不先为他们的第十八军着想的,只是这一回,自己的这个老长官却难得一见地服从了国防部要照顾大局的安排,真不知道蒋总统到底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一路上,张贤都默不作声,他也注意到了胡从俊的反常,可是他从胡从俊这里得到的却是与杨涛不一样的结果,看来正如于长乐所猜测的那样,胡长官定然是已经得到了蒋总统的秘令,允许他们突围,不然胡从俊也不可能如此得沉着镇定,他之所以没有如实地告诉杨涛,一定是认为此时不是时机,说出来定然会影响军心;再说要想突围成功,也是需要细细琢磨的。   “钧座,您从南京过来带着这个公文箱,里面是什么东西?”杨涛又看到了胡从俊提在手中的那个箱子,记得昨天走的时候,他还是空着手的。   胡从俊又看了他一眼,如实相告着:“这里面没有别的东西,都是总统亲自签发的对你们这些军长、师长以及团长的嘉奖令;还有对所有官兵的勉励和慰问电!”   一听到这个话,杨涛的脸却仿佛是被拉长了一样,经不住地埋怨着:“这些东西有个什么用?下面的官兵们需要的是食物和弹药,最其马要先填饱肚子!”   胡从俊知道杨涛说得是实话,蒋总统的这些嘉奖令与慰问电远远不如发给每个士兵一个馒头来得实惠,也根本就起不了一点得作用,完全是在画饼充饥而已。当下,他只能安慰着自己的这个得力的手下,告诉他道:“我也已经向总统和国防部反应了我们如今面临的困难,国防部答应以后空投的时候,给我们投下做好的烧饼和馒头,这样也就省得我们还要找柴生火来作饭。只是弹药问题他们正在想办法,争取每个弹药箱投下来的时候都挂一个降落伞,这样就可以有效解决丢下来的弹药变形不能使用的问题,只是降落伞可能不够,还需要我们尽量克服!”   “国防部里想得倒是周全!”杨涛有些自嘲地道:“可是,这些做得再细,也只是怀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你们如今所面临的困境!”   “你说的这些,我也十分清楚!”胡从俊接着他的口,却没有多说什么。   “你知道吗?钧座,我已经命令大家在宰杀我们的骡马了!”杨涛告诉他。   胡从俊默然无语,部队开始宰杀骡马牲畜,这说明大家真得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见胡从俊没有说话,杨涛有些伤感地道:“当我看到大家大口大口地吃着白水煮马肉的时候,我心里那个滋味就别提有多难受了。我还问着大家:‘好不好吃?’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道:‘好吃!’可是我一尝,连点盐味都没有,哪里好吃呀,大家都是在闭着眼睛说瞎话呀!我们的士兵太可爱了,我这个做军长的心里难受呀!……”他说以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张贤与胡从俊同时沉默着,都觉得心里好象是堵上了一块巨石!   ※※※   来到十二兵团位于小马庄的掩蔽指挥部,黄维长官早已经等在了那里,一见到胡从俊到来,也与杨涛一样,急切地问起突围之事。胡从俊看了看这满室里的人,摇了下头,对着他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我走这一天里,共军有什么新的动态吗?”   黄维点了点头,告诉他:“共军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对我们占领的村庄进行蚕食,只是这一次,他们换了些花样。”   “哦?”胡从俊连忙问道:“他们换了些什么花样?”   黄维道:“他们不仅在高音喇叭里对我们士兵进行策反宣传,在南面八十五军与敌刘兴华部襄河纵队对峙的地方,他们而且还把大筐大筐的馒头与大锅大锅的稀饭抬到阵地的前面空地上,然后对我们的士兵喊话,叫他们随便吃,还说不打枪的!”   “哦?”胡从俊又是一愣,连忙问着:“我们的士兵们呢?”   黄维道:“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但是还是有几个饥饿难忍的家伙爬过去又吃又喝,他们果然没有开枪。如此一来,更多的人都跑过去吃起来。”   “再后来呢?”胡从俊紧张地追问着。   “虽然他们不打枪,但是却一直在喊话教唆,开始的时候,大家把馒头吃完了,把粥也喝完了,然后把他们的锅和碗都给砸了。他们并不生气,第二天又接着摆出来,还是对大家不停地喊话,这一次便有人心动了,有许多士兵吃完饭便没有再回来,而是跑到了他们阵营里去了!”   胡从俊倒吸了一口冷气,经不住地道:“这个刘兴华真不简单呀,对我们采取了四面楚歌、怀柔相加的计谋,他是要用馒头把我们的人都吸引过去!”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黄维道:“所以后来我命令吴周看住八十五军的人,不要他们再往敌人那里跑,可是,人心已经涣散,看不住呀!还有人明目张胆地跑过去,我们在后面用机枪扫射,而共军却在那边用机枪掩护,真得是防不胜防了!”   “别的部队呢?”胡从俊又问道。   “十四军那边有点麻烦!”黄维有些为难地道。   “怎么麻烦?”胡从俊又连忙问着。   黄维看了看胡从俊身后的杨涛与张贤,欲言又止了起来。   胡从俊十分精明,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回过身来,对着杨涛与张贤道:“杨军长、张师长,你们先回去守好自己的队伍,严阵以待,到时听我的命令!”   “是!”张贤与杨涛同时答应着,转身离去。   张贤走在最后面,却隐隐地听到黄维在低低地对着胡从俊道:“十四军的熊军长可能靠不住了……”他不由得微微一怔,但是脚步却没有停止,还是跟在杨涛之后走了出去。   从十二兵团指挥部回十一师本是很便捷的事,但是张贤还是跟着杨涛先去了十一师师部旁边的十八军临时指挥所,他还要听一听在他走之后,十一师又是如何部署的,以及在他回来后,十一师所要负责的任务。   刚刚走进十八军的军部,便看到了一一八师师长王元灵正等在这里,见到张贤的时候,他也如同杨涛一样,不由得一愣,问道:“阿贤,你怎么又回来了?”   张贤对着他一笑,却是反问着他:“王大哥,你不是早就猜中我会回来的吗?怎么?我回来了,你又不高兴了?”   王元灵却是一脸得正色,认真地道:“阿贤,虽然我猜到你可能还会回来,但是我一直希望我的这个猜测是错误的,你既然已经出去,就不应该再来赴死了!”   张贤有些感动,王元灵一直是他十分尊重的大哥,在张慕礼死后,其实有相当的时候,他是把王元灵当成了张慕礼。此时听着王元灵如此真诚的话语,也认真起来,十分坦诚地道:“大家兄弟一场,我独善其身,便是活着也没有意思,那倒还不如回到兄弟们的身边来,要死也死在一起!”   听到张贤的这个肺腑之言,杨涛与王元灵面面相觑,同时感到了无尚得荣耀与自豪,三个人的手也同时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半天之后,三个人才从刚才的感动之中缓过神来,杨涛不由得问着王元灵:“老王,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来找我?”   王元灵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来,却没有递给杨涛,而是递给了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接在手中,打开来,还未看内容,一眼便认出了上面的笔迹,正是刘兴华的手书。   “这是刘兴华的信!”他也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站在自己身边正观注着自己的杨军长。      第六九章 赴死(三)      “刘兴华的信?”杨涛不由得一惊,连忙问着:“他不是共军襄河纵队的首脑吗?张贤,他给你写得什么信?”   张贤看了王元灵一眼,不明白这个自己的老战友把这封信当着杨涛的面交给自己是什么意思,从已经拆开的信封上他可以肯定,王元灵定然看过了信的内容。   张贤低下头,仔细地看起了信来,上面的笔迹亲切如昔,但是内容却令他浑身战栗:“张贤老弟:此时接到这封信请勿激动,还是耐心地读下来!”   开篇的时候,刘兴华便仿佛是预感到了张贤读信的心急,猜透了他的性格,第一句话就是先要将之稳住。   张贤不由得一声冷笑,这个刘兴华太小看自己的度量了。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看了下去:“淮阳一别,已然数月有余,兄无时不念弟之情谊,感怀在心。窃常思非分之想,愿与弟共建复国之伟业,不知弟可否同心?”   读到这几句话的时候,张贤也不由得有些感慨起来,刘兴华之所以取名兴华,就是有复兴中华愿望,在这一点上,他与刘兴华可以说是心心相映的,只是两个人所走的道路不同罢了,这两条路却又是背道而驰,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正确方向,而两个人又坚决相信自己的选择。   张贤不敢再多想下去,杨涛还在旁边不安地盯视着自己。他接着往下看着:“今机会以至,虽弟率师被围此处,但兄绝无轻视之意,诚惶诚恐邀弟共赴伟业,不知弟可否愿与兄共谋?另,国共之争已渐出分晓,孰赢孰败,一目了然;弟之忠义苍天可鉴,但,便是弟不为己谋,亦应想想部属官兵,何忍心弃几万儿郎生命于不顾,徒作无谓之牺牲?兄之言句句肺腑,愿弟能效沈凤起师起义之前鉴,成就盖世之英名!望弟慎思!   如若弟有意怀兄之言,愿与弟师联结通讯线路,弟可与兄之首长直线谈判,所提条件只要合理,兄可担保必定通过!兄极盼与弟并肩作战,极盼弟之回音!   顺颂祺安!   兄刘兴华顿首”   这其实就是一封劝降信,只是与别的劝降书不同,刘兴华在这封信里写得极为客气,他十分了解张贤的性格,所以整篇信没有一点威胁恐吓,反而句句透露着恳求与协商,仿佛占着便宜的不是他所在的解放军,而是张贤所在的国军!   看完了这封信,张贤愣了半晌,一时之间真得无言以对,这明明是刘兴华写给自己的秘信,却为什么跑到了王元灵的手里呢?   “阿贤,刘兴华到底在信上写些什么?”见张贤抬起了头来,杨涛已经有些迫不急待了。   张贤很是无奈,只好把这封信转递给了杨涛。   王元灵生怕张贤误会自己,不等张贤追问,便实话相告着:“送这封信过来的是你的弟弟张义,我没有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竟敢化装闯进双堆集里面来。不过,他走错了地方,致了我们一一八师的防区里,李现法团长在巡视的时候,一眼便发现了他!”   当初张贤在当整编一一八旅旅长的时候,张义也曾被安排在这个旅里,那个时候李现法正是张贤手下的一名手下,当然认识他。   “李团长在他的身上搜出了这封信,他看过之后觉得事情重大,所以没有敢惊动其他的人,而是直接找到了我!”王元灵又接着道。   张贤的脸变得十分得难看,毕竟张义是自己的弟弟,而这封信又是刘兴华写给自己的,如果杨涛将这封信交上去,那么自己的处境便可想而知了。   “张义他人呢?”张贤阴沉着脸,嗄着声音问着王元灵。   王元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在锁着眉头看信的杨涛,如实地道:“我已经悄悄把他放了!”   “你怎么能这样?”张贤不明白王元灵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话,当下信誓旦旦地道:“他虽然是我的弟弟,但是,他也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而绚私情,王大哥,你这是在害我!”   王元灵却微微笑,并没有马上回答张贤的责问。   这个时候,杨涛已经看完了这封信,他的脸此时也拉得老长,不快地问着:“张贤,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这个襄河纵队的刘兴华的?看他在这封信上跟你称兄道弟,如此亲切,就好象你们两个人关系真得是亲兄弟一样!”   张贤有些尴尬,他总不能告诉自己的军长,这个刘兴华就是当年的马文龙吧,当下只得胡扯着道:“我们十一师与刘兴华的襄河纵队打了不下数十次的仗,便是我不想认识他也不可能的,他也是一样!那一次在淮阳你也知道的,我被他围在那里,不得不跟他唱了一出空城计,为了迷惑他,所以我应他之约,在城下和他席地而坐地直面畅谈了一晚。我们两个除了政见不同,发现彼此还是很谈得来的,于是便以兄弟相称,那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呵呵,没有想到,这个刘兴华还真得把我当成了兄弟了,还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信!”   对于张贤的话,杨涛是将信将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悠悠地问道:“我曾听别人传说,说是马文龙还没有死,这是真得吗?”   一听此言,张贤马上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不知道军长是听到了哪里的谣言,马文龙是被我亲手处决的,当时在场的还有保密局和武汉行辕里的很多人,也验过身,也验过尸,就算我张贤想要包庇马文龙,又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来糊弄住那么多人的眼睛?难道保密局与武汉行辕里的人都是白痴吗?”   张贤的话有理有据,令杨涛无法反驳,看着张贤却好象是在看一个怪物,经不住地道:“阿贤呀,我想在却是在想,这世上还有什么你做不了的事!”   从杨涛的言语中,张贤已经听出来,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封信不能不令他有所防范。   “军长,我看你也不要责问张贤了!”这个时候,旁边的王元灵适时地劝解着道:“这或许是敌人的一个离间之计,我们跟张贤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您难道只为了这么一张纸,就信以为真,而对张贤进行怀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作师长的可真要小心了,万一哪天再有这么一封信,而信上写的是我王元灵的名字,您定然也会相信我通共了!”   王元灵的一番话,令杨涛恍然大悟,同时也十分不好意思起来,他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不由得对着张贤道:“阿贤,是我的不对,呵呵,怎么能因这么一张纸,就开始怀疑起你来了呢?”他说着,把这封信又递还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了这封信,想也未想,便当着大家的面把它撕得粉碎,同时道:“我张贤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杨军长也早就知晓,如果我真得要去投共产党,还会等到现在吗?当初跟着沈凤起一起过去,岂不是更好?”   “是呀!”王元灵也道:“如果阿贤当时带着十一师投向了共产党,只怕我们十二兵团在几天前就已经被敌消灭了,哪还能坚持到现在?”   杨涛也点了点头,如今的十一师,就是十二兵团的支柱!   对于王元灵的帮腔,张贤很是感激,但是对于他放走自己弟弟张义的行为,依然感到不解,于是追问着:“王大哥,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张义放了呢?”   “是呀,这是为什么呢?”杨涛也追问着。   王元灵看了看面前两个一脸狐疑的同袍,却是悠悠地道:“军长,这个时候您觉得我们十八军还能够冲出重围吗?”   杨涛与张贤同时愣了一下,杨涛有些不明白他的所指,但是张贤却猜出了王元灵的心思,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他可以说出来的时候。   “军长,你可能不知道,十二兵团里,已经有人动摇了,在偷偷地联络共军方面的人,想要效仿沈凤起的行为。”王元灵道。   杨涛想起了什么,马上问道:“你不会说得是十四军的熊军长吧?”   一听到杨涛提起十四军的熊军长,张贤马上想到了从兵团指挥部里走出来的时候,听到的黄维与胡从俊的谈话。   王元灵并没有说是,但是还是道:“熊军长与共军头目陈赓当年在黄埔军校的时候,据说关系非常好,这一次围住我们的共军就有陈赓的部队,他的参谋长被敌人俘虏又放了回来,听说还带来了陈赓的亲笔信,劝熊军长率部投降,但是这件事还是被黄长官获息,已经将之软禁了起来!可是,这件事还是令很多人活动了心思,第十军里就有人向我打听有没有认识得共军首脑!呵呵,我也实话实说,我还真得没有认识共军首脑。可是没有想到,原来阿贤会有共军首脑的朋友,而且他的这个朋友还会亲自写来这封信!”   杨涛的脸色显得十分难看,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王元灵的所指,只是还作着沉思之态。   张贤却显得很是平静,一句话没有说,站在杨涛的身边,静观着杨军长的表情。   王元灵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军长,又接着道:“我把张义放了回去,告诉他阿贤不在双堆集,同时又答应他,这封信我会转送给张贤的。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并且向我保证,只要我们十八军里任何一支部队有这个意思,他都非常愿意跑腿。我也没有答应他什么,只是说我们会考虑一下的,如果有了结果自会与他联络!只是,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也不敢自作主张,毕竟我们十八军的这两个师是情同手足,必须要同进同退,否则便成了跛脚了!”   杨涛抬起头来,已经镇定了许多,反问着王元灵道:“王师长,依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王元灵道:“这的确如刘兴华信里所说的一样,是我们十八军的一个机会,我们可以乘机与共军讨价还价,让他们给我们一个名义和地位,必须保证我们十八军的完整,只有这样才是对大家最有利的,也可以保住我们十八军的光荣。其实无论是跟着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大家都是中国人,我想,到时候也就无所谓了!”   杨涛沉默了片刻,转过了头来,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张贤,问道:“阿贤,你看王师长的建议如何呢?”   张贤怔了怔,从杨涛闪烁无常的眼神中,他仿佛是看到了军长深藏着的决心,当下毫不犹豫地答着:“我完全听从军座的决定!”   张贤的话,使本来有些动心的杨涛军长又坚定了起来。   听到张贤如此响亮的回答,杨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一脸正色地面对王元灵,十分严肃认真地道“王师长,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了!你也不想想看,我们第十八军,从当年在江西围剿红军开始,便与共产党打了几年的仗,可以说是结下了血海深仇,共产党一见到我们就会眼红,绝无饶恕之理。便是如今他们能够为了扩大战果接纳下我们,也不可能会让我们保持平等,定然会在以后找机会收拾我们的,这方面他们的作为十分阴险,经常是卸磨杀驴!你看一看高树勋的部队吧,说得好听是起义,到后来他们不都又以阴谋叛乱的罪名被夺了权吗?”   听到杨涛如此一说,张贤马上又想起了在南京时于长乐告诫过自己的话,当下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呀,就算他们一时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到时候也会相方设法地把我们瓦解掉,他们要的是我们的士兵,而并不是你们这些带兵的人!”   听到杨涛与张贤的话,王元灵已经知道了这两个人的意思,仔细想一想张贤的话,的确也非常在理,虽然他还有些不甘心,但是此时也只能随着服从这两个人的决定,正如他自己所说得一样,十八军的这两个师是密不可分的,大家都是手足兄弟,无论缺少了哪一个,都会有断足之感。   在沉吟半晌之后,王元灵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好吧,既然你们两个都反对,那就只当我没有说过,我以后也不会再提起这个问题!”   看到王元灵已经回心转意了,杨涛也很满意,却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两个人道:“这件事只我们三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再传将出去,尤其是不能传到黄维与老胡的耳朵里去!”   张贤与王元灵都明白杨涛的话意,同时也明白这件事一旦传到那两个人的耳朵里去之后可以会有的结果,当下也就一起点了点头。      第七十章 楚歌(一)      在张贤还没有回到自己十一师师部里的时候,吴华已经回转了来,告诉大家张贤回来的消息。其实十一师的指挥部与十八军的指挥部同在一村,也仅仅是一巷之隔,抬过脚便可以跨越过去。所以,当张贤出现在十一师师部院子门口的时候,许多人早已经迎候在那里,就仿佛是在迎候光荣归来的英雄。   门口的警卫早早地便举起了手来敬着军礼,站得比往常还要笔杆条直,张贤走进院子里面,这个土坯墙围起的狭小院落中,马上想起了一片得掌声,却原来是参谋长潘阳临时组织出来的欢迎队。   张贤一阵激动,对着大家以军礼相还,同时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十分感动地对着大家道:“我今天能够回来,就是要与大家在一起同舟共济,在十一师的历史上,只有死在战场上的师长,还没有不战而逃的师长!我张贤不会成为第一个,也绝不会让后任来效仿!我希望这次回来,能够与大家一起杀出重围,再建功勋,不知道大家都有没有信心呀?”   院子里的掌声更加热烈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有!”   所有的人都被张贤的话语鼓动着,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身处在战场之上。   热烈的欢呼声无法打断敌人的炮火,解放军又一轮火炮打了过来,只听得四面里传来的都是巨大的爆炸声,很快便将大家的声音淹没进去。   随着吴华走进十一师的指挥部里,他不由得问着自己的副手:“共军的火炮怎么这么响?”   张贤也有些意外,听着这种爆炸,完全不象是普通山炮或者野炮的动静,那声音并不清脆,却发着闷音。   吴华一声苦笑,摇了摇头,告诉他:“这不是火炮,我们也不知道共军从哪里搞来的新式武器,大家都把这个叫做飞雷,就像是随处乱飞的地雷一样,他们打过来后爆炸得范围特别广!前线的士兵躲都躲不住!”   张贤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对这种武器有了一种印象。边上的潘参谋长却叹了一声,道:“我们有美国的武器,共军肯定也有苏联的武器,这或许就是苏联新研制的一种短炮吧!”   当后来张贤知道,这种飞雷,不过是用铁皮卷着炸药由废油桶当发射器打过来的土炮的时候,他那种初时的疑惑一下子便被无可奈何的失败所代替,心里头虽然很是不以为然,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土共部队的聪明!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发现跟他最为亲密的熊三娃并不在这个临时师部里,熊三娃已经从他身边的勤务兵发展成了贴身的中尉副官,一时没有看到还真有些别扭了起来。   “熊三娃到哪里去了?”他不由得问着身边的吴华。   不等吴华开口,潘参谋长便肯定地道:“这小子一定又跟着陈大兴去抢物资去了?”   “抢物资?”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问着:“抢什么物资?”   吴华与潘参谋长对视了一眼,潘参谋长没有答话,吴华向他解释着:“阿贤呀,你走的这几天里,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张贤自然知道大家的难处,还是顺着他的话问着:“怎么过来的?”   吴华叹了一声,十分沮丧地道:“大家都是在过一天算一天,有一天吃就活一天!你走得时候,我们十一师还有一点食物,比其他几个师要强了许多,可也就是两天后,大家也跟他们一样断了炊!”   “胡长官走的时候,不是安排了兵团的后勤部负责接收空投物资,然后统一发放吗?”张贤不解地问着。   吴华点了点头,道:“是呀,胡长官的安排虽说不错,但是狼多肉少,开始的时候,各军、师、团长们还能管住自己的士兵,而后勤兵站人员也十分负责,甚至于冒险从火线上去收集飘落的物资。但是这样也没有几天,士兵们都饿急了,已经不顾上司的警告,成群结队地到投掷区自行拾取,兵站人员也制止不住!”   张贤点了点头,道:“这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这种事情必须要弹压住,这种时候哪怕是架上机枪打死人,也必须要控制住局面!”   潘参谋长却摇了摇头,不由得道:“说得容易,唉,其实难呀!”   吴华也附和着:“是呀,黄司令官倒是也派了兵去弹压,但是,那些士兵们手里也有武器呀,他们每个人都有枪,根本就不怕威胁!”   “那后来呢?”   吴华与潘阳又对视了一眼,一阵苦笑,却有些感伤地道:“士兵们也苦呀!而各部队的官长又各有私心,还有人专门派人去抢,往往一包东西落下来,就会有成千上百人蜂拥而上,而抢不到的人就会气愤不平,那时间一个个都成了野兽,他们把手里的枪对着抢到的人丛乱射,而稠密的人群应声而倒;他们手中的食物掉下来,马上又会有人不管一切地上去抢,又会有人开枪,这样一来,那个空投场马上变马了十二兵团内部内哄的一个战场,于是每天的空投物资发展到饥兵争食,互相火并的地步!”   张贤的听到这里,心里头气血翻腾,就有如掉进了辣椒桶里一样,又是痛,又是恨,愤然地道:“黄长官为什么不找各部队的长官来协管一下呢?”   “怎么没找?”吴华道:“当然找过了!”   “难道不管用吗?”   “不管用!”吴华道:“许多的团长、营长都认为黄长官是专门向着我们十八军和第十军的,这两个军到底是土木系的直系部队,而他们又是杂牌,所以都觉得黄长官把好的、多的物资留给了我们十八军和第十军,而他们得到的都是不好的、少的东西!”   “黄长官真得是这么做的吗?”张贤不由得问道。   吴华道:“黄长官那个人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为人还算是很正派的,一根筋跑到头,连个人情脸面都不讲的,他就算是偏心,又能偏到哪里去呢?”   听着这话,张贤有些好笑,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在关键的时候,他还是看出来,黄维并不是真得铁面无私,毕竟他曾经作过十八军的军长,所以对十八军尤其有感情,但是明面上做不了,背地里也是向着十八军的。比如从南坪集到双堆集,十八军一直是作为他的中军要部存在着,护卫在他的前后左右,而其他几个军却是布置在十八军的周围,如此一来,在被共军围困的时候,各部队倒是象成了十八军的挡箭牌!   潘参谋长也道:“其实黄长官是有些向着我们,但是这也不能叫做向。我们十八军的军械是较为先进的美制武器,而八十五军的还有很多是日式及国械,空投下来的弹药开始的时候多是些美制武器用的,他们又用不了,还抢了不少过去,于是黄长官要求吴周副司令把那部分弹药交给我们十八军来用,这也并不算过分,为了消平他们的情绪,杨军长还特意把我们军保留的一些国械及弹药给了他们作为交换,便是这样,还是令他们不能满意,还要说黄长官向着我们,真得是贪心不足呀!”   “是呀!”吴华也接着道:“八十五军一一零师背叛我们,才使得我们这么多人被困在这里,他们才是罪魁祸首,还想跟我们来争!”   张贤马上严肃了起来,忽然意识到在十二兵团内部,已经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痕,各部队之间已经不可能真得抱成一团共度难关了!   “那个吴周副司令手下如今只有二十三师一个师,昨天刚刚把大王庄给丢了,他的八十五军指挥部都没有地方去了,还是黄长官找到杨军长商量,让我们腾出了半个村子给他们住进来,难道这还不行吗?”吴华又接着不快地说着。   “怎么?八十五军指挥部也住在我们这里?”张贤又惊讶起来,连忙问着。   吴华与潘参谋长同时点了点头,潘参谋长又解释着道:“其实我们只让吴副司令和他的几个参谋长住了进来,八十五军那么乱,谁知道还有没有共军的奸细呀?你放心,我和吴副师长也商量过了,我们已经派了人警卫村子,不会轻易让八十五军的人随意出入的!”   听到自己的参谋长如此解释,张贤才放下了心来,他也存在着与吴华和潘阳一样得担心。   张贤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道:“大王庄丢了,我们十八军就已经没有凭障了!”   大王庄位于双堆集的西南面,如果共军占领了那里,那么一一八师布防的尖谷堆也就成为了他们的火力范围之内,不用想,下一步共军的目标,肯定是指向那里,那正是十二兵团核心阵地之一!   听到张贤这么说来,吴华与潘参谋长都点着头,同时又告诉他:“师座,你说得这一点大家都已经有了共识,其实在你回来之前,杨军长已经跟黄长官商量过了,准备明天一早,由一一八师负责夺回大王庄!”   听到他们这么一说,张贤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看来,杨涛军长的目力还算是敏锐的,知道哪里是必需要夺占。   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又想起了刚刚开始时的话题,陈大兴跟熊三娃去抢物资,难道也是去参加火并去了吗?当下,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又问道:“是你们默许陈大兴和熊三娃抢物资去的吗?”   吴华与潘阳再一次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犹豫了一下,吴华当先着点了点头,潘参谋长也跟着点了点头。   “胡闹!”张贤不由得怒了起来,经不住地骂道:“你们两个人怎么这么糊涂,别人去抢,你们怎么可以也跟风去抢?难道忘记了十一师的纪律了吗?”   吴华有些脸红,却又振振有词地道:“阿贤,我们十一师的士兵也在挨饿呀!如果真得等着兵站来分,那么我们什么也得不到的!”   “不是还要马肉吗?”张贤反问着:“我们十一师的骡马是兵团里最多的,全部宰杀,再让大家勒紧下裤腰带,也够大家吃几天的!”   “你以为白水煮马肉好吃吗?”吴华也不由得来了气,反问起了张贤。   张贤愣了愣,却无言以对,这其实根本就无需回答。      第七十章 楚歌(二)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的外面传来了一阵的喧哗之声,老远张贤便听到了熊三娃那粗犷高大的嗓音,他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一边大笑着,一边兴奋地在大喊:“哈哈,老白,今天我们的收获可不少呀!……”   “呵呵,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吴华也笑了出来,对着张贤道:“走,我们去看看这个三娃又搞到了什么?”   张贤点了点头,当先地走出临时师指挥部的门,吴华副师长与潘参谋长紧跟在其后。   走出巷子还没有来到村街之上,便看到了一群人正在北面而来,那是陈大兴警卫营的人,两排士兵分列两边,荷枪实弹缓缓行进着,而被这两排士兵保卫着的却是许多挎着冲锋枪,手里提着或者抱着,还有是两三个人抬着的大包小包、纸箱木箱之类物品,有几个箱子上面还盖着张开的降落伞布,不用多想,这些人正是十一师去空投场抢物资回来的人。   熊三娃走在最前面,他并没有拿东西,而是提着枪在前面开着路,此时正与闻声从三十一团过来的白京生团长说着什么,白团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好象在央求他这个小小的中尉官什么事情,熊三娃却大大咧咧地也不知道答没有答应。   在熊三娃的边上,是陈大兴手下那个叫作于得水的班长,他的眼睛很尖,远远地看到了走过来的张贤,用着他那尖锐的河南话喊了起来:“咦,那不是俺们的师长吗?”   这话一出,熊三娃立即转头看向了这边来,双目看清了目标之后,经不住喜得跳了起来,也跟着叫道:“是呀,贤哥回来了,是师长回来了!”说着,再不理会白京生的搭讪,如同是久别父母的孩子见到了爹娘一样,把抢往身后一背,欢呼着张开臂膀向张贤跑了过来。   张贤也已经张开了双臂,笑容挂在脸上一时之间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两个人撞到一起,互相紧紧地拥抱着,又是笑,又是跳,旁若无人一般。   白京生也抢步而来,喊着:“贤哥真得回来了呀!”这一声喊,才将张贤与熊三娃蓦然惊醒了过来,连忙松开了紧抱着的双臂,面对着自己的这个得力团长。   “好呀!”白京生同样得喜不自禁起来,他说出了此时大家心里面的一句话:“呵呵,师长回来了,我们十一师就有希望了!”   陈大兴不知道从哪里冒将出来,也抢身而上,一样得欢叫着:“师长回来了!师长回来了!”就仿佛这天下已经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   张贤却是感慨万分,在这个时候,他真正得觉得自己是作出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回到双堆集,回到十一师,回到自己的兄弟同袍之中,的确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与价值,如果离开了他们,便是自己活着,也将一名不值!   寒暄与客套的话无须多说,张贤在大家的簇拥之下,从村街上走进了师临时指挥部里。   炮火声还在双堆集四面乱响着,时不时的总会有一两枚炮弹落在附近,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鬼被炮火炸飞,人员越是密集,这种可能也就越大,此时地面上的建筑都是不安全的,只有地下的掩体勉强可以抵御。十一师的临时指挥部虽然位于这个大院子里,其实这个院子的后面的院墙已经打通了来,下面挖了一个很大的防炮掩蔽体,走进去光线有些暗弱,还有些憋闷得慌。   喜悦与兴奋之后,对于陈大兴去抢物资一事,张贤还是有些觉得不妥当,当下问着陈大兴与熊三娃:“今天你们得到了多少的物资?”   熊三娃以为张贤会表扬自己,不无自豪地道:“我们十一师抢到了十几箱,还有三箱下来的时候摔开了,里面全是子弹,不过很多都变了形,根本就不能用了,大兴哥充好人送给了十八师!”   “食品有多少?”张贤又问着。   “还没有来得及数呢!”陈大兴回答着:“大概有八九件吧!”   “呵呵,这回不错!”熊三娃接口道:“他们投下来的都是馒头和烧饼,直接就可以吃了,要不是大兴哥用把重机枪架到了高地上,打退了二十三师的那帮混蛋,只怕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了!”   张贤的面容马上严肃了起来,从熊三娃的话语里他已经猜出了现场的惨状,真得就是人为食亡了!当下命令着陈大兴:“大兴,你把这些物资收拢起来,清点一下,一个不许留,送交到兵团后勤部兵站去交给站长!”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熊三娃当先着瞪大了眼睛,叫了起来:“为什么?”   张贤看了他一眼,有些痛心,但同时又十分坚决地道:“这个时候就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我们不希望我们十一师与跟其他师一样,是一支没有纪律的部队。这些物资应该交还给兵站,由兵站统一发放给各部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家能够抱成一团,共渡难关,否则,别等着共军来打,我们自己就已经败了!”   “可是……”陈大兴也有些不甘心,连忙要解释着。   “没有什么可是的!”张贤的摆手,便打断了他的话,果断面坚定地对他道:“以后你们也不许去空投场抢物资,这成何体统?”   吴华、潘阳、白京生等人也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在大家的心里面,都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就这么被张贤的一句话,送回到了兵站,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手里面。   “贤哥!你不能这样!”熊三娃大叫了起来!   张贤不由得瞪起了眼睛,以毫不容人质疑的口气对着他道:“熊三娃,你要是再不听我的命令,我便叫人缴了你的械,先面壁三天!”   熊三娃怔了一下,忽然倍觉委屈,眼睛有些发红,盯视着张贤,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之后才蹦出了一句:“早知道这样,大家还盼着你回来做什么?”   所有的人都看着熊三娃与张贤的顶撞,在十一师里,也只有熊三娃敢于顶撞张贤,因为大家都知道张贤与熊三娃情同手足,再怎么闹下来,张贤也不会把熊三娃怎么样,所以大家都默不作声,同时希望张贤能够收回自己的命令。   张贤也怔了一下,悠悠地道:“我回来是为了要带领大家突围的,为了讨个活路;不是为了看你们因为一口食物而与友军自相残杀的!”   “我们没有跟他们去抢!”熊三娃又叫了起来。   “没有去抢,这些物资你们怎么来的呢?”张贤反问着他。   熊三娃看了一眼,在这个时候,他的嘴有些笨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张贤解释,求援一样地看着陈大兴。   陈大兴连忙道:“是呀,贤哥,我们真得没有去跟他们抢,再怎么着我们十一师人也不能与他们那帮人那么没心没肺的,为了口吃的,便六亲不认了!”   听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振振有词,也不由得不令张贤不信,于是再一次问了起来:“这些物资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熊三娃冲口而出:“是我们的弟兄用命换来的!”   看到他如此激动的样子,张贤知道他一时间是说不清楚的,于是指着他道:“三娃,你不要说了,大兴,你来告诉我!”   “是!”陈大兴点着头,这才道:“我们的确没有参加那几个师的哄抢物资,我们所得到的也的确是弟兄们用命换来了。这些东西并不是落在空投区里面的物资,是随着风飘落到我们与共军交火对峙区里的,没有人敢去取!”   听他如此一说,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交火区,那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方,是双方火力互射的直接战场,其实也就只有一百到两百米的纵深,那些共军挖得土壕又深又宽,最近的地方到国军的阵地也就五六十米,他们一个冲锋就可以跑到。而在这个互无占领的地带却是最危险的所在,两边的阵地上都是用机枪、火力严阵以待着,只要对面有一点得风吹草动,便会大打出手。   一时之间,张贤只觉得心里面梗塞难咽,没有再问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告诉我,为了这些物资,你们警卫营有多少伤亡?”   陈大兴一笑,却很是得意地道:“我们没有一个伤亡?”   “怎么可能?”不仅是张贤,连吴华与潘参谋长也不相信起来。   “是没有伤亡!”熊三娃也跟着道。   “共军会这么好?让你们到战场上白捡东西?”张贤根本不信。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道:“怎么说呢?其实这要问熊三娃,那个阵地上的共军就是没有开枪,我也很奇怪!”   “三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连忙问道。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这才愤愤地告诉他:“我看到雷霆那个狗杂种了!”   “雷霆?”张贤又是一愣,这个名字他已经忘记很久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这才娓娓地讲了出来:“飞机是从西北面开始空投的,因为这种日子里刮得都是西北风,那些东西正好可以顺着风飘到我们的空投区里。哪知道今天没有刮风,那些空军笨蛋们还是这么投下来,所以很多物资都落到了共军的阵地上,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在了交火区里。很多人不顾性命地想去抢,一冲出我们的阵地,那此共军以为他们这是要冲锋,便命令轻重机枪一起开火,当时那一片死得人很多,再也没有人敢过去取!”   “你怎么敢过去呢?”张贤问着。   熊三娃笑了一下,淡淡地道:“这些共军在前沿用高音喇叭喊什么放下武器,重新作人,只要投靠过去,就不杀不辱,还不搜腰包的!我当时觉得与其等着饿死,不如冒个险试试。于是我就没有拿武器,空着手跑到交火区里,对他们大喊:‘我没有拿武器,别开枪!’他们真得就没有开枪,可能以为我是要去投降。等到我走到一个包裹之前,抱起来转身就跑,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又开起枪来,我连忙卧倒。可是那枪只响了几声,我就听到了雷霆在喊:‘熊三娃,我知道是你,别跟我装蒜了,你要是饿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有好吃好喝,还有烟抽!’”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张贤问道。   熊三娃道:“当时听到雷霆的声音,也很惊讶,我怎么可能会被他那几句话就诱惑过去呢?所以我就告诉他:‘我谢你了,共产党的东西我不敢要,怕贤哥回去骂我!’于是他又问:‘张贤还好吗?’我就答道:‘劳你挂记着,他好得很,只是头一直很痛,被你的枪打痛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好!’”   张贤愣了愣,熊三娃也会说些冷嘲热讽地话,他依然记得雷霆拿着自己送给他的枪,指过自己的头。   “然后他不再吱声了,于是我又说:‘雷霆,你要是还记得他的话,就让我把这些东西拿走;你要是什么都不念,我知道你的枪法很好,那就一枪打死我好了!’”   “他呢?”张贤问着。   熊三娃笑了笑,道:“当时他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我以为他是不会放过我了,干脆就从地上站起来,当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抱着那包东西大模大样地往回走。哪知道他在后面又说了:‘三娃,这些物资要拿你就拿吧,就是不拿,到晚上也会有野狗来糟蹋掉的,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过来,不许带武器!只能拿食品,不许拿弹药!’我当时一听这个,心里那个高兴,连忙转身对着他那个壕沟说:‘那我就先替贤哥谢谢你了!’他却道:‘你不要替他来谢我,我这也不是冲着他的面子,只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希望你能明白过来,不要再为老蒋卖命了!’我也忘记了他又说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他允许我去捡空投的物资,心里就十分高兴,所以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来回在战场上跑着。每一包东西我都按他的要求先打开来看,如果是吃的东西我就搬走,如果是弹药我就留在原地,到后来我又找了两个帮手上来帮忙,我又怕他反悔,所以搞得差不多了,就没有再拿!”   听完了熊三娃的叙述,张贤默然无语,雷霆也到达了这个战场之上,那是陈毅与粟裕的华东部队,这说明共军真得准备全歼十二兵团了,黄维司令官当初还认为的十二兵团是个大核桃,刘伯承的部队啃不动的分析已根本不可信。      第七十章 楚歌(三)      对于熊三娃与陈大兴等人从交火区收集来的物资,由于众人的一致反对,张贤最后不得不同意由十一师后勤处统一发放给属下的三个团。其实这点物资,根本就是怀水车薪,就算是送到兵团兵站去,也顶不了多少作用。   但是,张贤还是让人把十一师收集到的东西上报给了兵团兵站,便算是兵站所发。在这个时候,张贤也知道,将令已经无法下达,便是想要重整军纪,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可以揍效的;就算是十一师能够以身作责,服从兵团的安排,把这些物资退回到兵团兵站,其他的部队也不会效法,毕竟生存是第一大计,真要这么办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十一师的人。   傍晚的时候,胡从俊在杨涛军长的陪同之下,亲自来到了十一师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一八师的师长王元灵。   “呵呵,长官过来是视察?还是有什么任务?”一见面,张贤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知道,此时的胡从俊实际上是整个十二兵团的真正指挥者,作为指挥官,他要考虑的事是方方面面,多得不得了,既然专程过来找自己,而非是要自己去面见他,定然有着非常的情况。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你算是说对了,我这次既是视察,也是有任务给你!”   “那你是先视察还是先派任务?”张贤问着,作为老部下,他与胡从俊之间已经到了心心相映的地步。   “我们一边视察,一边说吧!”胡从俊建议着。   张贤点了点头,把师部里的工作对着吴华副师长交待了一下,陪同着胡从俊先检查自己十一师的阵地。   十一师的阵地,是整个十二兵团的核心阵地之一。十二兵团在双堆集部置了两个核心阵地,便是以南北两座高耸出来的土堆为依托,南面的尖谷堆,由一一八师驻守;北面的平谷堆,则有十一师负责。这两个土堆虽然不高,但是在这片广袤的平原地区,却显得鹤立鸡群,站在土堆之上,四下方圆十几里都可以尽收眼底,而视野所及,火力几乎可以全部覆盖,是一个绝佳的阵地所在。   尖谷堆,是双堆集南面的屏障,由一一八师坚守,因为那里四下里是一马平川,也几乎是无险可守,不过,王元灵师长就在那里,依照着当初南麻的情况,在四面布置了连片的碉堡,组成了碉堡阵地,又在碉堡之前,学着共军的样子,围着尖谷堆挖出了一条宽两米,深两米的壕沟,这就好象是古代城市的护城河,很得胡从俊的赞赏。   相对于尖谷堆,平谷堆的地形却要好了许多,平谷堆的西面紧邻着一条叫做黄沟的小河,这条河有水的地方虽然只有十五六米宽,但却成为了平谷堆的天然屏障。在十一师于平谷堆部阵之初,张贤便利用了这个高堆与黄沟的交错,在河沿两边预设渐次堡垒阵地,共军从西面攻来,必要突破两道防线,最难过的就是黄沟东岸的连片地堡,这些地堡与碉堡不同,十分隐蔽,加上平谷堆上重武器的火力强射,一起构成了密不透风的一张无形火网。而最令胡从俊感到满意的地方,张贤也让人围着平谷堆挖出了一条宽大的壕沟,所不同的是这些壕沟里被从黄沟河中引来了河水,河水所及齐人多深,真真实实地成了护城河。   胡从俊一边视察着平谷堆的阵地,一点连连点着头,来回走了四五遍,又把一些他认为要加强的所在指了出来,同时对着杨涛道:“平谷堆与尖谷堆两处阵地都很不错,但是杨军长,你要重点考虑一下这两处阵地的连接处,如果被共军分割切入进来,那么就不好了!”   张贤与王元灵同时点着头,胡从俊说得的确是一个存在的问题,此时的平谷堆与尖谷堆相距虽然只有三四里远,但是如果真如胡从俊所说的那样,被共军从中穿插进来,那么平谷堆的南面,与尖谷堆的北面将会同时受敌,而这两个阵地的连接处因为是十一师与一一八师互相倚背,相对安全,故而在当初布置的时候就有些薄弱了。   听到胡从俊指出这个问题,杨涛也点了点头,抬头正看到西面有一个土地庙,正处于平谷堆与尖谷堆中间,当下命令着张贤道:“张师长,你从十一师里抽出一个连的兵力,布置到那个土地庙附近,加强你们与一一八师的联络,莫让共军从西面攻破!”   张贤也看了看那个土地庙的所在,正临着黄沟,却是这个连结处西面的屏障,如果敌人从西面过来,想要插到尖谷堆与平谷堆之间,就必须要突破那个土地庙。当下连忙点着道,一口应承着:“是!”   胡从俊又转了一圈,说了些别的事情,这才对着杨涛道:“老杨,明天大王庄一定要夺回来,大王庄是尖谷堆阵地的前哨,大王庄一丢,接下来共军一定会攻打小王庄,然后就会是尖谷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知道!”杨涛应答着,同时告诉他:“我已经安排了一一八师的三十三团为主攻。三十三团可是我们十八军的老虎团呀,以这一个团的力量应该可以拿下来。”   胡从俊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对着杨涛道:“如今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以前了,我们的战斗能力要打些折扣的!”   王元灵与张贤闻之一怔,随即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胡从俊的确也没有说错,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部队,指望他们来打硬仗,确实有些牵强。   胡从俊转身面对着张贤,这才道:“张师长,从你们十一师里也抽出一个团来,协助三十三团拿下大王庄!”   张贤点了点头,当即回应道:“好,我把三十二团抽出来,如今这个团是我们十一师的预备队!”   “好,就这么定了!”胡从俊同意了。   杨涛还是皱着眉头,又建议着道:“钧座,我还是坚持我们应该马上突围,这样呆下来实在就是守死!”   胡从俊转过身面向着杨涛,这一回,他没有很快的回绝,只是点了下头,道:“你的这个意见我和黄司令都会考虑的,我们迟早是要突围的,但要掌握时机。如今我们还要从大局着手,不能盲动!”   “大局?大局?”杨涛不由得一声冷笑,嘲讽地道:“我们十二兵团被困在这里,就是因为黄司令要从大局着想,按着上峰的命令往敌人的包围圈里钻!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哪里还有大局呀!”   胡从俊不由得崩起了脸来,不快地问着:“杨军长,你怎么这么没有信心?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够令属下们有士气呢?”   “士气?”杨涛又是一声嘲笑,道:“如今大家的士气都已经被消磨完了,钧座,虽然国防部不出一声,但是如今上到我这个军长,下到马夫伙夫,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援军不就是那个杜聿明那三个兵团吗?一个已经被打散了,还有两个被共军包围在了永城,南面的李延年部离着我们也只有八十公里,但是死活也冲不过共军的阻击阵,如今我们就是一支孤军,在这里只能是干干等死!”   听到这个话,胡从俊的表情马上严肃了起来,转头问着张贤:“张贤,这些消息都是你告诉杨军长的吗?”   张贤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杨涛,还是摇了摇头。   王元灵却在旁边接口道:“钧座,你不要错怪张贤,这些消息都是共军透露的!”   “共军透露的消息?”胡从俊有些莫名其妙。   王元灵解释着道:“共军在前沿用高音喇叭反得宣传,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无线电广播里也不停地宣传,我和杨军长都有收音机,许多消息从国防部得不到,却可以从共军的广播里得到。尽管他们的话也不见得都是真的,但是如今看来却也八九不离十!我们想听却又怕听。”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坚决地道:“不行,共军的广播不能听,要把所有的收音机收上来,不能让大家听任共产党的蛊惑!”   王元灵又摇了摇头,道:“没有用的,杨军长已经下过了这种命令,不允许大家收听。但是挡不住呀!我们没收了下面官兵的收音机,可是消息还是从通讯人员的嘴里传了出去。通讯人员手里有机器,我们总不能没收吧?却又禁不住他们偷偷的听!”   “这种事还是需要深查!”胡从俊当机立断地道:“查出一个来,以通敌之罪就地正法,先杀一儆百,我就不信禁之不住!”   王元灵与杨涛面面相觑,没有再答话。   张贤看着自己的这个长官,虽然他的表情依然坚毅如常,但是张贤却知道,这种禁令根本就是无计于事的,此时的十二兵团已经是处在了四面楚歌之中。   ※※※   胡从俊又说了些别的事情,却在最后准备回转小马庄兵团指挥部的时候,要求张贤送他一程。小马庄离着双堆集也不过三四里地,大家都明白,胡从俊实际上是有什么事要与张贤说。   从双堆集出来,胡从俊便打发着自己的副官与警卫先行,张贤也识趣地将熊三娃打发了回去。两个人在村外一棵被炮弹炸得只剩下了树桩的大树下席地而坐,胡从俊望了望已然西冲而去的夕阳,却是满是感慨,悠悠地问着张贤:“阿贤呀,你知不知道,当年项羽跟刘邦决战的垓下战场,就在这附近!”   “我知道!”张贤平静地道。   见张贤毫无表情,胡从俊却是叹了一声,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感触:“呵呵,如今想一想我们,真得跟当年的霸王项羽处境相同呀!”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于是毫不迟疑地道:“钧座敬请放心,我张贤宁可做项羽,也不做刘邦!”   胡从俊怔了一下,稍稍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当年韩信用十面埋伏之计也没有困死项羽,他还是只身带着数十骑冲出了重围,但是却自觉得无颜去见江东父老,这才拔剑自吻在乌江北岸,所以李清照才有诗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张贤直视着自己的长官,忽得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难以察觉地悲哀,但是随即他又淡定了下来,把话题一转,告诉张贤道:“阿贤呀,你知道那天在南京老头子为什么召见了我这么久吗?”   张贤一愣,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细雨绵绵的晚上,他与于长乐打着伞在总统府外等候胡从俊的情景。   胡从俊不等张贤回答,自顾自地道:“那天老头子跟我说的话其实并不多,与我一起被召见的还是宋希濂将军,他请我们吃了一顿晚饭,作陪的还有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林蔚以及他的儿子蒋经国,吃完饭后,他又招呼我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哦?不知道是什么电影?”张贤好奇地问道。   “《文天祥》”胡从俊告诉他。   “文天祥?”张贤不由得一愣,这个名字承载着多少中国人的精神与不屈!   胡从俊点了点头,经不住缓缓地念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贤也不由得自言自语着。   胡从俊仿佛不觉,又接着道:“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了很晚,其间老头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我却觉得心里如同装着一座山一样得压抑。看完了,老头子只说了一句:‘我先去休息了,你们慢慢谈!’然后伛偻着身形走上楼去,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老头子真得很可怜!”   张贤没有说话,的确,这个时候的蒋总统是很可怜的,面临的是即将来到的身败名裂,可是此时正在双堆集恶战之中的国军将士们,不是更加可怜吗?      第七一章 王庄(一)      在张贤的印象里,胡从俊一直是一个意志坚强,不拘言笑的人,很少在别人的面前表露自己的内心,便是偶尔几次也是当着象张贤这么心腹的知己发发牢骚,张贤都可以数得过来。就算是那个时候他的情绪低落,也没有象今天这样得悲观过,看来,胡从俊也在准备为自己的后事谋算了!   “钧座,其实刚才杨军长所言还是应该考虑一下的!”张贤提醒着他,同时道:“第十军的覃军长也同意突围……”   胡从俊摆了摆手,阻止他再说将下去,这个时候,四面的炮火声更加密集,隆隆得响成了一团,张贤知道,每当黄昏的时候,共军都会这么打上一通乱炮,这其实是在为他们晚上的攻夺作准备。白天里,这些敌人都蛰伏在日头之下,一旦到了夜里,他们就会如同鬼魅一样倾巢而出,尽管十二兵团的国军们百倍得小心,还是会被对手一点点的吞噬掉,他们所控制的区域越来越少,生存的空间也越来越窄,已经达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听着解放军炮火的攻击,胡从俊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在很多的时候,危机与威力越多越大,人反而越是清醒,他就是这种人。   “突围是必须的!”胡从俊向张贤作着解释:“但是还是那一句话,这还要看时机!上面也有上面的难处,我们十二兵团虽然重要,但是杜聿明那边也很重要,如果我们单独突围,可能会给他们那边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张贤点了点头,胡从俊说得是实话,如果十二兵团不在了,那么共军就肯定可以全力以赴地来对付杜聿明集团,那个集团可是三十万人,接近于十二兵团的三倍。按国防部的想法,他们还是希望十二兵团能够在双堆集坚守,以吸引住共军的部队。可是,如今国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哪里还有可以调来的援军?国防部冀希望于杜聿明集团能够向东南突围与十二兵团汇合、冀希望于蚌埠附近的李延年兵团能够打退敌人的阻击向北挺进、甚至冀希望于桂系的张滏兵团能够出兵阜阳以威胁共军的侧背……,等等等等,这些方案也好,讨论也好,对于十二兵团来说,实际上都只是天方夜谈,根本就无从说起了。   “说到突围,我还是担心呀!”胡从俊又接着道:“只怕到时候真得跟廖耀湘一样,到时部队都无法掌握,败得更快!”   张贤知道他指得就辽西会战中,廖耀湘兵团覆灭的经过,那场败亡不过是刚刚过去,却给许多国军将领的心里已然造成了阴影。   张贤有些无奈,还是提醒着他:“钧座,您还记得当初我跟您提到过的一句话吗?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关键的时候,必须要舍末求本!”   胡从俊怔了怔,想了起来!他沉吟了半晌,抬起头看着张贤,问道:“我听你的话意,你对冲出重围好象很有把握?”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如果说在我去南京治病以前,我的确是很有把握;可是现在,我却已经没有把握了!”   “此话怎么讲?”胡从俊不明白地问道。   张贤道:“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上一次我已经窥探到了共军的一处薄弱环节,所以认为以我们十一师的一师之力,完全可以打开一条通道杀将出去,当时我也向杨军长作过建议,要求他不要再顾忌其他部队,而由我们十八军独自突围。但是,杨军长思忖再三,认为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没有同意。如今,又过去了几天,那个薄弱之处只怕已经被共军堵上,就算我们想冲,可能也冲不出去了!”   听着张贤的话,胡从俊愣了愣,又有些不甘心地道:“或者共军并没有发现那处薄弱环节呢!你指得到底是哪里?”   张贤这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就是双堆集的西北面的周村与顿庄!”   “那里?”   张贤点了点头,悠悠地道:“对,就是那个方向。显然刘伯承的兵力也很紧张,他们把重点放在了东、东南和南面,是为了防止我们向这几个方向突围,这几个方向离着津浦铁路与蚌埠最近;北面与西面相对来说要稍弱一些,但是最弱的是西北面,因为我们如果往这个方向突围,便有些南辕北辙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张贤又接着道:“可是如今的情况却有一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张贤道:“我发觉陈毅的匪军也有一部,转入到了我们这个战场,也就是说他们的兵力加强了。”   “哦?”胡从俊也怔了一怔,却又有些不解,问道:“你是怎么发觉的?”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当下把熊三娃发现雷霆出现在双堆集西北阵地的事情说了出来,讲完全,他肯定地道:“显然敌人也觉出了这个方向上的薄弱,钧座,你也知道,雷霆是陈毅、粟裕敌部的,与刘伯承、邓小平敌部是不同的部队,这一次他也出现在这里,这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么就是,共军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对准了我们,他们集中了力量,想要把我们先行消灭!”张贤缓缓地说着。   胡从俊听着,就仿佛是如同被针扎了一样,面目蓦然扭曲了一下,转而又平静下来,不屑地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贤怔了一下,看到胡从俊如此从容,也倒符合他的性格,看来,他早已经有了最后的打算,当下下意识地问着:“钧座,您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总统的特许,他允许十二兵团可以随时突围?”   胡从俊不由得一怔,睁大了眼睛瞪视着他,并没有回答,反而是反问着:“你怎么会这么猜呢?”   张贤不由得一笑,道:“以钧座的性格,向来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没有总统的特许,您不会到现在还如此镇定!”   胡从俊听完,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却也没有摇头,只是指着张贤骂道:“阿贤呀,人家都说你是个小诸葛,我看你真是个精明透顶的家伙,是不是连眼睛毛都是空的?”   张贤也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所猜不假,只得如实相告:“其实这也不是我第一个猜出来的,是我那个同学于长乐!”   “你那个同学?”胡从俊马上想起了南京见过的那个军务局的小个子军官。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也道:“我知道此事不宜乱说,钧座之所以没有通告给杨军长他们,自然有您的用意。但是我还是想提醒您一下,如今我们是越早突围越好,只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挥了挥手,道:“什么时候突围,我自会把握的,怎么也要等到看看明天的大王庄之战的结果,如果能够顺利夺回来的话,就说明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还可以支持几日;如果真得夺不回来,那么我们十二兵团也就真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张贤不由得一声叹息,在这个时候,他分明看得出来,胡从俊还没有死心,还想着能有翻身的机会!   ※※※   果然不出张贤的预料之外,大王庄的战斗从一打响便异常得激烈起来,这一个小小的村庄,几乎成了整个双堆集国共双方殊死决战的缩影。   早在十二月三日,为了迅速解决双堆集方面的十二兵团,解放军淮海战役的总前委最终还是决定把留作总预备队的华东野战军的两个纵队,并华东野战军特种兵纵队的一部调至双堆集,就是要尽快啃下黄维这个硬核桃,然后才能腾出兵力,全部身心得来对付北面的杜聿明集团。   十二月四日,华东野战军的增援部队赶到了双堆集地区,随即便配合着中原野战军对双堆集的四周展开了猛烈的攻击,经过三天的奋战,解放军先后攻占了李圩子、李土楼、小周庄、宋庄、马圩子等原国军占领的村落,这些村落组成的是双堆集地区最外层的防御体系,这些村落的丢失,实际上就等于十二兵团被剥掉了最外面的壳。   在把战线推到十二兵团纵深防御阵地后,各路解放军又采用“以战壕对战壕”,“以堡垒对堡垒”的策略,组织起成千上万的民工与士兵们一起,进行工程量浩大的土方近迫作业,昼夜施工,挖掘出千陌纵横、宽大得可以跑马的许多壕沟,就像是一道道缚龙之索,已然牢牢地将黄维的十二兵团捆住。其后,四周围攻的解放军又紧缩包围圈,采用步步为营的蚕食战术,逐庄逐村地进行攻击,每攻占一个村落,便巩固一个村落,便是在这样的战斗中,又陆续攻占了后周庄、沈庄等十多个村庄,一直推进到了双堆集的跟前。   大王庄位于双堆集的东南,两地相距不过两里地的样子,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而这个村子离着一一八师驻守的尖谷堆已经不足一里地了,根本就是十二兵团核心阵地的门户,解放军夺下这个村庄之后,便可以使十二兵团总指挥部,及尖谷堆、平谷堆的核心阵地全然暴露在其炮火之下,便是第十八军稍有一点的地利之优,也尽数葬送。   守大王庄的原是八十五军二十三师的两个营,在也就在张贤随着胡从俊再进双堆集战场的时候,被解放军尽数全歼。   此时的大王庄,已然成了决定十二兵团生死的最后一道关口。      第七一章 王庄(二)      十二月十日一早,在杨涛军长的亲自指挥之下,一一八师三十三团便集结在尖谷堆之下的阵地上,这个三十三团,原也是第十一师的部队,在当初武汉整编的时候,为了加强一一八师的战斗力,胡从俊裁撤了一一八师的另两个团,而把十一师的三个团中,调出了这个三十三团去一一八师,成为该师的主力团。在后来的恢复三团制后,这个团也就再没有调回十一师。   为了拿下大王庄,杨涛军长将十八军的所有炮火集中了起来,由他统一部署,以强有力的火炮优势直击大王庄村,顷刻之间,便将整个村庄化成为了一片火海。   此时,解放军在夺下大王庄之后,中野一纵的王勇司令员马上命令钱雄风的第二十旅的五十九团进驻。这个村庄内原有八十五军构筑的许多密集繁杂的堡垒工事,这个时候倒是成为了二十旅五十九团可以借以据守的屏障。   在隆隆的炮火声里,国军三十三团首先发起了冲锋,中野五十九团沉着应战,但是毕竟失去火力优势,很快便丢失了村子西面与北面的阵地,于是战斗也很快便进入到了惨烈的巷战之中。但是这一次的巷战,却是出奇得艰难,每向前推进一步,所负出的代价已然超出了十八军里众人的预料之外。   打到中午的时候,杨涛军长终于决定动用了十一师的三十二团,当张贤来到杨涛设在尖谷堆附近掩蔽指挥室里的时候,杨军长面无血色地告诉他:“三十三团快打光了!”   张贤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   “如今我们是在与共军逐屋逐巷地在争夺!”王元灵也很无奈地告诉张贤:“没有想到,这些共匪们都这么得不怕死,三十三团的团长和副团长已然阵亡了,三十三团只剩下了两个营长带着几个残破的连在勉力应对!也只是占领了半个村庄!”   “这一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能够再放弃了!”杨涛倒是显得十分坚定,十分果断地对张贤道:“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大王庄拿下来!”   张贤点了点头,完全理解此时杨军长的心境,他仔细想了一会儿,问道:“大王庄有多少共军?”   “两到三个团的样子!”王元灵肯定地道。   也只有这么多的兵力,才可能完全阻挡住三十三团的血拼,对于共军的人海战术,张贤早就有了耳闻。   “好!”张贤马上答着:“我这就安排三十二团顶上去!”   ※※※   三十二团早已经准备就绪了,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为了大家能有一个力气打这个硬仗,张贤特意安排三十二团吃了一顿午饭。这些日子以来,十一师所有的官兵,包括张贤自己在内,从来都是一天两顿饭的,三十二团能够在中午吃顿饭,对于其他两个团来说都有些眼馋,但是他们都知道三十二团是去要执行重要的任务,许多人可能在这顿饭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所谓的午饭,其实也并非什么好东西,还是被大家吃得已经很厌的白水煮马肉,只不过这一次,张贤大发了慈悲,让大家可以敞开肚皮子来吃。   熊三娃眼睛红红地回到了张贤的十一师临时指挥部,却是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贤哥,我想跟着三十二团去打大王庄!”   张贤正与副师长吴华商量着什么,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愣小子,经不住问道:“三娃,是不是又去见你大哥熊开平去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熊开平此时是三十二团的团长,自然是要带兵出征的。   “呵呵,熊团长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么不高兴?好象是哭过了一样?”吴华也笑着问着他。   熊三娃道:“我大哥要我好生地跟着贤哥,如果他回不来了,要我照顾好我嫂子和我的两个侄子!”   张贤与吴华面面相觑,显然,熊开平对熊三娃留了遗言,作为团长,他当然十分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我要跟我大哥一起去大王庄!”熊三娃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吴华问着。   熊三娃道:“便是我死,我也要保护我大哥,我嫂子不能没有丈夫,我侄子不能没有爸爸!”   吴华刚刚还挂着笑的脸此时也凝固了,他忽然也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老婆也孩子!而同时想到这些的还有张贤,如今,他也是有着身家的人,并非当初从军时一无牵挂!   “三娃,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先给我送到小马庄,亲自面呈给胡长官!”张贤最终还是没有同意熊三娃的请求,而是用这种极不高明的手段支开熊三娃。   熊三娃有些不快,明知道张贤不让自己去大王庄,还是嘟囔着:“这种事你派谁不能去呀?”   张贤却认真地道:“别人代替不了你,胡长官也只认得你!”   熊三娃很是无奈,只得拿过信,转身跑出了十一师的指挥部。   ※※※   熊开平带着三十二团进入大王庄里的时候,村子里的激战还在进行着,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到处都是烟雾弥漫,到处都是国共双方的尸体!这里根本就已经是一片得废墟!   这个地方让众人马上想起了蒙城外的黄家庄,黄家庄的战斗至今都令十一师里上上下下的官兵们心悸不已,虽然在最后他们夺得了胜利,但是每每想到黄新远那双坚毅而又视死如归的眼神,便令熊开平、沙长海,乃至姚昱等人不寒而栗。黄新远被活捉后,由张贤亲自下令枪决,当时很多人都在场。而三十二团,黄新远做过这个团的团长,张贤也做这个团的团长。   在刚刚进入村子里的时候,熊开平见到了一一八师三十三团的一个营长,这个营长正带着一批伤员准备退回到尖谷堆去,向他通报了村子里面的情况。   此时,大王庄里国共双方的部队已经处于了互相的绞杀之中,村里面许多院落都在相互争夺之中,虽然说是国军已经占领了半个村子,实际上这个村子里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依然是棋鼓相当的局面。   “熊团长,你们来得太及时了!”这个营长告诉熊开平:“敌人已经有一个团增援了过来,我们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哦?”熊开平不由得一愣,连忙又问着:“这个村子里到底有多少的敌人?”   这个营长想了想,还是如实地道:“看样子,应该和我们的兵力差不多,三个营左右!只不过现在,敌人的这三个营可能也快打没了!”   听到这个话,熊开平这才放下了心来,在来的时候,他还担心敌人的兵力过多呢!   当即,熊开平与副团长沙长海商量了一番,将三十二团兵分三路,从西面由北、中、南三个方向往东打进,一间屋舍一间屋舍地清理,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争夺。熊开平与沙长海带着三十二团指挥机关,跟在姚昱第一营的后面进入村子,很快第一营便与一股共军遭遇,这股共军是从东南面过来的,显然也是他们的援军。   马上,原来就未停歇下来的枪炮声中,又添加进来更加激烈的枪炮声,机枪、冲锋枪、手榴弹、枪榴弹、掷弹筒、火箭筒、火焰喷射器以及六零迫击炮、七零战防炮等近战武器纷纷响起来,也分不清哪里哪处传来的哪种武器的声音,这就好象是狂风骤雨一般,令人觉得自己就仿佛是一叶小舟,置身在了波涛汹涌的无边怒海之中,连个岸都看不到,只剩下了恐惧的颤抖与痛苦的呻吟。双方的重炮也没有一点儿的停歇,炮弹如雨一样倾泻而下,炸下来时,人的断肢残体连同着泥沙石块一起飞上了天去,整个空气中弥漫着呛人耳鼻的硝烟之味,还有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这根本不是人间,而是一片炼狱!   前面的战斗越发得凶险起来,枪声忽然有些停顿,熊开平与沙长海都有些纳闷,沙长海自告奋勇地要去一探究竟,姚营长的传令兵回来报告着,一营与敌人已然近身相搏,双方正在拼刺刀,而敌人的援兵正源源而来,请求军部里以炮火支援。   熊开平马上接通了杨涛军长的电话,向他报告着村庄中此时的战况,并要求炮兵以炮火截断并封锁共军援军的进入。杨涛军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其实他也有很多的难处,虽然十八军所拥有的大炮不少,但是许多大炮已经没有了炮弹,十八军所剩能用的炮弹也寥寥无几,无奈中只好将八十五军的炮弹一并调来,毕竟此战关系到了十二兵团的存亡,便是吴周副司令官也知道其中的要害。仗打到此时,也必须要进行下去。   很快,尖谷堆那边打来的炮火便占据了上风,果然如熊开平所期望的那样,封锁住了大王庄东南方向共军援兵的进入,他知道这个时候是发起总攻的时机,必须要乘着此时自己所占据的优势,一鼓作气拿下这个村庄,否则等炮火打完,共军的援军上来,再想攻下这座村庄,定然更加得艰难。   熊开平下达了冲锋的命令,四下里马上响起了凄厉的冲锋号声,随之而起的便是一片的喊杀之声。   “老沙,你负责在这里指挥联络,我亲自带一个连去增援一营!”熊开平命令着沙长海。   沙长海愣了一下,马上接口道:“团长,还是你在这里负责指挥吧,我去!”   熊开平却摆了摆手,有些歉疚地道:“老沙呀,每一次的这种事都是你去,我这个当团长怎么也要以身作责一回了吧!”   “这不一样!”沙长海连忙道:“你是团长,我是副团长,我牺牲了倒没有什么,万一你有个什么不测,我们三十二团怎么办?”   熊开平却摆了摆手,指着他骂道:“老沙,你怎么这么一副乌鸦嘴?每一次你去也没见到怎么样,我出去一回就有事了?再说,正因为我是团长,所以更要亲历亲为,以鼓舞大家的士气!”   看到熊开平已经铁定了心,沙长海知道自己是无法劝动的,只得点头答应了。      第七一章 王庄(三)      熊开平攻击的命令下达得十分及时,三十二团三个战斗营平稳地向村里推进着,很快便占领了村子的绝大部分地方,将守军压缩到了村子东南角的几处院落里。此时,说是院落,实际上就是一片废墟,几乎所有的土墙尽皆倒塌,几乎所有的屋舍也尽摧毁,只能从满地的土坯与染红的残壁处还能够看出这个村庄与院落的轮廓。   熊开平带着一个连赶到了第一营攻击的位置,此时这是几片连在一起的院落的废墟,姚昱营长正亲自带着一个连的人伏于废墟之外,与废墟中的解放军进行着互射,双方轻重机枪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对手也利用倒掉的砖墙构成四面的防御,阻止住了这个连进一步的攻夺。   本来,在巷战与屋舍的争夺战中,三十二团还带着几步火焰喷射器,当初在黄家庄的战斗中这种武器发挥了十分关键的作用,所以在开始的时候的对峙战中,三十二团利用这种可以喷火的武器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可是随着燃料的燃烬,火焰喷射器也成了一个烧火棍,再没有任何作用。续添燃料也已经不可能,因为很久以来,大家的补给都成了问题,更不要说这并不重要的火焰放射器的燃料了。   在失去了火焰喷射器的武器优势,三十二团的进攻马上便显得艰难了起来,往往为争夺一个院子,而大部兵力被阻其后,反复地冲杀,直到近身的肉搏,损失若干之后,才能拿下一处院落。这种战斗其实对于三十二团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他们都是处于守的位置,而这一次却是一反常态,他们处于攻的位置,许多人还真得有些不适应,因为负出的代价自然不小。   解放军的反击也是异常得猛烈,便是失去了一处院落,他们同样会再组织起一个班、一个排,甚至于是一个连,不顾生死地再一次冲杀进来,就在这些断垣残壁间,以冲锋枪、轻重机枪、手榴弹等武器短兵相接,展开拉锯战。所以一个院落往往要经过国共双方多次的易守攻防,一直打到双方都筋疲力尽,还不弃不舍,然后抱在一起同归于尽!   熊开平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三十二团要力求做到的必须要在天黑之前拿下整个村庄,同时还要做好防备敌人再一次发动夜袭的准备。这个时候,共军方面之所以如此顽强,其实也是在盼着天黑。天黑之后,这片战场必定会成为他们的天下,他们已经把壕沟从远远的地方挖到了大王庄的外围,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杀进村里!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动,局面将越来越不利于三十二团的行动。   刚才还隆隆作响、连成一片的炮声此时正渐渐地稀疏下来,熊开平知道尖谷堆那边的炮兵可能要把炮弹打完了,他的心里越发得焦急起来。   “姚营长,你带两个排,从侧面绕过去,先解决掉这个院子后面的敌人!”熊开平命令着姚昱。   “是!”姚昱点了点头,带着一些人从这个院子的侧面过去,他非常明白熊开平的意图,熊团长这是想先肃清这个挡住去路的钉子周围的敌人,使之孤立后,再群而攻之,必定可以一举成功。   为了能够让姚营长顺利得拿下后面的院子,熊开平命令一个排长带着一个排的兵力佯作进攻的样子,以吸引院子里坚守的共军火力。他很是奇怪,打了这么久,这个院子里的共军火力不见有丝毫得的减弱,反而愈打愈强了起来。   很快,那十几个佯攻进去的国家士兵又被猛烈的机枪扫退了回来,而那个带队的排长却向熊开平报告着:“团长,这个院子里好象有敌人的指挥机关!我看到在边上的那个小屋附近有他们的发报天线!”   一听到这个话,熊开平不由得一怔,如果真得如同这个排长报告的一样,那么这里肯定是敌人驻守团的团部,要不然这里也不会如此得难打。他略一思索,转身命令着这个排长:“去把你们营里的所有的掷弹筒与榴弹集合起来,给我用榴弹来打!”   这个排长应声而去。   而也就在此时,熊开平明显得听到这个院子的后面传来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那显然是姚昱带着人解决了那边的地堡,所发出来的炸药包或者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随着爆炸声响之后,烟尘冲天而起,随即那边的机枪声也哑了起来。   院子里的守军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个人影快速地从一间半倒塌的屋子里蹿出来,敏捷得如同兔子一样奔向了后院。   随着这个人影的移动,这边的国军士兵们的枪声也随之而起,追着那个人打出一串的子弹。这个人只一钻,便又消失在了滚滚的烟尘里。   “三娃?”当看到那个跑出来的背影时,熊开平不由得暗呼了一声,但随即看清那个身着的共军的军装,却又不由得哑然而笑,熊三娃此时正在平谷堆那边跟在张贤师长的身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人影又再一次出现,依然敏捷迅速,可是却正面对着自己,尽管他满脸的泥土,但是熊开平还是一眼便看清了他的相貌,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个人长得简直与熊三娃一般无二!他蓦然想起来,听熊三娃曾经告诉过他,他的二弟熊二娃已经加入了解放军,并且还改了一个名字,叫做熊革命!   这天下难道真得有这么巧合的事?这个正被自己要攻陷的堡垒,竟然就是自己的二弟在驻守之中吗?这世上不会有长得这么相象的人,这个人除了熊二娃,又会是谁呢?   ※※※   熊开平的直觉并没有错,那个跑出去又跑进来的人正是熊革命,毕竟是兄弟情深,令熊开平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被连发地子弹追射,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熊革命知道只要自己的动作稍微慢上哪怕千分之一秒,就有可能从此再也无法起来。但他还是作到了,活着跑出去,又活着跑进来。   “怎么样?”钱雄风一脸得土灰,迫不及待着问着。   熊革命闭着眼拍了拍自己头上和脸上的灰,又揉了揉自己被迷的双眼,这才道:“旅长,我们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众人一片得默然。   这是一处半截在地面之上,半截在地面之下的掩蔽室,在外面看就是一座普通的院子,实际上屋舍之下却挖出了一个大坑,便是倒下来的砖瓦也被木架所支撑着,在外面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个掩蔽室里的人并不多,除了钱雄风与熊革命之外,还有五十九团的邢政委长跟三个警卫员和通讯员,边上还有两个正工作着的发报员。不过,在这间掩蔽室的外面却是伏有一个排左右的兵力在保卫着里面的人,这一战从早上开始,五十九团也已经打光了,连五十九团的团长也牺牲了,剩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在五十九团的团长牺牲后,钱雄风亲自带着二十旅的另一个团过来增援,可是当他当先地进入这个村子里的时候,后继的部队却被敌人的炮火所阻隔,一时之间冲不进村来,他只能坐镇于此,沉着应战。   “旅长,还是快突围吧!”邢政委有些慌张,建议着。   钱雄风却是沉思起来,他真得十分不甘心,如果这个时候突围,也就是意味着二十旅的失败。   “旅长,现在突围还来得及!”熊革命也道:“敌人还没有全部围上来,等他们全部围上来,我们再想突围就难了!”   钱雄风侧耳倾听着,忽然果断了起来,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能突围!”   “为什么?”   钱雄风道:“你们听,敌人的炮火有些跟不上来了,也就是说我们的增援部队很快就可以过来,只要我们再坚持片刻,就可以赢得胜利!”   胜利,这是所有军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从来都是如此得艰难!   “要是我们坚持不住了怎么办?”熊革命经不住地道。   钱雄风瞪了他一眼,却以不容质疑地话语命令着:“坚持不住也要坚持,除非我们全部战死!”   面对如此绝决的命令,熊革命与邢政委都明白了他的决心,其实对于熊革命来说,这才是他印象里的钱旅长。   邢政委思索了一下,建议着:“旅长,我看我们可以派个人去王家大院求援,那里应该还有我们一个连的兵力部置,让他们支援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王家大院就在这个掩蔽室的南面,相隔不过两个巷子,倒是很近。   “好!”钱雄风点了点头,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熊革命。   熊革命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此时在这间掩蔽室里,也只有他能够担此重任,当下自告奋勇着:“旅长,我去!”   “好!”钱雄风十分满意地道,同时叮嘱着他:“你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熊革命答着,再一次冲出了掩蔽室。   ※※※   “这小子又出来了!”熊开平的身边,一个国军士兵嘟囔着,不等熊开平命令,便举枪瞄准着熊革命“砰”地放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打飞了,却令熊开平的心为之一颤,就仿佛是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紧接着这一枪之后,又乒乒乓乓响起了几声枪响,全部对准着在断壁中飞一样跑去的熊革命。熊开平只觉得这颗心随着熊革命的一起一落也在起起落落。蓦然看到他一头跌倒,他只觉得心头一痛,不由得喊出了声来:“别打了!”   “怎么了?团长?”别上的一个连长不解地问着。   熊开平这才如梦方醒,尽管是寒冬时节,但是他额头上却潸潸地渗出了许多的汗,当下强自平静下来,缓声道:“这个抓活的!”   这个连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返身去告诉自己的手下。   可是这个时候,熊开平的一颗心已然落到了伏在地上的熊革命的身上,显然刚才是有一枪打中了他的身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打中了他的要害。他不由得立起身来,想去亲自去察个究竟,可是迎面的院子里“砰”地也飞过来了一枚子弹,若不是他身边的传令兵反映迅速,将他拉倒在地,这一颗子弹肯定可以击中他的身体。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关心的那个熊革命又站了起来,完全不顾自己的伤痛,依然飞奔着向着南面的那个巷子里而去。所有的国家士兵都愣愣地看着前面的这个敌人,虽说敌人,但也都投以佩服的目光。   若不是熊开平的命令,熊革命定然会死在乱枪之下,他也奇怪刚才还在自己的身边来回飞舞的子弹,在这个时候怎么突然间便消失了,只是这种问题已经容不得他过多得去思考,他便跑进了王家大院。      第七二章 浴血(一)      熊开平看着熊革命进入了边上的一个院子,只是这颗心还是忽悠忽悠得难以平息,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他派出去的排长回来了,领着几个抱着掷弹筒的士兵过来,不用他这个团长亲自指挥,边上的连长已然部署完毕,一声令下,十数个掷弹筒齐齐对准院子里的火力点发射出去,榴弹呼啸着发出尖刺的哨音,顷刻之间便将这处院落化成了雷场。   熊革命带着王家大院里的一个排的战士向这边驰援而来,但是却无法顺利地进入战场,榴弹的爆炸的威力比手榴弹还要大,石块、砖头与人的残肢断壁满天飞舞着,又四散而下,所有的人必须要捂着头匍匐在地,才可以躲避飞溅而来的弹片与碎块地打击。   姚昱营长带着人已经出现在了王家大院的附近,此时这个位于村庄边缘的王家大院和前面三十二团正在攻占的那个院所,已然成了共军最后的堡垒,必须要拿将下来。   熊开平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分明看到姚昱带着人已经接近了自己二弟的身后,只要榴弹一停,这几个共军站起身来,姚营长就可以用机枪打出一片子弹,这些人都会无路可逃。   他再也把持不住,与身后的那个连长交待了一番,巡着这个院落的外廓,半蹲着身子,从侧面往南向王家大院的那个方向移去。   姚昱已经指挥着人在王家大院与这个钉子院落之间部置出了一个阵地,以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等武器对两面进行着夹击,王家大院那边是三十二团另一个营在攻取,形势与这边情况相仿,尽管外围的枪炮声不断,却始终无法突破冲进里面。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耳听着村子东南面的喊杀声已然近了,而国军的炮火越来越稀疏,相反,东面与北面共军的炮火反而越发得强大,呼啸的炮弹掠过村庄的上空,直奔向位于大王庄西北的尖谷堆主阵地。   杨涛的电话打到了兵团指挥部里,告诉一直在观注着大王庄战斗的胡从俊与黄维,十八军的炮弹已然几乎全部打没了,此时已然没有炮火可以支援大王庄那边,三十二团的战果虽然十分明显,但是还有敌人顽强坚守着东南一隅没有拿下来,那边不外乎只有五六个院落的样子,而此时敌人的援军也已经上来,面对此种结果,十八军只有两种选择:其一就是再投入一个团,坚决把这个村庄拿下来;其二是见好就收,乘着敌人大部还没有进入村庄之前,撤出部队,以保留有生力量。而作为十八军的军长,杨涛倾向于第二种方案,因为如果按照第一种方案进行,紧跟着夜晚的降临,能不能再守住那个村庄还是一个问题,共军肯定还会反击夺取该村的。   “钧座,如今我们的部队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弹药皆尽!如果要占领大王庄,那么还要大量的兵力,夜战并不是我们的长项,我只担心到时候这些守村的兵力会被共军全歼,那才是得不偿失的!”杨涛如此分析着道,作为军长,他还是担心自己的部队会被共军蚕食掉。   电话的那头,胡从俊一阵得沉默,随即问道:“杨军长,依你的意见呢?”   杨涛道:“如今大王庄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守也毫无意义,我们两个团损失了一个团,却打掉了敌人四个团,这个战果已经很不错了,所有我想还是见好就收吧,教训共军一下,把部队撤回双堆集!”在这里,杨涛为了十八军的面子,显然对战果有些夸大,但是对于连连遭败的国军十二兵团来说,这一仗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值得通报!   “好!就按你的意见办!”胡从俊终于一口应允,同时鼓励并且嘉奖着道:“十八军在大王庄一战打得不错,我和黄长官都十分满意,马上通报兵团各部进行表彰,同时也会向国防部通报此次的战果!”   听到胡从俊这么一说,杨涛反而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只是事以至此,也只能随遇而安,他只要能够保留住自己的有生力量,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沙长海接到军部的命令时,开始的时候虽然有些错愕,但是随之便反应过来,自然明白杨涛军长的用意,马上传令各营准备回撤,只是此时的三十二团各营连还在村内四处作战,一时之间无法马上通知到,只能分派传令兵分别传达。   此时,熊开平已经接近了熊革命趴伏隐藏的那处断墙,剧烈的榴弹爆炸声还没有停止,院子里偶然可以见到一两个人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那有可能是藏在院内某个角落处的守军被榴弹逼出身形,也有可能是他们乘着榴弹爆炸的间歇在调整火力点,前面的国军士兵已经攻进了院子里,借住着这强大的榴弹的威力步步进逼,时不时地还可以听到一两声惨呼,显然是有人被弹片或者子弹击中了身体,只是烟雾迷漫之中令人分不出来是哪方面的人。   熊革命终于抬起了头来,前面的爆炸声已然小了许多,可是当他转头回望着自己的身边时,这才发现那几个原来跟着自己跑过来的战士,许多都悄无声息地牺牲了,有两个还怒瞪着双眼向前望着什么,却是一动不动!   “他娘的,老子怎么这知背运呀!”他心里不由得暗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辛辛苦苦跑去求援兵,哪里知道带到这里来后全变成了死人!他爬起身来趁着院子里的爆炸声停歇地时候,准备再冲到掩蔽室去看一看旅长他们是不是还在,可是刚刚要站起身来,一枚子弹便鸣叫着从后面而来,在他的耳边飞将过去,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成了敌人两面夹击的馅饼。   熊革命知道自己如果还在这里呆下去,其结果将会与他那些同伴一样,成为敌人瞄准的靶子,凭着天生的感觉,他跳跃而出,一头便跳进了灰尘弥漫之中,一串子弹从他的身边过去,他再一次隐伏到了一处断墙之下,同时感到自己的肋骨处火辣辣地疼,那里是他刚才从掩蔽部出来时受的伤,他曾经在庆幸着好在没有打到腿上,不然连跑都跑不了。   可是,当熊革命刚刚俯下身来的时候,一条黑影突然从弥漫的烟雾里蹿了出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来不及分辩这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的时候,耳听着一声尖锐的呼啸之声,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几乎就在他的面前着陆,“轰”地一声发出一声巨响,同时炸裂开来,泥土与碎屑冲天而起,大地震得来回晃荡,他的脑子一片得空白,耳朵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剩下了呜呜的空鸣;边上的一处呈半塌状的矮房也砰然倒掉,烟尘再一次弥漫起来,瞬间便遮掩了周围的一切。   四周的枪炮之声还在不断地响起来,随着烟尘的飘散,熊革命这才如梦方醒,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窒息了,使劲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一个轱辘滚到了一边,再回望的时候不由得一愣,那个护住自己的并不是自己的战友,而是一个身着黄色军服的敌人,只是此时,这个敌人的钢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浑身血肉模糊着,但是他的脸还很清晰,虽然沾满尘土,还淌着血,可那双睁得老大的眼睛却令熊革命无法释怀,这双眼睛他觉得是如此得亲切,又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无从想起。   这个人还没有死去,却张着嘴巴想要呼着什么,可是半天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熊革命也呆呆地看着这个敌人,脑海里马上想起了一个人,却又不敢确认。   “老……二……!”熊革命终于听到了这个人一声哽咽的呼唤,他蓦然一愣,忍不住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   两串泪水无声地从熊开平的眼眶中滚落下来,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听到熊革命的不确认的呼声,他想要点头,却无法动弹,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怀着无限的渴望望着熊革命,心如刀绞……   “大哥!”熊革命终于确认了出来,高喊着,想要扑将上去,将自己的大哥抱起来,可是对面却哒哒地打来了一梭子的子弹,尽数地打到了他的胸膛之上,他仰面摔倒了下去……   “团长!……”而在熊开平的身后,响起了姚昱等人悲痛的呼唤!   ※※※   “大哥!”熊三娃哭喊着扑到了熊开平的尸体之上,就如同是疯了一般,三四个人都拉将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沙长海也已然泣不成声,当着张贤的面不断地自责着:“应该是我去的!应该是我去的!……”   姚昱已然将熊开平牺牲地经过讲了出来,当时他就站在熊开平后面几十米处,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团长为什么会去扑倒那个已然要成为炮灰的敌人。   张贤却是面色苍白,站在浑身是血的熊开平的尸体边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凭着泪水默默地淌过自己的脸。   杨涛军长紧咬着嘴唇,大王庄的战斗已然结束,除了三十二团的团长之外,还有三十三团的团长也牺牲在这里,这么一个小小的只有四五十户的村庄,却让他负出了一个团及两个团长的代价,而最终还没有完全夺取,不得不适时地撤将出来,尽管他向着兵团指挥部说得轻松,已经沉痛地教训了那帮共匪,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难道会是结束吗?不!这只怕是恶梦的开始!   “三娃,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陈大兴好言劝慰着,扶起熊三娃,同时命令着身边的士兵:“把熊团长抬走,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可以埋深一点!”   熊三娃浑身不由得一颤,猛然挣脱了陈大兴的胳膊,再一次扑倒到了自己大哥的身上,仿佛是怕他会被别人夺去,声嘶力竭地喊着:“不!不!谁也不能带走我大哥!”   “三娃!”陈大兴再一次俯下身去,如今,也只有他能够劝慰自己的这个老乡:“要是不埋,会被野狗吃掉的!”更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害怕到头来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熊三娃却是喃喃自语着:“我跟大哥讲好了,不管谁先死,后死的人都要把先死的人带回老家,安葬在娘的身边!我娘太苦了,她的坟太孤单了……”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滚出了陈大兴的眼眶,他抬起头,求助地望着张贤,这一刻,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大兴,去我的车里把汽油放出来!”张贤的脸上还挂着泪水,语气却很平静:“再找些木料,把熊团长烧了,让三娃带着他的骨灰回家吧!”   陈大兴怔了怔,却又有些疑惑地道:“贤哥,汽油放完了,你的车怎么办?”   张贤一声长叹,悠悠地道:“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哪还顾得了车呢?”   杨涛也不由得一愣,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张贤会是如此得悲观。   陈大兴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   当李清成带着增援部队赶到的时候,大王庄里已经成了一片得废墟。废墟里,钱雄风正与邢政委几个人,一身破烂地扒开倒塌的墙壁在寻找着什么,五十九团整个团已然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加上钱雄风带着六十团的一个营,活着立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总共超不过十个人。   “在这里!”蓦然,钱雄风发现了什么,他大叫着,扒开了堆得老高的废砖乱瓦,现出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的身体。   李清成与邢政委等人连忙围了上来,只看了一眼,李清成便喊了起来:“熊革命!”说着,连忙俯下身去,紧紧地抱起了这个伟岸的身躯,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牺牲了!”邢政委摸了摸他那带血的胸口,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十分黯然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清成红红着眼睛,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旅长,在二十旅里,熊革命几次救过他的命,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钱雄风的眼睛也湿润着,告诉他:“是革命救了我们,他打死了敌人的团长,他自己也中了敌人的子弹。那些敌人抢着他们的团长尸体离去,忘记了我们!”他与邢政委只能在半塌的掩蔽室里看到外面所发生的零星片段,同时也看到了一个结果,所以便如此理所当然的猜测着。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大家同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低下头以对自己的战友致以最诚挚的默哀。   正在伤心之时,忽然,李清成发觉抱在自己怀里的熊革命微微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不由得一愣,瞪大了眼睛盯视着面前的尸体,半天又看到他的手指头动了一下,他连忙将熊革命平躺在地上,贴着耳朵到了他的口鼻之间。边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终于,不付所有人的期望,奇迹果然出现了,李清成感觉到了熊革命轻如游丝般的气息,他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革命活着!革命活着!”   “卫生员!卫生员……”钱雄风也冲动了起来,一反常态地大声呼叫着!      第七二章 浴血(二)      大王庄的失去,对于十八军来说是灾难性的,此时位于双堆集以南的尖谷堆阵地,已然成了风尖浪口,成为解放军可以直接攻取的目标。   更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就在当晚发生了,在十八军与解放军于大王庄鏖战的时候,位于大王庄边上的小王庄里,驻守的第八十五军二十三师的一个团被这惨烈的战场所震撼着,终于发生了动摇,对解放军举手投降。这个团的此举,倒致了二十三师的连琐反应,向解放军投诚也就顺理成章的事。   二十三师是由湘军转变而来,十分富有封建色彩。对于双堆集的战事,已经令人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而十二兵团总体来说还是以土木系为主,八十五军总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斥。一一零师的背叛,令十二兵团其他各部都对八十五军产生了怀疑,此时的八十五军序列里只剩下了一个二十三师与另一个师的一个团,吴周副司令带着八十五军的军部住进十八军的防区,而十八军又对二十三师每一次进出八十五军军部的人进行搜察与戒备,更令他们反感不已,所以都在传说着吴副司令是被黄长官软禁了。这种猜测并非是空穴来风,十四军的熊军长曾经与解放军有过接触,被黄长官听说过,把熊军长叫到兵团司令部里扣压了起来,实际上就是一种软禁,直到胡从俊从南京回来,力挺熊军长无过,黄长官才不得不放了熊军长回归十四军。既然有其一,就肯定会有其二,所以对于二十三师的人来说,吴副司令被软禁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还有一个方面令二十三师十分不满,那就是在分发物资的时候,他们总觉得黄长官是在偏向着其他部队,对八十五军克扣甚多。其实这个时候,因为空投下来的物资有限,没有一支部队得到过足量的补给。   最后一个原因却是最直接的,那就是二十三师的师长,对于兵团指挥部把八十五军摆布在双堆集东南方向,充当十八军的挡箭牌一事愤愤不平。客观得来讲,黄维在固守之时如此排布并无什么不对,毕竟要保护核心阵地,十二兵团中,能够担当核心作用的除了十八军之外,更没有第二支部队可以考虑。如果不是核心部队,其他部队就只能充当挡箭牌!   吴周副司令进驻到双堆集的十八军防区,同时也就失去了对二十三师黄师长等人的监视,至令二十三师可以自由活动起来。在种种原因的左右之下,二十三师的黄师长派人主动地联络了先他投向解放军的沈凤起,这种谈判一直在暗中进行着,此时大王庄之战,令所有二十三师的人都为之胆寒起来,黄师长一声令下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全然加入到了向解放军投诚的行列中。   ※※※   二十三师的投降,令十八军失去了东南面的屏障,不得不直面共军的攻击。而雪上加霜的是位于双堆集东北面的第十四军,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十二月十一日,也就在大王庄失守后的一天,解放军的目标便发生了转移,瞄准了猬集于距离双堆集四公里处的杨家圩子附近的第十四军,解放军直接将交通壕挖了过来,从东、北、西三面靠拢,直达到了十四军主阵地的外面,相距不过三十米,下午四点半左右,如果往常一样,先是一阵猛炮,炮过之后马上便发起了冲锋。此时,藏于壕沟里的十四军官兵们,早已经没有了斗志,看着许多的受伤的同袍在身边哀嚎,无食无药自生自灭,哪还有心情再战斗下去,大都数人纷纷举起手来爬出壕沟投降,很多人的手里还拿着解放军的宣传品高高举起,按照上面的要求把保存的枪支一并奉上,希望解放军能象宣传品上所说的一样来优待俘虏。   十四军的战场上根本是一面倒的局势,前沿工事很快便被解放军突破,熊军长也知道大势已去,只能躲在掩蔽室里拿着自己妻儿的照片掩面而泣,他的身边还有人在劝他投降,在犹犹豫豫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为党国尽忠。可是,在他刚刚冲出掩蔽室的时候,一发炮弹从天而降,就在他的身边爆炸开来,熊军长当场阵亡。   十四军彻彻底底的覆灭了,只有副军长谷炳奎带着千余散兵溃败下来,最终被胡从俊暂时编入了十八军里。   ※※※   此时,十二兵团只剩下了十八军与第十军,四个军去了两个军,兵力也从十十万人减到了四万,这似乎已经在预示着末日的到来。   尖谷堆与平谷堆的战斗几乎是同时打响了起来,解放军已经攻到了兵团的核心,杨涛、王元灵与张贤必须要全神贯注,以全力来应付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候,胡从俊忽然亲自来到了十八军的指挥部里,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杨涛、王元灵与张贤三个人。   胡从俊开门见山,首先问道:“怎么样?还能不能坚持?”   张贤与王元灵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答话,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杨涛。   杨涛却是一声苦笑,摇了摇头,老实地道:“如今你又不让突围,不能坚持也要坚持,我只怕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几天!”张贤已然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对胡从俊的埋怨。   胡从俊稍作思忖,又鼓励地道:“还望大家再坚持几日,国防部已经有一个解围的方案,可能很快就可以实施!”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好的方案?”杨涛却不屑一顾,他对国防部已经失望透顶了。   胡从俊这才缓声道:“南京有一个极端秘密地计划,决定使用毒气大规模消灭共军。”   杨涛、王元灵与张贤闻之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胡从俊接着道:“按他们的计划,准备用飞机在我们兵团的周围,施放窒息性和糜烂性毒瓦斯。你们要准备一下,进行秘密布置,把陆空联络的布板信号准备齐全,围着我们的阵地标示出来,并做好我们自己的防护处置。一切要尽快准备好,空军什么时候来,听候我的通知!”   “这怎么可以?”杨涛军长当先地叫了起来。   “怎么不可以?”胡从俊反问着他。   杨涛怔了怔,却又有些无奈,担心地道:“这可是违反国际公法的,使用毒气作战是世界禁止的,是非人道的!”   胡从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你怎么如此愚腐?对待共匪难道还要讲仁慈?”   杨涛再不作声了起来,的确,这是一个不是生便是死的战场,怎么样杀敌只是手段不同,而结果却是一样的!   王元灵也面露着难色,低声喃喃地道:“他们也是中国人呀!当初东洋鬼子在我们中国也只用了催泪性和喷嚏性瓦斯!”   胡从俊瞪视了他一眼,王元灵低下了头去,再不吭声。   张贤想了一下,却是为难地道:“钧座,这有用吗?”   “怎么会没用?”胡从俊反问着他。   张贤道:“我们把希望寄托在毒气上就可以取胜吗?当初鬼子也拥有大量的毒气,不是一样失败吗?再说,我们国军还没有大规模使用过毒气,只怕也很难很好的控制,难免会和共军同归于尽的!这样做并不能消灭敌人,保全自己!”   杨涛与王元灵一起点着头,显然赞同他的意见。   胡从俊却在沉默不语。   张贤又道:“还有,对于国防部的许诺,我们不要信得太深。我们国家还没有大规模生产剧毒瓦斯的能力,这只怕又是南京的某些食客的幻想!”   良久之后,胡从俊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显然刚才张贤所说的话触动了他的疑虑,毒气虽然可以有效杀伤敌人,但也可能会造成自己的过度伤亡。当下点了点头,对着三个人道:“这件事先不要乱说,我再与国防部商量一下!”   看来,他也对这个大规模放毒气的计划感到不安了。   在临走的时候,胡从俊又告诉杨涛:“南京给我们空投了一批毒瓦斯弹,这些都是轻度瓦斯弹,兵站已经在投掷区收集到了几百颗,我跟黄长官商量了一下,决定一部分发给第十军,大部分给你们用,一会儿你马上派人去兵站那里去领!”   “是!”杨涛答着。   军需官从兵团兵站那里很快便领来了两百多枚毒瓦斯弹,此前,大家都没有见过这种武器,杨军长不由得也大奇,命人打开一箱来看。这一箱里装着十颗,外型与榴弹十分相似,不过里面附有一个说明书,有成分与使用的介绍。这些毒瓦斯弹用的是催泪性与喷嚏性的混合剂,有效持续时间可以达到五分钟,每一箱都装有一个发射器。这些发射器其实就是特制的掷弹筒,只要对正目标,取四十五度高低角,就可以拉火发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一公里左右。   对于这些瓦斯弹,杨涛想要一分为二,一一八师与十一师各得一半,但是张贤却摇了摇头,只要了两箱二十颗,其余的尽数给了一一八师。在他的记忆里,至今还记得当年与东洋人厮杀的时候,那些死在鬼子毒气下的冤魂,他不想用这种东西再来伤害中国人,之所以留下两箱,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作自卫用。   ※※※   平谷堆的阵地已经打退了敌人两次的进攻,由于地势的便利,西面的黄沟河,成为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便是解放军想要利用壕沟作业来接近这个阵地,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运用传统的越河作战,却无法突破十一师的阻击火力,在接连几次的冲锋失败后,不得不放弃了想要攻克平谷堆的想法。   而尖谷堆方向,却已然岌岌可危了起来,一一八师两面受敌,解放军还是采用壕沟作业的办法,加紧往尖谷堆阵地开挖土方,他们的速度很快,无数条壕沟象长龙一样,蜿蜒曲折地向阵地前逼进,令人心悸不已。为了打破敌人的这种壕沟战术,王元灵师长绞尽脑汁,从每个连里挑选精壮的士兵,五六个人为一组,轮番向近迫土方作业的解放军发动袭击,但是很快就被对方预伏的掩护部队所截击,根本无法阻止对手的施工,那些壕沟此时就是一条条的缚龙之索,正一道道地要将双堆集的国军部队全然捆住。      第七二章 浴血(三)      面对解放军的壕沟战术,杨涛、王元灵与张贤都有些一筹莫展,张贤又提出了一个对壕作业战术,即同时在自己的阵地前构筑交通壕,向着解放军的作业壕沟对进,迎头进行阻击,以达到迟滞敌人向自己的阵地接近的目的。这个方案在理论上还是十分可行的,可是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由于此时的国军士兵都是处在饥寒交迫之中,身体羸弱无力,所以作业的进度极为缓慢。冬天的土地冰冷坚硬,很多人在挖了几锹后便体力不支了,到最后倒是挖出了几条交通壕,可是伸出去的距离很近,而且数量很少,往往还被解放军的交通壕所包围,根本达不到要求的效果,耗费了许多的人力物力,最终只得作罢。   十二月十二日,解放军对双堆集的大规模攻击正式打响,从四面以强大的兵力重点攻击此时还护卫在十八军周围的第十军,以达到逐步瓦解十二兵团的目的。但是在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时对双堆集的十八军核心阵地展开了攻击,这一次直接对准的就是一一八师的尖谷堆阵地。   尖谷堆那边的枪炮声从晚上打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了夜里,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便是与一一八师紧紧相邻的第十一师平谷堆阵地也异常得紧张起来,虽然张贤百倍地警戒,打退了西面企图越过黄沟河直扑平谷堆的两股共军,但是终于还是有些顾此失彼,在南面与一一八师的接合处出现了问题。正如当初胡从俊所担心的那样,解放军一支部队大约一个营的兵力,钻入到了尖谷堆与平谷堆之间,虽然杨涛与张贤已经在这片区域的西面土地庙处布置了一个连的兵力,但是显然过少,面对对手一个营的攻击,很快便败退了下来。   土地庙的丢失,令杨涛与张贤都惊出一身冷汗来,那里是一一八师与十一师联络的必要所在,完全可以卡住这两个师互相来往的两条交通壕,如此一来,一一八师便成了四面被围的态势,更无法对尖谷堆的坚守。   不等杨涛作出命令,张贤便亲自组织三五四团两个营对土地庙进行袭夺,战斗从一打响便呈现着白热化的绞杀之状。三五四团的韩觉团长也亲自督战,带着两个营冲入土地庙的阵地之中,与攻占的解放军展开了肉搏。毕竟在这个土地庙的小战场上,十一师占有了局部的兵力优势,终于在天黑之前将攻入的解放军全数赶走,重新占领了土地庙,保证了十一师与一一八师的联络畅通。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尖谷堆阵地却失守了。   解放军所有的炮火都对准了那个高耸的尖谷堆,尖谷堆阵地上已然是一片得火海,但是据守的国军依然不退,第一个团长在共军的炮火中丧生,王元灵马上任命副团长接任团长之职,而这个新团长上任还没有到一天,便又阵亡在了阵地之上,王元灵师长又任命了第三个团长,而这个团长也刚刚当任几个小时,解放军便攻上了阵地。他们利用延伸到尖谷堆的交通壕,采用单兵爆破的手段,利用炸药包、集束手榴弹、爆破筒等爆炸装置,解决了阵地外围几处连环的堡垒,然后后面的兵力立即向纵深发展,抢入到了尖谷堆的主阵地中。   眼见着尖谷堆即将丢失,杨涛与王元灵都感到了末日的降临,在气急败坏之中,杨涛军长终于孤注一掷,命令王元灵动用那近两百颗毒瓦斯弹。   王元灵初时还有些犹豫,但是此时形势逼人,只得传下令去。一时间,上百枚毒瓦斯弹落到了解放军的冲锋阵地上,立时浓烟滚滚,那边鼎沸的人声顿时静息了下去,随后的冲锋也随之停止。   终于,尖谷堆阵地上难得有了一次平静的夜,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种平静之后,将要到来的一定是更加疯狂的战斗。   果然,第二天凌晨时分,解放军再一次发起了攻击,毒气弹的威力也只能保证一时,正如张贤所说的一样,根本无法扭转国军的颓势。面对共军的再一次进攻,王元灵师长咬了咬牙,命令将一一八师所剩的毒气弹全部打将出去,可是这一次对手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他们鼻子前绑着湿毛巾冲将上来,依然勇猛得如同下山猛虎。   在殊死的争夺中,大量的共军不顾一切地拥上了尖谷堆,一一八师的士兵们再也不顾自己新任团长的奋臂高呼,纷纷退将下来,那个新任的团长也就刚刚被任命一天之后,便成为了解放军的俘虏。   ※※※   尖谷堆的丢失,对于十八军来说是致命的,一一八师只能向北面的十一师靠拢,尽管王元灵师长多次组织起一一八师的将士们重新集结,想要夺回自己的阵地,却被对手三番五次的打退了下来。杨涛军长也不甘心,将此时已经无炮弹可用的炮兵编成了步兵,发以武器,又将工兵营与军警卫营全部用上,胡从俊更是全力以赴,将此时兵团唯一还存在着的特务营调派到了一一八师的名下,命令十八军无论如何要重新夺回尖谷堆。   在准备了一个下午之后,杨涛军长和王元灵师长亲自在后面督阵着,命令士兵们向尖谷堆发起了进攻。但是,攻击的结果根本不如人意,解放军也认识出这个尖谷堆的重要性,这是一个制高点,只要占据就可以俯瞰十二兵团核心阵地的全部,所以他们也不断地向这里增兵。小小的尖谷堆马上成了一个绞肉机,很快在尖谷堆的上上下下,堆满了国共双方士兵们的尸体。这片并不大的战场,几乎被鲜血整个染红了,土地上除了弥漫的硝烟以及散落的弹片,便是满浸着红色汁液,远远地还未靠近,就可以闻到一股刺鼻而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这样打下去只能徒自增加我们自己的伤亡!”张贤心怀忧虑地来到了杨涛的面前,对于一一八师的状况,他也十分担心,毕竟是兄弟部队,如果失去了一一八师的协助,十一师也将成为一支孤军。   杨涛回过神来,与王元灵一起诧异地望着张贤,有些为难地问着:“如果我们不夺回尖谷堆,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吗?”   尖谷堆此时对十八军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其实就是十二兵团核心阵地被攻陷了一半,敌人可以直接俯视此时的整个第十八军,连平谷堆也在他们的炮火覆盖之下。   张贤一阵沉默,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军长,我想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胡长官也好,黄长官也好,只怕谁也没有回天之力,所以突围定然是马上要进行的,如果军座把一一八师打没了,那么我们哪里还有能够突围的力量呢?”   杨涛愣了愣,还是有些迟疑,问道:“老胡看来很配合国防部的命令,还是要死守下去,突围?我早就向他提出来过,他却一直没有同意!”   “胡长官有他的难处!”张贤替胡从俊解释着:“我想到这个时候,便是宁愿违背国防部的命令,突围也是要必须进行的,否则,其结果定然是全军覆没!”他说着又望了王元灵一眼,悠悠地道:“如果胡长官当真得不同意我们突围,到时候我们也只能顾不得许多,各行其事了!”   此言一出,杨涛与王元灵同时噤声,良久之后,杨涛军长当先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张贤的意思,如果当初他听从了张贤的建议,带着十八军独自突围,可以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困境。   ※※※   无法夺回尖谷堆,给十八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不仅十八军的军部受到了威胁,同时受到威胁的还有兵团的快速纵队。   快速纵队的这些战车、油车、修理车、弹药车以及炮兵阵地,都位于尖谷堆西北面三百米位置的空地上。解放军占领尖谷堆之后,这些阵地与车辆不仅不能活动,而且只要解放军一个冲锋,就有可能全部缴械。   无奈之下,在与胡从俊商量了一番之后,杨涛命令张贤用十一师作掩护,将快速纵队与炮兵的那一大摊子,转移到了兵团总部的小马庄附近。在转移过程中,有些大炮已经没有炮弹,成了摆设的一堆废铁,杨涛狠了狠心,命令将这些大炮拆毁,并堆到一起形成一处抵御工事。而多出来的炮兵,则分发给轻机枪、冲锋枪和步枪,配制到步兵里担任步兵守备任务。十八军的汽车营还有两百多辆汽车,这个时候也被利用了起来,一辆接一辆的排列起来,车上装满挖工事的泥土,形成一道防卫工事,就像一道城墙,列于阵地之前,并派人把守,真正地成为了防御阵地的屏障。   十八军还在积极地应战之中,而第十军却已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第一一四师的五十四团,是第十军的威武团,也是原十八师的主力团,当初胡从俊为了加强一一四师的战斗力,与一一四师的一个团对调过去的。这个团的战斗能力很大,但是也就是这个团,当先地受到了共军的打击,在守备东面的一个村庄时,伤亡惨重,被胡从俊撤了下来,休整了两天后,安排到双堆集东面的开阔地上,兴建连片的野堡群阵地,这个阵地也成了十一师东南面的屏障。十二月十四日午时,面对解放军日夜轮翻的攻击,这个野堡群阵地终于被打开来,五十四团几乎全军覆没。   而第十军的另一个师——第七十五师,一个团长在解放军的攻击之下阵亡,另一个团长被迫放弃阵地退回到小马庄,却被胡从俊以临阵退缩之罪判处了死刑。而该师的师长在带着第三个团守卫双堆集东北面的一个村庄时,被敌击中,身负重伤。   第十军里只有一个第十八师,位于双堆集以北地区,这个师是与十一师一样原十八军里的元老师,战斗力并不在十一师之下,其阵地与解放军阵地犬牙交错,顽强地对峙着,倒是有生有色,还保留着相当的战力。   ※※※   十二月十四日,五十四团的被歼,马上将第十一师的平谷堆阵地全部暴露了出来,张贤知道,十一师此时的阵地就是整个十二兵团最后的决战战场,一旦丢掉,也就是意味着十二兵团的灭亡。   张贤心里十分清楚,以解放军的战术,在夺得平谷堆东南的开阔地面后,他们不会马上对自己的阵地发起攻击,一定还是会跟攻击尖谷堆一样,最少要开挖几条通过来的交通壕,以减少自己冲锋时的伤亡,这怎么也要有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到十五日晚上的时候,将是十一师最难熬的时刻,十二兵团最后生死也就在那个时候了。   正当他惴惴不安地与吴华副师长、潘阳参谋长等人思忖着如何来应付共军的战壕战术时,熊三娃却推着警卫营的于得水班长走了进来。   “报告!”熊三娃喊了一声。   张贤转过头,看到了依然还带着伤心表情的熊三娃,熊开平的阵亡,对他的打击不少,这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言不笑,仿佛是有着无限的心事。只是张贤也无暇去顾忌他的这种表现,虽然很想安慰开导他一番,却也总因为战事的紧张作罢,这时候见他带着于得水进来,还是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问着:“有什么事吗?三娃?”   熊三娃把于得水往前一推,忿忿地道:“是他,于得水要投敌!”   此言一出,大家都怔住了,张贤剑一样的目光直视着于得水,虽然在此前,其他的部队里经常出现前沿的士兵越过交火区,跑到共军阵营里去的事例,但是在第十一师里,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于得水的脸涨得通红,连连辩解着:“没……我没有!”   “你没有?”熊三娃一声冷笑,突然伸出手来,在于得水的怀里一摸,摸出了几张纸来,顺手递给了张贤:“看,这是他保留了很久的共产党的传单!”   “我……我没有投敌!”于得水还在辩解着,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几乎要哭出声来。   张贤仔细地看了看这张传单,这是一张共军的宣传材料,无非是要国军士兵认清形势,要他们弃暗投明,说什么解放军优待俘虏的话,然后还有教导他们在解放军攻进去的时候,不要抵抗,保存好武器随时迎接解放军的解放的要求,并且上面言词凿凿地向国军士兵承诺,只要不抵抗,就可以保住性命!   这只不过是解放军的一张很普通的传单,在战场上几乎随处都可以见到。张贤看完后便随手撕碎扔到了地上,平和地问着:“于得水,你留着这张共军的传单做什么?”   看到师长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于得水胆子大了起来,如实地道:“师长!他们告诉我说,只要拿着这张传单,到时候我们在被打败的时候,拿出来就可以当护身符,可以保命!我们师里很多人身上都藏着这么一张纸!”   听着于得水的话,张贤只觉得惭愧不已,此时他这个作师长的都对这一次的作战感到失望不已,也就难怪这些士兵们会有这种想法,其实有这种想法与作法的人定然是大有人在的,于得水不过是普通的一个罢了。   “于得水,你怎么也是警卫营的班长,别人怎么说,你怎么就能信呢?”张贤对着他说着自欺欺人的话,同时又鼓励着道:“你回去跟大家说,只要我这个师长还活着,就会想尽一切地办法,带着大家活着冲出去!”   于得水愣了愣,从师长的话里他已经听出来他并没有责怪自己,于是又壮着胆子问道:“师长,我们真得能够冲出去吗?”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道:“你们跟着我也这么久了,哪一次我骗过你们?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于得水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对着张贤敬了一个礼,转身又向着熊三娃作了一个鬼脸,跑出了掩蔽室。      第七三章 四散(一)      面对着东南面解放军的近迫作业,张贤知道十一师真正的麻烦要来了,到时只怕他们也会与一一八师一样,几经努力,最终还是会丢失掉平谷堆的阵地。   为了延阻解放军对平谷堆的攻击,张贤与吴华等人商量一番后,在十四日的当天夜里,不等敌人对他们发动袭击,他们当先着对东南方向上的共军阵地进行了突袭,以三十一团两个营为前导,另一个营侧面迂回,两面夹击。但是共军方面显然也有充足的准备,这一次的袭击并不成功。   尽管夜袭没有成功,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个阵地上的解放军原本按计划在第二天采取的边挖交通壕,边攻击的策略被迫务实起来,只能先以巩固已夺得的这个阵地为主,客观上给十一师留有了一天的整备时间。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战斗,获得了暂时的喘息,但是张贤知道,此种情况之下,十二兵团已然成了困兽犹斗,如果再不行突围,那么整个兵团的覆灭也只是这两天里的事。   解放军已经把阵地推进到了双堆集的面前,在他们占领的尖谷堆上立起了一个高高的杆子,上面悬挂起了一个大大的高音喇叭,直接对着北面的双堆集以及兵团所在的小马庄进行着宣传,这天一早便开始宣读淮海总前委敦促黄维投降的公开信:“黄维将军:现在你所属的四个军,业已大部被歼。八十五军除军部少数人员外,已全部覆灭。十四军所属不过两千人,十军业已被歼三分之二以上。就是你所依靠的王牌十八军,亦已被歼过半。你的整个兵团全部歼灭,只是几天的事。而你所希望的援兵孙元良兵团,业已全歼,邱清泉、李弥两兵团已陷入重围,损失惨重,自身难保,必被歼灭。李延年兵团被我军阻击,尚在八十里以外,寸步难移且伤亡惨重。在这种情况下,你本人和你的部属,再做绝望的抵抗,不但没有丝毫出路,只能在人民解放军的强烈炮火下完全毁灭。贵官身为兵团司令,应爱惜部属与生命,立即放下武器,不再让你的官兵作无谓牺牲。如果你接受我们这一最后警告,请即派代表到本部谈判投诚条件,时机紧迫,望即决策!”   这封公开信威胁与利诱并重,倒是很有蛊惑力,令许多的国军官兵们的思想产生了动摇。   张贤再也按奈不住了,把电话直接打进了兵团指挥部里,要求胡从俊接听。   “我是胡从俊,张贤你有什么事?”电话的那头传来胡从俊依然冷峻的声音。   “钧座,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听到了共军的广播了吗?”张贤问着他。   胡从俊怔了一下,明知故问着:“怎么?张贤,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担心,如果这个时候再不作决定,只怕就没有机会了,今天晚上敌人可能就会发动总攻!”张贤告诫着他。   电话那头的胡从俊一阵的沉默,解放军这一次直接面对黄维喊话,是因为这个时候黄维还是名义上的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这个意义很特别,可能正如张贤所预料的那样,今天晚上便是他们发起总攻的时刻,而且以当前的形势,他们也具备了发起总攻的条件。张贤所提醒的要他作出决定,他也心知肚明,那就是突围!   “钧座,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张贤有些急迫。   胡从俊终于点了点头,对着电话这头的张贤道:“好,你叫着杨涛军长和王师长,马上到兵团指挥部里来,我们面谈!”   “好,我这就过去!”张贤放下了电话,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从胡从俊的话语里,他终于听到了一丝松动。   ※※※   从双堆集到小马庄并不远,不过三四里地的样子,为了躲避敌人的炮火,这两地之间开挖了两道长长的交通壕,以便于行走与联络。   当张贤与杨涛、王元灵走在这条去小马庄的交通壕时,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痛苦。如今双堆集与小马庄之间这段空旷的地带,成了十二兵团的大后方,这两条主通道同时也向旁边伸出去了许多细小的分支,构成辅助交通壕,也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交通壕里,躺满的都是十二兵团成千上万哀嚎呻吟的伤员。   在十二兵团被围双堆集地区开始的阶段里,当时阵亡的士兵还有人掩埋,受伤的人也能够得到卫生部队的收容与医治,工兵部队还在他们露营的地方开挖出一道道的掩蔽壕,让其栖身,以躲避敌人的炮火与凛冽的寒风。可是随着大战的继续,阵亡与负伤人员逐渐地增多,阵亡的不提,便是负伤的人员,到这个时候已经达到了上万人,于是兵团各部队再也没有能力去掩埋同袍的尸体,只能任由他们暴露在旷野之中,被野狗撕扯,被乌鸦啄食。而那些负伤的官兵们,也已经超过了卫生部队的承受能力,根本无法得到收容,只能露宿在野地里,任其自生自灭。时值隆冬时节,这些伤员无衣无食,轻伤地转成了重伤,重伤地很快死去,其状惨不忍睹。   来到小马庄的兵团掩蔽部里,黄维长官与胡从俊、吴周已经等在了那里,先他们而到的还有第十军的覃军长以及其下的两个师长,而第十军所辖第七十五师的王靖之师长还在伤兵营。在八十五军的二十三师向解放军投诚之后,吴周副司令只剩下了八十五军军部这么一个空架子,被黄维叫到了兵团指挥部里来生活,在许多人看来,实际上是被软禁了起来。   看看人员已经到齐,黄维却是一言不发,由胡从俊开门见山地说起话来:“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要跟大家商量一下突围的事!”   虽然杨涛与覃军长都已经知道这次会议要讨论这个话题,但是这个时候从胡从俊的口里说出来,他们两个军长还是怔了一下,随之后便同时露出了不快地神色来,杨涛依然是快人快语:“钧座,这一次难道上峰就同意我们突围了吗?”   胡从俊没有马上回答,与黄维对视了一眼,这才解释着道:“我要怎么来跟你们说呢?其实我最后一次从南京回来,就已经请到了总统的秘令,他同意我可以在认为合适的时候,带十二兵团突围,不用考虑国防部的意见!”   杨涛与覃军长面面相觑,原来胡从俊早已经拿到了尚方宝剑,却瞒得大家如此得辛苦。   这个时候黄维也开口道:“请大家不要责怪胡副司令,他一回来便与我说了这件事,我们两个思忖良久后,都认为突围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突围,可能的结果便会象当初被围的廖耀湘兵团一样,最后会全面溃散,最终全军覆没。所以我们两个也一直认为,能不突围就不突围,如果我们援军可以冲杀过来,那么我们还可以保存住十二兵团的大部,于私于公这都是最好的结果!”他说着,十分伤感,又接着道:“但是事与愿违,我们的苦苦支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再不突围,可能我们十二兵团连骨头都要被共军啃光了!”他的眼圈已然红了起来,想到十二兵团十二万的将士从河南出发的时候,还意气风发,而如今在他的带领之下,只剩下了一堆的残兵败将,这一切虽然说是大事所然,但他这个兵团司令官却是难辞其咎的。想到这里,泪花已然闪烁了起来。   听到黄维说完,胡从俊这才接着道:“我对不起大家,也没有想到战斗会是如此得残酷!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张贤力劝我必须要讨到总统允许我们突围的秘令,当时我还觉得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真是必要呀!”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开始的时候,总统并不同意我们突围,他还要为杜聿明集团考虑,我最后晓之以情,告诉他,如果十二兵团覆灭了,那么我们国民党也就走到了失败的边缘。十八军、第十军都是国军中的中坚,你们这些主官、中层指挥官以及下级指挥官都是我们国民党的人才和精华,一旦失去,再想重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在我多次的劝说之下,总统才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是他也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我们十二兵团如果能够支持,就决不能突围,他也怕呀!除非我认为真得到了不突围便会全军覆没的地步!”他说着,又停顿了一下,用目光扫视了一下诸位军师长,这才缓缓地道:“如今,我们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说吧!钧座准备如何安排突围呢?”杨涛军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紧追着问道。   黄维点了下头,这才道:“刚才我已经与胡副司令和吴副司令都商量了一下,这个时候如果采用被围之初抱团突围的策略显然是行不通的,那样就算我们能够冲出去,也很容易会被共军全力追击并且再一次合围。所以我们制定的一个十六字方针!”   “哪十六个字?”覃军长也经不住问道。   “四面开弓,全线反扑,觅缝钻隙,孤注一掷!”黄维缓缓地念了出来。   “四面开弓?”众人都默念了起来,张贤不由得有些好笑,同时也感到一阵悲哀,这其实就是自己当初对杨涛的建言,让大家各自顾各自的命!这个方针实际就是四散而逃,看看谁的本事大,谁的腿儿长,谁的点儿正,谁最幸运而已!   “我们的目地只是要冲出重围!”仿佛自己也觉得有些不仗义,黄维不由得又向大家解释着。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起来,这意味着到此刻大家的缘分可能已尽,下面的只能是各奔东西。   见到大家都不说话,胡从俊也知道此时大家的想法,却只能十分无奈地道:“如今看来,只有这个方案是最实际的,我们四面突围,让共军不知所从,这样一来,定然会有人成为他们的捕捉对象,但是却可以掩护其他人从容地逃走,我们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能够突围成功,到底谁真正得能够突围出去,就要看各位的造化了!”   杨涛军长当先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明白此时必须要有一个取舍,而关键要看的还是怎么来安排,于是问道:“不知道钧座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胡从俊点了点头,来到了那张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之前,一边指点着其中,一边道:“大家看,共军围攻的重点是在双堆集的南面和东南面,因为这两个方向离着蚌埠最近,他们要挡住我们向那个方向靠拢。而双堆集的北方和西方则是他们的大后方,除去他们直接围攻的兵力之外,他们第二梯队的兵力配备的定然不多,这两个方向也是我们突围的重点所在,尤其是西面、西北面和北东面!”   听着他的分析,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胡从俊又接着道:“我们的突围要分成四组,其一,由覃军长带着七十五师及一一四师的残部向东突围,突出后再转向南奔凤台或者蚌埠!”   覃军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胡从俊又道:“其二,第十八师方面,向北东方向突围,这个距离较远,突出后相机要向东北绕圈,再折向南奔凤台或者蚌埠!”   十八师的师长也点了点头,他的路走得要多,但是正如胡从俊分析的那样,可能反而会更加安全。   胡从俊的目光投到了杨涛与王元灵的身上,杨涛军长知道下面的就是对他的安排。   “其三,十八军方面,由杨军长和王师长,带着一一八师及炮、工兵残部,从双堆集的西北方向突围,突出后与十八师一样,绕个圈子再转向南,循蒙城、凤台方向过去!”   杨涛与王元灵相对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胡从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张贤的身上,却是意味深长地道:“张贤,我们兵团司令部的安危只能全部托付给你的十一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贤,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庄重时点了点头。   胡从俊这才道:“最后一组,由黄司令和我亲自指挥兵团司令部,并还可用的战车,与第十一师一起,向西突围,突出后一样折向南,奔凤台县!”   “是!”张贤一口答应着。他转过头,与杨涛军长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忽然发现杨军长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微微地不安!      第七三章 四散(二)      胡从俊在分配完突围计划之后,又对突围的时间作出了规定,准备在当天黄昏时分的六点时分四路部队同时、准时突围。   在突围之前,胡从俊又布置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命令各部队将可以携带的武器,如冲锋枪、轻机枪、步枪及必要的重机枪、六零迫击炮等,无论官兵,俱人手一枝,尽量带走。对于不能带走的重兵器,如重型迫击炮、山炮、榴弹炮等则一律破坏,有的施行膛炸,有的将炮闩御毁,对于不能打碎的部件,则分散深埋;炮兵用来观测的剪形镜,通讯兵的总机、无线电台,一律砸碎;尤其是各军师所用的陆军与空军沟通用的联络电台,是美军移交的通讯工具,被装置在一辆中型吉普车上,胡从俊特别提出来要派参谋监督着去破坏掉。对于那些汽车、工程机械,大部分已经被用作了防御工事,此刻也被要求进行破坏,绝不能留给共军使用。   几乎是事无巨细,胡从俊都想到,都有要求,的确不愧为土木系的部队的领头羊。   “这些事情必须要在出发前完成,各位还有什么补充没有?”胡从俊在说完这些,又证询着所有人的意见。   没有人答话,此时很多人的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样才能突围成功。   “钧座,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您没有说!”张贤一直在等着这个问题,如今不由得提了出来。   “什么事情?”胡从俊问道。   “我们的伤员怎么办?”他问道。   这一句问话,令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崩紧了神情,带着伤员突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胡从俊沉吟良久,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告诉大家:“伤员我们只能留在这里了,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的心都如同被针猛扎了一下,却又好象吃了断肠草,竟然无言以对。   “或许……”胡从俊长叹了一声,只能如此地劝慰着大家:“或许这些共军真得能够如同他们所宣传的那样,可以优待俘虏,不会过于为难我们的伤员!”   他的话没有再说出下去,而大家也同样怀着了这种期待。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却去乞求敌人的恩赐,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逻辑呀!   覃军长想到了什么,他的手下还有一个师长身负伤,也在伤员里,他还想问一问胡从俊是不是要带上这个师长,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由得吞了回去!   突围计划制定完毕,各军、师长们准备回转自己的部队,抓紧时间积极备战。其实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情都是异常得紧张,都十分清楚这次的突围是凶多吉少。   在临散去之前,胡从俊又想到了什么,叫一个医护人员拿了一个药箱来,同时命令他把药箱放在了地上,然后打开来,对着大家道:“这里面有大包的安眠药,如果无法脱身,就可以仰药自杀!”他说着,当先地走到药箱之前,拿起了一个大包,揣在了自己大衣的兜里。   大家都怔了怔,黄维司令官紧跟其后,也拿了一个大包;然后是吴周副司令、第十军的覃军长以及十八军的杨涛军长,每人都拿了一包,其他的师长们也学着长官们的样子,拿起了一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但是只有张贤无动于衷。   “张贤,你不拿吗?”胡从俊有些诧异地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经不住地道:“作为一个军人,如果要自杀殉国,有的是手段,用手枪对准自己的头抠动扳机是最快的方式,何必象个女人,还要吞服安眠药呢?”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脸都不由得红了起来,胡从俊也有些尴尬,当下道:“好吧,拿不拿的,你就随便吧!”   看看所有的人已然作好了准备,胡从俊这才对着黄维道:“钧座,我与你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作一个约定,你看如何?”   “什么约定?”黄维问着。   胡从俊道:“这一次的突围成功与否,其实还要看各人的命运劫数,你我两人,如果都能突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成功突围,那么就必须要担任起照料家属及妥善处理未能突围各将士的后事!”   黄维稍作迟疑,马上点了点头,连声地道:“那是自然!”   可是,还有一个种情况胡从俊却没有说,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了。   “如果不幸你们两位长官都没能成功突围呢?”杨涛军长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   胡从俊看了看众人,有些戚然,但还是道:“我就不信天灭土木,让我们这里面没有一个人可以成功突围?在这里,我要大家都做一个承诺,无论谁成功地突围而出,都记得要替我跟黄长官作好我们十二兵团的善后工作!”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心情澎湃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是!”对于大家来说,这已然是一个不可推脱的责任了!   ※※※   回到平谷堆的十一师阵地,张贤便紧张地忙碌了起来。当得知十一师要突围的消息之后,所有的官兵都为之一振,不用张贤与吴华等人的催促,行动已然迅速了起来,浑忘记了寒冷与饥饿,大家都知道,要为逃命作好充足的准备。   天空也忽然阴郁了下来,似乎是要配合着国军的行动,到中午的时候,整个天色一片得黯淡,万里彤云密布,连呼呼地北风也停止了呼啸,一切静谧得异常沉闷,但是直觉告诉张贤,这天可能是要下雪了。   出乎了大家意料之外,共军的炮火突然猛烈起来,万千齐发着打向双堆集,打向平谷堆。如果往常,共军都会在黄昏时分开炮,这一天的确有些反常了。   电话线已经拆除了,虽然张贤心里头还有千万的疑惑,但是却无法脱开身去与兵团总部沟通。也就在这个时候,胡从俊与黄维带着人通过交通壕走了过来,他们要与十一师汇合,在平谷堆下集结,准备按时突围。   见到胡从俊,张贤不由得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钧座,我们的突围计划,您是不是已经上报了国防部?”   “是!”胡从俊毫不隐瞒。   “钧座,这个时候我们还能够相信国防部吗?”张贤不由得一声长叹!   胡从俊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张贤的用意,张贤曾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国防部里肯定有共军的奸细,如今他听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炮声,也觉出了事态的不妙,这些共军好象已经探知了他们准备突围的计划。“这么大的事情,不向国防部汇报怎么说得过去?”胡从俊也有些无奈地道,同时又解释着:“我还需要他们出动空军来配合我们的行动!”   是呀,突围这件事,不是说一说就能行的,的确还要做许多的准备工作,便是其他友军的配合也是十分重要的,这就必须国防部予以协调。   张贤知道,报告国防部也是没有办法的,当下马上肯定着道:“钧座,只怕我们的突围计划已经泄漏了!”   胡从俊想了一下,也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看了看此时并不太好的天色,终于忍不住地道:“看来,我们要提前行动了!”   张贤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这块带在手腕上的表还是当初方青临走的时候送给他的那块瑞士产的欧米加机械表,这么多年以来,这块表曾被他送给了自己的妻子田秀秀,只是秀秀后来随军后,这块表又还给了他。这块表的确精良,这么久以来,其的误差也超不过一分钟,此时的时针已经快指到了四点钟了。   “提前行动?只怕再通知各部队已经来不及了!”张贤有些担忧地道:“如今我们与他们之间的通讯都已经拆除,派人去送信,也要两三个小时!”   胡从俊转头看着他,迟钝了半晌,却是悠悠地道:“要提前只能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再去与其他人联络了!”   张贤沉默了,胡从俊所说的确是一个事实。   “必须要提前行动,现在就要开始!”胡从俊突然下定了决心:“提前行动的有三条好处,一个是可以乘敌不备,让他们措手不及!第二个好处是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下雪,真要到六点再突围,天已经黑了下来,如果再下了大雪,那么我们可是内外交迫,想跑也跑不了多远了!”   张贤点了点头,胡从俊所说的这一条是一个真正的原因,按照原这一的计划,黄维、胡从俊与吴周三位兵团的正、副司令,各自坐着一辆战车,由十一师护卫突围,天黑下来后,根本不利于战车的出行。   “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加大我们冲出去的成功率!”最后,胡从俊这样悠悠地告诉他。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经不住地叫了起来:“是,我们是可以加大突围的成功率,我们先行突围,而另外三组却还不知道,在我们突围的时候,共军定然会加大合围的力度,就算是我们突将出去,可是另三组却要承受更大的压力,这样做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胡从俊一声长叹,却是反问着:“阿贤,你不是反复与我强调,要我舍末求本吗?此时,我也只能这样不得已而为之了!”   张贤愣了愣,胡从俊这是要牺牲另三组的利益,来保证十一师这一组的突围成功,这无疑可以加大自己这方面的成功率,虽然正如自己当初所说得那样,是在舍末求本,但是到头来真得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又觉得太对不起昔日的战友,尤其是对不起杨涛军长和王元灵师长!      第七三章 四散(三)      下午四点半钟,胡从俊一声令下,十二兵团指挥部与十一师一起,开始了突围的行程。   按照事先预定好的计划,由梅占元营长带着战车营在前开道,十一师的步兵紧随其后,而兵团指挥部的下属部队、非战斗人员及部分医护人员和可以走动的轻伤员尾随在十一师的后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张贤安排白京生团长带着三十一团在前,以韩觉团长的三五四团护卫两边,而在大王庄受挫后,被张贤任命沙长海为团长的三十二团,则成了整个队形的尾部,负责的是断后任务。   对于十二兵团的三个正、副司令,黄维、胡从俊与吴周是分乘着三辆坦克里面,这样是为了确保这几个长官的安全。   在突围之前,张贤命令所有的十一师官兵们把自己的洗脸毛巾打湿,绑在自己的左臂上,说是便于辨认。只是对于为什么要打湿,吴华几经询问,张贤只是不说。既然是师长如此命令,大家也就只好如此照办。   可是,突围开始之后,过程却是如此得艰难。   梅占元亲自率领着战车营一马当先地冲过了平谷堆西面的黄沟河,冲入了解放军的阵地中。紧随期后,跟着的是五辆坦克与装甲车,随上这五辆战车之后,白京生指挥着三十一团紧紧尾随而来,倒是还有三辆坦克夹杂在十一师的士兵之中。   黄沟河上有一座石桥,在双堆集被围的时候,这座石桥一直处于十一师的掌握之中,并没有被炸断,张贤留下这座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方便战车的冲锋。   很快,在战车的指引之下,三十一团便冲入了解放军的阵地中,眼见着大量的国军在战车的指引之下冲了过来,解放军的炮火全部对准了那座石桥,想要截断对手后继而来的战车与士兵。此时的国军官兵们,已经处于了一种逃命的状态,没有人再顾忌还要保卫这座石桥,在强大的炮火之下,炮弹撞击在石桥之下,喇啦啦地一声,这座石桥整个地垮塌了下来,桥上的一辆正行进着的战车与蜂拥而来的人一起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不好,桥被炸了!”紧随在张贤身边的吴华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聚目望去,正见一辆坦克艰难地从半塌的桥面上爬到了河对岸,那辆霞飞坦克上醒目的写着零二一的编号,正是胡从俊所乘坐的,当下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再往前看,黄维所乘坐的是零二零号坦克,已经到了前面;倒是在黄沟河的东侧还有一辆坦克未过去,编号为零二二,是吴周副司令的驾座。   “还有一辆战车没有过河!”吴华指着吴周的驾座告诉张贤。   “管不了了!”张贤冷冷地道,同时命令着:“告诉大家,没过河的徙步涉水过河,抓紧时间,不要落后!”   “是!”传令兵分头传出命令。   在张贤看来,吴周副司令如果不傻的话,应该会从坦克里钻出来,加入到十一师的人流中,徙步突围。在这个逃命的战场之上,就算是职务再高,到此时也只能靠自己的能力了。张贤并没有想到,这个吴副司令在坦克被阻之后,干脆不逃了,回到掩蔽室里坐等着共军的俘虏。   尽管西岸的解放军十分顽强,但是毕竟架不住战车的咆哮与孤注一掷的十一师官兵,梅占元带领着战车营的几辆战车,冲过了解放军的炮火打击区,冲到了阵地之上,接二连三地捣毁了几处他们精心设计的强大火力点,为白京生的三十一团顺利冲入打开了局面。三十一团的官兵们在白京生的亲自带领之下,冲进了这个阵地,与解放军近身相搏,而其后的国军也源源而来,没有给对手一丝的喘息之机。   很快,驻守着这快阵地的解放军被打垮了,向南北两侧退去。   张贤命令十一师继续向西突进,并不进行扩大战果的追击。   胡从俊坐在坦克里,通过潜望镜看着前面的战斗,虽然是心惊肉跳,但是连他也没有想到十一师还有如此强大的战斗能力,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难怪这个张贤一直要求突围,原来他还真有突围的资本!”   此时,十一师向西攻击后并没有占领阵地,也没有扩大战果向纵深发展,而是全军直向西插,负责双堆集西面阵地的解放军指挥官也明白了过来,国军这是要突围!当即一面向上级报告,一面命令南北两侧的部队往中间倾轧过来,想要将这股突击的国军穿插分割。   ※※※   突破了黄沟河西岸的解放军的阵地,只是艰难历程的开始。   在这处阵地的外围,解放军挖了一道四米多宽的壕沟,深也有两三米,里面可以跑卡车了。单单这一道壕沟,便挡住了所有战车的通过。   此时,张贤带着十一师的师部也已经蹚过了黄沟河,穿过了解放军的阵地,来到了这条大壕沟之前。这是一道阻隔壕,不知深浅的部分官兵们跳了下去,可是在他们准备着从对面爬上来的时候,却突遭轻重机枪的扫射,原来解放军的守军们在壕沟的转角处,巧妙地设计了几个隐形火力点,机枪突突的打击之下,许多事先毫无准备的国军官兵们被打得非死即伤,而爬不上去的人又会成为他们的俘虏。   “怎么办?”吴华也些着急,看着几辆战车在壕沟边徘徊往复,就是不得过去。而跳进壕沟里的人也多有死伤,倒是有一些人爬到了壕沟的对面,却又被前面的敌人的第二道防御阵地阻击着,无法突破。   张贤此时也是心急如焚,眼见着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四面的枪声都在作响,此处并非可以久留之所,对于步兵和普通人来说,倒是好办,主要的还是那几辆坦克与战车,弃之不顾又有些不舍,而自己的长官还在车中呢!   “架桥!”潘参谋长建议着。   张贤摇了摇头,如今的工兵都已经被他编入了步兵团里,再说这里连工具与材料都没有,又如何能架呢?   正在焦虑的时候,张贤转眼看到了堆于壕沟两侧的土堆,这些土堆想来便是当初解放军挖壕沟的时候挖出来的,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运走。   “把土推进去填出路来!”张贤命令着。   大家马上明白了过来,两边的人流一起动手,有的人用行军铲,有的人用枪托,有的人用头盔,什么也没有人就用双手,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很快便将这一段的壕沟填了起来,虽然还有坡度,还未合拢,却可以通过履带。   第一辆战车缓慢地开了过去,第二辆也开了过去,但是第三辆却陷进了松软的泥土里,无法出来。后面的几辆战车也无法顾及这辆战车,从它的旁边开过。又有两辆战车陷了进去,十几辆战车冲过壕沟的时候,只剩下了七辆,不过一半而已。   也在这个时候,两侧的解放军也围了上来,哒哒的枪声连成了一片,战场上马上形成了一条东西相延的火龙。   第二道阻击阵地实际上要比第一道阵地要窄了许多,但是却要难突破得多。在突破第一道防线的时候,有战车的帮助,而十一师也蓄势待发了很久,突然的爆发靠得就是一鼓作气。可是在这第二道防线面前,锐气已经不如开始,再加上此时在突出一道包围之后,许多的官兵都存在着赶快逃命的思想,作战能力已经大打了折扣。   白京生组织了两次冲锋,都无法打开一个缺口,耳听着后面的追杀之声,枪炮之声也越来越近,南北两面的夹击接踵而来,此时的十一师与兵团指挥部仿佛已然处在了四面被围的困境里。   “不行呀!”吴华从前沿跑了回来,急急地向张贤报告着。   此时的天色已经晚了,夜幕降临,天空中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张贤知道,如果再在这里耽误哪怕是一刻钟,他们都有被敌人全面消灭的危险。   “没办法了!”张贤喃喃地嘟囔了一声,命令着:“让大家把湿毛巾捂住口鼻!”   吴华马上明白了过来,这才知道当初张贤要大家打湿毛巾的原因。   “陈大兴!”张贤大声喊着。   陈大兴连忙跑了过来,他的警卫营一直跟在张贤的左右,保护着十一师的师部。   “打毒气弹!”张贤狠了狠心,发出这道命令,他的十一师还有两箱二十多枚瓦斯弹没有用。   毒瓦斯的效果立竿见影,解放军的第二防线并没有经历过这种战斗,毫无经验可言,在腾起的烟雾里只剩下了不停的咳嗽与流泪。战场之上都是千钧一发的时候,白京生便是乘着这个机会,终于突破了这道防线,占领了几处阵地。当然,同时也有一些国军士兵被毒气熏倒,但是想比较起来,这也算是十分值得的了。   十一师与兵团指挥部就这么车辚辚马啸啸地通过,虽然人数上减员很多,但是队伍还是长达了数里。   但是,在通过了第二道防线后,外面又是一道大壕沟,这一回壕沟的两侧并没有土堆堆积,那些土方都被解放军组织着民工运走了。   “怎么办?”吴华再一次问着。   张贤望了望还剩下的五辆在壕沟边逡巡着的坦克战车,无可奈何地道:“只好放弃这些战车了!”   吴华也潘杨都点了点头。   “三娃,你去通知梅营长,让他们马上放弃战车,并且告诉胡长官与黄长官,要他们弃车步行了!”张贤命令着。   熊三娃怔了怔,答了一声:“是!”飞快地向壕沟边的战车跑了过去。   潘参谋长却不由得笑了一下,打着趣:“师座,如今你倒成了长官,开始命令起黄、胡两位长官来了!”   张贤却没有心情与他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道:“人最保险的还是要靠自己的腿,如果靠着别的东西,总有行不通的时候!”   吴华与潘阳同时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张贤的话很有哲理。   ※※※   解放军的炮火再一次猛烈起来,向着十一师突围的方向呼啸而至,不容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张贤知道,敌人是想要封住他们前进的道路。只是突破了这道壕沟,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敌人的第三道防线,如果还有的话,那对整个突围的部队来说可能就是灾难性的,只怕到时十一师也成了强弩之末,不能穿透纸稿。   熊三娃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却是急急地向张贤报告着:“贤哥,不好了,胡长官被敌人的炮弹击中了!”   “啊?”张贤不由得吓了一跳,跟在他身边的吴华与潘参谋长也喊出了声来:“怎么回事?胡长官阵亡了?”   “不是!……不是!”熊三娃还在喘着气,稍定了一下,这才结结巴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刚才……刚才胡长官他……他从战车里爬出来的时候,一颗炮弹就在边上炸了,把胡长官的后背的大衣都炸开了,满处是血……!”   “胡长官没死吧?”吴华忙忙地问着。   “没……”熊三娃连忙摇了摇头,接着道:“他没死,但是已经不醒人事了!”   “他人呢?”张贤几乎要失控了,大声的喊着,那声音竟然遮盖了隆隆的炮声。   “梅营长背着过壕沟了!”熊三娃告诉他,跟着张贤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张贤如此得慌张。   “走!我们也赶紧过壕沟!”张贤命令着,当先地追着前面的部队而去。   路上,吴华还在问着:“黄长官怎么样?”   熊三娃回答着:“黄长官没事,他和文副参谋长等人一起先过壕沟了!”   “哼,他跑得倒是快!”吴华不由得轻蔑地骂了一声。      第七四章 冲杀(一)      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在双堆集西面的战线上,解放军只有两道防线,并没有第三道防线,倒是有三道很大的阻击壕沟。看来,对手应该是准备再搞一个第三防线的,可能也是因为兵力上捉襟见肘,十分紧张,故而没有成行。   在确定前方再没有敌人合围的部队的时候,张贤知道他们已经冲出了敌之包围,心下里已然放下了一半的心,但是此时他还无法完全松下一口气来,后面的三十二团与部分的兵团指挥部人员还在包围圈里,而被他安排着在中间担任护卫任务的三五四团,也在两边共军的冲击之下,四分五裂,很多营连都已经失去了掌握,连团长韩觉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按照事先张贤的计划,十一师向西突围成功后,各部向南折向蒙城的板桥集与陈集附近渡北淝河,十一师的第一集合地就定在北淝河北岸的陈集。渡过北淝河后,向东南斜插,在怀远县河溜集附近再渡涡河,所以十一师的第二集合地就定在怀远县的河溜集。如果能够到达河溜集,那么再往蚌埠基本上就是坦途了。   此时,已然到了夜晚,四周只听得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哪里都有敌人,哪里都有伏兵。虽然是夜晚,因为下着雪,所以天色看着还有几许的明亮,四下里泛着一点的红光。雪花也落将了下来,正从稀疏里渐渐地增多,地面上已经留下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作为先锋的三十一团此时伤亡惨重,白京生手中还能掌握的部队也只有四到五个连的样子,倒是张贤身边一直紧紧跟随的陈大兴的警卫营还保持基本完好,此时已经成了十一师的精锐。而四面八方,还有许多的共军游击部队、民兵以及二三流的地方部队从河南、山东甚至于陕南等地源源不断地赶来,已经有很多进入了双堆集的战场之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张贤问着匆匆从前面跑回来的陈大兴。   “马家楼!”陈大兴应声而道。   “马家楼?”张贤愣了一下,这里离着双堆集已经十里路了,从下午四点半开始,经过三个小时的拼杀,他们已然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我们马上往南去陈集!”他马上命令着。   “后面的三十二团不等了吗?”吴华却有些不甘心,不由得问道。   张贤回头对着东面双堆集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依然炮声隆隆,杀声阵阵,火光冲天,也不知道其他那三路突围部队怎么样了,三十二团显然还在敌人的包围里苦苦挣扎着,时不时的总有一两个国军士兵们从东面奔过来,询问之下,总是说里面还在混战着,黑夜里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大家都象是没头的苍蝇一样,有头脑的还辩认一下方向,没头脑的认准一条道直跑下去。那里就是一团乱粥,很多的国军官兵都已经被冲散,而解放军也冲了过来。在这些跑出来的人印象里,好象到处都是共军的士兵,到处都是敌人!   “不等了!”张贤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是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在里面呀!”吴华还是有些不忍。   张贤看了他一眼,心里头虽然也与他一样得难以割舍,但还是十分理智地道:“我们不能学黄长官,为了等八十五军,白白地浪费了那么多的机会!”   吴华默然了,正如张贤所说的一样,如果不是为了等后面的八十五军,十二兵团也不会落进敌人的包围圈里。   仿佛是为了安抚一下众人的心情,张贤最后悠悠地道:“突围之前我们已经说过,这一次是凶险难测,谁能出来谁不能出来,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我相信我们十一师的人,凭着我们的坚忍不拔的精神,一定可以逢凶化吉,杀出重围的!”   虽然明知道这是师长的安抚之言,大家也都一起点了点头,倒是希望张贤的话能够成真。   ※※※   张贤带着十一师冲出来的速度很快,但是解放军的反应速度更快,在接到十一师第一个突围的消息之后,前敌总指挥部马上明白了胡从俊所布置的意图,同时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并从围住双堆集的西北与南部方向,共抽出四个团,专门追击逃跑的第十一师,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全部消灭国军的第十二兵团,而作为这个兵团核心主力的第十一师更不能放过。   从西北方向抽出来追击的是华野部队的已经划规为第一纵队的直属老虎团,此时的团长就是雷霆。老虎团的原团长王大虎已经高升为了华野一纵的师长,原政委甘兴国也升任为师的副政委,却还兼任着老虎团的政委一职,实际上还是雷霆的上级。   而从南部方向抽出来的则是襄河纵队的第一旅,这个旅下辖有三个团,由纵队司令刘兴华亲自带领着,向西直插过来,准备挡住十一师的去路。   此时,张贤带着十一师的残部,及十二兵团指挥部的部分人员,急急地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一路向南狂奔,哪还顾得其他,便是连饥饿与寒冷也忘得一干二净,所有的人都只恨自己的两条腿过短,恨不能长上翅膀从天上飞将过去。   张贤知道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区,虽然逃命要紧,却也没有忘记掉前面派人探路,后面派兵了望,两边派队警戒。只是这雪越下越大,路上开始泥泞了起来,越来越难走了,只怕到深夜的时候还要上冻,仿佛老天也与他们在作对。   跑了十多里地,刚刚越过一条小河,到达一个叫做三合店的地方,前面忽然传来了一片的枪响,张贤不由得一愣,刚才所有的枪声还在北面和西面,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到了他们的前面,难道又是遇上了敌人的伏兵?   “不好!前面有敌人的!”吴华经不住地叫了起来,此时大家都有些风声鹤唳,哪怕是附近些微的枪声,都会令人惊魂不已。   陈大兴忙忙地跑了回来,向张贤禀报着:“前面有共军的部队冲过来!”   张贤不由得一愣,又忙道:“便是共军的部队,估计也是他们的地方部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的主力部队不会在这边!告诉白团长,直接冲过去!”   “是!”陈大兴应着声,又跑向前去。   张贤随即对着身边的人道:“大家也作好准备,我们也要跟着快些冲过去!”   众人一起点头,同时也越发得紧张起来。   可是,真得打了起来,张贤才发现,这个他所谓的地方部队并不弱,虽然在三十一团的强力冲击之下,连连败退,但是最终他们还是在一处河堤上站住了脚,顽强地抵抗着十一师的攻击。尽管张贤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兵力——警卫营也用了上去,却再也无法突破这股敌人所临时建起的阻击阵地。张贤心里非常清楚,实际上的此时,他的十一师也成了强弩之末。   不久,陈大兴再一次地回报,这股共军并非普通的地方部队,却原来是与他们打了许多年交道的襄河纵队。   一听到这个消息,张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知道襄河纵队应该是在双堆集的南面和东南面合围十二兵团,此时这股部队跑到了双堆集大西南面的三合店,肯定是从双堆集南面斜插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堵住他们逃跑的去路。这股敌人应该是襄河纵队的一个前锋,他们的后缓肯定在东面正奋力往这边紧赶,如果不马上肃清这股堵路的敌人,那么他们这些刚刚跑出包围圈里的人,都将再一次陷入敌人的包围里!   “把所有的重机枪、轻枪机和手榴弹都集中在一起,从一点用猛力突破!”张贤也急迫了起来,亲自来到了作战前沿,指挥着白京生与陈大兴。   这两个人马上明白过来,连忙按照他所说的方法进行准备。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敌人阵地的后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中间还夹杂着强大的迫击炮的轰鸣。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望着敌人已经松动的阵脚,白京生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也觉得奇怪,根据情报显示,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国家的部队,便是最近的援军也在八十里外的李延年兵团,他们就算知道了十二兵团的突围计划,就算是没有共军的阻击,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双堆集的战场,这里的援兵会从哪里来的呢?难道真得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   形势如此紧急,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多想,马上命令部队趁势发起冲锋,此时的十一师官兵们都成了亡命之徒,哪还管得许多,听到命令下达,一个个奋勇地杀到了河堤之上,冲锋枪的突突声此起彼伏,令人都听不过来。张贤也不顾自己大病初愈的身体,带着人直接冲进了敌人的阵地之中。   立时,这个小小的战场上便发生了逆转,这股堵路的襄河纵队的部队在伤亡无数之后,被迫向东撤去,让开了南下的大路。   直到这个时候,那个从后面夹击的部队才露出了真容来,原来是十八军所属的搜索队。这个搜索队的五百多号人在十二兵团被围之初,就被杨涛军长放到罗集以南地区打探消息,在十八军被围的这段日子里,搜索队在队长乔书强的带领之下,一直在双堆集以南地区逡巡活动,如果共军来攻便远遁怀远,如果共军撤退,便又回到北淝河与涡河之间。用乔书强的那句话来说,十八军的被围,使搜索队成了一支失去娘亲的孩子,所以才会一直徘徊于此。   见到乔书强队长,令张贤兴奋不已,也让所有突围出来的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当下,两队合在一起,齐向陈集疾进,这个时候乔队长才问起了杨涛军长、胡长官以及黄维长官的情况。   “胡长官跟黄长官就在我们这一队里!”张贤告诉他。   “他们的人呢?我想去见一下胡长官!”乔队长恳切地道。   “我带你去!”张贤一口应允着。   可是,当张贤来到兵团指挥部一队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梅占元营长,却并没有见到胡从俊。   “胡长官哪里去了?”马上,张贤便紧张了起来,连忙问着。   梅占元也愣了一下,这才告诉他:“我跟几个卫士一直轮流背着胡长官在跑,刚才到三和店的时候遇到敌人,我把胡长官交给了一个姓王的卫士,加入到了冲锋杀敌的队伍里,杀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胡长官!”   “你呀!”张贤真想埋怨也两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下,几个人连忙在队伍里寻找,可是再也没有看到胡从俊,便是连黄维也没有看到。一个士兵告诉张贤,黄长官与文副参谋长等人在三合店遇敌的时候,被冲散了,好象是往西去了;而另一个士兵则说在路上看到了那个姓王卫士的尸体,却没有看到胡长官!   蓦然,一股不祥之兆浮现在了张贤的脑海里,胡从俊此时是晕迷不醒之中,定然不会自己跑路,如果说那个姓王的卫士阵亡了,那么胡从俊也一定就在附近。   “不行,我要回去把胡长官找回来!”张贤当机立断地道。   吴华与潘参谋长都怔了一下,吴华担扰着:“这个时候再回去,可能正与敌人遭遇!”   “我知道!”张贤冷静地道:“老吴,前面就是陈集,你带着大家先去那里等我,如果两个小时后,我还没有回来,就不要管我,你直接带着人过河,赶快走!”   “贤哥,还是我去吧,这里离不了你!”陈大兴经不住地恳求着道,他舍不得自己的师长去冒险。   张贤摇了摇头:“如今我这个师长不在也没有关系了,但是胡长官我却不能不管!”他说着,又望了望深深地苍穹,此时漫天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着,如果找不到胡从俊的人,就算是他没有被共军俘虏,也会冻死在这寒冷的夜里。“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第七四章 冲杀(二)      熊三娃自告奋勇地跟在了张贤的身边,此时对于刚刚杀出重围的大部分人来说,没有人再愿意跟着师长重新杀回重围。所以张贤也十分明白这一点,并没有要求带上多少人,但是陈大兴还是放心不下,要亲自带着警卫营跟着张贤回去,却被张贤拒绝了,他认为这个时候人多了反而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到最后,张贤只带了五个身强体壮的警卫跟随,并且把陈大兴排除在外。   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地已然遮住了来时的路,虽然这个夜里也因为雪的飘落而略显明亮,并非漆黑一团,却也只能看清面前不到十米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之下,去寻找受伤昏迷的胡从俊,无疑有如大海捞针一样,茫无头绪。   枪炮之声一直就不绝于耳,越往北面的双堆集方向去,那种声音也就越是响彻天际,也越发得令人心惊胆战。   “哥,我们要是找不到胡长官怎么办?”一边走着,熊三娃一边担心地问着。   “找不到也要找,哪怕是找到天亮!哪怕是……”张贤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也想到了一个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却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哪怕是找到他的尸体!”   熊三娃沉默了起来,他可以看得出来,张贤对胡从俊怀着怎样一种情愫,这里面有下级对上级的尊从,有晚辈对长辈的敬重,还有更多的是对知己与伯乐的报恩。想一想自己对张贤的这种感情,也就不难理解张贤对胡从俊的感情了。如果说自己也张贤之间是情同兄弟的话,那么张贤与胡从俊之间,其实就是情同父子!   没有一丝得报怨,五个人紧紧地跟在张贤的身旁,时不时的总有一两个国军士兵们从前面奔将过来,听着沓沓的步伐之声由远而近,大家都异常紧张,生怕会有敌人冲将出来。每当见到一个国军的人跑来的时候,张贤都会向他们询问有没有见到胡长官,可是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否定的,令人失望透顶。但张贤还是十分明白地指引他们通往陈集方向的路。   十一师此时也已经被打散了,除了前锋的三十一团还有几个连与张贤的警卫营一行数百人到达第一集结点的陈集之外,三五四团与三十二团还在后面陆陆续续的赶来,所以这一路上张贤遇到的也基本是自己这两个团的人。   当他们快要接近到三合店的时候,那边的枪声又激烈了起来,仿佛还有什么战斗在进行着。   一个国军士兵的身影从那个方向奔了过来,他的腿一拐一拐的,显然是受了伤,还没有跑近,熊三娃已经喝问着:“哪个部分的?”   这个士兵愣了一下,开始的时候还想要往边上逃去,听到了这一声断喝反而快步迎了上来,一边拐着,一边也大声在问着:“是三娃哥吗?”   “于得水?”熊三娃一眼便认了出来,其实他还是通过话语声分辨出来的,到底是与这些兄弟日夜想处,哪怕谁张口的一声咳嗽,大家都可以认出。   “是我!”于得水已经靠近了来。   “你的腿怎么回事?”张贤连忙紧赶两步,扶住了他,并让他坐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头之上。   “刚才被打中了!”他指着自己的左胯,强忍着痛。张贤低头看去,只见他的浑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伤口处虽然已经被他简单地包扎了,但是显然没有完全止住血的外渗,随手一摸,提到鼻子前还是闻到了一股血腥。于是,连忙让熊三娃帮他再行包扎。   “你怎么落在了后面?”熊三娃一边忙活着,一边有些奇怪地问着。   于得水也是警卫营里的人,是陈大兴手下的一名班长,理应跟在警卫营里。   “刚才冲锋的时候,受了伤,然后又摔倒昏了过去,醒来后就没看到大家!”于得水告诉他们,显得很是无奈。   的确,在逃跑的路上,许多的时候都是各自顾着各自,除非是生死之交,没有人愿意再去帮扶一个受了伤,还影响自己速度的人。   “那边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响的枪声?”张贤经不住又问着。   于得水道:“好象是我们的人冲出来,又跟敌人遇到了,正在那里交火,我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跑出来的,不然也不可能到这里!”   “哦?”一听到是十一师里的人,张贤的心又紧张了起来,如今能够在那里交火的,如果不是韩觉的三五四团里的人,就应该是沙长海的三十二团的人。   “你见到胡长官了吗?”熊三娃却是急急地问着。   于得水摇了摇头,但是却又马上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刚才过来的时候,在一棵树下面,我看到有一个受伤很重的人,穿着黄色的军官服,倒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   “哦?”张贤的心里不由得一喜,马上命令着:“三娃,你背着小于,我们去找!”   “是!”熊三娃一口应承着,也早已经忘记了他与于得水之间还曾经有过芥蒂。   虽然前面的枪声不断,但是在于得水的指引之下,他们还是很快地找到了那棵叶子已经落光的大树,这里还处于三合店的南面,离着枪响之处不过咫尺之遥,静下来都可以听到前面交战双方的怒骂之声。   可是,当张贤翻起这个穿着黄色军官大衣的受伤人时,却有些失望,这根本不是胡从俊的面孔,仔细看时却也是十一师里的,正是三五四团的团长韩觉。   “是韩团长!”借着雪色的映照,熊三娃也认了出来。   张贤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发现韩团长并没有死,他的头部被炮弹的碎片划伤,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也许是因为天气过冷,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只是他的呼吸却很微弱,不用想,在这种天气之下,如果没有人救护,他的生命是不可能捱到天亮的。   “给他包扎一下!”张贤命令着随身的一个士兵,同时对他道:“包扎后,你背着他赶往陈集!”说着,又看了看边上的于得水,问道:“小于,你自己还能走不?”   “我还能走!”于长乐咬着牙道。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命令着:“你也跟着他们两个去陈集,前面太危险,你就不用跟着我们来了!”   “是!”于长乐答着,却也如释重负一般。   ※※※   离开了这棵大树,此时的张贤身边只剩下了四个人,没有时间再想了,迎着枪声激烈的三合店走了过来。   雪雾里,张贤嘱咐着大家小心翼翼,不要发出过于大的声响来,他知道敌人就在附近。   蓦然,张贤听到了一个他熟悉以久,却又遗忘已久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大声地喊着:“对面的国军兄弟们,你们不要再顽抗了,不要再给蒋介石卖命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解放军从来都是优待俘虏的,只要你们愿意,你们还可以加入我们!老实跟你们说,我就是当初整编七十四师的,如今是解放军的团长!……”   “雷霆!”熊三娃不由得低声喊了出来。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跳得猛烈起来,如今他最怕见到的就是这个雷霆,虽然说在高伟替他还枪之后,也就是意味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义已然一刀两断了,但是几年地同窗之谊,又怎么能说断就断得了的呢?   “别出声!从旁边过去!”张贤强自镇定下来,连忙叮嘱着大家。   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张贤曾经诅咒过这该死的大雪天,可是此时他却又分外地感谢这么一个大雪天,正因为雪雾迷漫,漫天飞舞,他才可以如此轻松地擦着雷霆这支部队的边上,悄悄地过去。   随着雷霆的大声宣传,被他阻住的对面国军阵地上的枪声也停息了下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回答着:“你先容我们商量一下!”   “是龙大哥!”熊三娃的耳朵分外得灵,一听到这个人回答,便猜了出来。   张贤不由得一怔,如果不是熊三娃提醒,他可能都想不到,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龙天涯是一一八师的副师长,他应该跟着杨涛军长与王元灵师长往双堆集的西北面突围,便是他们跑得再快,也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出现。只是在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再为这件事来费思量了。   “好,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来考虑,十分钟后,我希望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而不是象现在这样非要拼一个鱼死网破!”雷霆在这个时候,显得十分大度,如此地答着。   “好!”那边,龙天涯也在回答着。   “哼,这个雷霆倒还很仁义的!”熊三娃不由得轻声叹息了一声,显然上一次雷霆让他在交火区寻觅食物,已经让他有了一点的好感。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淌着边上的河水,已然绕过了雷霆的阵地,斜插着赶到了刚才与襄河纵队交火的区域里,只是此时,虽然别处枪声从未停歇,但是这里却是一片得死寂,满地的尸体正在被纷纷而落的大雪掩埋。   四个人一个尸体一个尸体地翻看着,希望能够在其中找到胡从俊,哪怕是找到一点的线索。   而就在找寻的过程中,他们都发觉很多躺在地上的尸体其实还是活人,还留着一口气,还没有死去,如果能够救治及时的话,这些人应该还有很大的存活机率。只是,此时此地,对于自己都是在逃命之中的张贤来说,便是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了。   “救救我!”当张贤翻动着这个人的时候,这个士兵微弱地发出了声音,却是如此渴望着能够活下来。   一时之间,张贤无言以对,作为师长,他没有把大家带出火坑,却带进了地狱!而此时面对着这些站在地狱门口的他的士兵们,他却不能拉他们一把,将之从死神那里带回来,却还要眼睁睁地面对他们求生的乞求,显得如此得无能为力!他的泪水不由得挂满了两腮,只能仰面闭着眼睛不让泪水滚落尘埃,久久伫立之中,心碎如雨。   纷乱的脚步声又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熊三娃第一个警觉起来:“有人来了!”他低声喊着,立即招呼着张贤与另外三个人躲到边上的一道壕沟里。可是,他跳下来,刚刚要移动一下的时候,脚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忽然一绊,把他摔了一个狗啃屎。“妈的,这里还有一个死人!”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原来刚才绊倒他的,正是那个尸体。   张贤移动着身子,来到了这个尸体的面前,雪花已经盖住了他的半个身体,他将之抱将起来,忽然发觉这个人穿着的是一件和自己一样的将官服,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连忙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费力地将这个人翻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亮光映照,他不由得叫出了声来:“胡长官!”   一听到这话,熊三娃一蹿便到了跟前,一边摸着胡从俊的胸口,一边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他的脸上,只过了一会儿,便惊喜地道:“他还活着,哥,他还活着!”   蓦然之间,张贤只觉得天开地阔了起来,自己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危险在此时也都觉得不算什么了。可是,他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到了那群过来的人已经到达了这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第七四章 冲杀(三)      三合店位于双堆集西南面十多里处,其实还是处于双堆集的战场之上,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向东十里可以到达罗集,那里正是襄河纵队的指挥部所在;向西十里可以到达宿蒙公路上的赵集,那里曾是十二兵团从蒙城出来后的一处宿营地;向北十里便是马家楼,也就是张贤带领着十一师等部冲出重围的地方;而向南十多里便是北淝河的渡口陈集,正是十一师的第一集结地。   此时,雷霆与刘兴华都十分清楚,只要占领了三合店,也就基本上堵住了十一师的去路,所以无论是雷霆还是刘兴华,都奋力地向这边挺进。   刘兴华的反应很快,襄河纵队正有一个团八百多人在三合店东面五里的后吴庄休整,这个团是在上一次的十二兵团突围战中被十一师打残的一个团,此时他也顾不得其他,马上命令这个团向三合店出发,试图堵住十一师的去路。   刘兴华的随机应变虽然很有成果,襄河纵队的这个团也的确与十一师的先头突围部队遭遇,但是在其他部队没有赶到的情况之下,却成为了一支孤军,而对手突然出现在其后的援军,也令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团没有能够抵挡住对手南北两面的夹击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听到自己这个团被击败的消息,刘兴华也很是无奈,一面骂着张贤的腿太快,一面连忙带着从罗集附近撤出的两个团,不顾大雪纷飞的天气,踩着泥泞不堪的路,急急忙忙地向三合店这边赶过来。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北面追赶而来的华野部队一个团,已经进到了三合店的周围,虽然不能够再将逃走的十一师先头部队追回来,却成功地将其后续的尾巴一刀斩断。   刘兴华收到了雷霆老虎团的联络,知道此时老虎团正在与十一师的残部作战,通过无线电报话机,雷霆团长告诉他们,被他们堵住的敌人可能有几千人,这不是一个小数目的。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浴血奋战,刘兴华知道,不要说是华野部队,便是自己的襄河纵队,也没有一个建制完全的团,一个团如果还能有上千人就已经很不错了。雷霆老实地告诉刘兴华,他的老虎团此时也只有八百多人。   “大家跑起来呀!”刘兴华早就从马上跳了下来,跟在队伍的中间,大声地鼓励着:“只要跑得快,才能够把敌人堵住;只有把敌人堵住了,我们才会捡到数不完的枪和弹药!”他非常担心雷霆的老虎团会跟自己的那个先头团一样,被敌人击溃,恨不能马上就飞到三合店去。他把这次的战斗说得如此轻松,其实就是要给大家一个必胜的信心。   其实,刘兴华的话也说得不错,国军在跑路的时候的确是不堪一击的,尽管占着兵力与武器的优势,但是其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根本就无心打仗,常常出现一个班的解放军士兵,可以俘虏一个连国军士兵的情况。   张义一直默不作声,只是带着自己的这个营快步齐奔,他的这个营虽然说是三个连,其实也就只剩下了两个连的兵力。   “张义,想什么呢?”刘兴华来到了他的身边,看出了他仿佛是满怀着的心事。   张义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领导,同时也是自己的大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没想什么!”   刘兴华却是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大哥张贤?”   见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刘兴华猜破,他只得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呀,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子,我们给了他这么多的机会,他也不转一个弯来,如果当初他能够听得人劝,按你给他去的信上去做,那该多好呀!”   刘兴华也沉默了,这个趾高气扬的张贤今天晚上终于是彻彻底底地败了,此时只剩下了逃命。根据总前委的命令,今天晚上将是针对敌十二兵团的最后一战,不知道有多少的国军军官会被俘或者战死,可是,以他的内心深处,还真得不希望自己的这个老对手丢了性命。毕竟,对于张贤,他怀着的是一种又是爱,又是恨;又是感恩,又是愤怒的情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真真实实存在的,还有他唯一的骨肉、他的女儿还在张贤在武汉的家里,幸福无忧地生活着。   他猛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感叹,对着张义道:“不要去想他了,他有他的选择,他有他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如果每个的所走的路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个世界也就失去了精彩!但愿他能够吉人天相,最少可以留条命在!”   一时之间,张义也无言以对,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   那群人影影绰绰地走了过来,隔着迷蒙的雪夜,也看不出来这是哪方面的人。为了安全起见,张贤命令大家俯在壕沟里,不要出声。   可是,当头前的人走过的时候,张贤却觉得这些人都有些眼熟,看着他们穿着的影子、走路的姿势,背着枪的样子,可以肯定这并不是敌人,而是国军,是自己人。当下,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蓦然,一个他所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大家跟紧了,不要落下了,落下了就会被共军俘虏!”   “是沙长海!”熊三娃也由得叫了起来。   不错,这正是沙长海的声音,仔细想想,这个时候三十二团也应该能够到达这里了。   “老沙!”不等张贤命令,熊三娃一纵身从壕沟里跳了起来,对着来人大喊着。   那些人马上停住了脚步,当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迎着熊三娃走了过来。张贤也从壕沟里直起身,已然从这个身影认出了这个来人。   “咦,三娃,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到陈集呀?”沙长海也认出了熊三娃来,有些惊讶地问着。   “说来话长!一会儿再跟你说。”熊三娃连忙道,同时回过身来,对着张贤等人喊着:“哥呀,是三十二团的人!”   张贤连忙也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另三个士兵跟着,其中一个人背着依然昏睡的胡从俊。   “师座,你怎么也在这里?”看到张贤,沙长海更是奇怪。   “胡长官也在这里!”熊三娃告诉他:“胡长官受伤了,我们是回来找他的!”   “原来是这样!”沙长海恍然大悟。   “这里不是可以停留的地方!”张贤却是保持着异常得清醒,询问着沙长海道:“老沙,你们团还有多少人?”   沙长海往后面望了一眼,却有些悲哀,还是告诉他:“我们团原有两千多人,这个时候这里面还有三五百人的样子吧,其中大部分都挂着伤呢!”   “前面有敌人是敌人的一处临时阵地,你们这么样子是过不去的!”张贤告诉他。   一听到这话,沙长海马上又紧张了起来,他们从双堆集出来,负责的是断后任务,这一夜经过了浴血奋战,才冲出了重围,原以为已经到达平安的坦途,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如今听到张贤的警告,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又倏忽地提了起来。   “这怎么办呀?”沙长海不由得叫了起来:“如今我们三十二团只剩下了这么一点人,这怎么冲得过去?”   张贤的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着,忽然灵机一动,悠悠地道:“没办法了,只能混水摸鱼!”   “混水摸鱼?”沙长海不由得一愣。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过来的时候,龙天涯带着一一八师的一部分人正在那里跟他们打着呢,他们说要给十分钟的时间让龙天涯考虑,看样子龙天涯有些心动了,准备向这股共军投降。如今应该过去三十分钟了,那边还没有传来枪声,就算是龙天涯准备向他们投降,也没有这么快,可能双方正在谈判之中,这个时候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经张贤如此一说,沙长海马上明白了过来。   “沙团长,你把那些还能打,身上伤不重的兄弟挑出两百人来,让大家作好准备,乘着大雪与夜雾迷漫的时候悄悄地接近敌人,然后突然发动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张贤一边说着,一边布置着,同时又命令着道:“三娃,姚昱,你们两个带几个人钻到一一八师那里,一听到枪响,就马上大喊:‘兄弟们,共军先开枪了,他们在骗我们,他们要屠杀我们!快冲过去,晚上就没命了!’要把局面搞得越乱越好!龙天涯手下的人多,这个时候,他一定管不过来,等大家蜂拥而上的时候,我们剩下的人和伤员,也就可以跟在大伙儿之后,快速地通过敌人的阻击阵地!”   “是!”众人一口答应着。   ※※※   一切正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龙天涯果然是在跟雷霆和甘兴国谈判之中,他在为自己的人讨价还价,希望能够得到最好的安排,此时正与甘政委在阵前就最后一个问题商讨着什么,也就在这个时候,雷霆听到了后面自己的阵地上传来的枪响之声,他不由得一怔,却容不得多作思考,阵地上的枪声越得激烈起来。   “不好,我们上当了!”雷霆马上反应了过来,他以为是龙天涯在耍什么花招,一把手枪已然抵住了龙天涯的脑袋。   “我要不是诚心,也就没必要亲自过来跟你们谈了!”龙天涯也有些慌乱,却还振振有词,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在龙天涯的身后,一一八师里也一片的骚动,有人在大喊着:“共军开枪了,他们在骗我们,大家别信呀!”   “共军要屠杀我们,大家快逃命!”   “敌人阵地已经被突破了!弟兄们快冲呀,晚了就没命了!”   ……   一时之间,这些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国军士兵们,哪顾得辨别是不是谣言,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往雷霆的阵地之上拥了过来,想要迅速地冲开一条生路。   这声音龙天涯听到了,雷霆也听到了,他们两个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熊三娃!如果熊三娃在,那么张贤定然也会在!   “是张贤!”龙天涯惊不住地叫了起来。   雷霆也明白过来,收起了顶住龙天涯头颅的手枪,可是已经无法再对局面进行掌控。   龙天涯却趁着雷霆这么一迟疑之机,抽身跑进了漆漆的雪夜里,消失了身影。   老虎团的阵地,的确是被沙长海带着人打出了一个缺口,这就如同是一道堤坝被洪水冲开来,再也无法合拢。   张贤与熊三娃,带着胡从俊,也顺着这些上千逃生的人流,迅速地通过了老虎团的阻击阵地。   当雷霆费劲力气用强大的火力再一次封堵住这个缺口之时,原来被挡住的那群国军官兵,也快跑完了。而在他正在完成这项工程的时候,在手榴弹爆炸的火光中,分明看到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影,从他的眼前晃过,冲进了前面的迷雾里。他蓦然一怔,大声命令着:“曹爽,带几个人跟我来!”说着,提起一把冲锋枪,向着那个人影逃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七五章 奈何(一)      前面的路依然是泥泞难行,大地已然一片得洁白,可是这雪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估计是要下上一整夜了。   尽管走一脚便是一脚水,一脚泥,但是对于逃跑中的国军士兵来说,都仿佛不觉,还是恨不能马上就可以到达安全区。可是所谓的安全区又是哪里呢?诺大的神州又有哪里可以得到安全?在这片双堆集的战场之上,对于国军官兵们来说,所谓的安全区,也要等过了涡河,甚至于是过了淮河才可能有。   张贤与熊三娃,还有他带过来的三个士兵,轮流着背着胡从俊,随着纷乱的人流向陈集的方向移动着,后面的枪声却是越来越近,那定然是共军的追兵已经迫近了,前面的人跑得更快,便是沙长海带过来的三十二团的人也不见了影踪,大家都把前面的陈集当成了安全区,以为到达那里就可以安全了,哪管那里只不过是张贤所定下来的十一师第一个集结地。   败兵如洪,溃兵如水,真得就如同所说得这样,此时的三十二团的人已经跑到了前面,而一一八师的这群官兵们也根本失去了刚才还有的战斗意识,他们把自己的副师长龙天涯丢弃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之纠集起来,已然完完全全地成了溃兵,生怕后面的敌人追来,也不顾这狭小难行的道路,将路边的田地也踏出了一条道来,杂乱无章地向南狂奔。有的人倒下去,还没等站将起来,马上就被后面的人再一次撞倒,最终也没有能够再一度爬起。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场面里,腿脚健全得人跑得都极快,只是苦了那些身上带着伤的伤员,只能拖着残肢奋力地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往前奔着,哭喊声、喧叫声、咒骂声、呻吟声以及气急败坏之后乱放的枪弹声,充斥了整个队伍。恐惧、害怕、彷徨、慌乱、无措,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心里漫延滋生,并象传染病一样,瞬间便让这只队伍失去了战斗能力。   背着一个人到底还是跑不快,他们已经落在了队伍的后面,张贤也心急如焚,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一次丢下胡从俊的。   姚昱带着几个人从后面赶了过来,这几个人是被张贤派到最后断后的,见到了张贤,他也十分着急,连忙向他报告着:“师长,后面的敌人追上来了!”   “怎么办?”熊三娃也急了起来,此时他正背着胡从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张贤放眼四望,虽然这是在深夜,四面却是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雪已经小了许多,但是还在下着。隐隐约约之中,却发现前面的田地里有一处屋舍。   “穿过田地,到那边去!”张贤当机立断着。   “不走了?”熊三娃有些狐疑。   张贤摇了摇头,判断着道:“敌人肯定会追着大部队去的,我们如果跟着大部队,一定会被他们追上。这个时候,既然我们跑不过他们,就不妨在这里暂避一下,等敌人过去了,我们再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当下,一行人按照张贤的想法,偏离了大路,穿过田地向着那处屋舍奔去,走近了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破败的玉皇庙,已经倒塌了大部分,却还有两重院落。   来到庙门前,张贤回身对姚昱道:“姚营长,为了安全起见,我跟三娃带着三个人,背着胡长官进去,你带你的人在外面守着,一旦有敌人过来,就鸣机将他们引开!”   “是!”姚昱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已然明白了张贤的用意。   ※※※   曹爽带着一个排,跟在雷霆之后,紧紧地咬着前面国民党的败兵,时不时地还打上两枪以威吓这些如惊弓之鸟的敌人。   “呵呵,要是蒋介石知道我们一个排追着他一个团在跑,不把鼻子气歪才怪呢!”一边跑着,曹爽还一边打趣地取笑着,依然如他的名字一样爽利。   雷霆却笑不出来,他是从国军里出来的,当然知道溃兵如水的道理。当年武汉会战失败后、第四次长沙会战的时候,还常常有一个团的日本兵追着几个师的国军在跑事,便是那个文夕大火,也是在风声鹤唳之中,还没有等日本人打过来,国民党官员便自乱了阵脚,自己先点燃了长沙城,千年古城就这么被焚之一炬。人在惶恐害怕的时候,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   他们顺着这条大路追向陈集,雷霆的心里还在想着刚才过去的人影,分明就是张贤,在他的身边过去的好象还有一个伤员。是的,这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人让他觉得无法忘怀,除了他的两个老婆之外,那就只有张贤了,便是当初的张林福师长也已经被他忘记了!   虽然这路上还有不少的国军里掉队的人,见到他们过来的时候都不由得举起了双手来,以示要投降,但是雷霆却顾之不过,他真正的目标就是要抓到张贤,抓到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还有老对手!他知道,带着伤员一定跑不快,而以张贤的个性,那个伤员看来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否则,他也不可能将之带上。   跑着跑着,雷霆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怎么不追了?”曹爽也停了下来,望着前面已经影影绰绰现出来的人影,很是奇怪。   “回去!”雷霆当即说着,往回又退了五十米的距离,然后停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曹爽跟了过来,越发得奇怪起来。   雷霆没有答话,却是用手指着地上的脚印,几行脚印脱离了泥泞不堪的大路,进入田地中,往那边隐隐可见的一处屋舍而去。田地里应该是一片的洁白,此时已经被人踩得留下了几行黑乎乎的洞。   “你是说要到那里去看看吗?”曹爽问着雷霆。   雷霆点了点头。   曹爽却在搓着手,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有些不明白地道:“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可能会有几个敌人跑过去歇脚,我们还是去追那些大股的吧!”   雷霆转头看着他,同时告诉他:“即使我们抓住了一百个俘虏,也比不上抓住他们一个师长好!如果我是张贤的话,在跑不掉的情况之下,我会选择躲!”   曹爽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既然雷霆有这种想法,过去看一看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他当先着顺着那些脚印,往那边的屋舍而去。   可是,刚刚来到这片废庙跟前的时候,忽地听到了几声枪响,一个没有准备的战士倒在了雪地里,曹爽再向对面看去,正见到几条人影,从玉皇庙里出来,快速地在田地里飞奔着,向南面去了。   “追!”曹爽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等雷霆作出决定,当先着向着那几条人影追了下去。在他的带动之下,大家也跟着追过去。   雷霆也追了几步,却又停住了脚,那几个人跑得很快,根本不象有伤的人,那么那个伤员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向这座玉皇庙,当下提起枪,一步步地往庙里走来。   越过了两重院落,他分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当下马上警惕起来,端着冲锋枪紧跑过去,果然在这个庙的后门,看到几条人影,其中有一个还背着那个伤员,正逃出庙门,向外奔着。   “不许动!”他端起了冲锋枪,同时拉开了保险栓。   ※※※   这几个正准备跑出门去的人,正是张贤与熊三娃一行,到达这里的时候,张贤才忽然想起来,在这个大雪天里,自己的脚印太明显,只要是稍有点头脑的人都会马上想到有人跑到了这边来。可是此时也只能怀着一点的侥幸,希望那些解放军不会注意这个细节。但是他还是做了两手的准备,一旦听到庙门外的枪响,就说明解放军发现了这里,就算是姚昱能将敌人引开,他们也必须要马上离开。   如果知道进庙里来的不过是雷霆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张贤就不会如此得慌张了。   当听到“不许动”的一声大吼,同时也听到了枪栓的声音,张贤便知道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了。可是,当他转过身来时,正与雷霆那双炯炯的双眸对上,不由得一怔。   雷霆也怔了一下,忽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跟张贤同学同室了这么多年,虽然两个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在心底深处,他还有一份难以明说的妒忌与自卑,那是一种总不如人的酸味,而如今却是一扫而光,他终于抓到了这个狡猾的老朋友。   “雷霆?是你?”张贤沙哑着声音喊了出来。   雷霆点了点头,也就在这个时候,刚才才有的那种兴奋又莫名地消失了,代之的却是一种友谊破碎的悲哀。   “雷霆,你要怎么样?”熊三娃也转过身来喝问着,如果不是因为他背着胡从俊,他定然会第一个拿枪反击。   另外的三个人却没有熊三娃的冲动,当看到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其中一个偷偷摸摸地转动着背上的冲锋枪,但还是在这个静静的夜里发出了声音。   “再动我就开枪了!”雷霆威胁着,脸上露出了凶狠地表情。   “都别动!”张贤平静地命令着。   雷霆点了点头,问着张贤:“这个伤员是谁?”   张贤看了一眼被熊三娃背在身上的胡从俊,却是不急不缓地反问着:“你说是谁?”   雷霆怔了一下,微微地动,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道:“是不是胡从俊?我想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你张贤不顾性命都要保护的,也只有他了!”   “你真得很聪明!”张贤由衷地道:“我们这些同学里,论聪明来说,除了于长乐,就数你了!”   雷霆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却是似笑非笑,道:“我觉得我们这些同学中,数你是最聪明的,我和于长乐捆起来都比不了你!”   张贤也笑了一下,已然镇定了下来,自嘲地道:“如果我如你所说的这么聪明,在这个时候,也就不可能落在你的手里了!”他说着,又望了望身边的这几个人,对于胡从俊,他不能不管,此时必须还要想办法从雷霆的手中逃离。当下,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知道雷霆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已经从容不迫了起来:“雷霆,我要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雷霆有些奇怪。   “恭喜你又要升官了!”   雷霆愣了一下,十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贤耸了耸肩,摊开了双手来,这才道:“你一个人抓住了我这个十一师的师长,还有十二兵团的副司令,只这份功劳就可以名传你们整个部队了!”他说着,细看雷霆的表情,却见他露出了一种挣扎痛苦的表情。当下又把话题一转,悠悠地道:“也好,雷霆,你我到底是同学一场,原来的交情也不薄,便宜谁不是便宜,还不如便宜自己的同学。能够死在自己同学的枪下,我张贤也算是没有白认识你一场,好了,你开枪吧!”他说着闭上了眼睛。   雷霆却是满头的大汗,一双握枪的手也颤抖了起来,心里显然在剧烈地斗争着。   “哥!”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他以为张贤真得是在引颈就戕。   张贤睁开眼睛来,对着熊三娃道:“三娃,你知道我的为人,不可能去给他当俘虏的!”他其实是说给雷霆听的。   此时,雷霆的双眼通红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许多往日与张贤在一起的景象,有重庆的磁器口,有湘西的雪峰山;有南京的繁华街,有沭阳的小旅馆;有蒙阴的伤别离,还有南麻的枪相对!……   张贤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雷霆的动作,而听着远处的枪声又由远而近过来,心下里也十分焦急,蓦然作出了决定,对着熊三娃道:“既然雷大哥不开枪,那么我们走!”   熊三娃愣了一下,背着胡从俊快步地走去,那三名国军士兵也紧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飘着大雪的原野。   张贤也转过了身。   “等一等!”雷霆忽然喊道。   张贤愣了一下,转过身来,反问着他:“怎么,你后悔了?”   雷霆没有理会,却把枪放了下来,有些无奈,话语也已经和缓了,但是非常坚决地道:“张贤,你可以带着人离开,谁叫我欠了你这么多!但是,你必须要把胡从俊留下来!”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却同样以异常的坚决告诉他:“除非你让我先死,否则你休想把他留下!”   雷霆咬了咬牙,沉默半晌,终于向他挥了挥手。   “多谢雷大哥放行,后会有期!”张贤对着雷霆抱拳作了一个揖,转身带着熊三娃及胡从俊等人,迅速地离去。   雷霆呆呆地望着已然消失在雪夜里的那几条人影,心下里却是一片得忐忑,忽然有些后悔起来。   曹爽当先地闯了进来,一边还在骂着:“他娘的,跑得这么快,跟兔子一样!”显然,他是一无所获。他来到了雷霆的身边,看着他还在愣愣地望着后门的门外,那里在雪地里已然留下了一片的脚印,他马上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真得是张贤吗?”他对这个名字也十分得熟悉,至今还痛恨不已。   雷霆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曹爽提着枪就要追将下去。   “别追了!”雷霆喊住了他。   “为什么?”曹爽有些不明白。   “他是个神枪手,这个时候肯定有了准备,你追上去只能是白白送死!”雷霆十分清醒地道。   曹爽怔了一下,知道雷霆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同时看到他的表情,有些狐疑,忍不住地问道:“团长,刚才不会是你把他们放走了吧?”   雷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曹爽再一次呆住了,蓦然愤怒了起来,对着他大喊着:“雷霆同志,你这是在犯严重的错误!”   雷霆只是沉默,再不答一句话。      第七五章 奈何(二)      黎明时分,张贤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北淝河边,此刻,大雪已经停止,天地一片得苍茫,波光粼粼中的北淝河成了一道的难以逾越的屏障,在瑟风中完完全全地阻隔了前面的路。   提到淝河,不免让人想起五胡乱中原时期的淝水之战,那一战东晋用八万之兵,力破符坚所带的前秦八十万大军,从而奠定了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的格局,而其真正的意义却是令中国悠久主流汉文化得以顺利地延续。在安徽有四条淝河,真正的古之淝水是淮河南岸支流,在寿县附近汇入的东淝河,此时的东淝河因为花园口决堤,黄河的泛滥,夺淮入海,其下游已经淤积成了一片沼泽,形成一个长长的湖泊,叫做瓦埠湖。位于这条东淝河之南,有一条流经合肥城最后注入巢湖的河流,这条河与东淝河同出于江淮分水岭中,因为位于其南,所以被称为南淝河,这条河其实是属于长江水系的。而在淮河北岸的支流中,在颍河与涡河之间也有一条河流比较大,发源于河南的太康,在凤台县汇入淮河,其下游也因为黄河夺淮而形成了一片湖泊,离着东淝河入淮口很近,因为位于其西面,所以被称为西淝河。北淝河,就是位于淮河北岸支流的涡河与沱河之间,也就是流经板桥集的那条河,呈西北往东南方流向,最终在怀远县附近汇入淮河,因为在四条淝河之中,这条河位于最北面,所以才会有这个名字。   北淝河与许多的淮河支流一样,因为黄河的入侵,其下游淤泥堆积,形成了一道又宽又大的水面,其实就是一个长形的湖泊,被称为四方湖。这个长湖的上面顶点就在陈集,过了陈集之后,其下的河面便变得很是宽阔,最窄之处也有一百五十多米,很难徒涉。实际上,陈集就是此时北淝河最下面的一个窄渡口,这里的河面也就几十米宽,此时的枯水期里,实际河面宽度也就二十米。正因为此,所以这里修了一座连通南北的石桥,也正因为这座桥存在,才使得陈集成为从双堆集地区通往怀远县的必经之道。   “还是要去陈集过河!”张贤望着渺渺的烟波,无奈地做出了决定,这条河的河面上连一艘船也没有。   这一晚上,他们几个人从玉皇庙出来后,没有敢再走大路,而是从田地里穿过,插着近道到达了陈集以下五里的北淝河的下游来。   当下,一行人只得沿着河岸向西北方向前行,一边走着,熊三娃一边担心地道:“只怕这个时候,吴副师长他们已经过了河去了,那边莫不成又被共军占领!”   “共军没有这么快!”张贤肯定着,以他们的速度,虽然背着一个伤员,但是逃命之下,大家无不奋力。想来解放军就算是再快的行军,到达陈集也要在天亮以后了。   不过,张贤担忧的却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原与吴华约定,两小时后他不回来,就让吴华带着人赶快过河,此时别说是两个小时,都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了,吴华应该早就带着十一师的先头部队离去。此时的陈集,那座桥定然被无数的溃兵拥塞着,只是不知道那里河段能不能够徒涉,否则,要想顺利过河,只怕并不容易。   ※※※   果然,如张贤所想到的一样,当他们来到陈集的时候,成批的国军溃兵把那座石桥挤得严严实实,大家都想快点过去,就像是无头的苍蝇,毫无章法可言,所以到头来反而谁也挤不过去,真正能够过桥的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被堵在了桥北的这个叫陈集的小村庄里,只是这座村庄此时也已经成了空村,老百姓们在国军士兵到来之前,早就逃了个一干二净。   张贤与熊三娃一行,背着胡从俊在一处高高的河堤上,远远的望着一条长龙一样,排在石桥北侧等候过桥的国军官兵们,半天不见有丝毫的移动。再向桥上望去,桥面上是数之不清的人头,时不时地有人被从桥面之上挤掉下河去,听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而掉下河去的人很多在河里挣扎着,有的能够游到岸上,有的连头都没有露出来,便沉了下去。北淝河的河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时不时的还飘着一抹红色,带着一股血腥。   一时之间,喊叫、怒骂之声将整个陈集搅得天昏地暗。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脱下衣服跳进河里,想要游过河去,可是更多的人在踏进水里后,又经不住刺骨的寒气,重新爬上岸来。毕竟,对于连饭都没有吃饱的国军士兵们来说,以如此羸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抵抗住这些接近于零度的冰水呢?   “看来,我们只能过桥,别无他途!”张贤十分得失望,如今连想都不要去想什么徒涉了,能够淹死这么多人,就已经说明了这条河的深度。   一抹红霞已经出现在了东边的天际,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升起,终于可以驱走这整夜的阴霾。可是,张贤却一点也暖和不起来,雪虽然停了,但是寒气越发得逼人。   他们刚刚下得河堤,便听到北面又传来了一片得枪声,张贤的眉头再一次紧锁了起来。   “不好,敌人追上来了!”熊三娃马上想到了什么。   不用熊三娃提醒,张贤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必须要维持秩序,否则谁也过不了河!”他果断地道。说着,已然到了桥头的附近,扯着脖子高喊起来:“弟兄们,我是十一师的师长张贤,大家不要乱挤,都可以过河!”   可是,北面的枪声越发得紧迫,人群也越发得慌乱,都知道后面的追兵过来了,哪还有人管他师不师长的,来听他的号令。   熊三娃背着胡从俊也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几乎同样地嘶声大喊,可是一点效果没有;于是又拔枪向天空射击,人群反而越发得慌乱了起来。   “阿贤,要用非常手段!”一个声音在张贤的耳边轻声地提醒着他。   张贤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胡从俊已经醒了过来,正在一个士兵的背上,忍着痛告诫着自己。   已经没有时间再与自己的老长官来说明情况,张贤当然明白他所说的非常手段是什么,当年在石牌大战的时候,他曾经在三斗坪看到了彭天广军长的施用:那就是要用血腥的屠杀来唤醒这些失去理智的人们。可是,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仅凭着这么几个人,能够镇住这上千之众吗?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桥头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机枪之声,那些还在往桥头拥挤的人倒下了一大片,后面向前挤的人也顿时停了下来。   还没有等张贤明白过来,熊三娃已经在惊喜地大叫起来:“是白京生!是白团长!”   ※※※   白京生并没有走,这出乎了张贤意料之外。其实,还有很多事出乎了张贤的预想,吴华也没有走,陈大兴也没有走,走了的只是潘参谋长,同时他带着一些老弱伤残以及不能战斗的医护、通讯等非战斗人员。   也幸亏白京生三十一团没有走,才可能这么快地控制住陈集整个混乱的局面。   见到张贤带着胡从俊归来,大家都是兴奋不已,吴华一边落着泪,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我就知道我们的阿贤是不可能回不来的!我就知道……”   张贤已然顾不得与他们多说些什么,此时陈集北面的枪声还在大作,显然那里有战斗正在发生,白京生向他报告着:“刚才沙长海带着他的人过来了,我们还在为你担心呢!为了阻击敌人,陈大兴带着警卫营在那里埋伏呢,这个时候应该是与敌人的先头部队打起来了。师座放心,他要是顶不住的时候,会给我们打信号弹的,不过,我们也要快些行动!”   张贤点了点头,正在这个时候,一一八师的副师长龙天涯与团长李现法被人带了过来,他们两个才是这群溃兵的头目。见到张贤的时候,龙天涯很是惭愧,张贤也没有多问他与雷霆曾经的交涉,大家毕竟都是熟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好说。龙天涯当即地道:“阿贤呀,我们一一八师的这些人,就交给你来统领吧,你也曾当过这个师的长官,我实在没有这个才能!”   此时此刻,实际上一一八师的这个残部,也已经处于了十一师的掌握之中。   张贤却有些为难地征询着胡从俊的意见,胡从俊肯定地点了点头。当下,张贤命令李团长与龙副师长整理一一八师的这些人,临时指定班、排、连长,并将之补充到白京生的三十一团与沙长海的三十二团之中,以求达到最快地形成作战体系,粗计之下,俨然又成了两三千人的队伍。   直到后来张贤才明白过来,龙天涯的这支残部之所以能够冲出重围,还是托了他十一师的福。原来,杨涛军长与王元灵师长听到十一师提前突围的消息,连忙也按原定的方向提前向西北突围,可是这个时候解放军已经有了准备,一一八师的突围并不成功,于是杨涛军长当即作出了循十一师打开的西面缺口,追着十一师冲出去的决定。杨涛的转换虽然很快,但是解放军的反应更快,当龙天涯带着李现法团刚刚冲出来的时候,这个缺口便再一次被解放军封堵,依旧将杨涛军长与王元灵师长,以及一一八师的大部分官兵关在了双堆集里。   龙天涯与李团长趁着沙长海带着三十二团奋力拼杀之际,飞快地从他们的身边过去,也没敢再回头去回救杨军长与王师长,便按照十一师的突围路线,急转南来,这才有了与张贤相遇的情节。   无暇多言,张贤马上组织部队过桥,此时的这座关乎所有人命运的桥,已经被白京生派人在桥的两侧组成了两个机枪火力阵地,任何人想再要制造混乱,必定会被当场击毙。   胡从俊被张贤安排着第一批过桥,由吴华带领着一个营守卫,加上一批伤病员,共约五百人的样子。与此同时,张贤又安排人在这座桥的下面装上炸药,一旦所有的国军官兵通过,便将之炸毁,以阻滞后面解放军的追击。   可是,这第一批人毕竟是些行动不便的病残伤员,过桥的速度十分缓慢,还没有过到一半的时候,陈集的北面便升起了三枚红色的信号弹,那边的枪声依然激烈,张贤知道,这是陈大兴发出的信号,那意思是说他已经顶不住了,马上要撤将下来。   “我带人去增援一下!”白京生急急向张贤建议着。   看看此时已经狼狈加疲惫的这些官兵,大家都在用惊恐而启盼着眼神望着自己,张贤只得点了点头,此时他唯一想做的,只是要拖延时间,好让大部分人能够从容过河!      第七五章 奈何(三)      但是,局面的发展却远远地出乎了张贤能够意料之外,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糟。   白京生带着人还没有冲出陈集的时候,解放军便有一股部队从侧面杀了进来,他们显然是绕过了陈大兴警卫营的阻击阵地,依然采用的是大纵深,大进攻的猛烈穿插,这种战术如果对于几天前的十一师来讲,并不可怕,可是此时对于已无心恋战的这几千溃兵败兵来说,无疑就是一个灾难。   枪声刹那间在村庄的各个角落里传响,就仿佛解放军有千军万马,无处不行无处不在。   过桥的人越发得慌乱了,刚刚有了些秩序的队伍,再一次骚乱起来,后面等待过桥的人也不顾桥头的机枪阵地,蜂拥着挤向桥头。   此时桥头处,熊三娃带着一行人正强力地保护着这个唯一的通道,努力地想要维持好这里的秩序,组成了一道人墙,截住那些试图冲将过去的官兵,有一个自恃为少校的一一八师军官,在冲过来的时候,被熊三娃毫不留情地击毙,在现实的威胁面前,那些慌乱的官兵们,总算是有了一丝的冷静。   白京生从远处跑了回来,满头是汗,上气不接着下气,来到张贤的面前报告着:“师座,不行了,敌人已经攻进了陈集,再不走大家就都走不了了!”   此言一出,在张贤身边的师部指挥人员都有些慌乱了起来。   张贤的心也为之一凛,转头看了看已经过河和这些没有过河的官兵们,忽然有了一种将要覆灭的绝望。   “胡长官过河没有?”张贤问着身边的一个副官。   “他已经在吴副司令和梅占元营长的保护下,安全地过桥了!”这个副官连忙答着。   张贤的脑子在飞快地盘算着,此时就算是他能够过桥,也只能是少部分人,作为长官他当然可以当先地过桥去。但是,随后呢?如果不炸掉这座桥,那么就算是过了桥,还是一样会成为共军的俘虏,此时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了,绝不能再拖拖拉拉,否则谁也过不去。   “好,我们过桥!”张贤终于作出了命令,同时对白京生道:“在我们过桥后,你也要马上过桥,然后立即将这座桥炸掉!”   白京生点了点头。   “那么这些没过桥的人怎么办?”龙天涯还有一些不甘心,这些人,大部分是他带出来的一一八师的官兵。   张贤看了他一眼,只能无奈地告诉他:“没办法,顾不了了!”   一时之间,不管是龙天涯,还是李现法,以及其他的副官、参谋,都沉默无语了起来。   ※※※   张贤带着十一师指挥部及龙天涯、李现法等一一八师的长官们走到了桥头,熊三娃很自然地命令所有挤向石桥的人让开路,让这些官长们先行过去。当下,龙天涯在前,后面跟着众多的将校,排着队列走向北淝河的南岸,张贤走在最后,却没有上桥,而是在桥头回望着后面这些一双双惊恐而又急盼的眼睛,这些眼睛都是目标一致地盯着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无颜以对起来。   “师长!”一个伤员喊了一声,张贤定睛看是,原来是于得水,于是点了点头。“师长,你要先吗?”于得水不识好歹地随口问了一句,可是面对这一句问话,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后面的人又骚动了起来,有人已经在喊着:“张师长先走了,我们也快跑呀!”这声音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立即将正烦躁不安等候过桥的人炸开了花,人群再一次地混乱起来,齐齐向桥面上拥来,将熊三娃等人也挤得步步后退。   “哥呀,快走!”熊三娃高喊着,此时的这些长官们也都已经上了桥,只有张贤还留在北面的桥头。   张贤仿佛不觉,他知道此时还是要先稳定军心,否则真要混乱起来,大家还是过不了桥。当下,他一抬腿,跳到了桥头的石栏之上,高出了所有人的半个身子,挥舞着双臂,高呼着:“大家不要乱,我还没有走,我正跟大家在一起!”   见到张贤的确是在河的北面,而非过了桥去,众人这才定下了一颗心来,觉得有了一个定心鼓,刚刚要纷起的混乱,再一次平息下来。   可是,北面的枪声越发得急了,登上这个桥石栏,张贤也看到了陈集村里处处都有一闪而过的灰布军服,那是解放军中原野战军的服饰,这与雷霆所穿的黄色军服不一样,雷霆属于华东野战军。能够看到灰布军服,这说明解放军中野的部队已经占领了部分村庄,正向这边过来。   也许是张贤站得太高,过于显眼,随着哒哒的一串枪响,从陈集那边飞过来一梭子子弹,直向他打来。   “小心!”在张贤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然人群中一个身影跳将起来直扑过来,一把将张贤从桥栏上扑倒在地,而那一串子弹却尽数打到了他的后背。   张贤被摔得头昏脑胀,熊三娃早已奔了过去,一把扶起了他,当他仔细看时,那个救了他的人,正是与他刚刚答过话的伤兵于得水。   “小于!”张贤起身来扑到了于得水的面前,一把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只是此时,于得水已经被子弹从后面打穿来,胸口满是鲜血,也不知道有几处的伤口,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张大了嘴,嘴角流着血,艰难地呼吸着,渴望地望着自己的师长。   泪水从张贤的眼眶里夺眶而出,滴滴地落在了于得水这张脏兮兮的脸上。   “师长……你……你说过……你说过要带大家活着冲出来的!……”于得水断断续续地说着几天前张贤曾经答应过他的话,张贤使劲地点着头,那个时候他的话只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一种欺骗。“我们冲出来了……可是……我……我就要死了!”他说着,话语里满含着对生的渴望。   一时之间,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泪水如雨一下直流而下,再也无法停歇。   于得水没有再说下去,到死的时候,他的眼睛还一直睁着……   ※※※   白京生与沙长海带着人从陈集退了出来,来到了石桥边上,张贤的怀里还抱着于得水的尸体,正呆呆得发着愣。   “师座,快走,陈大兴的警卫营被打散了,敌人已经打过来了!”白京生连忙催促着。   张贤缓缓地放下了于得水的尸体,放眼看着这一大堆乞望着自己的眼神,这些士兵并不懂什么政治斗争,更不懂什么成仁取义,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哪怕是如狗一样地残喘!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救星,而他作为他们的师长,怎么能够忍心弃之不顾呢?   忽然之间,张贤作出了一个他有生以来觉得十分正确,同时也再没有后悔过的决定。当下,心里已然平静了下来,擦去了还淌在脸上的泪,十分镇定地道:“老白,你跟沙团长带着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的人先走,我再等一等!”   “师座,还是你先走,我们来掩护!”白京生坚持着。   “这是命令!”张贤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白京生愣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如果我先走,那么你们谁也走不了!”张贤低声地告诉白京生,同时指了指前面上千双的眼光,告诉他:“这些人如果看到我离开,必定会一齐拥塞这座桥的。”   白京生这才明白了张贤的用意,他以为张贤是要让他和沙长海带着人过桥后,他再跟着过去,然后再炸掉桥。当下点了点头,与沙长海招呼着三十一团与三十二团总共加起来不到五百人的残余,迅速地冲过桥去。   “哥,我们也走吧!”熊三娃紧催着张贤。   张贤望了他一眼,这才告诉他:“三娃,我不准备过桥了,我要为这里的上千人负责,你快随着白团长去吧!”   熊三娃猛然一怔,马上明白了张贤的用意,却同样以坚决地语气答着:“哥,我们两个从来就是一在起的,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不走,我也不走!”   张贤点了点头,虽然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很受感动,看看桥面上再无人通过,张贤当即下达了一个命令:“三娃,炸桥!”   “是!”熊三娃响亮地回答着。   随着“轰”一声巨响,这座连结北淝河南北两岸的石桥从中间被炸开来,石块与泥土纷纷滚落到静静流淌的河水中,腾起了一团烟雾。   这一声巨响,将河北岸所有人的希望全部化成了泡影。   已然跑过桥去的白京生、沙长海与姚昱等人这才如梦方醒,齐齐跪倒在了河岸之上,放声痛哭着对着河的北岸叩下头去……   ※※※   陈大兴还带着警卫营残存的一百多人奋力坚守着陈集的南面村口几幢院落,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要是自己一放弃,那么那些还滞留在河岸上成千的同袍都将成为敌人的俘虏,但是他也非常清楚,这最后阵地的攻破只是迟早的事,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多坚守一会儿,那样就可以多一些人过河。   可是,随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令陈大兴也蒙了起来,不明白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他通报着,说是张师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什么?张师长还没有过河?”一听到这话,陈大兴不由得急跳了起来,他苦苦支撑到现在,其实就是为了给张贤多一些时间,能够成功逃脱。   “大兴,命令大家先不开火,我要亲自去跟共军谈判!”张贤已然来到了陈大兴的身后,镇定自若地命令着他。   陈大兴愣了愣,忽然明白了张贤的意思,他不再出一言,挥了挥手,让大家停止射击。   阵前,熊三娃已经扯开嗓子对着对面喊了起来:“对面的共军听着,不要开枪!我们师长要跟你们的长官谈一下!”   这声音果然出了奇效,那边还哒哒的机枪声顿时停歇了下来,一时之间,整个陈集一片得寂静,鸦雀无声,让人感觉这里仿佛成了一座死村。   半天之后,对面终于传来了一声应答:“可以,你们的师长是谁?”   熊三娃回头看着张贤,张贤直接走到了前面来,朗声答着:“鄙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第十一师少将师长——张贤!”   对面再一次沉默了起来,随之却发出了一片的欢呼,那是一种胜利的喜悦,显然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   “好!叫他过来!”对面再一次传来了声音。   张贤整了整自己的军大衣,又正了正自己的军帽,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迈步就要走出掩体。   “哥,我跟你一起去!”熊三娃自告奋勇着。   张贤点了点头,熊三娃将手中的冲锋枪紧紧的握住,跟在了张贤的身后。   陈大兴却有些放心不下,阻拦着道:“贤哥,别过去!”   张贤摆了摆手,有些无奈苦笑着道:“我不过去又能怎样?结果已经注定了,他们也没有必要要我的命!”   想一想张贤说得不错,陈大兴只得放行。   走到了村街的中心,张贤停下脚步,回头又望了望身后的陈大兴等人,再一次转回头来,对着对面的解放军阵地大声地道:“我已经过来了,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哪一支部队,长官又是谁?”   “呵呵,我们是襄河纵队,我就是这里的长官,刘兴华!”一个张贤所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一张他同样熟悉的面孔从一堵残破的墙后露了出来。   张贤不由得一怔!   ※※※   与刘兴华的谈判却是异常得顺利,令张贤都有些想不到,原以为他们会多方面的来为难自己,却没有想到,刘兴华的要求其实是最简单不过,只要他们放下武器,向他们投诚。至于张贤所提出来的,不许虐待,不许打骂,不许搜身,要给尊重,同时还要给饭吃,给伤员治病,让他们得到充足休息等要求,刘兴华连想都未想,便一口答应,并且告诉他,最迟在天黑之前,所有的人都可以喝到热乎乎的粥,吃到香喷喷的馒头。   投诚,叫得好听,张贤知道这其实就是投降,此时,他已经自断归路,但是,这也算是他这个当师长的为大家所能谋得的最好结果。   但是,在谈到交接的时候,双方却发生了分歧,按刘兴华的想法,要求张贤必须在中午之前将武器、人员、物资等造册上交,最迟也要在天黑之前完成;但是,张贤却要求要到第二天再说。几经讨价还价,最终张贤还是同意可以先期将武器交出,但是人员的掌握还要到第二天再说。这令刘兴华十分不解,于是问道:“阿贤呀,你这是怎么想的,早一天跟晚一天有什么区别吗?”   张贤却是一阵得苦笑,反问着他:“刘司令,我把武器都交给你了,你还怕我再跟你打吗?你就通融一天不行吗?”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刘兴华怔了怔,只得点了点头,同时道:“好吧,我可以同意,只是你要说明为什么你非要晚这一天?该不是为了让你那些逃过河去的兄弟走得更远一点吧?”   张贤心里一阵惊悸,这个刘兴华当真得是他的克星,这种事他也能够猜到,看来自己败在他的手里,也并不算是冤枉。可是,他的头却摇头,有些悲哀,还是告诉他:“我们这么多人死在了这里,我作为师长,心里难受呀,怎么也要带着大家将死者入殓,在附近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为他们料理一下后事,中国人讲的是入土为安!不然,大家的良心难过呀!”   闻听此言,刘兴华也面容肃然了起来,斯者已逝,不管是为了什么,的确要入土为安,当下道:“既然是这样,我同意,要不要我派你帮你清理?”   张贤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刘兴华来到了张贤的面前,经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许多的话他还是想说。   仿佛是猜出了刘兴华要说些什么,张贤忽然一声苦笑,自嘲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一时之间,刘兴华哑然了,知道在这个时候,便是有话也不便在这种场合里来多说了。   “要不要见一见你的弟弟张义?”在谈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刘兴华提醒着张贤。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一摇头,道:“以后再说吧!”   想一想,以后兄弟两个见面的机会多得去了,刘兴华也就点了点头,并没有派人去把张义找来。   ※※※   望着张贤离去,熊卓然有些担忧地道:“老刘,我们就这么放他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刘兴会愣了一下,反问着他:“怎么,难道你还准备要扣留他呀?”   熊卓然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道:“我们吃这小子的亏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诡计多端,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十分自信地道:“能有什么意外?如今的他可是走投无路,那座桥也被炸了,又处在我们三面包围之中。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胡从俊能够从容逃走。虽然没有抓到胡从俊是我们的一大遗憾,但是张贤能够投诚过来,这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他那手下估计怎么也有三千人,呵呵,这可是个宝贝,我们襄河纵队很久没有补充兵源了,这些人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想一想,刘兴华所说的确不错,只是熊卓然又想到了另一点,问着他道:“这个张贤会如何处理呢?”   刘兴华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道:“虽然我跟他的交情莫逆,但是还没有保护他的能力,怎么说他也是国民党的少将,肯定是要进学习班的,往好里说或者能够留在军里,当个顾问什么的;呵呵,如果往坏里说,他的思想转变不快,可能会被在押。哎!如果当初在双堆集,他能够响应我的劝告,率部起义,其实还是可以当师长,带他的兵!”说着,有些怅然起来。   熊卓然也沉默了,没有再追问下去,抬起头看着张贤离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了他身后紧跟着的那个少尉军官,那身材、那背影简直与他的儿子熊革命无二,只是刚才谈判的时候,张贤带来的这个人被拒之于门外,他没有看到他的面孔。   ※※※   对于能够争取来一天的时间,张贤还是非常满意的,有这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胡从俊等人从容脱险了,那些脱险的人虽然不多,还不到千余人,却是大多是十一师的骨干,十一师的精华,他终于也算是对得起胡长官了,即使胡长官能够再建十八军,再建十一师,也可以有干部帮扶了。   当知道不用再打仗的时候,所有的人虽然没有欢呼,但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种喜悦的表情。此时,张贤已经指派了几个校级军官来重新统合这些被自己所掌握的兵丁,刘兴华也派来了人协助张贤办理,先是造册登记,然后是收缴武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之中。   让张贤有些意外的是,三五四团的韩觉团长并没有过得河去,他夹杂在伤员之中,落到了最后,此时他的头虽然包扎,却还不影响他的思想清晰,于是他也成了张贤的一个倚重。   刘兴华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天还没有黑,热乎乎的粥与香喷喷的馒头便已经送了来,这些国军官兵们便在河沿地带扎营露宿,一个个如饿狼一般,也不顾得粥的滚烫以及馒头的干冷,狼吞虎咽,很多人嘴被粥烫伤,被馒头噎得喘不上气来,还在疯狂地抢食着,直看得那些分发食物的解放军战士们目瞪口呆。   天色再一次黑了下来,晴了一天的天空又一次阴沉,再一次飘起了雪花,征得刘兴华同意之后,张贤把自己的人带进了陈集村里,以求能有一个可以避寒栖身之所,一直忙到了深夜,才平静了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将韩觉团长找了来,为他安排明日与刘兴华要交接的内容。   “怎么?师座,您明天不在吗?”对于张贤的安排,韩团长很是诧异。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老韩,我实话跟你说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真得投降刘兴华。以你们的校官身份,投将过去,最多会被他们教育一番,得不到重用的,最大的可能是放归故里;那些尉官以下的人还要好过一些,有些人可能还能够被他们吸收,成为他们的士兵或者技术人员!呵呵,我这个少将最终的结果,可能是要被他们当成战犯的!”   韩觉愣了一下,仔细想一想,觉得张贤分析得不错,当下又问道:“那么师座有什么打算吗?”   张贤点点头,道:“所以我不能任人鱼肉,准备今天夜里出逃,离开这里!”   “是回奔蚌埠还是凤台?”韩觉又问道。   张贤再一次摇了摇头,不无悲伤地道:“徐蚌一役,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胜负已经分了出来,这可以说是我们与共党之间的决战了,此战之后,只怕江淮之间再也无国军立足之地了。国军的败亡看来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我要是再回到国军中,就太不智了!”   韩觉马上明白了过来,又问道:“你要回武汉吗?”   张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悠悠地告诉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世界上终会有我张贤立足之地的!”   韩觉默然了,没有再问下去。   ※※※   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早早的,刘兴华便亲自带着人来到了陈集村里,可是他并没有见到张贤,韩觉告诉他,张贤在当晚便乘着大雪纷飞的时候,悄悄的离去了,跟着他同时离去的,还有熊三娃与陈大兴。   蓦然,刘兴华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经不住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真得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听从熊卓然的劝告,把张贤看住;原想将心比心,他相信张贤的为人,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却没有想到会换来这种结果。   直到事后,平下心来,刘兴华才释然起来,对于张贤来说,他如此得选择还是很正常的,毕竟手上沾了不少共产党的血,他不后怕才怪呢。   “对了,张师长在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韩觉告诉刘兴华。   “信呢?”刘兴华问道。   韩团长从贴身的内衣兜里掏出了信来,显然,他把这封信当成了十分重要的物件,生怕丢失。   刘兴华展开了这张纸,纸上映出了他所熟悉钢笔行书,写得刚劲有力,十分漂亮,而内容只是陶渊明的一首诗:“精卫衔微木,   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   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   良辰讵可待!”   猛地,他把这张纸捏成了一团!   ※※※   (卷三终)      【第四卷 凤凰涅槃】   第一章 夜奔(一)      这一夜的大雪,比前一夜的雪还要大,鹅毛一样地旋转飘落着,虽然让人看不到前面的路,走起来也是艰难难行,但是却可以让张贤这三个人轻易地躲过了解放军布置在陈集外围的岗哨,穿过警戒区,逃离这块给他留下过沉痛创伤的地方。   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咯咯地声响很是刺耳,这是令张贤唯一感到不安的地方,生怕被那些有可能还在搜索的敌人听到。好在时不时的还有北风在呼啸着,这寒冷的风却可以掩住所有的声音,只是那扑面的寒风象利刃一样吹在人的脸上,给人一种生痛的感觉。雪还在下,却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可以覆盖住他们的脚印,便是天亮后刘兴华发现了他的逃离,想要来追,也无迹可觅了。   如今能够脱离虎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激励,此时怎么来说都已经一身轻松,对张贤说来,虽然丢掉了部队,却也同时丢掉了包袱。   好在为了逃跑,他们事先做了一点准备,这还要感谢刘兴华送来的馒头和粥,吃进去肚子里去之后,果然让人暖和了许多。为了准备这次逃亡,张贤还特意让熊三娃与陈大兴多揣些馒头,以备路上充饥。   本来,按张贤的想法,只带着熊三娃一走了之,哪知道熊三娃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他最要好的朋友陈大兴,无奈之下,张贤只好让他去询问陈大兴的想法,陈大兴自然毫不犹豫地要求跟着他回武汉,毕竟,他的家属也在武汉,他也归心似箭。   从陈集出来之后,张贤辩明了方向,沿着这条北淝河向上急走,准备在上游的双沟村附近渡过河去,那边应该有桥,或者可以徒涉。按照张贤的计划,他们在过了北淝河之后,便要向西南方向行进,从蒙城县的东部过涡河,然后向南直到凤台县。凤台已然是国军所控制地县城,只要到了那里,后面到武汉就方便了许多。从陈集到凤台有七八十公里路,以这种大雪的天气来说,可能需要走上两天。   如今让张贤感到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想办法在天亮之前,能够换上一身衣服,最好是能够换上普通老百姓的服装,这样一来就可以真得达到返璞归真、鱼目混珠的目的了,毕竟这一身黄色的国军军服太过招摇了。只是,此时深更半夜的,四面白茫茫一片,便是有村庄他们也不敢进去,换一身衣服想得容易,只怕很难做到。便是无法换上平常人的衣服,张贤还在想着把自己的这身将官服换下来,哪怕是换上一身士兵装呢?只是当时走的过于匆忙,这一点当时被他忘记了。   沿着河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三个人都觉得已经走了很久,终于在一座村庄之外看到了河面上架起的一座木桥,三人兴奋不已,将刚才的疲惫都忘得一干二净,急忙向那个木桥跑去,准备过河,可是还没有到达桥头,便听到了几声狗叫,紧接着有人在那里大喝着:“什么人!”三个人连忙收住了脚,还喘着粗气。   “不好,这里有人守着!”张贤反应过来,马上命令道:“快离开这里!”   熊三娃与陈大兴也点着头,跟着张贤往回就跑。   “站住!”后面已经有人在大喊了起来,随着便放起了枪来,枪声立即惊动了附近那个村子里的人,灯光闪亮起来,显然有人从村子里出来往这边来了。   当下,张贤三人就如同是作贼被发现了一样,也顾不得东南西北,直接从田地中穿过,认准一个方向直奔下去。   后面的追赶之声渐渐地远了,那个村子也被甩得看不见了,三个人才立住了身形。站在雪落的旷野中,四面一片得黑暗,那条刚才还时隐时现的北淝河也失去了影子,便是连哗哗的河水流过的声音也一丝不闻。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陈大兴不由得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想我们应该还在陈集的附近!”   “我们该不会又回到了陈集吧?”熊三娃担忧地问着。   “不会!”张贤十分肯定,却如何也分辨不出了方向来。   “不然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过夜,等天亮之后再说吧!”陈大兴提议着。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张贤也只好点了点头。于是,三个人商量了一番,认准了一个方向直走下去,希望能找到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雪还在下着,张贤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那出《夜奔》的戏来,依稀记得在当初的十二兵团成立之际,黄维司令官曾经请团长以上的人看过这了戏,开场锣响过之后,林冲戴着硕大的马连坡的毡帽,上面戳着红缨,扛着一杆八尺长的铁枪,枪头处还系着一个酒葫芦,也是在这么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凄凉落迫地往梁山泊投奔。想一想戏里林冲,再看一看如今的自己,那种恐惧的心情,那种无依无靠的惨境,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戏里的林冲还多了一份悲愤,而自己却多的是一份无奈。或许,连黄维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初十二兵团成立的时候点的这出《夜奔》,却也正好成为了十二兵团最后的写照。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迢,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啊!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   “……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啊呀,哭,哭嚎陶,急走羊肠去路遥……忽剌剌风吹叶落,震山林声声虎啸,又听得哀哀猿叫。俺呵!走得俺魂飞胆销,似龙驹奔逃,啊!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呀!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闱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   ※※※   凌晨时分,大雪终于停歇了下来,张贤三人也来到了一处破败的窑厂之中,这是一处被废弃的砖窑,边上还有一个很大的坑,显然是当初挖土做砖的时候留下来的,此时坑里已经半盛着水,想必这个坑还是很深的。窑洞里应该是干燥的,堪堪可以躲避寒风与雪水。   他们小心地走过来,生怕这里面会有埋伏,可是半天也没有一丝的动静,除了风吹着窑顶的荒草在呜呜地空鸣,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好象没有人!”熊三娃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判断着道。   张贤点了点头,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向这座破窑靠近,可是还没有到达窑口,熊三娃便被脚下的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他娘的,是什么东西!”他骂着,用脚踢了踢横在地上被大雪盖住的障碍物,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扒开雪来一看,却是现出了一具身着国军军服的尸体,陈大兴举着手电筒照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上尉军官,早已经死了。   “这里还有!”熊三娃叫着,他已经跑进了窑洞里。   张贤跟着陈大兴举着手电筒进入窑洞,果然发现还有一具同样身着国军军服的尸体,从这个军服上可以知道,这是一个上士,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队的。   张贤从陈大兴的手里接过手电筒,四面照了照,却见到处都是弹孔,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至今还没有散去,不用多想,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战斗,这两个倒霉鬼不幸丧身于此。当张贤拿着手电筒仔细察看窑洞里的这具尸体时,才发觉这个人的脸已然被手榴弹炸得面目全非了,也认不得模样。想来,这场战斗定当发生在昨天十一师突围的时候,可惜这两个突围出来的人,还是没有能够逃过解放军的天罗地网。   张贤忽然发现这个人的个头、胖瘦、大小与自己的身材十分相似,不由得灵机一动,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熊三娃不由得一愣,问道:“他的衣服都破成这个样子,还沾满了血污,要来做什么?”   张贤已经在脱着自己的将官服,先将这件黄呢子的军大衣脱了下来,立即一股寒风吹得他浑身颤抖了起来。“我要跟他换一换!”张贤告诉他。   陈大兴马上明白过来,当先着俯下身去,费力地解着这具尸体衣服上的扣子。   熊三娃与陈大兴两个人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这个人的衣服、棉袄和棉裤都扒了下来,与此同时,张贤也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了内衣内裤,哆哆嗦嗦地拿起这个死人的衣服,也顾不得脏臭,全然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紧紧地包裹住自己已然羸弱的身体。   在张贤的命令之下,熊三娃与陈大兴又将张贤的衣物穿到了这具尸体的身上,两个人彻彻底底的进行了一次交换。当陈大兴从地上起来,手里还拿着从张贤大衣里掏出来的将官证递给他,张贤接过来看了一眼,却又蹲身下去,把这个证件再一次放进了那件黄呢子的大衣内兜里。   他这才站起身来,回望着错愕诧异的陈大兴与熊三娃,低低地告诉他们:“从现在起,张贤已经死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明白他的用意。熊三娃想了想,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那贤哥,以后我们叫你什么?”   张贤想了一下,告诉他们:“在我们到达凤台之前,你们就叫我于得水吧!”   熊三娃与陈大兴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于得水,正是陈大兴手下死去的一个班长,现在看来,张贤穿着这身上士的军装,从后影看去,还真得跟于得水很象。   “嗯!”陈大兴当先地点了点头,同时道:“好,那我就叫你阿水,于得水在我们营里,大家一直这么叫他!”   “阿水哥!”熊三娃叫了一声,不由得笑了起来。   张贤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叫阿水就行了,那个‘哥’字就别带了,大家都知道你比他大的!”   熊三娃扮了个鬼脸,点了点头。   张贤又是一声长叹,告诫着这两个人:“如今我们还在共军占领区里,必须要小心谨慎,都到了北淝河边了,如果再被他们俘虏,那就真得是枉费心机了!”   “嗯!”两个人齐齐地答着。      第一章 夜奔(二)      阳光从外面直射进来,正照在挤成一团卧睡在窑洞地上的三个人,这一夜,他们跑了太多的路,担了太多的心,在不知不觉之中,便都倒在地上睡着了,不知不觉的时候,便已经到了近午时分。   远处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枪响,这两声枪响,此时在大战结束之后的天底下,传出了老远,却也是异常的清晰。   张贤第一个被惊醒了过来,仿佛是被击中了一样,弹身而起。跟在他的后面,陈大兴与熊三娃也相继醒来,惊骇地问着:“出了什么事?”   张贤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同时侧耳倾听,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向这边由远而近地传来。   “有人过来了!”他马上反应着道。   “我们快走!”陈大兴也一骨碌身站了起来。听到这话,熊三娃也跳了起来。   张贤来到破窑的门口,向外张望着,雪地里,果然看到一群黑点吆喝着向这里过来,近了,张贤才发现这些人并没有穿着解放军的服装,而是普通的老百姓,可是却背着枪,成群结队的,显然是当地的民兵。   “快走吧!”陈大兴已经来到了窑洞的另一边出口,回身对着张贤道。   张贤回过身来,看着那边一片洁白的雪地,摇了摇头,道:“不能走,走了我们的脚印就会留在这里,他们就会发现我们!”   想来张贤说得不错,陈大兴连忙停住了刚要迈进雪地里的腿。   “那怎么办?他们好象往这边来了!”熊三娃焦急地问着。   张贤抬起头,这个破砖窑倒是有三重窑洞,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烟囱,淮北产煤,这个窑也是用煤来烧的。   “到上面的烟囱里去躲一下!”张贤命令着。   熊三娃与陈大兴连忙转回窑里,与张贤一起,攀爬着而上。   也就在三个人刚刚藏住身形,窑洞外面便响起了一个人的呼叫:“这里有一个国民党兵,死了!”显然他们已经到了外面,发现了那个死去的上尉。   “进里面去看看!”有一个人提意着。   很快,便有两三个粗壮的汉子走进了窑洞里,他们一眼便看到了已经跟张贤换过衣服的那具尸体,其中一个马上叫了起来:“这里还有一个!”   马上,又有五六个人拥了进来,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约摸四十多的矮个子的汉子,蹲下身来仔细地查看着这具尸体,当他从地上站起来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证件,正是张贤的那张将官证。   “这是一个国民党的少将,叫做张贤!”这个汉子告诉身边这些围过来的乡亲。   其中一个人叹道:“这个家伙也够可以的,跑了两天,从双堆集都跑到了我们张家集来了,呵呵,可惜呀,还是没能够逃走!”   张家集?张贤听到这个名字蓦然一愣,依稀记得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上看到过这个村庄,他对地图的记忆是惊人的,记得这里位于陈集西北六七里的地方。看来,昨天晚上跑了一晚上,还是没有离开陈集地区,还是处于共军的控制区里。   “把那个国民党兵带进来,让他辨认一下!”这个年长一些的汉子看来是民兵的头目,命令着后面的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着国军军服的中尉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在推进来的时候,这个民兵队长还在教训着他:“叫你别跑,你非要跑,要是我们的枪法准一点,你就可能跟这两个人一样,躺在这里了!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同时把张贤的证件拿到了这个中尉的面前。   这个中尉怔了怔,蓦然双膝跪倒在地,“哇”地一声痛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嚎啕地喊着:“师长……师长……”如丧考妣一般。   听着这个中尉的声音,张贤、陈大兴与熊三娃已经猜出了这个人是谁,这应该是三五四团里的一位叫做王鹏的连长。两天前突围的时候,三五四团被打散了,却不知道这位连长是怎么熬过这两夜的,又不幸被这些民兵抓住了。   “他真是你的师长?”民兵队长问着。   王鹏肯定地点着头,泪如雨下,却再也答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窑洞的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又有人过来了。   “队长,刘司令过来了!”窑洞的外面有人在向里面喊着话。   一听到刘司令过来,这个民兵队长马上迎了出去,那些民兵也纷纷出了窑洞,窑洞里,只剩下了这个五花大绑的三五四团的中尉跪在地上,还在痛哭流涕。张贤躲在高高的烟囱上面,心如刀绞,却不敢出一声,转脸看了看同样躲藏在烟囱另一边的陈大兴与熊三娃,三个人面面相觑,尴尬以极。   ※※※   如同是众星捧月一般,这个被民兵们称之为刘司令的人走了进来,当第一眼看到他的影子,张贤便认出来,正是襄河纵队的司令刘兴华。   不等刘兴华走近,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个扎着武装带的解放军干部便也扑倒在地,跪在了这具尸体之前,放声痛哭起来,其状比边上的国民党中尉还要悲伤。一听到这哭声,张贤在上面虽然看不到这个人的面孔,却也知道他是谁,正是自己的三弟张义。   陈大兴与熊三娃也判断了出来,陈大兴没有什么表情,熊三娃却向张贤张着嘴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一时之间,张贤的心里便仿佛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也说不清是什滋味。   “他怎么也哭起来了?”边上的民兵很是不解,纷纷议论着。   刘兴华没有回答,他的脸紧崩着,面色一片惨白,这颗心就好象被人揪住了一般,不仅生痛,而且巨堵。   那个正嚎啕痛哭的国军中尉,看到张义扑倒在了这具尸体之上,哭得天昏地暗的样子,也错愕万分,惊讶看着张义,竟然忘记了哭吼。   “这个国民党少将就是十二兵团最强悍的十一师的师长!”跟在刘兴华身后的武小阳告诉那些奇怪万分的民兵们,同时指着张义道:“也是他的大哥!”   “真是有意思了,这两兄弟怎么一个是解放军,一个却当了国民党反动派!”那个民兵队长也不由得叹了一声。   刘兴华回过身来,狠狠地瞪了武小阳一眼,武小阳马上闭上了自己的嘴,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   “我们是听到这边的枪声,才赶过来的!”在武小阳的身边,夏阳连长告诉这些民兵,同时问着:“这两个人是你们打死的吗?”   这个民兵队长摇了摇头,老实地道:“不是,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里了,这个少将被炸得血肉模糊,要不是这个什么证,谁也认不得的!”   刘兴华忽然发觉了什么,来到了这具尸体旁边,仔细地检查了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得安慰,当下扶起了已然哭得死去活来的张义,回身命令着夏阳:“夏连长,你找人把他抬出去,然后去买口棺材,再找人刻个石碑,所有的费用我来出。回头我和张营长一起,给他找一个好的所在埋了,他怎么也是一个少将,也算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该讲究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听到刘兴华这么一说,张义哽咽着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十分感激,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俘虏呢?”民兵队长问着。   刘兴华看了还跪在地上的王鹏一眼,道:“谢谢你了,把我交给我们就是了!”   “好!”这个民兵队长答应着。   刘兴华再一次命令着夏阳:“夏营长,把这个十一师的人带回去,跟他们的人放在一起吧!”言下之意,已经是网开了一面,没有把他当成俘虏,而是与那些已经被控制的十一师残兵一样,当成了投诚人员。   ※※※   人群终于呼拉拉地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地上两具尸体。   听着外面再没有一丝的动静,张贤三人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是却都不敢再出这个窑洞。   “看来,我们还是要等到天黑才好行动!”张贤无奈地道:“共产党真得很有组织和骟动能力,把这些老百姓都蛊惑了起来,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服务!”   陈大兴也点了点头,也附和着:“是呀,这里的老百姓都被他们鼓动了,当初我们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跑得精光,连一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如今看到我们败了,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就好象他们是胜利者一样!”   “这也不能怪他们呀!”张贤却有一些悲哀:“民不聊生,必然求变,这是国民政府的错,是上面太腐败了,也怨不得共产党趁机而入!”   “哥呀,他们以为那个死的是你呢!”熊三娃却觉得好笑。   张贤却严肃地道:“三娃,以后别这么叫,还是叫我阿水!”   “嗯!”熊三娃连忙改口道:“阿水!”   张贤这才笑了一下,却是反问着他:“这有什么不好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他们真要是以为那是你倒也好了,也就不会追我们了!只是我看着张义哭得那么伤心,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   张贤却冷哼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们两兄弟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了,他是他,我是我,如果说还有什么联系的,那也就是共用了一个张字!”   见到张贤不愿意提起张义来,熊三娃也就闭上了嘴。   “我只是有些怀疑呀!”张贤又想到了什么,悠悠地道:“我只怕我的这个金蝉脱壳,诈死之计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刘兴华呀!”   “怎么会呢?”陈大兴道:“看他刚才的神情,也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呀?再说,我们做得也算是天衣无缝了,他怎么可以看得出来呢?”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道:“你以为是天衣无缝吗?那个人虽然被炸得面目全非,但是他的衣服上也全是血,我的那件大衣虽然也沾了不少的血,却没有集中到上部。”他说着,指了指此时被自己穿在身上的这件衣服上已经干透的血迹,这些血迹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都集中到了衣服的上半部。   “这是细节,或许他们看不出来!”陈大兴揣测着道。   “但愿吧!”张贤也只能如此地怀着一丝侥幸。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陈大兴经不住地又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道:“这里是张家集,我们还是没有离开陈集地区,如果今天晚上不下雪,我想我们怎么也可以过得了淝河的。只是如今不能从桥上过,还是要再往上走一点,那边的水会浅不少,我们看来只能徒涉过去了,然后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凤台!”   “好!”陈大兴与熊三娃一起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要的是耐心,可不能象那个王连长,大白天的乱跑,不被他们抓住才怪呢!”张贤有些可惜地说着,同时又道,“还是吃点东西,在这里再休息一下,等着天黑再行动吧!”   “是!”两个人一齐答应着,拿出了藏身的馒头,虽然此时冻得硬邦邦的跟秤砣一样,但是三个人就着雪水吃得却也津津有味。      第一章 夜奔(三)      天色再一次黑了下来,就仿佛是三个幽灵,张贤与陈大兴、熊三娃三人从破砖窑里走出来,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警惕地四处张望着,生怕会被人发现。直到确认这里再没有人存在,危险已经远离,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辨了辩方向,往南方而去。   这一夜天气还算作美,没有再下雪,连风也小了许多,但是气温却异常得低。行了有五里地,再一次来到了北淝河边,这一次,三个人没有奢想去走那个木桥,沿着河找到了一处河面较窄,河滩却宽的所在,陈大兴当先地脱下鞋与外面的棉裤,把里面的裤子的裤脚卷到了大腿的根部,也顾不得凛冽的寒冷与刺骨的河水,赤着脚走下了河去。张贤与熊三娃紧跟在陈大兴之后,也如陈大兴一样,踏下水去,立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哆嗦。   陈大兴找了一根一人高的树枝,一边在水中探着深浅,一边往前面行前,张贤跟在他的后面,打亮手电筒,照着哗哗的河面,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三个人还算顺利,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终于从河中徒涉而过,来到河南岸的一处背风的洼地里,直到这个时候,三个人都冻得哆嗦成了一团,忙不迭地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连忙穿起棉裤和皮鞋,又抱在一起缓了半天才暖和过来,只是此时三个人的脚都冻得麻木了起来,便是想快些走路,也快不起来了。   三个人都知道还没有脱离险境,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挣扎着走上堤岸,互相搀扶着,一步捱着一步地向南方摸索前进着。摸着黑走了一段距离,这双脚才有了知觉,暖和了起来。   “哥呀,我们下面是去哪里?”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跟你说了几遍,不要再这么叫我!”张贤再一次地纠正着熊三娃的称呼。   熊三娃连忙改口,道:“呵呵,我总是忘记,阿水!”   张贤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忘记不要紧,但愿你在关键的时候别忘记了就行!”   “一定!一定!”熊三娃作着保证。   张贤这才道:“如果我们的方向没错,过了北淝河,前面就是方庄,我们从那里绕过去,今天晚上怎么也要到达王集,然后找一个地方接着躲一躲,还要想办法过涡河,只要过了涡河,我们也就基本上可以平安了!”   陈大兴想起了什么来,建议着道:“阿水,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方庄,看看能不能找几身老百姓的衣服来换上,这样我们就可以白天行走,到时过涡河也不用那么费劲!”   “是呀!”熊三娃也赞同着。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只怕这样有点危险,我们虽然已经远离了双堆集地区,但是却不知道这里的老百姓是不是也被共产党赤化了。如果这里的人也被赤化了,万一我们被他们发现,到时想跑只怕也跑不掉了!”   陈大兴想了想,也觉得张贤的话有些道理,便不再多说。   熊三娃却有些不以为然起来,经不住地道:“我就不信共产党真得是如来佛祖,可以只手遮天,所有的老百姓都跟着他们走!”他说着,自告奋勇地道:“我看这样好了,一会儿你们两个人在村边等着我,我进村去,看看有没有人,我这里还有几块大洋,我就不信有钱还买不到几件破衣服!”   张贤与陈大兴对视了一下,也觉得熊三娃说得不错,就算是买不到衣服,大家也可以赶紧跑路,当下两个人都点了点头,陈大兴又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几块大洋来,递给熊三娃,让他拿着一并去换来,他也相信只要出的钱多,定然可以事半功倍。   ※※※   虽然提心吊胆地守在村外,但看到犬吠之声中跑将出来的熊三娃手里的确提着几件衣服的时候,张贤与陈大兴也都兴奋了起来,连忙迎将上去,三个人迅速地离开这个村子,向着南面的王集奔去。   “那个女的还不愿意,我把大洋丢到了他们的饭桌上,那个男的马上就点起头来,一下子就拿出了三套衣服和三双布鞋来!”熊三娃一边说着,一脱下自己身上的国民党军服外套,套上了一件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外衣,只是用手一摸都可以摸到上面缀满的补丁。   张贤也陈大兴也接过了两件衣服,一边走,一边换着,陈大兴还在问道:“三娃,要是你的大洋不起作用,你怎么办?”   熊三娃道:“其实我也想好了,要是他们真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把抢压到他的头上,我看他给我拿是不拿!”   陈大兴呵呵笑着,夸奖着熊三娃的确有办法。   但是张贤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到这个时候,他忽然发觉,国军的失败其实就是一个必然,一支被老百姓厌弃的队伍,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三个人很快地换好了衣服,然后把换下来的国军军服丢到了一处树丛之后,三个人都觉得踏实了许多,最少从现在开始,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们是国军里的人。   天亮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王集,这里离着陈集已经是二十里地之外了,再往南走十里,就可以到达涡河的一个叫做顺河集的渡口,只要过了涡河,前面就会好走得多。   “还走吗?”陈大兴有些担心地问着张贤。   “再走十里吧!”张贤想了想,作出了决定。   熊三娃在边上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这件破烂衣服,道:“看你,大兴哥,我们现在已经是老百姓了,你怕什么怕?”   陈大兴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并不合体的外套,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王集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可是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马上便后悔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了身穿着解放军灰布军装的战士,这些战士起得很早,有很多人,有的在清理着街道上的积雪,有的在井边担水,时不时的还有一些女兵三三两两地穿过。   “不好,这里可能是敌人的后方基地!”张贤压低了声音告诉身边的两个人,毕竟有不少女兵出现,就说明驻扎在这个村里的这支部队不可能是作战部队,也许是后勤部门,也许是卫生部门,也许是其他的什么机关。张贤只是奇怪,为什么在村口处他却没有发现有敌人的警戒哨,他并不知道,其实在他们一接近这个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处于了被监视之中。   “怎么办?”陈大兴也熊三娃一起紧张了起来。   “别紧张,装作过路的!”张贤告诫着两个人。   陈大兴也熊三娃同时点了点头,虽说两人都在提醒自己别紧张起来,可是也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来。   路边时不时的有解放军战士会停下来看着这三个比较陌生的路人,却也没有阻止他们穿村而过。本来,张贤还打算在这个村里歇歇脚,找个茶铺喝两口热茶,吃上点早点,填饱点肚子,此时这些想法也全丢到了九霄云外,只恨不能快点通过这座村庄。   虽然张贤很想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地走过去,但是还是不自然地低下了头,不敢正面直视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此时的三个人,虽然上身都换上了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是下面的裤子却是沾满了泥水,皮鞋也换成了布鞋,早已经被雪水浸湿,还踩着一脚的泥,一看就知道是走远路的。   “你们三个人停一下!”在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蓦然,前面传来了一声吆喝。   张贤抬起头来,心不由得就是一缩,在村口处,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士兵,边上还有几个民兵模样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背着枪的人,显然这是这个村里的民兵与解放军共同组成的巡逻队。那个喊住他们三个人的,是其中一个年纪三十多岁、胡子巴渣,并没有穿解放军衣服的壮汉,听他的话音,完完全全是这里地道的土话,显然是民兵的头目。   三个人都不由得立住了身形,熊三娃忍不住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握住了揣在里面的一把手枪,这把手枪是他们出逃的时候,张贤给他的。   张贤生怕熊三娃乱来,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同时用另一手暗暗拉出了他伸进怀里的手。   “你们三个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这个民兵头目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和颜悦色地问着。   张贤脸上堆出了笑容来,学着当地的口音,连忙回答着:“大哥,我们是方庄的,往双涧集去!”   双涧集,是涡河南岸的一个大集镇,离着王集并不远。   这个民兵头目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站立的几个解放军,对着其中一个看似班长的人笑道:“原来要去双涧集!”那个班长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民兵头目再一次转过头来,对着张贤点了点头,问着:“呵呵,从方庄过来,可不近呀!”   “是呀!”张贤回答着:“我们赶了一个大早才过来的!”   “有路条吗?”他又问道。   “路条?”张贤不由得一怔,回头与陈大兴和熊三娃对视着,这两个都摇了摇头,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无奈之下,张贤只得摇了摇头。   一听说没有路条,这个民兵目头的脸马上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要是没有路条,我就不能放你们过去,你们跟我往村公所走一趟,调查清楚了你们再走!”   “大哥,你行行好吧!”张贤心里慌得乱跳,但是脸上却装出了一脸得悲伤,哀求着:“我老舅已经快不行了,他要见我,我娘才半夜里把我叫起来,要我跟着我两个表哥过去,怕晚了就看不到了,哪里有时间去开路条呀!”   看到张贤装出来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再听他的话语中也满怀着焦虑与急切,并不象是在说谎,这个民兵头目有些为难,转头又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身后的那个解放军班长。这个班长犹豫了一下,依然没有答话,却点了点头。   当下,这个民兵头目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就走吧,不过,以后出门,还是要带路条,北面正在打仗,国民党的败兵很多,我们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关!”   “是!是!谢谢大哥了!”张贤连声地道。   这个民兵头目回过头,示意前面的民兵与解放军让开道路来,同时还在说着:“你们走的时候可要当心呀,虽然说涡河北面还是安全的,但是双涧集那边可能还是会有国民党反动派的部分残余!”   “我们知道了!”张贤答着,已然从这个民兵头目的话里,听出了这边的形势来。看来,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只有过了涡河,才可能真正的逃离共产党占领区。   陈大兴跟在张贤的身后,已经从这个民兵头目的身边走过,可是熊三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愣,他不由得着急起来,猛地拽了他的胳膊一下,却听得“啪”的一声,一把手枪从熊三娃的怀里掉落出来,正落在了那个民兵头目的脚下!   “咔咔”地只听到一片拉起枪栓的声音,所有的冲锋枪和步枪都对准了张贤这三个人!      第二章 浴火(一)      “姓名!”这个姓宋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旅的,反正是一个敌工科的科长,此时就坐在张贤的对面问着张贤。   敌工科,也就是对敌工作科的简称,在解放军里,纵队以上设有敌工部,纵队以下的各师、旅都设有敌工科,其主要作用其一是搜集情报,其二是宣传瓦解敌人,其三就是对俘虏的甄别与教导。这个宋科长是一个四十左右岁,戴着一副眼镜的文士,一看就是上过学的人,不同与那些扭送着他们到达这个叫做夏庄子的村庄来的解放军战士。   “于得水!”张贤回答着,装出老实的样子。   宋科长点了点头,看了看边上的一个文书,这个文书已经俯在桌子上写着了。   “职务?”宋科长又问道。   “十一师警卫营上士班长!”张贤报着于得水的直实身份。   “多大了?”   “二十八”张贤回答着,这个岁数比真正的于得水却要大了八岁,好在真正的于得水长得本就显老气,在警卫营里,除了陈大兴跟熊三娃,还真得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年岁。   宋科长仔细看了看张贤,却又摇了摇头,有些不相信地道:“你是一个班长?我看不象!”   “怎么不象?”张贤问道。   宋科长道:“我想你怎么也应该是个营长、团长什么的,不可能就是一个小小的班长!”   “我就是一个班长!”张贤坚持着:“不信,你可以问别人!”   宋科长点了点头,道:“我会问的!我只是在想,能在我的面前如此沉着冷静,这就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班长的表现。我见过很多的人,包括很多尉官和校官,如果是普通的班长,他们脸上的表情无不恐慌和害怕,可是我在你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到!”   张贤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在战场上死都不怕,还怕过个堂吗?你们共产党不是说优待俘虏吗?呵呵,我就等着你们优待呢!”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这个宋科长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又十分正经地告诉他:“不错,我们共产党的确是优待俘虏,但是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俘虏也要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知道了!”张贤点着头。   宋科长没有再说下去,接着问着他:“你老家是哪里的?”   “河南遂平!”张贤回答着,毕竟在遂平驻留了很多时日,他对那个地方十分了解,而且那里的方言也学得上来。于得水的真正老家是项城那边的,其实离着遂平也不算太远,风土人情与口音也相差不多。   “什么时候当的国民党兵?”宋科长又问着。   “前年!”   “为什么要当国民党兵呢?”他又问道。   “我愿意呀?”张贤反问着,同时告诉他:“我们都是被抓的壮丁!”   宋科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在此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张贤愣了一下,马上又道:“给人打过短工、在火车站扛过麻袋,还在一个学校里交过书!”   “哦?”宋科长与那个文书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追问着:“你读过书?认识字?”   “当然!”张贤点了点头,继续编着:“我小的时候家道还不错,只是日本鬼子来了之后,烧杀抢掠的,我家就这样败落下来,只剩了我一个人!”他说着有些悲伤,抬起头又接着道:“后来为了糊口,我只好靠出卖苦力度日,直到被十一师抓了壮丁!”   听着张贤的话,宋科长与那个文书都露出了同情之色,张贤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果然,这个宋科长没有再问下去,让他用右手姆指按了一个手印,便让人带出门去。   ※※※   张贤是第一个过堂的,其后进去的是陈大兴,此时张贤与熊三娃就站面院子的一角,边上有几个解放军战士荷枪实弹地看管着,不让互相说话,也不让四处乱走。他们要等着这三个人被审完之后,再押着他们去俘虏营。   也就在他们在这里等待的时候,又有一个俘虏被押进了院子。这个人头戴着钢盔,身穿着一件全新细布棉军衣,低着头,不出一声,只是张贤与熊三娃看到这个人的身影时,都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个俘虏终于抬起了头向他们这边看来,目光正与张贤撞到了一起,两个人都不由得同时打了一个激灵,他连忙又低下头去,走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是黄维!张贤的心在狂跳着,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官都被抓获了,看来,十二兵团其他的高级指挥官们也就凶多吉少了,他不由得想到了杨涛军长与王元灵。   “你们认识他吗?”熊三娃还在盯视着黄维,却让那个押着黄维来的解放军干事发觉有些异样,走过来问着。   “不认识!”不等熊三娃回答,张贤当先着答道,熊三娃也连忙摇了摇头。   听到张贤如此回答,那个解放军干事有些失望,但是黄维抬起头看向他们,眼睛中已经流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陈大兴被带了出来,可是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那个宋科长直接来到了门口,却没有喊熊三娃进去审问,而是对着黄维道:“呵呵方上尉,我们里面谈!”   黄维点了下头,跟在他的后面走了进去。   “方上尉?”张贤心里默念着,想来黄维也没有用自己的真名,他怕被敌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报了一个假名。看来,他这个师长可以降低身份为上士,那么这个兵团司令也可以降低身份为一个上尉了。只是黄维他们不是每人领了一包安眠药的吗?说什么死也不能当俘虏,却为什么他没有吞服安眠药呢?   由于熊三娃还没有被训问,所以三个人还站在院子里等候着里面的传唤。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宋科长严厉的警告:“方上尉,这里可有你写的一份保证书,如果姓名与职务不符,愿受枪毙!你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八十五军军部上尉司书方子兴,你还要我告诉你什么?”黄维的声音不卑不亢,倒也显得从容不迫。   张贤、陈大兴与熊三娃都将目光投向那间屋子,冬天的窗户都糊上了一层纸,无法看清屋里的情形,但是那扇门却是半掩着,他们可以看到宋科长站立在那的半个身子。   听到黄维依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宋科长来到门口,向门外喊了一声:“把文修带来!”   一听到这个名字,张贤却是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的脸转向了院墙,生怕被这个人认出自己来。院子的门口,再一次走进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国军俘虏,只是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象两边张望,仿佛是心里怀着无限的心事,就这么默默地从张贤三从的身边走过,走进屋里。   “文修,这个人你认识吗?”宋科长问着他。   文修在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望着黄维,眼中露出了恐慌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黄维不由得一脸得怒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把他带走吧!”宋科长并没有要求文修指认黄维,而是对着那个押解的解放军干事命令着。   文修又被带出了屋子,依然如同他进来时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说,头低得更低了,肯定心里在不断地遭受着良心的折磨,就这么默默地走出院子,自始自终,他也没有往张贤这边看上一眼。   直到文修被带出了这个院子,张贤一颗强跳的心才放了也来,还好,这个文副参谋长并没有发现自己,可是这也提醒了他一个问题,在他到俘虏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遇上谁,谁也不保准没有人认识自己,如果真得被人指认出来,那么自己可能就会有麻烦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屋子里黄维沉闷的回答:“我就是黄维!”   一时间,包括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宋科长缓缓地拿起桌子上的那张“愿受抢毙”的保证书,面对着惨白如纸的黄总司令,却微微一笑,慢慢地将这张保证书撕成了碎片。   ※※※   黄维的身份被确定了,在他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还是向张贤投来了一个无可奈何的一瞥。张贤在与他双目交汇的时候,已然没有了最初时的厌恶,代之的却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伤,十二万人就这么灰飞烟灭,作为总指挥官的黄维定然要得到应有的结果,可是,作为其中一员的自己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张贤的心一直在忐忑不安地跳着,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还能走多远,如今不管怎么样,他也只能横下心来,闭上眼睛一条道走到黑里去,既然自己此时的身份是于得水,那么就必须要把张贤忘掉,除非再出来一个文修,象指认黄维一样地把他也指认出来。   还好,当他们被带进了俘虏营,才发现这里的俘虏绝大部分是第十四军和第十军里的,还有部分是八十五军里的,没有十八军里的人,所以认识张贤的人并不多。陈大兴因为是校官,被特别地关到了别的地方,而张贤与熊三娃由于职务低微,与众多的俘虏士兵跟下级军官们关在了一起。   因为白天人多眼杂,张贤一直低着头,也不敢出声,生怕别人认出自己来,一直到天黑以后,他才放下了一颗心来,总得来说,这一天总算是熬了过去,自己又活过了一天。到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当时临突围里胡从俊讲的话,胡长官曾经要求大家不成功便成仁,当时的人们是那么得信誓旦旦,自己也曾暗暗发誓,可是当真得自己被俘虏的时候,却将这些忘记到了脑后,看看黄维的表情,也没有见到他准备为党国尽忠。只是到了现在,张贤真得考虑起了这个问题,可是,刚刚想到了死,脑海里便马上映出了自己儿子小虎那憨憨地模样,还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小虎还是在年前,那一次王金娜带着小虎去河南探亲,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小虎还伸着手要他抱的情景。想到了小虎,便又让他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娇妻,想一想结婚到现在,夫妻三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如果自己当真得丢掉这一切,一走了之,又如何对得起这两位衷情于自己的两位红颜?思前想后,都是一万个不能死的理由,他不由得有些哀叹,原来说的要死是如此简单的话,真得到了要作出决定的时候,却又是如此得艰难。   “唉!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张贤只能这样地告诉自己。   夜已经很深了,这间屋子里包括张贤与熊三娃,一共躺着二十个人,小小的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炕上躺不下,地上还打着地铺。听着满屋子里呼噜声此起彼伏,张贤越发得难已入睡,这些与自己一样被俘虏的国军士兵们倒是活得简单,远不用向自己这样提心吊胆,他们虽然很多人连为谁打仗、为什么要打仗都搞不清楚,但是却能够吃得香睡得好,打起仗来还能不要命,就像是没有大脑的机器。只是到此时,张贤却羡慕起他们来,这样简单的生活此时想来,倒也不错。   “阿水,你没睡着吧!”身边的熊三娃忽然转过了身来,低声地问着。   “没有!”张贤答着,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一沾枕头就很难叫醒的家伙,怎么这么晚了也没有睡着。   熊三娃爬到了张贤的身边,两个人钻进了同一条被子,熊三娃俯在他的耳边轻悄地道:“我真怕黄长官会把你揭发出来,要是他把你说出来了怎么办呀?”原来,他一直在担心着这个。   张贤有些感动,直到这个时候,熊三娃还在替自己着想着,当下稍想了片刻,肯定地道:“不会,三娃你别瞎操心了!”仔细想一想,虽然黄维并不招人喜欢,但是这个人却板倔得很,又自视清高,绝然不会象文修那样,来做告密者。   听到张贤能够这么肯定,熊三娃这才放下了心来,同时又道:“我想,我们怎么能够逃出去,只是现在大兴哥跟我们分开了,要跑也要把他叫着!”   正说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枪响,这两块枪响在这个平静而又宁和的夜里显得分得的刺耳,把几天都没有听到枪炮之声的这些士兵们全然惊醒,纷纷爬将起来,拥到了门口。   门口,有两个解放军士兵持枪把守着,一见到屋子里的人惊动起来,连忙喝令众人各回各位,但是显然并不见成效,有人已经在问了:“是不是趁我们睡着了,悄悄地拉出去枪毙人了?”   正当大家疑惑不安的时候,一个解放军的干部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声在安慰着:“大家不要怕,该睡觉的接着睡觉,外面没有什么事?”   “那枪响是怎么回事?”有人在问着。   “不要瞎猜!”这个干部喊道:“刚才有人要逃走,被我们抓了回来,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不作越轨之举,我保证你们大家的生命安全!”   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   黑暗里,张贤与熊三娃对视着,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如今想要逃出牢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章 浴火(二)      天亮以后,一切又是如此得平静,仿佛昨天夜里的枪声已经离得很久了。   俘虏营的生活倒是简单,早上吃过饭,便会有人把这些人集合在一起,宣讲一些革命道理,讲什么国民党是万恶的反动派,讲什么共产党是人民的大救星;讲什么国军里的腐败与压榨,讲什么解放军里的官兵平等与战无不克……这些内容绘声绘色,并有小故事、逸闻穿插其中,倒是很能吸引这些文化水平并不高的国军俘虏们,很多人在听完解放军的宣讲之后,义愤填膺,当即着表示就要加入进来,把自己的国军俘虏身份也忘记了一干二净。   但是,面对这种宣讲,张贤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当真,他知道任何政权与军队在拉拢人的时候,都会做出一些鼓动,便是国民党征兵的时候,也会说得天花乱坠,他自己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在上午的宣讲完毕之后,已经有很多人申请加入解放军,让那个负责登记的文书都忙不过来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无动于衷,老实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张贤与熊三娃就属于其中的两个。   宋科长走了进来,一边看着排着队要求加入解放军的这些俘虏兵们,一边又望了望坐在原地没有动作的人,他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径直走了过来。   “于得水,为什么你不愿意参加我们解放军呢?”宋科长直截了当地问着张贤。   张贤站了起来,学着当兵的样子,把身体立得笔直,一本正经地道:“报告长官,我想回家!”   宋科长挥了挥手,告诉他:“不要叫长官,我们这里不兴这么叫,我叫宋明亮,你叫我宋科长就行了!”   “是!”张贤答应着。   “你家里都没有人了,还回去做什么?”宋明亮问着。   张贤挠了挠头,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还是道:“我……我都老大不小的了,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怎么也要留个苗,我想回家找个媳妇成家立业,不想再当兵了!”   宋明亮点了点头,笑了一下,道:“你这想法倒也不错,但是,如果反动派不打倒,你想过上好日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是!”张贤只能随着他应和着。   “你呢?”宋明亮又问着张贤身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愣了一下,也道:“我也不想再当兵了,我也要回家娶老婆生儿子!”   宋明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道:“熊三娃,你当兵的时间可是最长的,在国民党军里能混上个中尉已经不容易了,呵呵,你除了扛枪打仗,又不会别的营生,字都认不得几个,我看你还是当解放军来吧!”   “当兵当腻了,我不想再当兵!”熊三娃倔强地告诉他,这倒可能是他的心理话。   “宋科长,你们不是说只要不回去当国民党兵,我们有选择的自由吗?”张贤反问着他。   宋明亮愣了一下,点了下头,回应着:“是,你们有选择的自由,但我只是为你们两个人考虑!”   “谢谢了!”张贤客气地道,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道:“我们两个都想好了,不想再当兵了!”   “好吧,既然你们两个已经决定,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宋明亮有些无奈,还是告诉他们:“只是,你们还要上几天课,等上完了课,自然就会放你们走!”   张贤与熊三娃都点了点头。熊三娃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问道:“那么陈大兴呢?他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我们是一块的,要走也一起走!”   “陈大兴跟你们不一样!”宋明亮告诉他们:“他是少校,还是个营长,所以他比你们要多学习几天!”   “那要几天呀?”熊三娃追问着。   宋明亮想了一下,张口道:“怎么也要一个月吧!”   “这么长时间呀!”张贤与熊三娃同时叫了起来。   ※※※   这几天的生活都是这样得平淡无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解放军的训导员们从阶级斗争讲起,又讲到了马列主义,讲到了当前共产党面临的任务,就是要推翻三座大山,又将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等几篇文章拿出来给大家宣讲。张贤听得一丝不苟,但熊三娃却听得昏昏欲睡。   而这个俘虏营里的俘虏却是越来越少,大部分人都已经投靠了共产党,成了新入伍的解放战士。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真正懂得共产党所宣讲的这些道理,他们只求能够早日脱离这个名字并不好听的俘虏营。   既然宋科长说在他们学习结束之后,就可以放他们回家,张贤与熊三娃也就不去费那个脑筋、冒那个险想着逃跑的事了。可是两个人一直还在不安之中煎熬着,熊三娃还没有什么,只是张贤,毕竟是隐瞒着身份,只要是不离开这里,就有被揭发出来的可能。   经过五天的学习,俘虏营里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这个时候,解放军的监视也松懈了下来,他们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多余的人来看管他们。而对于这些俘虏们来说,也十分明白,就算是现在能够逃出村庄,如果没有路条,也是无法通过被解放军鼓动起来的那些民兵们编织成的天罗地网,还不如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一下。张贤知道,他们的学习很快就要结束了,只等着宋科长给他们发下路条来。   另一个方面,张贤与熊三娃还在掂记着陈大兴地安危,陈大兴被放进了国军校级以上军官的俘虏营,与他们这些低级地尉官、士兵们不同,解放军的看守人员都进行了特别的照顾,便是吃饭也让他们先来。这个军官俘虏营位于夏庄子村的另一面,倒是有一次张贤与熊三娃走到了那边,一个解放军的干部正在给那群人上课,远远的瞥了一眼,他却发现有几个人看着还十分面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庆幸着自己没有被关到那一边去,如果真得到了那一边,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就暴露了。   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净,到处还是洁白的一片,天气依然寒冷异常,那群校官们终于得到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是,他们并没有散去,而是聚成一团,有人放声唱起了歌来:“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那声音低浑苍凉,许多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和唱了起来:“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在塞上时有笳声,入声痛心酸。……”   蓦然,两个解放军战士跑了出来,大声喝令着:“不许唱!不许唱!”   但是,那些校官们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然视若无睹,反而越唱越响亮了起来:“转眼北风吹,雁群汉关飞。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张贤听着这歌声,心下里却是惭愧不已,与这些校官们相比,他这个少将却显得过于贪生怕死了。   “不许唱!不许唱!”那两个解放军战士还在不停的怒喝着,却无计于事。   宋科长走了过来,摆了摆手,让那两个解放军战士停止了阻喝,立下身来静听着这些国民党被俘军官们的歌声。   “任海枯石烂,大节不稍亏,终教匈奴心惊胆碎,拱服汉德威!”   歌声终于飘落,但是人们的心情却久久也无法平静。   “啪啪!”却传来了喝采的声音,众人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宋科长微笑着在鼓掌。   “好呀!唱得好呀!”宋科长赞赏着道,而他的身边那两个解放军战士却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来。   “苏武,可是我们民族的英雄!”宋明亮感慨地道:“他的确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楷模,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乃大丈夫也!而他的铮铮铁骨,报国情怀更是我们要仰慕的!”他说着,忽然话题一转,又道:“呵呵,我明白此时大家的心情,只是我想大家应该看到一个事实,我们共产党也跟大家一样,是中国人,不是匈奴!苏武的执著在于他作为汉人不辱汉命,永远记得自己是中国人!我想,你们如果真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就不应该是在这里唱唱歌,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懑!你们应该知道,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谋福祉,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爱国者,真正的革命者!”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立时将在场所有的人都说得哑口无言,默默地听着,低下头去。远远的,张贤听到这里,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有了某些共鸣,对于这位姓宋的科长,也有了几许的好感。   “在这里,我想问一下各位,苏武的忠贞,面对的是大汉民族;而你们所谓的忠贞,又是面对的谁?是我们中华民族?是我们四万万的民众?还是国民党、蒋介石?或者是他们所建立起的这个腐朽王朝呢?”   这一连串的反问,令所有的人都觉得喉咙发涩,无法发音。   ※※※   在张贤与熊三娃急切等待的时候,并没有盼来宋科长开出来的通行路条,却等来了一个令熊三娃想躲都躲不掉的人物——夏阳!   夏阳和武小阳开着一辆新缴获的威利吉普车,带着政工队的王芹队长以及卫生部的徐小曼一起来到了夏庄子村,这个村子其实就是襄河纵队敌工部所在地,同时也是第一旅的后勤基地,第一旅的敌工科也设在这里,而宋明亮便是第一旅敌工科的科长。   说起来,夏阳、武小阳、王芹与徐小曼能凑到一起来,却也是一个巧合。此时的襄河纵队指挥部位于这个村东面二十里处的一个村庄里,在双堆集大战结束之后,他们休整了几天之后,又接到淮海总前委的命令,要求他们随时作好准备,要前往永城附近去加入围歼杜聿明集团的作战,按上面的计划,襄河纵队已经被当成和永城之战的第二预备队,而此时,襄河纵队也才刚刚把自己的战场打扫干净。   武小阳到夏庄子来,是为了传达司令员刘兴华的命令,要求纵队敌工部尽快完成甄别俘虏以及教育俘虏的任务,因为襄河纵队很快就要转移了。   王芹到夏庄子来,是要来这里的纵队敌工部办事,她要负责接收敌工部遗下的、那些未加入解放军的俘虏遣返工作。   徐小曼到夏庄子来,是因为纵队卫生部的委派,领取被敌工部所截获的,来自敌人那里的一批药品。   而夏阳的到来纯粹是个意外。   梁三旅长搞到了一辆威利吉普车,而他的老婆王芹又说从来没有坐这种车,很想坐一坐;于是,为了让自己的老婆能够快去快回,梁旅长最后找到了夏阳,让他来当这个司机。   其实,在第一旅里,没有坐过吉普车的人太多了,连梁三旅长本人也没有坐过。当然,会开车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只是大家都知道,张义会开车,却因为这一阵子他的情绪不佳,正在为失去胞兄而难过之中,所以在梁旅长找到张义的时候,夏阳便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其实,对于夏阳来说,开车也是上大学的时候玩过那么一两回,根本就是一个二把刀。   当听说有汽车、有司机去夏庄子的时候,武小阳与徐小曼想也未想地跟了来,哪知道这一路上夏阳开着车子,几次险些掉进了沟里。大雪过后,大路上,泥泞难行,而且很多地方雪都未化净,踩一脚刹车,车子便整个地横了过来,吓的坐在车上的四个人,包括夏阳自己都魂飞魄散,幸亏这条大道还算宽大,路上又没有别的行人与车辆。   好不容易开到了夏庄子,当走下吉普车的时候,坐车的三个人都面如死灰,犹如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一样,腰酸背痛,骨软筋麻了。而夏阳也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武小阳当即发誓,坐了这么一回车,这一辈子再也不想坐了!      第二章 浴火(三)      王芹、武小阳和徐小曼三个人分头去办自己的事,倒是夏阳这个司机闲了下来,没有什么事可做,于是便在村里转悠着,要看一看那些国军俘虏兵的情况。   村东头的俘虏营其实是一座小学校改装的,此时大部分人已经转成了解放战士,只有十几个人还在这里接受教育,夏阳一眼便看到了熊三娃,他不由得一怔,马上笑了出来,自己心头的一个结终于要有人来解了。   宋科长刚刚上完了课,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夏阳便走了进来,他们两个人倒也认识,自然寒暄了几句。   熊三娃坐在下面,看到夏阳走进院子里来,他也愣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那个从自己手上跑掉的共军军官来,生怕夏阳看到自己,连忙把头低下去,恨不能埋到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了?”张贤看着熊三娃的模样有些奇怪,连忙问着他。   熊三娃指了指正与宋明亮谈着话的夏阳,悄声地告诉他:“这个人认识我,他叫夏阳,就是那回被大兴哥抓到,后来又被我大意放跑的那个家伙!”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也想起了在汝南那边发生的事来,那一次熊三娃跟陈大兴往信阳送共军俘虏,的确是被他放跑了一个,虽然他和陈大兴在信阳绥署敷衍了过去,但是回来后熊三娃并没有对他隐瞒,如实地说了,当时他也只是责备了两个人几句,并没有当回事。   张贤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跟宋科长正说着话的人,这是一个身材比他稍矮一点,也有一米七左右的汉子,体型比他稍显瘦一些,但是绝不弱,反而看着十分精壮。从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的大半个侧脸,这张脸轮廓分明,尤其那双眉毛浓黑深重,衬着他丰隆的鼻梁与翘起的下巴,显得他应该是一个刚毅果断的人。此时,他穿着一身灰布军装,扎着武装带,只是这身军装定然有好久没有洗过,有些脏,还有划有口子,略显破烂;不过,他的绑腿打得整整齐齐,很是利落。   这个时候,夏阳已经与宋科长说完了话,把头转到了这边来,径直的投向了熊三娃。熊三娃把整个身子都低了下去,张贤觉得有些好笑,夏阳显然早就看到了熊三娃,三娃还学着驼鸟的样子,把头埋到沙子里,以为可以躲过注意。   “熊三娃!”夏阳喊了他一声。   “有!”熊三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立即站了起来,及致看到原来是夏阳在叫他,又萎靡地坐了下去。   “呵呵,看来,你不愿意在这里见到我呀!”夏阳已经走了过来,宋科长跟在他的后面,也笑走过来。   “我们出去谈一谈好吗?”夏阳很是直爽地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愣了一下,却又犯起了倔强来,看了张贤一眼,然后转回头面对着他,反而坦然起来,不快地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宋科长不是说你们共产党不兴秋后算帐的吗?你还要找我的后帐吗?”   “谁找你后帐了?”听着熊三娃话,夏阳不由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着亲密地道:“其实我还要谢你呢,当初如果不是你放走了我,我可能早就牺牲了!”   一听到这话,熊三娃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愤愤地道:“谁要放你呀,你太狡猾了,把我骗了,说不会划水的,其实水性比我还要好!”   一听到熊三娃说起了那件事来,夏阳笑得更愉快了,却还是拍着他的肩膀,道:“呵呵,这怎么说的来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时你可狠着呢!现在老实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干脆不说话了。   见到了熊三娃,对于夏阳来说,却是巴不得的事,在他内心里,一直有一个难言之痛,就是组织曾对自己怀疑过,如今熊三娃的出现,正好可以为他洗刷掉身上的耻辱,只要熊三娃将他被俘后的情况如实地告诉党组织,就应该可以打消掉上面某些人对自己的疑虑。   “陈大兴呢?”夏阳不由得问道,这个人也是他的最重要的一个人证。   熊三娃看了看夏阳身后的宋科长,指了一下道:“你问他吧!”   “陈大兴是少校,被押在军官那边!怎么,夏连长也认识他?”宋科长告诉他。   夏阳点了点头,收住了笑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拉着宋明亮走出了院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他道:“老宋,关于我被俘之后的情况,熊三娃跟陈大兴最清楚,既然这两个人都被我们俘虏了,我请求组织向他们两个询问!”   宋明亮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纵队敌工部找孙部长,由我们两个亲自来调查,如果你是清白的,自然会还你清白!”   “谢谢了!”夏阳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   对于熊三娃来说,这其实是又过了一次堂,这个宋科长跟一个更年长一点的干部问得他很细,不过,熊三娃有些不明白,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夏阳展开的,看着刚才夏阳神气活现的样子,实实让人生气,可是他不明白,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共产党人怎么还对这种事非要追根问底,难道说夏阳也会有问题吗?   针对这两个人的提问,熊三娃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将夏阳被俘后在整编十一师里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当他讲到夏阳怎么骗了自己,怎么泅水逃走的过程时,这两个询问的人以及边上作笔录的文书都不由得笑了起来,靠一泡屎来逃生,这也算是一段奇闻了。   最后,熊三娃又道:“我被他骗了,很生气,可是回来的时候,那些解放军的俘虏还不愿意走,非要等他,他们听到枪声,以为我们把他秘密枪毙了。于是,我就告诉他们,夏阳早就已经投靠我们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单单请他喝酒吃饭。他们虽然都不信,但是最后还是老实地上了车!”   宋科长与孙部长对视了一眼,看来,传说的夏阳叛变,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熊三娃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陈大兴也带了过来,两个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陈大兴便被带进了那个审讯的屋里。显然,他也是为了这件事来作证的。   当熊三娃回到自己的住处,跟张贤说了提审的过程之后,张贤皱起了眉头来,马上明白了事情有原由。“这个夏阳显然是被他的人怀疑了,要不然一个营教导员也不会下放来做连长!”他悠悠地道。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连长?”   张贤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三娃呀,锣鼓听音,听话听声,你没听到宋科长叫他夏连长吗?”   熊三娃挠了挠头,苦笑着扮了个鬼脸,佩服着道:“我要是能够跟你一样聪明,也就不会这么多年,只作一个跟班了!”   张贤也笑了,但是笑过之后,心里却是越发得不安起来,夏阳只是因为捕风捉影的事便受到了处分,看来共军与国军里面都差不多,所以的长官都喜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蓦然,他又想起了在南京住院的时候,于得水说的那一番话来。   ※※※   下午的时候,夏阳兴冲冲地过来找熊三娃,一看到他的表情,张贤就知道他的名誉已经得到了洗刷,被人还了清白。   熊三娃被他叫了出去,不用想张贤也知道夏阳会对熊三娃怎么样,那定然是一种感激他与要帮助他的心情。   可是,当熊三娃回来的时候,脸却阴沉着,仿佛是有无限的心事。   “怎么了,三娃?那个姓夏的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张贤好奇地问着。   熊三娃看着他,道:“他说他想帮助我,要请我吃饭,还要我加入解放军,到他的连的里去!”   “你怎么说?”   “他很是热情,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左说右说,好说歹说,想推都推不掉,到最后我把脸一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想当解放军,就是想回家!”熊三娃沮丧地道。   “那他又怎么说呢?”张贤追问着。   “他当时很奇怪,问我在这里学习了这么多天,为什么还要为老蒋卖命?我也答不出来,最后他告诉我,说我二哥这一次成了战斗英雄,受了重伤,正躺在后方的医院里,问我想不想去看看他,还说他明天会开车去看他,还问我要不要去?”熊三娃告诉他。   “你怎么答呢?”   “我当然想去看看我二哥!”熊三娃黯淡地道:“如今我们兄弟三个,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的腰里还缠着大哥的骨灰,真得不希望二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熊三娃说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熊开平被火化之后,熊三娃专门缝了一个长布袋子,把他的骨灰装入其中,行军的时候当成包裹一样缠在自己的腰里,外面再穿上大衣。他是要把大哥的骨灰带回老家,葬在他娘亲的坟边。   张贤默然了,想了一想,悠悠地道:“三娃,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觉得你还是仔细想一想,加入解放军,跟你二哥在一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张贤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夏阳带着熊三娃去看了他的二哥,他二哥也一定会让他留下来。   熊三娃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我们三个人,我、你和大兴哥是一起的,你们要是参加解放军我就参加解放军,你们要是不参加,我也坚决不参加!”   张贤愣了愣,有些感动,这么多年来,熊三娃还保持着当初的纯真与意气,这也是他之所以将之当成自己兄弟的原因。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问道:“三娃,你该不会也是这么告诉那个夏连长的吧?”   熊三娃的脸变了一下,尴尬地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是,我被他逼得急了,只好这么说了!”   “他该不会真得去找陈大兴了谈吧?”张贤有些担心地道。   熊三娃再一次点了点头,告诉他:“是,夏阳说他这就去找陈大兴,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他的连,他以为大兴哥是我们三个人中的头呢!”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张贤却是紧绷着脸,一点也笑不出来。   按理说,一个国军少校俘虏,是不可能再参加解放军的,便是陈大兴想要加入,解放军也不会要的,毕竟是一个国军军官,受到的国民党教育要得多很多,并不同于普通士兵。只是这个年月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说不定那个叫夏阳的连长真得有这个本事,能够说服他的上面通过呢!   “对了,还有一个事我要跟你说!”熊三娃又想到了什么,提醒着他:“我看到了当初为刘兴华给你送过信的那个警卫员,他应该认识你,你可千万别让他认出来!”   “小武?”张贤愣了愣,蓦然想起了这个名字来。      第三章 重生(一)      没有事的时候,张贤和熊三娃也会跟其他的俘虏兵一样,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靠着墙边晒晒太阳,捉捉虱子,打发一下这难捱的时光。   远远的,他们便看到一辆吉普车轰鸣着,在雪未化净、泥泞的路面上歪歪扭扭地开了过来,那个开车的司机就好象是喝多了酒一样,一直把握不好那个方向盘。   “是夏阳!”熊三娃已然看清了车上的司机,经不住地道,昨天他来过一回,傍晚的时候走了,不知道今天又过来做什么?   但是不幸得很,这辆车还没有开到村子口处,便停了下来,轰鸣声也嘎然而止,原来是车速太慢,他没有想到换低位挡,汽车自己憋灭火了。车上跳下来了一个人,正是夏阳,他拿着个摇把,插到前面的摇孔中,摇了三四次,发动机突突的响了几下,又没了声音。他没有放弃,又摇了几回,依然如此。在车子的副座上也下来了一个人,当张贤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有些慌张,这个人他认得,正是刘兴华的警卫员武小阳。武小阳接过摇把,也摇了起来,那辆吉普车就好象是一头不高兴的牛,摇地时候“哼哼”地叫唤几声,一停下来便又一声不响。   大家都挤到了村子口来看热闹,连看押俘虏的两个解放军战士也围了上去,想要帮他们忙,摇起车来。   张贤却觉得有些好笑,听这车的声音,明显得是油路不畅,肯定是哪里堵了,再摇到天黑只怕也起不来。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连熊三娃也走上前去,倒是将张贤一个人丢在了后面,十分突出。张贤迟疑了一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黑泥,糊乱的抹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将大棉帽子翻将下来,裹住自己的脸,拴上扣子,这才也跟了上去。他把自己搞得腌臜邋遢,就是为了不让武小阳认出自己来。想一想,他与武小阳见面也不过两三回,这两三回也只是一晃而过,或许这个小武不会有这么好的记性。   “怎么办呀?”武小阳有些着急起来,问着夏阳:“这车要是弄不回去了,梁旅长不把我们的皮剥了才怪呢?”   夏阳也十分着急,虽然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里,他却是满头的大汗,又从那个帮忙的解放军战士手里接过摇把,再一次摇了起来。摇了两下便累得气喘吁吁,武小阳又接了过去。   “呵呵,哪有这么摇的!”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看着武小阳摇车的样子,不由得叫了起来。显然,武小阳也是摇得累了,拿着摇把的两只手互换错开来,变成了右手扶摇把,左手来摇,这是很危险的事。他道:“你就不怕摇着火,摇把把你的脸打烂吗?”   武小阳转过头来,看到熊三娃的时候觉得有些面熟,但又看到他的装扮原来是一个俘虏兵,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骂道:“你懂个屁,你坐过这种车吗?”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国民党兵,定然没有多少的见识。   一听到武小阳这么一说,熊三娃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半吹半实地道:“我坐过这种车吗?呵呵,告诉你,老子给我们师长、军长和司令官都开过车,别说这个破吉普车了,便是大卡车、机械工程车、坦克、装甲战车,连总统坐的美国造的福特牌高级小轿车我都开过!你还问我坐过车没有,真是好笑!”   听着熊三娃的吹嘘,武小阳有些不信,夏阳却是为之一动,把摇把替到了熊三娃的面前,对着他道:“三娃,你说你开过这么多车,那么你把这车摇着了!”   “这有什么难的!”熊三娃满不在乎地说着,接过了摇把来,站了个马步,运了运气,把摇把捅进摇孔里,连上摇杆,摆好姿势,猛得一较劲,便摇了起来。果然,与夏阳和武小阳不同,这辆车猛烈地吼叫着,那声音都比他们摇的时候响了许多。只是熊三娃一停下来,这辆车的发动机也就跟着停下来,与前面的人一般无二。   熊三娃又摇了几回,结果还是这样。   “呵呵,你吹呀?你说你开过飞机我也信?你倒是吹呀!”武小阳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取笑着,直将熊三娃气得脸通红起来,可是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玩命一般地摇着车把子,累得呼哧带喘,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张贤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了过来,对着熊三娃道:“别摇了,三娃,可能是油路堵了,看看油路!”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熊三娃点了点头,放下摇把丢到地上,“啪”地一声,打开了前面的机盖子,面对着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管路,检查了起来。   这个时候,武小阳也停止了讽刺,而夏阳也瞪大了眼睛,他们连开机盖子都不知道,看着熊三娃如此熟习的样子,显然是真懂得车的人。   但是,论起修车来,熊三娃真得不如他的开车,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救助地喊着张贤:“阿水,你过来看看!”的确,在修理机器这种事上,张贤十分有兴趣,也高人一筹。虽然在国军中他贵为师长,却因为兴趣所至,张贤很喜欢修车,自己的车有点毛病都是他自己找出来解决,熊三娃最多在旁边给他当个帮手。当梅占元的战车营归到了整编十一师之后,张贤也喜欢参加对坦克与战车的修理,所以也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机械专家了。   夏阳与武小阳都看向张贤,对这个脏兮兮的俘虏兵执着一种怀疑,武小阳并没有认出张贤来。   听到熊三娃的呼叫,张贤只得走上前,又生怕武小阳仔细打量自己,马上便趴到了汽车的机头,恨不能把自己的整个头都扎将进去,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修车的过程,远没有摇车的过程那么好看,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围观的人渐渐失去了兴趣,一个个地走开来,那些俘虏依旧去晒他们的太阳,那两个看守的战士也依旧去站他们的岗。夏阳与武小阳也在边上围观着,武小阳第一个失去了兴趣,来到了车边也晒起了太阳来,只有夏阳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张贤修车,当张贤喊拿扳子来时,他就跑去拿扳子;当张贤喊着拿钳子来,他就跑去拿钳子,把熊三娃也当成了摆设,好象他成了张贤的学徒。   熊三娃百无聊赖,干脆站在武小阳的身边看着雪地里的风景。“兔子!兔子!”他的眼尖,蓦然看到雪地里的一个灰色影子,正伏在五六十米处一动不动,不由得喊了起来。   武小阳也看到了,猛地举起自己手中的步枪,瞄了一下,对准那只兔子便开了一枪,可惜得很,这一枪并没有打中,那只兔子受到了惊吓,三蹿两蹿着便失去了踪迹。   “你真笨!”熊三娃经不住地对着武小阳道:“这么近的距离都打不中!”   被一个俘虏兵说笨,武小阳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自然气哼哼地道:“我都打不中,你能打中?”   “我当然能打中!”熊三娃想当然地道:“我可是我们营里的神枪手!”   看着他的样子,武小阳不觉得十分来气,也毫不示弱地道:“告诉你,我也是我们解放军里的神枪手,你有没有胆量跟我比一比,看看是你这个国民党的神枪手枪法准,还是我这个解放军的神枪手枪法准?”   “就你?”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道:“就你这样还是神枪手呢?笑死我了!”说着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就好象听到了天方夜谈。   武小阳被他笑得越发火大,一把拉住了他,十分认真地道:“你别笑,有本事的就跟我比,没本事你就吹吧!”   听着武小阳如此得较真,熊三娃也执拗了起来,当即回应着:“好,比就比,你说吧,我们怎么比?”   武小阳想了想,看了看远处两百米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杨树,此时叶子都已经掉光,只剩下了秃秃的枝干刺向苍穹。当下,他马上道:“看到没有,那棵树!”   熊三娃点了点头,道:“看到了!”   武小阳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来,这个记事本是他为了学习用的,当下从这个本子里撕下了两张纸,对着熊三娃道:“我把这两张纸用泥糊到树上去,我们就站在这里,我打三枪,你也打三枪,看谁能够打中得多!”   “好!”熊三娃一口答应了,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帮晒太阳的人一听说要比枪法,便觉得又有了热闹看,又都纷纷围了上来,有人自告奋勇地拿着那两纸跑向那棵树,先糊上了一张,然后躲开来,让他们射击。   武小阳当仁不让,第一个操枪,这是把美制的半自动春田式步枪,跟着他已经很久了。为了以示公正,他将弹仓里的子弹退出了两发来,只剩下了三发,举起枪来,瞄了瞄,便发出了一枚子弹。第一枚子弹呼啸着向大树扑去,只是可惜得很,偏了一点,没有打中那张纸,却也打中了树干。   “呵呵,就这水平还神枪手呢?”熊三娃取笑着他。   武小阳并不为所动,沉了一下,又瞄了瞄放出了第二枪,树那边守卫的人跑到了近前看了一下,高喊着:“好,打中了!”   熊三娃停止了取笑,等着武小阳开第三枪。   武小阳又瞄了半天,第三枪也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   “三发子弹,两发打中!”熊三娃点了点头,还是夸奖着道:“不错,的确算是神枪了!”   “你来!”武小阳把枪递给了熊三娃。   熊三娃接过了这把枪,在手上玩弄了一下,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自信地道:“看我三发全中!”   “等你打完了再吹吧!”武小阳也揶喻着他。   此时,武小阳打的那张纸被揭了下来,树那边守卫的人又糊上了另一张纸。那张巴掌大的纸此时在这里看来,只有铜钱大小,熊三娃到这个时候才觉出了困难来,但是大话已经出了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开了一枪,这第一枪却是被打飞了,也只打中了树干。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武小阳回敬着他。   熊三娃暗自生气,哪知道越是生气,这精神就越是集中不起来,瞄了半天也没有把握,武小阳在边上不停地催促着:“开呀,怎么不开枪呀?你要是认输还来得及!”   气恼中,熊三娃又放出了第二枪,还是跟第一枪一样,只打中了树干,并没有打中那张纸。这第三枪打不打的,熊三娃都已经输了,但他还是放了第三枪,堪堪打中了纸的边缘,也就算是打中了,为他挽回了一点颜面。   “呵呵,我看你们国民党兵吹牛倒是一流的!”这个时候,武小阳就好象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面对着熊三娃不断的挖苦着。   熊三娃憋着一肚子气,却无话可说,输就是输了,他只能强辩着:“这是你的枪,你当然打得好,要是我拿着我自己的枪,肯定比你打得好!”   “你就吹吧!”武小阳不屑一顾地反驳着:“反正你没有枪,你再怎么吹也没法试!你们国民党也就这么两下子,打不过了,就自己吹牛给自己听!”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围观的解放军战士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而那些国军俘虏兵们却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听着这话虽然别扭,却也无可奈何。   “你的枪法也好不了哪里去,也不是百发百中!”熊三娃还在说着:“我们营里就有一个可以百发百中的真正神枪手,比你强得去了!”   “又在吹了!”武小阳笑着道:“他在哪里,你把他找来呀?”   熊三娃此时连脖子都通红了起一,转头叫道:“阿水,你来打!”   此时,张贤已经找到了这辆吉普车的毛病所在,拆下过虑器用汽油清洗完准备再装将上去,对于身边发生的事,虽然也有些关心,却也暗恨熊三娃过于招摇,只好充耳不闻。   “你指得他?”看到熊三娃在叫于得水,武小阳有些诧异,同时还有些不相信。   熊三娃点着头,认真地道:“他可是真得百分百中!”   “哦?”武小阳马上来了兴趣,看了看已经将过虑器装好的张贤,在自己的枪里又填了三发子弹,然后递了过去,道:“好,你来试一试!”   张贤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跳下车来,转身去捡摇把,准备把车子摇着。   “你不会边这点胆量都没有吧?”武小阳只当张贤害怕呢。   “我不跟你比!”张贤老实地道。   “为什么?”武小阳十分不解,望着此时脸上又沾满了油泥的张贤,问着。   “有什么好比头呢?”张贤道:“就算我赢了你,又能怎么样?你能放我们走吗?”   武小阳愣了愣,他的确没有这个本事。看着张贤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把他撂在了那里,听着他的话意的样子,好象真得就比自己强,当下更是气恼了起来,指着他骂道:“你比熊三娃还能装蒜呀!熊三娃到底还敢跟我比,你连比都不敢比!呵呵,我现在才算明白了,你们国民党兵为什么总打败仗,原来你们都是吹牛在行,装蒜在行,别的什么都不行,只好等着被我们抓俘虏!”   这话实在太伤人了,张贤也不由得气愤填膺了起来,蓦然从他的手中抓起了枪,举起对准那张还贴在树上的纸连放了三枪,连瞄都未瞄一下,退弹壳的过程也是一气呵成,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全打中了!”大树的那边,那个守卫着的解放军战士经不住大喊了起来。   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所有的人都看向张贤,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觉得自己是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连忙将枪递还给了还发着愣的武小阳,低下头,捡起了那根摇把,插进了汽车前面的洞里,只摇了一下,这辆趴俯半天的吉普车便“突突”地欢叫了起来。   “你真是一个人才!”夏阳经不住佩服的说了一句,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有了一种要把这个人才据为己有的冲动!   远处的村口边,负责俘虏工作的宋科长也走了过来,他是被这边的枪声惊动的,正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尽收在了眼底。      第三章 重生(二)      “对不起,我们不能放你们走!”宋科长明确地告诉张贤和熊三娃:“于得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们部队里有好几辆新缴获的汽车趴伏在那里,还有几辆坦克,呵呵,丢掉怪可惜的,所以我们司令员一直让我们在俘虏里找能开车和能修车的人,你和熊三娃都非常合适,所以人必须要留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后悔起来,如今看来,帮夏阳修车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   “我们不想再去打仗!”张贤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也同样告诉他。   宋明亮笑了一下,道:“你们不想去打仗,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呵呵,我们襄河纵队要组建一个汽车连,主要就是负责后勤运输工作,这不是去打仗,你们放心就是!”   汽车连?张贤不由得一怔,看来这一次的双堆集大战,刘兴华是得到了不少的战果,想一想杨涛军长将十八军几百辆军车装满泥土当成防御墙,突围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进行破坏,现在看来这些汽车都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   见到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都不说话,宋科长又道:“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们了,你们两个不愿意也要愿意!”他的话十分果断。   张贤知道这一次自己真得是在劫难逃了,必须要面对这个结果,此时应该顺应一下,否则,可能吃苦的还是自己。同时,他又想起了那天熊三娃的话来,当下对着宋科长道:“我们留下来也可以,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   “这是让你们参加革命,没有什么条件可讲的!”宋科长严肃地告诉他们。   张贤与熊三娃再一次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不过,虽然我不能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是,我倒是想听一听你们的条件是什么?”宋科长的话头又转了回来,已然和颜悦色了起来。   张贤这才缓了一口气,道:“你是知道的,我们是三个人一起的,陈大兴是我们的长官,他要是加入你们解放军,那么我们也可以加入;他要是不加,我们也不愿意加入!”   “你们倒进很讲意气哟!”宋科长不由得赞了一声,同时告诉他们:“陈大兴跟你们不一样,他是军官。不过,我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要加入我们解放军,只好从头做起,不可能再让他当什么少校营长的!”   张贤与熊三娃再一次对视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   从宋科长的屋子里出来,熊三娃看着张贤,有些愧疚地道:“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出那个头,要不然也就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张贤摆了摆手,以熊三娃的性格,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他要是不去显摆也就不会是熊三娃了,只是要怪还是只能怪自己,想得有点简单,做事还是有一些冲动。   当下,他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三娃,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悠悠地道:“塞翁失马,焉之非福?”   熊三娃愣了愣,以为是张贤自我安慰之词。   张贤笑了一下,他向作着解释:“刚才我要是坚决不愿意留下来,定然会引起宋科长的怀疑。呵呵,其实仔细想一想,如今我们能够参加解放军,也不是什么坏事,又不要我们去前线打仗。解放军的身份正好可以起到一个很好的掩护作用,也就没有人再注意我们了。如今,我们只能先想办法把陈大兴弄出来,等到我们三个人都得到自由以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到那时,他们对我们的看护肯定会松懈很多,我们脱身的机会就会多很多,不会象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道他们会把我们怎么处理。虽然这个宋科长说得好听,但是我们要是真得全部把他的话信以为实的话,到头来只怕被枪毙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听了张贤的这一番话,熊三娃也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何况在他的心里头,还有一个私自的想法,想要去看一看自己受伤的二哥。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由得担心地道:“我倒是没有什么,就一个大头兵,不怕他们把我怎么样。可是你不同,在解放军里多呆一天,危险也就会多上一天,要是被他们查出了你的真实身份,那怎么办?”   张贤看了他了一眼,如果要留下来,他最怕也就是这个,还不知道自己将在这里呆上多长时间,怎么也要作好呆上一个月的准备吧!就算是时间不长,但是谁又有把握不被人发现呢?当下,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答着:“还是那句话,那就要看我的造化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那么多也没有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熊三娃还想说些什么,却又看了看张贤这张阴沉着的脸,便不再说下去。   ※※※   可是,这一天注定要成为张贤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中午刚过,国军的飞机便成群地从夏庄子的上空飞过,飞往北面河南永城的陈官庄与青龙集地区,那边正是杜聿明集团被解放军围困的地方。   杜主任的三个兵团,已然成了一支孤军,虽然一直向南京求救,但是蒋介石也毫无办法,一直下不定决心将西安、四川那边还剩下的几支嫡系主力调往淮北来,只能坐视着杜集团的三十万人覆灭。国防部几次要求杜聿明部突围,但是杜主任权衡良久,却一直下不定决心,因为他非常清楚,所谓的突围换来的定然是与双堆集一样的结果。始终令杜主任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国防部允许双堆集的黄维兵团突围,却没有让他的部队也在同一时间一起突围?如果是那样的话,共军定然只能顾得一头,无法顾及两头,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会有大的胜算!如今,黄维兵团已然烟消云散,共军正好可以从双堆集抽出兵力来,加强对他们这三十万人的合击,这不能不说是国防部的一次严重失误!而在这种气氛紧张的淮海战场之上,哪怕是一方出现的些微失误,换来的都将是悔之不及的失败。   此时,对于南京方面来说,可以做的只能是出动大批的飞机,往战场上空投物资,同时也对解放军的阵地、后方补给基地等要点进行重点轰炸,以维持必要的士气。   夏庄子中正有一个运粮队通过,在这个村子里交接完毕后,再由当地的干部组织兵力和民工,将这些军粮和药品运往前线去。可是,国军的飞机来得太快,运粮队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便被敌人的飞机发现,于是轰炸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刹那之间,在天空飞机的轰鸣与地面炸弹的爆炸声中,整个村庄很快变成了一片的火海,百姓的哭喊声、牲畜的嘶叫声、战士们的呼喝声以及为了自卫,人们向天空打出的机枪声连成了一片。从地上到天上,再从天上到地上,如同炼狱一般,处处都充满了浓烈的硫磺味道,处处都飘飞着杨起的尘烟,此时风也从北方刮来,毫不留情地推波助澜着,火势越发得熊熊起来,把这个冬季干燥的村庄,全部点燃了起来。   夏庄子村中,解放军的干部们一边组织着对人员的疏散,一边组织战士们进行着自卫的反抗,只能利用能够打向天空的重机枪、小炮、高射机枪等数量不多的武器,对那些飞得过低的飞机进行还击,但是效果却并不显著。   村庄里一片得混乱,这对于张贤与熊三娃来说,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在轰炸一开始的时候,张贤与熊三娃便十分有经验地躲到了学校院子里中央的一棵光秃秃的大槐树之下,远离那些院墙与屋舍,当火借着风势烧将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又适机地冲出了院子,这个时候,那些看护的解放军战士们对这些俘虏们也顾之不及,正给了他们逃跑的一个绝好之机。   对于这个村子,两个人都已经十分熟悉,所以想也未想,沿着出村的路跑向了村外,沿途上,他们还看到不少的俘虏兵、甚至是俘虏军官,也跟他们一样,在向村外逃去,谁也不会错过这么一个难得一现的好机会。   当张贤与熊三娃来到村口的时候,正遇到了一个从村子里跑出来的俘虏军官,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熊三娃当先地问着:“看到陈大兴没有?”   “没有!”这个军官答着,接着往外飞快地跑去,但是跑了几步又转了回来,告诉他们:“陈大兴被宋科长找去谈话了,可能还在他那里,你们快走吧,别管他了,不然谁也跑不了!”他说着,又转身跑了。   “哥呀,怎么办?”到这个时候,熊三娃也忘记喊张贤作阿水了,急急地问着他。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俘虏跑出来,村里已经响起了急迫的枪声,这枪声并不同于打飞机的连发高射机枪的声音,而是步枪与冲锋枪的声音,显然是解放军战士们为了阻止俘虏的逃遁而开的枪。   “回去!”张贤毫不犹豫地转过了头。   熊三娃也紧紧跟在了他的后面。      第三章 重生(三)      天上的飞机并没有离去,还在肆虐着、盘旋着,不仅投下炸弹,而且还有战斗机低空呼啸着,对目标进行俯冲与激射。显然他们也发现了有不少身穿国军军服的人,从村庄中跑出来,在雪后的原野里分外得招眼,想要进行掩护。   “妈的,这些王八蛋打鬼子的时候就没见这么厉害过!”熊三娃不由得嘟囔着,跟着张贤的身边,不仅要躲避解放军战士们的打来的子弹,还要躲闪天空中的打击。   村子里,已经成了一片得火海,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只是可怜了这个村子里的老百姓,不仅要承受着失去家园的悲伤,还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宋明亮的办公点是村子西边的一座地主的院落,只是这个地主在解放军来的时候,早已经跑去了合肥。此时,这个院子也被大火点燃,一枚炸弹从空中掉落下来,这是一枚凝固汽油弹,炸裂的同时,火花四射,溅到了哪里,哪里便会燃起熊熊大火。   飞机轰炸之前,宋明亮正在与陈大兴座谈,他对这个国军的少校倒是有一点的好感,说服陈大兴加入解放军,也并非是为了满足张贤与熊三娃的要求,他同时也是受人之托,那个托他的人就是夏阳连长。一直以来,夏阳对陈大兴都赞不绝口,虽然他曾经是陈大兴的手下败将,但是对于陈大兴的拼刺能力以及肉搏能力都十分赞叹,明显得与其他国军营长不同,这个陈大兴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   陈大兴已然被宋明高说得有些动心,宋科长告诉他,于得水跟熊三娃都答应了加入解放军里来,虽然陈大兴对于宋科长的话表示怀疑,但是他还是告诉老宋,如果于得水跟熊三娃那两个人加入,他也会答应,并不在乎当不当什么官,哪怕是当一个兵就行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的警报声响起来,可是同时国军的飞机也降临了,还没有等他们跑出屋子,炸弹便首先光顾了这里,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宋明亮与陈大兴都被震得耳朵听不到了声音,宋明亮的眼镜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俯在地上摸索着,可是火势已经起来,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倒将下来,正拍在他的身体之下,立即将他拍倒在了当场。   陈大兴的反应却是非常得迅速,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几乎具备了条件反射的能力,爆炸声起的时候,他想也未想便一头从窗户中纵身而出,也就在他跳出屋子的时候,这间屋子便“哗”地一声,倒掉了半边。   院子里的火势越发大了起来,墙边上堆起的一座如小山一样高的棉花杆全部着了起来,而守在院子里的两个持枪的解放军战士也没有能够幸免,一个被炸弹炸死在了当场,一个被大火活活地烧死。   陈大兴的身上也沾上了火,他连忙在地上滚了两滚,扑灭了火焰,顺势便冲出了院子,外面也是一片的火海,哭喊声几乎是连成了一片,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一个同样穿着国军军服的军官从陈大兴的面前跑过,看到从院子里冲出来的他,马上认了出来,对他喊着:“陈大兴,快跑,晚了就逃不了了!”   陈大兴愣了一下,跟在这个人的后面,也没有多想,拔腿便跑了起来。可是刚刚跑了两步,那个宋科长的话又响在了他的耳畔,他这才蓦然想到,宋明亮并没有能够逃出那间屋子。想到刚才宋科长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加入解放军的情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了院子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间半塌的屋子里传来了宋明亮微弱但是清晰的呼救声。此时,这间屋子已经燃烧了起来,大火借着北面的风,呼呼地蹿起老高,同时跳跃起着向南飘去,转眼之间,已经点着了那棵屋边的高大柳树。   “是救还是不救?”陈大兴的心里一直打着鼓,耳边依稀想起了刚刚被抓进来的时候,一个同样是少校的难友曾经告诉过他:“这个宋科长是个好人!”   如果这个时候,陈大兴一走了之,那么宋科长的命运定然可想而知,肯定会被大火活活烧死,便是烧不着也会被有毒的烟雾窒息。   “把他救出来再逃吧!他是一个好人!”陈大兴心里想着。马上从身上已然破烂的棉大衣中扯出下了一块破布,同时把棉花扯出几把来也包在其中,解下裤子往上面浇了一泡尿,再也顾不得其他,用这块浸满尿的棉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用布包好,然后乘着火光摇摆的刹那,一脚踹开了那扇还半掩的门,冲进了屋里。   这间半塌的屋子里,已然一片得浓烟,陈大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顺着声音摸到了那个倒掉的墙边,他一把便抓住了宋明亮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一拉,宋明亮:“啊!”地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不过下半身却终于从砖堆里拔了出来。   “忍着点!”陈大兴被捂着嘴,呜呜地发出了声音。也顾不得其他,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望着门口的亮光,冲将出去。也就在他冲出去的时候,那根大梁终于被火烧得无法承力,这间屋子“轰”地一声整个地倒了下来。   陈大兴没有时间回头,背着宋明亮冲出了院子,在一处还没有被火笼罩的墙角将他放了下来,让他靠着墙坐下。此时,宋明亮双腿血肉模糊,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显然已经无法动弹,但是他的神志却还十分清晰。   “我要走了!”陈大兴看了看村子里纷乱的人群,摘下了还捂在自己口鼻上带尿的棉花和布,告诉他。   此时,整个村庄里一片得混乱,老百姓在哭喊着从家里往外面抢着东西、抢着人;解放军战士们也加入到了抢救、灭火的工作中,只是还要分出一部分人对还没有离去的敌人飞机进行射击,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这个村庄里的在押俘虏进行约束。而这个场面中,最兴奋的莫过于那些国军俘虏,对于他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怕错过了,再也逃不出解放军的罗网,陈大兴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你要去哪里?”虽然痛得有如失去了下半身,宋明亮还是警惕地问着陈大兴,此时,他的帽子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头发也被烧焦,连眉毛也烧掉了半边,脸上还起着火烧的泡。   “当然是逃出牢笼!”陈大兴毫不掩示自己的目的,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宋明亮愣了一下,蓦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大声劝诫着:“陈大兴,你不要作傻事了,我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并且我还作了你的担保,要你参加我们解放军,这个报告很快就可以批准下来!”   “谢了!”陈大兴从心底蹦出了这句话来,但还是淡淡地告诉他:“我厌倦了当兵的日子,要回家好好过日子去了!”说着,转过身来,不再顾及宋明亮的感受,认准方向,迈开步子,就要逃去。   “站住!”宋明亮忽然在后面厉声地大喝了起来。   陈大兴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便看到了宋科长举着一把手枪,已经瞄准了自己。   “陈大兴,你要是再跑一步,我就开枪了!”宋明亮毫不客气地告诉着他,并没有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陈大兴怔了怔,他忽然后悔起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救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   当张贤跟熊三娃赶到宋科长的住地时,正看到宋明亮举着枪对准陈大兴,两个人僵持在那里,仿佛是雕像一样地一动不动。   熊三娃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跃过一堵半塌的院墙,已然来到了宋科长所倚靠的墙后,蓦然跃出。此时的宋明亮已经重伤在身,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反应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招,被熊三娃一把夺过了枪去。   “你们……”宋明亮看清了熊三娃的脸,不由得一股急火攻心而上,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栽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张贤走过来看了看宋科长,对着还在发着愣的陈大兴道:“他昏过去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快走吧,晚了就出不了村了!”熊三娃已经急不可奈了起来。   当下,三个人辨清了方向,熊三娃在前,陈大兴在后,往村子的西口而去,这里离着那个村口比较近。   可是,当他们还没有冲到村口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个嘶心裂腹的哭喊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在里面!……”只见一幢熊熊燃烧的院子里奔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着灰色解放军衣服的女兵,他的左臂上还别着一个白色的红十字袖章,应该是一位医护人员。而另一个是泪如雨下,穿着破烂的蓝色印花布棉袄的本村妇女,这个妇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周岁大的婴孩,正被这个女兵连拉带拽地拖出了院子。   “你儿子不是在你的怀里吗?”这个女兵一边将这个妇女拉出危险的火海,一边急切地提醒着这个母亲。   “这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还是屋里睡觉!”这个母亲大声地、急急地告诉着这个女兵,可是已然无法走动,瘫软在了地上。   那个女兵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返身进入了火海之中。   熊三娃、张贤与陈大兴正从这里经过,熊三娃并不觉得怎样,飞跑过去,但是张贤却迟疑了一下,正与这个不知所措、怀抱婴儿的母亲双目交织,这个母亲见到有人过来,便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也顾不得这是穿着国军军服的俘虏,一把便拉住了他,不自觉地跪倒在了地上,一边痛哭流涕着,一边苦苦哀求着:“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这声音已经是痛入了心扉。   “怎么办?”张贤的头脑在不停地旋转着,这种时候正是人生的一个关口,或许自己可以将这个母亲的儿子救出来,但是机会却往往是一逝而过的,到时只怕真得没有时间逃走了。   “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这个母亲只会说这一句话了,越发得拉扯着张贤的衣服紧了。   陈大兴也停下了脚步,显然他也在跟张贤一样,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快走呀!”熊三娃在转过头看着两个人发愣的样子,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蓦然,张贤如同醍醐灌顶一样,惊醒过来,却没有听从熊三娃的催促,而是挣脱了这个母亲的拉扯,转身冲进了这个熊熊燃烧的院落里。   陈大兴愣了一下,也跟在他的后面冲了进去,熊三娃怔了怔,不由得也返回了身来。   院子里,已然是一片得火海,浓烈的汽油弹味道直呛人的耳鼻。火海里,张贤已经听到了孩子的哭叫之声,他捂着口鼻,向声音的出处摸去,他知道救人比救火还要紧迫,所以尽量地屏住了呼吸,迅速地冲进火海里。虽然是紧跟着张贤冲进院子里的,可是陈大兴却没有忘记先做一下自己的防护,等他做完再找张贤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他的影子。   这个院子与村庄里的许多院子一样,里面堆满了可燃物,有柴禾、有玉米秸、有棉花杆,还有枯树枝,这里的老百姓为了生火,渡过寒冷的严冬,一直在不停地收集着一切可以烧火的东西,又全部堆放到自己的院子里,却很少有人考虑过一旦遇火又会怎么样?凝固汽油弹的炸裂,无疑就是点燃了一个久待的火药桶,烈火瞬间冲上天际,再也无法扑灭。   张贤摸到了屋子的门口,脚下不由得一绊,险些摔倒,弥漫烟雾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他:“把孩子抱出去!”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双孱弱的胳膊已经送过来了一个两岁多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刚才还在啼哭着,这个时候却全无了声音,也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张贤接过了这个孩子,急急地问着:“你呢!”   这个人猛烈地咳嗽着,然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别管我,快走!”不用想,这定然就是那个刚才冲进屋子里的女兵。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救你!”张贤说着,怀抱着孩子,转身冲出门去,在冲出门的瞬间,他的帽子脱落了,身上、袖子以及头发都沾上了火,他也顾及不得,在院子中间正遇上冲过来的陈大兴,立即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了他,叫道:“快把孩子抱出去!”说着,又返身冲回火里。   “你做什么去?”陈大兴急急地喊着。   “里面还有一个人!”张贤大声地告诉他。   陈大兴没有再问下去,抱着孩子转身冲向院子的外面。   张贤又冲回了屋里,这个时候的火势猛烈了起来,屋顶上的木梁、苇席以及屋内的床、帐、柜子、棉被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烧将了起来,张贤凭着感觉来到了刚才接孩子的门口,果然摸到了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俯下身来,不顾一切地扶起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得一股邪劲,架着她连拖带拉地冲出了屋子,耳边已经听到了熊三娃呼唤声:“哥呀,你在哪里?”   “这里!”他答应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已然不顾浑身的火焰。   熊三娃来到了张贤的跟前,帮着他拖着这个人冲向院外,院子里只听到“噼噼啪啪”火烧之声十分悦耳,并时不时的伴随着木梁烧断、屋顶垮塌下来的动静,让人听着感到阵阵的心惊胆寒。   熊三娃拖着那个被烟雾熏昏的女兵出来,张贤也随后跟着冲了出来,却一头栽倒在地,也跟着昏死了过去,火焰还在他的身上燃烧着……!      第四章 寻夫(一)      当张贤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的床上,这间屋子里也只能放下他这一张床,洁白的床单映衬在这间四壁乌黑的小屋中,显得异样得华丽。他并不知道,这间庙庵里的小柴房,是有人专门为他拾掇出来的,而许多的解放军伤员却是住在外面空地上搭起的帐蓬里。   这是一所建在尼姑庵附近解放军后方医院,这个叫做观音庵的小庙,实际上里面只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却因为环境的幽雅,地处偏僻,四周树林环绕,又远离大战的战场,于是成了中原野战军首选的后方医院。各纵队许多无法自行疹治的重伤员都会被送到这里来,而这些重伤员又往往是在作战中非常勇敢的战斗英雄,张贤能被送到这里,却显得有些异类了。   张贤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如同是被剥了一层皮一样,火烧火燎地疼痛,尤其是自己的头、自己的脸,肿涨得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的头脑也渐渐清晰,依稀想起了大火熊熊的情景,很显然,他是被火烧伤了,此时是在救治之中。   他睁开眼睛,望了望挂在眼前的盐水,正一滴滴缓慢地通过长长的塑料管子输入自己的身体,他感到了手臂上传出的一丝凉意,也不知道这盐水里注入的是什么药物,或者是哪种营养成份。他抬起了手来,摸一摸自己肿胀的脸,可是却并没有碰到自己皮肤,而是一层缠紧的崩带。他蓦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整个头上都缠满了崩带,只留着两只眼睛、一双鼻孔和一张嘴巴,连头发也被缠在了里面,从头顶一直缠到了脖子以下。不仅是他的头部,他的胳膊、他的腿上、他的身上也缠满了崩带,这些地方正是他最疼痛的所在。   门外,传来了脚步之声,同时也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人问着:“这么个俘虏兵还住单间呀,我们的战士还住着帐蓬呢!”另一个人回答着:“你别看这个俘虏兵,很不容易呀,别的俘虏都在逃跑,他一个人却从大火里救出了一个两岁的孩子,还救出了我们的一个女同志,全身百分之六十面积烧伤,尤其是面部,几乎没有完整的地方,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刘司令员特别强调,一定要救活这个人!”“原来刘司令员也知道了这件事了!”第一个人恍然大悟一样地答着,没有再问将下去。   张贤听着,却觉得惭愧不已,他根本无意去做英雄,之所以会冲入大火之中,只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而应有的一点人性!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来,随着这一声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前面的是一个戴着解放军棉帽,外面罩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睛上还架着一副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医生;可是,当张贤看到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那个人时,心头不由得一阵狂跳,这个人他并不陌生,正是他的弟弟张义!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蓦然想起自己脸上打着崩带,张义不可能看清他的相貌时,他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呵呵,你醒了!”这个走在前面的医生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他看到了张贤睁开的眼睛。   张贤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过于激动,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要乱动!”这个医生连忙走到了他的身边,按住了他伸出来的手,告诉他:“我叫周尚彬,是你的医生,你要配合我,这样你才可能会好得快一些!”   这个周医生虽然是在用命令的语气在跟他说话,当听到他是自己的医生时,张贤还是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张义一直注视着张贤的眼睛,没有作声,他望着这双眼睛,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双眼睛却垂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故意躲避他的目光,还是因为害羞。他真想看清楚这个崩带之后的面容,却也知道,在短时间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医生回过了身来,笑着对张义道:“小张呀,你来得真是合适呀,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你一来他就苏醒了过来!”   张义也笑了一下,却对着张贤道:“你好,我知道你叫于得水,我是襄河纵队的张义,谢谢你救了徐小曼,呵呵,你可能不知道,她就是被你救起来的那个女的!”   原来被自己救起来的那个解放军女医护兵叫做徐小曼,张贤心里想着,却不知道张义跟这个徐小曼又是什么关系,跑过来替她谢自己。   “徐小曼也受了伤,正在治疗中,所以不能来看你,她特别要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张义向他作着解释,同时道:“呵呵,要是她知道你还活着,一定非常得高兴!”   一时之间,张贤只觉得自己真得有些无颜以对,想起那天毫不犹豫冲进大火之中去救孩子的那个解放军女兵,自己跟他比起来却远远不如,当时他还犹犹豫豫,下不定救人的决心,若不是那个母亲嘶心裂腹的呼救求助,他可能只会变成一人路人,无视那熊熊而起的大火,也无视那些苦苦在大火中挣扎的人们!   “对了,还有一件事!”张义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你认识熊三娃跟陈大兴吧?他们两个也托我过来看你,熊三娃说你们三个是一起的,只不过他们两个已经参加了解放军,正在审查和学习之中,不能过来看你!呵呵,还有夏阳连长,你也认识他吧?他对你很感兴趣,希望你快点能够好起来,来作我们的同志!”   张义又说了些别的,但是张贤却再没有听之下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就算是伤好了,也逃不脱宋科长已经安排好的命运,还是要加入到解放军里来。只是,自己将来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弟弟呢?他于得水的身份可以瞒得过去别人,却又如何能够瞒得过自己的亲弟弟!   张义离开了病房,周医生陪着他一起离去,可是张贤还是听到了他们在门口处的低低私语,张义问着:“周医生,他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吧?”   “不会!”周医生肯定地道,但是话却又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张贤已然听不到了。   蓦然,张贤听到了张义的一声惊呼:“什么?毁容?……”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异常,然后便又成了窃窃私语,再不能闻了!   毁容?张贤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缠带崩带的脸,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   民国三十八年,也就是公历一九四九年,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一月一日,正是元旦的时候,王金娜只身从武汉来到了南京。她从共产党的电台广播里,已经听到了徐蚌战场上部份被俘与阵亡的国军高级将领的名单,她和田秀秀都希望这份名单里不要出现张贤的名字,便是如果出现,也最好是在被俘名单里,可是不幸得很,张贤的名字却出现在了阵亡名单里。   “这不是真的!”王金娜几乎是失声地痛哭了起来,她只能这么欺骗着自己。   田秀秀也哭成了一团,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地哭了起来,一时之间,这个位于武昌东湖边的别墅里里外外都笼罩在了一片的哀伤之中。   韩奇与吕奎安一起来到了这个家里,作为保密局里的人,田秀秀几次三番地向韩奇寻问过徐蚌的战事,可是对于韩奇来说,也没有太多值得向田秀秀与王金娜通报的好消息。   “这也可能是共军的宣传,不见得是真的!”作为这个家庭里最常来常往的朋友,吕奎安也只能如此地劝解着面前的这两位女眷。   “要去南京,才知道具体的情况!”韩奇老实地告诉王金娜和田秀秀:“如今徐蚌战事还在进行之中,虽然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但是许多的消息并不准确,如今哪里都是谣言四起,我们不能听了这些谣言而自乱了阵脚!”   听着韩奇的话,王金娜不由得止住了悲声,抬起头来望着他,追问着:“南京那边真得能够得到确切的消息吗?”   韩奇与吕奎安对视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南京!”当下,王金娜已然打定了主意。   韩奇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告诉她:“据可靠的消息,虽然十二兵团在双堆集地区覆灭,但是胡从俊还是带着一部分人十八军的人跑了出来,其中有不少的是十一师的人,你去找他,或许能够得到一个真实的消息!”   便是这样,王金娜与田秀秀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南京一趟,以确定真实的消息,毕竟在南京,王金娜还有许多的达官贵人可以找,而非田秀秀这样,只是一个草莽女流。   “大姐,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怎么办?”田秀秀还是担心地问着。   王金娜想了一下,面露着悲伤,但还是坚定地道:“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把阿贤的骨灰找回来!”她说着,看着已然熟睡的两个孩子,一个是田秀秀与张贤生的小虎,一个却是刘兴华寄养在这里,也被当成是张贤与她生的小梅,这才悠悠地道:“我们总要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可以祭拜的坟墓,阿贤也是抗日英雄,我不能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曝尸荒野!”她说着,泪水再一次不知不觉得流了下来。   “我跟你一起去!”田秀秀也下定了决心。   王金娜却摇了摇头,告诉他:“你不能去,这两个孩子还要靠你照顾!”   “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去找呀?”田秀秀还是不放心地问着。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对他道:“如果阿贤真得阵亡了,我就去共产党那里去,去找张义!,他总不能不管自己的大哥!”她还想说,她要去找刘兴华,忽然想到,田秀秀并不知道刘兴华的事,便没有说出口来。   离开了武汉,坐着船一路顺水而下,经过两天一夜的行期,终于抵达了南京,此时的南京已经处在了风雨飘摇之中。王金娜直接找到了十八军驻京办事处,希望能够见到胡从俊,但是办事处的刘主任告诉他,胡从俊受了重伤,已经去上海作手术了。当王金娜失望地准备离开,再去上海找胡从俊的时候,却遇到了闻讯赶将过来的十一师的副师长吴华以及十一师的两个团长:白京生与沙长海!      第四章 寻夫(二)      “是他炸了桥,阻止了共军的追击,救了我们!”白京生对王金娜讲完,已然是满面泪水,便是他身边的沙长海与吴华,也同样得泪流满面。   “阿贤把生的机会给了我们,他却选择了死亡!”吴华更是感慨万千,同时也悔恨不已地道:“弟妹,当时应该是他带着胡长官离开,由我断后,是我对不起你呀!对不起你们全家!”   王金娜无话可说,她知道,如果张贤不那么选择,那也就不会是张贤了;如果张贤不是这样总是舍己为人,那么她也就不会爱上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丈夫!她的脸上也挂满了泪水,这些张贤往日的同僚在提起张贤的时候,每个人无不怀着无比的敬仰之情,这是她的骄傲,同时也更加坚定了非要找回阿贤的决心。   “那么后来呢?”王金娜追问着:“我想知道他后来是怎么牺牲的?你们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了吗?”   白京生、沙长海与吴华三个人都面面相觑,同时又都摇了摇头,白京生如实地道:“我也是听到共军的广播才知道贤哥牺牲的,我是这些人里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当时他立在桥头,还在指挥着河那边的战斗,人还好好的,威武挺拔!”   听到白京生这么一说,刚刚还有些悲痛的王金娜长出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没有亲眼所见,那么她就还是怀有一定的希望,虽然这个希望是如此得渺茫,但是总还是有的!   “陈大兴呢?”王金娜又问道。在来南京的时候,许多十一师的随军家属都托她打听自己丈夫的消息,尤其是陈大兴的老婆江小莲,就带着孩子到她家来过了几回。   “陈大兴也被阻在了河的北岸!”沙长海有些无奈地告诉她,同时道:“只是不知道他的生死!估摸着不是做了俘虏,就是阵亡了!”   “那么熊三娃呢?”王金娜又问着。   白京生与沙长海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白京生也反应了过来,对着王金娜道:“要是熊三娃还活着,那么最能清楚贤哥下落的人,就应该是他了。只是他也跟着师长一起,被阻在了河的北岸!”   王金娜无法再问下去,沉默了半晌,自己自言自语着:“也许……也许阿贤只是受了伤,他只是受了伤……”   三个人一片得沉默,吴华虽然十分不忍心破灭她的幻想,但还是告诉她:“双堆集大战结束之后,共产党在战场上俘获了我们很多的伤员,他们也不愿意承担这些人的救治负担,所以组织了很多老百姓把我们国军的伤病员担到了蚌埠前沿,交给国军。连七十五师的师长王靖也蒙混在这些伤病员中,被抬了回来。为此,我跟几个人专门去那里查看,希望能够在里面发现阿贤,可是我们找了两天……”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其结果已然可想而知了。   王金娜再一次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只能任由泪水无声地流将下来。   吴华想了想,劝解着道:“阿贤是很有主意的一个人,又这么聪明,这么多年过来,他都能够逢凶化吉,这一次或许也会吧!”他说着,又想起了从前,接着道:“当年被鬼子攻破了常德城,他还能够活下来,我想共产党怎么也比东洋鬼子要好一些吧?怎么也同是中国人,如果被俘的话,他就不应该有生命危险!或许那个阵亡的人不是他!”   一听到吴华如此一说,于是更坚定了王金娜想要找到张贤的决心,不断地点着头,很明显,吴华的揣测正是她所盼望的,当下果决了起来,认真地道:“我要去淮北,去双堆集!我要亲自去找到阿贤!”   “这怎么行?”吴华等三人一齐呼出了声来。   “你一个妇女,怎么能够一个人去那里?那里是敌人的地盘,再说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也放心不下来呀!”白京生坚决反对着。   王金娜摆了摆手,告诉他:“正因为我是一个妇女,所以共产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三个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想一想王金娜说得也不错,的确,对于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来说,就算是到了共产党的地盘里,共产党也不可能过于为难她。   “只是这路上不好走!”沙长海担心地道:“我看这样好了,要是大姐非要去一趟,我就豁将出去,陪着你去走一遭!”   王金娜有些感动,但是仔细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我谢谢你了,只是你要是跟着去,身份就不一样了,他们可能会把你当成特务抓起来,那样的话,我也寸步难行了!”实际上,王金娜还有一个隐私,他不愿意有人知道她还认识共产党里的高官。   白京生也自告奋勇地要当这个保镖,却都被王金娜一口回绝了,无奈之下,白京生道:“好样好了,我跟老沙一起,送你到蚌埠去,过了我们国统区,你再自己往共占区,怎么样?”   王金娜还想回绝,却又听到沙长海恳切地道:“大姐,你就让我们为师长做点事吧,我们这些人都是他救回来的,谁也不相信他会这么着就走了,我们也很想得到他平安的消息!”   看着这两个人双眼泪汪汪的样子,王金娜最终还是同意了。   ※※※   白京生与沙长海又陪着王金娜回到了蚌埠,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伤心之地。   此时的蚌埠城,就是一处大兵营,这里不仅云集着李延年、刘汝明兵团的主力,同时还收容着从淮海战场上,各处败退下来的国军,只是这些人一个个面容枯槁,毫无生气,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大家已经对胜利毫无指望,很多人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打算,处处都笼罩着失败的悲观。其实此时,何此是一个蚌埠城,便是南京、以及所有的国统区里,这种失败的绝望早已经充斥了国民党政府的里里外外,便是前线的国军士兵们,很多人也已经打定好了主意,只等着解放军打过来的时候,举起枪来投降。   有白京生与沙长海的运作,王金娜十分顺利地通过了国军的检查站,他们一直将王金娜送过了怀远城外,在北渡涡河之后,分手的时候,白京生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来,递给她道:“这把枪是我的随身手枪,送你作防身用吧!”   王金娜怔了怔,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白京生又从身上摸出了两个弹匣来,每个弹匣里可以装十发子弹,一起送给了她。然后又对她道:“我和老沙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王金娜却摇了摇头,告诉他们:“你们不用等我了,如果找到了张贤,哪怕是他的骨灰,我也不会再回南京,我会直接回武汉,到时会给你们消息的!”   白京生与沙长海对视了一眼,只好点了点头。   ※※※   离开了涡河渡口,王金娜沿着向北的大路,往宿县的方向行进,双堆集就在那个方向。这一路上,倒是有不少的难民从北面过来,正与她的方向相反。这些人见到王金娜这个穿着灰色棉袍,背着包裹的妇女独身向北赶路,都不由自主地向她投来十分诧异的目光;再看到她烫起的卷发飘到围巾之外,便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生活在城里的女人,只是,此时许多城里的人都在往南方跑,而这个妇女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自然引来了好心人的询问。王金娜并不隐瞒,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寻找战场上阵亡丈夫的骨灰回家时,这些路人、难民无不一个个报以同情而又佩服的叹息。这一场内战,已然令许许多多家庭支离破碎,很多人都与王金娜一样,根本就是同病相怜:母亲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便是自己家里没有亲人上过战场,却也有亲戚朋友、街坊四邻等众多熟悉与认识的人在经历着这场不幸,感同身受,看着王金娜奔波的样子,所以,每个人又无不为自己的前途黯然伤神!或许哪一天,跑去战场上收骨的就会轮到自己。   过了北淝河,便出现了解放军的检查站,这片地区,此时已经成了国、共两党所占区的交界地,双方都会对过往的人员进行检查,以防对方的捣乱分子混入。   “我是去双堆集为丈夫收尸的!”王金娜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个对她进行盘查的解放军战士,作为国内知名的外科手术专家,她相信共产党不应该为难她。   这个土里土气的小战士不由得一愣,马上跑步去向附近一个背着手枪盒的干部报告,不一会儿,那个干部便走了过来,将王金娜带到了一边,和气地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在国民党军里是什么职位?”   “他叫张贤,是十二兵团第十一师的师长!”   这个干部不由得一愣,显然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当下,他对着王金娜点了点头,告诉她:“这样好了,我给你写一个路条,你可以前往赵集,那里可能有人知道你丈夫的消息!”   王金娜没有想到,这个解放军干部这么好说话,她原以为自己要费上一番口舌的。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遇上的这个干部叫做李清成,是中原野战军二十旅的旅长。此时的二十旅,因为在大王庄之战中损失惨重,早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所以并没有被安排去永城围歼杜聿明集团,而是被安排到了这里来充当南面的警戒,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变相休整。   王金娜被李清成带进了村子里来,这个村子是二十旅的驻地,在走进这个村子里的时候,路上还时不时地遇到一些解放军士兵们,对着王金娜指指点点着,王金娜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的议论:“这就是那个十一师师长的老婆……”看来,她并没有猜错,张贤的名字对于这支解放军的部队来说,并不陌生,而且可能是如雷贯耳了!   李清成领着王金娜走进了一间简陋的院子里,然后又带进了一间屋里,对着屋里的一个参谋说了句什么,拿出纸和笔来,为她写着路条。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冷不丁地看到了王金娜,不由得一惊,又连忙退了出去。王金娜并没有注意,这个刚刚要进来的人,正是二十旅的旅长钱雄风,也曾是当年她在武汉家里的常客。   李清成写完了路条,又让人去盖了一个印,这才交给王金娜,同时告诉他往赵集去的方向。   王金娜很是感激,一边谢着,一边又问着他:“请问一下,到哪里可以找到襄河纵队的刘兴华?”   李清成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王金娜问道:“你认识他?”   “是!”王金娜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是外科医生,当年在武汉的时候,我救过他的命!”   “原来是这样!”李清成点了点头,然后告诉他:“你去了赵集,也许就可以找到他了!”   谢过了这个解放军的干部,王金娜背着自己的包裹走出了这个村庄,可是,当她刚刚走到村口的时候,却有一个解放军战士从后面跑了过来,高喊着她的名字。她愣愣地站住了,回头看着这个并不认识的解放军。   “我们旅长怕你路上不方便,要我专们送你过去!”这个小战士告诉王金娜,以打消她心里的疑虑。   “刚才给我写路条的那个人是你们旅长吗?”王金娜不由得问道。   这个小战士摇了摇头,已然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裹,同时告诉他:“刚才给你写路条的是我们的副旅长,叫李清成。我们的旅长叫钱雄风!”   “钱雄风?”王金娜不由得一呆!忽然想起来,曾几何时,这个人正是张贤的警卫营长。      第四章 寻夫(三)      天黑的时候,王金娜在那个解放军战士的护送之下,终于赶到了赵集,这个村庄位于蒙城县境的东北部,倒是离着南坪集不远。   此时的赵集村,正是襄河纵队的指挥部所在地,襄河纵队的机关与直属部队就在这里,只是根据上头的指示,襄河纵队的第二旅与第三旅已经被调到了临涣镇以北的永城战场,那边正加紧时间对杜聿明集团做最后的围歼。   杜聿明集团已经在永城的陈官庄与萧县的青龙集地区被困了一个多月,从去年底的十二月被围,其间解放军为了配合与此同时、在北平与天津地区展开的平津战役,淮海总前委在完成对双堆集黄维兵团的歼灭之后,就地休整了二十多天,此时已经到了公元一九四九年的一月初,随着平津战场上国军几支主力部队被入关的东北野战军和华北野战军分割包围,那边的形势已然明朗了起来,所以永城与萧县之间的杜聿明集团的这已经不到三十万的人马,成了华东野战军与中原野战军必克的肉俎!杜聿明集团的覆灭,也是紧接着马上要发生的事!   王金娜来到赵集的时候,刘兴华正在为前线传来的捷报而兴奋不已,襄河纵队的第二旅与第三旅作为第二梯队的后备部队,并没有排上用场,华东野战军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点的蚕食着被围的杜聿明集团,而襄河纵队的两个旅的任务就是要在永城的外围,等着华东野战军发起总攻的时候,阻断那边国军南逃的路径,俘获那些从战场上跑出来的漏网之鱼,这其实就是一份美差!   总攻的日子已经定在了一月六日,还有三天的时间,所以刘兴华这几天一直难以入睡。   而与刘兴华一样难以安眠的还在刘兴华的政委熊卓然,熊政委却是因为另一件事而心神难定,此时,他没有一丝战斗胜利之后的喜悦。   中野一纵的王勇司令员向刘兴华与熊卓然通报了大王庄的战斗,他之所以要告诉刘兴华与熊卓然,是因为王司令员知道熊革命是熊卓然的儿子,关于熊革命的身世,在中野一纵里,也只有王勇与钱雄风等几个人知道,连二十旅的副旅长李清成与政委都不知晓,所以熊革命的受伤,很令王勇与钱雄风感到愧疚,在熊革命被救出来后,王勇便马上向熊卓然进行了联络。   双堆集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熊卓然虽然心里一直惦念着自己的儿子,但是作为一个指挥员,毕竟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做,在紧张的作战过程中,他可以忘记掉自己的一切不幸,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可是当战斗胜利结束以后,熊卓然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可是,当他赶到中野一纵的后方医院的时候,那里的人却告诉他,熊革命的伤太重,已经被送往了观音庵的野战军医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熊卓然犹如是被当头打了一棒,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儿子的伤一定是非比寻常了。   从观音庵回来之后,熊卓然便一直不言不语,刘兴华问过了陪同着熊卓然去探望儿子的武小阳,武小阳也是一脸得沮丧,告诉他:“熊革命可能不行了,已经快二十多天了,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也束手无策!”   “这是怎么回事?”刘兴华忙问道。   武小阳道:“那个医生说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创,可能有淤血,但是没有人会做开颅手术!”   刘兴华马上明白了过来,开颅!这是外科手术里最复杂、最危险的手术,放眼当今的世界,也只有美国和英国等西方为数不多的医生有这个本事,而国内能够作这种手术的,屈指数来也不过两三人而已。   “医生说,再这样下去,熊革命只能是等死!”武小阳最后无可奈何的告诉刘兴华。   刘兴华默然了,这一时刻,他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安慰自己的这个老搭挡,虽然他非常清楚这对父子之间曾经存在的恩义情仇,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熊卓然绝对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陈世美,而他对自己儿子的关爱也绝非是虚情假义。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但却曾在一次与刘兴华的交谈中,和盘托出了自己对儿子感情,在他看来,早年参加革命是他一生不悔的选择,但是唯一令他惭愧终身的是,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对不起自己的妻儿!每当他面对熊革命的时候,总是有一总深深的内疚之感;当熊革命最终选择离开襄河纵队,离开他的时候,他也知道熊革命对他的怨恨,但是还常常怀着一种希望熊革命能够原谅自己的幻想。如果熊革命的生命真得无法挽回,那么,这就是一道伤口,将永远痛在他的内心深处,无法平复,从有生带到坟墓!   虽然很想去安慰一下自己的政委,但是刘兴华手头上的工作却如何也做不完,一直到掌灯的时候,武小阳给他端来了晚饭,他才从沉浸于的工作里缓过神来。   这顿晚饭,也不过是一碗红薯粥,一份咸菜而已。   “老熊吃了吗?”刘兴华一边喝着粥,一边问着武小阳。   武小阳摇了摇头,告诉他:“都一天了,他什么也不吃,刚才我还看到他在村头的沟边上坐着发呆,脸上淌着泪呢!”   “哦?”刘兴华愣了一下,放下了碗筷,站起身来,对着他道:“他在哪个村头,你带我去看看!”   武小阳怔了一下,看他如此果决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   当武小阳在前,刘兴华在后,来到村口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熊卓然的影子,而是看到了王金娜在一个解放军战士的带领之下,走进了村来。   ※※※   那个二十旅的战士走了,王金娜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一块大洋来要送他,算是这一路上送她过来的报酬,但是这个小战士说什么也不收,转身跑开了。   “真没有想到,你会来!”刘兴华连忙接过了王金娜手中的包裹,却是一脸得尴尬。   武小阳这一回长了眼睛,又从刘兴华的手里把那个包裹拿过去,却是上下不停地打量着包在围巾里的这个妇女。   王金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跟这位解放军的高级指挥官来说些什么。   “司令员,这是你老婆吧?”武小阳大胆地猜测着,他看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司令员,在这个妇女的面前却是如此得乖巧,经不住问出了口来。   王金娜倒没有什么,刘兴华却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一阵恼怒,骂着他:“小武,你这个糊猜乱想的毛病什么时候给我改过来,再这么瞎说,当心我打你的嘴巴!”   看到司令员又变得如此严肃起来,武小阳知道自己猜错了,连忙不好意思地赔着礼:“对不起啊,我以为是呢!”说着,也觉得不好再问下去,迈开步子连忙走到了前面。   王金娜看到了刘兴华,便觉得自己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有了一些平静,但是看到刘兴华后,她又想起了张贤来,于是毫不掩示地道:“我是来找我丈夫遗骨的!”   这一句话,立即让刘兴华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路上,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便这么气氛难堪地走到了刘兴华的住处,然后刘兴华命令武小阳去为王金娜准备些吃的,还专门掏钱向老乡去买了两个鸡蛋来作菜,同时又为她安排住所,忙前忙后,可是却一直不敢看王金娜的眼睛。   王金娜并不客气,这一路上显然也累了很久,饿了很久,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了吃了起来。武小阳看着那盘炒得喷香的鸡蛋,一直在咽着口水,直希望这个女的食量不大,能够给他留下一点来,可是看着她的吃相,他知道自己只有洗碗的命了。   看着王金娜的确是饿坏了,肯定这一路上没少走路,刘兴华有些过意不去,却又无法安慰,便默默地退出了屋去。   武小阳跟在了他的后面,对这个烫着卷发的妇女很是好奇,不由得问道:“她到底是谁呀?”   “不该你问的,就不要瞎问!”刘兴华没有好气地告诉他。   见到刘兴华这个样子,武小阳知道司令员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了,想一想,其实在襄河纵队里,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漏嘴巴,虽然他问的事多了,但是刘兴华不跟他说的事也多了。   “对了!”刘兴华又想起了什么来,马上命令着:“小武,你现在就去把张义给我找过来!”   “啊?”武小阳经不住叫了起来:“张义他们在土楼村那边呢,离着这里还有二十里地,这么晚上,我怎么过去?”   “你骑马去!快去快回!”刘兴华并不为他的叫苦所动。   看看司令员是铁定了主意,武小阳只好无奈的答应了,转身离去。   再回到屋里的时候,王金娜已经吃完了饭,正等着他过来。   刘兴华一声不吭,忙着收拾着碗筷。   “还是我自己来吧!”王金娜不愠不火地说着,已然夺下了他手中的筷子,同时道:“让你这么大的一个司令给我收拾,我担待不起!”   刘兴华的脸不由得一红,连忙道:“弟妹说得哪里话,当初我在武汉治病的时候,不都是你帮我收拾的吗?”   王金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世界原本就是没有定数的,谁也说不好今天怎么样,明天又会怎么样?说真得,我非常后悔!”   “你后悔什么?”刘兴华不由得问道。   “我后悔当初为什么会听从阿贤的话,救了你!”王金娜一脸得悔恨,这的确是她的真心之言。   一时之间,刘兴华只觉得自己好象是做了亏心事的一样,恨不能有一个地缝钻进去。王金娜的言外之意,已然无需说明了,那意思仿佛是在说,是她救下了刘兴华,却害了张贤!   “我真不知道阿贤前世都欠了你什么?你明明是他的敌人,他却还把你当成朋友!”王金娜还在自言自语着,说着说着,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起了转来。   好不容易,刘兴华才将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这才敢于面对王金娜逼视的眼睛,他强装着笑了一下,这才对她道:“我要怎么说呢?呵呵,我想,如果没有这场内战,我会跟阿贤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原来我也跟你们说过,我这个人就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人,我信奉的是共产主义,其实阿贤所信奉的三民主义,跟我们有很多的共通之处,当年孙总理不出提出过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新三民主义吗?是蒋介石背叛了革命……”   “行了,不要跟我说这些!我只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要什么主义不主义的!”王金娜打断了他的话。   刘兴华愣了愣,闭上嘴巴。   王金娜依然逼视着刘兴华,直看得他手足无措起来。   “告诉你,你是怎么把阿贤打死的?”王金娜冷静下来,平静地问道。   刘兴华浑身一震,抬起头面对王金娜不信任的目光,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打死阿贤,你这是听谁说的?”   王金娜却露出了一个惨笑,盯视他良久,刘兴华反面坦然了起来。   “我在来的路上,听那个送我过来的兵告诉我,十一师最后的残部,都向你投诚了,这是真的吗?”王金娜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真的!”刘兴华点了点头。   “那么,带着十一师残部,向你投诚的人是不是阿贤?”王金娜又问道。   “是!”刘兴华又点着头。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还会死在战场之上?”王金娜的声音忽然就厉喝了起来。   此时,刘兴华只觉得头都大了起来,难怪王金娜会对自己如此得深恶痛觉,原来她是钻到了牛角尖里。当下,自己再如何解释只怕她也不会相信,仔细想了想,蓦然从贴身的大衣内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打开来,里面夹着一纸折起的纸,他把这张纸递了过去。   王金娜接过这张皱巴巴的纸,小心地打开来,里面现出了她所熟悉的钢笔字迹来,正是张贤的笔迹,写的是一首小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我没有想到,他的意志也是这样得坚决!”刘兴华不无挽惜地道:“第二天我满怀喜悦地去见他,以为以后我们两个终于可以走到一起了,却没有想到,他在当天晚上便带着陈大兴和熊三娃悄悄地离开了……”   泪水,如同泉水一样,已然汩汩地流出了王金娜的眼眶!      第五章 未死(一)      张义赶到赵集的时候,已然到了下半夜时分,王金娜被刘兴华安排的先行休息了,刘兴华信誓旦旦地向她作了保证,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会亲自带着她去看拜祭张贤。   刘兴华一直没有入睡,与他对面而坐的是自己的政委熊卓然。   “老熊,我知道有人可以救活熊革命,而且这个人现在就在我们这里!”看着熊卓然愁眉苦脸的样子,刘兴华终于忍不住地说了出来。   熊卓然蓦然一愣,抬起了一双通红的眼睛,连忙问道:“你说的是谁?”   刘兴华却没有马上回答,双臂环抱胸前,仿佛是思考着什么。   见到刘兴华并没有答话,熊卓然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自嘲地道:“呵呵,谢谢你的宽慰,这怎么可能?整个中国能够做开颅手术的人也没有几个,怎么就会自己突然到了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来?”   刘兴华抬起了头,一本正经地道:“老熊,我说的可是真的,并不是玩笑!”   看到刘兴华并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熊卓然不由得怔了怔,连忙再一次追问着:“老刘呀,你别让我着急了,你说的人是谁呀,快讲出来!”   刘兴华把头摆了摆,努着嘴指了指隔壁的院子,却没有说话。   “张贤的老婆?”熊卓然马上明白了过来,他已经听说了王金娜找来的事,作为政委,其实他并不欢迎敌人的家属找到这里来,这毕竟会影响到战士们的作战士气。只是他看到刘兴华仿佛与这个王金娜很熟,再想一想刘兴华与张贤之间的关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提出来,甚至有一个团长提出意见的时候,他也好言将之劝走。   刘兴华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他:“你别小看张贤的老婆,她可是在美国留过学的医学硕士,外科手术专家,全中国敢开颅、敢动心脏的医生只有两个人,她就是其中之一!”   一听到这话,熊卓然的眼睛立即闪出了光来,马上站起了身,但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颓然地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们……我们能请得动她吗?她是来为她丈夫收尸的,而他丈夫又是死在我们的手里!”   刘兴华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道:“是呀,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一直就没好跟你说。”   “哎!”熊卓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些埋怨地道:“是呀,说了还不如不说!”说着,低下头去,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武小阳带着张义进了院子里,看到了屋里的灯光,武小阳便对着张义道:“你看,司令员还等着你呢!快去吧,我要先去睡觉了!”说着,转身走了。   张义愣了愣,来到了房门前,喊了一声:“报告!”   “是张义!”刘兴华马上听了出来,连忙应着:“快进来”同时又对着熊卓然道:“革命有没有救,就要看张义的了!”   张义推门而入,熊卓然与刘兴华同时站了起来。在敬过礼之后,张义不由得问着刘兴华:“司令员,这么晚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刘兴华点了点头,让张义坐在自己的对面,这才告诉他:“王金娜来了!”   “我大嫂?”张义一屁股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仿佛那个凳子上面有个钉子,扎痛了他的屁股。   “是!”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已经安排她在隔壁的院子里住下了,她是听了我们的电台广播,过来找张贤尸骨的!”   一听到是为了这件事,张义不由得低下了头去,此时此刻,他也没有颜面去见自己的大嫂。   仿佛是猜透了张义的心事,刘兴华对他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她解释了张贤阵亡的原因,这并不是你我的错,我想她也是一个明白人,想通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怪我们了。只是无论如何,她在我们纵队的这些日子里,无论如何你这个当弟弟的,都应该尽一下自己的责任,陪着她多说说话,安慰安慰她一下!”   “是!”张义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毕竟刘兴华说得很对,王金娜还是自己的大嫂,于情于理都应该自己来尽一下地主之谊。   “这几天你就不用回部队了,把你营里的事情交给副营长去打理就是了!”刘兴华又对着张义说着。   “是!”张义再一次回答着。其实这一段日子里,虽然他也在为痛失大哥而悲痛不已,但是却又很快地投入到了对投诚兵的改造与训练工作之中,刘兴华出于偏爱,把十一师投诚的那上千人,大部分编给了第一旅,实际上就是要加强自己这个主力旅的作战能力。   熊卓然一直在旁边听着刘兴华与张义的对话,也一直在热切地等待着刘兴华与张义说起熊革命的事来,可是从始至终,刘兴华也没有提到要求张义留下王金娜为自己儿子做手术的事,仔细想一想,人家也是刚刚经历家庭剧变,许多事情只能慢慢来!如果自己现在就这么要求,那也显得太自私了。   ※※※   王金娜几乎是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脑海中还在不断回忆着与张贤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哪知道越是这么想,泪水也就越发得多了起来,到早上张义见到她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已然红得肿了起来,就好象是两个桃子。   见到张义的时候,王金娜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此时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叔子,她已然有一些寒心而已。   “大嫂,你怎么来了?”刚刚见面,张义明知故问的问着,其实也是一种客套。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将还挂在脸上的几滴泪水拭去,重新板起了面孔,指桑骂槐地道:“人家是上阵亲父子,打仗亲兄弟,我们家的阿贤却没有这个福气,枉费了他当初那么多的心机,想要把自己的兄弟弄出个人样来!哎!哪知道养得却是一个白眼狼,到末了还要我这个妇道人家出面来收尸!”   这话听到张义的耳朵里,只觉得如同针扎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明明知道王金娜这是在对自己发泄不满,只能强自厚着脸皮答应着:“大嫂说得哪的话,便是你不来,我也会想办法把大哥好生安葬的!”   王金娜却嗤之以鼻,一边流着泪,一边悠悠地道:“你们共产党的人不是讲处处青山可埋骨吗?呵呵,老三呀,你是共产党员,但是我还想给阿贤留个坟呢!他又不是无后的人,将来小虎问我的时候,我还可以告诉他,他父亲的坟在哪里!可有带着他去上几柱香,就不劳你这个作叔叔的费心了!”   张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真得是无地自容了,恨不能马上转身离去。可是又仔细想一想,此时王金娜的心情只怕比当时他看到大哥尸体的那一刹那还要悲痛,人在这种时候,说一些过头的话,做一些过头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更何况刘兴华给他布置了任务,要他全程陪好自己的大嫂。   看到王金娜将张义骂得灰头土脸,边上的刘兴华忍不住地道:“弟妹,你也别怪张义了,他根本就没有和张贤打过照面,就算是我们围攻双堆集的时候,为了不让他们兄弟相残,我专门将张义的这个营调往到其他方向,没有参加对十一师的任何战斗。还有,张义也算是尽了他作兄弟的情义了,为了给阿贤留条活路,他冒险只身跑到双堆集里,想找到他大哥好好谈一谈,可惜得很,那个时候张贤却不在。”   王金娜听着刘兴华的解释,一边看了看已然满面通红、同样是眼泪汪汪的张义,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些伤人了。   刘兴华说着,话音一转,又正色地道:“弟妹,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国民党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阿贤却不识实务,还要为这个腐朽的政权尽他的愚忠,这才是他悲剧的根源,怪不得别人!”   刘兴华的话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再往深里说下去,王金娜是个聪明人,默然无语了起来。的确,如果就事论事来说的话,张贤就是在自取灭亡。打仗这件事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在国共两党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死一些人也是非常正常的,历朝历代,往往一场战争或者动乱过来的时候,死的人都是无计可数的,就张贤一个人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见王金娜没有再作声,刘兴华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武小阳命令着:“小武,去把那辆指挥车加满油,一会儿让张义开车,你、我和王医生四个人去一趟陈集!”   “是!”武小阳答应着跑了出去,他知道,张贤就被埋在了那边的北淝河边。   ※※※   吉普车沿着起伏不平的大道向东南方向颠簸地行驶着,陈集离着赵集还有二十多里地,这并不是一个短的距离,有车子开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是走路,便是张义和武小阳走的话也可能要走一个上午,再说拖着个王金娜,如果真得走到那里,可能要到下午了。   约摸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来到了陈集附近的一处高坡地上,张义告诉王金娜,大哥张贤的坟就在上面,是他和刘兴华亲自选的址,然后又买的棺材。   来到了这个高坡之上,下面的风景倒是可以尽收眼底,四野里的雪还未化尽,那条北淝河就像是玉带一样,蜿蜒曲折地从高坡之下流过;只是坡上风吼的声音过大了些,四周的树木又稀少了些。   王金娜摘下了自己的围巾,任由北风吹乱自己的长发,她默默地来到了这座新坟前,这座坟还没有一块石碑,仅是用一个木板竖在坟前,上面端端正正地用毛笔写着几个字:张贤之墓!   来的路上,王金娜还不停着流着泪,可是到这个时候看到这个坟,她却一丝泪水也流不出来了,仿佛眼睛里已经干透,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这座坟,好象成了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我找人刻了块墓碑!”张义告诉王金娜:“只是现在还没有刻好,要过几天才能完!”   良久之后,才传来了王金娜的一声轻叹:“不用了!”   张义愣了愣,转头看了一下刘兴华,刘兴华也愣了。   “为什么?”他还是问了出来。   “我不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王金娜终于说出了原因来,此时的泪水又再一次滚出了眼睛。      第五章 未死(二)      刘兴华觉得这个女人真得是难以理解的,他与张义商量了一下,还是接受了王金娜的意见,那就是把这座坟中的张贤挖出来,然后火化,让王金娜把骨灰带走。王金娜说过,她已经在武昌的东湖边买了一块坟地,那是一个山青水秀的所在,将来等她百年以后,也可以一起葬在那里,便于儿女的祭拜。   陈集附近,驻扎着襄河纵队第一旅的另一个营,武小阳很快便去叫来了几个战士,拿着铁锹、锄头并没有费多少工夫,便把这座坟挖了出来,当这个薄皮的棺材被打开来,王金娜终于看到了那个躺在里面的尸体。   因为是数九寒冬,气温过于低下,虽然这么多天过去,这具尸体并没有腐烂。如果这是在其他季节里,尸体根本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可是,当看清这具尸体的面部时,王金娜不由得止住了自己的泪水,睁大了眼睛,俯下身去仔细地察看起来。   “他可能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我们追击的战士们发现,他们在张家集那边发生了激战,在一座破砖窑里,他被手榴弹炸中,所以炸得面目全非!”刘兴华显然知道王金娜是对这具尸体的怀疑,因为这个时候,根本就看不清这具尸体的真实面容,他只能向王医生做着这样的解释。   而出于职业的本能,王金娜虽说是一个女性,但是并不避晦对尸体的接触。这具尸体已经被张义清理过了,虽说面部血肉模糊,但是其他地方还是很干净的,连衣服也换了一身整齐的国军将校服,领子上的梅花章一角还带着一点残伤,王金娜依稀记起来,这正是那次她们去驻马店探亲时,小梅用牙啃出来的印子。不错,这件衣服的确就是张贤的。   “这件大衣我洗干净又替他穿上的!”张义看着王金娜一动不动的检查着这件大衣,连忙向她作着解释。   刘兴华却是怀着一种异样地心情看着王金娜的检视,他的心里一直有一种他也说不明白的愫愿,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具尸体并不是张贤,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哪里出了错。此时,他只希望王金娜能够推翻掉那些众口铄金的判断,只希望张贤还活在这个世上!   “你们怎么确定这个人就是阿贤的?”王金娜终于开了口,显得却是异样得冷静。   “他身上有一个将官证!”刘兴华告诉她:“上面十分清楚地注明了他的身份,那个将官证此时已经上交上去了!”他没有说明,其实那就是一个可资炫耀的战利品,野战军方面要拿来做宣传用的。   “他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吗?”王金娜又问着,顺手解开了这件军大衣,她知道张贤的左臂上有一块伤疤,那是他在石牌保卫战的时候负的伤。   “没有!”张义回答着。   王金娜愣了一下,她愣的并不是张义的回答,而是清晰的发觉这具尸体的左臂上连一块疤也没有,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刘兴华一直在注意着王金娜的表情,见到王金娜愣在那里,不由得问道。   王金娜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去解开这个尸体的裤子,她又想起了张贤身上的另外两处伤疤,一处在左腿,一处在腹部,这都是张贤当初在常德会战的时候留下的,尤其是那个在腹部的弹伤,是松下靖次郎打的,险些要了他的命。   刘兴华与张义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王金娜,当然明白她这是在验尸,武小阳却有些不懂人事地问着:“人都死了,还要脱衣服做什么?就带着烧不好吗?”   刘兴华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要多嘴!”   武小阳吐了吐舌头,站到了一边去了。   “当时你们就凭着那个证判断这是阿贤吗?”王金娜心里再一次狂跳起来,忽然有了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欢喜,还是悲伤,只能装做没事人一样,平静地问着。她看清了这具尸体的腹部,根本就没有伤;而在这具尸体的腿上虽然留着一道很长的疤,但是并不是张贤身上所在的那个位置!此时,她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张贤的尸体!   “不!”刘兴华答着:“还有一个人证,他是十一师的一个连长!”   “哦?我想见一见这个连长,行吗?”王金娜一边为这具尸体重新穿上裤子,一边恳求着。   “可以!”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吩咐着武小阳:“你去把那个叫王鹏的找过来!”   武小阳答应着跑去了,王鹏也在陈集附近的那个营里。   看着王金娜将这具尸体的裤子和衣服重新整理好,刘兴华经不住地问道:“怎么样?他是阿贤吗?”   王金娜呆了一呆,仿佛是犹豫了一下,却点了点头,告诉他:“这个人的腿上有一个伤疤,就是阿贤!”   那块疤刘兴华也看到了,可是听着王金娜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没有刚才那种方寸已乱,无限悲哀的样子,他开始怀疑王金娜说得是不是实话了,当下又追问着:“你可以肯定?”盯视着王金娜的眼睛。   王金娜却把眼睛投向了别处,还是点了点头。   刘兴华没有再问下去,安排着人把这具尸体火化,然后带着王金娜一行赶往了附近的一个村庄,那里也是襄河纵队某部的驻地,走进来的时候,武小阳也把那个叫王鹏的俘虏兵带了过来。   此时,王鹏已经穿上了襄河纵队灰布军服,成了一名解放战士。见到王金娜的时候,当听说这位妇女是张贤的妻子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立正敬起了礼来。   “那肯定是师长!”王鹏信誓旦旦地道:“一看到他那身衣服我就认出来了!师长经常往下面团营连里巡察,我还跟他一起吃过饭,不可能认错!”   王金娜点了点头,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悲伤的样子,可是,在刘兴华看来,却觉得她越发得是在装相了,只是也不便明言。   王金娜又问了王鹏几句话,便没有再说些什么。   武小阳将王鹏又带走了,这个时候,王金娜才问着刘兴华:“你说张贤走的时候,带着熊三娃跟陈大兴,这两个人呢?”   刘兴华愣了一下,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两个小人物的去向,如今经过王金娜一提醒,这才觉出来,只要找到这两个人,才可以确定张贤的生死,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有没有逃走!   “他们两个在我那里!”张义马上回答着。   “哦?”刘兴华怔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着:“这两个家伙在就好说了!”   王金娜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意。张义也看着他,愣愣得发着呆。   刘兴华这才觉出自己刚才说走了嘴,连忙道:“我是想说,熊三娃跟陈大兴找到了,那么阿贤的遇难经过也就清楚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   张义却道:“我已经问过了他们两个人,我是分开着来问的,他们两个的说法都是一样!”   “哦?”刘兴华连忙问道:“他们两个怎么说?”   张义道:“他们说,那天晚上下着大雪,他们迷了路,跟一伙我们的人遭遇,躲进了破砖窑里,同时躲进去的还有十一师的一个连长和一个班长,但是不幸得很,大家在出逃的时候,那个连长跟我大哥牺牲了,正如大家想到的一样,大哥是被手榴弹炸死的,当时他们都为了逃命,也没有顾得那么多;而那些追击人也没有顾得看,又追着他们下去了。剩下的他们三个人一直跑了一夜,才摆脱了后面的追兵,然后渡过了淝河,却在王集被俘了!”   张义的话合情合理,刘兴华与王金娜都找不出破绽来,两个人只能同时点了点头,暂时信以为真。   ※※※   直到下午的时候,那具尸体才被火化完,张义从老乡的家里找来了一个带着檐的腌咸菜的陶瓷坛子,有一尺多高,胖胖墩墩的,洗净擦干之后,将化出的骨灰装到了里面,外面再用一层棉布包好,以防被摔破。   抱着这个骨灰坛,王金娜随着刘兴华、张义与武小阳一起回转赵集的襄河纵队指挥部驻地。路上,四个人再没有一句话,便任由这辆吉普车一边跑,一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晃着他们的身体,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此时,王金娜的眼泪已然干透,她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自己怀里抱着的这坛灰骨,并不是自己丈夫的,不管这坛骨灰到底是谁的,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张贤的真正下落。而知道张贤真正下落的人,很显然就是陈大兴与熊三娃,所以,这两个人她是一定要去见一见的。   她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刘兴华,这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并不比自己的丈夫张贤差上半分,显然,在开始的时候,因为她的表情与表现,已经令这个人产生了怀疑。虽然她相信,便是刘兴华知道这不是张贤的尸体的时候,或许得到的是更多的兴奋,或者也与她一样,盼望着张贤能够活下来,但是,她还是不能把自己的发现讲出来。她十分清楚,在这种时候,以张贤的身份,如果共产党还知道他活着的话,定然会与杜聿明那帮人一样,成为被排进战犯名单里的人!战争或许很快就要结束了,而结果却是这样得不同,并不是当初强大的国军得以胜利,反而是看似羸弱的共军成就了辉煌,也许,改朝换代的时候又要来了!   那么,张贤既然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是不是就已经脱身了呢?这个问题是王金娜在这个时候最为关心的。诈死就可以瞒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十分聪明的计谋,只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到底会去了哪里呢?如果已经脱离了危险,以他的性格,是不应该不给家里的人报个平安的!那么,此时的张贤说不定还在困境之中,熊三娃与陈大兴被俘,多半张贤也跟着被解放军俘虏,只是他的身份还没有泄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作为妻子的她,就更不能讲出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不是自己丈夫的这件事来,反而要配合着将这场诈死之计演好、演完!   只是,张贤到底在哪里呢?   同样,怀着一份疑惑之心的还有刘兴华。   此时在刘兴华看来,王金娜来的时候与回去的时候好象是变了一个人,来的时候虽然也沉默不语,但是可以看出来她内心里无限的伤痛,那是一种想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想大喊却又喊不出来,想大骂却又骂不出来,想去死却又死不了的情感,他曾经深有体会,尽管王金娜脸上毫无表情,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出来。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不一样,虽然她依然如同来的时候一样,不言不语,但是脸上已然有了一丝红润,这绝对不是寒风吹红的!而坐在她的身边,刘兴华也明显得感觉到她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她胸口的起伏也没有原来那样剧烈,虽然在颠簸的路上这些细节不易察觉,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这些细节是一个人最难以把握的东西,王金娜显然当不了一个好的演员。   这个被王金娜抱在怀里的骨灰很可能不是张贤的,刘兴华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那么这又是谁的呢?张贤真得还活着吗?他又在哪里呢?很明显,王金娜对他有着某种看法,根本就不信任他,要想从她的嘴里获得确切的消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刘兴华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要是张贤没有死,那么王金娜能不能答应为熊革命做这个开颅手术呢?不管怎么说,王金娜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否认这个骨灰不是张贤的,那么按照常理来说,她也就不可能过长时间的留在这里,因为没有了理由,最多也就一两天内就可以离去,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她留下来呢?这的确很费人的脑筋!      第五章 未死(三)      回到赵集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熊卓然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顿好的饭菜,他自己出资向老乡买了一只鸡,这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所能准备出来的最好伙食。   香喷喷的味道早就引来了许多通讯员的侧目,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平日里最为节俭的熊政委怎么忽然要打牙祭了,请的却是一个国民党师长的老婆。   面对着这一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能吃到的菜,武小阳兴奋不已,幽默地道:“政委是不是记错日子了?过年还要到这个月的月底呢!”   熊卓然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你哪来得这么多的话,要吃就吃,别开口!”   武小阳扮了一个鬼脸,坐在了桌子边上,只是看了看对面的王金娜,却没有好意思地动手。   刘兴华招呼着王金娜吃菜,虽然面对着这盘还算是美味的食物,王金娜也只动了动筷子,根本就没有一点得食欲;便是平日里胃口极好的张义,今天也忽然失去了胃口,只吃了两块便吃不下去了;而刘兴华虽然在招呼着,可是也不见下筷子。武小阳却是暗自高兴,见到司令员已经招呼吃饭了,便毫不客气起来,当先着掰到了一条鸡腿,大嚼特嚼了起来。   王金娜放下了筷子,看了对面正对着武小阳皱眉的刘兴华,下定了决心,对着他道:“老刘,我想见一见三娃跟大兴!”   刘兴华怔了一下,他还在琢磨着怎样能够留住王金娜,此时见她提出这个要求,不由得心头一动,看了看她,这才道:“好说,等明天我去给你安排一下!”   听到刘兴华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王金娜有些感激,还是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了!”   刘兴华笑了一下,道:“你别这么客气,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谢谢!”   旁边的熊卓然却是一脸得焦急,这半天还没有见到刘兴华提起为熊革命手术的事,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道:“王医生准备什么时候走呀?”   王金娜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熊卓然,在她看来,这似乎是这个政委的送客之言,已经对她有些不耐烦了,这顿饭或许就是他的送客饭,难怪会有鸡呢?当下,她有些尴尬,正要回答,却听到对面的刘兴华已经接过了那句问话来。   刘兴华看着熊卓然道:“老熊呀,你怎么能这么问呢?人家王医生这么大老远的过来,多呆几天也是正常的,我们襄河纵队里还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呢!便是张义不在,还有我这个老朋友呢!你问她什么时候走?是要赶她快些走呀?”   熊卓然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面色尴尬以及,他本不是一个不懂得礼貌人情的人,只是因为事关自己,说出话来反而有些不经大脑了,于是连忙陪着笑脸对着王金娜道:“呵呵,王医生别见怪,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我还巴不得王医生多留些日子呢!”   王金娜也客气地笑了一下,这才对他道:“我准备见到了三娃跟大兴就走!”   刘兴华与熊卓然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已然明白过来,王金娜这是把自己的行踪确定了,那就是必须要见完了熊三娃跟陈大兴,否则她是走不了的!当下,他们心里也就都有了一个底。   刘兴华半开着玩笑,问着:“老熊呀,刚才你的话好象是要赶王医生赶紧走,如今怎么又说巴不得她多留些日子呢?”   与刘兴华搭档这么多年,熊卓然马上知道他这是要把话转到熊革命的头上,于是连忙答着腔:“我早就听说了王医生是妙手回春的外科专家,说实在话,我还真得有一件事想请王医生能够帮忙,这件事无论如何,王医生一定要答应!”   王金娜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熊卓然,心里暗自揣度着这个熊政委要说些什么,他把自己捧得如此之高,定然就有这方面的求助。   武小阳正啃完了一个鸡腿,一听到熊卓然的话,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等熊政委开口,便当先地说了出来:“政委是为是为了熊革命的事呀?”   熊卓然点了点头,刘兴华这一回却没有去责怪武小阳,而在坐的张义,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他也从武小阳的嘴里,听说了熊革命的事,他与熊革命的交情也不错。   “熊革命?”王金娜愣愣地看着武小阳,这个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是呀!”武小阳马上来的精神,告诉她:“他是熊政委的儿子,这一次战斗受了重伤,还躺在野战军医院里,那里的医生说他的脑袋里可能有东西,除非开颅,要不就只好等死了!”   王金娜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忽然想到刘兴华与熊卓然的一问一答,这分明就是在自己的面前唱双簧,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当下不愠不火地道:“那就开颅吧!”   刘兴华与熊卓然对视了一眼,他们已经感觉出来了王金娜的不快,下面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   还是武小阳把话接了过去:“我们的医生哪有这个水平呀?呵呵,大家都说王医生你可以做,你就帮帮忙吧?”   这个武小阳倒是直来直去,说出话来毫不做作,王金娜倒是对他有些好感,只是看看刘兴华与熊卓然两个人正巴巴地望着自己,却远没有这么一个小兵爽快,越发得不情愿起来,于是直截了当地道:“我看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很差,只怕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了,你们要知道,做手术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自己不能有一丝一点的杂念,否则哪怕是出一丁点的错,肯定就会失败,失败的结果就是人比不做手术时死得还快!”   刘兴华与熊卓然面面相觑,这等于是被王金娜婉言拒绝了。   ※※※   熊卓然面容憔悴,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其实王金娜的回绝,已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人家的丈夫刚刚死去不久,便要她来为他丈夫曾经的敌人救命,这是任何一个人都肯定要拒绝的事。虽然如此,只是刚才还报着的一线希望,这一次却是彻底的断绝。   仿佛是知道熊卓然的愁苦,刘兴华来到了他的住处,想要安慰一下自己的政委。   “呵呵,别泄气!只要她走不了,就会有机会!”刘兴华鼓励着熊卓然。   熊卓然有些感激,还是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谢谢你,老刘!哎,革命那孩子有没有救,看来还是要看他的命了!别的我也不能指望!”   刘兴华却摇了摇头,为他打着气道:“老熊呀,你是我的政委,怎么能够说这么丧气的话?我们共产党人是从来不信命的,我们信的是人定胜天!我就不信这个邪,还搞不定这个王金娜!”   熊卓然看了他一眼,却反问着:“老刘,你想一想,要是你可能吗?你把她的丈夫打死了,还要她过来救你的人,这天下哪有这么大度的人?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   刘兴华笑了一下,悠悠地道:“你不了解王金娜,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如果说在昨天,我还没有把握,可是今天却不一样,只要能够先把她留下来,说不定就可以让他回心转意!”   “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把握?”熊卓然有些奇怪。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张贤到底死没有死,还不一定呢!”   “哦?”熊卓然不由得有些惊讶,连忙问道:“难道今天王医生认为那个死的人不是张贤吗?”   刘兴华摇了摇头,道:“不,正好相反,她说是!”   “那你又怎么会如此认为呢?”熊卓然问道。   刘兴华道:“这种事我也只是凭着感觉,按理说,我要是王金娜,我宁愿相信张贤没有死!她翻看那具尸体的时候很仔细,看之前她整个人还有些失态,可是看过之后,却是相当得冷静,这并不符合人之常情!”   熊卓然也怔了怔,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你的个人判断!”   刘兴华又道:“其实当初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也许是当时自己也有些激动吧!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当时的确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什么什么疑点?”熊卓然连忙问道。   “如果人的面部都被炸得血肉模糊,怎么可能衣服的上半身没有血迹呢?”   熊卓然蓦然一怔,愣了半晌,经不住地喊了出来:“金蝉脱壳?”   “有这个可能!”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叹了一声,有些动情地道:“其实老熊,你我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什么好瞒你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比较怀旧的,我倒是希望张贤还活着,虽然他是我的对手,却也是我最为信赖的一个朋友,如果他还活着,我宁愿他来当这个纵队的司令,我来当他的副手!说句实在话,如果没有他,也就不会有我!”   熊卓然愣了一下,马上提醒着他:“老刘呀,这话你跟我说一说还行,却不好跟别人乱讲!”   “嗯!”刘兴华应了一声,又道:“我想这世上知道张贤真正下落的人只在两个人!”   熊卓然立即想起了王金娜想要见的那两个人,不由得问道:“三娃跟大兴?”   刘兴华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其实王金娜想要去见这两个人,也就是想要得到张贤的确切消息,如果见不到这两个人,她肯定是不会离开的。呵呵,所以,只要我们不让她见到这两个人,王金娜就一定走不了!”刘兴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   是呀,刘兴华说得的确不错,只要拖住王医生,不让她离开,就应该有办法让她来为熊革命作手术,或许这也可以成为与之作为交换的一个条件。   熊卓然又经不住地问道:“她要见的那个三娃跟大兴到底是什么人?”   刘兴华告诉他:“三娃全名叫做熊三娃,大兴全名叫做陈大兴,这两个人都是张贤的亲信,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熊三娃?”熊卓然蓦然一惊,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确是在张贤的手下,当初他到襄河纵队来的时候,若不是利用了亲情,让这个儿子放行,可能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   对于王金娜的回绝,很令张义感到失望,但他作为张贤的弟弟,也非常了解此时自己大嫂的心境。所以吃饭地时候,他没有说什么,直到私底下,他将王金娜送回到了临时住所内,他却并没有马上离去。   “老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王金娜看出了张义犹犹豫豫的样子,经不住地问道。   见王金娜问起,张义老实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想为那个熊政委说情?”王金娜一眼就看透了张义的心思。   张义愣了一下,再一次点了点头。   王金娜却是一声冷哼,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老三,你不要来替你的那个什么政委当说客,我老实跟你说,要是这个人是普通一个当兵的,或许我会考虑一下,正因为他是你政委的儿子,所以我连考虑都不考虑!”   “为什么?”张义很是不解。   “这还用问吗?”王金娜反问着他:“普通的一兵,我只当他是一个炮灰,就算是可怜吧!可是你们政委就不一样了,正是这些人指挥着千军万马,把你大哥葬送于此,我还没有那么高尚,去为杀死我丈夫的人治病!”   一时之间,张义无言以对,这一时刻,他忽然感觉到了王金娜对解放军的憎恶,不由得又有些委屈,经不住地喊了起来:“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王金娜直视着他。   “我大哥是自寻死路!他为蒋介石和那些国民党反动派们卖命,就是自取灭亡!我们解放军才是真正为人民而战斗的!”张义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头憋了很久的话。   王金娜愣了愣,盯视着张义,半天之后,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张义,我告诉你,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来骂阿贤,唯独是你没有这个权利!如果你还姓张,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张家的老三,如果你还记得自己祖宗的话,那就闭上你的嘴!”   这一番话,将张义骂得如同狗血喷头一样,想一想当初自己在大哥的庇护之下,的确得到了很多战争孤儿们得不到的东西,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有成长的经历,有学识的增加,更难能可贵的是终于让他感到了久违了的家庭的关怀与温暖。父母不在,长兄便如父,在这方面张贤所作所为,已然对得起他叫的这一声“大哥”了!   看到张义一副灰溜溜的样子,王金娜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严厉了,当下又缓了缓语气,悠悠地道:“老三,也许你现在的选择是对的,你大哥没有你的眼光好!但是我有一句话要奉劝你: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政府和政党!你有热情,有理想!这是值得肯定的!其实阿贤不也有热情,也有理想吗?蒋介石、国民党的确是腐败反动,但是想想当初国民党在建党、在北伐的时候,不也是那么得鼓舞人心吗?我没有加入国民党,就是因为我看透了这个丑陋的世界!天下的乌鸦是一般黑的,历朝历代在开国的时候,或许会有几个明君,其实他们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对老百姓稍微好上一点,可是过不了几代,便原形毕露了起来,往往是变本加厉,直到官逼民反!你不要再天真了,也不要再跟我喊什么为人民而战斗之类的口号!我一个小老百姓,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也没有那么伟大的目标,我只想过好我的日子,我只想能够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生,没有战争威胁!没有死亡阴影,没有食不果腹,也没有衣不蔽体,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   张义默然无语,王金娜的话,说出了她明确的态度,同时也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看来,要想说服自己的大嫂,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办到的,在这里自己的这张嘴,根本就抵不过大嫂的反驳,还不如干脆闭上自己的嘴。   见到张义良久没有作声,王金娜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心里的一点怨忿总算得到了发泄。   “好了,老三,你走吧,我要早点休息了!”王金娜已经下了逐客令。   张义愣了愣,转身走向门外,可是在脚跨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却又不甘心的回过了头,眼睛里已然有些潮湿起来,问着王金娜:“大嫂,如果你看到自己的战友就在你的面前痛苦地死去,而你能够救他却又无法救治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王金娜怔了怔,他可以感受到张义此时为熊革命求情,并不是因为他是熊政委的儿子,而更多的却是出自同志与战友的情怀。   “我告诉你!”张义接着道:“熊革命也是一个苦命人,虽然他是熊政委的儿子,但是他们父子两个人却形同陌路,因为熊革命一直不能原谅他的父亲抛家舍业地去闹革命,他一直在钻牛角尖,认为他们家里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不他父亲的缘故。其实他参加革命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因为他的父亲。他杀死了逼死他娘的恶霸,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这才加入了我们,他把自己改名叫做革命,就是为了要把革命进行到底。当初我们两个在一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就和兄弟一样,只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才离开了我们襄河纵队,到了中野一纵里,但是他并没有靠他父亲的关系得到关照,他是凭着自己的勇敢才当了班长,这一次的战斗中,他为了救护旅长和团部,与敌人死拼下来,击毙了敌人的团长,赢得了我们最后的胜利,他也因此而受的重伤!现在他还在昏迷不醒之中,如果你不救他,他一定活不了几天的!”   看到张义如此激动的样子,并不是在说谎,王金娜不由得有些心动,但是依然面无表情。   张义等了片刻,见到自己的大嫂根本就不为所动,终于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忍着内心的痛,扭头转身离去。      第六章 观音(一)      冬天的早晨还是萧瑟寒冷,太阳就像是画在了天上的一样,没有一丝的暖意;倒是时不时的一缕凉风吹来,撩拨着王金娜的围巾,想要翻出她那头微卷的长发。   这辆吉普车还是和昨天一样,坐着四个人,张义是司机,武小阳坐在张义的身边,王金娜与刘兴华坐在后面。   “其实你只要说一声,让张义带着我去就是了,没必要亲自带着我过去的!”王金娜看了看身边的刘兴华,忍不住地道。   刘兴华笑了一下,道:“你大老远地过来,我怎么也要陪一下的!”   “你是司令,一定很忙,真得没有必要专门陪我!”王金娜认真地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道:“忙是不假,呵呵,不过,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怎么我也不能怠慢!更何况对于阿贤,我也很是痛心,他是你的丈夫,虽然我们的信仰不同,但他却也是我的知己朋友!”   王金娜没有再说下去,听着这话,心里头却也暖烘烘的。蓦地,她又想起了什么来,忍不住地问道:“老刘,我到你这里来也有三天了,你却始终没有问我小梅的事!”   刘兴华的心不由得一紧,小梅是他与冯玉兰的女儿,一直寄养在张贤的家里,只是这么些日子以来,战事的紧张,也令他无法顾及,只有在没事的时候,才会偶尔想一想自己的女儿。其实,在他看到王金娜的第一眼见,就一直想要问寻一下小梅的近况,只是因为觉得王金娜这次是来奔丧收尸,而张贤又是死在自己这边,如果问起来反而有些尴尬了,所以干脆还是不问的好。更何况他也知道王金娜对待小梅就如同己出一样,根本就没有必要有所担心。这一次听到王金娜当先地提起来,马上有些心跳,连忙如实地道:“其实我早就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有什么不敢问的?”王金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你还怕我拿这事来要挟你呀?”   一下子被人说中了心事,刘兴华有些尴尬,只是嘿嘿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王金娜从身上翻出了一张照片来,递给了刘兴华。   刘兴华接过这张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有一个两岁大的小女孩,长得胖胖乎乎地,正搂着一个苹果甜甜地笑着。这张照片照得非常好,让人一看便爱不释手起来。   “这是小梅?”刘兴华一边看着照片,一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是!”王金娜点着头,看着刘兴华如此兴奋的样子,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如果不是那次为了救刘兴华的命,她的孩子生出来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刘兴华一边看着,一边笑了,浑不在意这车子的左摆右晃,沉浸在了作父亲的喜悦里。可是笑着笑着,抬头看到王金娜的时候,却又马上地收拢了嘴来,他忽然想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张贤与王金娜也应该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谢谢你!”刘兴华真诚地说了一句,把照片还给王金娜。   王金娜却摆了摆手,告诉他:“这张照片你留着吧!”   “好!”刘兴华毫不客气地答应着,收到了自己的内衣兜里。   照片是收了起来,可是刘兴华的心里却是异样得别扭。这一次,他是玩了一个心眼儿,说是要带王金娜去见熊三娃跟陈大兴,其实是要带着王金娜去兜个圈子,让别人告诉她熊三娃跟陈大兴被安排着去了别处,这就是一个缓兵之计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要拖住王金娜,不让她过早地离去。   熊三娃与陈大兴被分到了新组建的襄河纵队汽车连,这个汽车连并不归属于张义领导,而是由纵队的供给部直接负责,供给部驻地在高庄。而此时,刘兴华要带着王金娜去的地方却是张义的那个营的驻地土楼村,两地实际上相差了有十里地。   “停车!”刘兴华大叫了起来。   张义一脚踩下了刹车,诧异地转过头来,武小阳也回头问着:“怎么了,首长?”   刘兴华看了看同样是一脸奇怪望着自己的王金娜,有些脸红,但还是命令着:“张义,调头,我们去高庄!”   张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在大路上打着方向盘,调转着车头。   “我们不是要去土楼村吗?”王金娜不解地问着。   一时之间,刘兴华真不知道如何来向王金娜解释才好,想了想,还是如实地道:“熊三娃跟陈大兴分到了汽车连,不在张义的那个营里!”   蓦然,王金娜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却不好对着刘兴华发火,而是厉声地喝斥着开车的张义:“老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合着你的长官来一起骗我?”   张义把车的油门踩到了底,吉普车在大路上横冲直撞,车上的人整个地被颠飞起来,又跌坐下去。在这一时刻,他根本无法回答自己大嫂的问话,只觉得自己真得是无地自容了!   可是,当他们赶到高庄的时候,供给部的李部长却告诉他们,一早的时候,新任的汽车连连长夏阳,跟他请了一个假,带着熊三娃与陈大兴去了观音庵的野战军医院,说是要去探望两个在那里住院的战友,他也同意了。   “你们还要在我面前演几场戏?”对于这个解释,王金娜根本就不信,在她看来,刘兴华这是要一步步地骗她去野战军医院。   直到这个时候,刘兴华只觉得自己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只能问着李部长:“夏连长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部长想了一下,道:“只怕要到天黑了!”   “走!我们马上去观音庵!”刘兴华马上决定着。   “要去你们去,我不去了!”王金娜也非常得果决。   “大嫂,这一次我们真的没有骗你!”张义也连忙帮着腔解释着。   “是呀,真得不是骗你!”武小阳也着急地道。   王金娜根本不为所动,坐在了一个树桩之上,不由得委屈异常,想着想着便想到了伤心之处,经不住又掇泣了起来。   刘兴华与张义抓耳挠腮着,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自作聪明地要骗她,这一次倒是真的,她却不相信了起来。当下,刘兴华走到了王金娜的身边,信誓旦旦地道:“弟妹,这一次如果我要是再骗了你,就叫我不得好死!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想骗你的,可是后来看到小梅的照片,我知道我太自私了,对你亏欠得太多了!你有你的生活,有你的原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呢?所以,我马上更正了我初时的过错,带着你来到这里!”   王金娜停止了掇泣,已经在听他的话了。   刘兴华又接着道:“这一次我完全听你的,熊三娃与陈大兴肯定就是在这里的。你自己看吧,你可以等在这里,等着熊三娃与陈大兴回来;也可以跟我回去,然后明天再来;还可以现在去就去观音庵,到那里找到这两个人!你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王金娜怔了怔,这一回刘兴华的话说得很是诚恳,应该不会再骗她了,她心里也十分得急迫,想要早些得到张贤的确切消息,于是琢磨了一下,还是自己走上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那就去观音庵吧!”她终于作出了决定。   刘兴华与张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   夏阳带着熊三娃与陈大兴来到了观音庵的野战军医院,他答应过熊三娃,要带他来看一看他的二哥,当然他还要来看一看那个舍己救人的俘虏兵——于得水。   其实,对于夏阳来说,就任这个汽车连的连长,却有些意外,只是因为在襄河纵队里除了张义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开车的人,总不能从那些俘虏兵里挑人出来当这个连长吧?所以他这个半调子的二把刀也就成了一个香饽饽,也就理所当然地当上了这个汽车连的连长。   其实所谓的汽车连,也不过只有十五辆车,三十多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排而已。他仔细想一想,上面之所以叫做汽车连,可能就是为了就和他这个连长吧!如果叫做了汽车排,他本身就是一个连长,怎么也不能不升反降,让他当个排长!在这个连里,除了他这个地道的共产党员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俘虏兵,上面连个给他做帮手的副连长和指导员都没有派下来。   穿着崭新的解放军灰布军服,熊三娃一直觉得十分别扭,总觉得不如自己当初的国军军服舒服,再怎么说,他在国军里也算是一个中尉,是戴大檐帽的军官,而到了这里,一切又要从头开始。可是看一看身边的陈大兴,他不由得又释怀起来,这个当初国军的少校营长,此时也跟他一样,只不过是解放军里头的一个大头兵。   想起加入解放军的经历,至今还令熊三娃与陈大兴郁闷不已。那一次国军飞机的轰炸,把整个夏庄子村烧成了灰烬,却是因为张贤的救人行动,耽误了三个人逃跑的行程,而张贤被送到了医院之后,他们两个却被当成了经受住考验,没有逃跑的人。而那些逃走的人却没有几个真正逃出去,因为没有路条,走到哪里都行不通,所以大部分人又被陆陆续续地抓了回来,重新接受学习与教育。   在通过审查的时候,陈大兴觉得很是奇怪,宋明亮科长明明知道当时的情况,竟然没有如实反映,而且还在通过的审查单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不容分说,夏阳便把他们领到了自己的连里来,让他们成为了自己的手下。   其实对于陈大兴与熊三娃来说,夏阳也算是一个老熟人了,熊三娃一直十分后悔,如果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要是当初对这个夏连长好一些,或许也就没有今天的尴尬了。他还一直担心这个夏连长会记恨前仇,找机会来报复自己呢!   ※※※   夏阳带着熊三娃当先着来到熊革命的病房,陈大兴也跟在了后面。很显然,夏阳原先肯定是来过了,这次到来的时候便轻车熟路,直接到了位于这个庵堂后面的重症监护室,这里的重症监护室,其实是这座庙庵的后堂偏殿,边上就是一个送子观音的泥塑。熊革命作为战斗英雄,自然被特殊照顾了。   在周医生的陪同之下,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这个偏殿里,在一张靠墙的病床之上,熊革命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边上还挂着一个葡萄糖瓶子,上面引出一根细细的管子直通到厚厚的棉被里面,定然是扎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   一看清这个躺着的人面容,熊三娃经不住地喊出声来:“二哥!”虽然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喊着的时候,他的眼圈已然红了起来。   “嘘!小点声!”周医生连忙提醒着。   “嗯!”熊三娃连忙点了点头,已然来到了熊革命的面前,俯下身去,仔细地看着自己二哥已然清瘦的面孔。   “他还是那个样子?”夏阳问着周医生。   周医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一直醒不来,这两天情况还要差,已经喂不进食物了,只怕熬不了几天了!”   俯在床头的熊三娃闻言不由得一惊,连忙起身来,问道:“医生,他到底是怎么了?”   周医生看着熊三娃,有些诧异。   夏阳连忙解释着:“他是熊革命的弟弟!”   “哦?”周医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经不住地道:“熊政委原来有两个儿子呀?”   “熊政委?”夏阳不由得一愣。   “是呀!”周医生看着他惊讶的样子,这才告诉他:“你还不知道吗?熊革命是你们纵队熊政委的儿子,这两天熊政委总是来看他!”   夏阳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二哥到底怎么了?”熊三娃追问着,并不理会什么熊政委,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周医生这才道:“他的伤很重,身上的弹伤倒是好治,我从他身上取出了三十多枚弹片;如今的问题是:他的大脑中可能是有大量的淤血,压迫了神经,除非做开颅手术,否则只能等死!”   “开颅?”熊三娃不由得一愣,他当然知道这种手术的高端与风险,并不是随便一个医生可以做得了的!   看着熊三娃默然不语,陈大兴不由得道:“要是王医生在就好!”   “王医生?哪个王医生?”夏阳有些不明所以,追问着。   陈大兴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回答。对于他们来说,请来王金娜,这就如同是希望天上掉馅饼一样不可能。   正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忽然发觉熊革命的嘴巴动了动,好象在说着什么,可是他的眼睛还闭着,他不由得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在喊着:“哥……哥呀……哥……”   “他要说什么?”熊三娃经不住抬头望着周医生,问道。   周医生摇了摇头,告诉他:“他这是在呓语,就是在说梦话,他经常这样!”   熊三娃再把耳朵贴到熊革命的嘴边时,熊革命却再没有发出声音来,那张嘴又紧紧地闭住了。   在熊革命的身边徘徊良久,熊三娃心痛异常,恨不能那份痛苦分到自己的身上来。最终也只能随着夏阳与周医生走出了这个偏殿,不免回头多望上几眼。   “他是怎么受的重伤?”陈大兴经不住问着。   夏阳道:“我这也是听说,他在与敌人搏斗的时候,击毙了敌人的一个团长,这才挽救了我们即将崩溃的阵地,那是我们最后的一个阵地,旅长、团长以及指挥部都在里面!所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听着夏阳的夸赞,陈大兴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没有一丝得光彩,这里夏阳所说的敌人,自然就是国军,而如果他没有被俘,反过来说,那个团长才是国军的英雄!   “他是在哪场战斗中打的?”陈大兴又经不住地问道。对于双堆集的所有战斗,他都有所耳闻,也很想知道是哪支部队能够把这股共军打得如此狼狈。   夏阳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大王庄!”   “大王庄?”陈大兴与熊三娃同时惊叫了起来。   “怎么?那场战斗你们也参加了吗?”夏阳不由得问道。   陈大兴与熊三娃并没有回答,熊三娃而是急急地又问着:“他是上午还是下午打死的那个团长?”   大王庄战斗中,十八军共有两位团长阵亡,一个是一一八师三十三团的团长,在上午阵亡;另一个是十一师三十二团的团长熊开平,就在快要夺下整个村庄的时候阵亡了!   “当然是下午!”夏阳道:“正是因为看到天快黑了,敌人怕守不住,所以只好撤走了!”   蓦然之间,一股钻心的痛如电一样迅速地噬食着熊三娃的心,他不由“啊!”地大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拉得很长很长,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先是挥向天空,续而砸向大地,一拳下去已然鲜血直流。他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冲着偏殿里的熊革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了起来:“二哥!你去死吧!你把大哥打死了!……二哥!你去死吧!去死吧……”这声音虽然沙哑着,却嘶心裂腹,断人心肠,如同子夜的狼嚎一样凄厉异常……      第六章 观音(二)      吉普车颠簸着,都要把人的骨头颠散了,不过,总算赶在中午的时候到达了观音庵,这已经还算是快的了。当走下吉普车的时候,王金娜的腿都站不住了,扶住了一棵树才没有倒下去。   “歇一歇吧!”刘兴华建议着。转头对着张义道:“张义,你留下来陪一下,我跟小武先进去看一看!”   “不用了!”王金娜努力地站起了身来,拐了两步,来到刘兴华的面前,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刘兴华愣了愣,知道她还是对自己有些不放心,怕他会先进去跟里面的医生串通一气,当下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对着张义道:“既然王医生对我不放心,那么张义,你扶着她,我们一起进去!”   “是!”张义答着。   当下,四个人来到了野战军医院的门口,这其实就是一道庙门,并且有警卫把守着。刘兴华向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按照医院的规定进行了登记,同时问着这个负责守卫的连长:“夏阳是不是带着两个人过来了?”   “是!”这个连长想也没想,马上回答着,看来他与夏阳也认识,同时告诉他:“夏连长他们去看熊革命了!”   “哦!”刘兴华点了点头,转头命令着武小阳:“小武,你来过,你在前面带路,我们也去看看熊革命!”   “好!”武小阳答应着,走在了前面。   王金娜愣了一下,她想告诉刘兴华,她并不愿意去看那个熊革命,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忍住了。虽然她不愿意去看,但是刘兴华、张义与武小阳既然来了,不可能不去看的。想到这里,只得在张义的搀扶之下,跟在了武小阳的身后。   刘兴华走在了最后,在离开的时候还告诫着这个守卫,如果他们在里面没有遇上夏阳,要他在门口截住他,别让他马上走。这个守卫也痛快地答应了。   这个观音庵并不大,被墙围起来的面积也就三十多亩,但是四下周边归属于这里的林木却有近百亩,的确是一个可以藏住大批伤员的地方。   看见树林中、院墙里以及道路两边搭起的一个个帐蓬,和出入其间的柱着拐、缠着崩带的伤兵,还有那些穿梭其间带着红十字臂章的医护人员,王金娜又想起了当年跟随大军转战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是十八军后方医院的一个院长,在炮火纷飞的抗日战场上也曾出生入死,救回来了成百上千人的命。抗战胜利后,她便离开了军队,离开了战场,这么几年过去了,可是看到这些的时候,还是让她感到了一种久违以久的亲切!   只是,这里已非昔日她所熟悉的国军医院,而是一支异军突起的解放军的后方医院。   经过大雄宝殿的时候,王金娜马上被大殿里的那尊高大的观世音菩萨像所吸引,这是一尊一丈余高的提蓝观音,面容丰满,神态安逸,让人一见便顿觉肃穆,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忽然发现这尊菩萨像之下,立着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兵,这个伤兵却有些与众不同,穿的并非是灰布的解放军军服,而更象是国军的黄色棉服,只是领子上的星章已经被摘掉了。王金娜注意他的时候,他正呆呆地望着观世音菩萨发着愣,之所以注意这个人,是因为王金娜忽然对他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看越觉得他的背影很相是张贤。   “怎么了?”好象是发觉了什么,张义忍不住地问着,同时把头转向了宝殿之内,也看到了那个穿着黄色军服的人。   “他的衣服跟你们的不一样!”王金娜告诉他。   “是!”张义点了点头,道:“他叫于得水,也是十一师的俘虏兵,十多天前在敌人的一次飞机轰炸的时候,从火海里救出了一个孩子跟我们的一个女同志,可是全身重度烧伤!”   “哦!”王金娜点着头,随着张义走将过去。   张义还在自言自语着:“呵呵,这个家伙真是命大呀,我以为他怎么也要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可以下地了!”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告诉他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是没有伤到筋骨,当然会很快可以下地!”   说着说着,已然来到了后堂,还没有到达偏殿,便听到了有人在嚎啕的哭喊着什么,走过去的时候,正有一群人在围观,还没有走近,刘兴华便听到了夏阳的厉喝:“三姓,你疯了!快别吼了!……”。   “刘司令来了!”有人已经认出了刘兴华来,自动的让出了一条路来,刘兴华走到了前面,来到了偏殿之外,正见到门口的夏阳、陈大兴与熊三娃三个人,此时,熊三娃就好象是失去了理智一样,一边在狂吼着,一边在痛哭地咒骂着,他的声音早已经嘶哑了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夏阳与陈大兴正拉扯着他,想要把他从这里拉走。   “夏阳,你马上把这个人给我弄走,别让他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这是医院,不是大街!”在三个人的边上,周医生也气愤异常,指着夏阳在咆哮。   “我知道!知道!”夏阳忙不迭地回答着,又是气又是恨,只能跟陈大兴两个人,一个抬着头,一个抬着脚把熊三娃抬将起来,拖离这个偏殿。   “这是怎么回事?”刘兴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三个人都是他襄河纵队里的人,却在这里胡闹,让他也很是没有面子。   夏阳转过头看到了刘兴华,一时之间更是手足无措了起来,也没有空回答,费力地与陈大兴一起,将熊三娃搬离了偏殿门口,走了数十米,在一处墙角就地一扔,把他摔到地上。   熊三娃已经停止了喊叫,在地上滚了一下,却没有起身,而是干脆地趴在地上抱着头痛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别看了,大家散开!”武小阳与张义一边说着,一边把围观的人赶开。   这个时候,周医生已经在告着夏阳的状:“夏连长带着这两个人过来说要看一看革命,还说他是革命的弟弟,我就带他们来了,哪知道看过了之后,这个人就在门口大喊大叫起来,跟疯了一样!”   “好,回头我一定好好训训他们!”刘兴华安慰着周医生,同时道:“周医生,你要是有事你先忙去吧,回头我让他们向你道歉!”   周医生点了点头,气乎乎地走了。   刘兴华这才走到墙角,已然是一脸得怒容。   王金娜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也怀着异样的好奇,经不住跟在了刘兴华的后面。   “首长!”夏阳面色尴尬,不等刘兴华走近,自己迎了过来,一边敬着礼,一边喊着,同时也作好了挨骂的准备。   而在丢下熊三娃之后,陈大兴回过头来,第一眼却投到了王金娜的身上,不由得喊出了声来:“咦?是夫人?”他几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声音立即惊动了还趴在地上痛哭着的熊三娃,他不由得在地上止住了哭声,脸上的泪水也没有擦干,转头看向这边,正与王金娜的目光相对,不由得也叫出声来:“嫂子!”   “是我!”王金娜面无血色,点着头答应着。在她看到陈大兴与熊三娃的时候,她当然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张贤,曾几何时,面前的这两个人正是张贤的左膀右臂,可是如今物是人非,这两个左膀右臂还在,而张贤却不知所踪。   “三娃哥,你还起来,看你这个样子丢不丢人呀!”张义忍不住地骂道。   熊三娃愣了愣,从地上爬起,却没有站起来,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袖子抹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   “呵呵,这么大的人了,跟一个小孩子一样,还会在地上打滚撒泼!”武小阳在边上取笑着。熊三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   “夏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兴华再一次问着夏连长,一脸得严肃。   夏阳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只是回身看着熊三娃,又看了看陈大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告诉他:“我……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他突然就这样了!”   “熊三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兴华直截了当地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看了刘兴华一眼,却是爱理不理的把头转向了一边,仿佛是又想到了伤心事,再一次抹起了泪水,只不回答。   “首长问你话呢!”武小阳不由得崩起了脸来,冲着他大喊着。   熊三娃便仿佛是没有听到。   刘兴华再一次皱起眉头来,熊三娃的表现实在让他下不了台来,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定然是真有什么伤心的事。他转过头,看了看他身边的陈大兴,却见到他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大兴,你来说!”他问着,语气和缓了许多。   陈大兴看了身边的熊三娃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出了口来:“怎么说呢?三娃的大哥叫熊开平,是三十二团的团长;而熊革命在大王庄打死的就是他的大哥!”   听到这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怔,夏阳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熊三娃开始的时候还对熊革命如此关心,到后面却又恨其不死的原因!   张义与王金娜却是面面相觑,在这一时刻,两个人都同时感到了一丝庆幸。对于王金娜来说,就算张贤阵亡了,凶手并非张义,这与熊家兄弟相比,却要好承受了许多。而对于张义来说,原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却没有想到,还有比他更不幸的人:自己的大哥虽然不在了,但是毕竟大哥的阵亡与自己无关,只能当是战争的残酷吧!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残酷却是以这种更为难以令人接受的方式出现着。熊革命与熊三娃都是不幸的,一个是亲手杀死自己大哥的人,而另一个又必须要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夏阳!”刘兴华叫道。   “有!”夏阳马上回答着。   “你好好安慰一下熊三娃,扶着他出去走走,到树林里转一转,散散心!”刘兴华的命令着。   “是!”这夏阳回答着,可是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恳求着:“让陈大兴跟我一起吧,我的话他听不进去,陈大兴的话他或许能够听进去!”   刘兴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王金娜,王金娜也只好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马上向陈大兴与熊三娃询问张贤的事,显然有些不合时宜,更何况,按照王金娜的想法,她还想单独地与这两个人谈一谈呢!既然已经见到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又跑不了,早一点谈与晚一点又有什么不同呢?      第六章 观音(三)      熊三娃在夏阳与陈大兴的陪同之下离开了墙角,向庵堂的外面走去,外面的地方更加空旷,树林丛生,在这个干涩的冬季里还可以看到几许的深绿,有一片松柏环绕,或许可以调节一下身心。   看到这三个人已经离去,刘兴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王金娜,对着她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要去探望一下我们纵队的伤病员,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来呢?”   王金娜怔了怔,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事,于是又对着张义道:“张义,你陪着王医生随便转转,我跟小武去去就回来!”   张义呆了呆,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毕竟他也是襄河纵队里的营长,也想就着这个机会来看一看熊革命,来看一看在这里住院的战友。   “不用了!”王金娜看到了张义的表情,已经猜出了他的内心想法来,当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看着。老三,你跟着刘司令一起去吧,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们,也正好去观音菩萨那里拜一拜!”   听到这个话,张义喜不自禁起来,刘兴华也只好点了点头。   刘兴华带着张义与武小阳去了偏殿,先去看望还处在昏迷之中的熊革命。王金娜看到他们走进去,这才转过身来,沿着来时的路,转向大雄宝殿,她还记挂着那个伫立在观音菩萨前发呆的俘虏兵,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   可是,当王金娜再一次来到大雄宝殿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个俘虏兵已经不知了所踪,倒是有一个老尼姑刚刚上完了香离去。解放军占用了这处庵舍,并没有把在这里面修行的两个老尼姑赶走,却也给她们带来了许多的不便,往日里的敲木鱼念经的功课,也简化成了上香。   望着袅袅而起、缭绕在宝殿之中的清烟,王金娜虔诚地跪倒在了这尊观音菩萨之前的蒲团之上,双手合什,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低语祷告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知道您有通天的法眼,熟知人间的疾苦,我的祈祷您一定可以听到!这一次我只身来到这里,只求能够找到我的丈夫,恳求菩萨能够显灵,让我们一家团圆!”她说着,眼睛有些湿润起来,又接着道:“菩萨,我知道您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感同身受,我王金娜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作过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曾救过了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其实并不为了要得到什么,只希望菩萨能够让我结一个善缘。阿贤是一个军人,我知道他是属于那种杀生害命、不得好死的恶人行列,这么多年来,他在战场上冲杀奋战,也不知道杀死过多少人!可是,菩萨,他也是一个忠义之士,并非那种滥杀无辜的坏人,这个年月里,当兵的,哪一个手里头没有沾过血腥呢?乱世无道,乱世之中无君子,可他就是一个君子!我是这么得爱他,就如同热爱我自己的生命一样!菩萨,我愿意把我的功德跟他的罪孽作一个交换,只求菩萨能够让他有一条活路;如果我的这些功德还无法抵消他的罪孽,我愿意让我来承受他的恶果!小虎不能没有父亲,只求菩萨能够保护阿贤的平安,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承担这一切的不幸,哪怕是死!”她说着,摊开双手,手心向下,端正地摆蒲团的前面,同时俯下身去,低着头磕在了地上。半天之后,才仰起身来,双手翻转过来,手心向上,依然端放在蒲团之前,身子直起,然后双手再一次合什,默默祷念了片刻,又再一次俯身拜去。如是三次,这才立直身体,仍然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什着,抬眼注视着这面前的这尊慈祥的菩萨,心里头已然有了一丝的平静。   王金娜并不知道,在这尊观世音菩萨像的背后,维幔里却一直有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雕塑一样聆听着她的祷告,胸口起伏着,眼睛已经潮湿了,这个人正是张贤。   张贤在这个大殿里也一直在祷告着,却没有象王金娜这样说出声来,刚才王金娜从大雄宝殿走过去的时候,他便听到了张义与之答话的声音,不由得跟了出来,当看到王金娜的身影之时,还有一些不敢相信,直到看到王金娜随着武小阳、张义与刘兴华去了后堂,消失了身影,他才蓦然清醒过来,显然王金娜这是在效仿孟姜女,跑到了淮北的战场上来寻夫了!   此时,对于张贤来说,却是最难把握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具被他移花接木过去的尸体,是不是也认为他已经阵亡了?他很想冲上去拉住王金娜的手,告诉他:“我就是张贤,就是你的丈夫阿贤!”可是,当他看着她与张义、刘兴华等人在一起,理智马上战胜了冲动,他知道这个时候过去相认,对自己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   当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听着后面吵吵闹闹的分外热闹,正想过去看看之时,却又见到夏阳与陈大兴陪着熊三娃走过来,而熊三娃又是如此伤心,仿佛又经受了什么打击。他马上想到,是不是王金娜过来询问熊三娃或者陈大兴的呢?看着熊三娃他们走向了庵堂的前院,正想追将过去的时候,又见到王金娜转了回来,身后并没有跟着别人,于是便暗自下定决心,准备与之相认。只是这个观音庵里此时人多眼杂,并不是一个适合相认的地方。看到王金娜已经过来,无奈何,他只得退到了大雄宝殿中,发觉这里倒是安静,也并没有别人注意,却是一个不错的私会之所。   他躲在了大殿的门后,只等着王金娜走过来的时候,将她拉进来,互诉衷肠。可是一件意外却让他又改变了主意。当他又进来的时候,这个大殿里一个老尼姑正在上香,并没有听到张贤的脚步,一转头的时候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如同是白日里见到了活鬼一样连忙跑了出去。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模样,此时自己整个头都包扎在了绷带中,犹如是一具可以行走的木乃伊,难怪会将这个老尼姑吓住。他又马上想起了张义与周医生的对话,自己的这张脸可能已经毁容了,只是在绷带打开之前,他并不知道毁成了什么样子!他也是经过无数风浪、见过无数悲惨的人,被大火烧过脸的人也是看到过的,自然知道那恐怖的面孔,有的人连鼻子都已经被烧没了,只剩下了一个骷髅外面裹着一层肉,连皮都没有,就是一个活鬼!在这些日子里,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也成了那个样子,便是王金娜与田秀秀不嫌弃,只怕小虎与小梅也会吓到,那么,这一辈子他将不会再回家,就让家里的人当作自己死掉了也好,如此还可以让家里的人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害怕起来,听着王金娜的脚步走近,连忙向躲在了菩萨像之后。   王金娜的祷告,一字未落地传进了张贤的耳朵里,他心潮起伏,再也顾不得想那些后怕的事,就要马上跑出去搂住自己的妻子,大声地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当他刚刚要抬起脚来的时候,却听到门口处又传来了张义的呼叫:“大嫂,你在这里呀!”他马上收住了脚。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我要在这里拜一拜菩萨吗?”王金娜淡淡地告诉他。   张义尴尬了一下,却是恳求着:“大嫂,你能不能跟我去看一看熊革命,他已经快不行了!”   王金娜愣了一下,正要回绝,可是抬头看了看,觉得观音菩萨正以祥和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浑身一颤,蓦然想到刚才自己的祷告,不由得双手合什着,喃喃自语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感同身受,哎,看来是我自己太偏执了!”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张义不由得也跟着念道,却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那就去看看吧!”王金娜站了起来,平静地对着他道。   张义不由得一喜,连忙在前面引着路,带着王金娜走出了这个大雄宝殿。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张贤的心里也在默默地来回复念着这句话,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意思是说佛对一切众生之爱护,是没有条件的,是清静平等的,不管是对菩萨、对畜牲、对饿鬼地狱,乃至对一切植物、矿物,一律一样,无二无别,不会说对这个喜欢,对那个讨厌,这就是真正的慈悲,也就是无缘大慈!而诸佛、菩萨平等地爱一切众生,一切众生如果快乐,那么他们也会快乐;一切众生如果悲苦,那么他们也会悲苦;一个真正明心见性的人,一定会与天地同根,与万物一体,这就是同体大悲。这句话是佛学里的经典,是悟佛修身的根本,其言看似深奥,实则浅显。   人不能太自私了!张贤忽然如此得想到,同时内心也在不停地作着斗争。   从刚才王金娜的祷告里,可以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已经阵亡,还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下落,可是自己要与她相见,这个时候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是的,娜娜的爱让他很是感动,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就此现身的理由,真要是与娜娜相认,也要等到他头上的这个绷带打开以后!如果这个面容并无碍大雅,对于张贤来说,那真得就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可是,如果并非如此呢?想到这里,张贤的心一下子忽悠地掉进了地狱里!   他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地渴望着与王金娜重逢相认,但是如果自己真得是以生不如死的那种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么对她的打击只怕让她比听到自己的阵亡还要伤痛,真得到那个时候又应该让她做何选择呢?让她左右为难吗?那还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好!   终于,张贤下定了决心,他宁愿为了她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娜娜还不老,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是却有着知识女性特有的气质,这在许多方面都是那些姑娘们都无法超越的!也许过些日子之后,她便可以将自己忘记,然后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   想到这里,张贤忽然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头脑又马上清晰起来,想起了陈大兴与熊三娃,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看来,娜娜还没有与这两个人谈过,而这两个人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秘密。这两个人是他值得信赖的伙伴,这么多年以来的交情经得起任何考验,只是还有许多话要交待他们两个,免得以后说漏了嘴。   当下,张贤再不犹豫,快步走出了大雄宝殿,向着观音庵的前面而去。      第七章 开颅(一)      “他的确是快不行了!”王金娜检查完了熊革命的身体,为他盖上了被子,同时把手中的听疹器还给了站在边上的周医生。   周医生接过了听疹器,用质疑的眼神看着这个披着卷发的女人,不相信她就是武汉最有名的外科医生。   刘兴华的脸上没有一丝得血色,他的心情十分沉重,既然王金娜都这么说了,熊革命看来真得是凶多吉少了。   张义的眼圈红了起来,再一次恳求着:“大嫂,你救救他吧!”   王金娜转头盯视着张义,看着他的这个样子,知道此时他心中的急切,但还是摇了摇头。   “大嫂!”张义几乎要哭出了声来:“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大哥的死跟他又没有关系,你不能见死不救!”   王金娜依然摇着头,同时告诉他:“张义,我救不救他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为什么?”刘兴华身边的武小阳连忙问道。   王金娜看了依然昏迷中的熊革命一眼,老实地告诉他们:“他的体质太虚弱了,这两天靠的是葡萄糖在维持生命,就算是我可以给他做开颅手术,他也肯定支持不下来。这个手术快的要四五个小时,如果慢的话,可能需要一天!”   周医生在边上一直点着头,的确,以如今熊革命的这种体力,根本就无法支持这么大的一个手术。便是做这种手术,不仅需要病人的配合,而且对于主刀的医生来说,也是一次极大的体力与精力的损耗。   刘兴华仔细地听着,他明显得可以感觉得到此时的王金娜,并不再是头一天晚上的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态,而的的确确是站在医生的角度上来看待问题的。   “那么,他真得没得救了?”刘兴华也有些不甘心,追问着。   王金娜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告诉他们:“还是让他过一天算一天吧!”说着,走出了这间偏殿。   偏殿里,张义的泪水已然滚滚而落。   ※※※   张贤找到陈大兴与熊三娃的时候,夏阳与陈大兴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什么,这三个人已经庵堂之外的一处大松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来,熊三娃还在抽泣着,一直沉默不语。张贤远远看去,就好象这三个人是在谈心。   “阿水来了!”陈大兴当先地看到了张贤,不由得站起身来喊了一声。   熊三娃便好象听到了命令一样,习惯性地也跟着站起了身来,经不住地喊了一声:“哥!”但是这个“哥”字并没有全部喊出来,只喊到了一半,又生生地被他收了回去,接着那个声调改了叫法:“哥—阿水!”他喊声得如此含糊,让夏阳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阿水,你还好吧?”陈大兴连忙走过去,扶住了张贤。   “还好!”张贤随口回答着。   夏阳也笑了起来,站起身来到了他的身边,对着他道:“于得水呀,我们还说要去看你的,哪知道出了一点事,正在这里谈话呢,你却自己出来了!”   “夏连长好!”张贤沙哑着叫了一声,由于在大火之中吸入了有毒的烟火,炽热的高温损伤了他的嗓子,这些日子来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   夏阳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前两天就可以走路了!”张贤告诉他:“只是还没有换过药,周医生说还要过两天才能换药,现在里面有些痒,大夫不让挠。”   “呵呵,有些痒就说明快要好了嘛!”夏阳告诉他,同时道:“于得水呀,我还等着你快好起来呢!你已经被分到了我们汽车连里,跟他们两个在一起。呵呵!等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身新军装,你这身衣服穿着太别扭了!”   “谢谢夏连长了!”张贤客气地答着,的确,他的这身衣服太显眼,在这个满处灰色的中野医院里,很是惹人的眼睛。   夏阳摆了摆手,道:“不要那么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志了,客气来就有些生了!”说着,又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张贤敷衍着道:“里面太闷了,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哦!”夏阳点了点头,又道:“你来得正好,帮我劝一劝熊三娃,这小子今天中邪了,跟头牛一样,拉也拉不回来!”   “到底怎么了?”张贤问着他,同时看了看熊三娃。   熊三娃并没有回答,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答话。   夏阳道:“我好心好意带他过来,他二哥也在这里住院,所以带他去看了!”于是,便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完之后,又接着道:“他说他大哥是被二哥打死的,所以二哥也应该死,就在外面大吼大叫,把整个医院里的人都惊动了,刚才刘司令也过去了,让他也很是下不了台。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跟大兴正在劝他,要他把心放开一点,别再去想这些东西事了!”   “是呀!”陈大兴也道:“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但是三娃却一直放不下来!”   熊三娃回望了他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张贤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熊家兄弟跟自己兄弟的情况真得很是相同,只是不同的是自己三兄弟之间还没有发生骨肉相残的事。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或许熊开平得死并不是如熊三娃与众人所想的那样,不是熊革命的过错,他看了看边上的夏阳,有些的话却不好当着他的面来说,当下想了想,道:“夏连长,要不让我跟大兴在这里陪三娃坐会儿,我们三个人是一起来的,很多的话我们三个人都可以私低下说,或许可以解开他心头的一个结。”   夏阳愣了一下,于得水这明明是要赶自己走,但是想一想,的确也是如此,自己在这里的时候,许多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讲出来的。当下他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阿水呀,你是上过学的人,当然懂得很多道理,好好开导一下三娃,不过可不许再鼓动逃跑了!呵呵,我可是听宋科长私下里跟我提起过,上一次你们准备要逃跑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回心转意了!”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与陈大兴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起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聊吧,我再去里面看看!”夏阳十分识趣地说着,转身离去。   看看夏阳已经失去了影踪,周围再没有第四个人影,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来。   “贤哥,嫂夫人来了!”不等张贤说话,陈大兴当先地告诉他。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我知道了!”   “哦?”陈大兴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张贤摇了摇头,他知道在这里的人多眼杂,三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有些话要马上讲完,但是,还要先将熊三娃的情绪稳定一下,于是摆了摆手,对着陈大兴道:“这件中一会儿再说,先说说熊开平的事吧!”   熊三娃马上抬起了头来,盯视着张贤,一双眼睛已经迷离着,浸满了泪水,又如同兔子一样得通红。   “还记得当时姚昱的报告吗?”张贤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摇了摇头,陈大兴也摇了摇头,当时姚昱把熊开平背回来的时候,熊三娃便觉得这天好象是塌下一半边来,哭淘着如丧考妣一般,哪还有心情去听姚昱的汇报;而当时陈大兴担心熊三娃会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所以一直在关注着熊三娃,也没有听到姚昱的话。   张贤道:“当时姚昱告诉我说,当时他就在熊团长身后几十米处,听到炮弹声响,却见到熊团长扑倒了对面的敌人。你们也看到了,熊团长是被炮弹炸死的,并不是被子弹击中的!”   听着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心头里的一个结突然就解了开来。   “对呀!”陈大兴也霍然想到,经不住喊出了声来:“是呀,熊团长是被炮弹炸死的呀!”   看到熊三娃的脸已然绽开来,张贤知道他已经听信了自己的话,于是又道:“三娃呀,你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动一动脑筋,哭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哭些什么!怎么你也要等到你二哥醒来后,问问他情况再做打算,你就这么着咒他去死,怎么象作弟弟的样呢?”   被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也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过头了,心里下后悔不及。   陈大兴点着头,也附和着:“是呀,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熊团长会被炮弹击中,还要等你二哥醒了后才知道!”   虽然已经解开了心结,但是熊三娃还是咬了咬唇,愤愤地道:“只怕我大哥的死,还是跟二哥脱不了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当成解放军的英雄!”   张贤与陈大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知道他说得不错,但是却又不能让他这么着来想,陈大兴当先着挥了挥手,对着他道:“三娃呀,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还是等你二哥醒了之后,你去好好问他吧!”   “是呀!”张贤也帮着腔。   熊三娃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看到熊三娃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张贤这才转身问着陈大兴:“刚才娜娜跟你们两个说过话了吗?”   陈大兴摇了摇头,告诉他:“还没有!”   “这就好!”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看着张贤如此关心的样子,陈大兴不由得问道。   张贤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悲伤,但是随即又坚定了起来,对着两个人道:“如果娜娜问你们两个关于我的消息,你们两个一定不要告诉她,要一口咬定我已经阵亡了,那个在砖窑里的尸体就是我的!”   陈大兴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经不住地道:“这……这是不是对王医生太残酷了?”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的眼睛里不由得闪动了一下,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苦涩,他生怕陈大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连忙将头转向了他处,同时点着头,告诉两个人:“我知道这对她来说是残酷了一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我这个样子又怎么可能去与她相认?而此时我又是身处在囹囫之中,便是相认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牢笼?去跟刘兴华说我就是张贤吗?如果是在开始被俘的时候,这么说还有一些可能,如今这个时候再去说明,就让他来看我的笑话吗?我也知道,共产党不会要我的命,但是我不想去当战犯!更不想失去自由!”他说得有些激动,他也感觉到了,马上停下了声来,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音已经和缓了许多:“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忍耐,要跟越王勾践一样学会忍辱偷生,学会卧薪尝胆!就让娜娜承受一些痛苦吧!以后总会有机会向她说明的,我相信,将来她一定也会原谅我的!”   看着张贤的真情流露,陈大兴知道他肯定是考虑了良久,当下点了点头,向他保证着:“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好!”张贤应着,又转头看向熊三娃。   “我也不会说的!”熊三娃也点了点头。   “如今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不仅是对娜娜,你们还要保证,也不能跟其他人说出来,不管他对你多好,或者是被严刑拷打,尤其是对刘兴华、夏阳跟张义他们!”张贤再一次叮嘱着。   “是!”陈大兴与熊三娃一齐应着声,就好象是接到了一个命令!      第七章 开颅(二)      从后面的偏殿里出来,刘兴华紧追着王金娜也跑了出来。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缓缓地走向前面。   “谢谢你!”刘兴华由衷地道了一声。   王金娜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这张被自己雕刻过的脸,苦笑了一声,问着:“我又没有做什么,你谢我干什么?”   刘兴华沉默了一下,还是道:“弟妹,我谢你是应该的。本来,我是想骗你,把你留下来,但是后来又觉得我要是真得这么做了,那么我刘兴华的为人也就太卑鄙了!我们刘家欠了你看张家这么多,包括我这条命,包括我的女儿,如果说没有你跟阿贤,也就没有我和小梅了!要是我真得骗你留下来,那么我也就真得是恩将仇报了!呵呵,怎么说呢?你并没有记恨我的欺骗,还是过来看了看熊革命,就凭着这一点,我对你说一声谢谢也是必须的!”   看着刘兴华庄重的表情,王金娜知道他这一回说得是真心话,当下也有一些感慨,战争已经让人心变得叵测,便是往日的知心朋友也有可能会成为今日的敌人!在她来到淮北战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想到这个刘司令可能今非昔比,到时别说求他帮忙,只怕让她能够见到就已经不错了!直到见到了刘兴华,她才发觉自己来时的担心显得如此多余。可是,当她得知刘兴华想要让她来救治他们的一个战斗英雄时,她又有了一些诚见,认为这也许就是刘兴华要求到自己的表现,这世界上求人时朝前,不求人时朝后的事多了。尤其是今天在来时的路上,当她得知刘兴华与张义串通一气,准备欺骗自己的时候,她的确是气坏了,但是后来又想想,如果刘兴华没有说破,此时她肯定还是蒙在鼓里!想来想去,这个刘司令为人并不算太坏,还算是有点良心的。王金娜一向相信张贤的眼光,既然张贤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救起这个人来,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可靠的!   见到王金娜一动不动地打盯视着自己,刘兴华被她看得发起毛来,浑身不自然,尴尬着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金娜摇了摇头,同样是以郑重的语气告诉他:“老刘,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才真正让我感觉到了当年的马文龙!”   “哦?马文龙只不过是我当初的名字,这有什么不同吗?”刘兴华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不一样!”王金娜认真地告诉他:“当年的马文龙,是阿贤最真诚的朋友,所以我也一直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人!但是如今的刘兴华让我感到害怕,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真诚,我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刘兴华愣了愣,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里,连忙辩解着:“呵呵,你说得哪的话,我不是向你道过歉了吗?”   ※※※   陈大兴陪着熊三娃回到了后堂的偏殿前,刘兴华与王金娜正坐在墙边的石椅之上说着什么,远远看到他们两个人走来,不由得一起站起了身来。   “熊三娃,想通了?”刘兴华当先关心地问着。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   王金娜转头请求着道:“老刘,我想跟他们两个单独谈一谈,你看行吗?”   刘兴华点了点头,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王金娜会问这两个人什么问题,当下道:“也好,我去找一下周医生,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救熊革命吗?”   王金娜点了点头,而熊三娃却不由得浑身一怔,不等刘兴华走开,便迫不及待地问着:“嫂子,我二哥还有救吗?”   王金娜和刘兴华都怔了一下,刚才看到他的时候,熊三娃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恨不能熊革命马上死掉的好,这么到外面转了一圈,转过脸来,马上又询问起了熊革命的病情,看他的这个样子,听他的说话语气,这分明是亲人急切的关心。   王金娜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已经没救了!”   “什么?”熊三娃不由得一惊,蓦然间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王金娜的手,“扑通”地一声跪了下来,刚刚红肿的眼睛里再一次冒出了泪水,痛声地恳求着:“嫂子,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医生,当年大兴哥都快死了,你都能把他救回来,我二哥你也能的!”   “快起来!”王金娜连忙拉着他,在她的心目里,熊三娃就跟是张贤的兄弟一样,只怕比跟张义还要亲密。可是,她的力气根本就无法拉得动这个结实的汉子。“大兴,帮我把他拉起来!”王金娜只好向陈大兴求助。   “有什么话,坐着说!”刘兴华也过来帮忙,与陈大兴一起将熊三娃扶到了石椅之上坐下来。   “三娃,刚才你不是还很恨你二哥吗?不是想要让他去死吗?怎么这会儿又改变注意了呢?”王金娜喘息着,经不住地问道,刚才为拉这个莽撞的大汉,她费了许多的劲。   熊三娃抬头望了陈大兴一眼,老实地道:“我想亲自问一下他,我大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里,他要是死了,我向谁问去?”   王金娜与刘兴华对视了一眼,刘兴华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看来,熊三娃的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王金娜也苦笑了一声,悠悠地道:“三娃,我知道你是不会说假话的,只怕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吧!”   熊三娃并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了头,瞪大着一双红肿乌黑的眼睛,望着王金娜,就好象是一个孩子在受委屈的时候,希望得到母亲的庇护。   望着熊三娃这双无助得象孩子一样乞求的双眼,王金娜的心已经软了下来,点着头告诉他:“三娃,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熊三娃抿了抿嘴唇,这才嗄声告诉她:“嫂子,你知道吗?我们三兄弟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娘很辛苦,要拉扯我们几个人,还要养我爷爷和奶奶。我大哥很懂事,经常是背着我,领着我二哥出去玩,可以说我跟二哥都是由我大哥看护大的,有好吃的他先让给我们,有活总是他来干,就是打架也是他为我们出头。大哥很聪明,在私塾外面看别人认字,他都学得会,叔公很喜欢他,出钱送他去上学,可是家里家外却离不开他,他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却是我们家里唯一可以顶起家来的男子汉。后来抓壮丁了,我们家三个男丁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按我娘的想法,是要留下他在家里当顶梁柱,让二哥去;可是也是大哥自靠奋勇地站了出来,要我跟二哥留在家里!”他说着泪水滴滴而落,猛然咬紧了牙来,恨恨地道:“那个该死的王保长,把我大哥抓了壮丁不算,又把我跟二哥抓了壮丁,逼死了我娘。是二哥从缅甸回来后,杀了王保长一家,为我娘报了仇!”他哽咽了一下,又接着道:“其实二哥也吃了很多苦,我知道去缅甸的人都是九死一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现在,大哥已经死了,如果二哥再死了,那么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再没有亲人了!就算真是他杀了大哥,就算我恨得他要死,好歹他还是我的二哥,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细微,仿佛是在喃喃呓语,但是大家又清晰可闻。   听着熊三娃自述着往昔,大家都唏嘘不已,可是想一想,每一个穷苦人都有一段心酸而悲惨的经历,陈大兴尤其深有体会,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刘兴华很是感动,安慰着熊三娃道:“好了,三娃,别伤心了,如今你不仅有你二哥,你爹也在这里,你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应该高兴才是!”   哪知道刘兴华这说还好,如此一说,熊三娃不由得怒目圆睁了起来,愤慨地道:“我没有爹,我爹早就死了!”   刘兴华怔了怔,蓦然想起当初熊革命与熊卓然之间的恩怨,看来熊家的儿子都对熊卓然有着一种天生的厌恶,这并不能责怪熊家的儿子,要怪只能怪熊卓然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应尽的义务。想到这里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浑身一颤,忽然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一个有儿女的人,但是又有哪一天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呢?他不由得一阵后怕起来,如果哪一天自己的女儿也象是熊家这两个儿子一样痛恨自己的父亲,那真得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悲哀了!   王金娜不停着点着头,她看得出来,熊三娃是一个有情有义,又有血有肉的人,难怪他与张贤之间会如此得亲密,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样的人,本来就是性情相投的情义中人!   “三娃,我老实告诉你,你二哥的开颅手术我可以做,但是我担心他的身体!以他如今的体质来说,实在是太差了,只怕根本就顶不下来!”王金娜如实相告。   熊三娃愣了愣,踌躇半晌,猛然咬了咬牙,大声地问着:“嫂子,如果你不给他开颅,他是不是只能等死?”   “是!”王金娜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这样,你就给他做吧!顶不顶得下来,就看他的命是不是硬了!”熊三娃果断地道。   王金娜愣了愣,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刘兴华。   刘兴华却有些为难,想了一下,对着熊三娃道:“这件事还是要让熊政委做一个决定!”   “跟他有什么关系?”熊三娃不由得愤怒起来:“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他早就不是我爹了!”   刘兴华与王金娜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起来。   “嫂子!”熊三娃恳求着道:“这个手术你就做吧,如果二哥没有做亏心事,他就不应该死!如果他做了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看着熊三娃如此绝决的样子,王金娜真得左右为难了起来。   刘兴华的反映很快,连忙插言道:“三娃,你也别着急,就算是要做这个手术,这会儿也做不了,怎么准备准备的,也要到明天去了!”   “是呀!”王金娜也随声附和着。   “我看这样好了!”刘兴华接着道:“三娃,大兴,王医生还找你们两个有点别的事要谈,你们先跟她谈着,我去跟周医生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准备来动这个手术,或者有什么困难没有!”他这是一个缓兵之计,如此大的事怎么也要打电话去问一问熊卓然的,还是要看熊卓然的意见,只是当着熊三娃的面却不好再明说了。   听着刘兴华的话也很有道理,熊三娃只得点了点头。      第七章 开颅(三)      刘兴华走了,墙角边只剩下了王金娜、陈大兴与熊三娃,这的确是给王金娜留下了一个可以单独与陈大兴、熊三娃交谈的机会。   直到这个时候,王金娜这才问着陈大兴:“大兴,你老实跟我说,阿贤是不是还活着?”   陈大兴望了望身边的熊三娃,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这才缓缓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们跟师长逃出来的时候,在一个破砖窑里,师长被手榴弹炸死了!”   “胡说!”王金娜不由得喊了出来,但是随即便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这里虽然说是庵堂,实则就是一个医院,附近还有许多人影晃动,声音一大定然会招来别人的侧目。当下,她看了看周围,见并没有别人注意的时间,这才低下了声音来,一本正经地对着他道:“大兴,你跟他们这么说,我可以理解;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又没有外人,我是阿贤的老婆,你就实话跟我说了,我肯定不会出卖你们的!”   想一想,王金娜的话的确不错,可是陈大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师长的确不在了!”   刹那之间,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流了出来,一是因为着急,其次更觉得委屈,看这个样子,陈大兴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并没有跟他说实话。   见到王金娜这个样子,陈大兴与熊三娃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熊三娃当先着安慰道:“嫂了,你别伤心了,贤哥走了,还有我们,我们会好好照顾你跟小虎的!”   王金娜却摇了摇头,很是失望地道:“不是,我伤心并不是因为阿贤,我是觉得你们也对我不信任!”   陈大兴与熊三娃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不要骗我了!”王金娜悠悠地道:“那具尸体我已经检查过了,当着他们的面,我承认那是我丈夫,并且已经火化,准备带回武汉去!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阿贤的尸体,阿贤身上的每一处地方,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身上有几块伤疤,在什么位置,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虽然那具尸体穿着阿贤的衣服,还有那个证件作证明,但是却瞒不了我!”   陈大兴与熊三娃再一次面面相对,这个情况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也是张贤事先没有料到的,再说张贤已经阵亡,显然是无法说得过去了。   “你们实话告诉我,阿贤到底在哪里?”王金娜看着面前这两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家伙,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错,连忙追问着。   熊三娃没有答话,陈大兴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尴尬地笑了一下,只得老实地承认道:“是的,夫人,师长可能没有死!”他的话刚刚说完,便觉得屁股一痛,熊三娃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拧了他一下,他皱了一下眉,伸手挡住熊三娃的警告。   “可能?”王金娜愣了一下,听着陈大兴这个不确定的话,有些奇怪,还是问道:“他到底在哪里?”   陈大兴想了一下,这才道:“好吧,我就老实地跟你说了吧!”他说着,转头望着熊三娃,道:“三娃,夫人又不是外人,跟她实说了,也免得她担心!”   熊三娃不由得紧锁着眉头,没有想到陈大兴的变化会这么快,脸上已经带着了一些愤怒。   “大兴,以后别叫我夫人了,要不你跟着三娃一样,叫我嫂子,或者叫我大姐就行了!”王金娜提醒着陈大兴,此时他们是在解放军的部队里,叫夫人实在是太刺耳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这才道:“那天晚上下着大雪,我们跑迷了路,在砖窑里遇到了另外几个难兄难弟,可是我们也被解放军堵在了里面。那具尸体的确不是贤哥的,当时他为了迷惑敌人,跟一个死去的兄弟换了衣服。可是后来我们还是被解放军攻破了,然后大家四散而逃,我跟三娃,还有一个兄弟跑到了一起,却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   王金娜刚刚还满怀的希望,一下子又陷入到了绝望的境地,她盯视着陈大兴的脸,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的破绽,或者能够得到她所期望的某种信息。可是,陈大兴的这张满是尘埃、布满胡子茬的脸上,平静而且沉稳,让她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确,对于当过搜索队队长的陈大兴来说,装腔作势是他的拿手好戏。   “三娃,是这样吗?”王金娜不由得又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眨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同时又安慰着她:“嫂子,贤哥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有那句话,叫做什么人自有老天向着,他就应该是的,你放心吧,我想贤哥不会死的!”他想说吉人自有天向,却说不上来。   王金娜没有答话,这个时候,她的思想已经乱了起来。   仿佛是看出了王金娜的担心,陈大兴也劝解着道:“是呀,嫂子,你先不要着急。贤哥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可能逃出了牢笼,一个可能是跟我们一样,被解放军俘虏了,只要他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想,他还是有可能逃回去的!”   王金娜只得点了点头,这也是她希望的。可是,她并不知道陈大兴还有一种可能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还有可能会在逃跑的过程中,死于非命!   “我们也是害怕会泄漏贤哥的身份,所以就跟三娃商量好了,就说那具尸体是贤哥的,却没有想到嫂子你会来!”陈大兴再一次向王金娜作着解释。   “我是听到了共产党的广播,才赶过来,想为阿贤收尸的!”王金娜告诉这两个人,同时又肯定地道:“你们两个人作得不错,要是他们知道阿贤还没有死,可能也会把他列为战争罪犯!”在此之前,在邯郸的共产党广播电台列出了一串战犯的名单,那意思是说等这场内战打完了,他们就要找这些人来清算罪责。在这份战犯名单中,排在头一名的便是蒋介石,后面只要是活着的、带着兵的少将以上的军官,基本上都位列其中。   陈大兴与熊三娃对视着,王金娜与张贤的担心如出一辙,谁也不愿意当这个战争罪犯。   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王金娜再一次叮嘱着他们道:“这件事,你们在他们的面前,还是坚持你们原来的说法,千万不要漏嘴!”他们,当然指的就是刘兴华、张义和夏阳这些共产党人。   两个人一起点着头,异口同声地道:“嫂子放心吧!”   虽然没有得到关于张贤的确切消息,但是从陈大兴与熊三娃的口中,已经证实了张贤还活着,王金娜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只是阿贤又会流落到哪里去了呢?这不由得又让她多出了一份担忧来。   ※※※   刘兴华很快便从熊卓然那里得到了意见,熊卓然的意见竟然跟熊三娃出奇得一致,要求给熊革命做这个手术。但他的理由却不同于熊三娃,在他看来,既然剩下的只有开颅这一条路可以走,那就必须要走下去,他相信熊革命,认为他的意志是坚强的,一定可以战胜病魔,挺将下来。   手术很快便确定到了第二天进行,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能够再拖延。   可是,刘兴华却没有时间呆在这个野战军医院里,第二天,正是一月六日,也就是永城那边华东野战军对被围的杜聿明集团发起总攻的日子。   对于这次手术,野战军医院十分重视,不仅是因为熊革命这个战斗英雄,更主要的是医院里的很多外科医生终于有了一次近距离学习先进医术的机会,这些医生里,很多人都是半路出家,技艺并不精湛。周尚彬医生是这个野战军医院里少有的几个科班生,是同济医科大学出来的,又是熊革命的主治医生,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王金娜的副手。   手术定在了中午时分,这个时候正是温度与明亮度最适宜的。   熊革命被推进了医院的手术间,这个手术间其实就是大雄宝殿边上的侧殿,因为光线明亮,面积不大,上面还糊着顶棚,相对比较干净。尽管如此,医院方面还是做了一些准备,把那些不知什么菩萨的泥塑推到了一边,供桌成了手术台,屋里的窗户用洁白的窗户纸封上,四角处还放了四个火碳盆以保持屋里的温度,走进其间便觉得温暖如春,厚厚的棉袄也必须脱下来,否则便会出一身的汗。只是,整个屋子在头一天晚上便被消毒水消了三遍毒,到这个时候连屋外还充斥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所以这间屋子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得去的。   当看到王金娜穿着一身白衣走进手术间的时候,门外的熊三娃不由得紧张起来,经不住问道:“嫂子,行吗?”问过之后却又后悔了起来,如果没有把握,以王金娜的作法,通常不会接这个手术的。   王金娜怔了一下,在此之前,他向刘兴华与周医生等人说明过,只要熊革命能够挺下来,那么她可以保证顺利地完成这个手术。这个时候听到熊三娃问起,又看到他一脸紧张的样子,知道他这是关心则乱,话虽然说得无情,但是真正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当下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三娃,放心吧!”说着,戴上了自己的口罩,当先着走进了手术间内。   “王医生是国内最好的医生,我这条命就是她从死神手里救出来的,放心吧!”陈大兴劝解着道。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边上的夏阳也这样地安慰着他。虽然手术是定在了中午,但是夏阳还是一大早带着他们两个赶了来,这让熊三娃对自己的这个连长也感激涕零,但是他是一个好强的人,虽然嘴里不说,心里面已经记下来了。   远远的,在大雄宝殿的门口,张贤裹在白色的绷带里,看着王金娜走进了手术间,心头忽然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心,依稀记起当年为了救刘兴华,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他走进了大雄宝殿之内,抬头看着这尊高大而慈祥的观世音菩萨像,虽然从不信命,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双手合什着,虔诚专注地祷告了起来。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熊三娃从来也没有觉出过,原来时间是这么得漫长,几乎是过一秒就是一个半天。   张义也不停地向里面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夏阳招呼着大家在侧殿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大家静下心来,想要听到屋里面的动静,却依然什么也听不到。偶尔会出来一个捂着口罩的护士,拿着一袋血浆进去,便是夏阳与张义的问话,也不答一句,看她如此急匆匆地样子,直将几个人的心都吊起了老高。过了又好半天,这个护士又跑了出来,却是拿着三个手电筒进去,看来里面的光线还是不太理想。   “里面怎么样了?”张义拦住了这个护士,追问着。   “开了!”这个护士只是这么答了一句,又急忙忙地进去了。   “开了?”张义不由得莫名其妙。   “她可能是说革命的头已经打开了吧!”夏阳猜测着。   一听到这个话,熊三娃再也坐不住了,也跟着张义的后面,扒着头想往里面看,里面还有一个棉布帘子,把里面的什么都挡住了,着实地什么也看不到。看着看着,那个门帘被挑开来,刚才进去的护士又走了出来。   “血浆不够,你们谁是AB型血?”这个护士问着面前的这几个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陈大兴不由得问道:“我是O型的,可不可以?”   这个护士愣了一下,还没有答话,熊三娃已经答着:“抽我的,我是他弟弟,应该跟他的血型一样!”   这个护士看了熊三娃一眼,点了点头,对他道:“你跟我来!”当先地走到了前面,往方丈室那边的验血室去了。   熊三娃紧紧跟在了她的后面。   熊三娃刚刚离去,熊卓然便在武小阳的陪同之下,从赵集赶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二十旅的钱雄风旅长与李清成副旅长,熊革命是二十旅的英雄,他们两个人必须要来的。   “政委!”夏阳与张义同时站起身来,向着熊卓然打着立正,陈大兴也见势跟着立正。   熊卓然还了一个礼,已然是一脸得疲惫,显然还没有从前线的战事中回过神来。本来,他并不打算过来的,毕竟战斗正在紧张地进行之中,还是刘兴华坚持要他过来的,刘兴华的话很有道理:“老熊呀,你儿子对你的怨恨很深呀,当爹的还是要多关心关心他们,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他们不会回心转意!在这里你也是心神不宁,还不如去医院守着。这里的事有我在就行了!”熊卓然很是感动,想一想,刘兴华的话的确也很有道理,于是便赶了过来,正好在医院门口遇到了闻讯也赶过来的钱雄风与李清成。   “怎么样了?”不等张义开口,熊卓然已经迫不及待地问着。   张义告诉他:“手术还在进行中,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刚才护士说已经打开了!”   熊卓然没有再问下去,他当然可以想得到打开的是什么。   “进去多久了?”钱雄风经不住问道。   张义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才道:“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   “这么久呀!”李清成不由得叫了一声。   张义告诉他:“这个手术快的也要四五个小时,慢的可能要一天!”   钱雄风与李清成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熊三娃披着棉衣,捂着胳膊走了回来,那个护士拿着一瓶血急急地越过了他,也不顾门口众多的首长,走进了手术间里。陈大兴连忙紧走几步,扶住熊三娃,并且帮他穿上棉衣。   熊卓然看到了熊三娃,眼睛里不由得放出了光来,一看到这个面容,他马上便认了出来,忍不住颤声喊道:“三娃!”   熊三娃应声看去,正也熊卓然的目光相对,脸上立即露出了深恶痛觉的表情,也不作声,高傲地把头扭向了他处。   一时之间,这个场面里尴尬了起来,张义、夏阳与陈大兴都明白这父子两个人之间的仇恨,钱雄风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略有耳闻,只有李清成莫名其妙着。   武小阳却是看不过去了,经不住站了出来,指着熊三娃骂道:“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懂事?政委喊你,你连答都不答应一声!”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揶喻着道:“你喜欢答应,你来答应呀?正好,你也可以给他当儿子!”   武小阳怔了一下,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指着熊三娃骂道:“你怎么说话的?这里是解放军部队,不是在你们反动派部队里!”   “你以为我愿意当你们的兵呀!要是你们现在就放我走,我现在立即就走,永远不回来!”熊三娃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你……”武小阳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起来,指着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武,别说了!”熊卓然命令着武小阳。   武小阳恶狠狠地瞪了熊三娃一眼,闭上了嘴巴。   “三娃哥,你也不要说了!”张义忍不住地道:“这里是手术间,我们要保持安静,太吵了会影响里面的手术!”   想一想,张义的话的确不错,熊三娃也闭上了嘴巴。      第八章 破相(一)      手术还在紧张的进行之中,所有的人都心情急迫地在手术间外等着,就如同是在煎熬,恨不能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   因为有了熊三娃与熊卓然父子之间的纠葛,钱雄风很是识趣地没有走上前去与熊三娃打招呼,只是象征性地与陈大兴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一问生活怎么样?习惯不习惯之类的话;陈大兴也只是礼服地回答。其实陈大兴与钱雄风也是在武汉认识的,当然是通过了张贤,只不过那个时候陈大兴是整编十一旅里的一个连长,而钱雄风那个时候是在张贤的手下做事,先是警备署里的警长,后又成为整编一一八旅的警卫营长。可是相对于熊三娃来说,当初与钱雄风之间的关系却要密切得多了。   钱雄风不停地在外面来回溜哒着,远不似熊卓然那样得安静,可以看出来,对于熊革命他也怀着一种十分歉疚的感情。只是手术间外,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钱雄风的走动,已然影响了别人的心情。   “姓钱的!你别乱走好不好?”熊三娃忍不住喊出了声来。   钱雄风愣了一下,在二十旅里,还没有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回头看了看熊三娃,又想起了当初与这个老乡在一起时的情景,对他早已经是了如指掌,所以也只能哑然一笑,停住了脚步。他可不愿意跟武小阳一样,与这个楞头青一般见识。   李清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熊三娃毫不相让,同时道:“有本事你把我开除掉好了!”   熊卓然也紧锁着眉头,对于这个三儿子,他已经十分失望了,可以看出来,就是因为自己在这个现场,让他憋着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所以才会象一个刺头,看谁不顺,就跟人吵嘴。   武小阳再一次忍之不住,指着熊三娃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吃枪药了?”   “是!没错,我就是吃了枪药,就想放枪!”熊三娃站了起来,毫不示弱。   在嘴巴上,虽然武小阳也很能说,可是这个时候却讨了一个没趣,与熊三娃比起来,他的这张嘴实在不行。他不由得把头转向了夏阳,恨恨地嚷道:“夏阳,你手下的人这么嚣张,你也不管教一下吗?”   夏阳却是两头为难,这个熊三娃在他的汽车连里开车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个性太张狂,平日里,还能给他这个连长一个面子,可是真要是犯起牛脾气来,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算他好话说尽,也无计于事,说到最后他还是那么一句话:“你以为我愿意干呀,你把开除了吧!”   “夏阳,他原来是你手下的兵呀!”李清成一副不满的样子,责问般地问着夏阳。   “是!”夏阳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有娘养没爹教呀?的确是要好好地管教一下了!”李清成冲口而出,愤怒之中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钱雄风却有些尴尬,这种话虽然是说者无心,可是却也是听者有意,他偷眼看也看熊卓然,却见到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得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熊三娃的缘故,还是李清成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连忙扯了扯李清成的衣服,李清成这才觉出来自己的话过了头。   不等夏阳开口,熊三娃便勃然大怒了起来,指着李清成大骂开来:“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那个二十旅的破副旅长吗?我是有娘养没爹教,可我还知道义廉耻!你呢?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家伙,还有脸站在我的面前装相!”   李清成愣了愣,对熊三娃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夏阳不由得恼羞成怒了起来,喝令着:“熊三娃,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熊三娃看了他一眼,嘲笑道:“夏连长,我这是在为你打报不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听人家说过你到襄河纵队来的原因了!呵呵,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么忠诚的一个人,却被人怀疑成叛徒,这是谁指使的呢?不就是这个李旅长吗?当初你不就是为了救他才被俘的吗?他呢?不知恩图报就也算了,还落井下石!这也算是人吗?”   熊三娃的话一出口,这里面的钱雄风、夏阳、张义、武小阳等人都不由得十分难堪起来,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传到了熊三娃这个俘虏兵的耳朵里。其实,对于夏阳这个连长,熊三娃与陈大兴自然十分关心,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当然也向老兵们打听过这个人的情况。熊三娃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听到老兵们说出来的,却是由张义告诉过武小阳,又由武小阳这张大嘴,传遍了几乎襄河纵队里所有人的耳朵,只是瞒着了夏阳自己。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入了李清成,李清成只觉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强自辩解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拉兄结弟,更不是以公谋私,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党,对得起革命!”   “革命?”熊三娃不屑一顾,嘲讽着道:“我看你还是把你自己的命革了最好!”   “你……”李清成指着熊三娃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娃,别说了!”陈大兴打扯着他,他看得出来,在这个场合里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有什么怕说的!”熊三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同时道:“我最恨的就是这种假模假式,装相又没有良心的人!”他说着,却没有望向李清成,而是望向熊卓然,这就是一种指桑骂槐,熊卓然听了出来,钱雄风也听了出来,但是李清成却听不出来。   “夏阳,这话是不是你跟他说的?你就这么恨我吗?”李清成愤愤地望着夏阳,怒问着。   一时之间,夏阳只觉得身上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分辨了,只是不停地摇着头,辩解着:“不!不是,我怎么会跟他说这些事!再说我也不恨你!”   “哼!”李清成只是一声冷哼,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是我说的,你找我,找我们夏连长做什么?”熊三娃挡在了夏阳的面前。   到这个时候,李清成才后悔起来,面前的这个解放战士就是一泡屎,谁踩上谁就一脚得臭,又难擦又难洗,难怪钱雄风对于这个家伙不理不睬。   这个时候,手术间的门帘再一次挑起来,那个进去的护士又走了出来,却是十分不满意地对着众人道:“你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影响里面的手术!”   熊卓然连忙答应着:“是!是!是!我们一定注意!”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还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看这个护士,不由得收住了嘴。便是李清成、武小阳对熊三娃十分不满意的人,也怒视着他,再不答一句话。   这个护士并没有进去,而是接着道:“刚才的血浆还有些不够,谁还是AB型的血?”   熊卓然愣了一下,马上接口回答着:“我是,抽我的!”   这个护士点了点头,对着他道:“好,你跟我来!”   熊三娃跃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看了她身后的熊卓然一眼,十分坚决地道:“还是抽我的吧,他是我二哥,我们是一家人,不想受外人的恩惠!”   熊三娃的话象是刺刀一样直捅入了熊卓然的身体里,让他感到了难以承受的钻心之痛。   但是,这个护士只看了熊三娃一眼,淡淡地道:“不行,你刚才已经抽了很多血,再抽你会受不了,我们也不允许这么做!”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把熊三娃回绝了。   ※※※   这一次的开颅手术,一直做了六个小时,在傍晚的时候,总算是结束了,最先出来的是周医生,他告诉这些急切等待消息的人们,熊革命的手术做得很好,熊革命真得挺了过来,并没有停止心跳,只是这个手术能不能成功,还要等着看下一步熊革命能不能醒来。   一听到这话,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时候离着手术的成功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毕竟熊革命已经挺过了生死之关,这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只要心脏还在跳动,那么就有生的希望。   王金娜走出手术间的时候,人便有些瘫软,若不是张义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她,她定然会一头栽倒。这些日子来,为了寻找张贤的消息,她一直睡卧不宁,缺乏必要的休息,身体在经过了这六个多小时精神极度集中、高强度的手术之后,有些支持不住了。野战军医院就在这个庵堂里为王金娜安排了一间可以休息的屋子,而他们的医生却是住在树林中的帐蓬里,这其实也是对王金娜的优待。但是,在回屋休息之前,王金娜却坚持着要张义扶着他去大雄宝殿,再向观世音菩萨还个愿。   跪在蒲团之上,王金娜感慨万千,这一次为熊革命做这个手术,她也经过了许多的思想斗争,尽管此时还不知道阿贤的下落,但是得知他还尚在人间,就已经很令她感到满足了。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想法:这是不是就是菩萨的帮助呢?她是一个有很高学识的人,又是一个医生,虽然早就知道菩萨也不过泥塑之身,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灵性,但是在此刻,却不由自主地信了起来。人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菩萨的确能够给人以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或许这也就是佛教可以流传久远的原因。   张义象个保镖一样地站在王金娜的身后,看着自己的大嫂对着观世音菩萨顶礼膜拜,很有些不以为然,他真的不明白自己这个硕士毕业的大嫂,怎么不信科学,反而去相信鬼神?他也知道这些日子里,自己的大嫂所承受的精神与身体双重的压力,也知道她心底的痛苦与愤怒,只是因为自己的立场不同,自己的信仰不同,又不愿意虚伪地为了迎合而违心地去劝慰、去讨她欢心而自责,在大嫂同意为熊革命做手术的时候,他的感激却是真真实实的。直到后来,他去问过刘兴华,才知道什么是无缘大慈,什么是同体大悲,这才明白了自己大嫂此时的心境。   远远的,在大雄宝殿之前的一棵落尽了叶子的大槐树下,张贤一直凝望着大殿中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弟弟。他的心情也在不断地起伏着,周医生已经告诉他,明天会为他换药。换药!也就意味着自己蒙面的绷带终于可以打开来,他也终于可以知道自己在大火之后的面容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这是一种令人忐忑不安的心情,既害怕绷带的卸除,又急切的想要知道绷带后面的面孔,虽然明知道这张面孔将不会再英俊,将不会再美好,只是不知道他会丑到什么程度,丑到能不能见人?当然,这一切的结果对于张贤来说,其实也就是为了一个:这张面孔将决定自己是不是会与自己的妻子相认!      第八章 破相(二)      熊革命并没有很快地醒来,但是身体的情况却已然有所改变,虽然还在挂着葡萄糖,打着吊针,但是体质的恶化已经停止,又可以喂上一些少量的小米粥了。   因为熊革命还没有真正的脱离危险,王金娜被野战军医院恳求着留了下来,而王金娜也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不过同时她也告诉大家,不管熊革命怎么样,她也会赶在过年前回到武汉去的,如何也要到家与孩子们一起过这个特殊的春节。其实对于王金娜内心里来说,她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在解放军部队里逗留的时候,能够探寻到张贤真正的下落。   张贤却是心怀着千万的忐忑,终于等来了周尚彬医生,他连忙将从边上病友那里借来的一面镜子藏在了枕头之下。   这个单间的病房里只有张贤一个人,倒是省却了许多的不便。   周医生带着一个护士走进了这间单人病房,护士的手中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堆的纱布与药品。他显然是看到了张贤在藏着镜子,叹了一声,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来到张贤的身边,便动手为他拆除身上的绷带,一边拆着,一边告诫着他:“你这是深度烧伤,而且是被凝固汽油烧的,很不容易好。为了怕感染,同时也为了怕体液渗出过多,所以我才会给你打绷带,这么些天过去,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此创面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敞着些好,现在又不是夏天,不容易流汗,这样会好得快一些!”   “是!”张贤点着头,又问道:“是全都敞着吗?”   周医生笑了一下,道:“你要是全部敞着,不冻死了!”   张贤愣了一下,也微微笑了起来,这一笑连带着自己的脸却十分得不舒服。   周医生向他解释着:“你身上的绷带还是要打的,怎么也要穿衣服不是?新皮蹭着衣服会很痛的。我指的是你的头,可以敞着,不用再打绷带了!”   “哦!”张贤这才明白过来。   说着话,周医生已经拆开了他胳膊上的一处绷带,当贴肉的最后一层纱布被小心的揭开来,一阵撕皮的痛令张贤紧紧地咬住了牙关,随着紧裹的束缚解除,那种疼痛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终于得到解放了的痛快。可是,当张贤低下头看着这条臂膊的时候,心里头却是咯噔地一下翻了个个儿来,一块硕大的疤痕留在了那里,将这条胳膊上原来的一个弹伤也全部涂抹,红红的新肉直刺人的眼睛,连块象样的皮都没有,由于纱布的撕开,带着这块新肉,还渗着少量的血与轻黄的体液。   “嗯!”周医生点了点头,道:“这处地方恢复得还不错!”说着,站起身来,让护士重新为张贤的这处伤口敷上药,再打上绷带。   张贤的心里却是冰凉凉的,这么大的疤定然会跟着他的终生,永远无法消除,便是这样这个周医生还觉得不错,那么自己脸上的疤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胳膊上的绷带总算缠好,周医生又去解他大腿上的绷带,同样地又用上了半天的功夫,同样又重新敷药绑缠,直到最后,他才开始解开张贤裹头的绷带,可是解着解着,他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明显得感到了张贤胸口剧烈的起伏。   “别紧张!”周医生只能如此地劝慰着他,虽然作为医生,他已经知道是什么结果,但还是告诫着张贤:“于得水,你还年青,前面的路不长着呢,所以必须要坚强起来,只有这样才可能战胜一切困难!人来到这个世间,相貌不过只是一个符号,有的人俊美,有的人丑陋,但是只要是这颗心是善良勇敢的,那才是真正的美!于得水,你的行为就已经说明你的心是美的,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相貌!”   张贤点了点头,很感激这个周医生对自己的关怀,当下强自将这颗急速跳动的心平静下来,对着自己的医生道:“谢谢你,周医生,我会坚强地活下来的!”   “好!”周医生点了点头,这才再一次动手小心地解开这个绷带。   ※※※   当绷带整个地解开来,张贤是闭着自己的眼睛,但是耳边已经听到了那个护士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虽然那声音并不大,但是刺耳尖厉,他浑身再一次颤动着,不由得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周医生回头狠狠地瞪了这个护士一眼,这个女护士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已然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整理那些被拆下来的绷带,这些绷带还要清洗干净,再进行消毒处理,然后给别的伤员派上用场。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不安,周医生对他笑了一下,点着头道:“不错,恢复得很好!”   张贤却觉得他的这笑容是如此得牵强,再也忍之不住,从枕头之下一把抓出了那面镜子,对着自己的面容看了起来。   出现在镜子里的,已然是一个奇丑无比的面孔,还没有仔细看清模样,首先印入眼帘是就是那红通通的新肉,便如同刚才所见到的疤痕一样,直露在外,连一块黄色的皮都没有。再看细一些,其实是左半边大半的脸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这双眼睛虽然还是如此得黝黑明亮,但是两个眉毛却已经失去了一个,左半边,只剩下了一处突起的眉骨;眼睛下面,鼻梁还是高耸着,但是从半边的鼻尖处开始,就好象活脱脱地被人撕去了一层皮,一直向下沿着嘴巴的轮廓,再到左边的下巴,转向脑后,直到耳根,这一大片的区域里,竟然没有一块好皮,全是新长出来的红红的嫩肉,由于没有皮肤的包裹,这些肉长得横冲直撞,赘赘累累,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疤!而左边的耳廓,也由于大火的噬食,与右边相比,明显得萎缩了下去。便是头顶之上,也结着一片的疤痂,虽然四周还是有些头发长出来,但是这个疤痂之处只怕毛囊早已经被破坏,还能不能长出毛发来却是一个未知。纵观着整张面孔,其实就是半边鬼、半边人,难怪那个女护士会吓得惊叫!   张贤的手一颤,这面玻璃镜子滑落下来,跌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泪水也在刹那之间已然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睛。   “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周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泪水再也无法忍住,滚滚地滴落到了脸颊之上,当一串泪珠滑过左边的新肉时,一种滚烫的酸痛袭来,他想要强忍,但是却又无法忍住。   “哭吧,有泪就乘着现在全部哭出来!”周医生淡淡地说着,同时告诉着他:“如果等我给你重新上了药之后,就不许你再哭了,泪水对你的伤会有侵蚀作用,不容易好起来!”   张贤愣一下,蓦然地俯在枕头之上,嚎啕痛哭了起来……   ※※※   徐小曼在小蓝的陪同之下,赶往野战军医院,她也是刚刚从襄河纵队医院里出院来的,为了答谢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所以专程跑过来探望一下。上一次她曾经拜托过张义过来看望这个俘虏兵,但是张义回去告诉她这个人的情况后,她倍觉得心中难忍,张义说这个人可能会被毁容,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她来说,将是一辈子的不安。   在她们两个来的路上,正巧遇上了田春妮和宋铁蛋。徐小曼与春妮本来就认识,只是不太熟悉,而这一次徐小曼住院,田春妮也在这个医院里,两个人倒是熟悉了起来。田春妮是在上一次颍河洄溜集为了掩护张义而受的重伤,这个时候身体也基本复员了,只是准备在回归政工队之前,看望一下张义,因为张义有很久没有到纵队医院去看她了。可是当她到了半楼村的时候,才从铁蛋的嘴里头得知,张义已经被司令员安排着去接待他的大嫂了,而他的大嫂却是全国闻名的外科手术专家,此时正在野战军医院里为那些重伤员治伤。听到这话,田春妮便下定了决心,要去野战军医院看望一下张义的大嫂,与是宋铁蛋也自告奋勇地相随,作为张义的警卫员,他也有几天没有见到自己的营长了。   当下,四个人走到了一起来,小蓝与春妮倒了谈得来,两个人叽叽喳喳得就像是两只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各自说着自己的家乡事情,就像是一对老朋友一样。虽然陪着四个姐姐,宋铁蛋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一点儿得不见外,倒是徐小曼,看着春妮活泼快乐的样子,却仿佛有着无限的心事,说得也不多,笑得也不多,只是埋头走着自己的路。   “对了,春妮呀,你们要去哪里呀?”小蓝说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问道。   春妮告诉他:“我们要去野战军医院,到那里看望一个人!”   “哦?那太巧了,我们也是去那里!”小蓝答着,同时道:“正好我们一起走!”   “呵呵,那太好了!”铁蛋也应着声,问道:“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小蓝回答着:“我们也是去看望一个人。”   “哦,你们去看望什么人?”铁蛋不由得很感兴趣地问道。   小蓝转头看了身边的徐小曼一眼,道:“呵呵,这个人我不认识,你问她!”   徐小曼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这个人我也不认识。”   “你们不认识,去看他做什么?”春妮十分奇怪地问道。   徐小曼道:“他救了我,自己负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原来是这样!”春妮与铁蛋同时点着头,并且异口同声地道:“是要去看!”   小蓝也点着头,指着徐小曼挎在胳膊肘儿上的一个竹篮子,那上面还盖着一块布,告诉他们道:“是呀,所以我们从老乡那里买了两斤鸡蛋,呵呵,这两斤鸡蛋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收到!”   “原来里面鸡蛋呀!”宋铁蛋听着便有些流口水,却是望着春妮道:“春妮姐,我们什么也没有拿,还去看望人家,多不好意思呀!”   “你们看谁呀?”小蓝不由得问道。   铁蛋道:“是我们营长的大嫂,听说她是全国最有名的医生,正在野战军医院里给重伤员手术呢!”   “原来是这样!”小蓝应了一声。   徐小曼不由得怔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宋铁蛋的营长就是张义,他们要去看的就是张义的大嫂,张义曾经跟她说起过,说他的大哥与大嫂对他有多好,怎么她却不知道张义大嫂的事呢?   “嗯!你们这么空着手去,的确不好看!”小蓝也点着头,同时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我们这里两斤鸡蛋,分你们一半!”   田春妮也铁蛋一听,马上高兴了起来,铁蛋连忙道:“那太好了!”   春妮却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好是好,只是我们身上没有带这么多的钱,要不等我回队里再还你们,徐姐,你看怎么样?”   徐小曼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鸡蛋可以分你们一半,这钱就算了!”   “那怎么行!”宋铁蛋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就有一条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你个呆子!”小蓝不由得骂道:“我们又是不群众,我们是同志关系!”   春妮与徐小曼也笑了起来,宋铁蛋想了想,觉得她的话倒也不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四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小蓝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春妮诡秘地一笑,然后问道:“春妮呀,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春妮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羞涩起来,却是摇着头:“哪呢,蓝姐尽胡说八道!”   小蓝却并不信,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笑着道:“呵呵,当初你在我们那里帮忙的时候,我看到过你做的鞋,那双鞋那么大,肯定不是你的,如今它穿到了谁的脚上去了?”   一听到这个话,春妮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却是所问非所答着:“蓝姐尽拿人开心,我以后不理你了!”说着当真地走到了前面去了,但是这颗心却象是小鹿一样地乱撞着。      第八章 破相(三)      来到野战军医院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四个人把鸡蛋一分为二,田春妮与铁蛋用一个布兜着鸡蛋去找张义跟王金娜,而徐小曼与小蓝却是先去医院管理部,去认识的朋友。   徐小曼与小蓝都属于医护人员,其实她们分到下面的团营里,身上既肩负着医生救死扶伤、看病治疗的责任,又有着护士护理残弱、协助医治的责任,就是卫生员。由于是出于同一个系统中,徐小曼与小蓝对野战军医院并不陌生,她们还有很多朋友和老上级在这里,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很自然地便找到了医院的副院长周尚彬医生,她们曾经在周医生的手下进行过培训。   当听说徐小曼跟小蓝是要去看望于得水的时候,周医生不由得摇了摇头,告诉她们:“小曼呀,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了,这个于得水此时的心情很差,我想,他是不想见任何人的!”   “为什么?”徐小曼问道。   于是,周医生将于得水的伤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然后又告诉他:“这个人的脸整个地破了相,昨天我给他换药的时候,看着我都有些看不下去,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但是他一整天都没有迈出过那个屋子,连送去的饭都没有吃上一口,今天早上我好不容易劝着他喝了点粥,我想怎么也要让他平心静气地呆上三四天,让他学会面对现实!你们这么过去,我只怕打扰了他的平静!”   “怎么会呢?”小蓝却笑着道:“周老师该不是怕他把我们吓着吧?呵呵,我们在连队里什么事没有见过?连被炸得面目全非、脑浆子出来的死尸都清理过,还怕个大活人吗?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刚刚来时的学生娃了!”   “是呀!”徐小曼也接着话:“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最需要得到关怀的,他总不能老躲着不见人吧?再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助他渡过一段难关!”   看到自己的这两个学生说得也有些道理,周医生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两个这么说,那我就带你们去看一看他!”   从医院管理部出来,绕过了一堵矮墙,前面就是大雄宝殿,从这里再穿另一边的矮墙,就可以看到那个与厨房相隔很近的柴房,只是此时那些柴禾都已经堆到了外面,那间柴房被腾出来,成了于得水的病房。   刚刚走近这间柴房,便听到了屋里有人在警惕地用略为沙哑的声音问着:“谁?”   “是我!”周医生答着,同时示意着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学生停下脚步来。   “就你一个人吗?”屋里的人不信地问着。   “不!”周医生答道:“还有两个人过来看望你!”   “我不想见任何人!”屋里的人十分果断地回绝着。   “她们很想见你,想要感谢你,是因为你救了她,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周医生告诉他。   “不用!”屋里的人想也未想地答着。   “你开下门吧!”周医生喊着,刚才他试着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很显然屋里的人用什么东西把门顶住了。   “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屋里的人还是十分得固执。   周医生回过身来,对着徐小曼与小蓝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没有说话,但是两个人已经明白了过来。   ※※※   屋里子,张贤耳听着脚步声由近而远地去了,这才如释重负一样回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呆呆地发着愣。   昨天周医生为他打开了崩带,也让他对自己的面容被毁痛不欲生,在他放声大哭的时候,周医生跟他说了很多劝解的话,但是他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门口,他听到了思念以久的一个声音在说着:“想一想你那些死去的同袍战友,至少你还活着!”   他蓦然一惊,抬起头来,马上看到了站在门口之处的王金娜,王金娜显然知道于得水的伤情,她是到这里来找周医生有事谈的,正目睹了屋里所发生的一切。   张贤只觉得浑身一震,对于这个见面他还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脸上的泪花闪动着,眼睛也顿时失去了明睿,如同被电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门口处的娜娜,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   当看清于得水整个面容的时候,王金娜也不由得浑身颤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虽然这个表情是一闪即逝,但是却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力。王金娜的惊讶,并不是这张已然半边鬼半边人的面孔,这么多年来的行医生涯,便是比这张脸还要丑陋的面孔她也见过,她惊讶的而是在这张面孔之中那熟悉的眼神,这眼神让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张贤来。她不由得一动,但是如何也无法把面前这个叫于得水的人,跟玉树临风的阿贤相提并论,这种想法也只是刚刚闪现,便又被她马上否决,她清晰地记得阿贤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那是当年鄂西会战的时候,被日本鬼子的刺刀划出来的;而这个人的左脸就是鬼脸,便是有疤也无处觅迹。   看到王金娜的战栗以及面孔的表情,张贤蓦然惊醒过来,可是他的感觉却是别样的心情,也许是王金娜害怕了,所以才会战栗;那面孔的瞬变在他看来也并非惊讶,而是恐惧!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底,连忙转过脸来,再一次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再一次放声痛哭起来。对他来说,他的妻子并没有认出他来,同时还把他当成了异类,这才是真正打击他的地方,曾经有过的一点自我安慰的希望也在这个刹那间化为了泡影。   张贤太聪明、太敏感了,以至于在这个犹豫不决的时候终于做出了一个错误至极的判断,而为了这个错误的判断,张贤与王金娜之间都为此付出了悔恨终身的代价!   王金娜再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在门口处站立良久,看到屋里的周医生的确很忙,而这个叫于得水的伤员也的确很伤心,便没有再等下去,而是转身走开了。   直到听到王金娜离去的脚步声,张贤这才再一次抬起头来,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来,以前的张贤已经死去,而活着的不过是一个叫做于得水的俘虏兵!   这是一个令人心情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张贤默默地承受着,周医生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重新给他这张新生的脸涂上药膏,当他再一次拿起崩带准备裹住这张半人半鬼的脸时,却被张贤推开了,平静地问着:“周医生,你不是说敞着会好得快一些吗?”   周医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又告诉他:“是呀,只是我担心你还要哭,还是觉得把你的脸包起来的好!”   “放心吧,你不是说过了,只让我哭这一次吗?如今我哭过了,不会再哭!”张贤告诉他,装出一付泰然自若的样子。   周医生再一次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叫于得水的俘虏兵转变得这样之快。于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把崩带重新放回到护士的托盘里,告诉他:“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这个绷带也就没必要打了,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张贤也点着头,想起了王金娜的那一句话来,不由得道:“是呀,想一想我那些死去的同袍兄弟,至少我还活着,这已经就是上天的垂青了!”   “你要是能这么想,那就很好了!”周医生赞同着道。   可是,对于张贤来说,真得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却并不是一件说出来这么简单的事。当周医生走了之后,他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了间狭小的柴房里,思索着自己应该面对的人生!这是一个十分深刻的问题,就如同人是从哪里来?又是要往哪里去一样得深刻!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一个结果。后来,暮鼓响起的时候,有人过来给他送饭,他也未加以理会,这却吓坏了周医生,以为他会想不开去寻短见,连忙跑过来撞开了门,当看到端坐在床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张贤时,他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   就这样,张贤一直静静地坐在床上,头却是在胡思乱想着,天马行空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夜悄悄地来临,无声无息地走向黑暗,张贤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不知不觉之中,晨钟响起,天也已然悄悄地亮了起来,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来,仿佛自己的人生当真得就是一片的混沌,犹如乱麻一样无处可解。   ※※※   “周老师,你帮我把这些鸡蛋煮给他吃吧!”徐小蔓也知道在一个人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不如让他好好的去清静一下,看来她们来得并不是时候,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以后再来了。   周医生接过这篮子鸡蛋点着头,答应着道:“好!”   小蓝想起了什么来,经不住地问道:“周老师,听说你们这里来了一位全国有名的大医生,是真的吗?”   “大医生?”周医生愣了一下,马上笑了起来,同时点着头道:“是呀,她的确是一位大医生,可以给人做开颅手术!”   “开颅?”徐小曼与小蓝都经不住地睁大了眼睛。   “二十旅有一个战斗英雄,昏迷二十多天,就是她开的颅,今天早上醒来了,病情也已经平稳下来!呵呵,她的确是不同非响呀!”周医生提起王金娜,也是由心里向外面地佩服着。   “哦?”小蓝也徐小曼对视了一眼,请求着道:“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周医生愣了一下,再一次笑了起来,告诉她们:“这有什么好看的,她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什么动物!呵呵,你们两个还是快快回去吧,晚了只怕赶回去天就黑了。再说,人家也忙得很,还要替别人看病呢!”   见到周医生并不愿意带她们去看,两个人只好告别着准备离开。可是走出了管理处,小蓝却有些不甘心,对着徐小曼道:“我们大老远地跑来,病人病人没有看到,大医生大医生也没有看到,太冤枉了吧!”   “是呀!”徐小曼也有些同感,想了一下建议着道:“要不我们自己去偷偷地看一看吧!”   “好呀!”小蓝十分赞同着。   当下,两个人问了一个护士,然后顺着她的指引,从大雄宝殿绕过,直奔后面的偏殿,那里是熊革命的病房,王医生应该会在那里。   可是,她们两个走得太快,刚刚转过大雄宝殿,正与侧面过来的一个人撞到了一起,这个人手里还端着一只碗,“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来,碗摔成了两半,那碗里装着的原是一碗鸡蛋羹,此时的鸡蛋出散了一地。   “你们怎么不长眼睛呀!”这个人不由得破口大骂!   “对不起!”徐小曼与小蓝同时道着歉,可是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人,小蓝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哈哈,原来是你呀!”   徐小曼也抬头看去,却也认得,正是纵队司令部里的武小阳。   当看清撞到自己的是小蓝与徐小曼的时候,武小阳也愣了一下,对于这两个人他就有如被蛇咬过怕绳头一样,不愿意多看一眼,皱着眉头忍不住说了一句:“难怪这么倒霉,原来是遇到了你!”   一听到这话,小蓝不由得生起了气来,指着他问道:“武小阳,你说得是什么话!”   武小阳却不愿意来作解释,指着地上的鸡蛋羹道:“你撞翻了我的碗,赔我的鸡蛋羹!”   “我就不赔!”小蓝故意耍着赖。   徐小曼觉得的确是自己这边不对,拉着小蓝,想要让她声音放低下来。   正在争吵的时候,春妮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披着一头卷发、穿着白褂子的女医生走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徐小曼和小蓝,不由得喊出了声来:“原来是你们呀!”   一看到春妮,小蓝就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拉住了她,同时告诉她:“你看你看,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撞翻了他的碗,他就这么吹胡子瞪眼的要我赔这赔那的,还骂我不长眼睛!”   “你……”武小阳却没有想到小蓝会恶人先告状,气得脸鼓鼓的,道:“这可是给革命做的,是王医生让做的,这些鸡蛋可不好搞到!”   春妮笑了起来,对着他道:“呵呵,小武哥,这些鸡蛋其实就是小曼姐跟小蓝姐给的!”   武小阳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一回,小蓝就仿佛是抓到了武小阳的一个辫子,指着他对着春妮道:“春妮妹子,这个武小阳,你可要好好的说说他,这个人喜欢在别人的背后说坏话,还喜欢吹牛皮,其实什么都不是!你可以好好治治他,不然将来你嫁给他,他一定会欺负你的!”   小蓝的话一出口,将武小阳与田春妮都说得莫名其妙,同时又都羞红了脸,武小阳却是心里一种滋味,而嘴上却是另一种滋味,回敬着:“你胡说八道什么?”   春妮也不满意地道:“小蓝姐,你说什么呀,俺跟他怎么会呢?”   小蓝怔了怔,非常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却是指着武小阳的脚下,问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武小阳不是穿着你给做的鞋吗?”   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武小阳的脚,武小阳想要把这双脚收起来,但已经不能了!      第九章 半面(一)      张义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跟春妮讲,他可以感觉到春妮对自己的感情,绝对是超出了那种朋友或者战友之间的关爱,只是这种感觉他可以感知,却并不愿意、也不能够承受。   田春妮与宋铁蛋过来看望王金娜,其实张义心里十分清楚,她想看到的是自己!每当面对春妮这种对自己钦慕的眼神之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转过视线,以躲避掉她的目光。并不是他有多么得伟大与清高,在他这种年纪不想这种事情那就真得可以当神仙了。只他有自己清楚,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却因为春妮的出现,让他处在了尴尬难堪的境地。   怎么说,春妮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必须要报答的一个人,他也知道这是一位十分勤快而善良的好姑娘,只是他只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春妮与铁蛋带着鸡蛋过来,说是送给王金娜的,让她好好补补身子,但是王金娜还是把这些鸡蛋交给了张义,让他想办法做给熊革命去吃,此时的熊革命虽然醒来,但是还十分需要营养。   张义逃也似的拿着鸡蛋跑去了厨房,铁蛋也跟了过去,武小阳也正在那里为熊革命煮粥,这几天他都是陪着熊卓然政委住在这个医院里,就是为了照顾熊革命。于是武小阳自告奋勇地端着鸡蛋羹赶往熊革命的病房,却与小蓝撞了一个正着。   听到矮墙那边传来的争吵之声,张义很是奇怪,让铁蛋看着煮粥的炉火,自己连忙赶了过去,远远地便看到了武小阳在与人吵着什么,边上还有两个穿着军装,留着齐颈短发的女兵,只是这两个女兵背对着自己,又穿着臃肿的棉袄,他并看不出是谁,但是他却看到了武小阳身边的春妮与大嫂,于是连忙走了过去。   武小阳此时正被小蓝说得面红耳赤,一见到张义过来,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对着小蓝道:“你瞎说什么?这双鞋是张义给我的!”   此言一出,小蓝与徐小曼都不由得转过身来,看到了身材魁梧的张义,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春妮却是委屈得象个孩子,望着张义,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光。   王金娜马上明白了过来,连忙笑着打着圆场:“呵呵,这都一场误会,说清了也就算了!”   但是,张义不由得盯着徐小曼,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伤心。“小曼!”他不由得叫了一声,同时有些关切地问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徐小曼没有回答,低下了头去。   边上的小蓝却是怒火冲天了起来,指着张义骂道:“张义,我看你这个人原来还觉得人模鬼样的,哪知道你会脚踩两只船!”   张义呆了呆,一时之间,也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武小阳却憋不过气去,站出来责问着:“你怎么回事,就像个泼妇一样,见谁骂谁?”   “小蓝,你别说了!我们走吧!”不等小蓝答话,徐小曼连忙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边去,同时恳求着说着,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小蓝愣了愣,却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对着张义与武小阳发着狠:“你们两个人等着瞧,看我不去向司令员告你们的状!”   “去吧,我才不怕呢!”武小阳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小曼!”张义经不住喊了一声,他刚才看到徐小曼在离去的时候,那双忧郁的眼神。   徐小曼怔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消失在了大雄宝殿的拐角。   春妮望着张义看向徐小曼的眼神,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转身,向另一边跑去。   “春妮!”武小阳看到了她眼中含着的泪水,此时见她伤心的离去,连忙追了过去。   张义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看着春妮跑远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   王金娜看着这几个年青人,已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苦笑了声,对着张义道:“真不知道你们张家兄弟前世做了些什么,今生都如此得命犯桃花,也不知道老二是不是也这样!”   “大嫂,你在说什么呀?”张义的脸红红的,假装着听不懂。   王金娜摇了摇头,看着他劝道:“老三呀,你大嫂是过来人,对这种事还是知道的,我有句话奉劝你!”   “什么话?”张义转过头望着王金娜,急切地想要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王金娜看了看春妮远去的背影,这才缓缓地道:“你要是喜欢人家,那就明白了地说出来;你要是不喜欢人家,那也要明白地说出来。不要不好意思!这样看似可能会让伤害别人,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直爽一些,有时候会让大家都舒服些,都痛快一些!”   张义没有答话,却将大嫂的奉劝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   “怎么办?是去?还是留?”这个问题一直在不停地缠绕着张贤,但是始终都没有一个头绪,始终都没有一个结果。   人最难过的并不是身体的劳累与病痛,而是精神上的迷航,灵魂上的枷锁。   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分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着。   “春妮,你停一下!”这是武小阳的声音,张贤对这个人已经很是注意了,这个年青人很爱出风头,但是为人却也十分直爽,只是毛病却不少,他一直不明白刘兴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留着这么一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在身边。   前面的脚步便在他所在的这个柴房前停了下来。他所在的这个位置实在太偏僻了,除了周医生与偶尔过来检查的护士过来,就只有那个帮厨房做饭的孙老头过来抱几捆柴禾,根本也是无视他的存在。   跑在前面的正是春妮,她抹着眼泪,惊飞了一群正在地上觅食的麻雀,前面有一个侧门,但是一直上着锁,没有路可以通了。   “春妮!”武小阳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放开手!”春妮厌恶地从他的手中挣脱来,又返回了身,她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是一个死胡同,准备着要折将回去。   “你听我说!”武小阳连忙恳求着:“你听我说!”   见他挡住了去路,春妮只得停了下来,却是抽咽着,不快地问道:“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武小阳连忙道:“对不起,这双鞋是我管张义要来的!”   一听到提起了张义的名字,张贤不由得竖起了自己的耳朵,毕竟张义还是自己的弟弟,他还是有着一种作为兄长的关切。   “我看你给张义做了两双鞋,心里气不过,所以就管他要了这双鞋!”武小阳一边说着,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听到这话,春妮愣了一下,已经停止了抽咽。   “我知道你喜欢张义!”武小阳充满了醋意地酸味地道:“虽然你救过他的命,但是张义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你!”   “是徐小曼吗?”春妮不由得问道,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几分的肯定,还是这么问道。   “是!”武小阳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她:“我跟张义最好,他的事我最清楚,他与徐小曼老早就认识了,虽然她长得不如你好看,可是她是大学生,也很有学问!”   泪水又默默地淌出了春妮的眼睛,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大学生,在她看来,张义也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鲁莽的武小阳能够相比的。既然张义那么有学问,自然喜欢的是一个有学问的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土里土气的村姑!   看着春妮如此伤心的样子,武小阳再也忍之不住,想也未想,话便冲口而出:“春妮,你别哭呀,张义不喜欢你,可是我……我喜欢你!”   春妮蓦然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却是挥手“啪”地打了武小阳一个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去。   武小阳捂着自己的脸,只并没有觉出有多痛来,可是却觉得自己的整个脸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呆立良久之后,这才清醒过来,尾随着春妮的背影而去。   门外,又是一片得寂静,那些刚才飞走的麻雀,再一次跳到了地上,叽叽喳喳地乱叫着,也不知道它们是在欢呼,还是在窃语,或者是在悲泣!   人哪,总是这么得无奈,往往是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与恨也是如此得微妙,春妮的那个巴掌打得虽然很是干脆,只怕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了。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么得多彩,有男有女,有情有爱;有腼腆有直爽,有欢乐有伤心,有如意有失意,有成功有失败,不是想要得到就可以得到的!便是男欢女爱,也要两情相悦,两厢情愿,只有感情到达致深之时,也就自然会瓜熟蒂落,水乳交融。实际上,也就是一切都是随缘而来,又随缘而去,强求不得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的心不由得霍然开朗,茅塞顿开。   是呀,一切都随缘而来,又随缘而去,为什么要强求呢?就像风吹着树叶,飘到哪里就到哪里吧,便是落入沟渠,落入污秽又有何妨?终是要化成泥土,终是要回归大地!对于树叶来说,不也曾挺立枝头,迎风招展过吗?不也曾经历春夏,轻歌幔舞过吗?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花开花谢花不悔,云卷云舒云无悲;缘来缘去缘如水,情聚情散情何归?   既然能够活着,那就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地活着,这有什么不好呢?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其实也并非消极,而是对生活的一种选择,一种理解。这样的生活,对于曾经经历过沧桑,经历过灾难,经历过战争与死亡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幸福!   脚步声又传了过来,有人又来到了这里,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来,却是沉默良久,过了好一半天,才传来了“嘟嘟”的敲门声。   “谁?”张贤不由得问道。   “是我!”门口,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口气。   “你又是谁?”张贤再一次问道。   “我叫徐小曼,是被你救起来的那个人!”门口的女音这么告诉他。   张贤不由得再一次愣住了,他并不记得当初他救起来的是谁,不过,刚才从武小阳与春妮的对话里,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弟弟张义喜欢的就是这个徐小曼,不由得有些好奇,很想看一看弟弟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下了床,撤掉了顶门的木棍,又回到了床上,用一块布蒙住了自己的左半边脸,这才对着门口道:“门没有关,你自己进来吧!”   门外,徐小曼犹豫了一下,轻轻地一推,这门便“吱扭”地一声开了。她不由得一愣,分明记得还在刚才的时候,周医生使了很大的劲,也没有推开这扇门。      第九章 半面(二)      张贤抬起了头来,在门被推开的刹那,一束阳光直射进来,他的眼睛不由得一阵眩晕,过了一会儿,这才看清了走进来的这个女兵的面孔。   这是一个身材中等,留着短发的年青女兵,穿着一身的灰布军装,虽然显得有些陈旧,但洗得十分干净,里面显然罩着一件棉衣,所以看着身体有些臃肿;她的头上戴着一顶有护耳的棉军帽,前面别着一个五角星,那两边的护耳并没有放下来,而是折到帽顶,然后用两根缝在护耳上的绳子在帽顶系成一个活结,露着齐颈的黑发。不过,她的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这是她唯一的一件洋货,是当年上学时家里人从上海帮她买的。她的下身穿着与军装一样的灰布棉裤,不过,小腿上的绑带打得整整齐齐,整个人都十分利落。她的面容虽然惨白,仿佛是一种不健康的颜色,想来也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这张面孔也算清丽,只是少了一丝王金娜那样的妩媚,少了一点娜娜那样的成熟!她的脸庞不大,眼睛却很大,在微微弯曲的鼻梁两边还长着一些雀斑。这并不是一个十分美丽的面孔,但是却肯定有着一种脱俗的质感。   “我叫徐小曼!”这个女兵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里来,站在了屋子的中间,停下来,望着张贤已然罩住的半边脸,这样地告诉着他。   “坐!”张贤点了点头,指着那边的一个木凳子,沙哑着声音道。   徐小曼看了一眼那个凳子,又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看着张贤,有些尴尬,但是却强装着笑容,对他道:“刚才我跟周医生过来了,你的门关着,不愿意见我们!呵呵,我想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怎么也要见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到了医院的门口,我又回来了,想要看一看,你是不是已经愿意见我了!”   张贤点了一下头,他没有更多的话来告诉这个陌生的女兵,其实他的心就像这扇门,在刚才的时候,还紧紧闭锁着,也只是在不久之前,才刚刚打开来。   “我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痛苦!”徐小曼十分自责地说着:“要不是我,你不会这样!”   “不!”张贤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道:“你其实比我勇敢!”他说得是实话,当大火熊熊肆虐的时候,面前的这个女兵是毫不犹豫地冲进火中救人,而自己,却要别人来央求,如果从人的本性来说的话,他已经输了一次良心!   “哪呀!”徐小曼连忙摆着手,同时告诉他:“虽然我是学医的,可是到现在,我还不敢杀只鸡!”   “这不一样!”张贤苦笑着,告诉她:“菩萨说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学医那是救人治病,杀鸡那是杀生害命,这是两种性质的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徐小曼愣了一下,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救命恩人说出来的话,实在高深,仿佛是蕴含了许多她可以感知却又无法说出来的真理。她怔怔地望着张贤,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良久,也没有转移视线。   张贤被她看得有些局促起来,故意咳嗽了一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呵呵,我看到你,总觉得好象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却又想不起来。”徐小曼实话实说了出来。   “哦?”张贤不由得怔了一下。   徐小曼却又随即笑了起来,连忙摇了摇头,这才告诉他:“看我,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长得象我认识的一个人而已!”   “他叫什么?”张贤马上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   徐小曼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仿佛是要把以前不美好的事情忘掉,只当成一个回忆。   见她不愿意说出来,张贤也不好再问下去,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闷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徐小曼这才再一次开口,告诉他:“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几个鸡蛋,你没开门,我就交给周医生了,他会找人帮你煮了,这个时候,你要加一点营养,这样,伤才会好得快一点!”   这话,说得张贤的心里暖暖的,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王金娜,如果有她在自己的身边,这种细节根本就无须别人来提醒。“谢谢!”他礼貌地回答着。   又坐了一会儿,徐小曼终于站起了身来,对着张贤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我还有一个同伴在那边等我,怕天黑前赶不回部队了!等以后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你慢走!”张贤点着头,然后又说着:“以后你也不用来了,等伤好了以后,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徐小曼愣了一下,觉得张贤说得不错,走到了门口,却又转身回来,到了他的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请求着道:“于得水,我能不能看清你的整张脸?”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答不答应。   仿佛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徐小曼连忙又解释着:“我……我是想记住你的模样,以后一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张贤踌躇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缓缓地取下了盖住自己半边脸的那块布。   徐小曼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马上又放大开来,远没有张贤以为的那样惊恐。这令他很是奇怪,也许在她来的时候,周医生早就把他的情况描述给了他,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准备。   徐小曼看着张贤的脸,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那条宽宽的黑色的围巾,递给了张贤。张贤接过来,这是一条机器编织的美国羊绒围巾,手感十分细腻,柔软而且暖和。他拿着这条毛巾,愣愣地看着徐小曼,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徐小曼笑了一下,这才对他道:“这条围巾就送给你吧,你可以用他围住自己的脸!”说着,转身快步离去。   张贤愣了一下,望着徐小曼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喂……”但是徐小曼并没有停下来,很快出了门,消失在了门外。   张贤拿着这条围巾,苦笑了一下,试着用它遮住自己的半边脸,然后又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围巾的一端正好搭在了胸前,不长不短。   ※※※   周医生又找到了张贤,却是要跟他商量一件事,要他搬到树林里的帐蓬病房里去,因为这个屋子要住进来另一个受伤不轻的解放军伤员,而这个伤员据说也是一个战斗英雄!   张贤只得无条件地离开了这间虽然简陋,但是却很宁静地避难所,住进了四个人睡在一起的帐蓬里,再也没有原来特殊照顾了。他知道,他的伤快好了,不久也该要离开这里了。   住进的这个帐蓬里,还有三个跟他一样的轻伤员,一个是中野一纵的,一个是中野四纵的,还有一个是中野六纵的,此时的张贤已经成为了襄河纵队汽车连里的俘虏兵,夏阳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给他带来了一身解放军的棉服,把他那件黄色的国军棉军装带走了,穿着这身灰布的中野军装,总算是融入了解放军里,不再有人对他侧目相看,倒是避免了许多的不愉快。同一个帐蓬里的三个病友对于这个新进来的病友很是关切,对着张贤问长问短,问暖问寒,并没有把他当成俘虏,只是张贤知道这个时候还是少说为佳,所以多的时候,他总是听着别人说话,自己很少插嘴。   “你知道周医生为什么让你搬出来吗?”那个中野一纵的伤员问着张贤,脸上却带着一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模样。张贤知道这个叫做郑龙的是一纵四团的一个营长,在当初的涡河黄庄之战中身负的重伤,险些没有死掉,如果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初指挥国军打下黄庄的十一师师长时,真不知道会不会把张贤掐死。   “周医生说有一个重伤员要用那个病房。”张贤老实地告诉他。   郑龙神秘地一笑,又问着他:“你知道那个重伤员是谁吗?”   张贤摇了摇头。   边上的那个四纵叫做唐云的伤员连忙凑了上来,用着浓厚的山西话问着:“是谁呀?”   郑龙把目光从张贤的脸上转移到了唐云的脸上,却依然保持着一种神秘,反而问着他身后的那个第六纵队的伤员:“小广东,你不想知道吗?”   小广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道:“我不想知道!”   一听到小广东这么一说,郑龙有些泄气,但还是告诉大家:“这个重伤员可了不得,是华野纵队的一个团长,我听人说在青龙集那边打杜聿明的时候,他一个团顶住了敌人五个团的攻击,你们知道吗?那些敌人被我们围得急了,就像是疯狗一样,狗急跳墙,连续冲过了我们两个团的阻击阵地,要不是他带着这个团紧急赶到,卡住了一个关口,只怕真要被这部分敌人逃走了!”   “他这么牛呀?”听到了郑龙如此一说,唐云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钦慕的表情。   “他叫什么?”这一回,便是连那个装作漠不关心的小广东也忘记了装相,围到了近前来。   郑龙白了小广东一眼,却是命令着:“小广东,给我倒碗水来,我有些渴!”   小广东自然明白郑龙这是在故意要挟自己,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拖着那条伤腿走到帐篷的另一头,从水壶里倒出一碗水来递过来,张贤替他接住,又送给了右臂还被打着夹板吊在胸前的郑龙。   郑龙用左手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这才将碗放下,对着他们道:“这个团长叫做雷霆!你们听,他这个名字,就是这么得响亮!”   “雷霆?”小广东与唐云不由自主地跟着喊了一声。   可是,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颤,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又恨,又怜;又厌恶,又同情;又想远离,可是又想接近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个他带着胡从俊杀出重围的夜晚,以及在那个夜晚里残破的玉皇庙……   “奇怪,他是华野的,怎么跑到我们中野的医院里来了?”小广东不由得又问道。   “你们笨蛋!”郑龙骂道:“你难道不知道呀?我们这个医院虽然不大,也没有他们华野的医生多,但是新近从武汉来了一个王医生,这个医生可是全中国都有名的,熊革命都快死了,还能被他救过来,他们华野医院里哪里有呀!”   “哦!”小广东这才恍然大悟。   唐云却又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道:“这就奇怪了,让王医生去那边走一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把雷团长折腾过来呢?这多费事呀?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不好说了!”   郑龙看了他一眼,也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满的道:“我们这个王医生是个女的,据说她丈夫还是国民党的师长呢!她能给我们治病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听他们说,当时连陈老总都亲自打电话来请王医生过去华野走一趟,但是这个王医生根本就不卖帐,她说她要带着她丈夫的骨灰回家过年了,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天,要让她帮做手术,那就把病人送到这里来。所以,真得是没有办法!哎!人家有这个本事,就有这个派头!”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狂跳,每当别人提起娜娜的时候,他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这个雷团长到底伤到了哪里呀?”小广东经不住地又追问着。   “好象也是头!”郑龙告诉他们:“听说也是被敌人的一个团长打中的,敌人的那个团长也是一个神枪手!”   张贤感到浑身一片寒冷,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第九章 半面(三)      夏阳带着熊三娃、陈大兴又来到了野战军医院里,三娃听说自己的二哥已经醒了过来,他憋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央求着夏连长带着他过来看一下。可是,当三个人来到熊革命的病房,三娃看到熊卓然也在里面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转头就走。   “三娃,你是怎么了?”夏阳莫名其妙,经不住地问着:“不是你央求着我带你过来的吗?怎么过来了,你不进去看一下呢?”   熊三娃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答着:“他在里面,我就不进去!”   夏阳与陈大兴面面相觑,两个人当然明白熊三娃指得是谁。   外面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里面的熊卓然,他听到了熊三娃的回答,面色立即惨白起来,心里就好象是一团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夏阳!”他不由得喊了地声。   夏阳怔了一下,马上应着:“在!”回过身来到了门口。   熊三娃看也没有看里面的人一眼,告诉夏阳:“连长,我跟大兴哥去看望一下阿水,等他走了我再来!”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高,其实就是说给熊卓然听的。   夏阳此时却是尴尬以极,夹在这对父子之中,就好象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也只好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屋里。   “是不是三娃来了?”熊卓然部着夏阳。   夏阳点了点头,告诉他:“是!”   “我们外面去说会儿话!”熊卓然道,同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已然睡着了的熊革命:“别吵了他!”   夏阳点着头,随着熊卓然走出了这个偏殿,并随手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已经离开,刚才还在床上睡着的熊革命,忽然睁开了眼睛,却原来,在熊卓然来看望他的时候,他一直在装睡着。   夏阳跟着熊卓然来到了偏殿边上的墙角,两个人在石凳上坐下来,熊卓然这才问着他:“夏连长,三娃在你那个连里表现得怎么样?”   “很好!”夏阳肯定地道。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夏连长,你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在我的面前说他的好话!我是想知道他真实的情况!哎!你也知道,他是走过歧途的人,我只怕他沾染了太多军阀习气!”   “我说得是真的!”夏阳也十分认真地道:“三娃真得表现很好,在汽车连里,他的驾驶水平最高,而且也能震住那些解放战士,是我不可多得的一个好帮手,我正准备提他当一个班长呢!”   “哦?”听到这话,熊卓然有些喜欢,却又担心地问道:“他的脾气不怎么好呀!”   夏阳怔了一下,却是犹豫半晌才道:“首长,要我怎么说呢?”他说着,为难地挠了挠头。   “我只要听实话!”熊卓然道。   夏阳点了下头,这才道:“其实三娃这个人很不错的,在我们连里很有威望,平时他跟别人也很合得来,打打闹闹的是有,但是很少跟别人红过脸。也只是见到你的时候,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也很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了这个话,熊卓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父亲真得很失败!   ※※※   熊三娃与陈大兴并不知道张贤已经换了一个地方,依然跑去了那个柴房,可是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当先着喊着他的名字:“咦,那不是熊三娃吗?你也当解放军了?”   熊三娃顺声望去,只见那个病房里走出了一个个头比自己稍矮一点的人,端着一盆水出来,那盆上还腾腾的冒着热气。当看清这个人脸的时候,他也不由得一愣,想了想,这才叫出了声来:“杨喜贵?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你可以到这里来,我怎么就不可以呢?”杨喜贵笑了出来。   熊三娃赶忙向陈大兴介绍着:“大兴哥,这是我当初在整编七十四师里的一个战友!”同时又将陈大兴介绍给杨喜贵。   寒暄已毕之后,熊三娃这才问着:“当年整编七十四师全军覆没,我还以为你去见阎王爷了呢!呵呵,没有想到你会加入了解放军!”   “是呀!”杨喜贵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跟着张副师长去了十八军吗?”   “哎!说来话长,不说算了!”熊三娃也叹了一声,同时又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个屋子里住的可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受了伤。”   “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搬走了!”杨喜贵告诉他:“现在,这里面住的是我们团长,其实你也认识。”   “谁呀?”熊三娃好奇地问着。   “雷团长,雷霆呀!”杨喜贵告诉他。   “雷霆?”熊三娃不由得一阵惊呼!   “怎么了?”杨喜贵看着他吃惊的样子,笑道:“你别大惊小怪的,当年我们全被俘虏了,然后都一起参加了解放军,我一直跟着他的,如今我也是一个连长了!”   熊三娃忽然想起了魏楞子来,如果魏楞子还活着,那么这个时候,应该也与杨喜贵一样了,想到这里,心里头不由得一阵难过。   “雷霆也受了伤吗?”熊三娃问道。他一直对雷霆抱着成见,认为这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是自从上一次在玉皇庙,雷霆放过了他们以后,他对这个人的看法便有所改变。   “是!”杨喜贵点着头,脸上露着一丝悲伤,同时告诉他:“雷团长的伤很重,被子弹击中了头,需要开颅,所以我们是连夜急行着把他送到了这里来,跑了七十多里路,因为上面说你们这个医院里有个医生会做开颅手术!”   “那是王医生,我大嫂,就是贤哥的老婆!”熊三娃告诉他。   “哦!”杨喜贵这才明白过来,他显然已经听说过了张贤的事,所以并没有问将下去,而是告诉熊三娃:“还好,王医生说我们跑得还算是快,为他捡了一条命,天没有亮的时候,就给开了颅,取出了那枚子弹,只是到现在已经两天过去了,雷团长还没有醒!”   “做这种手术,能活着就不错了!”熊三娃悠悠地道,忽然觉得这好象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雷霆放过了贤哥跟胡长官,而娜娜姐也救了他一命,正好互不相欠。   “他是怎么受的伤?”陈大兴在旁边不由得问道。   杨喜贵看了他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说嘛!”熊三娃有些不快地道:“看你吞吞吐吐的,大兴哥不是外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听到这话,杨喜贵才点了点头,问着他:“三娃,你还记得高伟吗?”   “当然记得!”熊三娃点着头,蓦然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难道雷霆是被高伟打中的?”   杨喜贵郑重地点了点头。   ※※※   “呵呵,你们问的是半边人呀!”郑龙站在帐篷外面回答着熊三娃与陈大兴的问话。   “半边人?”两个人不由得一愣,互相对视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咳!就是你们要找的于得水呀!”郑龙笑着告诉他们。   “于得水怎么被叫做了半边人了?”陈大兴十分不解。   郑龙的旁边,小广东连忙作着解释:“你们以前没有来过吧?他被火烧得不轻呀,现在整个脸,一半是好的,一半是坏的,看起来,就好象是一边是人,一边是鬼,所以我们都叫做半边人!”   陈大兴与熊三娃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边上一口山西话的唐云告诉他们:“你们去大雄宝殿那边找找看,他经常到那里去拜菩萨,呵呵,也不知道观世音菩萨听不听得到他的祈祷,这么好一个人,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下,陈大兴与熊三娃谢过了这三个人,又转回了庵堂之内。   穿过前面的小广场,大雄宝殿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但是还没有进入大殿里,他们便看到了张贤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殿外的那棵大槐树,呆呆地望着大殿的里面,熊三娃刚要开口喊,却被陈大兴止住了,他们顺着张贤看去的方向,分明见到另一个孱弱而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大殿里的观世音菩萨像之前,双手合什着,仿佛是在祷告着什么。“是娜娜姐!”熊三娃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良久,王金娜才从蒲团之上站起来,走出大雄宝殿,转向了他处。就在王金娜出来的时候,张贤却是下意识地藏住了身形,生怕被她发现。   “哥呀,你这是何苦呢?”熊三娃走到了张贤的身边,虽然他是一个粗人,但是也可以看出来这其中的因由。   张贤回过身,他的脸上裹着一块黑色的围巾,正挡着左半边的脸,陈大兴与熊三娃同时看清了他独自留在外面的右眼中闪过的忧郁。   “是呀!”陈大兴也不由得劝解着:“贤哥,跟嫂夫人认一下吧,也省得两边牵挂,也省得她总为你担心!”   张贤默然无语,缓缓地打开了自己遮脸的围巾,露出了整张面孔来。   陈大兴与熊三娃两个人同时颤抖了一下,显然也没有想到原来如此英俊的相貌会变成这个样子。   三个人呆若木鸡一样地站立良久,还是张贤当先着开了口:“如今我这个样子,半人半鬼,你知道别人都叫我什么吗?他们叫我半边人!”他说着苦笑了一声,又重新围上围巾,感慨万千:“半边人!呵呵,好一个半边人!我的确就是一个半边人,从被俘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活在别人的影子下了,不是半边人还是什么?”   陈大兴与熊三娃两个人也很难过,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劝他些什么。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张贤喃喃念着,一时之间,又有无数的词句涌上心来:“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熊三娃并不知道这些词句所表达的得含意,但也可以感之到张贤苦涩的心境。还是陈大兴善解人意,劝解着:“既然放不下,那就去跟嫂夫人暗示一下,你如果不方便,由我来说!”   张贤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心下里已然平静了下来,悠悠地道:“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顺其自然。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陈大兴愣了愣,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点着头道:“也好,先把自己的心态调整一下,等什么时候真得平静下来了,再作打算吧!”   “嗯!”张贤点了点头。   熊三娃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不想看到张贤这样得难过,于是把话题一转,对着他道:“贤哥,你知道吗?我们刚才去你住的那个病房看你,呵呵,见到谁了吗?”   张贤看着他,知道他要说雷霆,还是明知故问着:“谁?”   “是雷霆!”熊三娃告诉他:“他被人打中了头,你知道是谁打的吗?”   “谁?”这一回,张贤真的很好奇。   “是高伟!”熊三娃道:“我见到了杨喜贵,他跟我说的。”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他带跟你说了些什么?”   熊三娃道:“上一次雷霆在玉皇庙把我们放走了,他回去就被批了,被说成学了华容道的关公!呵呵,我想一想,还真得是这样呀!”他说着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又道:“听杨喜贵说,当时他写了很长的检查,然后有人还提出要撤他的职。雷霆窝了一肚子的火,这才自告奋勇的要去做最艰苦的任务,想要以功补过,哪知道遇到的却是另一个七十四军,他跟高伟碰上了。杨喜贵说,其实他有机会打死高伟的,但是他当时犹豫一下,反而被高伟先开了枪!”   高伟,无论是对于张贤,还是陈大兴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虽然熊三娃就像是说故事一样地来说这件事,但却给张贤带来的震撼就仿佛是雷霆一击一样!刚才他还在为自己的不幸而自怨自怜,可是在与雷霆,哪怕是与高伟比起来,他还是要幸运得多了!他想,如果自己也与他们所处的位置相同,能够做得比高伟还要冷血吗?      第十章 诉苦(一)      往事以成空,还如一梦中!当一切真得成了往事,对于人的记忆,真得可以成空吗?便是一个梦,还能有醒来的时候吗?   熊三娃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二哥熊革命,他是看着熊卓然离开了医院,这才走进了这个病房的。   当看到身穿着崭新的解放军军服的熊三娃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熊革命不由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也许对他来说,也是在一梦中。   “你们不要过长时候打扰他的休息,也不要让他有太多情绪的激动,他现在的任务是要尽快恢复身体!”周医生警告着夏阳与熊三娃等人,这几个人连连答应着。   在离开之前,周医生还特意地看了熊三娃一眼,他当然还记得这个家伙曾经的无理取闹,所以又专门叮嘱着夏阳:“如果还发生象上回那样的事,我就再不允许你们进入这个医院!”   夏阳看着熊三娃,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连忙答应着:“好!我们一定注意!”   看着周医生离去,夏阳拍了拍熊三娃的肩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熊三娃也明白他的意思。   夏阳拉着陈大兴走出了这间偏殿,病房里只剩下了熊三娃与熊革命这两个兄弟。   “三娃!”熊革命微弱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话音出口的时候,已然哽咽起来。   “二哥!”熊三娃叫了一声,坐到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这只刚刚打完吊针的手,在这一时刻,两个兄弟之间忽然有了一种从前的默契,尽管谁也没有说话,但是从各自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对方的影子!只是,这种默契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候,然后黯然起来,已然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一身得沉得,各怀着各自的心思。   “二哥,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三娃还是关切地问着,心里却在盘算着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够从二哥的口中探知大哥离世的过程。   “嗯!”熊革命也只是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个人再没有别的话说,互相看着对方,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良久,还是熊革命开了口:“三娃,你也当解放军了?”   熊三娃却是一声苦笑,老实地告诉他:“我不想当,却没有办法,我被你们俘虏了,只好参加了解放军!”   “原来是这样!”熊革命笑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可是,此时的大脑中却是一片得空白,依然记得在血与火的一个场面里,大哥熊开平那张满面流血的脸,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便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爆炸声、机枪声以及呼喊挣扎声瞬间便将他整个人掩埋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了?”看着熊革命满面惊恐、呼吸急促的样子,熊三娃经不住地问道。   半天,熊革命才从那个血腥的场面里回过神来,已然一脸得虚汗,他强自镇定下来,摇了摇头,却是答不上一句话。   “二哥,你知道吗?大哥已经不在了,他死了!”熊三娃平静地告诉他,同时想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   熊革命不由得一怔,小时候大哥背着三娃,拖着自己在田埂间行走的情景一下子印入了他的脑际里,那是一个多少美好而又欢乐的童年,虽然生活坚辛,虽然食不裹腹,但是正是因为大哥的存在,才使得他也跟许多的孩子一样,有过这么多无忧无虑的记忆。“大哥?”他愣了愣,眼睛里已然一片得泪光。   “大哥是在大王庄被解放军打死的!”熊三娃再一次提醒着他,同时道:“他是三十二团的团长,二哥,你不是也在那场战斗中负的伤吗?”   熊革命愣了愣,半天之后,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熊三娃不由得一怔,他没有想到熊革命会加以否认,当下便有些不快起来,悠悠地道:“他们告诉我,你是一个战斗英雄,是你打死了国军的一个团长,救他你的旅长和政委,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熊革命满头得大汗,眼睛里已经空洞无光,似乎是在回忆那天的情景,却又好象是在逃避着某种真实的结果。   “你会不知道?”熊三娃不由得急迫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熊革命不由得哭了起来,从床上坐起了身。   “你怎么会不知道?”熊三娃更加怀疑自己的看法了,经不住也流出泪来,同时大声地问着:“你说,是不是你把大哥打死的!”   熊革命抬头望着自己的弟弟,想要回忆,但是脑子里却是一片得空白,而头却越发得痛了起来,他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缠着绷带的头,哭着摇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熊三娃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熊革命痛苦地悲泣着。   门“砰”地一声打开来,夏阳与陈大兴闯了进来,他们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觉得不对头。   “三娃,你又胡来了!”陈大兴不由得喝斥着。   夏阳也扶住了熊革命,连忙解劝着:“革命,革命,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同时对着陈大兴命令着:“大兴,把三娃拉出去!”他是担心这样会影响熊革命的情绪,对康复没有好处,同时也害怕周医生骂自己。   陈大兴点着头,不由分说,连拉带拽着将他拉出这间病房,刚刚出得门来,便看到张义端着一碗鸡蛋羹跟在王金娜的后面走过来,远远地便看到了他们,张义当先地问着:“咦,那不是大兴哥跟三娃哥吗?”   “三娃,你又胡闹什么?”王金娜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不由得皱着眉头问道。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此时的熊三娃还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挂着眼泪,他又是气,又是恨地道:“谁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对头了,在病房里对着他二哥又吼又叫的,要是给那个周医生看到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来骂我们!”   王金娜点了点头,告诫着他:“你二哥的病情这两天刚刚有所好转,如果情绪激动的话,很可能会恶化下去,三娃,如果你真得希望他好起来的话,那就不要这么刺激他!”   熊三娃哭着点了点头,但是同时又不甘心地道:“嫂子,我刚才问他了,问他是不是他打死的大哥!”   “他怎么说的?”王金娜连忙问道,她的心里也很同情,十分不愿意出现一种令人伤心的那种事。其实此时不仅是王金娜,便是边上的陈大兴与张义,也怀着一种纠心,生怕担心会成为事实。   “可是,他说他不知道!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熊三娃哭着,却又以自己的判断武断地道:“他一定知道的,大哥一定是他杀的,他这是在故意骗我,说他不知道,其实他一定知道!他一定最清楚……”   王金娜与张义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相劝。   还是陈大兴想了下,道:“也许他的确不知道,三娃,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熊三娃依然故执地道。   王金娜想了一下,点着头,告诉熊三娃:“三娃,你听我说,他可能真得已经不知道了!”   “为什么?”熊三娃抬起了迷朦的泪眼,巴巴的望着王金娜,希望能够从她那里得到可以原谅二哥的一个理由。   王金娜这才告诉他:“我只给做开颅手术,你要知道,人的头不是可以随便就能打开的!这个手术看似很成功,那只是一种表象。其实谁都知道,开过颅的头一定不如以前了,可能因为做手术的时候碰到了哪里,就会让他失去某些记忆,也或者让他丢失某部分的功能,具体是哪些,那还要看后期的恢复情况,我现在也说不好!”   熊三娃呆呆地望着王金娜,对于王金娜的话,他似懂非懂,但是也知道听着很道理,或许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一种言词。   王金娜接着道:“其实对于健康的人来说,在头部受到重创后,而对于某种特定的经历或者不愿意接受的某个场景,都有可能引起人的暂时遗忘,这在医学上来讲,叫做心因性失忆症,这种失忆现象是由于心理原因造成的,有时只限于对某段时间内的事情不能记起,有时只限于对重要的事情不能记忆,有时是因为遭受痛苦打击,只这一段时间内不能记忆,但是过了些时日后,就可以记起来!”   听着王金娜的分析,大家一起点着头,陈大兴也道:“是呀,你二哥可能得了失忆症,你就别为难他了,等他好起来,或者就可以记起来了!”   熊三娃默默无语,在陈大兴的连拉带拖之下,离开了这里。   望着熊三娃远去的背影,王金娜却是感慨万千,转过头来看着张义,悠悠地道:“老三,看到三娃跟他二哥,就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你跟阿贤,如果阿贤是死在你的手里,那么,我真得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告诉小虎!”   张义却是惊出了一声得冷汗,连连道:“大嫂说哪的话,虽然我跟大哥的信仰不同,但是大哥的确是一个好大哥,他是一个好人,便是真得要我们两个拔枪相对的时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朝他开枪!”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相信张义的话,这其实在当初张贤任一一八旅旅长,被钱雄风与黄新远绑架的时候,就已经考验过了,到底还是兄弟,不同于别人!同时她也感到了庆幸,相对于熊家兄弟,张家的兄弟还没有发生那么悲惨的遭遇。   ※※※   张贤决定离开这个医院,跟着夏阳去汽车连了,他谢绝了周医生要他再住十天院的好意,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他是要躲开王金娜,躲开自己的妻子!   但是,在回汽车连的路上,夏阳却与他谈起了另一件事,让他不由得对于自己的身份能不能瞒过聪明绝伦的王金娜感到了怀疑。   陈大兴开着车,熊三娃坐在他的旁边却是不言不语,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张贤坐在夏阳的身边,依然用那个黑色的围巾围住自己的半边脸。吉普车颠得很厉害,让人坐在车上也跟着跳着舞,但是却打破不了这份难奈的沉闷。   “张义说他明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为了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夏阳当先着挑出了一个他认为十分有趣的话题来。   熊三娃默不作声,张贤也默不作声,陈大兴咳嗽了一下,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要去见哪个?”   夏阳却是一笑,告诉他们:“是你们十二兵团的司令长官黄维!”   “他?”陈大兴扶着方向盘的手好险没有撒开了来,便是连熊三娃与张贤都惊不住地一怔,熊三娃转过头来,当先着问道:“张义去见黄维做什么?”   看到大家都来了兴趣,夏阳也来了兴趣,这才道:“呵呵,哪里是他愿意去呀,他是沾了王医生的光,要陪着王医生去见一下黄维!”   “哦,原来是这样!”熊三娃与陈大兴这才恍然大悟。   但是,张贤不由得警觉了起来,经不住地问道:“王医生为什么要去见黄维呢?”   夏阳道:“我还真得问了张义,他告诉我说,王医生一直提出来,想要去见一下黄维的,只是一直没有得到上面的答复。这一次,王医生又医治了华野的一个团长,我想可能是作为等价交换吧,让她去看一看这个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其实也代表了你们十二兵团里许多家属的一种愿望!”   “哼,谁想看他呀!”熊三娃由不得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忿忿地道:“要是当初他能够听了贤哥的话,又哪会被你们解放军包围呢?”说到这里,他回头瞟了一眼张贤,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小心说走了嘴。   夏阳并没有发觉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反而有些不明白地问着:“既然是这样,王医生为什么非要执意去见一下黄维呢?”   张贤没有说话,但是他可以猜出王金娜要去见黄维的意图,陈大兴也很聪明,已经把他的所想说了出来:“呵呵,只怕王医生去见黄维,是为了骂他的吧,他把十二兵团十二万人带上了绝路,还有许多的家属在武汉望眼欲穿,哪一个不恨他,哪一个不想当面来骂他?”他说着,说着,不由得低下声去,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与女儿。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的!”夏阳接着道:“这个黄维比十二兵团里抓到的其他高级将领还要难缠,呵呵,我们抓到了十八军军长杨涛,还是一一八师的师长王元灵,还有几个师长、少将、中将的,都十分老实,就这个黄维,又臭又硬,你说一句话,他会有十句话等着你,呵呵,他还想跟我们打一仗,这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好的事?”   听着夏阳的取笑,张贤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必定也会位列其中,想一想到时跟共产党打交道,一定也好不了哪里去。黄维能够在这个时候挺直脖子,表现出一副强硬的态度,只怕轮到自己也做不到。黄维这个人打仗不怎么样,但是作人的确很有骨气。   “黄维被抓到后,就病倒了,我们的医生怎么给他看病,他都不让,硬挺着,不吃我们的药,也不打我们的针!”夏阳继续说道:“其实上面的首长们也很为难,替他担心,他要是真得死在了我们这里,到时影响就不好了!所以上面也觉得让王医生去,也顺便可以给他看病,呵呵,他不让我们的医生看病,总不能拒绝王医生吧?王医生可是他手下十一师师长的老婆!”   “原来是这样呀!”陈大兴与熊三娃这才明白过来。   可是,张贤却如哽在喉,忽然想到,除了陈大兴与熊三娃这两个生死至交之外,知道自己换了身份的还有这个黄长官,那天被俘虏之时,他曾正与黄维打了一个照面,虽然谁也没有揭发谁,但是两个人心里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相信,以黄维的性格,是不会对解放军说破自己的,但是却不能保证,黄长官会不会背地里对王金娜说破!      第十章 诉苦(二)      永城那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从一月六日开始,到一月十日,解放军用了四天的时间,最终将杜聿明集团残存三十万人尽数全歼,至此,规模庞大的徐蚌会战结束了。   淮北战事的结束,也基本上奠定了共产党在长江以北的决胜基础,而对于南京国民党政府来说,徐蚌会战的失败,已然是一场灾难,预示着国军完败,而此时的华北平津之间虽然还有晋绥军与解放军的战斗在不断的进行之中,但是林彪率着东北野战军开进山海关,这场战役无论从兵力还是从态势上,国民党方面已然处在了完全被动的下风,北平与天津的失守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在淮北的战场之上,此时的国共两军已然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杜聿明集团的瓦解,令国军不得不退避三舍,在蚌埠的李延年与刘汝明兵团不得不回撤江南,至此,国民党方面已经失去了江淮之间缓冲之地。   淮北的硝烟终于散去,但是战火已然注定还要继续地蔓延下去。蒋总统在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的新年文告中,虽然表达了希望再也共产党方面重开和谈的意愿,但是此时命运的天秤已经倒向了共产党这一方面,对于唾手可得的胜利,任哪一个人都不可能就此轻易放弃,毛泽东也是一样!在南京方面希望再开和谈之际,共产党方面却提出了惩处战争罪犯的要求,把蒋介石赫然地列为了战犯中的头一名,实际上是向南京方面释放了一个信号,只要蒋介石还在,那么这个和谈根本无从谈起。对于蒋总统来说,这其实就是要把战争进行到底!于是,国民党内部的分裂再一次表面化了起来,以李宗仁、白崇禧等桂系为主的代表的,掌有实权的人,以为抓到了一个救命的稻草,面对中央军被共军的个个击破,以为桂系终于可以坐大了起来,于是逼宫也就在所难免地发生了,要求蒋总统下野的呼声此起彼伏。刚刚当上总统不到一年的蒋中正,此时也已经处在了内外交困的境地之中,下野已然成了必然之须。   ※※※   此时身处在淮北战场的解放军各部,却是个个喜气洋洋,虽然也负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这种代价与这场大会战的结果来说,却是意想不到的,这就是一次大丰收。先不说看不到的政治效果,便是只说眼前的所得,无论是从物资的缴获还是从人员的补充之上,各个部队都在壮大着,真得应了那句自嘲的话:“蒋介石不仅是我们的运输大队长,还是我们的革命宣传员,不仅为我们送枪送炮,还为我们送战士,送人员!”   虽然牺牲了很多人,但是从国军的俘虏中补充过来的,却远远比牺牲品的人要多很多,只是面对着这些同祖同宗的国民党俘虏兵,要想让他们真正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却还要做很多细致而琐碎的事,不只是从宣传入手。这个时候的政工人员尤其忙碌起来,他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从思想上让这些穿上解放军军装的俘虏兵,真正地得到改造,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解放军战士。   张贤来到了汽车连,才呆了一天,就已经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这个时候,正是政工队对这些解放战士们重点攻关之际,而他也成了被重点关注的一个对象。   其实,这对于陈大兴与熊三娃,早已经经历过了,并不觉得怎么样。   汽车连有十五辆军用卡车,这与张贤十一师所拥有的卡车数量相比少之又少,但是对于襄河纵队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成就了。这十五辆军用卡车,基本上都是缴获得到的,也几乎是清一色的美国道奇军卡,只是其中的十辆为十轮载重为五吨的大道奇,另五辆为只有六轮载重为三点五吨的小道奇。大道奇为美国造,而小道奇为加拿大造,实际上都是属于克莱斯勒公司旗下的产品,不过是两个生产地而已。除了这十五辆道奇军卡之外,汽车连还拥有两辆军用吉普车,一辆是威利军用吉普,一辆是戴姆勒军用吉普。这两辆军用吉普车当然也是缴获的,本来刘兴华准备给自己属下的三个旅各配一辆,却只缴获了两辆,于是干脆把这两辆吉普车又从下面的各旅里收回来,放到了汽车连里,说好了,等以后再有缴获的时候,再给其下三个旅各配一辆,于是,这倒是便宜了夏阳的汽车连。   要开这十五辆军卡和两辆军用吉普车,夏阳从俘虏兵里挑出了三十位会开车的司机与机械师,人数还是显得有些少了,几乎是每辆车配上了两个人。为了便于管理,夏阳又向上面要求派过一些老战士来,上面倒是答应会再给他十名老战士过来,除了加强管理之外,同时也来学习驾驶。可是这个时候的老战士也成了香饽饽,由于大量的俘虏兵需要转化,襄河纵队本来在人员配制上就有些不足,这个时候许多的连里,排和班中的俘虏兵的比例比老战士还要高,所以汽车连组建都半个多月了,除了这些俘虏兵之外,夏阳其实还只是一个光杆的连长。   于是,在汽车连里,对俘虏兵的宣传与转化也成了政工队的重中之重。王芹队长亲自带着几个政工人员来到汽车连,要与这些新加入的解放战士们作好真正的思想解放。   张贤来到高庄的时候,正到了傍晚时分,汽车连的战士们在村边的戏台下整齐地坐好,戏台上已然搭好了架子,显然是要开台唱戏,边上还围坐着很多看热闹的高庄老百姓,他们搬着板凳、坐椅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只等着好戏开锣。   夏阳坐在了队伍的前排中间,他故意安排着张贤坐在自己的身边,陈大兴与熊三娃也坐在这一排,而张贤还认出坐在他另一边的,正是在破砖窑里见过的那个叫做王鹏的原国军连长,想不到他也会成为汽车连里的一员。   天色暗了下来,戏台上却灯火通明,四角处点着火把,劈劈叭叭烧得乱响,这个本来有些寒冷的晚上,在这么多人的哄托之下,倒也显得热闹活氛。   这出戏叫做《白毛女》,剧说是一部舞台歌剧,在解放区里很有名的,只是张贤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终于,开场锣敲响了起来,序幕布缓缓地拉开,在一个豪宅门口,几个农民被鞭笞走过,随着胡琴的响起,他们一边走一边唱着:“看人间,往事几千载,穷苦的人儿受剥削遭迫害。”……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想来,这一定就是一部宣传剧了,心下里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抵触。   第一场终于拉开,在漫天大雪下的一间屋子里,一个穿着红衣,留着一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的少女出现在戏台中央,一边唱着一边做着动作:“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散,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一开场,这个叫喜儿的女主人公便唱出了时间与背景,是在除夕之夜,是为了等待爹爹的回家。   可是,张贤的脑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十二兵团成立时的那出《夜奔》来,那出戏说的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不由得转过头去,却见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熊三娃与陈大兴看得津津有味,听得全神贯注。   终于杨白劳上场了,一上来便是几句独白:“漫天风雪一片白,躲债七天回家来,地主逼债似虎狼,满腔仇恨我牢记在心头。”可是,留在张贤耳边的,却还是雪夜里林冲的那段摧人泪下的唱白:“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知道,这出戏,已然无法打动自己了,只是从这个时候起,便已经对这个剧情失去了兴趣,不用想都可以预料到这个故事的过程与结局。   戏台上,演员们还是忘我的表演着,而戏台下,无论是象熊三娃与陈大兴这样的解放战士,还是边上看热闹的村民百姓,都被戏中的情节与故事调动着情绪,为了喜儿的悲而悲,为了喜儿的乐而乐,当黄世仁、穆仁智这些坏家伙出场的时候,更是有人高喊出“打死这个坏蛋!打死这个王八蛋!”的口号,作势着就要冲上台去,若不是事先王芹队长有所安排,作了周到的布置,可能当真得就出了人命。   随着剧情的一步步深入,同时也随着时间一滴滴地走过去,杨各庄终于迎来了八路军解放的日子,然后是一大段一大段的女声合唱,男女齐唱,可是对于里面的歌词,当唱到“……心心向着共产党,军民团结一条心,打败敌人保家乡。革命意志坚如钢,唉咳哟嗬永远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求解放,咱们要团结紧,咱们要团结紧哪,才能够闹翻身哪,咱们要团结紧哪,才能够闹翻身哪!……”的时候,张贤却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了身来。   “于得水,你要做什么?”夏阳不由得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我要去解个手!”   “哦!”夏阳点着头,同时叮嘱着:“快去快回!”   “是!”张贤顺从地答应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戏场,从熊三娃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分明看到熊三娃的脸上在这个时候,也洋溢着与戏台上演员们一样的激情。   张贤没有再回戏台之下,为了不让夏阳疑心,他蹲到了附近一间肮脏的茅房里,虽然闻着这臭哄哄的味道,却浑然不觉,耳听着那边的戏台之上还在高唱着:“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光芒万丈。上下几千年,受苦又受难,今天看见出了太阳,今天看见出了太阳。太阳就是毛泽东。太阳就是共产党。”他忽然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忽然想到,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在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知道毛泽东呢?   “于得水,你在吗?”果然,不出张贤的意料之外,夏阳找到了这里来,这么半天过去,他都没有见到张贤回去,一定是起了疑心。   “我在这里!”张贤连忙回答着,同时告诉他:“连长,我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一直很痛,正在拉稀!”   “哦!”夏阳连忙问道:“要紧吗?我给你去问赵医生要点药!”赵医生,是供给部的一个专门负责医护工作的人员。   “不用了!不用了!”张贤连忙应着:“我再蹲一会儿就好了!”   “那也好!”夏阳点着头,同时告诉他:“你快点哟,这出戏很快就要完了,要不然,你看不到结尾了!”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去!”张贤敷衍着。   “好,那我先走了!”夏阳答应着,回转戏台之下。   张贤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这才从茅坑上站起身来,同时提起了自己的裤子,这才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发麻,他蹲得时间太长了。   他走出了这间茅厕,耳听着戏台那边再一次传来了男女声的齐唱:“看东方,百万工农齐奋起,风烟滚滚来。闹革命,工农翻了身,推翻旧世界。永远跟着毛主席,永远跟着共产党。永远跟着共产党,永远跟着毛主席,革命到底!”看来那边的好戏终于要落幕了,可是当他听到随着这歌声的结束,已然有人在振臂高呼起来:“永远跟着共产党!永远跟着毛主席!”这声音很快就像是传染一样,响彻了天空,响彻了大地。他不由得浑身一颤,蓦然觉得寒冷的夜风突至,不知不觉中,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十章 诉苦(三)      冬天的早上,还是这么得清冷,就是没有风,大地也显得如此肃杀与萧瑟。   王金娜一直默默无语,尽管张义一路之上很想要从她的嘴里,打听出她昨天去见到黄维都说了些什么,但是,王金娜只是不说,这让他也倍觉郁闷,只能开着这辆威利军用吉普车,颠颠地赶回襄河纵队。这辆吉普车也是纵队指挥部里唯一的一辆汽车,此时倒是成了王金娜的专驾。按刘兴华的话来说,坐这个指挥车真他妈的累,还不如自己骑马舒服。   “前面那个村子我好象来过!”一直不说话的王金娜忽然对着正开着车的张义说道。   张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告诉她:“是呀,那是高庄!”这个村子的边上有一座都快在倒塌的砖塔,也不知道是建于哪个年代,但是高高的已经成了一处地标,让人一见自然记得。   “高庄?”王金娜幽幽地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想,马上想了起来,连忙问着:“是不是大兴跟三娃在那个村子里?”   “是!”张义老实地告诉她:“我们纵队的汽车连就在这个村子里!”   “老三,我们去高庄!”王金娜当机立断地道。   张义怔了怔,有些犹豫地告诉她:“司令员还在纵队那边等着你呢,他和政委说了,要给你举行一个践行的宴会,一大早就派小武去买东西了!连野战军医院里的周副院长也过来。”   王金娜却是一声苦笑,摇了摇头,告诉他:“老三呀,刘兴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她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呀?呵呵,虽然我不怕别人对我说三道四,但是,我还是要回武汉,还是要过生活的,我可不愿意回到家后,韩奇跟吕奎安那帮人再来找我麻烦,救人是作医生的职责,我可以理直气壮,但是这个宴会嘛!就还是免了吧!”   听到这话,张义有些不懂,但是只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过来,连忙替刘兴华辩解着:“大嫂,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刘大哥不是那种人,他是真得想对你表示感谢!”   王金娜还是摆了摆手,告诉他:“算了,感不感谢的就看他以后的行为了,这顿饭我是不会吃的,一会儿去了高庄,我找下三娃跟大兴,问问他们有什么话要带回家里人的,然后你送我去蒙城,我搭船到蚌埠去,就不去赵集了!”   “这怎么行?”张义不由得叫道:“刘大哥跟熊政委他们还在等着你呢!”   “你就告诉他们,我王金娜感谢他们对我的关照!”王金娜悠悠地说着,抬起头,望着东面已然高升起来的朝阳,十分伤感地道:“要过年了,我想早点赶回武汉让阿贤入土为安,如果他在天有灵,知道我跟杀害他的人同席而饮,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张义沉默了,王金娜的话,已然是一语双关,就像是一计重锤,敲得他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提及刘兴华与熊卓然设宴践行之事了。   ※※※   高庄村的东头,有一个很大的打谷场,此时却成了汽车连的停车场,十几辆车排成两排整齐地停在场地的边上,而有场地的中间,却是王芹队长布置的一个控诉会的会场,前面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主席台,坐着王芹、供给部的李部长、敌工部的孙部长以及两个负责宣传和教育的干部,而在主席台下面,是十几排席地而坐的解放军官兵,坐在最前面的就是以夏阳为首的汽车连的人,后面还有供给部所属的辎重、骡马、军备等各级单位,大约有个四五百人的样子。其实,所谓的供给部,就是襄河纵队负责后勤保障任务的单位。   供给部里,也有不少的技能兵是从俘虏转化而来的,其中以汽车连的人为最多,所以,这一次的控诉会实际上针对的却是汽车连的战士来的。   主持这场诉苦会的自然是从基层做起来,有着丰富经验的王芹队长,大会一开始,王队长便站起了身来,语气和缓的代表着老解放军战士们,高声欢迎着这些反正过来的勇士,然后又讲了一些所谓的阶级斗争的话,而对于这些文化水平并不高的解放战士们听来,也只是半懂不懂。   “我们解放军为什么能够打败蒋介石反动派呢?”王芹越说越起劲来,他大声地问着在场的众人,在场的众人无人能够回答。   王芹的目光投到了熊三娃的身上,她对这个汽车连的骨干早有了印象,当下大声地问着:“熊三娃,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熊三娃怔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着:“这有什么的?那是因为共产党太狡猾,国民党太笨了!”   此言一出,会场上一片得哄笑起来,便是连张贤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王芹也笑了一下,示意着熊三娃坐下去,这才大声地道:“其实国民党军比我们解放军无论是人数上,还是武器装备上,都强了许多,但是我们军队有一样东西他们没有!那就是信仰!我们解放军是有信仰的部队,而国民党军却是没有信仰的部队;有信仰的军队,即使装备再落后,人数再少,也会具有强大的战斗能力,这是国民党反动派所无所比拟的!”   会场上一片得寂静,便是连张贤也认真地听了下来。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大会又会是一个宣传教育大会,可是在这一刻,却觉得王队长的话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当然,他也知道徐蚌会战中国军的失败,还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原因,但是也可以说这是精神力量战胜了物质力量!   “那么我们解放军的信仰又是什么呢?”王芹大声地宣教着:“那就是共产主义!”   “什么是共产主义?是共产共妻吗?”下面的战士们已经有人在问了。   “呵呵,那是国民党的宣传!”王芹笑摇了摇头,同时再一次放大了声音告诉大家:“共产主义是什么,那就是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奴役、没有压迫,也没有黑暗的公平、美好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大家都是兄弟,大家都是朋友,都有饭吃,都有衣服穿!”   下面的人群已然在窃窃私语起来,王芹停顿了一下,抬起看,看到一个披着卷发、穿着棉袄的城市妇女,在张义的陪同之下,向这边走了过来,她不由得一愣,然后想到这个妇女一定就是张义的大嫂了。   “怎么可能呢?”熊三娃当先地叫了起来:“这世界哪里可能有这么好的地方?”   熊三娃的声音将王芹的目光从远处拉了回来,她笑了一下,又接着道:“所以,我们为了建立这个美好的新社会,就要推翻如今这个黑暗的旧社会!而国民党反动派的政权正是这个黑暗旧社会的政权,只有打倒他,推翻了他,我们才可以建立起一个崭新的社会来,让所有的穷人都有吃有穿!”   下面的人已然在议论了起来,张贤却是默然不语,在开始的时候,他还听着王芹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是这个时候忽然醒悟,说来说去都只是一些鼓动煽惑,其实并不比国民党的宣传高明多少。可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却让他震撼了起来。   “只有知道旧社会有多黑暗,我们才可能坚定不移地将他推翻掉!”王芹讲到最后道:“那么,我就先来说一说我自己的仇恨!”她说着,当真得开始讲起了自己的往事。原来,她也是一个贫农的女儿,一家四口靠给地主放羊为生,地主给的报酬少之又少,根本不够全家糊口。一次父亲在放羊的时候摔下了山崖,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母亲去地主家想讨碗高粱面,那个地主婆却说“留着喂狗还能看门,给你们吃有什么用……”于是母亲回来的时候,父亲便咽了气,下葬的时候,连个棺材都没有。她讲到这里,自己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但还是坚持着讲了下去。后来,她母亲被迫改嫁,而她与弟弟两个人讨饭为生,弟弟饿死在了讨饭的路上,而她饿昏在了地上,如果不是红军路过救起了她,她可能早就别喂了狼。她的故事讲到这里结束,可是,场上场下,已然是一片得唏嘘之声,很多人也经不住跟着她一起流泪。   看着王芹真情流露的样子,张贤知道她的话应该是真实的,并不象是欺蒙之言。想一想这个社会的黑暗,这种事原来多了去的,对于他来说,这种故事也听得多了,反而失去了同情之心。   王芹说完,又道:“今天这个会不为别的,只为大家都来倒苦水,我跟旧社会是苦大仇深,我想你们大部分的人也跟我一样,下面有谁自告奋勇地来讲一讲自己的苦难?”底下的人却又安静下来,没有人自动站出来。王芹擦了下自己的眼睛,再一次露出了笑容来,对着大家道:“呵呵,也不见得是说在老家的事,也可以说一说你们在反动派的军队里是怎么受欺压的嘛!”   可是,还是没有人主动应答。   王芹把目光再一次投到了熊三娃的身上,直呼其名地道:“熊三娃,还是你来讲一讲吧!”   熊三娃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上了主席台。   ※※※   王金娜与张义也来到了这个诉苦大会的现场,与周围那些围观的群众一样,王金娜挤到了中间位置的人群里面,从这里可以看到会场之中席地而坐的每一个人。她的目光随着熊三娃的起身而停留在了边上那个叫做于得水的人身上,耳边又响起了黄维司令官的话来:“王医生,我的确是对不起十二兵团的十二万官兵,同时也对不起你们这些家属,你骂得好,你骂的好!”黄维说着,把声音故意压得很低起来,王金娜知道,他这是怕墙外有耳。虽然黄维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她却可以听到:“你家里的没有死,他还活着!”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心下里狂跳起来,看这个样子,黄长官显然知道阿贤的下落,只是屋外就是解放军,许多的话却问不出来。   王金娜还是在大声地骂着黄维,却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拿出笔来在上面写着:“他在哪里?”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进来见黄维的时候,解放军没有搜她的身。   黄维也很精明,马上连声应诺着,一边回答她的责问,一边接过笔来,在上面写道:“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俘虏营,他跟他的两个卫兵在一起!”他写完了之后,马上把这张纸撕了下来,揉成了一团塞到自己的嘴里嚼烂咽下了肚子。   王金娜蓦然明白了过来,张贤的两个卫兵,除了熊三娃与陈大兴,还会是谁呢?只是在这种场合之下,黄维不可能告诉他再多的信息,能够透露这么多,已经是一种风险了。不用想,张贤一定也跟被发现之前的黄维一样,作了伪装,只是还没有被解放军发现;否则,解放军方面也不会在广播里宣传已经击毙了他。   如今,她来到高庄,就是想确定那两个卫兵是不是熊三娃跟陈大兴,或者阿贤还有别的卫兵相随?当她的目光投到了于得水的身上,忽然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让她霍然明白了过来。   ※※※   熊三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自己家庭悲惨的遭遇,场上场下,所有的人都为这动容,虽然对于熊三娃的经历张贤早已经了如指掌,可是这一次听来,还是忍不住泪眼朦胧,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是自己与这个兄弟相比起来,的确是要幸福得多了。   熊三娃讲了有四五十分钟,提到王保长的时候,直恨得他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看到熊三娃如此激动的情绪,主席台上的那些干部们也一个个点着头,尤其是敌工部的孙部长,对于王芹队长的经不住竖起了大拇指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熊三娃是这批俘虏兵中的难点,只要是攻克了他,那么后面其他的人也就自然会顺利得多。   “熊三娃,王保长这种人在万恶的旧社会里有很多!”王芹告诉熊三娃道:“王保长就是蒋介石的代表,如果不是他们,你怎么可能会被拉壮丁呢?你们家所有的悲剧刨根到底,其实就是国民党反动派一手造成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打倒他们!”   此时的熊三娃只剩下了连连的点头,情绪激动之中,根本就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   熊三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想到自己的苦难,还在不停地抽搐着。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熊三娃太好征服了,就这么三下两下地被控制了。   “于得水!你也上来讲一讲吧!”显然是看到了张贤摇头,王芹直接喊着他的名字。      第十一章 灵犀(一)      听到王芹队长直点自己的名字,张贤不由得吓了一跳,毕竟与熊三娃不同,他与旧社会远没有那么多的苦大仇深,虽然也曾经恨过这个黑暗而又丑陋的世界,但是还不至于会想到将之推翻来,毕竟在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与奋斗,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成了一个即得利益的获益者。   “于得水!”王芹见张贤不动,又喊了一声:“你上来讲一讲!”   张贤只得站起了身来,脑子却是一团得糟,露在外面半边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堪与尴尬,有些不愿意地道:“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了吧!”   见到张贤被提出来,陈大兴也为他担起了心,主动地站了起来,举着手道:“报告,我想来说!”   王芹看了看陈大兴,点了点头,却道:“好,下一个你来,现在还是先让于得水来说一说!”   张贤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躲过,只得硬着头皮走向主席台。   远处,王金娜看着张贤走路的背影,越发地坚信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虽然走向了主席台,但是张贤的脑子却在飞快地旋转着,也就是十几步的路程,他已经把于得水的经历从头到尾的履了一遍,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够过得关来。   “就站在这里吧!”王芹走上前来,拉住了张贤的手,同时让他转过身去,面向着上下面席地而坐的几百号解放军里的人以及那些围观看热闹的当地老百姓。   张贤的目光与陈大兴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陈大兴鼓励地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已然十分明白,既然开始的时候就是一个伪装,那么在这个时候,必须继续伪装下去。   “别害怕,慢慢说!”夏阳也在下面鼓励地道,他看到了张贤脸上渗出的汗水,以为他十分紧张。的确,如果一个普通人在第一次面对下面这么多听众的时候,不紧张那才奇怪呢!   忽然,张贤看到了站在一辆汽车边上的张义,他不由得一惊,马上冷静了下来。   “呵呵,我要怎么说呢?”张贤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睛越过了场下的人众,望向远处的天空,那里,正有一只雄鹰在起伏盘旋着,为了填饱自己的脏腹,为了生存,而努力地寻找着猎物。鹰啊!就这样的扑向苍穹,怎么说那也是一种自由与奔放,就算是要经历饥饿与严寒,那也是一种幸福!活着就要斗争,活着就要受苦,这似乎是万物不变的法则!只是,此时,自己却身陷囹囫,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够象这只鹰一样展翅高飞。   “说吧!”王芹也鼓励着,以为他还在犹豫,同时对着他道:“你想起了什么,就说什么吧!”   “嗯!”张贤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地用他已然有些沙哑的声调说着:“其实我小的时候,家境还过得去的,我爹是村里的先生,家里除了有几亩薄田之外,他还教书的,我还有两个弟弟,一家人五口那个时候也是其乐融融!”   远处,张义听着这段描述,忽然想到了自己,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教书先生,家里也是兄弟三人。   张贤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话必须要与当初被俘虏时的审查一致,否则,可能给他带来的就是杀身之祸。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缓缓地道:“后来日本鬼子打来了,国民党扒开了花园口,洪水涛涛而来,虽然阻隔了鬼子的进攻,但是也让成千上万人死于非命,黄水荡荡,也就行成了如今的这个黄泛区!”   他说的倒是历史,而此时的这个部队里却有很多是从黄泛区里出来的战士,提到往事,无不个个怒火填膺。   张贤继续道:“我的老家是遂平,那里虽然没有成为黄泛区,却也看到了许许多多逃难过来的人,很多人就这么倒毙在大路边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真得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后来,我们那里成了汤恩伯国民党军的地盘,我们河南人有一句话,叫做河南四害,水旱蝗汤,而尤其是以汤祸为最重。民国三十三年,我们那里大旱,赤地千里,村里的人饿死了很多,我们家的田里也是颗粒无收,可是汤恩伯的部队还是这样欺压乡里,要我们交这交那,我爹因为说了几句公道话,便被他们打得起不了床,还被说成暗通日伪军,抓到了牢里,我娘把家里的田卖了才凑上了赎命钱,可是,我爹被救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折磨得不行了,只过了一个月便过世去了!”他平静地说着,自己也有些感动,眼睛里闪着泪花,这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忽然,张贤又想起了《水浒传》来,这其实就是一部官逼民反故事,里面有很多东西值得他拿出来用到今天的这个场合里。其实他所说的这些事,的确是确有其事,这也是当初十一师还是整编十一旅的时候,驻扎在遂宁时,他从手下的一名士兵那里听来的经历。   场上场下,已然一片得寂静,大家都被张贤所说的故事吸引着,连开始执怀疑态度的王芹队长也信以为真。   张贤抽咽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后来,日本鬼子真得打过来了,可是汤恩伯的部队除了只会欺负老百姓之外,见到鬼子比谁跑得都快,很快我们那里就被鬼子占领了,我娘在逃难的时候,被乱枪打中身亡,我两个弟弟也失散了,不知道到了哪里,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随着逃难的人群到了南阳,给人打过短工,还当过教书先生,后来日本人投降了,我又回到老家,希望找到我的两个弟弟,但是一直找不到,而我的家也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瓦砾。”   张义听到这里,却觉得这种经历有些似曾相识,跟他倒是很相象,也许这天下许多的苦难都是相通的,所以,他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多想。   而离着张义不远,王金娜一直在注视着张贤的身影,脑海中印出了张贤那张英俊的脸孔,她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自己半边的眼睛,遮挡住主席台上于得水那被黑色围巾围住的半边脸,让视线只能看到这露在外面的半边面孔,越看越觉得亲切,越看越觉得熟悉。她放下了手,耳听着这略显沙哑的声音,尽管已经不同于当初阿贤的洪亮,可是,那说话的语气、那阴阳顿措之间,便是连喘息与咳嗽,连说话打顿的情形都与阿贤如一无二,这个于得水不是阿贤又会是谁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主席台上面,张贤还在啰啰嗦嗦地絮叨着:“为了生活,我在火车站扛过麻袋,在农忙的时候给地主家打过零工,还赶过车、放过马,后来又被抓了壮丁,就这样到了国民党的部队里当了兵!”他说到这里,蓦然停住了话头,目光正与夹杂在老百姓之间的王金娜相交,心里忽悠地一下,马上砰砰地直跳起来。   “呵呵,原来你在当国民党兵之前,是一个无业游民,这比贫农还要悲惨!”王芹满怀着同情地点评着。   但是,张贤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紧紧地盯视着王金娜,看到了她摘下了头上的围巾,长长的卷发在寒风中飘起,她的眼睛里也含着泪水,但是脸上却依稀地向他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微笑,这是一种只有他才能够理解的笑容,也只有他才可以了解这个微笑的含意!这个微笑,已然向他说明了一切,让他确信,娜娜终于还是认出了自己来。   他也不由得向着娜娜笑了一下,泪水再也忍之不住地淌下了自己的眼窝,滚滚地划过他露在外面的右半边的脸,心里头已然是心潮澎湃,如果不是隔着场下这好几百的听众,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将过去,大声在告诉他:“我是阿贤,你的丈夫阿贤!”   看着张贤一闪即逝地笑容,王金娜心里感到暖乎乎的,蓦然想起当年阿贤从石牌大战的生死战场上,回到三斗坪制止混乱,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得微笑,一如现在!   两个人旁若无人一般,互相注视着,便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停止了旋转,便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王芹还在张贤的身边说着些什么,张贤已经听不到了,王金娜也已经听不到了。陈大兴却觉得不太对劲,不由得顺着张贤的目光回过身去,马上便看到了处在老百姓人丛之中的王金娜,他不由得一惊,生怕这一对夫妻在这个时候因情而出错,连忙站起了身来,挡住了两个人的视线,同时大声地对着张贤道:“阿水,别伤心了,到下面坐一会儿,听一听我的故事吧!”   张贤这才惊醒过来,连忙点着头,走出了主席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却没有再往王金娜那边看上一眼。   ※※※   陈大兴的苦难其实并不比熊三娃少,不过相对于熊三娃来说,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却比熊三娃美好了许多,他的家庭原来也算是普通人家,说不上大富,但也不是太穷,所以他还能读得几年的书。只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家道中落,不得不辍学在家,替人放过牛,放过马。他家里是有五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他排行第四,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他是主动地来当兵的,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当兵可以吃粮,可以吃个饱饭。   很快,陈大兴的故事便讲完了,与熊三娃和张贤所讲相比,王芹觉得简直就是一个流水帐,根本就是平淡无奇,但还是抓住了一个重点,让陈大兴觉得他们家之所以会落败,也是因为旧社会黑暗的统治;他之所以会吃不饱饭,当然更是旧社会的罪过。   陈大兴下去之后,马上又有人自告奋勇地出来诉苦,但是王金娜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她挤出了人群,找到张义,说了些什么,然后张义又找到了夏阳先熊三娃叫出队列,张贤心怀忐忑的转头看着王金娜与熊三娃远远的在会场之外说着什么,熊三娃一会儿指天发誓,一会儿又垂胸顿足,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熊三娃回来了,陈大兴又被叫了出去,张贤经不住时不时的偷眼向那边看去,却见陈大兴远不象熊三娃刚才所表现得激动,而是平静如水地听着王金娜在说着什么,然后又心平气和地告诉着她什么,最后他向王金娜敬了一个礼,这才回到了队伍的行列里。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张贤终于忍不住地轻声问了身边的陈大兴一句。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还是告诉了他:“没什么,她今天要离开这里,回武汉了!”   张贤的心里一跳,忽然觉得怅然若失起来,原来生怕娜娜找到自己,可是现在却又生怕她真得离开自己。只恨这个诉苦会还没完没了,让他不能过去与她话别,哪怕是悄悄地望着她的背影离去!      第十一章 灵犀(二)      终于是要离开的时候了,王金娜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已经被拋在身后的高庄,那座残破的砖塔在凄冷的天底下,却是显得如此得苍凉,如此得伟岸,同时也是如此得悲怆。   “大嫂,真得不回赵集了吗?”张义还是忍不住地问着,在他的内心里,当然是希望王金娜可以回去,最少他也可以向刘兴华做一个交待。   王金娜转回了头来,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顺着大路看着前方远处苍茫的天地之间,荒芜的原野里没有一丝的青绿,有些地方还可以看到未化的积雪斑驳着仿佛是大地的花衣,偶尔会有一两个挑担子或者推着小车的农民出现在视线里,但是随即便被滚滚的车轮甩在了身后,在后面扬起一串高起的尘土。   “刘大哥他们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呢!”张义提醒着她。   “让他等吧!”王金娜面无表情,怀里抱着一个白布包裹起来的瓷坛子,冷冷地道:“他欠了阿贤那么多,让他白等一场也不过份!”   张义不敢再说些什么,从大嫂的话语里,他还是听出来自始至终,王金娜就没有原谅过刘兴华,也没有信任过他。   吉普车轰鸣着终于驶上了蒙宿公路,这条已然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柏油公路,也曾是当初国民党军第十二兵团向北行进的路线,只是大军过后,千万的人马已然化为了烟尘,可是这条路还在,见证了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   王金娜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刚才与那个于得水相见的情景,不会错的,如今的于得水就是张贤,原来的张贤就是现在的于得水。她先把熊三娃叫到了边上,那个时候张义也有自己的事,被那个叫做田春妮的姑娘叫走了,这样倒是给了她可以单独询问的机会。打谷场的会场之上,诉苦的人说得声嘶力竭,而那些听众也群情激奋,没有人会去在意边上王金娜的问题。   “三娃,你老实告诉我,于得水是不是阿贤?”王金娜直截了当地问着,她要抓紧时间把自己的疑问解决掉,说不定张义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不是!不是!”熊三娃指着天发着誓。   王金娜一声得冷笑,告诉他:“三娃,你别替他瞒我了,刚才我已经认出了他来,你告诉我,是不是他的脸烧了,被毁了容,所以不敢来认我?”   熊三娃愣愣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问出了一个令他都觉得有些愚蠢的问题:“你……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句话,王金娜一颗高悬的心倏地落了下来,这个熊三娃真得是笨得可爱,但是她已然没有多少心情来调侃这个兄弟了,只是点了点头,眼中噙着泪水,有些埋怨地骂着:“阿贤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可以那样得想?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还是我的丈夫,还是小虎的父亲……”说到这里,已然是泣不成声了。   熊三娃也被感动了,当即连声劝解着:“嫂子呀,你莫哭呀!我……我一定好好的劝劝贤哥,回头让他给你陪个不是!”   王金娜摇了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平静地告诉他:“三娃,我今天就要回武汉了,离开这里,知道他还平安我的心就踏实了许多,我知道现在他很难,你跟大兴都是他的兄弟,比张义还靠得住,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话!我也不傻,不会跟别人透露他的消息,你回头告诉他,就说家里的事让他放心,如果有脱身的机会,还是要快些脱身的好!”   熊三娃连连点着头,同时告诉她:“贤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解放军看得严,而且我们也没有路条,要是能跑我们早就跑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最后告诉他:“三娃,你放心,你大哥的家里,我也会好好照顾的,你去把大兴叫过来,看看他有什么要给家里带的话!”   “嗯!”熊三娃点着头,这才回归队列里把陈大兴叫了出来。   但是,陈大兴的一番话却又让王金娜陷入了两难之中。   与熊三娃相比起来,陈大兴明显得聪明与冷静了许多,而且想得也周到很多。   “嫂子呀,贤哥这么作有他的道理,其实留在解放军里也没有什么不好!”陈大兴告诉王金娜:“如今看来,国民党的气数是要尽了,贤哥也跟我讲过,就算是能够从这里脱身,也不打算再回国军部队了,他说共产党肯定会接着打下去,不会只为得到眼前的这点利益而罢手,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别说是武汉,便是南京、上海也不是安全的地方,除非是远走他乡,去国外生活!但是,他又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他真得不想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他对我说在这种乱局之下,处事的最佳方式就是静观其变,再做选择!”   王金娜愣了愣,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长远,对于阿贤的时局评判,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相信阿贤的眼光。   “嫂子,听我一句话!”陈大兴十分诚恳地道:“诈死瞒名在这个时候对于贤哥来说,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我知道他因为被毁了容心情十分不好,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反而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他现在的心情很差,我想怎么也要过上一两个月,或许等他平静下来,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听着陈大兴的话,王金娜不断地点着头,觉得句句真实,句句在理。   陈大兴接着道:“嫂子,现在他还不能跟你相认,这件事如今只能是你知、我知,再有就是三娃跟贤哥知道,不要再让第五个人知道!虽然委屈了你,但是为了贤哥好,就算是演戏,你也要把戏演下去!”   王金娜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此时,不管是对于张贤,还是对于自己来说,都走在了一处关键的人生路口,这就好象是在河里蹚水,必须要脚踏实地,才可以跨出步去,否则前面有可能就是深渊、有可能就是泥淖,还有可能就是陷阱!   王金娜点着头,但是在最后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告诉陈大兴:“大兴,我还会回来的!”   陈大兴不由得一愣,忙问道:“嫂子,你还回来做什么?”   王金娜看了看端坐在队列里有些心不在焉的于得水,悠悠地道:“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他了!你放心,我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陈大兴怔了怔,没有再说些什么。   如果再回来,能用什么理由呢?王金娜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对于她这个全国有名的外科医生来说,不管到哪个部队上只怕都会被当成神仙一样地供起来,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看了看身边的张义,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想没有想别的事情,半天也没有见他说上一句话。王金娜望着这张英气逼人的侧脸,隐约地与阿贤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叔子是不是太无情了些,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还一直没有给张义一个好脸色看过。   张义感到了王金娜的目光,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看向车子的前方,却不由得问着:“嫂子,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王金娜苦笑了一下,老实地告诉他:“我现在才觉得你长得跟阿贤的确很象!”   张义愣了一下,已经听出了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来,不由得有些尴尬,还是经不住地问着:“难道大嫂觉得我以前长得跟大哥不象吗?”   王金娜没有马上回答,稍稍沉默了一下,这才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老三,我要怎么说呢?也许吧!”她说着轻叹了一声,这才道:“也许你们兄弟本来就长得很象,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只是,你从来没有跟你大哥同心过,即便是你与阿贤住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远不如老二张仁象阿贤!”   王金娜的话直接得不加任务修饰,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令张义觉得无地自容了,如果自己在大哥尚在人世的话,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来反驳自己的大嫂,可是,在他得知自己的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忽然就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之感,而这种感觉,更让他在面对着自己的大嫂时候,根本就无法抬起头来。   见张义不再答话,王金娜已然猜出了他此时的心情,便不再说这些带着刺又伤人的话语,可是这沉闷的气氛却始终无法消除,她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叫做田春妮的姑娘,想了想张义此时也到了懂得情爱的年纪,不由得问道:“老三,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跟春妮有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自然指的是谈情说爱。   张义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她:“嫂子,今天我跟她说了,她很伤心,哭着跑了!”   “哦?”王金娜不由得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张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才道:“你不是跟我说过,要是喜欢人家,就说出来;要是不喜欢人家也说来,直爽一点,省得两方面都受罪吗?”   王金娜愣了愣,这才想起那一天在野战军医院里见过的两个少女,一个是田春妮,另一个却是一个带着红十字袖章的医护人员,只是那个女兵的模样她有些记不得了。   “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王金娜追问着道。   张义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告诉她:“我说,我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好妹妹,让她不要误会!”   王金娜点了点头,看来张义还不是太笨,说出来的话还算是婉啭,可是她也可以看出来,田春妮一直在喜欢着张义,张义的表白,无疑对这个淳朴的少女是一个残酷的打击。   “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还救过我的命!”张义还是告诉了自己的大嫂:“可是,我喜欢的不是她!”   “嗯!”王金娜再一次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救过你的命是要想办法来报道,但是绝对不应该把自己的幸福搭进去。这种事情就是一个缘分,缘分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如果缘分不到,强扭的瓜也不会甜的!”   张义没有答话,但是已经感到了一丝的心安,大嫂的话,让他的心终于敞开了一道窗户,有了一点的明朗。   是呀!一切都是缘分,强扭的瓜不甜!王金娜自己也在心里默念着,同时也在为自己与阿贤之间未尽的缘而盘算着,或许哪一天,他们之间也会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聚守!      第十一章 灵犀(三)      “陈大兴这个人的认识不深刻,你看他说的那些,就是一堆流水帐!”王芹对着在坐的众人表达着她自己的看法。对于这一次的诉苦会,王芹、李部长、孙部长以及几个负责宣传也教育的干部坐在一起,对这次大会作着总结,报告还是要写的,讨论还是要做的,最少要把供给部里几个重点关注的解放战士做出一个正确地评价来,也好知道哪一个先进,哪一个后进,再做进一步的处理。   夏阳也被要求列席这个总结讨论会,因为数他的汽车连里解放战士最多,作为汽车连的连长,他也有着很重要的话语权,肯定有许多的决定还要征求他的意见。此时听到王芹对陈大兴的这个评价,让他也显得不安起来。   供给部的李部长点着头,已然同意了王芹的看法,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陈大兴这个人好象是为了蒙混过关,我觉得他不适合在我们的革命队伍里!”   听到这个话,夏阳的脸不由得难看了起来,对于陈大兴,他还是有着一定的好感,有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喜欢。   屋子的外面,两个警卫负责的守在门口,院子里还有一个警卫班长在跟两个战士说着什么,任何人要进来必须先通过他们。熊三娃与汽车连的几个人正从这个院子外面走过,当走过那间被当作会场的屋子时候,隔着一堵墙,隐约听到了陈大兴的名字,他不由得一愣,好奇地停住了脚,悄悄地伏在了纸糊的窗户之下,正听到李部长的那句话。   “三娃!”与他走在一起的王鹏奇怪地看着他,经不住地叫了一声,不明白他扒到墙根底下去偷听什么。   “嘘!”熊三娃用食指按住自己的嘴,示意着他不要发出声音,同时指了指那个院子里,那意思是告诉他不要惊动了一墙之隔的警卫班的人。   王鹏点了点头,也蹑手蹑脚地来到窗下,偷听起来;那几个已经走过去的战士们,回过头看到这两个人在偷听着什么,也都好奇起来,轻手轻脚地回来,俯在了墙根之下。   在这个被当成会议室的民居里,其实里面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大家都是随意而坐,围成一个圈子,就成了一个会议现场。   敌工部的孙部长终于开了口,告诉着大家:“这个陈大兴本来是敌人十一师的一个少校军官,受国民党反动派的流毒很深,一时半会儿之间肯定是不好改造的!”   王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他既然在国民党部队里是一个少校,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跑到我们的部队里来当个战士呢?这种人能进入我们的队伍里,你们敌工部是怎么通过的?”   面对着王芹半是责备,半是奇怪的问话,孙部长有些尴尬起来,但还是解释着:“当时负责陈大兴审查的是第一旅的宋明亮科长,你们也知道宋科长那个人,虽然做事有的时候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绝对不会以公谋私!他是以自己来为陈大兴作的担保!”   李部长却道:“也许当时宋科长是对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陈大兴不适合在我们这里!”   王芹队长也跟着点了点头。   熊三娃听着,心里不由得来气,低声恨恨地道:“他娘的,要是把大兴哥赶走了,老子也不干了!”   王鹏也点了点头,跟着道:“我也不干了!”   其他的人也纷纷表示着一样的态度。   会场上有一点沉闷,夏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直接面对着李部长,此时的李部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李部长,如果你不要陈大兴,那么我这个连长也不当了,我还是回我的部队里去,哪怕是当个战士!”   听到这个话,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怔,尤其是作为供给部的李丰部长,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夏阳的话,让他在这个大厅广众之下,已然有些下了台来。   面对着这个尴尬以极的会场气氛,王芹很会穿针引线,笑了一下,问着夏阳:“夏连长,陈大兴在你这个连里真得这么重要吗?”   “是!”夏阳一本正经地道:“如今我说白了,其实这个汽车连里,只我一个光杆,李部长早就答应再给我安排十名老战士过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一个也没的看到。”他说着,不满意的望了李丰部长一眼。   李丰也很尴尬,还是向他作着解释:“这件事我已经跟刘司令和熊政委反映过多次,但是他们说他们也没有人,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克服,我正准备从辎重团里抽出一些人来给你们汽车连,可是这也要等辎重团先稳定了再说!”   夏阳知道李部长说得不错,点了下头,又接着道:“这个时候,要我管这三十多号俘虏兵,可是我要技术没有技术,要帮手没有帮手,又不懂修车,又不懂保养,就是开车也只是个半吊子,你们说要我怎么来管?”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夏阳说得都是实话,一个外行管内行,的确就是勉为其难。   夏阳接着道:“开始的时候,我也很发愁,但是又一想,我们的队伍也在壮大,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的装备与机械我们没有用过,可能连见都没有见过,但是总不能当成废铁丢掉吧?既然要我来管,我就一定要管好!”他说着,看了一下对面的李部长,又道:“这个陈大兴是一个少校,又懂得很多的知识,所以在汽车连里很有威望,这些俘虏兵都听他的,也都服他。而且,不管是他出于什么目的,在开始的时候却很帮扶我,我可以坦白地跟你们讲,汽车连有今天的这个模样,虽然我付出了很多,但是如果没有陈大兴的帮助,我可能一无所成,汽车连只怕也支不起来!政治思想工作肯定是要做的,但是我不认为可以代替技术能力!人都是可以转变的,谁也不是神仙,如果我们一直抓着他的过去不放,那么就肯定会把人一棒子打死!我觉得看人还是应该多看看他的长处,看看他的优点!”   听着夏阳说得如此恳切,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起来,便是连扒在墙根底下偷听的熊三娃与王鹏等人也被感动了,从心里往外地佩服起了自己的连长。本来,熊三娃一直还有些看不起夏阳,此时也心悦诚服起来。   “这样吧!”王芹想了想,对着大家提着建议:“我看陈大兴的问题可以慢慢来,夏阳,他的政治思想工作还是要你抓起来,我们也会相办法来改造他。刚才你也说了,人是可以转变的,呵呵,既然大家已经在一个革命队伍里,我们就不要让一个人掉队,大家都要互相帮助,不能因为这因为那而把这个掉队的人踢出去,李部长,你说是不是呀?”   李部长已然是满面通红,连连点着头。   ※※※   汽车连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要去河南许昌那边转运当初襄河纵队留在那里的物资。   当初为了快速赶到淮海战场之上,刘兴华不得不忍痛把纵队里十几门重炮及许多带不动的辎重、物资丢在了那边,这个时候淮北战事的结束,从中野司令部传来的消息,是大军在就地休整之后,将会向南发展,过完年就可能要起程了,彻底肃清长江以北地区的敌顽势力,为即将到来的渡江作战作好准备。基于这个原因,襄河纵队短时期内肯定不会再回转河南,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对于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当,刘兴华当然舍不得丢弃或者转给其他友军,所以,打定主意要把这些物资从河南那边拉过来。   本来,这个任务派给的是辎重团的骡马队,因为要越过黄泛区,怕道路不好走,但是夏阳却主动请缨,要求来完成这个任务。李丰部长想了想,一辆载荷为五吨的汽车,最少也抵得十辆骡马拉的车,省时省事,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此时已然临近春节了,骡马的一去一回,怎么也要十多天的时间了,就算是黄泛区的路不好走,汽车也比骡马快,当下,马上同意了!   这是自汽车连成立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对于夏阳来说当然十分兴奋,但是毕竟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带领过一个车队行进,多少还有一些不安与担心。经过跟李部长等人反复商量,基于这个汽车连里解放战士过多,怕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所以最后供给部向纵队总指挥部提出请求,要求能够派出一个连跟车押运,这个请求很快便被批准了下来,为了便于管理,纵队把第一旅第一团第一营的第三连派了过来,当初夏阳就是这个连的连长,而此时在夏阳被调出来后,连长已经由指导员葛波接任了。   让第三连来押运,正中了夏阳的下怀,毕竟这个连是他的老连队,他与葛波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密切,所以在他看来,这个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半。   经过与陈大兴等人的精心设计,夏阳并没有直线以最近的路线向西直插许昌,为了躲开黄泛区里几处不好走的路,他们选择了从涡阳过涡河后,向北经过亳县进入河南,再从鹿邑,经淮阳、西华等地斜插到许昌,这条路虽然比直接走太康、扶沟远了上百里路,但是通过的基本上是大道,少有泥泞与沙地。此时的河南,除了信阳、驻马店地区还有些许国军部队,其他地方基本上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所以安全方面也可以不用担心。   为了能够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夏阳除了将每辆车上的油箱加满之外,还准备了十大桶的汽油,装在汽车上,以备路上之需。襄河纵队的这些汽油有一部分是从双堆集战场上缴获的,而大部分则是由刘兴华通过王勇,从第一纵队里搞来的。国民党军在宿县有一个军用油库,因为那里紧挨着铁路,补给方便;而宿县的丢失,那个油库也就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在腊月十五这天,汽车连终于从高庄出发了,十五辆道奇军卡一字排开,沿着西向的大路,迤逦而行,滚滚的烟尘将整条道路淹没,远远看去就宛如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黄龙。      第十二章 故旧(一)      十五辆军用卡车排着队向西而行,最前面的是熊三娃开着一辆道奇六轮小卡开路,因为他的驾驶技术好,所以夏阳也坐在这辆车里,同时也算是指挥。而最后一辆压阵的车是由王鹏开的,为了安全起见,夏阳安排着第三连的连长葛波坐在那辆车上。第三连总共有一百二十几个人跟了来,十五辆车每辆车上可以坐七到十个人,倒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张贤与陈大兴坐在同一辆车上,陈大兴是司机,所以开着车,而张贤却被当成了汽车连的机械师。这辆车是十轮的道奇大卡,排在倒数第三的位置上。车楼里除了司机之外,可以坐上两个人,除了张贤,还有一个第三连的班长,因为他的个头很高,足有一米八九的样子,所以大家都叫他作李大个子。从高庄出来,因为有这个李大个子在,张贤与陈大兴两个人都没有主动的说过一句话,倒是这个李大个子问这问那,可是他一闭上嘴,车楼里的气氛又马上沉闷起来,他想睡上一小会儿,又被颠得昏头昏脑,三个人就这么干干地开到了涡阳城。吃过午饭之后,车队继续上路,这个李大个子却不愿再坐到车楼子里了,虽然车楼子里可以扛扛寒风,但是他却被憋屈坏了,宁愿着坐到车后的斗子里去,与他的那七个战友在一起,用他的话来说,还可以聊聊天,吹吹牛,也比守着陈大兴与张贤这两个哑巴好得许多。   李大个子到了车后,对于张贤与陈大兴来说却是巴不得的事,很多的话两个人说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自从诉苦会之后,因为工作组不断的找他们谈话,要他们倾吐心声,搞得他们就像是受审一样,时时刻刻都要崩紧自己的神经,生怕一个不注意会把话说错。每次谈完话后,几乎就到了深夜,他们都是筋疲力尽地倒头就睡,这样的事对于张贤与陈大兴来说,觉得比当初在战场上冲杀拼刺刀还要累人,所以几天里来,两个人都没有说上几句话,这个时候正是一个机会,可以互相倒倒苦水了。   因为要保持队形,同时也要保持车距,所以车队开得并不快,按照夏阳的计划,怎么也要在天黑前,赶到亳县南面的十河集过夜。张贤转过头,通于车楼后面的一个玻璃小窗,可以看到坐在车斗里的那几个解放军战士,此时虽然车斗上还罩着篷布,隔开了外面的空间,但是依然无法隔开刺骨的寒冷,那几名战士穿着厚厚的棉袄挤在一起取着暖,却也有说有笑,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倒是非常热闹。   “阿水,他们在说什么?”陈大兴也听到了后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听不清楚,可能是在谈抓俘虏的事!”   陈大兴愣了一下,也苦笑了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呵呵,我们就是他们抓到的俘虏!”张贤没有马上答话,想了一想,又看了看此时自己身上的灰色解放军的军装,自己先笑了起来,指着这身衣服道:“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共产党是越打越多,而国军却是越打越少!其实这些解放军里很多人都当过俘虏,跟我、跟你一个样子,他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好呀!做得彻底,也就难怪许多人当了解放军之后,就把自己当国军的那段经历忘记了!你看,我现在就要快忘记自己了!以为我也是解放军了!”   陈大兴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却一本正经地道:“阿水呀,你现在就是解放军呀,可别说自己不是!”张贤怔了怔,明白他这是一个善意地提醒,当下点了点头,同时有些伤感地道:“我也就是在你跟三娃的面前,还有一点的尊严,在别人的面前,我只不过是一个半边人!”   陈大兴默然了,的确,如今张贤的外号就叫做“半边人”,倒是他“于得水”的名字却少有人来叫了。   “我兜里有一张纸条,你帮我掏出来看看!”陈大兴双手把着方向盘,因为路况不好,也不能放开,这样对着张贤道。张贤伸出手来,按照他所指的那个衣兜里,果然摸出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只是这张纸条显然原来被人揉搓过,上面还满是皱褶。   陈大兴看了一眼,正是这张纸条,于是对着张贤道:“你看一下!”   张贤小心的打开来,生怕会把这张破纸撕烂了,可是,当他把纸条展开来,看到上面熟悉的几行字时,不由得惊呆了:这张纸正是当初他从双堆集战场上逃脱之时,给刘兴华的,上面是他写的一首小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这……这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他不惑不解。   陈大兴看了如此惊讶的样子,笑了一下,这才解释着道:“这是王医生在走的时候,给我的,我知道其实她是要让我转交给你!”   “娜娜?……”一时之间,张贤只觉得心头一阵得激动,刚才还觉得有些冷的身体,霍然间便热了起来。不用想,这是刘兴华交给王金娜的,只当是他的遗物,而王金娜让陈大兴转交给自己,其中的深意已然可知了。   见到张贤沉默不语,陈大兴却有些心急起来,诚恳地对着他道:“贤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心底的话掏给你!其实王医生早就已经认出了你来,只是她很识大体,没有与你相认。我明白她为什么把这首诗给你,这首诗其实是你当初的表白,只是时过境迁,她是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志向。作人,必须要有一个目标,就像精卫填海、刑天舞干,哪怕是永远也无法达到,也要矢志不移,如果因为一点的挫折就心灰意冷,那么就真得是沦落了。贤哥,这么些年来,你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人,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你的精神,是我一直想要效仿的,我真得不愿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指的是你的精神,不是你的相貌,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回复到我以前认识的贤哥呢?”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一样,让张贤刚刚还倍觉火热的身体,一下子又被凉水浇了一个透顶,浑身上下忍不住地打了一个激灵。是呀,陈大兴的话说得不错,人必须要有一个活着的目标,就像是精卫填海、刑天舞干,娜娜已然看透了自己的心里,便是连陈大兴也看出了自己的萎靡,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振作起来,他们都是关心自己、体贴自己的亲朋与好友,难道自己真得就甘心这么得过且过的活下去吗?难道就真得将这些知己的期望付之流水吗?先不说别人的期望,就是自己内心里,难道愿意这样地活下去吗?不错,张贤呀,你的脸是毁了,但是这半张脸难道就是你的全部吗?他蓦然惊醒过来,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阴影一下子便一扫而光。人的脸及至人的躯体,也不过是一个臭皮囊而已,只要精神不灭,那么躯体的损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想一想那些战死的同袍兄弟,与他们相比起来,至少你还活着,这就是一种动力,哪怕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张贤呀,你也要勇敢而坚定地活下去,不仅要从头开始,而且还要活出个样子、活出一个风采来!想到这里,他一扫这些日子里深埋在心头的阴霾,马上便觉得轻松了许多,随手将这张纸撕成了碎片,摇下车窗撒么了外面。风扬的风里,那些纸屑就像是雪花一样四处乱飘着,纷纷地已然不知了去向。   陈大兴愣了一下,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了张贤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上,那只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以往那种坚定而又智慧的精光来。   在天黑之前,车队终于平安的抵达了十河集,这里已然是豫皖苏解放区的腹地,当地的干部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把一处大马店腾出来让给车队里的人来住。而这个集镇上的许多男女老少,则象是赶集一样地来看这些军车,并不是这些军卡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他们很多人都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车。   在大马店里安顿下来后,为了防止晚上气温过低,把水箱冻裂,所以要将水箱里的水全部放完,第二天开车之前再加些热水,这样可以达到一个很好的效果。夏阳招呼着熊三娃、陈大兴等司机去给汽车放水,倒是让张贤一个人有了轻闲的工夫,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而晚饭还没有开始,他信步走出店来,想要看一看这个十河集的风貌。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镇,因为有两条小河在这里呈十字型交汇,所以才会有这个名字。这个镇子也有两条街,呈十字交叉着沿河分布,从十字路口往四个方向,分别称之为东街、西街、南街和北街。大马店位于南街,从这里出来后,向北走了一百多米,便到了十字路口,这里也是这个集镇最繁华的所在,四个角上正好有四个比较大的铺面,一个当铺,一个药铺,一个米店,还有一个是饭店,而边上还有几个卖包子、卖杂货、卖布头的摊子,倒也热闹。   张贤却有些感慨起来,当初他作为十一师的师长,随着十二兵团从河南赶往淮北,一路之上每过一个村镇,老百姓都跑得精光,好象是在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着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还真得以为这里是没有人烟的黄泛区。直到如今,当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满街小摊小贩的叫卖之声,他的心情却已然是难以平静了,这种情象他好久没有见到过,这就是仿佛天壤之别。看来,解放区里也并非国民政府所宣传的那样,只有土改,没有经济,没有繁荣。   因为穿着解放军的服装,有两个十多岁的少年跟在张贤的身后,叔叔长叔短的叫着,想让他能给讲几个打仗的故事。张贤正想随便用个故事把这两个小鬼打发走,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儿童的嘻闹之声:“打他!打他,打死他!”他不由得顺声看去,正见到五六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拿着石头丢着趴在路边上的一个满面泥污的乞丐,那个乞丐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谁丢的包子,黑黑的手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正狼吞虎咽把往嘴里送着,浑不在意石头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小孩子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张贤不由得走了过去,大声地轰赶着。   这几个儿童见有解放军过来,一轰而散地跑开了。   “他是个傻子!”那两个缠着张贤要他讲故事的少年其中的一个告诉他。   “哦?他怎么傻了?”张贤不由得问道。   另一个孩子道:“他连狗屎都吃!”   “他是你们这里的人吗?”张贤不由得又问道。   “不是!”第一个少年答着,同时告诉他:“他是两天前出现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哦!”张贤点了点头,这个乱世之中,乞丐、傻子多得又多,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关心的。   看着这个乞丐,张贤不由得有些心酸,想一想自己与他比起来,也是要幸运许多的。当下,他走将了过去,来到了这个乞丐的身边,而那两个缠着他的少年却没有跟过来,而是远远地看着,显然是将这个要饭的当成了恶煞。   这个乞丐显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目光正与张贤的撞在了一起,张贤不由得浑身一颤,虽然这个人的脸上满是污秽,天色也过于暗淡,但是凭着他敏锐的目光,还是一下子便认出了来,正是自己的一个故旧!      第十二章 故旧(二)      “高伟?”张贤忍不住地喊了一声。   这个乞丐为之一愣,一双眼睛紧盯着张贤露在外面的半边脸,可能是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听着这声音却又是如此得陌生,却又不敢确认,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仿佛真得变成了一个傻子。   张贤回过了头来,对着那两个远远观看的少年喊着:“你们两个走吧,叫那些小孩儿不要再欺负人了,今天我有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讲战斗故事!”   那两个少年极不情愿地走了,但是还没有忘记告诫着他:“解放军叔叔,你可不要忘了,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讲的哟!”   “好!”张贤随口敷衍着,看着那两个少年离去,心中却是好笑,再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个十河集里再做停留。   高伟并没有走,还在愣愣地看着张贤,目光已然有些呆滞起来,就是一个傻子的模样。   “高伟,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张贤经不住地问着。   高伟并没有答话,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张贤,也许心里在惴测着面前这个身着解放军服装的人,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个人。   张贤缓缓地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围巾,露出了另半张已然烧坏的脸,忽然从高伟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微露出来的一丝惊骇,这种目光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已然让张贤有些确认。既然知道害怕,却没有躲开;既然有些惊讶,却没有保持这种惊讶的表情,又这么快便恢复了常态,他面部的转化也着实太快了些,这不可能是一个傻子所能表现出来的!   张贤笑了笑,再一次围上了围巾,遮住了自己那半边烧坏的脸,站起身来,走了十几步来到了那个卖包子的摊位前,掏出了两张五千元的解放区区币,买了十个包子,用纸包好,又走回到了高伟的面前。在这次行动前,夏阳给他们每人发了五万元的解放区区币,一千元区币可以买一个包子。   “吃吧!”张贤把这一大纸包的包子替给了高伟。   高伟怔了一下,毫不客气地接过,再一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张贤看着心里很是难受,忽然又想起了当初杨涛告诉过他在南京时高伟落魄的样子,看来,那一次的落魄不过是这一次的预演,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落魄,高伟搞成了这个样子,定然承受了巨大的身心两方面的压力,装疯卖傻并不是一个平常人可以办到的事。其实仔细想想看,高伟在此前已经回归了新组建的七十四军里,听说是就任的一个团长,而在大军崩溃之际,他能够从十面埋伏里冲将出来,并没有成为解放军的俘虏,只凭着这一点,就已经比自己强了许多。不可否认的是,采用孙膑魏国受难的装疯之计,高伟能够来到这里,让自己见到,这跟他的诈死瞒名之计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如今高伟还身处在共产党占领区里,要想真正得脱离险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十河集离着永城的陈官庄及萧县的青龙集战场才一百多里地,此时离着那边的战斗结束也不过五六天的事,这五六天里,他才刚刚来到十河集,照这个速度要想走到国统区,怎么也要走上一个月了。只是听那两个少年的话,高伟在两天前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停留,难道他有先见之明,可以预测到两天之后自己会在这里出现吗?   看着高伟把一个包子很快吃完,正要吃第二个的时候,张贤拦住了他:“慢点吃,别噎着!”   高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一行泪水已然悄悄地划过了脸际。   “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毕竟身处在闹市,张贤有些担心,这样的提议着,当先着站起来走去。   高伟点着头,却是艰难地站起身来,走了一步却又扑身摔倒。   张贤回过头不由得一怔,连忙蹲下身去,不由得卷起了他那条拖着的左腿上已然破烂的棉裤,不由得眉头紧锁了起来,这条腿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由于没有得到治疗,有的地方已经化了脓,很可能受到了感染,边上也肿起了老高,他不由得按了一下,高伟“啊”地轻叫了一声,显然痛彻了心肺,看来如果这条腿再不治下去,不仅只是需要截肢这么简单了,可能还会危及生命。   难怪他会滞留在这个十里集,原来是走不动了。   张贤抬起头,看到街角的那个药铺,此时还没有关上门,当下马上走了进去,把身上最后的四万元区币全部花光,买了两瓶金疮药,本来还想买几片盘尼西林,只是这个小药铺里却没有。他蓦然想到了跟队的卫生员那里好象有两瓶盘尼西林口服片,但是想从那个卫生员那里得到,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走回街角,已经听到夏阳在喊着他的名字:“于得水,开饭了!”   他转回头,看到夏阳正向这边走了过来,于是连忙答应着:“知道了,来了!”   见到他已经往回走,夏阳又转了回去。   张贤连忙急跑了两步,把药塞到了高伟的手里,同时低低地告诉他:“你晚上到大马店后面等我!”   高伟接过那两瓶药,愣愣地望着张贤,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已然明白了他此时也是身不由己的身份,当下微微点了点头。   ※※※   吃饭的时候,张贤一直默默无语,一个人抱着碗玉米面粥,夹了几根咸菜,手里拿着两个馒头,蹲到了墙边的一棵秃秃的大杨树之下,一边吃着,一边心里盘算着什么。熊三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了过来,他都没有注意到。   “阿水,你怎么了?”熊三娃看出了他心神不宁的样子,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边上,并没有其他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刚才我见到了高伟!”   “啊?”熊三娃经不住地轻叫了一声,手里端着的一碗粥显些没有洒出来。   “嘘!”张贤连忙警告着他,同时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这才放下心来。   “他怎么在这里?”熊三娃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但是还是告诉他:“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可能对我有些怀疑,不过我可以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境遇就跟当初我们出逃的时候一样,只是比我们还要惨一些,他的腿受了伤,可能已经感染,走不动了!”   “这怎么办呀?”一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也不由得担起心来,毕竟与高伟也是同胞兄弟,相处这么多年,感情不是一般得深厚。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如今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是要治身上的伤,只有把伤治好了,才能保住一条命,到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熊三娃怔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这又怎么来治呀?”   张贤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你我都没有办法,现在是在解放区里,要想治好他的伤,也只能让解放军来治了。”   熊三娃又愣了一下,不明白地道:“这怎么可能?”   张贤吹着碗里的粥,同时喝了一口,嘴却有意巴巴得咂着很响,眼皮也没有抬起来,低声地道:“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你去把他指认出来,他就成了俘虏,解放军肯定会给他医治的,他如今也是一个中校团长吧?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可能是教育一阵子后,就会放出来。只是如此一来,让你来做了回恶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听一听张贤说得的确不错,熊三娃正想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马上摇了摇头,坚定的道:“不行,这样不行!”   “你是怕他将来恨你?”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不是!”熊三娃老实地道:“只要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才不会在乎他对我怎么想。你可能不知道,雷霆就是他打的,如果没有嫂子在,肯定就已经死了!你以为华野的人会放过他吗?”   张贤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当初熊三娃告诉过他,雷霆与高伟之间的对决,虽然雷霆有机会先下手,但是稍一迟疑,却被高伟打爆了头。他也听别人说过,当初在整编七十四师里,数高伟与雷霆的关系最好,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在为这件事感到嘘唏不止。   只是如今,又要救高伟,又要帮他安全逃离解放区,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思索良久之后,张贤终于作出了决定。   “怎么样呢?”熊三娃经不住急问着。   “只能用苦肉计了!”他很无奈地回答着。   “苦肉计?”熊三娃更是莫名其妙起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庄重地点了点头,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屋子里与夏阳一起吃着饭的陈大兴,告诉他:“这还需要大兴的配合,或许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一个契机!”   “哦?”熊三娃更是不懂起来。   ※※※   晚上临睡之前,按照汽车连的惯例,所有的司机都要检查一下自己车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没有跑冒滴漏,如果发现了好及时处理,以免第二天出发时再耽误时间。   熊三娃向夏阳报告,说他的车下有一滩油,他检查了半天,不知道是哪里漏出来的。于是夏阳让于得水跟着一起去看,果然看到了地上的油,马上开始查找起来,最终还是于得水发现了一处油管破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根油管有备用的,只是要换下这根油管来,却非常费事,要拆下一堆的零件,还在钻到车底下去,然后再重新装上一堆零件。为了能够第二天顺利的按时行车,于得水自告奋勇地拆换了起来,夏阳连长也亲自举着手电筒打着下手,但是熊三娃只看了看,打着呵欠先去睡了。   一直修了三个小时,总算把这根油管换好,只是这个时候于得水已经满头大汗,夏阳表扬着他,让他洗干净手,让他先去睡去,自己留下来清理着工具与现场,倒是很有作连长的体贴。   可是,睡到半夜里的时候,熊三娃却向夏阳作着报告,说于得水发起了高烧来,夏阳这才忽然想起,一定是刚才修车的时候,满身的汗被风一吹,又着了凉。于得水身上的烧伤还没有好利落,这个时候发起高烧,无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当下,夏阳带着卫生员来到了于得水的床前,果然如熊三娃所说的一样,于得水的额头滚烫,卫生员拿出体温剂来,测出的体温到达了三十九度半,因为是随车队行进的,所以他带的药箱里只有几类口服的药品,并没有针剂,于是那两瓶被他当成宝贝的盘尼西林自然派上了用场。这个卫生员并不知道,在他为于得水喂药的时候,那瓶盘尼西林已经被熊三娃偷偷地倒出了几粒来,又趁着他们离去,溜到了大马店后,果然见到了瑟缩在后面门洞里形似乞丐的高伟。   天亮的时候,于得水还没有醒来,看这个样子没有两天是起不了床的,这让夏阳十分为难,车队的行程不能耽搁,按他的意见是准备安排一个人留在这里看护于得水,车队全部继续赶路,等回来的时候,于得水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接着他们。但是此时留下谁来呢?又成了一个问题。熊三娃跟陈大兴都自告奋勇地要求留下来,按理说留下他们两个人中的某一个人倒也顺理成章,夏阳也知道这三个人是过命的好朋友,只是此时的这个车队里,司机根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没有第二个能够接换的人。熊三娃与陈大兴都是司机,留下任何一个,也就是意味着必须要留下一辆军车了。夏阳准备留下另外的人,却招来了熊三娃极大的不满,他干脆双手一摊,明明白白地告诉夏阳:“连长,如果把别人留下来,我们不放心,阿水跟我和大兴哥是过命的交情,他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我们两个人会内疚一辈子。那辆车爱谁开谁去开,我一定是要留下来的!”   看到熊三娃又犯起了牛脾气,夏阳又是气又是恨,却又没有办法,毕竟与别人不同,他也知道熊三娃是熊政委的儿子,多少还有一点的顾忌。   陈大兴看着夏阳为难地样子,当下想了想,道:“连长,我看这样吧,还是我留下来,阿水也就是发了个烧,你们先走,等他能够爬起来的时候,我带着他再开着车去追你们就是了,最多也就是晚到个三两天,你看怎么样?”   夏阳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当下点头同意了,熊三娃也不再闹脾气了。   可是,在走出门的时候,葛波连长却提醒着他:“老夏呀,这两个人都是由俘虏兵转过来的,尤其是这个陈大兴,不会出什么错池吧?我看还是再留下两个人跟他们作伴好一点。”   夏阳考虑了一下,觉得他说得不错,但是随即又一想,以陈大兴与于得水的聪明,留下两个人来一定可以猜出是什么原因,这样一定会让这两个人对自己有些看法,将来更不好管理了。当下笑了笑,道:“放心吧!葛连长,人都是将心比心的,我相信以陈大兴的为人,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的!”   见到夏阳如此自信,葛波便不再说些什么了。   但是,他们的说话声音虽然不大,还是被紧跟着出门的陈大兴听到了,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阵莫名的感激。      第十二章 故旧(三)      夏阳带着车队走了,留下了陈大兴独自护理着病倒在大马店里的张贤,这也正是张贤所巴不得的,这种结果其实也一直在他的预料之中。   虽然还有些发烧,但是此时的张贤已经觉得好了许多,毕竟昨天夜里卫生员给他吃了药,盘尼西林还是十分有效果的。卫生员在离开的时候,同时也给他开出了三天的药来,按照卫生员的想法,张贤不过是一般的受风发烧,吃上药休息三天后,怎么也可以好个大半,最多不过身体有些虚弱罢了。   发烧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人就跟喝多了酒一样,昏天昏地的昏睡之中,浑身滚烫、虚汗淋漓不说,整个头就仿佛是戴上了孙悟空的行者帽,被唐僧正不断地念着紧箍咒一样,又沉又疼,恨不得全部的身体倒转过来,头在下腿在上。这是一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状态,也只有陈大兴可以理解他此刻的心境,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准备要做些什么。   在刚刚有一点清醒的时候,张贤便让陈大兴悄悄把高伟安排到了他的这间单独的屋子里,并且让他洗干净了脸,换上了一身与他们一样的解放军的服装。高伟的个头与胖瘦与张贤很是相似,这身衣服也是张贤背包里的唯一一身换洗备用的。直到这个时候,看到躺在床上又昏睡过去的张贤时,高伟这才相信自己是真得遇到了贤哥。   其实当初在十八军里,高伟与陈大兴也是熟识的,只是自从被张贤带往了七十四军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十八军,也只是在高伟上一次从南京被杨涛军长带出来后,在驻马店过了一趟,他才与陈大兴等人相见,只是岁月无情,当年的热血青年,此时已经变成了无奈的命运被操纵者。而这一次的相见,却又比上一次更加得凄惨了起来。   “大兴,你们怎么当了共军?”高伟终于忍不住地问出了口来。   陈大兴一边为他清理着伤口,却是头也不抬一下,淡淡地道:“当了俘虏还能有更好的结果吗?”   高伟愣了下,便不再问起。   “你这条腿要是不治,真得就要废掉了!”陈大兴毫不夸张地告诉他。   “嗯!”高伟老实地答着他:“我想过最坏的打算,就是客死他乡!”   陈大兴微微一怔,曾几何时,他的脑海中也出现过这种想法。他甩了甩头,告诉他:“你忍着点,我要用力挤了!”   高伟点了点头,知道他是要把自己伤口的脓挤出来,当下咬紧了牙关。可是,当陈大兴真得在挤这些脓血的时候,他已然经受不了这钻心的疼,还是痛苦地叫出了声来,而陈大兴却恍然无觉,依然毫不手软地按将下去,汩汩的脓血从伤口处流将出来,高伟肿大的腿也小了一圈。   “别喊,会让别人听到的!”张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清醒了过来,却是以异常的冷静,提醒着犹如杀猪一般嚎叫的高伟,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在高伟听来,就如同是听到了命令,马上便闭住了口,任陈大兴如何折磨,再不发一声。   费了半天的劲,陈大兴终于将高伟腿上的脓血挤得干净,这才一边替他上着金疮药,一边夸赞着道:“不错,阿伟呀,你还是有当年关公刮骨疗伤的勇气!”可是,他说完,却不见高伟有半分回应,他奇怪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这个高团长,已经紧咬着牙关,一脸苍白,又目紧闭着疼昏了过去。   ※※※   在十河集休息了两天,张贤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已经能够下地自行走动,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个时候,他却张罗着要马上出发了。   “贤哥,还是再休息一天再走吧!”陈大兴看着面前这两个病人,一个大病初愈,一个却是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的伤员,有些为难。   高伟也巴巴地望着张贤,这两天他觉得自己总算有了一个依靠,不再是那个露宿荒野的乞丐了,同时这条受伤的腿也终于有了一点的好转。   “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了!”张贤的一旦恢复了健康,头脑便异常得清醒。   “为什么?”陈大兴有些不懂。   张贤看了高伟一眼,告诉他:“如果有人发现一个要饭的忽然变成了解放军,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失误。这个大马店到底还是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就是因为我们是解放军,是那个车队里的人,所以才没有被人怀疑。但是时间久了,就很难说了!”   听着张贤的话,两个人都觉得十分有理,不过,陈大兴还是问着:“那么我们往哪里去呢?”   张贤看了看停在外面的道奇军卡,苦笑了一声,对着他道:“大兴呀,如今我们还有一辆军车,你还怕走不了吗?呵呵,天下之大,总会有一个容身之处,如何也要先带着高伟脱离险境再说。”   陈大兴点着头,还是有些疑问:“我们四面都是解放区,往哪里走才好呢?”   “我早已经想过了!”张贤告诉他们:“还是按照夏连长的计划,一路向西,这样反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是到淮阳的时候,我们折向西南去周家口,那是豫东最大的一个水陆码头,我知道那里有保密局的一个秘密分站。大兴,你还记得吗?当初十一师在遂平的时候,我曾派你护送吕奎安去过那里。”   经张贤这么一说,陈大兴蓦然记了起来,那还是在十二兵团成立之初,吕奎安受韩奇的差谴,曾经到十一师来调查熊开平的副官通敌之事,实际上调查的也就是十二兵团中内奸通敌之事,当时他把矛头直指向了八十五军内部,但是的证据并不是很足,所以黄维司令官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现在想起来,那个内奸就是八十五军一一零师的师长沈凤起无疑了。只是当时吕奎安被黄维驳回后,又跑到张贤的十一师里说是探望老友,实际上是发发牢骚,同时还提出要他派人保护他去一趟周家口,出于面子上的事,张贤只好把陈大兴派了出去,但是那一次的周家口之行,吕奎安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心情沮丧地回了武汉。   “好,我们就去周家口!”陈大兴也当即赞成着。   ※※※   这辆十轮道奇军用卡车沿着起伏不平的大路向西驶去,开车的是陈大兴,坐在他身边的是张贤与高伟,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问起了高伟出逃的经过。   原来,与十八军几乎是如出一辙,七十四军在突围的时候也被打散了,混乱中高伟率领着自己的团向西南方向猛冲,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个团,只是冲出两道解放军的阻击防线后,便再也冲不过最后一道防线,一路之中,国军士兵死伤枕籍,打到最后的时候,他只能带着几个亲随钻隙而出。的确,在一处河岸上,他遇到了雷霆,也的确是雷霆先瞄准了他,但是不知道为何雷霆没有开枪,他顾不得想到许多,当先的开了一枪,就这么看着雷霆倒了下去,借着对手混乱之机,他终于带着人渡过那条河,杀出了重围,可是自己却不幸腿上中了一颗子弹。人往往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够看出真情来,虽然他带着许多人杀出了重围,可是却没有人愿意拉着他这个走不动的人逃命。无奈之下,高伟只能躲在死人堆里装死,然后再乘着夜色一瘸一拐地逃离了战场。为了能够及时医治这条腿,他忍着痛自己用刀子拉出口子取出了那枚打进肉里的子弹,却又不敢进村镇里去找郎中医治,便这样装着乞丐干熬着到了十河镇,一直到遇见张贤。   听着高伟的经历,张贤与陈大兴心里不由得感慨莫名,徐蚌会战,双方共有一百四十多万的官兵在厮杀,尤其是作为国民党军的士兵一方,失败之下不知道多少的人轮为了炮灰,又有多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便是能够活下来的人,其所历经的磨难与艰辛也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对于失败军队的官兵结果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凄惨。   “苏正涛呢?”张贤忽然想到了自己在七十四军里的另一个故人。   “他?”高伟微微一怔,却又不无羡慕地道:“他被提拔当了七十四军的副军长,当时被派往南京处理七十四军的后勤事务,不在军中!”   “这样呀!”张贤放下了一颗心来,看来苏正涛的命比他与高伟要好了许多。只是再往深里想一想,其实命令曾经倦恋过他,当初胡从俊带他去南京治病,他完全可以不再回转战场,但是他还是错过了,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既然踏出步去,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后悔。   ※※※   到达周家口,已然是第二天之后的事了,凭着记忆,陈大兴很快在关帝庙边上的药铺里找到了那个他曾经见过的掌柜,这个掌柜看到三名解放军进来的时候,还有些吃了一惊,随即便又认出了陈大兴来,切口与暗号并无差错,这才将他们带进了内室里。   “我们是败下来的!”陈大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如今我这个兄弟腿受了伤,要你帮忙送他回国统区去!”   这个掌柜点了点头,对于淮北的战事结果他早已经知道,实际上他的这个秘密分站也准备要撤退之中了,当下走出门去,不久便又带了一个人进来,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张贤与陈大兴都不由得惊讶得很,认出来正是当初曾经在包信集地区为他们带过路的保安团长曹金牙,这是一个非常精明而能干的家伙,没想到他的保安团被共军剿灭后,他也到了这里。   在这个药铺掌柜的安排之下,当天下午,曹金牙便带着高伟上了停在沙河岸边的渡船之上,此时高伟已经换下了张贤的那身解放军军服,装扮成了一个病人,而曹金牙却装扮成了一个江湖郎中,他们的目的地是驻马店,那里还是国军的地盘,还有信阳绥署的部队驻守。   “贤哥,你真得不跟我们走了吗?”高伟有些依依不舍。   张贤转头看着陈大兴,陈大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高伟有些失望,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只能互道珍重之后,随着曹金牙转离河岸,渡船缓缓地向南岸驶去,不久便消失在了傍晚腾起的雾霭里。   回到了汽车之中,久久的陈大兴并没有开起来,张贤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贤哥!”陈大兴却当先着开了口。   张贤摇了摇头,悠悠地道:“你我兄弟之间,还要这么客气地说吗?”   陈大兴没有再说什么,把住了方向盘,踩下了油门,同时也松开了离合器,汽车吐着烟轰鸣着向西北方向驶去,那里正是许昌的方向。   张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随着汽车的轰鸣,他最合适的一次脱离解放军的机会就此失去,可是耳边还依稀响起着陈大兴出自肺腑的话语:“贤哥,我知道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但是你不也曾经跟我说过,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要讲一个道义吗?夏阳对我是赤诚相见的,我不能对不起他,如果我和你一走了之,故然无牵无挂,但是夏阳呢?还有三娃怎么办?”是呀,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对于张贤来说,他并不在乎夏阳会是什么处境,可是却不能不让他想到熊三娃。夏阳带走三娃,实际上也就是让他不可能这么无牵无挂地离去!   面对的终究还是要去面对,既然如此,与其选择逃避,那就不如即早面对现实!      第十三章 军制(一)      陈大兴与张贤终于到达了许昌,此时的许昌城,已然成了中原野战军的后勤与转运基地,除了物资的转运外,还有大量人员与俘虏要从这里转运,因为有一条平汉铁路贯穿南北,或者北上,或者南下,都十分方便。   襄河纵队的后勤物资已经从山区的根据地转移到了许昌城,其实对于襄河纵队来说,其后勤部也一直处于流动的之中,从桐柏山根据地,到豫中根据地,再到此时的许昌城,很多的时候还与作战部队远离,只是这一次纵队主体已经到达淮北地区,更离着后勤部所在的许昌两百多公里之外了。   夏阳与葛波早已经安全地到达了许昌城,经过三天的忙碌,此时纵队留下的物资武器也析数装上了军车,更有从晋冀鲁豫解放区里通过平汉铁路转运而来的部分粮食,也装满了两大卡车,准备着运往江淮地区。此时对于共产党来说,当初的郑州战役结束之后,同时也就打通了晋冀鲁豫解放区通往豫中及江淮地区的道路,使晋冀鲁豫解放区与豫皖苏解放区连成了一片。   但是,虽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便是连留守的后勤部人的人员也打好包裹,准备跟着车队回归纵队的时候,夏阳却迟迟没有下达出发的命令。而是让车队停在了城外的一个村庄里,同时让大家休息一日,并且带头擦洗起了车来。   “老夏,你是不是还在等陈大兴他们?”葛波一眼就看出了夏阳的满腹心事,不由得问着。   夏阳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都已经四天了,他们还没有到,如果我们再不出发,只怕过年前赶不回纵队了!”葛波提醒着他。   “我知道!”夏阳点着头,同时作出了最后的决定:“老葛呀,再等一天,如果他们还不到来的话,我们就走!”   “我们都已经等了一天了!”葛波有些不满起来,同时担忧地道:“当初我就是怕这个陈大兴靠不住,还说要留下两个人陪着他们一起,你还不同意,这个时候,只怕他跟那个于得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夏阳看着葛波的脸一会儿,心里虽然也曾有过这个山东汉子一样的想法,可是他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擦着汽车的熊三娃,稍微迟疑了一下,却是摇着头,对葛波道:“我想陈大兴不会这么做的,他没有跟上来,一定是于得水还没有好利落!”   “没有好利落?”葛波却不能相信,道:“于得水不就是发了个烧吗?我们走的时候他的烧就退得差不多了,最多也休息一天应该就可以上路了,如今都四天过去了!”   夏阳又想了想,道:“也许他们是走错路了。”   葛波却是一声冷笑:“走错路了?那也错得太多了吧?他们的鼻子下面没有嘴吗?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只怕他们是走得太远了,已经回不来了!”   夏阳知道葛波的话意,却还是怀着一种期待,依然自信地道:“老葛,再等等,陈大兴一定会到来的!”话虽然是如此地说出来,可是他的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葛波望了他一眼,却是有些感慨,长叹了一声,悠悠地道:“老夏呀,你这个人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好了,所以你才会总是吃亏!如果那两个人真得跑了,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又丢了一辆军车,到时候你怎么去向首长们交待呀!”   夏阳默不作声了,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如果真得发生,自己所要面临的后果,有可能还要再去经历一回当初经历过的痛苦:组织上不信任,同志们不信任,那的的确确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至于他这个连长还当不当得,以及职位会有什么变化,他却没有多想。   “老夏呀,要是真是我说得这样,只怕你这个汽车连的连长也当不下去了!”葛波不由得替他作着担心。   夏阳愣了一下,却又随即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我做得事,对得起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呵呵,真要是出了这种事,那么我谁也不怪,只怕怪我自己的确是认错了人,到时候大不了我接着去放马。”   听到夏阳这么一说,葛波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了意思,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汽车轰鸣的声音,他不由得顺着声音向那边望去,跟着他的惊讶,夏阳也顺声望去,车队里那些正擦着车子的队员们也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苍茫的天底之下,一辆黄褐色的军用卡车出现在了天边,正缓缓地向这边驶来。   “是大兴和阿水!”熊三娃当先地喊出了声来。   “是呀,就是他们,那正是他们的车!”王鹏也跟着喊了起来。   而在这一刻,夏阳刚才还高悬的一颗心倏然地放落了下来,这张紧崩起来的脸,也在瞬间绽开了真正的笑容。   回过头,看着夏阳这张灿烂得宛如孩子一样的笑脸,葛波的脸却不由得红了起来。   ※※※   汽车连第一次的任务终于顺利地完成了,大家也终于在过年之前抵达了原来的出发地。春节很快地来临,这一个年对于许多人来讲,显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尤其是对象张贤、陈大兴与熊三娃这样的俘虏兵。   在襄河纵队里,战士们的春节生活倒也过得丰富多彩,除了会餐、看电影与听大戏之外,一个最与国民党部队不同的地方就是军民大联欢。所谓的军民大联欢,并非只是解放军与刚刚进行了土改,翻身作主的农民们坐在一起出节目,互歌互舞那么简单,那些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项或者几项而已,最主要的是解放军也参与当地农民的土改批斗大会,与大家一起游行,与大家一起分产分地,享受着当地百姓得到产田的快乐与兴奋。对于当地的老百姓来说,绝大多数还是贫下中农,没地没产的人家还是占了多数的,共产党组织起来的土改运动,就好象是凭空里从天降下了大个的馅饼一样,让大部分的贫苦人们到了梦寐以求的土地与财产,大家全部被鼓动了起来,开展着声势浩大的斗地主、烧地契、分地主的财产等运动,虽然有许多的村镇里,这种运动已经变成了激进得可以出数十条人命的事件,但是却掩盖不住得地农民们喜极而泣的欢乐。   这个春天里,已经注定了江淮大地上的彻底改变,同时也即将推翻这个古老国度里的传统文化与封建残余。   张贤也从头到尾地经历了高庄的土改过程,虽然熊三娃与众多的解放战士们一样,热情激动地参与其中,但是张贤却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注视着这一切。高庄里有一个地主,说实在,只不过是家里比别的人家多了几百亩地,这个地主吃的、穿得与住的跟村里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这多出来的几百亩地,已然让他负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个地主被无地的农民们批斗了起来,批斗的方式名目众多,什么上望蒋台,什么坐土飞机,他最终还是煎熬不住,在正月还没有过完的时候,跳了河,而他一家七口人也自此家破人亡。但是,那些得到地的贫民们却已然看不到别人的痛苦,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地主家的下场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大家有的只是自己得到土地的喜悦。   虽然也跟着队伍游过行,虽然也跟着村民们烧过地契,分过产分过田,但是张贤的心里却一直有一个疑问,难道这就是共产党所宣传的土改吗?是的,这种土改是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利益,但是难道那些被打倒的地主、富农就真得应该去死吗?任何事物一旦走向了极端,得到的都将是一个血淋淋的结果,为什么没有一种温和渐近地改革之法呢?所谓的阶级斗争是如此得残酷,如此得血腥!人整起人来比当初的东洋鬼子还要可怕,这不能不说是中国人的一种悲哀,在利益与信仰的驱使之下,许多人的视力已经变得模糊,连最基本的人性之善也丢到了爪哇国里去了。   不过,土改之后的结果却是让张贤所不能预料的,那些农民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即得利益,当然不愿意国民党再来统治,得到地的人太多了,因为拥护共产党的人也太多了,所以为了能够推翻这个旧世界,让全中国的穷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同时也为了把国民党反动派彻底地打倒,于是在当地的干部与部队的宣传之下,参军的人也涌跃了起来,便是在襄河纵队里,许多的连队已经招满了新兵。   与这些生机勃勃的新兵们比起来,再想一想当初国军拉壮丁时的情景,张贤只能在内心里发出一片得感慨,看来,中华大地之上,真得是要到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   介于解放军的日益壮大,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一九四八年九月的会议上就专门提出了一个由游击战争向正规战争转变的要求,在那个时候起,中共中央就开始考虑重新编制解放军各部队的方针。纵队的名称到底还是一个非正规的名称,从古到今,从海外到海内,虽然军队的叫法多如牛毛,但是近代合理科学的编制不过军、师或旅、团、营、连、排、班等,纵队之名,可大可小,可虚可实,根本就是一个临时的编制,随着解放战争的发展以及解放军的真正壮大,取消非标准的纵队之名,而改为正规的军、师级称呼,已经被提上了日程。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一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了《关于统一全军组织和部队番号的规定》,只是由于此时的辽沈战役的进行,以及随后的大淮海战役、平津战役这三大战役的展开,解放军的四大野战军及各地方部队的整合并没有真正的实施。随着一月三十一日平津战役的胜利结束,统一全军组织和部队番号的工作于是正式实施了起来。   根据上述的规定,野战部队应该实行正规编制,统一称号,纵队改称为军,师和旅统一称为师,不再称旅。野战部队自军、师、团直到营、连、排、班,一般均采用三三制,即一个军由三个师组成,一个师由三个团组成,依此类推。关于野战部队序列中,军以上设野战军及兵团两级。按照规定,野战部队准备建立二十个兵团,七十个军及二百一十个师。   此时的解放军野战部队,虽然称为四大野战军,实际上作为主力作战任务的是五支野战军,即西北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华东野战军、东北野战军及华北野战军。按照中央军委的规定,西北野战军改称为第一野战军,准备下辖第一和第二两个兵团;中原野战军改称为第二野战军,准备下辖第三到第六兵团四个兵团;华东野战军改称为第三野战军,准备下辖第七到第十一兵团五个兵团;东北野战军改称为第四野战军,准备下辖第十二到第十七兵团六个兵团;华北野战军由中央军委直辖,属于中央直属部队,准备下辖第十八到第二十兵团三个兵团。   二月五日,正月初八这一天,中原野战军遵照中共中央军委的命令,正式改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刘伯承任司令员,邓小平任政治委员,张际春任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李达任参谋长。只是此时的第二野战军,按现有的编制,实际上只能编成第三、第四和第五这三个兵团,共九个军。      第十三章 军制(二)      襄河纵队虽然是地方纵队,但是在随中原野战军作战中,实际上发挥的就是一个野战部队的作用,同时中原野战军也为了扩大自己的队伍,在这次整军的过程之中,特意把襄河纵队立为一个军的基础,从第一纵队中抽出第二十旅,与襄河纵队合并组成了第七十二军,由第六兵团节制。   第六兵团下辖七十一、七十二及七十三军三个军,七十一军由中野一纵为基础建立,正是与襄河纵队一直并肩作战的友军。第六兵团的兵团司令自然委任为了中野一纵的司令王勇。   襄河纵队改为第七十二军后,军长自然由刘兴华担任,同时他也是第六兵团的副司令员。熊卓然成了这个军的政治委员。这个军下辖有三个师,原第二十旅与原襄河纵队第三旅一部合并,成为这个军的第二一四师,钱雄风担任这个师的师长,李清成由原来的副旅长升任为了政治委员;原襄河纵队第一旅与在双堆集战场上投诚过来的国军一一零师残部重新编组,成为了七十二军下的第二一五师,师长为第一旅的旅长梁三,原国军一一零师的师长沈凤起也被任命为这个师的副师长,成为梁师长的帮手,政委依然由原第一旅的政委姚其刚担任;原襄河纵队的第二旅与第三旅的另一部,组成了七十二军的第二一六师,师长由第二旅旅长华峰担任,政委则由第三旅的旅长方达担任。经过这样的组合整编,七十二军俨然成了一支拥有三万人的主力战队了。   但是,这个新组建的第七十二军虽然规模庞大,刘兴华却十分清楚,要想在很短的时候间把这支新军整合成一个整体,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襄河纵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成为了一支正规的野战部队,从上到下都扬溢着一种喜洋洋的气氛之中,只是庆祝的成立大会开过之后,虽然名称与实质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对于汽车连来说,这种变化的影响却并不大。   庆祝会之后,各部队都进行了会餐,其实所谓的会餐也只不过是给大家的菜里添上了一点荤腥,让大家再一次品尝到了肉的味道。   夏阳也从上面搞来了一条猪腿,虽然汽车连只有三十多号人,但是怎么说也是一个连,也有自己的炊事员与厨灶。炊事员是一个姓王的老头子,说是老头子,实际上还不到五十岁,是个湖北人,当初一直跟着襄河纵队从湖北过来的,因为在战斗中腿受了伤,所以走起路来半边身子总是来回的晃悠着,大家都叫他作王瘸子,久而久之,反倒把他的名字忘记了。当夏阳让王鹏扛着这条猪腿进入厨房的时候,后面已经跟着了十几个口中流着馋水的战士,纷纷自告奋勇着要来替这个王瘸子来帮厨。   “你们呀,当我不知道呀!”夏阳指着跟在自己后面的这些家伙,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想多偷吃一口呀?”   “不是!”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着,却又在答完之后哄堂大笑起来。   熊三娃也跟在其中,也笑着道:“连长呀,这肉要给大家一起吃的,只不过喝口汤尝尝味道总不为过吧?”   “是呀!”众人一起回答着。   夏阳也笑了笑,却又回过身来面对着这个王瘸子,问道:“老王,今天你是主厨,你说吧,你要几个人给你帮忙?”   王瘸子的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也露着笑意,看了看夏阳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战士们,对着他道:“连长,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条猪腿也太大,要切碎一点,还要多烧些时候,我就多要几个人帮忙吧,你给我五个人好了!”   “好!”夏阳一口答应着,同时又道:“这些人随你挑吧!”   “我来!”“我来!”“挑我!”……许多人已经迫不急待地举起了手来。   王瘸子还是笑眯眯地眯着一双眼睛,向外望了望,第一个就把跳得老高的熊三娃挑中了,第二个把那个扛着猪腿进来的王鹏也挑上了,然后又挑了两个人,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却指了指最外面的张贤,叫着:“于得水,你也来吧!”   张贤愣了愣,他并没有举过手,也没有自告奋勇,但是听到王瘸子这么叫他,也只好走上了前来。   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人都有些失望,只好无可奈何地散去了。   夏阳又交待了两句,也跟着走开了。   王瘸子一个个的分派着任务,张贤与熊三娃被安排着一个劈柴,一个烧火。自然劈柴的事由熊三娃来做,烧火的事却由张贤来完成。   很快,熊三娃便劈好了一堆柴,抱着到了张贤的面前,此时大锅里正烧着水,张贤还在拉着风箱,火烧得很旺,别人有的在淘米,有的在洗菜,王鹏正在给王瘸子打着下手在用斧头砍着那条猪腿,砍下来后,再由王瘸子细细地切成块,把皮与肉分开,肥的留下一些去熬成油,瘦的也留下一些要炒菜。看一看王瘸子那边还没有切好,熊三娃便偷了下懒,坐到了张贤的身边的柴禾上,说着今天庆贺大会上的事。   张贤也只是一边听,一边用火钳夹着柴添到灶里面,其实这个庆祝会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当时他也跟熊三娃一起席地坐在会场之下,也看到了主席台上坐着那两排人,正中间的就是他原来的对手,那个第六兵团的司令员王勇,刘兴华与熊卓然他也都认识,坐在了王勇的身边,其他的人也是在进入了解放军后见过的,而唯一让他有些耿耿于怀的却是坐在主席台边上的沈凤起,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他就有一种想要马上冲上去,哪怕是与之同归于尽的冲动。   熊三娃也在评点着主席台上的几位首长,当然他最不满意的还是他的父亲熊卓然,在张贤的耳边又说了不少怨恨的话,张贤心里却有些悲哀,父子之间如同仇敌,这才是人间的悲剧。   “还有,阿水,你看到那个姓沈的没有?”熊三娃在骂完了他的父亲之后,又转而想起了沈凤起来,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按照他的节奏拉着他的风箱。   “哼!那么一个叛徒还人模鬼样地坐在上面,他也不怕自己的脸大,把主席台给压翻了!”熊三娃没有好气地骂着,半是嘲讽半是愤怒。   张贤依然没有说话,的确,想一想当初的双堆集战场,如果没有这个沈凤起师长的倒戈,或许十二兵团不会败得这么惨。   “三娃,你是在说那个沈凤起吧?”正在一边剁着骨头的王鹏忽然接口问道,他显然也听到了三娃的话。   熊三娃站起了身来,对着他点了点头,毫无掩示地道:“我说得就是那个败类!哼!虽然现在我当了解放军,但是我还是讨厌那个人,黄维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做事还算光明正大;可是这个姓沈的真得不是好东西,你一看他就像是一个阴谋家!”   “嗯!”王鹏也很有同感,点着头道:“我也不喜欢那个人,真得,他跟我们张师长比起来差远了!哎,你说这世上怎么总是这样,好人不长寿,坏蛋活百岁呢?”   张贤听着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心里却非常感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王鹏的心中还占着如此的份量。他忽然感到了有些不对,刚才还听着十分有力的切肉声,在这个时候却是慢了下来,他不由得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王瘸子竖着耳朵,正仔细地听着熊三娃与王鹏的对话,好象满怀着什么心事,手下里已经没有那一份力道。   他猛咳了一声,扯开了嗓子告诫着:“你们两个别乱说了,长一长脑子,如今我们是解放军,又不是国民党反动派,怎么还是这么没有觉悟!”   熊三娃愣了愣,转头看着张贤,却见他有意无意地用眼神瞟向了那个还切着肉,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的王瘸子,他这才蓦然明白了来,于是闭上了嘴。   王鹏愣了一下,却有些不高兴起来,讽刺着道:“我说阿水呀,你才当了几天解放军,就这么有觉悟了?”   张贤干咳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在吃饭的时候,张贤把熊三娃叫到了一边,十分严肃地告诫着他:“三娃,俗话说祸从口出,如今你不是在国军里,没有人能够为你撑腰,你这是在解放军里,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要把自己心里想的就这么说出来!尤其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时,更要谨慎从事!”   熊三娃连连点着头,脸已经红了一片。   可是让张贤奇怪的是,几天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找过三娃与王鹏的麻烦,显然,那个王瘸子并没有向上面报告那天他在厨房里听到的两个人说的话。看来,这个王瘸子并不是一个喜欢告状的人。   ※※※   元宵节刚刚过完不久,大军又要出发了,这一次却是如同排山倒海一样,第二野战军与第三野战军互相配合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渡过了淮河,向淮南挺进。而在经历了徐蚌会战的失败之后,淮南的国军部队已然是兵败如山倒,从蚌埠淮河一线,败退到了滁州、合肥、六安一线,又再一次败退到全椒、巢湖到怀宁一线,最后干脆败过了长江,从江阴到九江之间建起了被他们称之为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以防解放军的突破。   而与此同时,在南京的蒋介石终于又下野了,可是当李宗仁兴冲冲地接过代总统的权杖之时,这才发现,这个权杖带来的却是无限的烦恼。蒋介石虽然下了台,但是却带走了许多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以孙科为首的行政院更是首先发难,迁往广州,统院之争虽然最终在桂系及其他大佬的运作之下得到很好的解决,但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共产党方面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渡江攻势,李代总统也有些招架不住,国民党内部还存在着主战主和的两派,还没有达到一致的意见,但是时过境迁,这个时候他也只好派出以和平将军张治中为首的谈判代表团,前往北平,希望能够与共产党方面再开和谈,同时也为巩固江防作好准备。   蒋介石虽然下野,但是依然大权在握,便是隐居到了奉化老家,也还遥控着顾祝同、汤恩伯等一系列的国军主将,国防部并不听从李代总统的调谴,实际上李代总统能够派得动的,也只有白崇禧的那部分桂系军队而已。   在南京那边乱得开锅之际,第二野战军总指挥部已经从河南商丘迁移到了安徽的合肥与六安一带,原来的淮海战役总前委也被改为了渡江作战总前委,仍然由刘伯承任总前委司令员,邓小平任总前委书记。   随着渡江作战的准备,七十二军也进据到了六安与合肥附近,汽车连也来到了合肥城,这座城市正处于安徽省的中部,因为东淝河与南淝河在这里交汇,所以才会有此名,古时曾为庐州治,素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之誉。安徽的省会是安庆,但是在抗战胜利之后,省府从大别山区迁回却是先落在了合肥,并没有往安庆,显然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优势,此时这个只有不到十万人口的小城,已然成了解放军渡江作战的前沿指挥部。   七十二军的目标是要前往怀宁与安庆那边,准备在那里渡过长江。   可是,当汽车连随着大军进入合肥城,车队从大街上开过,望着热情非常、满街出来欢迎的群众,张贤却看到人群中忽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仔细看时,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风衣,带着黑色礼帽的背影,目光再追将过去,那个影子却已经消失到了欢乐的人群之中,仿佛是个幽灵。      第十三章 军制(三)      对于夏阳来说,每到一个地方,他首先想要得到的就是去找汽油。车队带着三十多个大油桶,专门用一辆道奇六轮卡车装运着,每个油桶可以装上五百多升汽油,每到一处地方,夏阳总会千方百计地去找汽油,找到然后把自己的空桶注满,这还不行,他又命令每辆车的司机同时也要把自带的两个三十升的军用油桶里也要加满油,以防不时之需。大家都明白,他这是生怕车队会在半路上缺油。   到达合肥之后,夏阳又一如继往地那样,跑到了第二野战军的兵站补给处,在他看来,合肥怎么也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城市了,把自己所有的油桶里加满油应该不成问题的。   可是到了补给处,一个干部却告诉他,别的都好解决,只是这个汽油问题却不好解决,不仅是他们七十二军里有汽车连,便是其他的军、师里也有了汽车连,大家都在找汽油。此时,汽油这种物资的确是比较紧缺的东西,便是在国内也无法制造,基本是靠得是从国外进口,便是在国统区里,汽油也是很稀少的,属于严格管理的军用物资。夏阳却是坚持不懈,几经打听,最后从一个处长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当初接管合肥的时候,有人在大蜀山那边接收了国军的一个油库,只是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这两天一直有部队来找油,刚才还有两个部队的人过来找汽油,也去了大蜀山,如果去得晚了,只怕连油根都没有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夏阳马上来了精神,飞快地跑出了这个两层的大楼。在到这个补给站来的时候,夏阳是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后面跟着的是熊三娃开着的那辆装着油桶的道奇六轮小卡,张贤也坐在那辆卡车上,与熊三娃正说着话。   “阿水!你来开这辆车!”夏阳跑到了熊三娃作司机的这辆军用卡车前,大声地命令着。   张贤跳下了军用卡车,有些诧异,来到了那辆停着的吉普车前,不明白地问着:“连长,你怎么不自己开呀?”   夏阳急急地道:“我们要马上赶往大蜀山,那边有油,去晚了只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我的驾驶技术不如你,还是你来开,跑快一点!”   张贤点了点头,已然用摇把摇着了这辆吉普车,听着夏阳对后面军卡上的熊三娃吩咐着:“我们先赶往大蜀山,去搞油,你在后面跟着,等我们搞到油了,你也应该到了!”   “没问题!”熊三娃一口应允着,的确,他的军卡是跑不过吉普车的,只好跟在后面慢慢来,所以也没有必要担误夏阳的时间。   夏阳跳上了吉普车,张贤马上挂上了档,抬起离合器,同时踩下了油门,吉普车轰鸣着蹿了出去,拐了两道弯,已然将熊三娃和那辆着油桶的军卡抛在了后面。   从补给处到大蜀山的距离并不近,有二十多里路,道路却并不难走,如果以正常的吉普车速度行进,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   大蜀山位于合肥城的西郊,是从六安方向进入合肥的必经之道,其实在汽车连来合肥的时候,就曾经经过了那里,如果当时知道那里有汽油,夏阳肯定不会跑这么多的冤枉路。   很快便出了城,沿着合肥通往六安的窄小破烂的公路前行,沿路两边的树林、村庄与稻田就如同是一副活动的画面一样,快速得被抛到了后面。此时已然到了初春时节,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刚刚过去,正月也刚刚过完,但是大地还是一片得苍茫,不见有一丝的新绿,倒是偶尔可以看到路边的几处新坟,飘着白色的纸幡,在风中来回的荡漾,显得分外得惹眼。有时也会看到几处松柏与青竹,环绕着村庄的周围,那也算是一种绿,只是那种绿却有些生涩与黯然,少了一份水灵和鲜亮。   “要是早知道大蜀山边上的油库就好了!”夏阳还在后悔之中。   张贤专心地开着车,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夏阳看了他一眼,也许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不在意他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于得水一定是在听的,这个于得水与陈大兴和熊三娃比起来,的确是不一样,每一次自己跟他独自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分说的压抑感,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阿水不经常说话,可是夏阳总觉得他半掩住的脸后,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他想起了有一天与敌工科的宋明亮科长闲聊的时候,说出了自己连里的熊三娃、陈大兴与于得水这三个骨干,提到于得水的时候,宋科长告诉他,这个阿水不象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凭着他多年以来的感觉,怎么也觉得于得水应该是个团长级别的人。不过,宋明亮也老实地告诉过他,虽然他有这种怀疑,但是后来又的确地深入了解过,于得水的确是十一师里的一个小班长,也的确是陈大兴的手下,而且还有许多的人暗地里也的确地指认过汽车连里的阿水,的确就是国军十一师里的那个于得水;而且很多人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就算是于得水被毁了容,他们也从后影一眼就认出他来。不过后来宋明亮又老实地承认,能够奋不顾身地从火海里救出毫不认识的孩子与妇女,就凭着这种品德,于得水也不会是坏人,所以没有必要再对他胡乱地猜疑。   “阿水,合肥这边你原先来过吗?”夏阳没话找着话,对于默不作声的这个下属很想拉近一下距离。   可是,这个于得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依然在专心地开着他的车。   “你的枪法不错呀!”夏阳又接着道,记起了第一次注意这个阿水的时候,那天武小阳与熊三娃比枪的情景,道:“你知道吗?武小阳可是我们部队里有名的神枪手,那天你把他打败了,呵呵,他现在到我们汽车连来可老实了!”   提到了这件事,张贤还一直在后悔着自己不应该那么冲动,如今听到夏阳再一次提起来,只好笑了一下,道:“那天是凑巧了!”   “呵呵,不管是不是凑巧,小武总算是有了一次教训,不然,他真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夏阳却是认真地道。   张贤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地问道:“对了,连长,这么多天都没有看到武小阳来学车了,他干什么去了?”   武小阳也一直对汽车很感兴趣,所以没事的时候总是跑到汽车连里来学开车,他跟夏阳的关系不错,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夏阳也愿意教他。只是熊三娃对这个小武一直没有好印象,两个人一见面就不对付,不是互相贬损,就是互相争斗,所以每一次武小阳来的时候,夏阳便想办法把熊三娃支开,以减少两个人之间的摩擦。   听到张贤这么问起来,夏阳随口道:“他离开我们部队了!”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又问着:“他怎么了?难道不当解放军了吗?”   “哈哈!”夏阳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这才告诉他:“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小武是有任务,被军长派去了武汉。”   “他去武汉做什么?”张贤经不住心里一紧,提到武汉,便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当然是重要的任务!”夏阳说着,转头看了看他,同时又道:“这种事你就别打听了,其实我也不清楚。”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对了!”夏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头,笑了起来,然后对着张贤道:“呵呵,我差点忘记了,我们军的二一五师,此时就在大蜀山那边的西岗镇,该不是他们师接管的那个油库吧?”   “那边还有其他的部队吗?”张贤问道。   夏阳仔细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别的部队倒是没有听说!”   “那就只能是二一五师了!”张贤也肯定地道。   夏阳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满意地道:“要是真得是二一五师接收的油库,我们到那里要是没有油,我一定要去找王大姐,让她好好地说一说梁师长,就算是别的部队不给油,也要给我们自己的汽车留着。”   张贤知道,夏阳所说的王大姐,指的就是政工队的王芹队长,她是梁三的老婆。在这次的长途转战过程之中,政工队带着许多中原局组织的准备南下的地方干部、以及很多的杂七杂八非战斗人员,一直随着汽车连在走,尽管汽车连里的所有车辆都载着大批的军备物资,但是还是有可以搭乘的便利,谁不愿意徒个轻松呢?所以这个时候。夏阳倒是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连王芹队长也不例外。据大家私下里的说法,虽然打起仗来,梁师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黑旋风,但是见到王芹的时候,却如同温顺的绵羊一样,就是一个妻管严。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山岭,山岭之上树林茂盛,这里已经属于亚热带气候了,树林里除了高大的落叶乔木之外,还长着不少常绿的树木,有香樟、女贞木、黄杨以及很多叫不上名字来的绿色灌木。夏阳与张贤都知道,这就是大蜀山。   西岗镇就位于大蜀山的山脚,绕过一道山弯就可以看到。当他们刚刚转过这道弯,却见到对面也开过来了一辆与他们一样的敞篷军用吉普车,那辆车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夏阳便认出了坐在上面的一个人,不由得叫了出来:“是沈副师长!”   张贤不由得一愣,把车停到了路边,果然认出了坐在那辆车上的,正是二一五师的副师长沈凤起,他坐在开车司机的身边,也已然看到了他们的这辆车。   两辆车在路上同时停了下来,夏阳跳下自己的吉普车,来到了沈凤起的车边,敬了一个礼,但是张贤却没有下车,虽然头上还围着围巾,但是却露着一双黝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沈凤起,心头有些起伏难平,但是也知道此一时非彼一时,强自按下胸中的怒火。   “呵呵,这不是夏连长吗?”沈凤起也认出了夏阳来,笑着叫着,他并没有看向夏阳这辆车上的司机。   “是!”夏阳连声道,此时他在七十二军里的名字也很响亮,很多人都认得他这个连长。   “夏连长,你要干什么去呀?”沈凤起不由得问着。   夏阳笑了笑,当下道:“我听说这边有一个油库,所以赶来看看,能不能搞到汽油!”   “呵呵,你的消息还算是灵通的了!”沈凤起笑着道:“那个油库是被我们接收的,梁师长早就猜到你们肯定需要用油,所以专门给你们留下了不少,足够你们用的,就等着你来呢!”   “是这样呀!”夏阳惊喜万分,又问着:“首长是要去合肥吗?”   “是!”沈凤起点着头。   “那你们走好,我们先去了!”夏阳告辞着,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合肥。其实,也无须多问,合肥那边此时就有解放军的一个指挥所,作为副师长的沈凤起往那边开个会也是很正常的事。   “好!”沈凤起答应着,当先命令司机开了出去。   看着沈凤起的车开出了老远,转过了那道山弯,夏阳这才重新跳回了自己的车上,却是喜不自禁地道:“呵呵,阿水呀,这才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梁师长早就给我们留下了汽油,现在我们可以不用着急了,开慢一点,等着三娃过来。”   “嗯!”张贤也点了点头,再一次挂上了车挡。   忽然,山弯的那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山林中栖息的鸟儿也被惊地扑拉拉地飞向天空。   夏阳与张贤面面相觑,蓦然都意识到了什么,山弯那边,正是他们来的方向,也正是沈凤起副师长去的方向!   “阿水!掉头!”夏阳大声地命令着!      第十四章 刺客(一)      这一声清脆的枪声,惊破了寂静的山路,同时也惊动了不远处西岗镇外一只由张义带领着的正巡逻的解放军,对于这些人来说,虽然战斗还没有远离,但是在这个已然没有战斗的地方,听到如此尖锐的枪声,显然是因为出了事。张义的反应只是稍微怔了一下,马上带着这个值勤的连飞快地沿着公路向枪声响起的地方奔来。   而在张义之前,夏阳已经命令着张贤掉转了吉普车的车头,往回返转而来,同时夏连长也紧紧地把住了手中的冲锋枪,打开保险栓,以备遇敌后能够当先的开火。张贤也有一些紧张,但是对于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他来说,这也许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吉普车终于转过了这道山弯,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可是对于夏阳与张贤来说,却觉得已经十分得漫长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夏阳不愿意看到的情象,刚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辆吉普车,已然横着抛锚在了大路的中间,这条大路绕山而过,一边是树林密布的大蜀山,而另一边却是一条与公路平行流过的小河,河岸边长满了一人多高浓密而枯黄着的草,又象是芦苇,又象是茅草。   张贤开着车很快地便来到了这辆停下的车前,吉普车还没有站稳,夏阳便迫不急待地跳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这辆敞篷吉普车上滴下的血,星星点点还正鲜红。来到了车子跟前,便看到了那个司机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背倚着驾驶座的靠背,手里紧抓着一把半自动的卡宾枪,这把枪被他挂在了自己的脖上子,一动不动,仿佛雕塑。只是他的眉心处却被打出了一个洞来,那个洞很小,那些血就是从这里溅出来的。   张贤也跳下车,来到了夏阳的身后,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夏连长,对他提着醒:“他死了!”   夏阳浑身一颤,蓦然发现坐在这个司机身边的座子却是空的,沈凤起副师长已然不知了去向。   “沈副师长呢?”夏阳忍不住地叫了起来。   张贤的观察却要仔细得多了,已然看到了地上有几滴血是往山上树林中去的,当下道:“或许他跑掉了!”   “特务!这一定是狗特务干的!”夏阳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举目四望,四周依然静如止水,只听到了风吹着树叶在哗哗作响,更不见一个人影。   “如果是特务,他们好快的身手呀!”张贤也不由得惊叹着。   “阿水,你在这里守着,我进树林里去看一看!”夏阳产即立断地道。   张贤却有些担心起来:“连长,你一个去太危险了,或许敌人就藏在树林里呢!”   “怕什么?”夏阳白了他一眼,同时斩钉截铁地道:“如今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这些狗特务不过是过街的老鼠,我还怕他们?”   张贤的心里不由得摇着头,这个夏连长的勇气的确可嘉,但是头脑却过于简单了。当下还是劝阻地道:“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估计敌人还跑不了太远,你这么追过去很危险,要不还是我跟着你一起过去吧!”   夏阳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他们的车,马上摇了摇头,果断地道:“于得水,我命令你在这里守着,不要把我们的车子丢了,我进树林里去找沈副师长!”   张贤愣了愣,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这个夏连长还是一个守财奴,他是生怕汽车被人偷走了,宁愿自己去冒险,也不愿意把汽车丢掉了。其实仔细想想看,就算是这个大路上会有人过来,又有几个会开车的?便是会开车的人,又有谁敢在这种时候来偷他们的车呢?何况边上的这辆车上还有一个死不瞑目的解放军战士。   已经不容得张贤多说,夏阳提着冲锋枪象一头敏捷的豹子,已经钻进了山边的树林中。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有机会仔细察看这辆被劫的吉普车,同时也察看着周围的现场,他曾经担任过武汉市的警察局局长,虽然破案并不是他的专业,但是还是接触过,有一些经验。这辆吉普车有十米多长的刹车车痕,也就是说这辆车是在行驶的过程中突然紧急制动的,肯定是前面发现了紧急情况,或者是什么东西穿过公路,或者那就是一个人。带着这个疑问,张贤果然在吉普车的车头不到一米的地方发现有从山上带下来的几块湿泥巴,肯定有人穿过这条公路,才会引起这辆吉普车猛然的刹车。不过,疑问又来了,既然有人过来,为什么车上的两个人还会猝不及防地遭受暗算呢?而看这个样子,司机被打中,沈凤起也带伤逃走,这个刺客不可能只放了一枪,可是为什么他们只听到一声枪响呢?   来到公路的北侧,张贤发现在草丛中丢着一担柴,心下里马上明白了过来。很显然,是有人装作樵夫的样子,挑着一担柴穿过公路,逼着吉普车紧急刹车从而熄火,而这个樵夫穿过公路之后,到了汽车的左前方,应该是在这个位置甩下柴担子,同时拔出枪来,对着车上的人开枪。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张贤又仔细地察看了那个司机头上的弹伤,以及这个司机面对的方向,果然就是左前方。那么,这个刺客的身手要多快,才能够一举打伤两个人呢?而且只听到一声枪响?不用多想,这个刺客一定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神枪手,目的肯定是为了刺杀沈凤起,按照军统的一惯作风,象沈凤起这样临阵倒戈致使整个兵团一败涂地的将军,定然是要除之后快的。此时军统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保密局却是传承了这个传统。   张贤还在为为什么只听到一声枪响而冥思苦想,也在为这个刺客能几乎是在同时打中两个人而感到意外,试想他这样的枪王都无法办到。当他的目光盯视到了那个司机手里的冲锋枪之时,然后就明白了过来,连忙走过去摘下了这把美制的半自动卡宾枪,已然在车座之下发现了一个退出的弹壳,他取下这把枪的直式弹夹,把里面的子弹退出来,只有十四发,少了一发,当下心里霍然明白,刚才他们听到的枪声,并不是那个刺客打出来的枪声,而是这个司机打出的一枪。他重新把子弹装进弹夹,再把弹夹装上枪里,奇怪着这个司机都能够在临死前举枪还击,沈凤起为什么没有打出一发子弹,却落荒而逃呢?难道他这个副师长连把手枪都没有带吗?如是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这个副师长当得也太潇洒了,那就活该被人射杀!其实到这个时候,在张贤的心里,还一直痛恨着自己的这个校友!   远远地,张贤已经听到了从山弯那边传来的杂声,显然有人向这边急速地移动着。   蓦然,张贤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刺客是站在汽车的左前方,也就是公路的北侧进行的暗杀,他还有必要再穿过公路逃往山那边的树林吗?而且时间能够允许他这么做吗?从他们听到枪声,到直赶到现场,前后也不过两三分钟的事,这两三分钟又能跑个多远?更何况要被他刺杀的对象沈凤起已经先行地钻进了树林,他就不怕对方对他反戈一击吗?想到这里,张贤回身看了看河边的这片比人还要高的草丛,马上有了一种感觉:或许那个刺客就藏身于这片草丛之中!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惊出了一声冷汗,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刺客便不可能如此从容地逃走,因为从这片草丛中冲出去,在两三分钟里是不可能逃过他和夏阳的目力的。   张贤抓起了手中的这把半自动卡宾枪,侧耳静听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向草丛处搜索,果然在那个丢下的柴担子边上,发现枯草倒伏的样子,显然是有人从这里通过了,而细心的他同时也发现了另一个细节,有一片草叶子上沾着一滴血,这血不可能是别人的,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刺客肯定是受了伤。想到这里,他便大胆了起来。   拔开没人的芦草,只走了不到十步,张贤突然感到了背后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一把手枪已经指到了他的头,他的心一下子冰凉了起来。   “就是这里!”公路上,传来了张义大声的呼叫,显然他们也已经转过了山弯,看到了停要公路之上的两辆吉普车。   “咦!有一辆车好象是刚才沈副师长的车!”有人还没有到车子的近前,已经就喊了起来。   远处,又传来了一辆汽车的轰鸣声,只不过是从东往西来的。   “营长,是老刘!老刘牺牲了!”有人已经哭着喊出声来,张贤这才知道,那个死去的司机原来姓刘。   公路上的人们乱成了一团,对于这些从战场上经历过无数凶险而活将下来的人们来说,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到底军人不同于警察,不知道要保护现场,有人已经把那个姓刘的司机抬下了车来,又有人踩踏了地上的血迹,纷纷然,把这个完整的作案现场完全破坏掉了。   张贤听着身后公路上的声音,知道在这些人离开之前,这个刺客不敢对自己下手,因为离着公路是如此之近,除非他也不要命了。可是,那把枪久久地指着自己的头,着实让他感到难受,也许这个举枪的人比他还要难受,他已经明显得赶到了这个刺客顶着自己头的枪在跟着他的手在抖动。   “朋友,我们应该是一条道上的人!”为了稳住这个刺客,张贤沙哑着声音低低地道,同时与他套着近乎。   “不许说话!”这个人也低低地警告着他。   虽然这个人的声音这么低,但是张贤还是听出了这个声音,仿佛是自己所认识的某个人。   公路之上,那辆由远而近的汽车已经轰鸣着到了近前,同时停了下来,只听到张义在十分诧异地喊着:“这不是三娃哥吗?你怎么过来了?”   然后传来了熊三娃的声音:“这里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把路堵上了?”同时,熊三娃显然也看到了那辆空着的吉普车,不由得叫了起来:“咦?那不是我们的车吗?刚才夏连长跟阿水开着的,他们人呢?”   “夏阳?”张义越发得糊涂起来,熊三娃更是莫名其妙,两个人于是互相问着互不知道的问题,一时之间谁也说不清楚。   “你受伤了?”张贤表示着关切,低声问着这个刺客。   “叫你别说话?听到没有?再说我打死你!”这个刺客再一次威胁着。   “你打死我,你也跑不了!”张贤淡淡地道。   这个刺客愣了一下,却告诉他:“我这是无声手枪!”   张贤也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听不到刺客的枪击,不过他也知道所谓的无声手枪,其实只是在枪口处装了一个消音器,当下笑了笑,道:“无声手枪也有声音,在如此近的距离,路上的人肯定听得到!”   这个刺客又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解放军战士还懂得这个,已经有些出乎意料。   张贤缓缓地转过了头,已然看到了这个刺客的脸,虽然此时他是用破布罩着下半边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却是张贤再熟悉不过的。   这个刺客也看到了张贤的脸,同样是微微一怔,张贤的脸也只露着半边,但是一双眼睛也是他所熟悉的。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身处何方。      第十四章 刺客(二)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候,公路上的嘈杂声依然无休无止,就数着熊三娃的嗓门大,也不知道与张义在争论着什么。   蓦然,这个刺客当先着惊醒,两只手抬起来,两把加着消音器的手枪同时对准了张贤。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拿的是双枪,难怪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同时击中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张贤也镇定了下来,依稀看到了他的右臂肩头裹着块布,虽然他的装扮是当地人的模样,穿着黑褂套袄,但是那件薄薄的棉袄并不能替他扛住子弹。   也许是抬得过高,这个刺客的右手感到了痛疼,微微抖了一下,垂将下去,连带着他的左臂也下垂起来,显然是承受了过重的痛苦。这是一个千钧一发的瞬间,已经不容得张贤有半分的犹豫,挥手之间,右手夺过了这个刺客左手的手枪,左手更快,已然扯开了这个刺客蒙着面的破布,当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吕奎安?”   吕奎安愣了一下,那个垂下去的右臂再一次高高举起,重新对准了张贤的头,“卡”地一声打开了保险栓,原来刚才他也是怕子弹手火,搞出声响,虽然用两把手枪指着张贤的头,却都是锁着保险。   但是,这边轻微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公路上的人,这个草丛离着公路太近,也只有十几步远,只要耳朵不是很背的人,定然可以听到草丛中的动静。   “草丛里有人!”张义在大声地喊着!   “谁,再不出来我开枪了!”熊三娃也高度紧张了起来。   “别开枪!是我!于得水!”张贤接声答应着,目光却还在望着吕奎安,双目交视,他缓缓地摘下了自己围住半边脸的围巾,已然从吕奎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恐惧与错愕。   “于得水?你在那里做什么?”张义问着,已然向这边走了过来。   “别过来!我在拉屎!”张贤连忙回答着,把自己手中的枪递还给了吕奎安,示意着他往草丛的深处躲去,同时也解下了自己的裤子,向地上蹲去。   吕奎安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抓着自己的两把手枪,顺势向边上的草丛里钻去。   吕奎安刚刚隐没到了草丛深处,张义与熊三娃已经出现在了于得水的面前,熊三娃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的确是闻到了一股屎粑粑的臭味。   张义也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转身准备离去。   “别走,有纸吗?”张贤却喊住了他。   张义从身上摸了摸,从裤子兜里摸出了两张草纸来,递给他,然后快速地离开,重新回到了公路之上。熊三娃也看了张贤一眼,跟着张义之后走了。   张贤却是暗叫侥幸,自己刚才的确是憋着一泡屎,不然但是装也装不像的。   ※※※   张贤从草丛里出来,张义与熊三娃早已经等得他不耐烦了。   “于得水,这里是怎么回事?”张义当先开口问着。   张贤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跟夏连长在山弯那边遇到沈副师长,他们开着车是要往合肥去的,可是我们看着他们转过来,就听到了枪声,于是我们也马上掉头赶了过来,就看到了这个司机死在了车上,而沈副师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夏阳呢?”张义又急急地问着。   张贤指了指南面长满树林的山岭,告诉他:“夏连长看到有血往树林里去了,所以要我留在这里看好车,自己提着枪进去追了!”   “走了有多久?”张义再问着。   张贤想了想,道:“大概有十分钟的样子吧!”   “我们去树林!”张义大声地命令着这队巡逻的解放军战士们,再没有多问张贤什么,他也是担心树林里会藏着刺客,担心夏连长和沈副师长有危险。   在张义的带领之下,这帮人呼啦啦地很快离开公路,进入了树林里,去搜索那个刺客以及夏阳、沈副师长。   熊三娃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张贤喊住了:“三娃,你别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好了!”   熊三娃点了点头,没有跟过去。   看到公路上再没有了别人,熊三娃不由得问着张贤:“贤哥呀,那个沈凤起真得被打死了吗?”   张贤却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跟夏连长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可能是受了伤,要不他也不可能逃走。”他说着,同时又感叹了一声,道:“只是看这地上的血迹,他的伤不轻!”   “怎么没有把他打死呢?”熊三娃不由得咒骂着,时至今日,他还把十二兵团的败亡归罪于这个沈凤起的倒戈,并没有往深层次里去想,就算是没有沈凤起的临阵倒戈,十二兵团就能够太平无事吗?实际上,对于他来说,最为伤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在那场大战中痛失了自己最亲的大哥!   但是,熊三娃的话,却让张贤提高了警惕,经不住地告诫着他:“三娃,这是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任何时候都是祸从口出的,你一定要改掉这个直言不讳的毛病,不要忘记了,你此时是解放军,就算是你心里想的,也坚决不能说出来,听到没有?”   看着张贤如此郑重的表情,熊三娃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好,点了点头,保证着:“放心吧,我会把住自己的嘴的!”   张贤这才点了下头。   “对了,哥呀,你说这件事是谁做的呢?”熊三娃不由得好奇地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只是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国民党的特务!”   “保密局的人?”熊三娃询问着。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跟他多说什么。   一直过了半个多小时,夏阳与张义那些人才从山上的树林子里出来,他们同时抬着一个人,正是沈凤起,只不过此时的沈凤起已然是昏迷不醒,一颗子弹击上了他的前心。   直到重新与夏阳坐在一起的时候,夏阳才告诉张贤,这个沈副师长很有毅力,在受到重伤的情况之下,还能跑出老远,虽然他沿着血迹找进了树林,但是那个血迹在一块石头下就没了,显然是沈凤起是边跑边包扎自己的伤口,没有让血流得更多。他又找了半天,才在一棵大树底下发现了晕倒的沈副师长。   “他为什么不反击那个刺客呢?”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的确,便是那个司机还能够在临死之前放出一枪,打伤吕奎安,沈凤起不应该连这个能力都没有,当初在陆大的时候,他也算是一条硬汉子了。   夏阳却摇了摇头,告诉他:“沈副师长的手里倒是有一把手枪,可是弹夹里却没有子弹!”   听到这个话,张贤不由得一愣,虽然他与沈凤起接触不多,但也听雷霆说过,他是一个十分仔细的人。他记起了雷霆说过的关于沈凤起最典型的一件事,那是有一年大家曾经坐在一起吃饺子,那个年月里,大家肚子里都没有油水,所以都想多吃一点,剩下最后几个的时候,这个沈凤起还能够记得谁吃了多少个,剩下来的这几个应该给谁吃!沈凤起既然能够在国军里隐藏这么久,到关键的时候倒戈,自然不会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要说他带在身上的手枪里连子弹都没有,在张贤听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士兵上战场却忘记了带枪一样可笑。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有可能是有人在他的手枪上做了手脚。   一想到这里,张贤蓦然又想到了另一层,吕奎安怎么会知道沈凤起要在这个时候去合肥?怎么会知道他只带着一个司机?又怎么会那么精确地选择这个刺杀的地点?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要是想把这一切都解释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沈凤起的身边有保密局的卧底!   ※※※   沈凤起已然没有雷霆那么幸运,虽然被紧急地送往了野战军总医院,但是对心脏开刀取子弹比开颅并不容易,野战军总医院的周尚彬医生算是医院里最好的医生,却也没有妙手回春的手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凤起这么死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仅是医院方面,便是野战军方面的高级指挥员们,都同时想起了真正能够妙手回春的王金娜王医生来。   随着沈凤起的死,对于这次暗杀的调查也在七十二军里展开来,敌工部的孙镇山部长亲自挂帅,同时也调集了各部队里的敌工科骨干,组成了一个调查组,宋明亮科长也位列其中。调查组问询了夏阳与张贤数十次,夏阳都如实地回答了,而张贤也把那日能够说出来的如实相告,自然要隐藏草丛里遇到吕奎安的那一节,同时也把自己对暗杀现场勘察埋在了心里。一直过了一周以后,张贤才听说二一五师里有一个参谋被枪毙了,据说那个参谋是原国军一一零师里沈凤起的亲信,是个暗藏的特务。   这件事好象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七十二军里随即展开了整肃运动,一大批的原国民党投诚人员都被隔离审查,实际上随着沈凤起的被杀,他带出来的国军一一零师里军官几乎都被撤了职,很多人劝离了部队,复员返乡了。因为随之马上要开始的渡江战役打响,这场在七十二军内部搞得人心惶惶的整肃运动才告一段落。   三月底到四月的时候,第二野战军经过舒城、桐城,按照原定的计划,成功占领了枞阳、安庆到望江一线的长江北岸地区,开始展开渡江作战的各项准备。而介于解放军的兵临长江,李宗仁派出的和平谈判代表团也抵达了北平,两党再一次展开了对话,只是这一次却是与当年的重庆谈判不一样,共产党方面已非当初的吴下阿蒙,而成了大军压境之势,任谁都可以看出来,这一次和谈的成功与否实际上主要还是取决于共产党方面。许多头脑清晰的人想也可以想到,当初蒋介石不愿意和谈,想要的是自己一统中国;而此时的毛泽东,何尝没有当年蒋介石的想法呢?所以,这仗肯定还是要打下去的。      第十四章 刺客(三)      汽车连抵达了安庆城,安庆,正位于长江的北岸,过了长江便是九华山。   此时的安庆,还是安徽省的第一大城市,在一九四六年之前,一直作为安徽省的省会,抗战的胜利,省政府由大别山区迁到了合肥,实际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庆这座古城,已经失去了他作为一省行政中心的地位。但是,毕竟还是老省会,曾与上海、南京、武汉与重庆并称为长江五虎城市,自比合肥繁华了许多,尤其是沿江一带,商铺林立,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临近,这里应该是车水马龙、船来船往的商埠。   可是,当夏阳带着汽车连的车队从沿江大道上驶过的时候,看到了的长江码头之上,已然是一片得萧瑟。波涛滚滚的长江水依然无休无止地向东流去,但是往日里穿梭江面之上的船只却难得一见,原来是国民党军把所有的船只强行地驶往了江南。与安庆正对的南岸大渡口镇却是万舸停渚,只是那里已然成了国军千里江防线上的一处重镇,早已经实行了军管,沿江岸地带更是炮楼碉堡林立,所有的火力都集中着对准了宽阔的长江江面。   汽车连的营地位于安庆城西郊的狮子山下的大王庙,那里离着七十二军军部所在地的太平天国英王府并不远,两地相距过不三里多地,开着车过去也不过几分钟的事。   此时七十二军的任务就是要搜集船只,为渡江作战作好充分的准备,汽车连虽然不用打头阵,但是也被分派着加入到了往附近的十乡八镇动员船工、找寻船只的任务。   夏阳带着汽车连的其他人往许家小村去动员群众,而独独留下了张贤与熊三娃守在连队里,并不是因为这两个人更可靠,张贤心里其实很明白,是因为他的这张脸,夏阳怕把那些老百姓吓着了,又为了怕他多心,所在这个夏连长又留下了熊三娃来作陪。说老实话,这个夏连长在张贤看来,为人还是非常不错的,但是他也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十分忠诚的马列主义革命者,就算他对自己再好,也不能向他表露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来。   一下子,汽车连只剩下了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陪着这十几辆军用汽车,张贤倒没有什么,熊三娃却明显得有些不习惯了,他是一个生性好热闹的人,远没有张贤这样能够耐得寂寞。张贤看出了他的心思来,对着他道:“三娃,汽车连里有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我看你去街上转转吧,安庆城也算是一个古城,街上应该是热闹的!”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有些心动,但还是道:“贤哥,要不我们两个一起上街去转转?我看迎江寺那里很热闹的,离着这里也不算太远!”   张贤摇了摇头,道:“还是你一个人去吧,连里总要有人留下来看一下的,不然真要有事的话,连个司机也没有!”   熊三娃想了一下,也觉得有些道理,却又道:“那你去吧,我留下来!”   张贤苦笑了一声,坚持着:“还是你去,我不习惯陌生人看我的眼神!”   熊三娃知道,张贤还是因为这张脸,不愿意与外面多加接触,想一想,他每到一处新的城市和地方,别人没事的时候,都会三五成群地去转悠,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而张贤却从来主动的走出汽车连的营地,这与当初他在十一师当师长的时候简直象是变成了两个人。知道说不动张贤,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答应给他从街上带些当地的小吃回来,这才大踏步地走出了汽车连的营地。   说是留下张贤与熊三娃,其实汽车连里还留着一个炊事班的王瘸子,因为大王庙的外面还有警卫连护守,所以倒是不必担心会有敌人跑进来搞破坏。   望着熊三娃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张贤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真得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半边人,正要转回自己的住处,却见到王瘸子一瘸一拐地拖着个板车从街上回来,车上装着几筐蔬菜,有莲藕,有蒜苗,倒也不少东西。他连忙走了过去,接过那个板车,帮着他拖到厨房里。   张贤平时与这个王瘸子很少说过话,可是在今天,整个连队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不由得有些怜惜,自告奋勇地道:“老王,今天我帮你做饭吧!”   王瘸子望了张贤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着:“阿水,你今天是不是没有事了?”   张贤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道:“他们都去找船了,连长只把我留下来看着车。”   王瘸子也点了下头,又看了看外面再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悠悠地道:“阿水,今天早上我上街买菜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他要我给你带一个话。”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马上警惕起来,经不住地问着:“谁?什么话?”   “也没有什么话,他说只想见一见你!”王瘸子慢条斯理的说着。   “见我?”张贤笑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道:“老王呀,你真是好玩,你又没有说是谁,他说想见我,我就要去见他吗?”   “他是你的一个老熟人!”王瘸子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同时道:“而且他对你并没有恶意!”   听着王瘸子的话,张贤心里却在打着鼓,显然这个王瘸子并不是一个他想得那么简单的厨子,肯定有着某种神秘的身份,或许与自己一样,是一个隐瞒了前科的人。   见张贤没有答话,反而对自己有些怀疑,王瘸子笑了一下,满脸的络腮胡子也跟着在颤动着,又对着他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去不去就看你。他说会在狮子山的塔亭等你到中午,如果你不去,他也不会怪你什么,只是作为老朋友,他很为你的前程担心!”   张贤怔了一下,默默地看着王瘸子,但是这个王瘸子却转过了头,再不与张贤答一句话,自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   会是什么人要见一见自己呢?张贤的心里一直在打着鼓。狮子山就在汽车连的边上,这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公园,也正位于皖河注入长江的交汇点处,倒也几处风景名胜,只是因为战争的到来,便是风景也变成得有些残破了。   张贤还是没有经得起好奇的诱惑,还是踏上了通往狮子山的石板路,走在这个树木茂盛的小径上,他远没有看风景那样舒畅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冷汗淋漓的惶恐,依稀猜出了这个要见到自己的故人是谁。   实际上这段路程很近,但是在张贤的感觉里就仿佛是走了很久,已然来到了那座地处偏僻的塔亭之前,可是,看了一下,并没有见到有人在那个亭子里,他稍一迟疑,马上转身,就要下山离去。   “阿贤!”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   张贤刚刚迈出的步子立即停在了那里,愣了一下,缓缓地转过了身来,这才发现刚才还看着空无一人的亭子里,已然站着一个身穿着灰布长衫、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红色围巾的人,一看到这个人,虽然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张贤却已然将之认了出来:“韩大哥?”他经不住地喊了一声,却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原以为可能会遇到的是吕奎安。   这个人点了点头,已然摘下了自己的礼帽,正是韩奇。   张贤只觉得浑身紧张了起来,连忙四下里张望着,只见到一两对仿佛是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过,再没有其他人过来。   当下,他紧走两步,来到了亭子之中。韩奇却是泰然自若,重新坐到了亭子边上,同时示意着张贤坐到自己的身边,装作两个闲人聊天的样子。   “韩大哥,你怎么会到了这里?”张贤当先地问着。   韩奇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也知道这次见面时间紧迫,如实地道:“我是从南京赶回武汉的路上,听到吕奎安的报告,知道你还活着,所以专门在江对面上了岸,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见你一面!”   听到这个话,张贤只觉得心里暖乎乎的,毕竟这个时候江北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以韩奇的身份来到这里,的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一旦被抓获,那么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再想一想此时自己的身份,张贤却是无限得感慨,有些埋怨着道:“韩大哥没必要为我冒这个险,如今我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作为俘虏,只能隐姓埋名活在这个世上,真得不值得你来看我!”   韩奇摆了摆手,打断了张贤的话,却是情深意重地道:“阿贤,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我之间的交情这么深,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过两回了,知道吗?当得知你还活着,我兴奋得两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如果再不过来看到你,我真得就要神经了!”   听到韩奇的话,句句真情留露,并非是有意为了搏取自己的欢心,张贤大为感动,一时之间除了紧紧地握住了韩奇的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看着张贤的样子,韩奇已然开导着:“阿贤,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是什么滋味,佛祖说人的身体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真得没有必要如此灰心丧气,这可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阿贤模样!想开了,人的这一生就是这样,酸甜苦辣都要尝过,也就不枉活这一世。”   张贤点着头,明白韩奇是在劝慰自己。   “阿贤,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韩奇又问着他。   张贤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如今只是随遇而安,并没有什么打算!”   “难道你不想再回国军了吗?”韩奇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没有答话,只是再一次摇了摇头。   韩奇愣了愣,经不住地道:“阿贤,你是一个作将军的料,论起打仗来,国军里真得没有几个人顶得上你!只是可惜了你明珠暗投了!知道吗?胡从俊已经东山再起了。蒋总统一直在为没有能够在当初任命他为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而后悔莫及,在他的伤一好,便马上召见抚慰,并重新任命他为第十二兵团的总司令,授予他重建十二兵团的权利。上个月,新的第十八军已经组建了起来,这个军里的骨干大部分都是被你手下的人,都是你救出来的,如果你能够回去,这个军长之职非你莫属!”   张贤有些心动,但是转头又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还是摇了摇头,反问着他:“韩大哥,就如今的局势,你认为国民政府还能长久吗?”   韩奇怔了一下,已然明白了张贤的意思。   “大哥,共产党不可能答应和谈的,他们已经在作好了渡江作战的准备,国军精锐尽没,哪还有可以抵挡的资本!谁都想统一中国,共产党也是一样。其实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他说着看了韩奇一眼,再一次诚恳地道:“大哥,还是想一想自己的后路吧!我悔不过当初没有听从我弟弟张义的话,只是事到如今,已然身不由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其实也打了不少的败仗,我不想再去当一个败军之将,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这样,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汽车兵!”   韩奇沉吟了半晌,作为一个明白人,他自然十分清楚张贤的分析的确如此,只是他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虽然明知失败,却不能不做垂死挣扎。   “阿贤,你想过没有,你可能这样一直隐藏在共军里吗?”韩奇再一次的问着。   这个问题对于张贤来说,也不止想过了几遍,他摇了摇头,如实地回答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隐藏多久,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世道会安定下来,那个时候或许会有我的一个容身之所。”   “那么你的妻儿老小呢?”韩奇再一次追问着。   张贤咬了咬唇,如果说这世界还有他放之不下的东西,那就是如韩奇所说的妻儿老小了。他抬起了眼睛,望着韩奇,已经有些潮湿起来,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哥,我的妻儿老小,还要劳烦你了,秀秀在你手下做事,这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如今最好的去处是去香港,那里怎么也是英国人的地盘。如果有一天武汉呆不下去的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把她们安置到香港去,到时也许有一天,我会脱离解放军,自然会想办法去那里找她们!”   韩奇看着张贤泪眼朦胧的样子,已然明白他这是在向自己托付家小,这也只有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才会如今信任自己。当下他点了点头,只觉得如埂在喉,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五章 渡江(一)      韩奇走了,张贤回到汽车连的时候,时间还早,依然只有那个做饭的王瘸子在厨房里忙碌着,看到张贤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再没有其他的话,就仿佛与以前一样,他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熊三娃当先地回来了,给张贤带回来了一包麻糖,两个人靠着自己的汽车吃了起来。张贤吃着麻糖,听着熊三娃说着安庆城里好玩的事,但是早已经心不在焉了,还在想着刚才韩奇离开的时候对他讲的话。   “阿贤,你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你身处在共军阵营里,也是很无奈的事。虽然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国民政府可能会在共产党的打击之下垮台,可是作为我来说,接受党国这么多年的教育与培养,却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弃之不顾!”韩奇郑重其事的告诉着他:“这世上有很多随风倒的墙头草,太多的人更习惯着墙倒众人推,我鄙视他们,正是这些败类才导致了我们国民党的迅速败亡!阿贤,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我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忠臣不示二主,更何况我对共产党没有一点得好感,绝不可能为他们服务!便是明知道失败不可避免,我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张贤愣了愣,已然明了了韩奇的心,当下自己却有些惭愧,可是想了又想,韩大哥这种愚忠虽然有些可笑,却也值得敬佩的,国民党里的人如果少了几许的背叛,多上几许的愚忠,或许也不至于成为如今的这个样子。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之上,劝慰着道:“韩大哥,人贵为顺其自然,既然大势所趋,也没有必要逆流而上,如果于国于民有利,还是不要倒行逆施。”他说着,又深有感触地道:“其实为党国效忠也曾是我的夙愿,只是国民党的确是太令人失望了,已然与国与民产生了对立,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失败的原因!韩大哥,在党与国之间,在党与民之间如果要做选择的话,我只能放弃党!我更热爱我的祖国。我更热爱我的民众!”   听着张贤的话,韩奇愣了一下,这种问题他也曾想过,却不愿意往深入探究,如今在这种时候从张贤的口里听来,真得是一针见血的说破了国民党之败原因!只是,此时的他,就算是明知道不可为,却已然不能够自我拔出了,于是苦笑了一声,悠悠地道:“阿贤呀,历史是一面镜子,想一想当年的李自成!再想一想当年有洪秀全,他们起兵的时候不都发下誓言要均贫富吗?可是结果呢?如今的共产党的确是比国民党有活力,有创造力;但是他们信仰的就是一种乌托邦!就是一种桃花源!缺少的是务实!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就算是能够夺取天下,就算是能够夺得一时的民心,但是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如今的国民党一样,从内往外烂透!”   张贤沉默了,他也是一个深知历史的人,韩奇的话的确是有一些道理,其实他自己也很矛盾,此时他的思想也是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对共产主义根本就不存在妄想,也认为还不如三民主义务实,可是共产党的胜利,似乎就是一种预示,仿佛一夜之间让他的思想天秤真得倾斜了。不过,后来倒是想通了一点,国民党的失败的确是败在了民心之上,而共产党的胜利也的确是胜在了民心之上。当下,他也知道一时也无法说动韩奇,只能实实在在地道:“韩大哥,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是希望中国真正的强盛,我是希望老百姓真正的能够安居乐业,那些什么主义的,如今想来,都是胡说八道,真得就是一场恶梦,我想这才是我要为之奋斗的。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老百姓,不管是这个党还是那个党,如果能够真得做到这两点,作为一个老百姓,我还是乐天知命的!”   韩奇惊讶地望着张贤,半天之后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阿贤,你真得是变了!”   张贤却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我不过是一个兵而已!”   韩奇再一次沉默了,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又对着他道:“阿贤,我老实地跟你说,如今老头子已经把许多的物资转运去了台湾,他可能也意识到了失败,专门让陈长官经营那里,如果国民党真得败了,台湾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共产党没有海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过台湾海峡,我们也不见得没有翻身的机会。”   “难道韩大哥真得准备也去台湾吗?”张贤问着。   韩奇并没有答话,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又问着他:“阿贤,我们保密局已经开始在共产党内布线了,尤其是在解放军里,这也是为我们以后战胜他们作准备!你既然在七十二军里隐藏了下来,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虽然你的脸毁了,但是却是一个好的楔机,正好可以抹去别人对张师长的记忆!”   张贤愣了愣,马上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韩奇接着道:“阿贤,你的身份到底还是与别人不同,就算你想过平静的日子,只怕也不可能,共产党不可能放过你这个国军少将的,更何况你这个少将还打败过他们那么多的部队!”   张贤默然了,心里当然知道身份暴露后的后果,这根本也无须韩奇的提醒,韩奇在这里提出来,当然是别有用意。   “放心吧,阿贤,你的家小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韩奇再一次道。   张贤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大哥有些老奸巨猾起来,心下里有点不快,这分明就是一种要挟,于是闷闷不乐地道:“你是不是要我为你们保密局做事?”   见到张贤一语道破,韩奇尴尬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你不要担心,其实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能成为我们保密局里的暗桩,那么你的一切荣誉与军职都可以保留,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在乎这些,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累了,如果希望能够恢复你的真实面目,我或许会有办法,去香港、去美国都不成问题!”   这就是条件吗?不过,这个条件倒也十分诱人。张贤有些心动了,想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不想当特务!”   “先不要这么快回绝!”韩奇道。   “你为什么非要选中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兵而已!”张贤再一次重复着。   韩奇却是非常得自信:“张贤,你现在是一个兵,但是以你的才华,在解放军里发展,不可能永远是一个兵!”   “你错了!”张贤也告诉他:“我不想再出人头地,我也不想被人敬仰,其实现在想想看,当一个普通人真得很好!活着舒坦,不累心!”   韩奇怔怔地看着张贤,觉得他真得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解释着道:“阿贤,你这个暗桩也许永远也不会起用的,也许永远保密下去。其实,我这是在为你着想,是为了你将来的前途作好铺垫,说白了,就是为了你能有一个退路!”   张贤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韩奇的用意,只是又有些怀疑。韩奇这是在为自己留在解放军里找个借口,如果永远不起用他这个暗桩,那的确是一个不错的计划,真得到将来他回到国军里的时候,也好对上面有一个说词。不过,这是他真实的想法?还是一个借口,目的就是为了要他为之服务呢?在这个时候,张贤也迷惑了,对于这个平日里敬重的韩大哥也犯起了难来,不知道他说得是不是实话?还是在骗自己?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这个大哥也只好姑且信之,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条件:“韩大哥,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喜欢搞阴谋诡计,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于国于民不利的,我不做!”   韩奇笑了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关云长土山约三事的故事来。   可是,到了现在,张贤又后悔起来,答应了韩奇,实际上就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只怕到时自己真得是欲罢不能,骑虎难下了。   正在满腹心事的胡思乱想着,夏阳已经带着人回转了来,他显得很是高兴,这一次汽车连并没有空手而归,在许家小村里找到了老百姓藏在河汊子里的两条渔船,并且成功地说服了那两条船的船工来为解放军服务,到下午的时候他还要带着人去另一个村子里走访。   “呵呵,有好吃的呀?”看到张贤与熊三娃吃着麻糖,夏阳不由得凑了过来。   熊三娃再想藏起来,已然来不及了,只好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纸袋递过去。   夏阳却摆了摆手,问着:“你们上街去了?”   张贤连忙道:“其实我一个人留在连里就行了,所以让三娃去转转!”   “哦!”夏阳只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罪什么,只是好言提醒着他们道:“三娃,阿水,如今你们是解放军了,不是当初的国民党反动派的兵,不能这么散漫。万一连里有事了,怎么办?”   “不是没事吗?”熊三娃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地答着。   张贤拉了拉他,却回答着:“连长说得是,以后我们注意!”   夏阳笑了一下,道:“放心,我会给你们机会去逛街的!”说着,准备走开。   “连长!”张贤却叫了一声。   夏阳转回了头来,问着:“阿水,你还有什么事吗?”   张贤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打过江去呀?”   夏阳看了他一眼,只是道:“你着什么急,反正是快了!”   “哦!”张贤应着,没有再问下去,的确,夏连长不可能知道太多关于渡江的情况,更何况便是真得渡江作战开始,汽车连作为一个后勤部队,也只能等着大部队过江后,江南安全了,最少能从那边开一个渡轮过来,才可能渡过江去。   看着夏阳走远了,张贤与熊三娃再一次靠着汽车,除了给陈大兴留了一些外,怎么也要把自己手中的麻糖全部解决掉,两个人一边吃着,熊三娃还有些经不住问着:“哥呀,你还真想打过江去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苦笑着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估计着也就几天后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道:“长江一般是从五月开始进入汛期,那时是春汛,春雨连绵,水量大增,江面宽阔而且波涛汹涌,根本不适合那么多的部队渡江作战。长江的汛期很长,后面还有梅雨季、夏汛、秋汛,一直可以持续到九月去,这边不可能让对岸有这么长的时间来做足准备。如今是马上到了四月中旬,你看吧,最迟不过二十号,和谈必然会有一个结果,这边的要价肯定会高得离谱,那边也肯定不会答应,然后双方再次开战,那时也就是解放军渡江的时候了!……”   “于得水,你在说什么呢?”忽然就传来了夏阳转回来的话声,原来他并没有离开,又从成排的汽车的那边转了一圈,回转了来。   “没……没说什么!”张贤吓了一跳,连忙敷衍着。刚才他嚼得正香,又说得起劲,竟然没有听到夏阳的脚步声。   熊三娃也回过了头,不满地道:“连长,你怎么走路这么轻呀?就跟是在作贼一下,我都没有听到,吓了一跳!”   夏阳也笑了,却没有忘记追问着:“你们说得什么?什么这边那边的?什么和谈的?谁跟谁和谈?于得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还不知道吗?”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却是反问着:“电台里都播了,国民党的和谈代表都去了北平,大街上的人都知道!”   被熊三娃如此一问,夏阳反而脸红了起来,的确,作为汽车连的连长,他一直只知道遵守上级部置的任务,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广播电台里说过什么,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听广播,所有的消息都是从上面传达下来的。但是,为了保持连长的颜面,他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说你们两个以后说话不要这边、那边的,你们都加入解放军这么久了,还分不清敌我吗?这边就是我们,那边就是敌人,知道吗?”   “是!”张贤与熊三娃同时回答着,其实两个人的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夏阳没有再询问下去,只是看了一眼张贤,又倒背着手,走了。   望着夏阳离去的背影,张贤不由得暗自自责,真得是应了那一句老话:说话要留得三分,须防隔墙有耳!      第十五章 渡江(二)      在徐蚌会战失败之后,为了防止解放军的渡江南下,国民党军方面就在宜昌到上海之间一千八百多公里的长江沿岸线上,一共部署了一百一十五个师,大约七十万人的兵力,以期能够阻挡解放军的南下。这七十多万人却是分属两个集团方面部置,其中,以汤恩伯集团的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七十五个师约四十五万人,布防于江西省湖口到上海间的八百多公里的长江沿岸地段上;而以白崇禧集团华中剿匪总司令部四十个师,约二十五人,布防在湖口至宜昌之间近一千公里的长江沿线地段;同时,国军又有海军海防第二舰队和江防舰队一部共计有军舰二十六艘、炮艇五十六艘分驻在安庆、芜湖、镇江、上海等地的长江江面之上,江防舰队主力共计舰艇四十多艘分驻在宜昌、汉口、九江等地的江面之上,沿江巡逻;空军四个大队共计飞机三百余架分置于武汉、南京和上海等地,以支援陆军作战。   而对于江北陈兵百万的解放军来说,也在积极地做着渡江的准备,以第三野战军两个兵团及苏北军区共三十五万人组成东部突击队,由粟裕指挥,从南京对面的浦口以东的三江营到张黄港段实施渡江,准备成功后向宁沪铁路挺进,阻止南京与镇江等地的国军东逃,以及上海方面的国军西援,以完成对南京的包围;以第三野战军的另两个兵团组成中部突击队,由谭振林指挥,从芜湖以北的裕溪口到枞阳一线强渡长江,消灭沿江守军后,向芜湖以东迅速东进,会同东突击队完成对南京、上海及杭州等地的包围,尔后各个歼破。中部突击队过江之后,由粟裕统一指挥。以刘伯承为指挥的第二野战军三个兵团组成西部突击队,从枞队到望江段实施渡江,成功后,以一个兵团东进,配合第三野战军作战,两个兵团直出浙赣铁路,阻断汤恩伯集团与白崇禧集团的联系。   四月二十日,国共双方的谈判最终破裂,二十日当夜,解放军中路突击队当先地发起了渡江之战,并成功突破芜湖江防,二十一日已然占领了铜陵、繁昌、顺安等地,虽然汤恩伯亲自赶赴芜湖布置堵截,但是已然无济于事。   二十二日,东部突击队也突破了长江天险,到达长江南岸的南闸、百丈镇一线,建立起了东西五十公里,南北十多公里的滩头阵地,而此时江阴要塞守军的倒戈,更加加速了国军的败退,此时已然成为了兵败如山倒的状态。   位于枞阳到望江之间的第二野战军作为渡江之战的西路突击队,也于二十一日晚在预定地段突破国军守军的防线,控制了宽一百多公里,纵深五到十公里的滩头阵地,并于二十二日占领彭泽、东流等地。   而国军方面,鉴于江防已经被全线突破,部队有在沿江一线被解放军分割、围歼的危险,于二十二日下午仓促部署总退却,其中,芜湖以西的部队,向浙赣铁路沿线撤退;芜湖以东、常州以西的部队向杭州方向撤退;常州以东的部队向上海方向撤退,企图在浙赣铁路沿线和上海地区组织新的防御。   与此同时,解放军方面渡过江的主力继续向国军纵深发展,第二梯队也继续组织渡江。二十三日,东突击部队相继占领丹阳、常州、无锡等城,切断了沪宁铁路,并于二十三日晚进占首都南京。   南京的解放,已然标志着国民党政府的被共产党推翻。   在第二野战军与第三野战军会攻江南的时候,第四野战军的先遣兵团和中原军区的部队,同时占领了武汉以东的黄梅、浠水等地,及武汉以西的汉川,对武汉的白崇禧集团形成了威胁。武汉的解放,也已然指日可待了。   渡江战役出乎预料的成功,令解放军指战员们大喜过望,一个个奋勇当先着向着国民党的败兵猛追猛打,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夺取了大部分的城市以及大片的土地,此时的形势根本就是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势如破竹,国军再也无心抵挡,只剩下了向南逃遁。   ※※※   前方的捷报如同雪片一样的飞来,让离着七十二军军部不远的汽车连也扬溢着一种兴奋也喜悦,随着各部队飞快的前奔,这就好象是在赛跑一样,而非是在打仗。七十二军的三个师已经全部过了江,跑得最快的是二一五师,已然到了百公里之外的江西了。由于各部队都是轻装上阵,倒是把许多的重火器和辎重丢到了后面。   刘兴华带着七十二军的军部也渡过了长江,作为重要运输部门的汽车连,此时也得到了扩大,在江南又缴获了十几辆汽车,共有三十辆军卡,真得是实实在在的成为了一个连。此时上面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要这个汽车连,想尽一切办法,克服路上所有的困难,把重武器与必须的弹药、装备与辎重等运往前线的部队。   夏阳接到这个任务,自然欣喜若狂,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前线的部队势如破竹,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通过轮渡渡过长江,又接收了一批汽车,自然也要接收一批新的俘虏兵,不过此时汽车连里原来的三十多号人已然个个都成了司机,上面还是给他们分拨了二十多个人,组成了五十多人,三十辆军卡的大车队,为了以防万一,军部里还专门从警卫部队里抽出了两个连随车队前行,以确保路上的安全。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江西的景德镇,那里已然被七十二军二一五师解放。   浩浩荡荡的车队沿着江岸先到东流县,然后向南顺着古茶道进入江西,第二天便到达了古镇景德镇。景德镇是一座有名的瓷都,也是一座古老的城镇,与佛山、汉口和开封附的朱仙镇并称为四大名镇,自然不是一般小镇可比,此时这个镇子是浮梁县的县治所在。   到达景德镇的时候,这里只有七十二军的第二一六师的一个团,据那个团长告诉大家,此时各师、甚至于各团都处在各自为战的状态之中,敌人逃跑得太快,根本没有一丝想要抵抗的意思,于是这场渡江之战,此时。已然变成了一场追击之战,哪个部队跑得快,抓住的俘虏就会多,得到的物资自然也会多。正因为如此,于是就像是跑马圈地一样,所以各师、团都不顾一切地向南直插,浑不在意远离军部,远离后方。这个团长同时还告诉夏连长,他的这个团也要赶快南下了,生怕自己落在了后面。   只在景德镇休息了一晚,汽车连也马上出发,去追赶跑在前面的大部队,只是此时天空并不作美,春雨不期而来,洒洒漫漫,走出了数里,大道上便已经泥泞不堪,汽车只能缓缓而行。   到达乐平县的时候,又听说前沿部队已经去了贵溪,按照兵团的指示,与其他二野部队一起,进占了浙赣铁路,切断了东面汤恩伯集团与西面白崇禧集团的联系。   没有再多的犹豫,于是,汽车连的目的地再一次改成了贵溪。   开着车沿着破烂的公路往南开着,张贤却是感慨万端,看这个样子,国军当真得是一溃千里了,比当初与日本鬼子打的时候败得还要快,想一想当年的豫湘桂大战,几个师的国军被一个团的日本兵追着狂奔,在这个时候,这种的败退也就不算是奇怪了。仔细想来,国军纵然拥有先进的武器与装备,但是在落后的思想与陈旧的作战方针指引下,依然是一败涂地,这种失败从表面上来说,是被解放军打败的,实际上呢?真正的败因还是自身原因。   不过,张贤也一直奇怪,国军败得混乱,倒也有情可原;可是解放军胜的也是如此混乱,却真真得难以理解。如果国军里有一支劲旅踏下心来,潜心布置,守株待兔,那么偷袭一次,定然可以毫无悬念地得手。不过,再细想想,此时的大局基本已定,就算是有那么一两次大捷,对于国军来说,也已经无法扭转乾坤了。   由于天气的原因,阴雨绵绵,道路难行,这一天汽车连并没有走出多远,从怀玉山区穿过,到达离着贵溪城还有二十多公里的一处山神庙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下来,虽然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夏阳只好安排在这座山神庙前宿营,准备着明天天亮之后再行上路,还不知道赶到贵溪的时候,前锋部队是不是又转移了呢!   按照惯例,三十辆汽车首尾相接着围出了两个很大,可进可退的防御圈,把拉着最重要物品的汽车围在当中,担当夜晚警卫的事由随车队的两个连负责,因为司机要在白天开车,所以汽车连里的大部分人都进入到山神庙里睡觉休息,不过,夏阳还是安排了四个人分前半夜与后半夜两两轮流着值夜,以配合警卫连的保护工作。   这一次值夜是轮到了张贤与熊三娃值后半夜,同时也就意味着第二天他们两个可以躲到汽车斗子里去睡觉,而不用开车。   虽然五月已然到来,过几天就是立夏时节了,但是农历还是在四月初,晚上的气候还是有些凉,尤其是在雨后。   张贤与熊三娃迷迷糊糊地被值前半夜的人叫醒了来,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走出山神庙,已然看到了外面燃起的两堆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只是在风的吹抚下,依稀还有些火星在四处喷薄,火堆旁边东倒西歪着相互倚靠着几个警卫连里的战士,虽然也有巡逻的人在远处晃悠着,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估计也在半闭着眼打着呵欠。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一个火堆边上,熊三娃自告奋勇着道:“我去找些柴禾来,点着火暖和一下!”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张贤建议着。   熊三娃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出了汽车围成的圈子,一个哨兵随口问了一声口令,熊三娃当先地答着,这个哨兵认出他们来,便转向了别处。他们向山神庙之后的树林中走去,觉得那里应该可以找到比较干一些的木柴。   可是,当两个人刚刚走进树林,几乎是同时,被两个暗藏在阴影里的人扑倒在地,两双很大的手同时卡住了他们的脖子,边上还各自有一个人用一把枪顶住了他们的脑门。      第十五章 渡江(三)      “快,把他们带走!”一个人在后面命令着。   还不等张贤与熊三娃呼叫,两个人已经被事先准备好的布堵住了嘴,两三个人将他们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已然五花大绑了起来。   张贤却听着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显然熊三娃也听出了这个命令的人来,“唔唔”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被一行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押着往树林深处走去,尽管浑身湿漉漉地还挂着泥水,但是也已然无觉,各自心里怀着异样的紧张,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既有担心,又有屈就,更多的却是一种生怕被杀害的恐慌。   约摸走了十来分钟的样子,他们来到了一处半山的山洞之中,显然这里是他们的一个营地,里面有人燃着火把。   张贤与熊三娃被推进了山洞中,借着微弱的火光,张贤这才发现抓住他们是五个身着当地老百姓服装人,而洞里还坐着四个人,也是化了装的人,听他们说话打着招呼,并没有一丝的切语与粗言,显然并非怀玉山的土匪山大王。   当最后一个人走进山洞里来的时候,这是一个个子不高的汉子,显然也是这群人中的头目,便是坐在地上的四个人也站了起来。   “老大,不错呀,抓到了两个舌头!”一个人当先地称赞。   那个最后走进来的矮个子却没有一丝得得意,来到了熊三娃的身后,对着押解他的一个手下命令着:“把他嘴里的布掏出来!”   听着这个声音,张贤越发得肯定这个人是谁了,想要转身借着火把的光来看一看他的模样,却刚一转头,便被在他身后看守的一个人拨了回来,同时骂着:“你老实点!”   熊三娃嘴里的布被掏了出来,还没有等这些人问话,他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却是破口大骂着:“小乔,你个王八蛋,连老子也绑啊?”   洞里的人都不由得一愣,那个矮个子头目更是吃了一惊,他听着这个声音也觉得似曾相识,连忙转到了熊三娃的前面来,举起火把照清熊三娃的脸。   “照什么照?”熊三娃十分不满意的叫着:“我是三娃,十一师的熊大头!”   “呀!”这个矮个子头目也不由得惊叫起来,忍不住地喊着:“真的是你呀?三娃,怎么会是你呢?”   借着微弱的火光,张贤也看清了在火把下映照出来的这个矮个子头目的脸,竟然真得是自己一个老熟人,原国军十八军搜索队的队长乔书强。   “小乔,快把我放了!”熊三娃大声地喊着,同时也告诉他:“把这个人也放了!”   乔书强连忙点着头,一边亲自为熊三娃松绑,一边命令着张贤身后的人也为张贤松绑,取出塞到嘴里的布团。   “三娃呀,你怎么当了共匪?”乔书强一边松着绑,一边万分奇怪地问着。   熊三娃抖了抖自己被绑得有些酸麻的手腕,一边回头白了他一眼,却是反问着:“小乔,你说我都当了俘虏了,还能怎么着呢?”   乔书强愣了一下,已然明白过来,不再追问下去。的确,双堆集之战,离着现在还不到半年,却是历历在目,有如昨天,所有经历过那场战役的人,尤其是象乔书强这样死里逃生出来的人,无不为自己的战友同袍的散去,唏嘘不已,在这里重逢,虽然有几分惊讶,有几分喜悦,而更多的却是有几分的悲伤。   “他是谁?”乔书强这才问起刚刚松了绑的张贤,觉得身材与眼神有些眼熟,但是却被那张破了相的脸所迷惑着。   熊三娃正想冲口而出,却与张贤的眼睛对视一眼,看到他微微摇了摇头,他蓦然明白过来,连忙道:“也是跟我一起被俘的兄弟!”   “哦!”乔队长随口应了一声,这才主动赔着不是,毕竟与熊三娃当初在十八军里的关系不错,虽然知道此时两个人已然身处在了两个阵营之中,但是这种同袍之间的友谊还深深的存在着。   几个人席地而坐,互相诉说着离别之后各自的遭遇。乔队长告诉他,回到江南后,胡从俊重新组建十二兵团,他此时还是担当的搜索队长,不过级别却高上了不少,已然是领一个少校军衔了。   熊三娃也简单的把自己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最后道:“当了解放军现在也不错,只是开开车,跟着大部队走一走,挺自在的!”   “贤哥怎么样?”听到熊三娃说完自己的经历,乔书强终于忍不住地问出了张贤的下落。   熊三娃看了看对面而坐的张贤,又见到他在摇着头,当下对着乔队长道:“贤哥死了!”   一时之间,山洞里安静异常,只听到松树枝做成了火把烧得劈劈吧吧地响着,同时一股松树油的味道在整个山洞里弥漫着,倒是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半天之后,乔队长才回过了神来,却是有些伤感地道:“老熊,当初听到贤哥阵亡的消息,我一直不相信。我们这些人都是贤哥救出来的,尤其是胡长官,更是贤哥不顾一切地从死人堆里救回命来的,如果没有贤哥,也就没有如今我们这个重新组建的十二兵团!胡长官也说,贤哥是不会死的,以他的聪明与机灵,可能是在哪里藏着呢!当时我也这么想,心想着只要是找到了你,也就可以找到他了,却没有想到……”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语音已然低沉下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张贤听着,心里很受感动,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些往日同袍的心目中还是如此得光辉,胡从俊的话说出来也许只是为了安抚手下的这些忠诚的将士们,但是,难道不也是他自己希望的结果吗?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胡长官对自己太过了解了,便是自己此时的隐伏,也被他猜中了。   熊三娃看着山洞里大家伤感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忍心,看是再一次面对张贤闪动的眼神,他还是没有把事情说破。   “你们这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呢?”熊三娃把话题一转,问着:“怎么你们也到了这个地方来了?”   乔书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张贤,有些犹豫。   熊三娃仿佛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道:“这是自家的兄弟,不是外人!小乔,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对你保证!”   乔书强笑了一下,还是沉默着,没有答话。   张贤心里却很明白,也微微一笑,猜测着道:“是不是十二兵团也在转移之中?”他把话说得十分婉转,名义上的转移,实则就是逃遁,只是话说得明了,反而让别人难堪。   乔书强愣了一下,抬着看着张贤,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张贤随口应着。实际上,他在见到韩奇的时候,韩奇曾告诉过他,胡从俊新组建的十二兵团就在浙南参加剿灭当地共产党游击队的行动,从浙南到赣东并不远。   乔书强却是睁大了一双眼睛,讶然地看着张贤,但还是点了点头,又经不住地问着:“你那么能猜,那么你再猜猜看,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来?”   张贤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太了解胡从俊这个人了,既然乔书强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也就是说十二兵团已经离着这里很近了,怎么也会在百里之内。搜索队,就是斥侯,就是侦察部队,很明显,胡从俊已经把目标对准了正在跑马圈地之中的七十二军,也许他已经张开了一个口袋,正等着二一五师往里面钻呢!二一五师,正是自己弟弟张义所在的那个师,这个时候还沉浸于猛追猛奔的激情之中,连重武器都没有带上,真得以为兵败如山倒,所有的敌人都在逃跑之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前面一个十分凶险的危险存在。   “是不是你们为了掩护其他部队的撤退,从浙南赶过来的?”张贤经不住地问着。   乔书强更加惊讶了,眼睛也睁得更大起来,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这个半面人。半天之后,才恍然过来,忍不住地问着:“你……你怎么猜出来的?”   张贤笑了一下,老实地道:“如今这种形势之下,解放军已经百万大军渡江而来,喊出的口号是渡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而国军方面真得是一败涂地,所有的部队都在狂奔猛跑,往南面的福建、赣南和广东而去,胡长官却带着十二兵团不就近撤往福建,却挥军西向,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   听着张贤的解释,乔书强与熊三娃都在不停地点着头,当真得是句句如实,分析得不差不偏。   “是,你说得不错!”乔书强承认着道:“胡长官是准备要一血旧耻,怎么也要打上这一仗,吃掉共匪一个军,哪怕是一个师也行!”   张贤暗自点头,这个胡从俊当真得是与国军的其他将领不同,的确有着力挽狂澜的气魄,只是身不逢时,此时的国民党已然成了扶不起的阿斗,只怕到头来还是如同姜维一样的结果。   熊三娃也经不住地夸赞着:“胡长官的胃口不小呀!”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再不发一声。   看到张贤在摇头,乔书强便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起来,于是不由得追问着:“兄弟,你摇个什么头呀?难道认为这不可行吗?”   此时的张贤心里却是在打着另外的算盘,毕竟在七十二军里也呆了五个多月,这里面有他的兄弟,也有他的朋友;而胡长官那边又多是自己的故人,他真得不希望双方打将起来,深知这场战斗要是真得打起来的话,必定是非常残酷的。只是要如何才能将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化为无形呢?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棘手的问题,看起来也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   他的头还在摇着,却已然疼痛起来。      第十六章 疾驰(一)      “喂!兄弟,你的话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呢?你摇个什么头呀?”乔书强还在紧迫的追问着,他对这个与熊三娃在一起的半面人已经感起了兴趣,尤其是这个人对此地形势的分析,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   张贤还是没有答话,捂起了自己的头,觉得越发得生痛了。   熊三娃看在眼里,生怕乔队长发现什么不对出来,连忙接着口道:“小乔呀,他又不是诸葛亮,说的话又不见得是对的,你问做什么?”   乔书强却一本正经地道:“我实话跟你说了,我这一次是奉命对贵溪以北的敌情做一个侦察,这对我们十分重要。”   听着乔书强的话,张贤却不由得灵机一动,刚刚还生痛的头一下子好了起来,同时就仿佛突然间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显得异常得清晰。   “十二兵团是不是已经到达了贵溪以南的武夷山区?”张贤再一次开了口问着。   乔书强也再一次睁大了眼睛,同时也张大了嘴巴,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半面人怎么会如此清楚,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张贤笑了一下,又接着道:“看来,胡长官是准备对解放军二一五师下手了!二一五师此时已经到达了贵溪,根本还要向南穿过武夷山区,往福建追敌,胡长官正好可以张开口袋来,等着他钻底!”   这一次,不仅是乔书强,便是连熊三娃也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不敢相信一样,却又有些怀疑地道:“阿水呀,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二一五师的任务不是占领浙赣线吗?他们怎么会再向南追击呢?”   张贤却是叹了一声,悠悠地道:“你们知道螳螂捕蝉的故事吗?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人都是如此,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身后的危险;在利益当头、唾手可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再去想到危险。呵呵,二一五师如此,胡长官的十二兵团也是如此!”   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懂,但是乔书强却有些明白过来,忍不住地追问着:“兄弟,你这话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些呢?”   张贤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道:“七十二军虽然接到的命令是占领浙赣线,但是二一五师渡江之后,这一路跑过来,顺得要死,已经对敌十分松懈了,再向南猛追猛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二一五师很可能就是一只螳螂,只看到了前面败退的敌人,就如同是举起刀准备捕捉欢叫的鸣蝉一样。而胡长官的十二兵团,此时就像是那只黄雀,正准备吃掉快步奔来的二一五师。呵呵,就算是二一五师不向南追,我想以胡长官的性格,也可能直接主动出击,毕竟这个时候的二一五师已经处于了孤军深入之态,离着东面和西面的友军都还有些距离。但是,十二兵团就算是在浙赣线以南张网以待,其实也是一种错失良机。”   “哦?怎么个错失良机呢?”乔书强不明白起来,紧紧地追问着。   张贤抬头看了看洞外,外面的黑暗里出现了远山的轮廓,这说明凌晨以过,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了,而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到早晨的时候,夏阳发现他与熊三娃失踪的话,一定会找将过来,到时双方只怕当先的要交火了。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加快了自己的叙述:“如今,国军兵败如山倒,十二兵团也是新组之师,战斗力肯定远不及以前。就算是将二一五师包围,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吃下去,只怕还是很危险的事。”   听着张贤的话,乔书强不断地点着头。   张贤接着道:“如果十二兵团不能够在一天里解决战斗,那么,东、西及北三个方向上拥来的解放军就会象潮水一样把十二兵团整个包围。我老实告诉你,我们汽车连只是个运输部队,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在我们的后面,还有解放军的第二梯队,大约两个军的样子已经渡过了长江,其中有一个军已经到达乐平。东面也听说有解放军的另外部队攻占了上饶,实际上从江山那边开始,就已经切断了浙赣线,胡长官在这个时候应该想一想的还是自己如何及早带着十二兵团离开事非之地,如果战斗真得打起来,或许十二兵团能够很快吃掉二一五师,但是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出去,失去了迅速撤离的时机。而十二兵团左近的友军呢?只怕这个时候早就跑得远了,谁还会回头杀一个回马枪,来救十二兵团呢?”   听完张贤的话,乔书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显然,吃掉敌人一师,而搭上自己整个兵团,肯定是一件划不来的事。   “解放军真得有一个军已经抵达了乐平吗?”乔书强还是忍不住地问着。乐平,离着贵溪不过八十公里路,说到就可以赶到。   熊三娃诧异着看着张贤,不明白这条消息他怎么会知道。张贤面沉似水,郑重地点了点头,也令他不由得不信。   “乔队长,既然十二兵团已经越过了浙赣线,这个时候就应该趁着解放军把目标放在向福建及浙南追击的时候,大踏步地转向西南方向的赣南地区,进入广东。往那边走不会有追兵,也不会有危险,同时还可以沿路收拾散兵游勇,以壮大自己的实力。解放军肯定还会向南推进的,但这怎么也需要三四个月的时候,他们也需要消化一下新夺的地盘与城市。有这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想胡长官应该有能力可以把这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再打造一下,成为一支劲旅!”张贤说到最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乔书强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听到张贤说完,他不由得佩服异常,同时也想起了什么来,经不住地问着:“兄弟,你到底是谁?”   张贤怔了一下,已然看出乔队长对自己起了疑心,当下笑了笑,沙哑着声音告诉他:“刚才三娃已经跟你说了,我也是一个解放军的俘虏兵!”   “我想知道你真实的姓名,还有原来是哪个师的,在谁的手下?”乔队长依然紧迫地追问着。   “你只要知道我叫阿水就行了!”张贤告诉他,并不准备把自己的底交待出去。   乔书强却是不信,紧紧地盯视着他,摇了摇头,然后试探性地问着:“我觉得你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兵,你太象一个人了!”   张贤怔了怔,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让这位故友想猜到了。   “象谁呀?”熊三娃却是明知故问着。   “十一师的张师长!”   张贤知道他要这么说,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张师长早就死了!”   “是呀!”熊三娃也跟着道:“贤哥在逃出来的时候,被手榴弹炸死了,当时我就在现场,你要是不信,以后见到陈大兴的时候,让他告诉你,他当时也在!”   乔书强没有再追问下去,却站起了身来,也看了看洞外有些发亮的天空,这才道:“三娃哥,你们两个既然已经被我抓来了,就不要再回解放军里去了,跟我回十八军吧,胡长官和大家要是看到你,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听到这个话,熊三娃还真得有些心动了起来,但还是转头看着张贤,要听取他的意见。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道:“不了!乔队长,你代我们向大家问好就是了!”   “为什么不跟我们回去?”乔书强很是不满意。   张贤看了他一眼,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十分坦白地道:“乔队长,人各有志,在这种时候,国民党已然是处于了风雨飘摇之中,我们再回国军,难说还是要当俘虏的!”他的话说得很是婉转,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了。   乔书强愣了愣,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十分知趣的人,便没有再邀请下去。   这个时候,一个被派到洞外警戒的搜索队员跑进了洞来,却是向乔队长报告着,有一队解放军向这边搜索了过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虽然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清晨还有些雾,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山岭之中,还是可以听到被人惊起的宿鸟扑飞天际的声音。   “乔队长,他们肯定是来找我们的,你还是放我们走吧!”张贤恳求着。   乔书强却有些犹豫起来。   “小乔呀,你还要扣押我们呀?”熊三娃也十分得不满。   “不是这个意思!”乔书强连忙做着解释。   张贤却已然明白他的担心,当下信誓旦旦地道:“乔队长,你放心吧,今天晚上的事,我跟三娃谁也不会说出去的,大家兄弟同袍一场,就算今后在战场上相见,也只会把抢口对向半空!”   “是呀!”熊三娃也跟着道:“谁说出去,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乔书强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贤再一次笑了笑,道:“乔队长,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们,是不会罢休的。天马上要亮了,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你们,只怕你们谁也走不了,他们毕竟人多,而且很多都是老油条!”老油条,指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想一想,张贤的话却也不错,乔书强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着:“你们见到他们怎么说?”   张贤道:“这个简单,深更半夜里,走迷了路是很正常的事!”   乔书强又仔细想了想,耳边已经听到了树林子里传来的有人走路的声音,显然那些人离着这边已经很近了,不容他再有时间多作思考,当下只好点了点头,命令着道:“三娃哥,你们两个人先迎上去,把他们支开!”   “好!”熊三娃与张贤异口同声着。   ※※※   看着张贤与熊三娃消失在了清晨的朝雾里,乔书强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失望,有些后悔不应该把这两个人放走。   树林里已经传来了熊三娃与那些解放军的一问一答。一个人问着:“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让大家这个担心呀!”只听到熊三娃答着:“我们去撒泡尿,就在树林里走迷糊了,可能是鬼打墙吧,走了一个晚上!”那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很显然他们转回山神庙方向去了。   听着对方的人已经去得远了,乔书强这才命令着自己的人离开山洞,趁着朝雾急急地向南疾奔着。在太阳出来之前,他们越过了被解放军占领的浙赣线,又跑了十数里,进入了一个山岙的小村中,见到了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胡从俊。   此时的胡从俊,虽然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已然憔悴了许多,面前铺着一张地图,正在也萧参谋长等人研究着什么,听到乔队长赶回来,马上放下手中的笔,亲自迎了出来,这让乔书强等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进入兵团的指挥部里,乔队长详细地向胡从俊汇报了此次往贵溪以北打探到的消息,当听说乐平已经有解放军一个军出现的时候,胡从俊的脸不由得再一次紧崩起来,忍不住地叹息着:“这些共军跑得好快呀!”   “钧座,我看这一次的行动还是放弃吧!”萧参谋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胡从俊却有些心有不甘,再一次面对着地图,提出了另一个想法来:“要是我们主动出击,今天就包抄敌二一五师呢?”   萧参谋长也来到了地图前,看着地图冥思苦想着。   乔书强并没有离去,当听到胡从俊的这句话的时候,又不由得想起了张贤的话来,他也生怕张贤的预言成真了,于是咳嗽了一声,又对着胡从俊道:“司令,今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给我讲了一个螳螂捕蝉的故事。”   胡从俊抬起头来,再一次转向乔书强,稍微怔了一下,问道:“你给我说说看!”   当下,乔书强便把如何抓住了熊三娃那两个人,以及那个叫阿水的俘虏兵进行的一番分析,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说到最后,他不得不万分佩服地道:“司令,这觉得这个阿水说得很有道理,这个时候,我们的友军已经根本指不上了,如果我们现在不走,只怕就算是吃掉了敌人这个师,到时也走不了了!”   “是呀!”不等胡从俊多作考虑,萧参谋长也点头称是。   胡从俊也点着头,已然被这个故事说服,但是,他更感兴趣的却是那个叫做阿水的人,经不住地追问着:“小乔,那个阿水长得什么样子?”   乔书强道:“他的脸很丑,开始其实是围了半边的,后来被我们扯下了围巾,他的半边脸被火烧得象个鬼,另半边脸也看不出个样子来,肯定是经过了一场大火!”   胡从俊点了点头,又问着这个人的装束、身材、体型以及声音与习惯动作,问得非常仔细,乔书强一一作着回答。   当听完乔书强所叙述完这个人之后,胡从俊已然有些忍不住心头的激动,冲口而出:“是张贤,他一定是张贤!”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呆住了。      第十六章 疾驰(二)      汽车又颠簸了起来,可是张贤与熊三娃挤在篷布遮盖的车斗里,却再也无法入睡。   这辆车是王鹏开的,处于车队的中间,拉的是一车的大米。对于前方疾驰着的追敌的战士们来说,每个人身上带着的不过是几斤炒面,饿的时候就着水吃进去,虽然可以暂时解决一下五脏庙,但是总不能总吃这个,所以这个时候要是能够吃上一碗大米饭,那自然是最香的。军部的首长们这一次专门让车队拉了三大卡车的大米,也成了车队中的宝贝,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应该比那些子弹与大炮还是精贵,自然被夏阳安排着护卫在车队的中间。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张贤的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着,其实眼睛也酸胀痛疼,只是无法入眠。他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想着如果跟乔书强那些人回到胡从俊的手下、回到那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中,又该是何等得情景呢?可以肯定的是,胡长官定然还会一如继往地对自己委以重任,不过,就算是自己在十二兵团里坐到第二把交椅上,又能如何呢?能够力挽狂澜?还是能够扭转乾坤呢?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释然,国军的失败已然是在所难免,自己回到那个阵营里去,到头来只怕依然是如今的这个结局,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后悔,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也总是要向上走的,除非自己真得自甘堕落,自甘失败!   车子颠簸得越发厉害了,不过在这个时候却又象是一个摇篮,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父母身边看护自己弟弟的情景,尤其是自己的那个小弟张义,根本就是他摇着摇篮把他带大的。想到了弟弟张义,张贤又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忽然想到,如果胡从俊真得准备冒险一搏,要吃掉二一五师怎么办?想着想着,他的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又转念一想,以胡从俊的作事方针也个人性格,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就是每一回出征之前,也总是把最坏的打算想个够,把最后的退路先敲定,以这种方式做事,他是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孤注一掷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有些安心,可是这种安心还没有持续几分钟,便又被另一个担忧所代替,乐平有一个军,那是他张口胡扯的,如果这个谎言被胡从俊识破了,那么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内心深处实实在在地不希望胡从俊的十二兵团也二一五师打起来,一边是他的故旧,一边是他的兄弟,哪一方出了差错,都会令他遗憾终生。如今他只能盼着乔书强把自己的假消息带回去,真得如他所期望的一样,让十二兵团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张贤有些奇怪,与熊三娃不是一天两天在一起了,这个家伙向来是倒头就睡的,而且睡着的时候那个呼噜打得极响,也就他能够习惯,没有听到熊三娃的呼噜声反而觉得太静了睡不着。今天这个熊大头怎么没有了呼噜声呢?   “三娃,是不是没有睡着?”张贤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熊三娃禁不住地问道,果然是没有睡着。   张贤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又问道:“在想什么呢?”   熊三娃侧过了头来,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张贤藏在黑暗中的脸,道:“哥呀,你说要是我们跟着小乔走了,会怎么样?”   张贤愣了,原来这个熊大头也在想着他刚才想过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他也真不知道如何来说起,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还是老实地告诉他:“跟着他们去,只怕还不如跟着解放军的好,如今的国军已经成了被人追打的败兵,到时候跑路是不用说的,还要担惊受怕,你说是吗?”   熊三娃点了下头,却又如实地道:“哥呀,我当时以为你不答应跟着小乔去,是因为大兴哥呢?呵呵,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当初你跟大兴哥都没有跟着高伟一起去,把我一个人抛下来,我想,你也不会把大兴哥一个人抛下来的!”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却有些惭愧,当时小乔邀请他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陈大兴,之所以拒绝,还是因为时局弄人。看来,跟熊三娃比起来,他还是太世故了,远不如三娃这般实在。   “对了,哥呀,你怎么知道乐平还有一个军呢?”熊三娃又想起了什么来,好奇地问着。   张贤转头看了看他,心中却有些叹气,熊三娃还是熊大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陈大兴那样的鬼精灵,当下还是告诉了他:“我们都是从乐平那边过来的,你没有看到,我当然也没有看到。说是有一个军,那是骗人的话!”   熊三娃不由得坐起了身来,有些不高兴地问着:“哥呀,你怎么能骗小乔呢?要是消息不准,这对他们很可能会判断失误的!”   张贤也坐起了身来,盯视着熊三娃,问道:“难道你愿意我们七十二军跟胡长官的十二兵团打起来吗?”   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明白,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希望我们跟他们打,但这跟你告诉小乔的消息有什么关系吗?”   “你呀!”张贤终于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地道:“要是大兴的话,我只要一提,他就马上可以想到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一副死脑筋,动一动也可以想出来了!”   熊三娃却撅起了嘴来,不快地道:“我本来就不如大兴哥嘛,他读过书,我又没有读过!”说着,显得十分得伤心。   张贤愣了愣,已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伤上,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三娃,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我就是不如大兴哥聪明!”熊三娃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下,张贤把自己为什么要扯谎的理由讲了出来,最后道:“其实我这么做,是要救两方面,我不希望二一五师会被十二兵团吃掉,也不希望十二兵团再一次陷入四面包围的处境里,只想着胡长官能够知难而退,带着十二兵团,跑得越远越好!”   听完张贤的话,熊三娃这才明白过来,经不住对张贤佩服地道:“哥呀,也亏得你这么为难了,两方面都在顾及,扯个谎就扯个谎吧,这样总比两边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好!”   正说的时候,车子突然一震,停了下来,熊三娃爬到了车尾,钻出车篷,却见到前面的车辆也停了下来,他不由得大声问着:“鹏哥,怎么回事呀?”   王鹏从前面的车楼里探出了头来,大声地告诉他:“好象是有人要搭车!”   正说之间,却见到夏阳带着几个身着黄色解放军军服的女兵走了过来,此时为了统一解放军的服装,所有解放军的部队都换成了这种黄色的军服,在胸口还有一个胸章,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中原野战军的灰布军服已经成为了历史。   “三娃,你这车上都有谁呀?”夏阳大声地问着。   熊三娃看着这几个女兵,告诉自己的连长:“就我跟于得水,正在睡觉呢!”   “还有多大地方?可以坐几个人?”   熊三娃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道:“前面都是麻袋堆满了,只后面还有一点的地方,刚刚够两个人躺下!”   “呵呵,那就是还可以坐两个人!”夏阳说着,转头对着带过来的这几个女兵道:“你们哪两个坐这个车?”   “我吧!”一个女兵当先着道。   夏阳愣了一下,这个自告奋勇的人正是他的同学徐小曼,他本来有心要照顾这个老同学,准备让她跟着自己去坐车楼子的,这个时候见她当先着说出来,倒是有些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了。   “小曼姐,我跟你一起吧!”徐小曼的身边,那个大嘴巴的小兰说着。   “好!”徐小曼点着头,当先地来到了这辆汽车的尾部,扒着车帮子费力地爬上来,熊三娃伸手拉了她一把,她便顺利地翻进了车斗里,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张贤坐在一个角上,篷布的阴影正好遮住了他的整个脸,但是他却看清了这个爬上来的女兵的面容,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那个被他救过的人。   “嘿!”徐小曼亲热地跟他打着招呼。   “嘿!”张贤也答了一声。   那个小兰也在熊三娃的帮助之下,爬进了车斗里来,外面的夏阳还中嘱咐着:“三娃,阿水,你们两个就躺着了,好好照顾一下人家啊!”   “知道了,连长!”熊三娃不耐烦地答应着。   夏阳又带着剩下的几个女兵往后面的车子走去。   这辆车子的后面,实际上也只有半米左右的空位,也就能够容得四个人刚刚坐下。   “于得水,我们又见面了!”徐小曼紧挨着张贤的身边坐下来,同时主动地说着话。   张贤却显得有些尴尬,只是点了点头,含糊地说了一句:“是!”   小兰坐到了徐小曼的身边,熊三娃坐到了汽车车斗的另一边,有些奇怪地问着:“怎么,你们认识呀?”   “是呀!”徐小曼道:“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此一说,小兰也马上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道:“我说呢,听到于得水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就是你总念叨的那个人呀!”   正说之间,汽车又开动了起来,四个人在车斗子里来回地晃着,一会儿压到了张贤的身上,一会儿又压到了熊三娃的身上,颠得人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这车,坐着还真不如走着舒服呀!”小兰被颠得头昏脑胀,经不住地骂着。   “行了!你刚才不是说都累得不行了吗?”徐小曼却笑着道:“我们命好,还可以碰到汽车连,有车坐,你知道吗?二一六师的女兵在过怀玉山的时候,还被土匪抢了两个去,说是要做押寨夫人,最后那帮土匪被他们剿灭了,但是却也吓得人半死!”   “真得有土匪呀?”小兰忍不住地问着。   “真得有!”徐小曼一本正经地道:“所以你可不要在晚上一个人出门哟!”   小兰不由得紧紧地靠上了徐小曼的身上,压着徐小曼也歪到了张贤的身上,就仿佛土匪马上就会出现一样。   “你们是卫生部的吧?”熊三娃问道。   徐小曼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是二一五师卫生队的。”   “二一五师听到都到了贵溪,你们怎么才到这里?”熊三娃又问道。   徐小曼道:“他们是去追敌人,我们又不用去追。本来,师里派了一个营负责我们的保卫工作的,可是这个营跑得太快,大家都跟不上,从昨天开始,我们就掉队了。还好遇到了你们汽车连,不然,真得不知道多急人呢!”   听着熊三娃与徐小曼的一问一答,张贤的心里却在暗自感叹,二一五师求敌心切,把自己的卫生部门都丢了,如果真得遇上了大的战斗,只怕死的人一定不会少,这其实是一个兵家的大忌;只是要怪只怪国民党军太弱了,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有的部队连解放军的样子还没有看到,便跑了个精光。实际上,渡江过来后,解放军许多部队追得也太猛太乱了,也就是遇到了国军这些豆腐渣,便是这么乱糟糟地也能打胜仗!假如遇到的是象日本鬼子或者美国兵那样的部队,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第十六章 疾驰(三)      汽车一路摇着,一路颠着,向着贵溪的方向不慌不忙地开着。   车上多出两个人来,熊三娃的话反而少了,干脆不再说话。在同龄的女人面前,他远不及与同龄的男人面前那么活跃,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有些手足无措。那个叫小兰的女兵却很兴奋,经过第一次坐车之后的不适,已然习惯这种边摇边晃,偶尔还会蹦出来的感觉,话头渐渐地多起来,旁若无人地对着徐小曼说着这一路上来的见闻。徐小曼的话其实并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小兰的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小兰一个人在说。张贤还是一如继往地保持着矜持,很少答腔,便是听着小兰与徐小曼的答话,半闭着眼睛,只当是在听笑话。   一个人的话再多,也有累的时候,见到徐小曼若有所思的对自己的话心不在焉,小兰便把目光转向了熊三娃,此时的熊三娃正坐在太阳照的地方,一脸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晒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对着小兰的问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几句话之后,便再没有其他可说的内容了。小兰这才又把目光对准了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张贤,却是一眼看到了他围在脸上的那个围巾,经不住地叫了起来:“哟,这不是小曼的围巾吗?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   被她如此叫着,张贤一时之间尴尬以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   “是我送给他的!”徐小曼及时的解了围,同时告诉她。   小兰愣了愣,想起了那一次与小兰去野战军医院里看望于得水的情景,却又有些可惜起来,经不住地道:“小曼呀,这可是你们家里的人从上海给你带的呀!”   一提到上海货,自然是非比寻常的,这就好象是高出了一个档次一样。   小曼转头看了张贤一眼,笑了一下,对着小兰道:“就一个围巾,又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我的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听到徐小曼如此一说,小兰便不再多言,却又不由得问着张贤:“于得水呀,你救小曼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当时你认识她吗?”   张贤摇了摇头,道:“没想什么,人家求着我去救她的孩子,我就冲进去了。原来也不认识她。”   “是这样呀!”小兰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地问着:“你当时不是主动去救的吗?还是人家求着你呀?”   张贤道:“要是那个妇女不拉着我,我可能会跑过去,不会冲进火海里!”他说的是老实话,如今想起来,那场大火,真得是改变了他的一切,让他到现在都有些后悔起来。   小兰也摇着头,却是有些感慨地道:“于得水呀,你的觉悟不高呀!不过,你跟我们说得这么老实,要是有别人再问你的时候,可别这么说。”   “为什么?”熊三娃在旁边不由得问道。   小兰道:“这被动的去救人,跟自己主动地去救人,可是两种性质哟!只有自己主动地去救人,才说明你有了革命觉悟,就跟你们从俘虏转化成解放战士一样,你这是被动地参加革命,跟我们主动的参加革命是有区别的!”   张贤笑了笑,没有答话,这个叫小兰的女兵真得很是教条,看来脑子也是与熊三娃一样,是一根筋,被共产党教育的脑子里想着的只剩下了革命。不过,他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徐小曼,这个小曼姑娘显然比这个小兰要随和得多,最少她能够主动地冲到火海里去救人,只这份品德就已经让他汗颜了。只是,救人与革命真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这是人性的本能!   “小兰,别这么说!”徐小曼忍不住地道:“毛主席都说过,革命不分先后,不能排资论辈!于得水他们能够参加解放军,就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很高的觉悟。”   听着这话,张贤与熊三娃都觉得舒服多了,远没有刚才听着小兰的话那么刺耳。   小兰不由得撅起了嘴来,又看了看张贤,忍不住地道:“小曼姐呀,你知道,刚才冷不丁地看到这个于得水,没看清他的脸,我还以为他是张义呢!看他坐着的姿势跟影子,真得和张义一模一样!”   被小兰如此一说,张贤跟熊三娃都怔了一下,其实很多人都曾跟他说过,从他的背影以及他走路的姿势看过去,真得与张义很象,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十分清楚,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象才怪呢!   徐小曼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快地道:“我说过,以后别在我的面前提到他!”   小兰怔了怔,闭上了嘴,但是却只沉默了两分钟,又忍不住地自言自语着:“要是喜欢人家,为什么不许人提呀?”   徐小曼没有答话,把头转向了车外。   听着这两个人的谈话,张贤已然明白了什么,看来自己的弟弟张义是犯了桃花劫,有一个叫春妮的姑娘喜欢他,这个徐小曼也喜欢他,只是为知道张义到底喜欢谁。   小兰也把目光投向了车外,却见到漫山遍野的火红,掩映在青山绿水中,十分美丽,她不由得又叫了起来:“小曼姐,你看呀,那一片的花好漂亮呀!”   “是呀!”徐小曼也跟着道:“不知道那是什么花,这么红,这么好看!”   “那是杜鹃花!”张贤悠悠地告诉她们:“也叫映山红!”   “映山红?”小兰与小曼同时叫出声来,徐小曼忍不住地道:“这名字真得很好听,要是这车停下来,我们能去摘一束就好了!”   张贤笑了笑,没有答话,女孩子就是这么爱花。   “停车!停车!”熊三娃忽然拍着车帮子对着前面的车楼子喊着。   车子停到了路边,王鹏从车窗里露出头来,向后面喊着:“三娃,又怎么了?是不是要狗解手了?”   熊三娃并没有回答,还等车子停稳,他已经一跃而下,飞奔着跑上了山岗,跑进了杜鹃花丛里。   徐小曼也小兰以为他真是去解手了,不好意思地背过了脸,朝着车内。张贤也是如此以为,哪知道不一会儿,熊三娃从那边跑回来的时候,手里面已经捧着两束火红的杜鹃花。   当看到递过来的两大束杜鹃花的时候,徐小曼与小兰都惊喜地叫了出来,那一份喜悦就好象是遇到了最开心的事。   张贤呆了呆,忽然意识到熊三娃这个愣头青也学会了哄女孩子玩,也许这也是人之本性吧!   ※※※   到达贵溪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这一回夏阳没有失望,二一五师的也才刚刚占领这个浙赣铁路线上的县城,还没有来得及往南搜索。   二一五师的梁师长也没有想到,汽车连会跑得这么快,他还以为把军部丢得老远了。不管怎么说,两条腿终还是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更何况汽车连里的军卡最少的也是六个轮子。   可是,在夏阳从城里的师部里出来,准备带着汽车连进城的时候,却有人向他报告着,熊三娃跟于得水开着一辆军用卡车,沿着铁路向西南面飞奔而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夏阳很是恼火,当即责问着走过来的陈大兴,在这个汽车连里,由于一直没有指派指导员跟副连长,他自作主张地认命了陈大兴为副手,虽然没有挂副连长之职,不过相当其实,在他不在连里的时候,是要他全权负责的。而这些新转化而来的汽车连的俘虏兵们,无不对陈大兴服服帖帖,陈大兴的话,有的时候比他自己的命令还好用。   陈大兴有脸也通红起来,还是如实地回答着:“熊三娃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赶往鹰潭,说晚了只怕来不及了,他说到晚上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鹰潭,离着贵溪城有五十里地,也是浙赣铁路上的一站,那是一个小镇子,不过却是从江西通往福建古官道的一个驿站,也是闽赣两省间几条越过武夷山的道路隘口之一。   “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夏阳越发得急迫了。   陈大兴摇了摇头,却是肯定地道:“连长,你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正说之时,那个卫生队的负责带队的医生也找了来,刚才他们搭车过来,到城外下车后清点了下人数,却是少了徐小曼跟小兰。   “那两个人一定也在那辆车子上!”陈大兴恍然大悟着。   “王鹏!王鹏!”夏阳高声大喊着,他还记得徐小曼与小兰坐的正是王鹏的车子,那车上拉着的是满车的大米。   王鹏连跑带颠地过来,喘着气的来报道。   “你的车呢?”夏阳有些气急败坏,大声地问着。   “被……被熊三娃开走了!”王鹏喘着粗气,看来,他曾去追过,没有追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阳怒气冲冲地问着。   王鹏摇了摇头,答着:“我……我也不知道,我的车刚刚停稳,三娃跟阿水就跳下来了,把我拉下车,然后两个人上去就开着跑了。”   “他们两个没有说什么原因吗?”   “没有!”王鹏道,又想了一下,告诉他:“刚刚过来的时候,三娃遇到了六四三团一营的一个通讯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那个通讯员去师部报告了,他们两个就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急急忙忙地开车去了,我问他们,阿水只是说去鹰潭!”   六四三团一营,正是夏阳原来的那个营,一营的营长就是张义,难道一营出了什么事了吗?想到这里,夏阳也有些着急起来,转身回入城内,去师部追问那个通讯员。   ※※※   此时,在通往鹰潭的公路之上,熊三娃开着车,张贤坐在他的身边,如同飞起来了一样,急急地往那边赶去,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注意,在他们下车的时候,徐小曼与小兰还没有下车,此时就在他们的车子上。   熊三娃是遇到了张义的通讯员宋铁蛋,宋铁蛋与三娃倒也熟悉,被三娃叫住了,问他这么急忙忙地做什么去,宋铁蛋这才告诉他们,一营侦察兵发现有一股敌人往鹰潭那边去了,所以张义带着一营去追了,让他赶回城往团部或者师部里报信。   熊三娃与宋铁蛋的话被张贤听到了耳朵里,马上便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时候,如果附近还有敌人的话,只能是胡从俊的第十二兵团。如果二一五师要南下追敌,从贵溪往福建最捷径的一条道就是从鹰潭转向南过龙虎山,走资溪和铁牛关进入福建。过了鹰潭就是龙虎山,那是一座道都圣山,据说是张道陵修道练丹的地方,其后人居住于此,被朝廷封为天师,也是道教正一教的修仙地。同时,龙虎山也是一处山水相依的险要所在,正处于古道驿道的三叉路口,从鹰潭过来,到这里往东南是入闽省的捷径,而往西南,则是沿着武夷山脉平行地去赣州的捷径。胡从俊要是听从了乔书强的回报,定然往西南会转往赣州,不过,以他的个性来说,不可能就这样狼狈逃蹿,就算他不打算吃掉二一五师,在撤离的时候,也不可能后面没有断后的部队。   张义遇到的敌人,定然就是胡从俊的十二兵团里的,先不说胡从俊本来就准备结网以待,便是二一五师驻留贵溪不动的时候,他还准备围过来呢,张义带着部队去追敌,以现在的二一五师的骄傲,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这一去无疑就是在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张贤惊出了一身得冷汗,这才导演了驾车西追的一场戏,他只希望张义带着部队跑的不够快,只希望能够把他们追回来。   但是,此时的张义已然与所有乘胜追击的解放军一样,两双脚板跑得如飞起来一样,在大踏步的疾驰着,任后面十个轮子狂追过来,也显得有些来不及了。      第十七章 报警(一)      从贵溪城的西门出来,便是信江大桥,从这座桥上飞速通过,沿着铁路线的方向,平行的有一条公路是通往南昌去的,只是这条公路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布满了坑坑洼洼,昨天的一场春雨,使满地都是泥泞,低洼之处全部积满了水,还未消退,走在这条路上,汽车想要跑快也跑不起来。不过,张贤还是佩服熊三娃的手段,开起车来就像是个拼命三郎,三拐两拐地便躲过了大坑,速度没有丝毫减慢,依然保持着四十公里以上,以这个速度赶到鹰潭,应该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车斗的后面忽然传来了猛烈的敲砸之声,伴随着还有女人的尖叫也怒骂。   “糟糕!”熊三娃不由得叫了一声,这才想了起来:“后面的两个女的,还没有下车呢!”   张贤的头也大了起来,他们开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急,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再加上心里面着急,也忘记了后面两个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女兵,这两个女兵太磨蹭了,竟然没有下得车来。   “怎么办?”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张贤。   后面敲击声越发得重了,显然徐小曼与小兰已经气急败坏了,她们从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到这个时候见过了信江大桥,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去跟他们说一下,我们有急事要去鹰潭,忘记放她们下车了。”张贤告诉着熊三娃:“要她们要么自己走回贵溪去;要么跟我们车走!”   熊三娃点了点头,把车停在了路边,却有些犹豫,还是恳求着道:“哥呀,还是你去吧?”他对跟女兵打交道,有些不知所措。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要赶时间,也只能自己出马了。   他跳下车楼,来到了车尾,还没有开口,已然看到了小兰满面通红着,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骂得很难听,嗓门也很大。只是徐小曼却没有开口,脸上也带着同样不解的怒容。   “听我说!”张贤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小兰的话,脸上毫无表情,声音也冷酷果决,给人一种必须要听他话的威慑。   小兰怔了怔,不由得停住了嘴。   “很报歉,我们以为你们下车了!”张贤解释着,同时道:“我们要去鹰潭办点急事,可能要到期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的,你们要么跟着我们车走;要么现在就下车,从这里沿着公路走回贵溪去!”   “这怎么行?”小兰再一次叫了起来:“要我们两个女的走回贵溪,要是半路上遇上了土匪怎么办?”她到现在,还想着徐小曼跟她讲过的二一六师女兵过怀玉山的事,有些害怕。   “那就跟着我们车吧!”张贤道。   “不行,你送我们回去!”小兰命令着。   张贤看了她一眼,语气也十分得果断:“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闲扯,也不可能送你们回去的,你们快作决定,如果不下车,那就跟我们走了!”   小兰犹豫着,又转头看向徐小曼,徐小曼稍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跟你们的车走!”   见到徐小曼已经答应,小兰也只好点了点头,同时又强调着:“你们开车别这么东摇西晃的,把我肚子里的酸水都晃出来了!”   张贤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再作回答,返身转头车头,跳下了驾驶室里。   ※※※   可是,这辆车还没有到达鹰潭,在东面一个叫做童家村的地方,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汽车连从淮北一路南下,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战斗,也许是过于闲静了,两个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路边三三两两的当地百姓,挑着担子、背着包裹,拖家携口地沿着这条公路向东面逃难,张贤让熊三娃把车停到路边,自己跳下车来,准备去问一下这些难民前面的情况,为了怕把别人吓着,他专门地把自己那半边烧伤的脸遮住。   一个挑着箩筐的汉子走了过来,两个箩筐里坐着两个小孩子,一个两岁左右,一个四岁左右,在他的后面还跟着个妇女,背着一个竹篓,还搀着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这个老太婆的手里也没有空着,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显然,这是一家人,正在逃难之中。   “老表!”张贤走上前去,扶住了那个因为拿着一个大包裹伛偻着身子的老人,用江西人惯常的称呼方式叫着那个汉子。   这个汉子放下了担子,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毕竟看到的张贤是一个身着军装的军人,在这里当兵的人都被称为老总。   “老总,有什么事呀?”这个汉子忙问着。   张贤道:“别这么叫,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他说着指着自己胸口的胸章,告诉这一家人:“现在解放军已经打到了你们这里,你们这里马上就要解放了。”   这一家人却是懵懵懂懂,互相望着,根本不明白张贤说得是什么。   张贤也不想多作解释,这才问着:“这个老表,我想问一下,前面是怎么了?哪里在打仗?”   听到问的是这个问题,这个汉子却是一脸得晦气,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老总,我们是前面长石岭下刘家村的,昨天一群国民党兵在我们村里住,一大早就上了长石岭;如今又来了一群跟你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的兵,也到了我们村子里。你听到的枪声,是长石岭上传来的,他们跟国民党兵打起来了。”   “哦!”张贤点了点头,又问着:“你们为什么要跑呢?”   这个汉子道:“不跑等死呀!”他说着又对着张贤道:“昨天我看到那些国民党兵过去的时候,还拉着很多大炮;你们的人过来,连个炮都没有,跑到我们村子里,要是被他们炮打来,却保不准连累我们遭殃!”   张贤点着头,谢过了这一家人,回到了汽车之上,命令着熊三娃继续开着车,赶往刘家村。   从刚才与那个汉子的谈话中,张贤得到了四点的信息,其一,这部分国军并不是溃败得不成军的败兵,而是有组织地撤离,能够带着很多大炮行军,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而这部分国军部队,十有八九就是胡从俊新建的十二兵团里的;其二,是国军在据守长石岭,显然是为了掩护他们的大部队撤离;其三,张义还不是太傻,没有全营押上,而是先在山脚下的刘家村扎住脚跟;其四,张义显然是派出了一部兵力进攻长石岭,所以才会从那个方向传来枪声。   看来,战斗才刚刚开始,他们赶来得还不晚。   ※※※   可是,说是不晚,却又令人担心。张义并不知道被他咬住的是多么大的一条鱼,这条鱼并不是他这一个营可以吃得下的,相反,有可能他的这个营会被这条鱼一口吞下去。如果张义就在刘家村按兵不动,与长石岭上的国军部队对峙,说不定还能够迷惑对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张义派出了一部兵力去攻长石岭,不管是试探也好,还是真打也好,在后面大部队到来之前,就肯定会把自己的真实实力暴露出来,只怕到时等不到后面大队援军赶到,刘家村就可能被长石岭上的敌人踏成了平地。   张贤非常清楚,胡从俊派出来断后的部队,绝对不会只是一个营,或者是一个团,很有可能的是他的战斗能力与机动能力最强的某个师。便是二一五师全师押上来,也不见得能够讨得便宜。如果二一五师真得全师押上来了,那根本就是逼着胡从俊孤注一掷,做一回捕蝉的螳螂了!   “不行,必须要马上想办法让张义撤出战斗!”张贤下定了决心。   熊三娃正开着车,听到张贤自言自语地说着,经不住地问道:“哥呀,你要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们,才能撤出战斗呢?难道告诉他你是他大哥吗?”   张贤愣了愣,这的确是一个很让人为难的时候,如果凭着自己张贤的身份,肯定可以说服这个贪功心切的三弟回兵;可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份就是暴露,此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信,在经过共产党多年的教育之后,自己的这个小弟是要革命,还是要他这个大哥了。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头痛起来。难道要让熊三娃去说吗?熊三娃当然也可以去说,却又能怎么让张义相信呢?张贤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弟,以张义的性格,定然会怀疑熊三娃有通敌之嫌,会以为熊三娃另有目的,想要帮助以前的同袍弟兄们逃脱。   既然自己与三娃都不合适去跟张义报警,那么还能有谁呢?   正想之时,已然又听到了车后面小兰的叫着,声音很高,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张贤不由得灵机一动,忽然就想到了徐小曼来。   “停车!”张贤喊着熊三娃。   熊三娃一脚踩下了刹车踏板,张贤一头险些没有撞到前面的车玻璃上。   “怎么了?”熊三娃问着。   “我到后面去跟那两个女的说说,你接着开往刘家村!”张贤告诉他,已然打开了车门。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问着:“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回头告诉你!”张贤答着,已然跳下了车去。   看着张贤爬上了车尾,熊三娃再一次挂上车档,松开离合器,踩下了油门,汽车轰鸣着,向前开去,转过了一道弯,已然看到了前面横住去路的一座海拔并不高的山岗,不过,那个山岗上却是林木丰茂,公路与铁路都是从这个山岗北侧通过,所以这里就是一道锁喉,锁住了往鹰潭镇的去路。而依着这道山岗之下两里地远,正有一个小村子,那就是刘家村。   马上就要到刘家村了,熊三娃却在胡思乱想着,不明白张贤去找那两个女的说些什么。      第十七章 报警(二)      眼见着就要到刘家村了,可是听到前面的枪声越发得激烈了起来,熊三娃心里也很着急,抬眼间却见到路边那些难民里传来了一阵哭声,不由得停下了车来,正见到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地止放声大哭着,他连忙通过车窗问道:“大嫂,你怎么了?”   这个妇女抬头看到了这辆车上的解放军,愣了一下,便指着前面哭喊着:“那天杀的强盗,抢了我的东西!还打我的老板!”她说的老板,指的是她的丈夫。   熊三娃不由得顺着她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正见到两个壮实的青年,正与一个破衣的汉子撕扯着一个包裹,那个汉子紧紧攥着包裹就是不松手,而那两个青年却是拳打脚踢,再仔细看时,这两个青年穿着一样的白布的衬衣,虽然没有外套,但是裤子却没有换过,一眼就可看出来,那是国民党的服饰,熊三娃自己也有,而他们的肩膀上还各自挎着把步枪。   “妈的,这两个家伙这么欺负人!”熊三娃骂着跳下了车来,直扑了过去。   那两个背枪的青年正与这个汉子撕扯得紧,抬头看到对面奔过来一个穿着军装,手里拿着枪的解放军,都吓了一跳,放下撕扯的包裹,转身就跑,可是其中一个也许是过于慌张,一脚踩到了一块石头之上,马上摔倒在地。他的那个同伴愣了一下,想要回身来救,已经看到熊三娃冲了过来,当下想也未想,转头飞快地跑了。   摔倒在地的这个青年,爬起来的时候,脚显然是崴了,一瘸一拐地也跑不起来,很快便被熊三娃按倒在地。   那个抱着婴儿的妇女与那个不放包裹的汉子跪在地上,对着熊三娃千谢万谢,张贤与徐小曼也从车上下来,好言将这对逃难的夫妇劝走。张贤捡起了这个被熊三娃按倒的青年丢在地上的枪,摆弄了一下,只听得“喀嗒”一声,弹仓打开来,里面竟然没有一发子弹。   这个被抓的青年倒也老实,因为他早就听说了解放军会优待俘虏,不等张贤与熊三娃多问,便自行招供地告诉他们,他是国民党的逃兵,因为不想远离家乡,也知道国军此时大势以去,所以跟自己的同乡从部队里逃了出来,准备回归故乡的。为了怕路上的人看出身份,所以两个人准备抢下那个夫妇的包裹,换上一身衣服,同时也希望能够抢到一些吃的东西,哪知道却正好被熊三娃撞到。   当知道这是一个逃兵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来了兴趣,马上问着:“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一一八师的!”   “一一八师?”张贤不由得愣了,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又问着:“是不是胡从俊的十二兵团里的一一八师?”   “是!”这个逃兵答着。   “你们师长叫什么?”   “龙天涯!”   听到这个名字,张贤与熊三娃同时一震,又是一位故人。   ※※※   张义很是兴奋,一营总算是不负众望,在他的带领之下,凭着一双长途奔袭的脚板总算是追上了前面逃跑的敌军。   自渡江战役打响以来,解放军所到之处,基本上就是所向披靡,那些国民党守军无不望风而逃,所以久而久之,这些国民党军已经在他们的心目中,成了一堆烂泥,只要是追上,肯定就会举手投降。当发现有一支国军在悄悄地绕过贵溪城,往鹰潭方向逃跑的时候,张义马上就意识到了又一次战机的到来,这一次或许还是与以往一样,只要是追上了,敌人就一定跑不了。   正是有着这么一种想当然的想法,所以从张义这个营长到下面各连各排,再到班的连、排、班长们,甚至于许多的战士们都有了一种轻视敌人的思想,也就难怪张义在没有搞清楚这支敌人情况的时候,就敢带着全营追了下来,便仿佛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到达刘家村的时候,敌人已经在长石岭上构筑起了防御工事,以期阻挡这支追兵的迫近。   这支敌人还敢于提前作好防御,而不是四散而逃,这让张义也有些奇怪,显然,这支敌军并非他们渡过长江之后所遇到的溃兵,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次可能会有一场真正的战斗,也正是基于此种判断,他还是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先占领长石岭下的刘家村,以此作为自己的一处进攻基地。   为了探究长石岭上到底有多少的敌军,有多大的战斗能力,张义先派出了一个连发动着试探性的进攻,同时把手中的另两个连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出击。   战斗很快地打响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张义还兴致勃勃,认为这一仗也不会打得太久,马上就可以一见分晓,胜利自然是属于他们。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而去,长石岭上的枪声却是越发得密集起来,同时伴随在枪声里的还夹杂着迫击炮的轰鸣。他不由得一愣,他的第一营为了赶路,根本没有带上迫击炮,便是重机枪也只带了四挺,轻机枪因为便于携带,倒是带了不少,作为二一五师的主力营,大部分的作战人员配备的都是缴获的美式冲锋枪。只是轻机枪也好,冲锋枪也好,在进攻之初到达敌人的阵地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并没有炮火给力。听着敌人的迫击炮声,那并一种近距离的杀伤武器,这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一营进攻的那个连根本没有到达敌人的阵地前。   张义不由得有些急燥了起来,如果按照这种速度,真要等攻上长石岭,只怕要等到天黑了,此时又非当年的敌强我弱的时候,难道还要进行夜袭吗?   在村口的了望哨里,张贤举着望远镜向长石岭上望着,只是那里树木茂盛,除了偶尔可以看到一晃而出的人影之外,看得的只是迫击炮落下后腾起的烟雾。   终于,一连的通讯员从山上跑了下来,呼哧带喘地来到了张义的面前,缓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向他报告着:“营……营长!我……我们被敌人包围了!”   “什么?”张义不由得一愣,只觉得心里突得一跳,就仿佛是被针猛地扎了一下。   “你慢点说!”营教导员左安江连忙安慰着他。   这个通讯员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我们连上了山,就看到敌人纷纷逃跑,所以连长就马上命令大家追上去,哪……哪知道在半山的时候,有他们的埋伏圈,四下里数十挺重机枪一起打来,一下子我们就倒下了一大片人,连长带着一排长和几个人打开了一个缺口,要我快来报信,可是他们又被敌人围住了……”   张义的头一下子大了一圈,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轻敌了。   “怎么办呀?”左安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忙问寻着张义。   “二连、三连!”张义大声地喊着:“跟着我一起冲上山去,把敌人打退!”说着,当先地冲出了了望哨。   ※※※   “不能去!”忽然一个尖厉的声音在大声地阻止着。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正见到三连长葛波带着徐小曼、小兰、熊三娃跟于得水走了过来。   “小曼?”张义有些惊讶,奇怪着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一声急喊,分明就是徐小曼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要去长石岭?”已经顾不得多作解释,徐小曼急忙问着张义。   “你怎么知道?”张义连忙问着。   葛波有些脸红,还是告诉他:“营长,刚才我跟他们说的。”   张义白了葛波一眼,很不满意,显然这种事情作为一个连长不应该向无关的人透露。   “张义,你不要怪葛连长,我知道你求敌心切,但是你还没有觉出来吗?你们营已经处在了敌人的虎口里!”徐小曼十分着急地告诉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张义越发得奇怪了起来。   小兰看着这两个人,却对张义十分得不屑,此时见他不相信他们,更是不满意起来,插嘴道:“张义,照理说我们都不应该过来管你,谁叫你脚踩两只船的,只是看在我们是革命同志一场的份上,才跑过来向你告警,怎么,你还怀疑我们骗你吗?”   听到小兰骂自己脚踩两只船的时候,张义的脸有些红,却又十分得恼怒,在这种场合,这个小兰就是一个无遮拦,但他也知道此时并非与之矫情的时间,没有理会小兰的责问,依然面对着徐小曼,用命令的语气追问着:“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徐小曼愣了一下,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张义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往常的时候,便是见到自己,张义都有些脸红,虽然她的心里一直就有着他。只是此时,看到张义如此急迫的样子,徐小曼知道不能计较这些,必须要马上告诉他。于是,徐小曼转头看了身后的于得水一眼,这才面对着张义道:“好吧,我老实跟你说,我是跟着他们的车子过来的!”他说着指了指了身后的熊三娃和于得水,接着道:“他们说你们一营在这边打胜仗,想要赶过来见识一下你们一营的本事,哪知道在赶过来的时候,我们却见到了不少的难民,这些难民告诉我们,有很多的国民党部队藏在这附近,我们将信将疑,所以急忙赶了来,哪知道在半路上又遇到了一个抢难民的国民党逃兵,就把他抓了!”   “哦?”那个逃兵在哪里?   “就在我们的车上!”小兰快嘴的道。   “葛波,去把那个国民党逃兵带来!”张义命令着。   葛波道:“我已经让人把他带过来了,马上就到。”   熊三娃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暗暗地庆幸着,那个国民党的逃兵抓得太及时了,否则,如果光凭着推测,根本就不能取信于人。      第十七章 报警(三)      其实,这个一一八师的逃兵知道的东西并不多,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确的,那就是一一八师并没有真正的逃跑,而是在左近地区分散着隐藏了下来,那个在长石岭上进行阻击的,只是一一八师下面的一个团。   “乖乖!”当听完了那个逃兵的叙述,教导员左安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些敌人太狡猾了,原来就在这里布下了一个陷阱,等着我们来钻呢!”   直到这个时候,张义也后悔了起来,敌人一个师要想吃掉他们这一个营,实在是太容易了。怪只能怪自己太过于轻敌了。   “营长,我们怎么办?”葛波连长也着急了起来,连忙问着张义。   听着南面长石岭上已然渐渐稀疏的枪声,张义却已然心急如焚,毕竟在那个山头之上,还有他一个连的同志。   徐小曼却是望着身边的于得水,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个半边人所说的话将信将疑,直到这个时候,才真得开始佩服起这个俘虏兵的远见。   当时,这个于得水爬到了车子的尾部,却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跟小兰,说他和熊三娃原本是想去看一看一营打胜仗的,他们都与张义熟识很久了。提到张义的时候,虽然徐小曼想将永远地将这个人忘记掉,可是还是免不得砰然心动。   小兰却是快人快语,没好气地道:“谁要去见那个脚踏两只船的家伙,你们去看,我跟着小曼姐在车上等你们!”   于得水却道:“如今的情况却是变了,一营胜仗可能打不了,反而是相当得危险!”   “为什么?”徐小曼忍不住地问道。   于得水道:“刚才我去问了一下逃难的难民,他们说出来的话不能不让人担心!”   “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附近有大量的国民党部队,以一个营冲过去,就是送死!”   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徐小曼与小兰都不相信,在她们两个看来,此时的国军是在大量的败退,根本就没有力量组织起反抗,直到熊三娃停车抓到了那个一一八师的逃兵。   “一一八师,是敌人十二兵团的主力师,这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就是在双堆集逃脱的胡从俊!”于得水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们两个人。   直到这个时候,小兰还不以为然,但是徐小曼却非常清楚,她跟着襄河纵队南征北战,与胡从俊的十八军打交道也不止一回,有一次还险些死在了他们的手上,这个姓胡的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国军司令,很有些手段的。   “张义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于得水悠悠地道:“只是如今我们过去,如果我跟熊三娃去与他说,他一定不会相信的,因为我们原来都是胡从俊手下十八军里的人,他会觉得我们的话是危言耸听,只是既然已经来了,又不能看着不说!”   此时徐小曼的心里却如同一团乱麻,那些对于张义的怨恨全然抛到了脑后,反而是对他无比地担起了心来。而此时的小兰也闭上了那张骂张义的嘴,知道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必须要有人去告之张义,而这个能让张义相信的人,只能是徐小曼,当下开口道:“小曼姐,虽然张义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怎么也是我们的同志,我们不能看着他去进虎口。他对你还是十分相信的,你去说最合适。”   徐小曼也点了点头,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只是,在见到张义说出于得水的那些话时,徐小曼还有些担心,生怕张义听不进去。而现在看到张义与左安江已经相信了自己,却又为不能够替他们分担忧虑而感到不安,既然这一切是于得水最先察觉的,或许他会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面对着徐小曼企盼的询问,于得水却恍然无觉,反而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必须要先救出我们的人来!”张义终于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张贤却不由得浑身一颤,欲言又止。   “好!”左安江也表示同意,便仿佛是已然豁出性命去的拼命三郎。   “好!”葛波也表示着同意,同时坚定地道:“营长,让我们连来打头阵吧!”   另一个连长也要争抢先锋,张贤却不经摇着头,心中暗暗地对这个弟弟感到失望,这个三弟太义气用事,却不知道多动动脑筋。   “三娃哥,还人麻烦你一趟!”张义却对着熊三娃道。   “有什么事就说吧,别这么客客气气的!”熊三娃有些不耐烦起来。   张义道:“虽然我已经派了一个通讯员去跟团里和师里联络,但是此时形势有变,必须要让上面知道,其他部队或许还在赶过来的路上,所以麻烦你开着车尽快转回贵溪,向上面报告这边的情况!”   熊三娃点了点头,张贤也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弟弟还不是太傻,还知道先要去通风报信,还知道要去请援兵支援。只是张义却不知道,就算是二一五师全师赶过来,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只怕死得更快。   “还有!”张义又看了看边上的徐小曼与小兰,叮嘱着熊三娃道:“三娃哥,你把小曼跟小兰再带回去,这里不需要女兵!”   听到这话的时候,徐小曼与小兰都不爱听了起来,小兰不由得嚷道:“张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女的怎么了?解放军里是男女平等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张义看了她一眼,却没作理会,转身就要离去。   徐小曼心里其实很清楚,张义这是怕她们两个女的有危险,想让她们先走。可是听着他的这个话,她也十分来气,同时也打定了主意,郑重地道:“不用了,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走!”   张义愣了一下,再一将转过了身,紧锁着眉头怒目一样地望着徐小曼,而徐小曼也毫不示弱,回以同样圆睁着的双目。   ※※※   一颗炮弹呼啸着突然从天而至,就在村子中间爆炸开来,立时火光四起,尘土飞扬起来,紧跟着又有几发炮弹打将过来,或在村中,或在村外。那些刚刚集结起来的解放军战士们,纷纷找着地方躲避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怎么回事?”张义急急地询问着跑过来的侦察班班长。   这个侦察班的班长也急急地报告着:“营长,我们西面出现了敌人!”   一听到这个话,张贤一颗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他最担心的,也是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张义果然是闯进了敌人的预伏圈里,此时别说去救长石岭上的那个连,便是此地另两个连想要突围出去,也不是那么好说的事。   “我们要被夹击了!”直到这个时候,左安江才明白过来,几乎不能够相信这是真的。   “别慌!”这个时候,张义反而冷静了下来,同时命令着这个侦察班长:“你再去察看敌人离着我们还有多远!大约有多少人,还有,东面有没有敌人?”   “是!”这个侦察班长接着命令跑了。   西面,是鹰潭镇的方向,敌人显然是从那里过来的。只是此时的刘家村,地形并不好,南面就是那座横住去路的长石岭,此时那边的情形还不知道,枪声更是稀疏了,只怕第一连已经被打散了;而北面越过公路与铁路就是信江,这里的河,与北方的河流显著不同之处就是不能徒涉,便是一条丈余宽的小河,在这个季节里都深可没人,何况那条信江宽有五百多米,是一条大河。   “张义,我们还去救一连吗?”左安江不由得问道。   张义想了一下,真得难以再下决定,这是一个令他十分痛苦的过程,不等他回答,边上还未离去的熊三娃便叫了起来:“还救?救个屁!还是想着快开溜吧,敌人是一个师,我们是两个连!”   “熊三娃,你怎么说话的?”葛波却不满意起来:“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呢?”他一直对熊三娃怀着一种敌意。   “谁幸灾乐祸了?”熊三娃也不甘受辱,指着他嚷了起来:“我可是真得替大家着想,你们听,长石岭上都没有枪声,那个连可能都被敌人打没了,这个时候在敌人大军赶到的时候不撤,难道还在这里等死吗?”   葛波愣了愣,这个时候也觉得熊三娃说得很有道理。   熊三娃却还是一副气乎乎的样子,忿忿地道:“算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是赶快开车回去吧,不然如果敌人把东面的道路也切断了,那么我也走不了了!”说着,对着还在发着愣的徐小曼与小兰道:“你们两个,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徐小曼与小兰有些犹豫不决,小兰是有心要走的,只是又怕将来被别人说自己胆小;而徐小曼却望着张义,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三娃,如今只怕我们也走不了了!”张贤,此时在别人眼中的于得水却悠悠地道。   “为什么?”熊三娃不由得一愣,连忙问着。   张贤看了张义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围三缺一,这是兵法上最常用的一种手段!”   “围三缺一?”熊三娃一愣,张义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愣。   “你怎么知道敌人是围三缺一?”左安江不由得问道。   张贤沉默了一下,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说明,只怕这些人还是要去钻牛角尖,当下解释着:“如今天快黑了,敌人一定不愿意跟我们打夜战,他们希望速战速绝。如果人家要想攻这个刘家村,根本早就开始攻了,从长石岭到刘家村,近在咫尺,一个冲锋就可以打到村口。而西面的部队,也不会这么远就开始打炮。你们听,这是六零山炮打的,这是一二零野炮打的,这距离怎么也要在五六里之外。还有,他们光打炮,却不围攻,就是希望我们从刘家村撤退,然后好从半路截杀,这比他们打村落攻防战要快得多,也干净得多!”   “我们是一个营,敌人是一个师,对付我们是绰绰有余的!”张义却是有着自己的疑虑,经不住地道:“敌人有必要象你所说的那样算计吗?”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着他:“我们的后面又有多少的部队?”   张义愣了愣,一时之间答不上来了,他当然明白面前这个于得水的所指。在一营的后面,还有二一五师;在二一五师的后面,还有七十二军;在七十二军的后面,还有第六兵团;在第六兵团的后面,及其左右,还有更多的渡江部队。这些部队虽然现在离着这里还很远,但是有一天到两天的时间,就会很快地会聚一堂,在这一点上,解放军远比国民党军强大了许多。   张贤又接着道:“其实敌人一直按兵不动,是不清楚你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多的部队,他们在长石岭设阻,估计只是为了想要顺利的脱逃。如今一定是看到了攻击长石岭的不过是一个连的兵力,所以才敢转头来打。敌人也很谨慎,比我们谨慎得多了,这正是胡从俊的风格!”   听着面前这个于得水的话,说得条条是道,不由得让人不信。但是张义还是有些怀疑,忍不住地道:“于得水,你的分析的确很有理,但是却没有证据,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就作出决定。”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去攻打长石岭的第一连在连长余大富的带领之下回到了村子,当时第一连去的时候是一百八十余个生龙活虎的人,可是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五十多个满身是伤的人。一见到张义,余连长便不由得哭了起来,告诉他,长石岭有敌人两个营的兵力。   一时之间,满营的人都嘘唏不已,张义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但是张贤却在心里一直叹着气:一一八师两个营,在预设伏击中,竟然没有能够全歼掉一百八十多人的一个连,此时这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的战斗能力已然可想而知了。不过,想一想,在大败之下,国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便是胡从俊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又有何用呢?   “撤!”见到第一连的人还是回来了,原来让张义还放在心上的那一点牵挂再不是理由,马上作出了这个决定。   张贤又是一声叹息,自己的这个弟弟的确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作出了要撤离的决定,看来,他是不吃点苦头不回头的了。   可是,还是让人意想不到,这个时候在刘家村的东面,也正是熊三娃与张贤过来的那边,也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炮之声,那边果然是有敌人的部队。显然,宋铁蛋的报告引起了师里的重视,不知道又派出了多少的兵力来支援张义的第一营,而这路援军肯定是与迂回到刘家庄东面去的敌人撞上了。   “乖乖,东边真得有敌人呀!”左安江经不住地又叫了起来。   张义不由得紧紧盯视着面前的这个半边人,忽然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营长,我们现在怎么办?”葛波又问着张义。   当下,张义想了想,反应也迅速起来,命令着:“全营重新占领村落,二连负责村子的东边守备,三连负责村子西边的守备,紧急构筑防御体系,坚守到天黑,再行突围!”   此时离着天黑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所以张义的这个命令倒也合乎常理。   张贤在边上却是不断地摇着头,不由得悠悠地道:“这个时候,如果趁机向东突围,与援军东西夹击,或许还有一点胜算!”   张义愣了愣,觉得张贤的这个提议的确高明,也顾不得再多作分析,马上又收回了刚才的命令,按照这个于得水的提议,重新下达了命令。      第十八章 西向(一)      正如张贤所预料的一样,在刘家村的东面果然有一支迂回过来的国军,这是一个团的兵力,但是正与得到一营的报告,从贵溪城赶过来的六四三团遭遇,双方在童家村展开了争夺。六四三团,正是二一五师的主力团,也就是原来襄河纵队第一团,团长关山与政委董杰、副团长包成,都是随着襄河纵队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老将,张义的第一营就归属于这个团,只是此时的六四三团,也沾染了骄傲自大的毛病,并没有把这支半路上遇上的敌军放在眼里,于是仗打起来后,苦头也就吃到了。   六四三团此时只有两个营,与国军这一个团冷不丁的遇上,两边都是有些惊讶,但又同时反应过来。国军的这个团,为了占据有利的地形,当先地进入了童家村,是想以这个村子为依靠,占有一个基地;而六四三团的关团长却马上发起了攻击,并没有想到先占领有利地势,他以为这支敌军也会跟所有渡过长江后他们遇上的敌人溃兵一样,在他们团的猛冲猛打之下,很快就会败散下去,胜利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得轻敌,所以六四三团为此负出了沉重代价。   战斗一打响,由于国军这个团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六四三团的猛攻并没有很快揍效,虽然夺下了几处村头的阵地,而自己却也死伤枕籍,从抓获在俘虏口中,关山团长与董政委、包副团长才明白,他们遇上的是胡从俊新组编的一一八师一个团。对于胡从俊,作为团里的指挥者,都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毕竟与这个狡猾的狐狸交手多次,襄河纵队还很少占到过一点的便宜。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后悔刚才的大意,只是手下两个战斗营,已然被打残了两个连,只攻占这个村子的边缘,而大部分兵力还暴露在村子之外,成了敌人可以狙射、炮击的目标。此时六四三团根本就是处于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无疑,撤将下去,那么张义的第一营很可能会成为被敌人包在心里的饺子馅;而要击败面前的敌人,已然是以少打多,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无奈之下,关团长一边派人向贵溪城求援,一边命令部队巩固夺占的阵地,反攻为守,等待天色完全黑将下来,也许可以乘着夜色的降临,可以展开奇袭。   见到对手不再猛攻猛冲了,对面的国军这个团反而发起了逆袭,不容六四三团有丝毫喘息之机。可以看出来,敌人这个团的指挥者,是一个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家伙。   包成副团长亲自带着人组织起防御阵地,但是六四三团与其他冲在最前面的部队一样,一味得快奔,却没有带上足够的重武器,在火力与杀伤之上,已然是处于了下风。   面对着被敌人步步进逼、渐渐缩小的阵地,关山团长与董杰政委商量了一下,认为这个时候再固守这里,只能是徒劳无功,加大自己的伤亡,根本就毫无意义,倒不如就此先向东撤退,待与后面跟上来的另一个团汇合后,再重新杀将回来。   关山正要下达放弃阵地,全团撤离的命令之时,忽听得前面的报告,敌人的后面也想起了激烈的枪声,显然有一支部队从童家村的西面杀了过来,刚才还努力向六四三团阵地冲锋的国军正纷纷转头向西回守。当下,关山团长大喜过望,马上命令部队全部转入反攻。   这个国军团的团长虽然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指挥者,却也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虽然想到了在刘家村的那支被围的解放军部队会向东行动,却认为那边正有两个团对刘家村形成包围,如果解放军的那个营要想安全突围,只能选择夜晚来进行;而面前的这股解放军,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肃清,否则,他这个团所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把全团的兵力放到了村东,以压迫对面的敌人,同时想要速战速决。其实,这就是一个赌博!   想想看,哪一场战斗不是一场赌博呢?   猛然经受到张义带着的第一营迅速的攻击,童家村的这支国军团已然处于了两面夹击之中,如果不是事先占据了这个村落,又在士气如此低下的大局面之下,可能早就败了,就算是这个国军的团长彪悍勇猛,却也无法控制那些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的国军士兵们。如果这个团能够坚持着守住这个村庄,此战的胜负其实还犹未可知的,因为西面追赶张义第一营的国军部队也赶了过来。但是,就仿佛是国军部队里所存在的通病,有一个连在连长的带领之下,当先的撤离了村庄,向南逃遁,这就好象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马上引起了连琐的反应,紧跟着这个连的另外一个连也尾随其后,放弃守备,撤了出来。这两个连一逃,很快便引得其他的连队也纷纷加入到了败逃的行列里,任那个团长大声呼喝,拿着枪逼着手下的营、连长,甚至于排长、班长、士兵去冲锋,也无计于事了,此时已然是令行不达了,眼见着东西两边的解放军冲进了村里来,无奈之下,只得随着大部队向南逃去。   便这样,对于国军方面来说,本来大好的战局,就在瞬间土崩瓦解。实际上,这正是国民党大局之下兵败如山倒的必然反应,对于众多的士兵们来说,这一仗如果打得顺手,那还能够冲锋陷阵;而一旦有一点的波折,定然就会失去信心,想到的只能是逃命!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胜利,让关山与包成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没有想到刚才还战斗力非常顽强的敌人,突然就这么败了。当下,关山马上命令各部队猛插猛打,想要按照以往的惯常战术,把这股敌人切断分割,然后尽数吃掉。可是,六四三团也只追出了两里地,便与后面赶将过来的另一个团的敌人遭遇,因为了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关山很是谨慎,没有再行刚开始的时候那种只攻不守的蛮动,马上命令全团退守童家村,以村据守,先稳定局面。   此时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敌人并没有对童家村进行攻击,而是隔着一个山岗组成了一道防御阵地,以备六四三团的攻入,缓缓地收拢着那只被击溃的团各部人员。这一晚上,双方便这样形成了对峙,互相间再没有发动一次攻击。   天亮的时候,二一五师的六四四团从贵溪东北面的河潭埠赶了过来,两个团会合之后,准备向对面的敌人发起攻击之时,才发现对面的这股国军,已然在半夜里悄悄地撤走了。   ※※※   正是童家村的这一仗,也彻底地打消了胡从俊想要扳回一局的想法,这一仗让他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自己这只新组建部队的真实实力,虽然他的手下还有很多强兵悍将,而那些新兵要想真正的去不怕死地冲锋陷阵,还需要很多时间的磨练,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就算是明明占着优势,明明有着十足胜算的战斗,也会打成这样,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个悲哀。并不是他的能力不行,却是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为了防止被解放军堵截的命运,当天晚上,在胡从俊的命令之下,十二兵团飞速地逃离了是非之地。胡从俊并没有带着部队撤往福建,而是沿着古官道从鹰潭奔到了金溪,再奔到了南城,走广昌与宁都,七天后抵达了赣州城,这种速度与当初黄维带着十二兵团蜗牛一样撤出淮北战场时的速度相比,简直就是在飞。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才没有象老十二兵团那样,再一次成为被围的对象。   可是,对于解放军方面来说,脱离了危险的十二兵团,便如同是入海的蛟龙,进山的猛虎,他们失去了一个将其围歼的机会,反而给自身带来了一场灾难。   数个月之后,胡从俊也终于得到了一次扳平的机会,取得了一次大胜;而那一仗的胜利,就犹如给将死的国民党政权打了一剂强心针,从某个方面来说,也算是扭转了乾坤,改变了历史。   ※※※   尽管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但是这一场胜利对于六四三团来说,付出的代价却是太沉重了,三个连被打残,伤亡了八百多人,其中阵亡的就有两百余。而国军方面,败虽然是败下阵去,伤者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阵亡的人却很少,打扫战场的时候,尸体还不到一百,倒是另有一百多号人被俘虏。   这场战斗,对于二一五师,对于七十二军来说,实际上都是一个耻辱,自从渡江以来,第二野战军里,还从来没有过哪知部队有如此大的损失。虽然在给上面的战报上提到这是一场胜利,但是刘兴华却非常清楚,这场胜利真得着实不值,归根结底,之所以会有如此战果,还是因为从上到下,从指战员到战士都变得骄傲自满,狂妄自大,远没有意识到敌人的战斗能力还是十分强大的,所以在这份报告的后面,刘兴华还是十分客观地讲到了七十二军此时存在的问题,同时请求七十二军能够在贵溪进行休整,实际上是进行整顿,以达到戒骄戒躁的目的。   刘兴华的报告,很快便被第二野战军批复了下来,同意七十二军暂时在贵溪附近休整,同时也将七十二军的得与失通报给其他部队,以达到防微杜渐的效果。   实际上,在渡江战役成功之后,各野战军里都弥漫着这种以为胜利就在眼前的盲目乐观的气氛,以至于过于轻视对手,从而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此中,以第三野战军所发起的上海战役最为典型,十个军围住上海城,明明是牛刀杀鸡,却在月浦伤亡八千余众,虽然最终还是取得胜利,攻占了上海这座中国最大的城市,却还是放跑了五万的敌人。月浦的失败,已然被攻占上海的喜悦所掩盖,并没有引起第三野战军方面足够的重视,于是后面更为惨重的金门之败也就在所难免的发生了。      第十八章 西向(二)      张贤与熊三娃回到汽车连的时候,夏阳阴沉着脸正在等着他们回来,自从汽车连成立以来,张贤与熊三娃还没有看到过夏连长对他们发过火,可是这一次,看到连长的表情,两个人心里面都不由得有些担忧:火山终于是要喷发了。   果然,一看到灰头土脸的张贤与熊三娃,夏阳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憋了一憋,故作平缓地问着:“熊三娃,于得水,你们两个开着车到底去哪了?”   张贤没有答话,只是看了看身边的熊三娃,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已经串通好了,怎么来答复自己的连长。   熊三娃脸上堆出了笑来,连忙走了过来,答着:“连长,我们……我们也就是开车去遛了一个弯!”   “遛弯?”夏阳愣了一下,随即强压的怒火暴发出来,大声地斥问着:“你们两个就这么去遛了半天一夜吗?还带着卫生队的两个女兵?”   熊三娃转头看着张贤,忍不住地作了一个鬼脸,对于夏连长的愤怒显然已经有了准备。   看到熊三娃还是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时,夏阳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把怒火又对难了张贤责问着:“于得水,你老实跟我交待,你们到底是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   张贤抬起了头,面对着夏阳扳起来如同狮子一样的面孔,脸上的胡子荐都根根地清晰立起着,好象一团刺猬。而在夏阳的身后,陈大兴与王鹏他们都躲在汽车的边上,面露着同情看着自己和熊三娃。他知道这件事终还是要说出来的,与其让张义或者徐小曼过来跟他讲,还不如自己来讲地好。当下,他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略有些缓解,这才道:“连长,我们去看张义营长胜仗去了!”   夏阳愣了一下,虽然已经猜出了什么来,还是有些不快,又责问着:“你们是汽车兵,你们的职责是开好自己的车,服从我的命令,是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   “要怪你就怪我吧,是我提的意!”张贤淡淡地告诉他。   “不!是我开车去的!”熊三娃却抢着答道。   “是我!”张贤还是承认。   “是我!”熊三娃依然抢着。   “嗬嗬!你们两个倒是很有义气呀?”夏阳也不知道是在说着反话,还是在揶喻着,同时又问着:“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贤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而熊三娃却经不住地道:“连长,我们天天开车,看别人打胜仗,心里头不舒服,当兵这么多年,谁不想打个胜仗呀?老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跑,太没意思了!”   夏阳愣了愣,其实他这个连长当得也有些窝火,看着战友们在前面打胜仗,而自己只能当一个运输队长,这与他原来当连长、当教导员的时候,真得是两种情形,虽然也喜欢汽车,但是总得来说,他更喜欢带着部队、跟着自己的同志战友们去冲锋陷阵。如今听到熊三娃的话,虽然也有一分同感,却又不能不强装严肃,教训着道:“不管什么原因,也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总要先跟我说明,我还是你们的连长,还是你们的领导。你们这么无组织无纪律,这哪里象个解放军战士?再说,我们干革命的又怎么能够挑肥拣瘦?打仗是干革命?难道我们开车就不是了吗?”   革命?说起来,总是那么得动人心魄,总是那么得庄严倚重,便是任何理由在这两个词的面前,都已经不叫理由了。   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低下了头去,听着夏阳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看来总算是把他的气头捱了过去。   “你们两个,一会儿每人写份检查给我,从今天起,关五天禁闭,自己好好去反思反思,如果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发生,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夏阳终于出说了自己的处罚决定。   张贤与熊三娃一起点着头,在他们看来,关五天禁闭也算是该得着的,并不为过。   ※※※   说是关禁闭,其实也只是被关到了一间柴房里,外面连门都没有锁,也没有人守着,凭的就是自觉。倒是在吃饭的时候,会有人送过饭来,过半小时后又进来把碗收走。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好,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倒也省却了熊三娃还想着出去转悠转悠的心思。张贤很是踏实,躺在稻草堆里就是睡觉,这个禁闭关得也不错,除了失去自由,倒是可以多多的休息休息。可是熊三娃却是坐不住的人,只呆了一天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常常扒着窗户向外望着。他们汽车连驻扎的是一个小学,所有的汽车整齐地排满了整个操场,只是此时那个操场上除了偶尔走过的一两个人,只剩下了在雨中愈发苍郁的一棵大樟树。   柴房里也有三处漏雨的地方,下面放着熊三娃对准的三个面盆,其中的一个面盆里面的水已经快满了。张贤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叫着:“三娃,有盆水要满了!”然后再一次面朝里翻过身去。   熊三娃回过头来,却是满腹的牢骚:“这才过了一天,还要四天,怎么熬得过去呀?”   “四天很快就会过去!”张贤却是满不在乎的道。   熊三娃愣了愣,想了又想,道:“哥呀,要是汽车连有任务了,马上就要出发,连长难道还要我们在这里的关禁闭吗?”   张贤哼了一声,依然头也不回,告诉他:“放心,既然老夏罚我们五天禁闭,他肯定心里有数,估计我们七十二军怎么也要在这里呆上七八天。”   “不会吧?”熊三娃有些不信,道:“难道不往南打了吗?”   “不信你就等着瞧吧!”张贤却道。   熊三娃想了一下,道:“昨天听大兴哥说,他们都在学习呢,上面要大家那个什么骄什么戒的,也不知道是个啥子会!”   “戒骄戒躁!”张贤补充着他的话,同时向他解释着:“这意思是要大家不要自满,轻视敌人!”   熊三娃点着头,又接着道:“是呀!不过,大兴哥还说张义可是受到了刘司令的点名批评,而且连六四三团的关团长、董政委、包副团长等人都作了检讨,就是二一五师的梁师长也没有逃过,被刘司令狠批了一顿。呵呵,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打赢了,还批评个啥子呀?”   张贤不由得坐了起来,其实昨天陈大兴说的时候,他也听着呢,但是一直没有发表见解,今天听到熊三娃又再次提起,却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刘兴华其实做得不错,如果七十二军在这个时候不进行一次大的整顿,只怕到时吃的亏还要多!”   熊三娃怔了怔,却有些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总是想那么多,那么远,累不累呀?”   张贤摇了摇头,看来,熊三娃这个人再栽培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不可能有更高的战术素养,其实想一想,做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一兵,有什么不好呢?是呀,熊三娃问得的确很对,这么左思右想的,是太累了。他抬头看到了那盆水,此时已经满了。   熊三娃也看到了那盆水,没有再等张贤发话,端起来赶到了门口,哗地便泼了出去,然后又连忙回来把这个空盆对准那个滴下来的水。   “啊!”门外却传来了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   熊三娃与张贤不由得同时向门外看去,只见张义在前,夏阳陪在他的后面还打着伞,可是两个人都如同落汤鸡一样,从头到脚一片得湿,正答答地滴着水。熊三娃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惊呼了起来:“张义,连长?”显然,刚才的那盆水泼出去的时候,他没有往外看一眼,正泼到了正要走过来的张义与夏阳的身上。   “熊三娃呀熊三娃!你是不是蓄意报复我呢?”夏阳一走进屋子里,便气恼地指着熊三娃问着。   “连长,我真得不是故意的!”熊三娃连忙作着解释,同时也陪着不是:“真得太对不起了,连长,如今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报复你呀!”   “我呀……”夏阳指着熊三娃刚刚想要说话,却又经不住“阿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指着他骂道:“我呀,遇到了你呀,就真得是倒霉透顶了!”   张贤连忙站起身来,从边上自己的挎包里取出手巾递过去,让他擦着头上的水。熊三娃也把自己的毛巾拿出来,递给张义来擦。却又忍不住地问着:“张义,你跑到我们汽车连来做什么?”   他比张义岁数大一点,而且当初在武汉的时候就十分熟悉,一直就有一种兄弟般的亲切,所以尽管此时张义的职务是营长,比夏阳还要高,但是他还是叫着他的名字,改不了口。张义倒也没有什么,听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夏阳却觉得有些别扭,皱了一下眉经不住地道:“三娃,你别总张义长,张义短的,叫张营长不行吗?”   不等熊三娃改口,张义连忙道:“老夏呀,你怎么也这么得在乎形式呀?他是我哥,叫我名字也没有错呀?再说,职务总是会变的,名字不可能来回变,还是叫名字舒服点。”   听到张义这么一说,夏阳不再多言,倒是熊三娃的心里却觉得十分爱听。   “夏阳,你忙你的去吧,我跟他们说会话,一会儿再去找你!”张义婉转地希望夏阳离开。   夏阳愣了一下,已然明白,却是指着张义道:“张义呀,虽然你我关系不错,而且你还当过我的领导,但是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要是来挖我的墙角,我可不干!”   张义笑了笑,却没有答话。   看着夏阳走出了门去,张义这才面对着屋里的两个人,笑着问道:“三娃哥,阿水,你们两个受处分了?”   “是呀!”熊三娃道,同时问着:“你是不是过来看我们的呀?呵呵,张义呀,大家都知道你跟我们老夏的关系是最好的,你去跟他说个情,让他少关我们两天禁闭吧!”   张义点了点头,道:“我会替你们说情的!今天过来,我的确是要看你们两个,那天还真亏了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营的损失可能还要惨重!”他说着,专门面对着稻草堆前的张贤,此时张贤的头上还沾满了稻草,但是在他看来,却又是如此得亲切,一本正经地道:“阿水,我真得十分感谢你!”   张贤却有些尴尬,对于自己弟弟的感激,心里并不舒坦,还是客气地摇了摇头,道:“不用,我根本没有做什么,你要谢谢的话,就去谢谢那个徐小曼吧!”   张义愣了一下,听到徐小曼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确心头漾起了一阵暖意。   “是呀!”熊三娃也接口道:“徐小曼那个姑娘的确不错,我都看得出来,她对你很关心的,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有那么一种感觉。只是那个叫小兰的姑娘真不招人喜欢。”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对了,张义,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个小兰要骂你脚踩两只船呀?”   被熊三娃这么一问,倒是让张义有些难堪了,连连辩解着:“别听她胡说,她叫兰艳艳,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她管她叫做烂嘴巴。”他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以自己此时营长的身份,在别人面前叫人外号,已经违反规定了,当下马上收住了嘴。还是把头转向了张贤,话归正题:“阿水,我想要你到我们营里当个干事,怎么样?”   张贤不由得一愣,对于这个提议,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熊三娃也愣住了。   张义又笑了笑,这才道:“你别多心,其实我问过宋科长,知道你当过老师,我们营里现在缺少的就是有文化的人,你如果来了,应该没有问题!”   “呵呵,这是好事呀!”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当先地道:“要我不?我也去!”   张义怔了一下,马上道:“如果老夏放你走,我当然乐不得地欢迎你过来。”   “阿水,你去不去?”见到张贤一直沉默不语,熊三娃也忍不住地催促着。   张贤还是摇了摇头,告诉自己的弟弟:“谢谢你,只是我还是喜欢在汽车连里!”   张义愣了愣,在他看来,去当营干事,这是一个升职,又是一份美差,远比在汽车连里当个汽车兵要强了许多,这个于得水没有理由不答应。“为什么?”他不由得问着。   张贤笑了笑,这才解释着:“我喜欢研究机器,不喜欢研究人,更不喜欢打仗!”   “是这样呀!”张义有些失望,沉默了半晌,又问着熊三娃:“三娃哥,你到我们营里去吗?”   听到张贤不愿意去,熊三娃也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算了,我也不去了,还是在汽车连里舒服,可以跟以前的大家在一起!”   “哦!”张义只是答了一声,没有再强求下去。      第十八章 西向(三)      休整了十天之后,七十二军奉命转头西向,沿着浙赣铁路向西解放南昌。而汽车连还是与以往一样,只是作为七十二军的后勤部门,尾随着大部队而行。   从贵溪前往南昌,这条路好走了很多,虽然也有小山与丘陵起伏,但是大部分基本上是一马平川,只是因为已经赶到了雨季,天空并不作美,遍地的泥泞使车队想要开快都开不起来。走到进贤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前方的战报,七十二军的二一四师拿下了南昌城,城中的国民党军队弃城西逃,往湖南那边去了。   想一想,从渡江战役过来,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解放军便基本控制了江苏、浙江、上海与江西的大部,摧枯拉朽一般,所向披靡着,以这种速度前进,可能都到不了年底,整个中国都会被解放。   汽车又开始颠簸起来,这一次行进的道路很是顺利,二一四师是从鄱阳湖东边解放了湖口、都昌以及九江城后,南下到南昌,与从贵溪西进的二一六师在那边汇合,当张贤随着汽车连进行在鄱阳湖平原上的时候,许多地方已经在组建新政府,组建新政权了。倒是有很多南下的干部随着车队过来,所以汽车连里此时倒是最热闹的。只是汽车连是走一路,随车的人也就下一路,估计赶到南昌的时候,又只剩下了汽车连里的人,热热闹闹的场面终将截止。   为了保护这些南下来的北方干部们,以及为了保护车队运输物资的安全,上面让张义的第一营专门负责随车队护卫。张义的第一营经过鹰潭那边的一场战斗后,损失掉了一个连的兵力,实际上此时不过是两个连的配制,虽然也有一些俘虏兵和当地新召来的新兵入伍,刘兴华终还是对他有所照顾,没有把这个营再派到前面去。随车队护卫前进,也算是一种休养吧。   从进贤城出来,雨就下个不停,但是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高兴,都知道再走上一天,就可以到达南昌城了。南昌,这是江西省的省会,也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尤其是对于解放军来说,共产党的第一支军队,就诞生在这个城市里。到这座城市,许多人都是怀着一种崇敬心情。   夏阳作为这个车队的领导,虽然说是一个连长,实际上负责的是整个车队的全面工作,管的事又杂又乱,比后勤部的部长还要忙。看着车队终于行进起来,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随手拦下驶过来的一辆军卡,打开车门跳出上去,这才发觉自己坐上了熊三娃与于得水的车子。他愣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不过就他心里的喜欢程度来说,还是愿意与陈大兴坐在一起,这个熊三娃话里话外的满是刺,而这个于得水又沉默寡言,十句话也换不来他一句话。   车前的雨刷在不停地刮着,外面刚刚看清的路径,刮过之后又变得模糊,随着雨刷的刮过再一次清晰,如此往复着,没有停歇的时候。   “哟!连长,今天怎么想着坐我这辆车了?”熊三娃一边开着车,跟着前面的那辆军车,一边问着。   夏阳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自从被他罚过了禁闭之后,有很长时间里,熊三娃都没有主动地跟他说过话,平时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把头一扬,然后装作没看到一样,连个招呼也不打。   “呵呵,不行呀?”夏阳反问着:“是不是还对我有意见呀?”   “我哪敢呀?”熊三娃自嘲着道:“你是领导,我是小兵,我哪敢对你有意见呀!”   夏阳笑了一下,警告着他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别再给我惹事就行了!”   “听你这话,好象我经常惹事一样!”熊三娃有些不满意地道,同时问着身边的张贤:“阿水,你说我是个祸头吗?”   张贤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行了吧?”夏阳最后还是当先着认错。   张贤心里好笑,这个夏连长真是一个好脾气,要是换成自己,绝对不会有如此大的度量。   夏阳没有再理会熊三娃,而是问着张贤:“于得水,那天张义要调你去他的营里当干事,你为什么不去呀?”   张贤愣了一下,又想起了那个坐禁闭的日子,张义找到他时的情景,当下苦笑了一下,只是道:“我告诉他了,我只喜欢摆弄机器,不喜欢摆弄人,更不喜欢去打仗!”   “嗯!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夏阳点着头,同时道:“阿水呀,你要是走了,我们这个汽车连里就没有真正会修车的人了,别人鼓捣一个小毛病还可以,要是大毛病,只能你来。所以,就算是你真得愿意去,我还不放呢!”   张贤没有答话,但是从夏阳的话语里,已经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很是重视。   “知道张义为什么想要你去他的营里吗?”夏阳问着。   张贤只是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他说阿水当过老师,他那里缺有文化的人!”熊三娃接着口。   “有文化的人多了,又不是阿水这一个!”夏阳道。   “那是为什么?”张贤也忍不住问着:“我这个相貌只怕会把人吓着,他怎么不嫌弃呢?”   “相貌又不能决定一切!”夏阳真切地道,其实是在安慰张贤,在他看来,这个于得水之所以不愿意与人交往,定然是因为这张脸。是呀,换谁被毁了容,性格也会变得这样的。   见到身边的这个于得水没的答话,夏阳这才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张义私下里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你跟他大哥很象!”   张贤不由得心里一惊,便是熊三娃正开着车,方向盘也猛然打了一个晃,车子险些开进了路边的沟里,幸亏他眼疾手快,一个把又打了回来,却将夏阳撞到了车门上,头咚地磕了一个包出来。   “三娃,你搞什么搞?”夏阳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骂着。   “对不起呀,连长,刚才路上有一块大石头!”熊三娃连忙解释着。   “下雨天开车,小心点!”夏阳叮嘱着。   等着车开平稳了之后,熊三娃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连长,张义没说阿水哪里象他大哥呀?”   夏阳仔细盯着张贤,道:“他说除了阿水的相貌不象之外,其他哪儿都象!”   “嘿嘿!”熊三娃发出了一声低笑。   “你笑个什么?”夏阳有些莫名其妙,问道。   熊三娃这才道:“我跟他大哥可是过命的交情,我怎么看不出来?张义要这么想,想来是心里有愧,他对不起他大哥,当然希望他大哥还活着。要我说,这人呀,做什么事都要问心无愧地好,不然睡觉都不踏实!”   夏阳愣了愣,琢磨着熊三娃的话,觉得的确是有些道理。   ※※※   中午的时候,车队到达了向塘镇,这是浙赣铁路线上的一处枢纽,从这里有一条铁路向北经过南昌城,一直通到长江边上的码头九江,九江古称浔阳,所以这条铁路也叫做南浔铁路,他也是江西省境内最早修筑的一条铁路。   从向塘到南昌已经很近了,若不是因为南下干部团里,有人要从这里转往丰城那边去,夏阳是不愿意在这里多作耽误的。既然在这里停了下来,也只好就地休息了一下,大家都吃过了随身带来的干粮,这才又上了路。   这一次,却是出乎了张贤与熊三娃的意料之外,夏阳并没有再坐上他们这辆车的楼子里来,坐上来的却是护卫营的营长张义。   与张义坐在一起,张贤很觉得别扭,生怕自己的弟弟看出什么来,所以主动地要求自己来开车,把熊三娃夹在了他们之间。   汽车又一次地颠簸了起来,雨还在下着,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个三十多辆军卡所组成的车队,足足拉了有一里多地长。   张义的话,却远没有夏阳多,而他这个人,也远没有夏阳那么坦荡与直爽。   为了解解这沉默的气氛,倒是熊三娃一直在没话找着话来说。先是说起了当初在刘集刚刚遇到张义的情景,那个情景张贤还一直记着,那个时候的张义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脸都没有长开,说到这些的时候,熊三娃还开着玩笑,说张义不过是刚刚换下了开裆裤。张义听着,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两个人又说到了张义当初在十八军里的情形,那个时候他是在张慕礼的手下当班长,正是湘西会战的时候,也跟着十八军三天两夜跑了八百里,愣是从沅陵跑到了山门。说起往事的时候,大家都很嘘唏,如今想想看,许多的故人都已经离世,而许多的朋友又变成了敌人,就好象是一个玩笑,又好象是一场游戏。   张贤一直没有插嘴,只是听着熊三娃与张义的一问一答,每当他们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时,他也经不住的回忆起那个人,只是人生不过一瞬,很多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路客,走过去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也有可能还会重逢。说来说去,人与人之间也有一个缘分,正应了一句古话,人来缘来,人去缘尽!能在一起就是一个缘分,或许真得如同佛经里所说的一样,前世要修得几百年、甚至于几千年才可能有同船一渡、同桌一宴的缘。如果今生是作了兄弟,只怕前一世要么是无法化解的对头,要么是心心相映的知己;不管是对头也好,是知己也好,也都是不了的缘续。   也许是话说得太多了,说到最后,熊三娃都有些累了,闭上了嘴,靠着座位,昏昏欲睡了起来。   张义却是转着头,一动不动的盯视着开着车的于得水,想要看透这个半边人的心。张贤也知道张义在看着自己,但是却装作不知道,双目直视着车前的道路,根本不转一下头。   从一个水洼里开过,汽车蹦了一下,也将正准备打盹的熊三娃颠醒了,转头看着张义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张义,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这一句问,将张义惊醒了过来,忽然面对着熊三娃,直视他的又目,一本正经地问着:“三娃哥,你老实告诉我,我大哥是不是还活着?”   熊三娃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正开着车的张贤,此时,张贤却是平静异常,仿佛并不在乎张义在说些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熊三娃尴尬地笑了笑,问着。   张义的眼睛有些潮湿了起来,深沉地道:“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我大哥还在人世,就在我的身边。你别忘记了,我们是兄弟,是一奶同胞,就算是彼此看不到,心也能够感觉得到。”他说着,很是悲伤:“这个世上,让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大哥,说真的,当初在武汉的时候,他是一心一意的想要保护我,想要让我成材!可是我呢?却对他三心二意,还把他当成敌人来防范。虽然冯大姐说这是阶级斗争的需要,是革命的需要,但是他还是我大哥,对我那么好,我却是想方设法地害他!”他说着,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他擦了擦脸,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如今说是大哥没了,你知道吗?我这颗心里一下子就好象被人放干净了血,忽然明白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张贤依然开着车,听着张义的话,奇怪着这种话他应该跟熊三娃两个人私下里去说,如今是当着于得水这个外人的面说出来,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就是要说给他听的吗?   熊三娃愣了愣,不由得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张义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刚才他说得动情,把自己心里想的讲了出来,有些东西是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他无法告诉熊三娃。   见张义不作解释,熊三娃也没有再深问下去,摇着头对他道:“张义呀,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不管是斗争也好,还是革命也好,斗到自己的大哥、革到自己大哥的头上,如果换作我,是不做的。人要是连骨肉亲情都不认了,那还能叫做人吗?”   张义没有答话,熊三娃的话太直率了,根本叫他无法回答。      第十九章 父子(一)      七十二军军部也在稍晚的时候进驻了南昌城,第六兵团也接踵而来,明眼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解放军这是在为解放赣南和进入湖南做准备。   当张贤随着汽车连进入南昌城的时候,也听说了第四野战军已经南下,在林彪的带领下解放了湖北大部,已经占领武汉,准备着集结兵力向湖南进发。这样的局势让谁都可以看出来,解放军的三大主力,同时杀过了长江,目的自然是要象口号里喊的那样,要解放全中国。到六月初的时候,除了福建南部、江西南部、湖南、两广和西南地区、西北的青海、甘肃部分地区还在国军控制之下,其他地区基本上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   对于解放军向全国推进,本来就是张贤的意料之中,此时他听到的最让他焦心的一个消息就是武汉的解放。   五月十五日,由于第四野战军先头部队在东面的黄石附近突破长江,大有包操白崇禧后路之势,再加上信阳绥署的张轸司令带着两万多人宣布起义,让白崇禧准备在武汉抵挡一番的布置落了空,这天晚上,驻扎武汉的桂军全部撤走,第二天汉口先被解放。五月十七日,隔江南岸的武昌也被解放,自此武汉三镇成为了解放军的前沿指挥所,林彪亲自坐镇到了这里,准备着指挥第四野战军继续南下,挥师横扫湖南与两广。实际上,武汉这个称谓是武昌与汉口的合称,在武汉三镇里,属汉口最大,曾在一九二九年设为汉口特别市,为省级直辖市;而武昌也设为武昌市,为湖北省的省会。不过,这两个城市时常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汉阳属于汉口市,也曾单独划出去过。在武汉被解放军占领的时候,此时是分来汉口与武昌两个市的。五月二十五日,武汉成立市政府,真正的三镇合而为一了。   武汉,对于张贤来说,那不仅仅是一个记忆,而是他漂泊半生之后所安定的家。所以,在得知武汉解放的消息之时,他内心的那份焦躁也只有熊三娃与陈大兴能够理解,毕竟他的两个妻子以及儿子和养女还在那里,只是不知道在大军过后,还能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总算有一点值得安慰的,听说武汉解放的时候,并没有打仗,不象解放南京、上海那样,解放军接收的是一座没有国军抵抗的空城。听到这个消息,张贤还比较安心了一些,同时对白崇禧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如果白长官真得决定宁死不屈的话,那么战斗将不会避免,武汉很可能会成为一座死城!   与张贤一样心神不宁的还有陈大兴,因为他的家眷也在那里。只是,陈大兴可以把自己的这份担心挂在脸上,而张贤却不能。   夏阳很是体谅陈大兴的心情,答应去帮陈大兴打听他家里人的消息,同时也安慰着他,不让他过份的担心。   其实与张贤一样担心的还有张义,对于张义来说,自己大哥在武汉安的家,也是他的家,他也曾在那个家里生活过。   汽车连的驻地紧挨着七十二军的军部,是一所中学,刘兴华与熊卓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回军部的时候拐了一个弯,来到汽车连视察,这个时候正是中午,大家正在吃饭。   见到刘兴华与熊卓然走进来,张贤当先地站起了身,正与刘兴华的目光相撞,他连忙放下碗筷,象所有的战士一样,举手敬了一个礼。   刘兴华的目光停留在了张贤的脸上片刻,觉得这双眼神有些熟悉,却并没有多想,回了一个礼后招呼着大家不要这么严肃,依然吃自己的饭。   熊卓然的目光却是盯在了蹲在张贤身边正捧着碗吃得起劲的熊三娃身上,陈大兴下意识地推了推熊三娃,熊三娃抬起头看了熊卓然一眼,就装作没有看到一样,哼了一声,只是放下碗筷,站起来向刘兴华敬了个礼,却连正眼也没有看熊卓然一眼。   面对着这一对冤家一样的父子,刘兴华很是感慨,他的心里也一直有着一种担心,还有记挂着自己的女儿。   “呵呵,今天过来,我是要跟大家说一件事的!”刘兴华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道:“我知道你们这个连里有很多人是当初在国民党十八军当过兵,家属大部分是在武汉的,刚才你们夏连长去问我武汉解放的事,我知道他是在为你们打听消息。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只要是我们解放军里的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他的家属肯定是我们的军属,共产党一样会好生对待的。请大家安下心来,等全国解放了,我一定会批准你们回去探家!”   一听到军长都说出了这种话来,以陈大兴、王鹏这些汽车技术兵们为首的人,都露出了喜悦,刘兴华的话,让他们免除了后顾之忧。   “明天我们兵团有人要去武汉办事,你们谁的家属在武汉的,可以写封家书,下午交给你们的夏连长,我会安排那个办事的人替你们带回去,给家里也捎一个平安!”刘兴华又告诉着大家。   “谢谢军长了!”陈大兴当先地喊着,的确,他早就想着要写封信给家里了。   “谢谢军长!”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张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着:“军长,我也想写封信给我嫂子,你看行吗?”   刘兴华愣了一下,脸上堆出了笑容来,点着头应着:“行呀,当然行了!”   张义咬了咬唇,还是有些担心地道:“我是怕我大哥一家日子不好过,军长,你能不能出个证明,说她们是我的家属,我想这样可能会对她们好一些!”   刘兴华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张义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的确,以张贤那样的身份,他的一家人如果还在武汉的话,肯定会被当成敌特份子,严加管束的,那种日子肯定不好过,只是他的女儿如今也是跟着那家人生活,这一点其实不用张义来说,他早就预料到了,也同时早就有了对策。当下,只是点了点头,老实地对张义道:“你大哥一家的事,一会儿我跟你说。你也不要瞎担心,你大嫂王金娜可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外科专家,共产党也是要保护的!”   听到这个话,张义的一颗心有些踏实下来。   “对了,张义,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刘兴华冷不丁地又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着。   “什么事?”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二哥在国民党空军里?”刘兴华问道。   “是呀!”张义点着头。   “好,你跟我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刘兴华命令着道。   “是!”张义答着。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汽车连,张贤心里却是一阵感动,看来,自己的这个弟弟还不是冷血动物,还对自己的亲属有所担忧,这才象一个作弟弟的所为。只是不知道刘兴华为什么忽然提起了二弟张仁来,难道张仁也出了什么事了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揪起了心来。   ※※※   国民党部队在撤退的时候,为了破坏解放军的顺利推进,把南浔铁路上的两座桥炸了,所以这个时候的九江到南昌之间,铁路断成了三段,根本无法通行,短时间内铁路桥又修不好,而南下的物资从武汉与安庆两个方向沿着长江源源而来,都是在九江码头上岸,无奈何,解放军接管了南浔铁路之后,只好分段运输,把这些物资运到南昌,再分往各部南下大军中。   所谓的分段运输,就是火车一截一截地走,走到断桥处后,卸车装船,过了河再装车,如此折腾,虽然费时费力,却也解决了部分的运输难题。   为了加快运输的速度,汽车连也接到了负责从九江往南昌运输的任务,那两条河上的铁路桥虽然被炸断了,但是搭起了简易钢桥,却可以过往汽车。   一大早,汽车连在夏阳的带领之下,从赣江渡轮过江,车队还没有全部渡过河,警卫员何大栓陪着刘兴华军长也来到了这里,告诉夏阳,他准备搭汽车连的车去九江。   对于夏阳来说,刘军长能够坐他们的车,简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不能问军长去九江做什么,按他的想法来说,刘军长去九江,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去办。如今铁路断了,只有汽车是最便捷、最快的交通工具。   “军长,你的指挥车怎么不开着,非要搭我们的大军卡呀?”夏阳有些不明白地问着。   刘兴华笑了笑,告诉他:“反正你们是去九江的,我搭你们的车,可以省些油。呵呵,如今这油可难搞了。何况我这次是去办私事,又不是公事!”   听到军长去九江为了办私事,夏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别这么看我!”刘兴华笑道:“我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私事要办的时候。”   夏阳嘿嘿的笑着,这个时候反而觉得自己的这个军长的确就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比他多长些什么。   所有的汽车终于过了渡,在渡口一条长龙排将开来,夏阳跑到了刘兴华的面前,问着:“军长,你想跟哪辆车?”   刘兴华看了看自己的警卫员,笑道:“此时你是这个汽车队的领导,我们两个当然是要听你的。”   夏阳摸着头想了想,道:“我们连里,论起驾驶技术来,数陈大兴跟熊三娃最好,这两个人你都认识,你看呢?”   刘兴华想了想,道:“那就跟着熊家老三吧,正好我要说说他!”   夏阳点了点头,马上去安排了。   因为如今的汽车连里加了车也加了人,所以每辆车都配有两个司机,这与汽车连刚刚组建的时候,真得是天壤之别了。   熊三娃所开的那辆车,他是正司机,而张贤既是车队的修理技术员,也是他的副司机,所以刘兴华选择与熊三娃同车,其实也就是选择了与张贤同车;而他的警卫员何大栓,则被夏阳安排到了前面陈大兴开的车子里。      第十九章 父子(二)      按照行程,汽车队会在傍晚前的时候抵达九江,然后连夜在长江码头装货,第二天一大早再返回南昌。南昌到九江之间也就三百多里地,其实道路要是好走的话,也就是半天的功夫,但是此时此间的许多道路都被国民党军撤退的时候破坏了,真正跑起来怎么也要用上八九个小时。   车子的行驶速度并不快,一直是在走走停停,因为是解放军的军车,所以沿途上的军管地段的管理者也很是照顾,截下其他车辆停靠路边,也要让这个车队先行过去,即使是这样,跑了两个多小时也才刚刚抵达永修的涂家埠。   涂家埠正位于鄱阳湖水系的五条水系之一的修水南岸,这里的铁路大桥已经被炸毁,正在抢修之中,只有一个临时架起来的浮桥,桥身上最多也就可以容下三辆军车通过,所以过桥的时候,整个车队就花了近两个小时。由于桥面过于窄小,虽然汽车连里的司机这个时候倒是有不少,而实际上敢于开车在这么窄小而又摇晃着的桥面上行驶的人却没有几个,屈指可数的不过六个人,熊三娃、陈大兴、王鹏三个人就算在其中。   到这个时候,刘兴华才真正的明白过来,夏阳所说的驾驶技能好与差的区别。汽车连里的六个老司机轮流着开着这三十多辆的汽车小心翼翼地驶过浮桥。刘兴华与夏阳在两边的岸上看得惊心动魄,这座浮桥两边连个拦杆都没有,也只能正好容下一辆汽车通行,车开在桥面之上便来回的晃悠着,只要稍有一个不慎,哪怕是方向盘略微歪上一点,就有可能连车带人一起掉进滚滚的修水河里去。   车队总算是通过了这座临时浮桥,大家也都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来,重新坐上熊三娃的这辆车子,刘兴华这才现,这一次车里是换了个司机,由于得水来继续驾驶。看看坐在车楼中间的熊三娃,正在喘着粗气休息着,刚才过桥,他肯定是费了不少的精力,早已经累得手脚发软了起来。   “呵呵,三娃,你真不错呀!”刘兴华经不住地夸奖着。   熊三娃转过头来,向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并没有回答。   实际上,在刘兴华坐上这辆车子里之前,张贤就已经叮嘱过熊三娃,刘军长太精明了,所以不要乱说话。熊三娃一直记着张贤的警告,所以在刘兴华坐上来的时候,也只是问一句他答一句,有的时候也只是用摇头与点头来回答,从来不主动的讲话。因为看到道路的确不好走,刘兴华也怕自己的话会影响了熊三娃开车,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先放在了心里,相信这一路上,应该会有机会与三娃说的。   对于这个副驾驶于得水,刘兴华并没有太多的注意,知道他是因为被大火毁了容,所以才会在五月底六月初的这种初热起来的天气里,头上还包着个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尽管看到他头上的汗水一直不断,可是却不见他有丝毫感到热要摘下围巾的意思。于得水是汽车连有名的半边人,说的话也比别人少之又少,一路之上一直沉默不语,倒是刘兴华随口问了他几句,他也只是唔唔地含糊其辞,想一想也许这个于得水真得就是个惜语如金的人,刘兴华便没有再为难他,干脆随着汽车的颠簸闭目养神。   这一次,由于得水在开车,熊三娃终于歇了下来,刘兴华便不由得话多了起来。   “三娃呀,你可不能保留技术,要多带几个徒弟出来!”刘兴华叮嘱着他:“我是希望你们汽车连里每一个司机都能跟你一样,技术过硬,不仅能在平地上开车,而且也能在山路上,在浮桥上,在各种艰难的条件下开车!”   熊三娃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把头又转向了前方,没有答一句话。   刘兴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问道:“三娃呀,听人说你的话很多的嘛,怎么在我面前不说呢?”   熊三娃愣了一下,只好道:“你不是军长吗?官太大了,我怕话说多了,会说错!”   刘兴华怔了怔,不由得又笑了起来,摇着头叹着气:“熊三娃呀熊三娃,你让我怎么来说你的好呢?不错,我是你的军长,但是也是你的战友和同志,如今这个车里面,就我们三个人,我只是一个搭车的,不要把我当成你的首长!”   “可是你还是我的军长呀?”熊三娃依然执拗着,头脑转不过这道弯来。   刘兴华沉默了一下,告诉他道:“三娃,如今你是在解放军里,其实你也呆得久了,应该知道我们解放军跟你原来呆的国民党部队不一样,我们解放军里讲的是官兵平等,不象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里面等级森严,那样不好!”   “官兵平等?”熊三娃却道:“要真得是平等,你有警卫员,我却没有!”   听着这个话,刘兴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也无法让这个愣头青转向,当下问道:“好吧,熊三娃,当初你跟着张贤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正在开着车的阿水,犹豫了犹豫,还是老实地道:“贤哥对我跟兄弟一样,我们两个之间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那你也把我当成兄弟,我们之间也可以无话不说!”刘兴华告诉他。   熊三娃摇着头,依然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刘兴华不由得一声苦笑,问着:“你是不是把我还当成了敌人?”   熊三娃又愣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如实地回答着:“自从加入解放军以来,我就再也没有把解放军当成敌人。只是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了,所以必须要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抛却一片心!”   刘兴华有些失望,看来熊三娃还是一直在防范着他,只是这种防范太过明显,让他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是不是又是张贤教你的话?”   “是!”熊三娃点了点头,马上又反应过来,在刘兴华的面前,张贤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不应该过多地出现在这个谈话里,只怕说得多了,真得会露出马脚。   刘兴华也不想再与熊三娃扯上许多的废话,他坐上这辆车的目的,其实还是想要跟熊三娃谈一谈他与熊卓然父子之间的事。毕竟与熊卓然这么多年合作下来,感情已经不是一般的深了,看着这对父子如同仇人一样的境遇,也令他感到不安。   “三娃,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对你爹真得就这么恨吗?”刘兴华终于问出了主题。   一听到提到了熊卓然,熊三娃便火不打一处来,如果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军长,哪怕是夏阳,他都可能会马上反脸,只是面对着刘兴华,还是压了压自己心头的火气,不快地道:“军长,能不能不说他?”   “为什么?”刘兴华问道。   熊三娃眼睛再一次望向前方,又不回答了。   刘兴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三娃,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跟熊政委之间还是父子,血缘关系不是说想改就能够改得了的!”   “他不是我爹!”熊三娃也怒了起来,竟然对着刘兴华冲口而出。   刘兴华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这个愣头青,在七十二军里,还没有人敢于在自己的面前发火。   好象是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半天之后,熊三娃缓和了下来,并没有道歉,而是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喃喃地道:“爹?呵呵,他没有养过我!没有教过我一天!凭什么让我管他叫爹?如果他真是一个有良心、有责任的人,那么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娘,也就会不死得这么惨,我们一家人也就不会搞得家破人亡!”他说着,双目已然通红,露出了一种仇恨的光。   刘兴华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熊三娃会把他家不幸的遭遇全部算在熊卓然的头上,看来,上一次的阶级斗争诉苦会对熊三娃来说是白开了,当下语气缓和下来,平静地道:“三娃,你不要只看到一个表面,你要看清问题的实质,你们家的不幸,要怪只能怪这万恶的旧社会,是旧社会吞噬了你的一家。你爹是为了革命才抛家舍业,他是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你应该理解他……”   “够了!”熊三娃猛然打断了刘兴华的话,愤然吼了一声,将刘兴华的身份也忘记了,毫无忌讳地道:“旧社会是不好,但是他也没有那么高尚!要是真为了革命,他为什么还要结婚?”   刘兴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想了想,只好安慰着道:“人的感情这件事很难讲,也许等你自己遇到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过来。我曾经问过他,他告诉我说他与你娘的婚姻是家里包办的……”   熊三娃却是摇着头,依然不信任地道:“他把他的名字都改了,就是想忘掉我们,就是想不负责任!既然是这样,如果他不喜欢我娘,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们三个兄弟?”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刘兴华真得有些后悔起来,原本以为熊家父子之间也不过是因为不理解,才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现在看来,熊家的家事远比他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有句话叫做清官能断家务事,何况他只是一个带兵打仗的人。   沉默了片刻,刘兴华这才悠悠地道:“三娃,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让你能够不恨你的爹,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将来你肯定会有后悔的这么一天。我老实地说,其实你的这种感情,我也曾经经历过。”   熊三娃不相信地看着刘兴华,只以为他还是在劝解自己,并不当真。但是一边开车的张贤心里却非常清楚,刘兴华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刘兴华喃喃自语着。   熊三娃听着刘兴华的话,不明白这两句话的含义。   刘兴华转过了头来,对着熊三娃笑了笑,老实地道:“其实这是多年前,张贤曾经劝解过我的话,他的意思是说树想安静下来,但是风却不停得吹;当你想要对父母敬孝的时候,而父母却已经不在了!这其实就是一种无奈。我少年时候与父亲有些隔阂,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总是逆着他行事,最终被他赶出了门,于是我更加恨他。”他说着看着熊三娃笑了笑,而熊三娃也吃惊地听着,不相信自己的军长也会是这种人。刘兴华接着道:“后来我参加了革命,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连我名和姓全改掉了。呵呵,后来,在我生命最艰难的时候,躺在手术台上,是他用他的血注入我的身体把我救活了过来,而他却因为失血过多,又因为岁数大了,所以一直没有能够恢复回来,最终没有能够熬过那个冬天!”他说到这里,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也有些潮湿。   默默地听着军长的话,熊三娃可以感觉得到这并不是一个故事,而的确是他的亲身感受。   说到最后,刘兴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虎毒不食子!其实,哪个当爹的不为自己的儿子好呢?我是真得很后悔,真的!真的……”他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语音也渐渐不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去之不得见!”张贤的心里却一直在默默祷念着,他可以感受到刘兴华的心酸,那正是一种皋鱼的悲哀。      第十九章 父子(三)      汽车连抵达九江城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按照计划,车队直接开到了位于西门口附近的货运码头,在这里正有成堆的南下物资卸到了货场及仓库周遭,因为大部分为军用物资,实际上此时的货运码头已经被解放军接收并且军管了。夏阳按照原定的计划,找到货场负责的同志,安排着给汽车连的军卡连夜装车。   九江的西门口,就位于长江大堤内侧,因为紧靠着长江码头,所以也是九江城最繁华的所在。这里不仅是货运码头,边上还有两个客运码头,在渡江战役打响的时候,这里曾是国民党的军事警戒区,原来繁华熙攘的景象曾一度消失,便是到港的客船也几乎不见。此时,渡江战役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里已然成了共产党的占领区,再加上长江沿岸许多城市的解放,一度萧条的长江运输业又恢复了起来,虽然还没有早先时节繁荣,却已然有客船或从武汉方向,或从南京方向驶来,并且在客运码头停泊。人民的流动一旦恢复,那么市场的繁荣也就指日可待了。   因为九江城也刚刚解放不久,市政府也才刚刚成立,有许多千头万绪的工作要进行,虽然有接待解放军指战员的临时招待所,又因为此时被派南下的解放军与地方干部太多,整个城市里都充斥着身穿着解放军服装的共产党干部,就是那个临时招待所里也住满了人。夏阳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于是让汽车连的人克服困难,就在汽车里过夜,毕竟又不是寒冬腊月,晚上的气温还算适宜。   汽车连的汽车一辆辆地驶进货运码头,装满物资之后,又一辆辆地开到沿江的大道之上一字排开的停好,等着所有的汽车装好后,第二天一大早再出发回转南昌。熊三娃的车是第一批第三辆装满物资的车,货场内只能同时进行三辆汽车的装卸,装一辆车就装了四十多分钟,照这么装下去,估计三十多辆车全部装完,也要到半夜了。这车上装上的还是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粮食,主要是面粉,想来是还是从北方过来的。在装满车后,熊三娃与张贤在夏阳的指挥之下,驶出货运码头,沿着沿江大道头朝东地靠在路边。此时的沿江大道上,还时不时的有解放军巡逻队在彻夜巡察,以防有敌顽分子破坏,所以在安全上倒是可以不必过于担忧。   晚上的大街上很是冷清,只有偶尔不知何处驶来的一艘客船靠岸的时候,因为上下船的旅客缘故,所以显得有些嘈杂,杂声过后,过不了多久,一切又恢复寂静,却可以听到巡逻队踏踏走过的齐整整的脚步声。   张贤与熊三娃在驾驶室里,一个趴着方向盘,一个倚着关住的车门,虽然这种姿势很累人,远没有躺着舒服,但是两个人却也睡得很香,呼呼地便过去了一宵。   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又一艘客船靠上了客运码头,上下船的人熙熙攘攘着,将正在车楼里熟睡莲的张贤与熊三娃吵醒了来,两个人打着哈欠,这才发觉天已经亮了。不一会儿,夏阳连长从后面跑了来,昨天晚上他忙活了一夜,此时双眼还红红的带着血丝,显然是没有睡好。张贤与熊三娃以为他是来催促上路的,谁知道夏连长告诉他们,暂时还走不了,因为还有两个手续没有办完,可能要等着八点钟的样子才能够上路。而且刘兴华军长昨天也特意交待过,如果七点之前走不了,就等他一下,他还准备搭着车队的车回转南昌的七十二军军部。   刘兴华在昨天车队一到九江城的时候,就带着警卫员下了车,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是张贤与熊三娃却看到有一辆军用吉普车接着他们走了,想来一定是九江城里的朋友接走的,他的朋友,定然不会是一般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他所说的要到九江办私事,又是什么事。   夏阳告诉车队的司机们,可以随便在街上走走逛逛,但是不能够离开太远,必须要看好自己的车,而且就算暂时离开,也要在八点钟之前赶回来,否则将按违纪处理。   虽然到八点钟还很早,但是大家还是怕去城里逛悠会耽误时间,毕竟大早上的,许多的店铺都没有开门,根本就没有什么好逛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宁愿躲在车里小憩,或者三五成群地聊聊天,就在附近逛一下。   熊三娃的磕睡早已经一扫而光了,不愿意呆在车里干等,非要拉着张贤到江边上去透透风,虽然不愿意让别人对自己过多的注意,张贤也没有办法,只好尾随在他的身后,在附近闲逛。他们先是走进一家刚刚开门的米糕店,要了几块米糕和两碗粥,当作是早餐;吃了半个多小时,又沿着江岸大道从西走到东,再从东走到了西,然后在客运码头前爬上了沿江大堤,看一看堤外的风景,主要还是为了看一看拉着汽笛呜咽而来的轮船。   跟所有长江沿岸的码头一样,九江码头也是位于大堤之外,此时的江水已然涨了上来,眼见着梅雨季节已经到来,浑浊的江水还要涨到堤上。实际上从大堤到江边的码头还有几百米宽的江岸,江水真得涨上来时,可以与大堤齐平。   望着客运码头上,又一艘客船从上游缓缓驶来,正在向浮在江面上的泊位靠拢,那个泊位又通过长长的踏板搭到岸边的泥地上,然后许多的踏板连成了一条路,铺在泥泞的江岸之上,向上直通到大堤之上,爬过大堤,有阶梯再下来到达沿江大街。在那个泊位处有铁门敞开着,几个人守在那里,那是客船公司的检票人员。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通航,这家船运公司已经很不简单了。   “咦!那不是刘军长吗?”熊三娃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正沿着踏板走向江面泊位的刘兴华,在他的后面,还跟着他的警卫员何大栓。   张贤也看向那边,又看了看已然靠上码头泊位的客轮,已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他是要来九江接人的!”   “是什么人这么重要,还要他亲自过来接呀?”熊三娃很是奇怪。   张贤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能够猜出来的,想来,这个被接的人,一定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   那艘客轮终于停稳了下来,舱门打开,很多人背着包裹挑着行囊走出船舱,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队通过那道检票的铁门,没几何已然成了一道长龙,沿着那条用踏板铺成的路走上了大堤,又走上了沿江大街,然后四散而去。   这艘轮船的终点显然就是九江城,靠到码头后,便熄了火,粗大的烟囱里不再吐出黑烟。   张贤与熊三娃一直注视着站在铁门外的刘兴华与他的警卫员,这两个人显然也有些焦躁不安,看着人们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却没有一个是他们要接的人。刘兴华在不断地看着手表,此时已经到了七点钟,他可能是担心汽车连要出发了。其实想一想,就算是夏阳早就办法了手续,肯定也会等到八点钟,张贤心里明白,实际上夏阳就是为了等待军长的到来。   轮船上的人基本下完了,泊位处半天没有人出来,刘兴华与何大栓都有些失望,两个人跟门口的检票员在交涉着什么,可能是想进去;或者是想到船上去找一找。那个检票员也许是看到他们的军装,终于点着头,算是同意了。可是,他们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张贤却见到何大栓当先地跳起脚来,高兴地喊出了声:“是小武哥!是小武哥他们!”那声音就好象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又是兴奋,又是高亢,连张贤与熊三娃都能够听到。   “小武哥?”张贤有些发愣。   “是武小阳!”熊三娃不以为然地道。   张贤这才想起刘兴华原来的那个警卫排长来,武小阳,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个陌生的人,只是在一个月前被刘兴华派往了武汉,听夏阳的话,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只是具体是什么任务,夏阳却没有告诉他。后来他才知道,跟着武小阳一起去武汉的,还有另一个叫做石头的警卫员。看来,武小阳的任务是完成了,难道刘兴华亲自赶到九江来,要接的就是这个武小阳吗?   随着何大栓的欢呼声,只见武小阳穿着一身灰布短衣,装扮成老百姓的样子从铁门里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子,一看到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吓了一跳,马上认出来,那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小虎吗?   “是小虎!”熊三娃也喊出了声来,虽然有一年半没有见过小虎的面,但是对这个从小就在他怀里打滚的孩子,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   张贤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恨不能马上冲将上去,把自己的儿子抱过来。可是只冲了两步,便又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个人。   跟在武小阳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旗袍,披着卷发,身条瘦弱但是面容娇好的女人,那不正是自己的妻子王金娜吗?   蓦然,一种不祥的预兆涌现脑际:莫不是武汉的家里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秀秀跟小梅都不在了吗?为什么王金娜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跟着武小阳在一起呢?   王金娜的身后,是背着包裹走出来的石头,他也化了装,穿着老百姓的衣服。   一见到王金娜,刘兴华马上迎了上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到石头走出来,又不免向后面望了望,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失望的样子。   王金娜在铁门前停下了脚步,却是一脸怒容地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刘军长。   直到确认后面再没有人时,刘兴华这才转过身来,脸上挤出笑容来面对着王金娜。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件让大家都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王金娜突然挥出右手的手臂,在刘兴华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张开手掌来,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那声音清脆而且响亮,便是连站在江堤之上张贤与熊三娃也听得清楚可闻。   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里,包括那些还没有离开的旅客,看热闹一样的望着这个敢打解放军军长的女人!      第二十章 娜娜(一)      张贤不得不佩服刘兴华的涵养,面对着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耳光,虽然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但是他却还能够笑得出来。他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已然被搧红的脸,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不知道又对着王金娜说了些什么话,王金娜愤怒的面容虽然没有消逝,但是一副随时准备着要撕打的样子已然有所缓和。   以王金娜那么高的素养,会气成这个样子,想来刘兴华一定是做了一件什么让她都难以容忍的事情,否则,王金娜也不会在见到刘兴华的时候如此得失态。   刘兴华的警卫员何大栓,以及武小阳、石头都吃惊地看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很少跟女人打过交道,自然是不知所措。   很快,刘兴华当先着走在了前面,大踏步地走上了河岸的踏板,向沿江大街而来。武小阳仿佛是觉出了什么不对来,丢下手里的孩子,紧追着刘兴华的身后,不知道在向他解释着什么。何大栓也犹豫了一下,跟在了武小阳的身后。王金娜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牵着小虎的手,尾随在了他们的后面,走出码头;跟在最后的石头,依然担着行李,缓缓地跟在了王金娜的后面。   夏阳已经来到了客运码头的通道口处,陈大兴也跟在他的身后,显然是为了迎接刘兴华的到来。熊三娃看了看张贤,问着:“哥呀,大嫂来了,你过去吗?”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过去吧!”熊三娃很是理解张贤此时的心情,自告奋勇着。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告诫着:“三娃,娜娜和小虎那里,你多多照顾一下!”   “我知道!”熊三娃答应着,飞快地跑下了沿江大堤。   ※※※   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王金娜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面对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势,全国的解放指日可待,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女儿小梅来。他知道此时许多的国民党高官都在把自己的家属往广州、香港和台湾那边安置,更有有门路的人往海外移民,想要逃离这局势分乱的国内;刘兴华知道就算是没有张贤在,以王金娜的交际能力,移民海外也不是一件难事,他也生怕会有这样的一种结果,如果真得如此的话,那么他就有可能很难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刘兴华把自己最信得过的警卫员武小阳派去了武汉,要他赶在武汉解放之前,在张贤一家离开武汉之前,去把自己的女儿接回来。   在刘兴华看来,接回自己的女儿,本是一件天经地仪、同时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不会有什么旁枝错节。但是这一次,很显然他是用错了人。   刘兴华带着石头到达武汉后,便按照上面提供的联络方式,很快与武汉的共产党地下组织接上了头,只是这个时候的武汉,已然是处于白色恐怖之中。为了防止共产党的渗透,无论是白崇禧的华中剿总方面,还是保密局、或者由中统方面转化而来的内政部调查局,都特别加强了对武汉三镇的监视与控制,企图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在这种高压的态势之下,武小阳根本无法接近位于武昌东湖附近的国民党的高官别墅区,而张贤的家就在那里。而此时,在武汉的共产党地下组织也遭到了破坏,有人告密将武小阳的身份暴露出来,于是他也成了被特务追辑的对象。   在徘徊无措之中,东躲西藏之中,已然过去了十数日,眼见着这个任务很难达成,再不离开武汉,武小阳跟石头两人都有可能被捕。虽然此时林彪的第四野战军部队与解放军在湖北的地方部队已经出现在武汉的周边,对武汉形成了合围之势,武汉的解放指日可待,但是,那毕竟还需要一段时间,不是一天就可以打到的。   其实,武小阳并不了解王金娜,如果刘兴华派过来的人是张义,哪怕是其他认识王金娜的人,也不可能把后面的事情搞得如此得糟糕。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武小阳竟然制定出了一个绑架的计划来。   实际上,武小阳只要找机会见到王金娜,向他表明来意,要带小梅回到她父亲的身边,以王金娜的为人,虽然当时会有些不舍,但是最后还是会想通的。毕竟让小梅回到她亲生父亲的身边,才是人之常情,同时对于刘兴华与小梅两个人来讲,才会有真正的幸福。   武汉的局势发展得很快,所有的人都知道武汉的陷落已然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便是连负责武汉防御的白崇禧长官都心知肚明,准备弃守这座上宾华中重城。城里的高官富豪们早就已经在转移财产、转移家眷了。虽然身在医学界的王金娜并不在乎谁来当权,以她的本事在哪个政权里都是专家级人物,所以曾经不为所动,就准备着等待共产党过来。   但是,田秀秀与二弟张仁却是在一直催促着逃离武汉的事,连老朋友韩奇也过来劝导,告诉王金娜,他已经替她们一家在广州附近找到了一处安置之所,如今南京已然被共产党占领,国民政府行政院都搬到了广州去了,广州此时的确成了许多达官贵人们避难的目地的。韩奇并没有告诉王金娜,其实他已经见过了张贤,已经为张贤预谋了另一种身份。   王金娜婉言谢绝了韩奇的好意,她有着她心里的想法,实际上她还是想要去一趟刘兴华的七十二军,这一生爱过了这个人,便再也无法远离。   直到武汉被解放的前一天,二弟张仁跑到了家里来,告诉她们,如果再不走,就没有机会再走了,最后一班飞机是由他负责驾驶,会带着许多重要的人物与物资直接飞往台湾。同时,张仁也带来了解放区里土改过程中阶级斗争的残酷报道,以大哥一家人的情况,留在被共产党占领的武汉,那将是一场灾难,所以的财产不仅会充公,只怕连房子也会被没收,到时一家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在这个家庭里,除了王金娜还可以洗清自身外,田秀秀是军统系统里的人,算是特务出身,更不要说已经阵亡的张贤,手上更是沾满了许多共产党人的血!王金娜也知道二弟张仁说得不错,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走以后只怕真得要后悔了。   最终,王金娜还是为了一家人的平安起见,选择了离开。但是,她的心里却非常得清楚,一旦真得坐上了张仁的飞机,再想回来的时候,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坐上了张仁的飞机去台湾,那也就是意味着离着张贤越发得远了,团聚的机会也就越发得渺茫。   在王金娜忙着搬家之际,武小阳也终于找到了她的行踪。   ※※※   那是一个气氛十分紧张的下午,整个武昌城都笼罩在人心惶惶的氛围之中,张仁早派了一辆吉普车来接自己大哥的家人,他却因为要负责飞机的事宜,还在南湖机场无法脱身。   关上了院子的门,看着这座当初胡从俊送给他们的一家人的两层小洋楼,无论是王金娜也好,还是田秀秀也好,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就有了一种要流落他乡的悲伤。直到那个司机几声得催促,她们两个这才坐上了吉普车里,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才发现那两个孩子并没有上来。   王金娜清晰的记得最后见到小虎跟小梅的时候,这两个孩子还在院子后面墙角处的地上挖着什么洞,小虎说要把他们两个人的玩具埋到地里面去,等哪天回来的时候,再挖出来。虽然知道以后能够回来的机会不大了,但是王金娜却不忍心撕破两个孩子天真的美梦,只是叮嘱着他们不要乱跑。这个时候,当所有的东西拾掇完毕,再回院子后面找寻孩子的时候,只见到墙角处的地上新翻出的泥土还很潮湿,而两个孩子却不见了。   当下,王金娜与田秀秀都急了起来,屋里屋外,院里院外到处找着,呼喊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却找不到一点得踪迹。   终于在东湖的边上的一片小树林里,王金娜与田秀秀找到了躲在一个草丛中瑟缩发抖着的小梅,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两个孩子刚才被两个蒙着脸的坏蛋跳墙进来抓住了,那两个坏蛋根本就是冲着小梅来的,抱着她捂着她的嘴准备再翻墙出去的时候,却被机灵的小虎悄悄打开后门,一头撞倒了正在墙外面刚刚接住小梅的那个坏蛋,因为怕小梅哭出声来,那个接人的一直用手捂着小梅的嘴,没有防备这个身边才六岁的孩子。乘着这个坏蛋倒地的时候,小虎拉着不到四岁的小梅便钻进了院子后面长满灌木丛的小山上。小虎很是聪明,要小梅不要出声,躲在草丛里,他却跑出了很大的动静,往湖边去了。那两个抓他们的坏蛋从墙里出来,追着小虎而去,却没有再发现躲在一边的小梅。正是因为听从了小虎的告诫,所以小梅一直不敢出声,直到听见两个妈妈的呼叫。   此时,东湖以东的地方已经传来了枪声,田秀秀与王金娜都非常清楚,解放军马上就要进城了,如果再不走,就真得没有机会再走了,便是连那个被张仁派来接她们而等待的司机也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秀秀!你带着小梅赶紧先去机场!”王金娜以不容人置疑的语气命令着田秀秀。   田秀秀愣了一下,十分不情愿,忍不住地喊着:“那小虎呢?”作为母亲,他更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放心吧,只要我在,小虎就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着几个人去找,找到后马上让家里的司机送我们去机场!”王金娜告诉着她,此时,这个家里还有三个佣人跟一个司机没有遣散,其实她们在准备走的时候,就已经让家里的这个司机留下来看守这处房产。   “不行,不找到小虎我也不走!”田秀秀却是执拗着。   “秀秀,你要听我的话!”王金娜也着急了起来,同时告诉她:“我留下来一定可以找到小虎的,就算是误了飞机,武汉被共产党占领了,我也有办法能够离开这里。你不一样,你现在不走,肯定会被他们当作特务抓起来,更何况你在保密局里做机要,就算是共产党不抓你,那些留下来的特务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只有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我们全家的财产已经转移到了香港,也需要你去打理,不然到头来我们真得离开这里了,到时什么都没有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的确说得条条是理,而面对着哇哇直哭的小梅,田秀秀最终还是接受了王金娜的安排,带着小梅先行离开。   看着秀秀带着小梅走了,王金娜心里放下了一半的心,马上按小梅说的方向,去找小虎,还没有等到他来到东湖的岸边时,就已经看到了小梅所说的那两个蒙着面的坏蛋,这两个坏蛋已经抓住了小虎,强行抱着他往这边走来,只是其中一个人蒙着脸的布,在小虎的挣扎中被揭了下来,王金娜看清了这张脸,马上便认了出,正是刘兴华的警卫员武小阳。她马上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一股冲天的怒火从心里头直冒将起来。   面对着已经认出自己来的王医生,武小阳知道无法再装相下去,只好老实地道出了实情来。   当知道果然是刘兴华派来的人这时,王金娜也没有时间过多地骂这两个家伙,命令着家里的司机带着他们以及自己和小虎,去机场追赶田秀秀与小梅。可是已经晚了,解放军已经开始进城了,他们刚刚转出珞珈山,就被进城的解放军当成了要逃跑的敌顽抓了起来,一关就关了三天!      第二十章 娜娜(二)      王金娜到底是全国有名的外科专家,所以很快便被放了出来,而且入城的解放军方面还专门派出代表登门向她作了赔礼道歉。对于被抓的误会,王金娜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她来说,能够带着小虎平安回家,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武汉市新政府成立的时候,还专门给她发了一份邀请函,并且有人过来请她能够去同仁医院任副院长,这些都被她委婉地回拒了。但是,还是因为名声在外,许多地方的熟人也好、新政权里的领导也好,三天两头的过来邀请她,希望她能够出来工作,美其名曰是为人民服务;便是连某支解放军部队的医院也派人过来盛情邀请,搞得王金娜不胜其扰,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共产党方面所关注的对象,短时期内逃离武汉去台湾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为了怕秀秀担心,她还是托自己的一个记者朋友专门在香港的《大公报》上刊登了一则启示,连载五天,以报道自己和小虎的平安。这也是她与田秀秀分手时所约定的一个事项。   武小阳的身份最终也得到了确认,被放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的武小阳很是沮丧,没有能够完成刘兴华交给的任务,小梅到底还是跟着田秀秀乘着飞机离开了武汉。   重新获得自由的武小阳也觉出了自己的不对,在准备离开武汉回归部队之前,于是来到王金娜的家里向她道歉。王金娜并没有为难这个有些浑头浑脑的小子,在她看来,这个武小阳也不过是因为刘兴华的指使,在她的心里面只有一种对于刘兴华恩将仇报的痛恨与愤怒。   出乎了武小阳的意料之外,王金娜竟然主动地提出来要随着他们去七十二军,见一见刘兴华,同时还告诉他,她已经接受了他们第二野战军总医院周院长的邀请,准备前往南昌,正好可以随他们同行。此时的中原野战军医院已经改名为了第二野战军总医院,也到了南昌。武小阳当然知道当初王金娜在野战军医院里妙手回春的手段,她如果能够接受周院长的邀请,那对于第二野战军方面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可喜的事。   武小阳自然不会料到,在见到刘兴华的时候,王金娜竟然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动作来。只是此时的刘兴华,满腹的委屈也已然无处去诉了。   ※※※   面对着怒火依然未消的王金娜,尽管刘兴华身为军长之躯,却也知道男不与女斗的道理。就算是被打了这一个巴掌,也必须要有海量来承受,更何况打他的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女儿的养母,他着实欠着这个女人太多了。   陈大兴与熊三娃接住了王金娜母子,熊三娃一把便抱起了小虎来,用自己的胡子扎着小虎的小脸,引得小虎“格格”笑着,快乐地“熊叔叔、熊叔叔”的叫着,一下子便将这僵持的场面打破,王金娜圆睁的怒目这才投向了熊三娃这边来,渐渐有所缓和。可是,小虎笑过了之后,却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尴尬不已的问题:“熊叔叔,我爸在哪儿?”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夏阳看了看刘兴华,此时的刘军长默默地低下头去,一只手还在抚摸着自己的脸,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陈大兴看了看王金娜,刚才她还怒目圆睁的面孔中,蓦然现出了一丝伤感。熊三娃望着抱在怀里的小虎,却是转头看了看还在江堤之上,向这边的张望的张贤,竟然不知道如何来回答这个孩子的问题。   “熊叔叔,妈妈和姆妈都说爸爸跟你在一起,说见到你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小虎天真地告诉着熊三娃,显然他是一直在盼望着见到熊三娃的。熊三娃知道,在小虎的嘴里,妈妈指的是他的亲身母亲田秀秀;而姆妈指的却是王金娜。其实湖北人、也包括九江一带的人,管自己的妈妈就是叫做姆妈的,这是一种方言,其实是母亲的同一个称呼,只是对于才六岁多的小虎而言,已经是代表着两个人了。   陈大兴看了看抱在熊三娃怀里的小虎,又看了看王金娜,知道她一定是跟小虎撒了谎,他也是有孩子的人,也是一个父亲,能够理解小虎此时急于想见到父亲的渴望,连忙走过来,笑着摸了摸小虎的头,打着岔道:“小虎,你还认识我吗?”   小虎使劲地点着头,道:“认识,你是兴叔叔,是凤儿的爸爸!”   陈大兴不由得一呆,凤儿,正是他的女儿,经不住地问道:“你还跟凤儿一起玩吗?”   “是呀!”小虎认真的道:“有一阵子凤儿还住在我们家里呢!我跟她可好了,她就是太好哭了!前天我来的时候,她还哭了呢!要跟我一起来!”   听着小虎的话,陈大兴的心里暖呼呼的,这说明江小莲跟凤儿没有事,刘兴华军长没有骗大家。   “兴叔叔,你见到我爸爸了吗?”小虎见熊三娃不回答自己,经不住地又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笑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告诉小虎:“呵呵,对呀,小虎的爸爸是跟熊叔叔和兴叔叔在一起的,但是后来又分开了,他去了另一个部队,不在这里!”   听到这个话,小虎很是失望,又追问着:“那么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呀?”   陈大兴抬起头,看了眼王金娜,又转头看了看远处江堤上的张贤,然后面对着小虎,告诉他:“可能过几天就能够见到吧!”   “那要过几天呀?”小虎已然是迫不及待了。   刘兴华终于还是走了过来,从熊三娃怀里抱过了小虎来,已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忿闷与丧气,面对着这个天真的孩子,他的脸上也显露出了笑容来。可是,小虎却有些不愿意被他抱,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怀抱,毕竟他刚才也看到了自己的姆妈打了这个人。   “呵呵,别怕!”刘兴华连忙安慰着他:“你爸爸虽然不在,但是明天你可以见到你的细爸爸,他跟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细爸爸,这也是湖北人对于自己父亲最小弟弟的一种称谓,小虎的细爸爸,指得当然是张义。   一听到刘兴华的这个许诺,小虎马上又高兴了起来,他对自己的这个细爸爸看来还是有些印象的。转头看着王金娜叫道:“姆妈,明天我们是能见到细爸爸吗?”   王金娜与刘兴华对视了一眼,只好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头转向了一边,正看到远处江堤之上正矗立在那里呆呆发着愣的张贤。两个人的目光再一次撞在了一起,张贤蓦然惊醒了过来,却是压下了戴在头上的那个宽大的军帽,帽檐立刻罩住了那双明亮的双睛,然后一转身,走下了江风扑面着的江堤。   ※※※   回去的路上,刘兴华专门把武小阳揪了过来,跟他同坐一辆军车,要听他对于在武汉行动的解释;而王金娜带着小虎也被夏阳专门安排在了熊三娃的车上,因为王金娜说了,只坐熊三娃的车。倒是张贤,与熊三娃分开后,坐到了后面一辆车的车楼子里。   但是,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偶然,在过了马回岭之后,熊三娃只说自己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无法驾车,无奈之下,张贤这个副驾驶只好硬着头皮坐进了那个车室里,充当起了司机。   一路上,张贤目不斜视地驾着车,根本不敢转头来看坐在身边的王金娜与小虎,他的心里一直在忐忑不安着,有一种呼之欲出的企盼,同时又有一种涩涩生怯的难为。不过,尽管没有转头,他依然可以感觉得到王金娜那一双幽怨的眼睛在盯视着自己。   “叔叔,你干吗遮着脸呀?热不热?”小虎也在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司机,忍不住地问着。   对于自己的儿子叫自己作叔叔,张贤的心里有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但他还是不能不回答儿子的话:“我的脸不好看,所以遮住了!”   小虎愣了愣,却问着身边的王金娜:“那个武叔叔的脸好看的呀?那他为什么也要遮住呀?”   王金娜一愣,马上想起了武小阳与石头绑架小梅的事来,小虎问的定然是这个,当下告诉着孩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长得都很丑陋,但是脸丑不是丑,只有心丑才是真正的丑!”   小虎愣着神,不明白姆妈说得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装着听懂的样子点着头。   张贤心里却是一片得感动,已然明白,王金娜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还是摘下来吧!”王金娜叹了一声,告诉着他:“应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这话仿佛是在说自己,又仿佛是在说张贤,更仿佛是在指小虎。是呀,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的,张贤要面对自己的妻儿;王金娜要面对自己的丈夫;而小虎也要面对自己真正的父亲。   张贤默然无语,又开了半天的车,这才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缓缓摘下了帽子,解下了缠住半边脸的那个围巾。   “姆妈!我怕!”这是小虎的第一反应,然后一头便扎进了王金娜的怀里,不敢转头来再看张贤一眼。   张贤很是伤心,但是却也能够理解自己儿子的恐惧,想来这副面容一定会让他作上恶梦。   “别怕!别怕!”王金娜拍着小虎的身子,平静地安慰着,同时告诉他:“刚才叔叔已经告诉你了,他长得丑;姆妈也告诉你了,人丑不是丑,只有心丑才是丑!小虎,让叔叔给你唱首歌吧,叔叔唱得歌可好听了!”   “好呀!我要听歌!”听姆妈如此一说,小虎马上来了兴趣,从王金娜的怀里抬起了头来,依然不敢多看张贤一眼。   张贤愣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再唱过歌了,不过,王金娜还记得他的歌声,那是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当然,最近的记忆里,那也是当初在为哄小虎的时候唱过。只是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嗓子早已经沙哑了,话都说得不多,又哪有心情来唱歌?   “叔叔,唱呀?”见到半天张贤没有张口,小虎不由得催促了起来。   张贤苦笑了一声,却问着:“你想听什么歌呢?”   小虎侧着头想了想,这才道:“那就先唱个《小二郎》吧!”   张贤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低声地哼唱了起来:“小嘛小二郎,背着个书包上学堂……”他唱着唱着,小虎也跟着哼唱了起来,却是没有一句唱得完整,不过曲调却没有错。   听着这一对父子的哼唱,王金娜忽然又有了一种回到当初一家人在一起团聚的时候情景,那个时候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却幸福。   很快,这首歌便唱完了,张贤偷偷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沉思中的王金娜,却见她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就好象想起了什么高兴的往事。   “叔叔,再唱个我没有听过的好听的歌吧!”小虎恳求着,已经有些忘记了张贤这张丑陋的脸。   “好!”张贤点着头,稍一沉思,唱了起来:“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歌声就仿佛是梅雨一样,缓缓地飘洒着,但是却韵味悠长;又仿佛是山间的轻流,清澈得流淌着。   王金娜默默地听着这首歌,分明听出了张贤心中想要对她说的话。      第二十章 娜娜(三)      旅程很长,在颠簸中、在轻哼的歌声中,小虎躺在王金娜的怀里睡着了,张贤的歌声也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漫长而又沉闷的时间,终于还是王金娜先开了口:“小虎睡着了!”她说。   “哦!”张贤只答了一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王金娜看了一眼张贤,却见到张贤一本正经地开着车,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并没有向她这里转一下头。   “你就准备一直这么下去吗?”王金娜终于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   张贤浑身不由得一颤,王金娜的话问得并不唐突,虽然旁人听来可能是没头没脑,但是张贤心里却十分明白,想来,她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张贤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王金娜也是稍作迟疑,一声苦笑:“若是连自己的男人都认不出来,那还配做妻子吗?”   张贤一阵感动,此时所有的话都无法用言语所表达,忍不住一手扶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把身边的王金娜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王金娜靠到了张贤的身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石牌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虽然艰苦,但是现在想来,却很美好。   “娜娜,现在我的这个身份,已经不同于以前了!”张贤十分无奈地道:“如今我叫于得水,那个叫张贤的师长已经在淮北双堆集战场上阵亡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十分理解地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的苦心,但是不管你是原来的张师长也好,是现在的于得水也好,在我的心目里,你始终还是我的阿贤!”   听着这个话,张贤默然无语,心里头却是在翻江倒海一样,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地道:“娜娜,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今我只是一个落魄的人,身份一旦暴露,到时换来的不只是战犯的罪名,还可能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他说着,又有些悲伤地道:“更何况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你不一样,怎么说来,也是全国知名的医学专家,就算是共产党当政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还可能十分重视你,没有必要因为我而拖累你……”   王金娜愣了愣,已然明白了张贤要说的话意,她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到耳里的话,真得是自己的丈夫说的。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王金娜已经哽咽了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你真得被当成了战犯,你也是我的丈夫,是我的阿贤!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阿贤,这种话怎么可以出自你的口中呢?”王金娜说着,泪水悄悄地划落了下来,挣开了张贤的臂膀,缓缓地从怀里的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张贤知道这个锦盒里原来应该是装项链的。只见她慢慢地打开来,锦盒里并没有项链,有的只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而且有些泛黄了的纸。王金娜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展开来,还没有全部打开,张贤便看到了印在纸上已然变成了褐色的血迹,他马上知道这是什么了。当王金娜把这张纸全部展开来,上面印着他们唯一的一张两个人的合影相,那相片还是当初在三斗坪的时候抽空照的,纸上还盖着当时民国湖北省政府民政厅的大印!——这不正是那张当初鄂西会战的时候,王金娜千方百计也要让他跑到恩施去必办的结婚证吗?这张结婚证被她保存得如此完好,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同时也变成了娜娜的宝贝,被她贴身收藏。看着这张结婚证,张贤的鼻子已经发酸了起来,眼睛也在潮湿着。   “阿贤,如果我是你想的那种人,这张结婚证也不可能被我保存到现在!”王金娜抽咽了一声,接着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把我的命运跟你绑在了一起,那是我幸福的开始,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依然如此!”   一时之间,张贤竟然无话可说,心里头暖暖地涌出一种久未体验的爱恋,忽然后悔起刚才自己对她说出来的那些话,的确是太伤人了。   见到张贤没有再说话,王金娜收起了结婚证,摸出一个手帕来擦去脸上的泪水,这才缓和下来,平静地道:“脸上的伤疤不算什么,我可以给你植皮,虽然不可能恢复到你以前的样子,但是最少不会象现在这样,让你觉得无颜见人!”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她:“娜娜,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全家要如何重新在一起!我不想做于得水,我还想恢复我原来的身份!”   王金娜也点了点头,的确如张贤说的这样,此时对于他们来说,关键的问题还是这个。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王金娜对于张贤太了解了,既然阿贤已经不再自卑地排斥她,就说明许多问题他都已经想过,她相信以阿贤的脑瓜子,定然早就有了好的计划。   张贤只是点了一下头,老实地道:“我老实跟你说吧,当初以于得水的身份加入解放军,我也是迫于形势,曾想过找机会逃离回家的!呵呵,现在想来,当初没有脱离解放军还是队了,我真得没有想到,国民党败得是这样得快,败得是这样的惨!”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已然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国民党虽然还有着不小的地盘,但是大势已去,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那我们怎么办?”王金娜忍不住插嘴问道。   “没有办法!只能静观其变。”张贤也很无奈,只得道:“当初苏联建国的时候,就杀了很多的白俄;我不知道共产党会不会跟苏联去学,但是有一点肯定是要做到的,那就是绝对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王金娜怔了怔,又问道:“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做于得水吗?”   张贤肯定地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如今看来,我们的出路,只有想办法离开中国,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恢复我的真实身份,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王金娜点了点头,离开祖国,那曾是他们老早以前商量过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离开中国都有很大的难度,更何况此时的这种局面之下。“我已经把我们所有的财产转移去了香港!”王金娜告诉张贤,同时道:“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去香港!”   张贤还是摇了摇头,告诉她:“香港也不保险,解放军如果打到了广东,就有可能顺势解放香港!不过,香港或许可以暂时落下脚,只是如今对我来说,还不能马上离开解放军。”   “为什么?”王金娜不明白地问道。   张贤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应该清楚,三娃跟大兴还在这里,他们两个为了我而牺牲了许多,所以要走我也要带着他们一起走!”   王金娜点了点头,他能够理解阿贤的心情,正是因为张贤的忠义,很有古人侠肝义胆的情怀,所以也是她最为欣赏的。   “耐心等些日子,一定会有机会的!”张贤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张贤。   “知道吗?我原来本打算就这么顶着于得水的名字终老的!”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如实地对她道:“我是害怕你们都不要我了!呵呵,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并且听到了你的真心话!”   王金娜愣了愣,已然明白了张贤的心迹,如果她这次不来,没有遇到张贤,他肯定还会以于得水的名义一直呆在解放军里。只是如今,她的出现,已然又点燃了他心里那份对幸福的渴望。   是呀,谁不渴望幸福呢?   “娜娜,你一定要做好心里准备!”张贤没有忘记告诫着自己的妻子:“机会可能一直没有,也可能随时都有。也就是说,我有可能随时脱离开解放军,也有可能在解放军里呆上一年、两年、甚至于更长的时间!”   “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王金娜信誓旦旦地道。   听到这句话,张贤只觉得一股暖流由然而来,心里面豁然敞开了来,突然就有了一个人生的目标。   ※※※   武小阳被提升了,成了汽车连的副连长,这让很多人都有些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勇敢的一个警卫排长,怎么没有去战斗连队里,却跑到了后面来当奶妈。   也只有武小阳自己心里明白,离开警卫部队,实际上就是刘军长已经对自己彻底的放弃了。哎!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的确是太不会办事了。到汽车连里来当副连长,实际上只是顶着一个虚名,手下一个兵也没有,就是明升暗降;而且在汽车连这种奶妈单位里,想要当个战斗英雄都不可能,升职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了。   夏阳却很高兴,这么久以来,汽车连里一直只有他这一个名义上的连长,连个帮手都没有,这一次军长亲自把武小阳派来作他的帮手,的确让他想都没有想到,如今他差的还有一个指导员,如果把这个指导员再配齐了,那么,他的这个汽车连也就是真正的一个连了。   可是,夏阳的高兴还没有两天,麻烦却是接踵而来,这天他正带着人提心洗车的时候,王鹏却是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他,武小阳和熊三娃打起来了。他不由得一愣,马上想起来这两个家伙的确是有过节的,连忙丢下水桶,跟着王鹏跑去。   在另一处的河边,只见一排汽车停在岸上,同时还有一堆人蹲在车上,对着河边拍手喝彩,有的在高叫着:“三娃加油呀!”有的在大喊着:“掐死他,掐死他!”也不知道是要让谁来掐死谁。   夏阳来到了岸上的停车处,那些正欢呼着看热闹的战士们马上噤若寒蝉般地住了声,纷纷回转过来重新装模作样地擦着自己的汽车。夏阳已经没有空闲来理会这些跟着起哄的战士们了,他的目光投到了河边上正搂在一起,滚倒在地,扭打得正难解难分的两个人,正是武小阳跟熊三娃。   “都给我住手!”夏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喊出这一嗓子,就如同是打雷一样。同时,他也气得满脸通红。   可是,地上打得起劲的两个人仿佛是没有听到,还掐得起劲。   夏阳紧走两步,此时熊三娃已然占了上风,骑到了武小阳的身子上,正举着拳头准备下手,却被夏阳一把抓住,使劲一掀,已然将他掀翻在地。   武小阳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还手,抬头看到了夏阳,愣了愣,举起的拳头只好又放了下来。   熊三娃也爬了起来,当看到刚才掀开自己的是连长时,冲天的火气也消了下去。      第二一章 小差(一)      汽车连紧挨着七十二军的军部,而这世上向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武小阳跟熊三娃打架的事情也惊动了刘兴华与熊卓然,专门向负责后勤供给的李丰部长询问。李丰部长马上找到了夏阳,对于汽车连里的这件事,他也觉得很没有面子,毕竟与战斗部队不同,却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在七十二军成军以来,这也算是同志之间打架的第一次案例,也许还会被写进军史里,他的这个人可算是丢大了。   夏阳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到军部,他原来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是李部长亲自过问了,想要化小也不可能。   “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打架?”李丰部长劈头就问着。   夏阳想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告诉了他:“其实也就是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小武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为人很是直爽,说话也向来口无遮拦,要说的话,这一次的起因还是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   “什么话?”   “我们连的于得水不是被火烧了吗?破了相,所以他总是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脸,小武要他把帽子带正,随口说了一句就算是长得丑也要露出脸来,这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还想做反动派呀?”   “小武怎么能这么说话?”李丰部长皱起了眉头来,随便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也知道这种话是不能当着人面说的,只是他还有些不明白,问道:“这跟熊三娃有什么关系?”   “熊三娃跟于得水两个人简直就是穿着一条裤子的,小武这么一说,熊三娃就不干了,于是便跟他顶了起来,这个熊家老三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骂起人来能把人骂死,就这样,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夏阳如实地道。   “我听说他们两个打架,边上还没有一个人拉,反而一堆人看热闹起哄,是不是呀?”李丰又问道。   夏阳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没有答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李丰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指着夏阳想要骂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叹了一口气,经不住地道:“看来,你们连里真得很有问题,思想工作做得太少!这也不能全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你配一个指导员,没事的时候就给你的那些兵多开开会,别把自己还当成原来的国民党兵!”   夏阳点了点头,只好承认地道:“是,李部长,这件事追根到底还是我这个做连长的平时工作没有做到位,要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正在写检讨书,写完了马上交给你。”   李丰点着头,对于夏连长的工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汽车连从无到有,一个人要管这么多的事,如果没有这次的打架事件,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当下又问道:“那两个人你怎么处理的?”   夏阳道:“两个人我都关了禁闭,准备每个人关五天!”   李丰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么处理太轻了。”   “那要怎么处理?”夏阳问道。   李丰坚决地道:“武小阳,作为副连长,带头打架,成何体统,把他的副连长一定要撤掉!”   “撤职?”夏阳愣了愣,不由得又问道:“那小武撤职后当什么?”   “当什么?”李部长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去当战士,还要让他在大家的面前当众道歉!”   “这个……?”夏阳有些为难起来,有些担心地道:“部长,这太重了吧?小武是一个十分好脸面的人,我怕他会接受不了的!”   李丰却是看了他一眼,恨恨地道:“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我们干革命的,就是要知错必纠。武小阳太好出风头,这一次军长派他去武汉,原来想让他把女儿接回来的,他倒好,把人家搞得父女离散,你可能不知道,刘军长有多痛苦!要不是当年刘军长跟他爹的交情不错,把他从山里带出来,要是换了我早就把他开掉了!呵呵,把他放到汽车连里当副连长,其实也是在提拔他,他倒好,一来就跟人打架。”   夏阳咬了咬嘴唇,没的答话。在他刚到襄河纵队里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武小阳跟刘兴华的渊源,武小阳的父亲一直跟着刘兴华打游击的,后来牺牲了,临死前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刘兴华。实际上,刘兴华对待武小阳,其实就是象对待儿子一样,尽管武小阳的确有太多的毛病,但他还是把武小阳带在了身边。   “熊三娃嘛!”李丰部长想了想,最后道:“虽然他是熊政委的儿子,但是也不能姑息,给他记个大过,然后也要他在全连的大会上检讨!”   夏阳只得点了点头。   ※※※   熊三娃与武小阳的处分很快得下来了,只是出乎了夏阳的意外,武小阳只是记了个大过,被要求当众检讨,向大家道歉,却并没有被撤职;而熊三娃的处理反而加重了,除了记大过,在全连大会上检讨之外,还被要求停职反省一个月不让开车,去七十二军教导处学习。   看着这个处分通知,从刘兴华身边的警卫员何大栓的嘴里,夏阳才知道,李部长的处理意见报上去后,熊政委那里并没有通过,他觉得对武小阳处分得太重了,而对他的儿子熊三娃处理的太轻了,所以他大公无私地要求加重对他儿子的处理,同时也减轻了对武小阳的处理。   但是,这份处理通知并没有让两个当事人心悦诚服,反而都十分不满起来。   对于武小阳来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向熊三娃和于得水那两个俘虏兵道歉,他宁愿不当这个副连长,也不愿意去向那两个人道歉,尤其是那个比他还要叫嚣的熊三娃。他想,这一定是因为夏阳和李部长因为熊政委的原因,而让他难堪。   而对于熊三娃来说,原先是听说夏阳透露过李部长决定对自己的处理意见,此时看到真得处理通知下来,还要让自己接着去学习,气便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谁说走了嘴,到底被他知道原来是熊卓然故意加重了对自己的处罚,那份怨恨更加得难以平息了。   于是,在这份处理通知公布之后的第二天,武小阳跟熊三娃同时开了小差,而汽车连里还有一个人也在当夜离去,却是这件事正因他而起的于得水。   ※※※   对于张贤来说,这的确是非常好的一个开小差的理由,在他给熊三娃送饭的时候,便与熊三娃说出了准备离开解放军,离开汽车连的打算,马上得到了熊三娃的赞同。可是,当他再去与陈大兴说的时候,陈大兴却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张贤看得出来,陈大兴已经十分适应了在解放军里的这段生活,而且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虽然说当的是一个汽车兵,却比他当初在国军里当营长舒服了许多。站在陈大兴的角度上考虑,此时如果让他跟着自己去逃亡,根本就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所以,张贤很理解陈大兴的难处,尽管最后陈大兴也表示愿意跟着他一起离开,但是还是被他回绝了,他让陈大兴还是踏踏实实地呆在汽车连里,等共产党夺取了天下之后,再回家也有一份功劳。想一想张贤的话说得不错,陈大兴便没有再坚持,他还是一个比较顾家的人,还在惦记着自己的老婆跟孩子。   当天晚上,就有了一个机会。   张贤给熊三娃送完了饭,又去给武小阳送饭,对于这个武小阳,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怨恨,只是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自大而已,每个人都有缺点,只是他的缺点过于明显了一些。   当他接近到武小阳被关禁闭的屋子时,却听到里面有两个人的说话声,于是放轻了脚步,细细听来,一个是武小阳,而另一个却是刘兴华的新警卫员何大栓,这个何大栓看着呆头呆脑,实际上不知道要比武小阳精明了多少。   他侧下了耳朵,只听到里面的武小阳在问着:“春妮已经知道我受处分的事了?”   “是!”何大栓回答着。   里面然后是一阵沉默。张贤忽然想起了当初在野战军医院里的时候,他并非有意,却听到了武小阳追求那个叫田春妮的政工队女兵的事,依稀记得这里面还有自己弟弟张义一事,武小阳大胆的表白,换来的却是一个耳光,想一想这些青年男女,真得不知道为的什么。   “她是不是再也不愿意来见我了?”武小阳终于问出了声。   何大栓没有马上答话,半天之后才道:“她叫我过来帮她传句话!”   “什么话?”武小阳有些紧张起来,追问着。   何大栓还是沉了一下,然后道:“她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屋里面又是一阵沉闷,张贤可以想得到,此时武小阳心中的痛苦,这就好象是雪上加霜,处分还没有完,又要遭受失恋之苦。   “呵呵!”屋子里忽然传来了武小阳的一声轻笑,但是这笑声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诉的酸涩,让张贤听着,都不由得为他难过起来。   “武哥,别难过,这没什么!其实春妮也没什么好的,以后你可能还能遇到更好的姑娘!”何大栓在劝解着。   武小阳没有答话,一直在默不作声。   何大栓又说了一些宽慰他的话,这才准备告辞离去。   “等一下!”武小阳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武哥?”何大栓问着。   “今天晚上是不是你们排值夜?”武小阳问道。   “是呀?”何大栓点着头。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准备走了!”   “走了?往哪走?”何大栓有些不明白。   武小阳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告诉了他:“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回老家。”   “什么?你要开小差?”何大栓惊不住叫了出来。   “别这么大声!”武小阳连忙警告着,同时向他解释着道:“如今我们老家也解放了,我本想着等全中国都解放后再回去的,呵呵,如今我呆在这里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看来还是现在就走的好!只是有些对不起刘军长,还要麻烦你到时替我向他告个别!”   何大栓没有回答,也许是在合计着武小阳的请求。他从入伍的那天起,就一直与武小阳相处过来,虽然两个人时而会拌些嘴,但是知道武小阳这个人实际上心眼很好,所以关系也一直很好,他也一直把武小阳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张贤已然听不到屋里的那两个人再说些什么话了,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个机会到来,这天晚上,如果武小阳要出逃,那正好可以借助他的力量!   机会来得太快,张贤当然不会错过。      第二一章 小差(二)      这一段时间内,夏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不仅是身体,更累的是这个大脑、这份精力!   汽车连一下子开小差跑了三个人,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刘兴华,刘军长与熊政委亲自来到了汽车连里,进行调查。其实对于于得水跟熊三娃开小差,还说得过去,毕竟是在国民党部队里过来的俘虏兵,可是武小阳也开了小差,这的确让刘兴华自己也觉得难辞其咎。不用想,那份处理结果才是这件事的真正祸首。   熊卓然更是觉得没有想到,实际上,那份处理意见完全是按照他的想法开出来的,他已经想到了熊三娃有可能会接受不了,却也没有想到武小阳也会接受不了。   夏阳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在首长与领导的面前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在全连的大会上,做出了一份深刻的检讨。陈大兴在下面看着夏阳被批评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想一想如果自己能够跟夏连长通个风报个信,这件事情也许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为了严防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刘兴华专门要求李丰部长加强汽车连里战士们的思想工作,于是汽车连的学习又一次开始了起来。   虽然在大会上,刘兴华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干革命的人不能三心二意,三心二意的人走就走吧,我相信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解放军战士!”但是,私下里却还是为武小阳感到惋惜,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要把小武找回来,毕竟当初答应地武小阳的父亲,要把这个小子带成材的。所以,刘兴华暗中加强了与九江那边友军的联络,他知道武小阳要是离开七十二军,肯定是回家了,要回家,就肯定要走九江。   刘兴华一边加强汽车连管理,一边又查了查那天负责晚上值勤的警卫,原来是何大栓,他很精明地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把何大栓拉过来一问,果然如他所想到的一样,放走武小阳的正是他,而熊三娃与于得水也是乘着何大栓值夜的疏漏开溜,于是问题浮出了水面,他认为何大栓之所以敢把武小阳放走,还是因为封建的哥们儿义气在作祟,马上在整个七十二军里展开了打击封建兄弟义气的思想活动,于是何大栓成了一个反面典型,这个刚刚提拔上来的警卫排长被一撸到底,又成了一名战士。何大栓心里委屈得很,直恨武小阳连累了自己。   这个思想活动的确有些成效,陈大兴主动地向夏阳交待了自己的错误,承认熊三娃与于得水的离队他是知情的。实际上,陈大兴也是一个聪明人,夏阳已经在找他谈话了,因为谁都知道在汽车连里,他与熊三娃、于得水三个的最亲密的伙伴,那两个人逃走,他不可能一点儿不知道消息。   过了几天,九江那边传来了友军的消息,他们在码头上抓到了开小差的武小阳。一听到这个消息,刘兴华又是气又是恨,马上派人去九江把武小阳押回来。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夏阳连长也向他反应,说逃跑的熊三娃跟于得水可能还在南昌城里。   其实对于于得水去留,刘兴华并不太在意,他真正在意的还是熊三娃。尽管熊卓然说过人大不由爷,说熊三娃走就走吧,反正这个儿子就当没有一样;但是刘兴华却可以看出来,熊卓然说出这话时的伤心,也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天里,他发现自己的这个老搭挡一下子又老了许多,头上的皱纹与白头发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还在南昌城的?”刘兴华不由得问着夏阳。   夏阳道:“我是听我们连炊事员老王说的,他说今天早上买菜的时候,看到了他们两个。军长,你也知道老王的腿不好,根本就追不上他们。”   “嗯!”刘兴华点了点头,经不住地道:“如果他们在南昌城里,那就好办了,怎么也要把他找出来的!”他说着又想了想,担心地道:“只怕这两个人也精得很,看到老王后,先逃出城了!”   “不会!”夏阳肯定地道。   “你怎么这么清楚?”刘兴华诧异地问着他。   夏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吧,我就讲了吧,我这是听陈大兴说的!他说他们两个人肯定还会回来,肯定会来找他的,他请我能够放过他们,因为那两个人的确是不想在解放军里呆了,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   “陈大兴?”刘兴华愣了愣,他对这个人还是很熟悉的,而且对他印象也一直不错。   “是!”夏阳告诉他:“陈大兴这些天也一直很不安,他看到我挨批评,觉得对不起我。呵呵,他这个人还是很老实的!”   刘兴华点着头,又经不住地问道:“那两个人回来找陈大兴做什么?难道还要拉着他一起跑吗?”   “不是!”夏阳连忙摇了摇头。   刘兴华也笑了一下,的确,如果陈大兴要想跑的话,早就跟着熊三娃和于得水跑了,还会等在这里吗?   “那是为了什么?”刘兴华追问着。   夏阳道:“熊三娃跑的时候,忘记了他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天陈大兴去收拾他的行李,发现的。”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不仅是刘兴华来了兴趣,便是边上的熊卓然也经不住走了过来。   夏阳看了他们一眼,这才道:“大兴说那是熊三娃大哥的骨灰,他要带回去安葬的!”   蓦然间,熊卓然就像是被触了电一样,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得空白。   ※※※   张贤与熊三娃是连夜跑出地南昌城,在天一亮的时候,他们便过了赣江。张贤是一个地理通,只要是他看过的地图,就会印在脑子里,所以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   按照张贤的想法,他们不能走大路,因为此时的大路基本上都是被解放军控制着,沿着浙赣铁路一直到宜春那边,都是解放军的地盘。此时的七十二军,很可能是要向西攻入湖南的。所以他选择了走小路,向西进入九岭山区,走奉新、铜鼓,然后沿浏阳河过浏阳,进入长沙,再从长沙搭火车南下广州。此时的湖南,还是在国民党统治之下,境内还有很多的国军部队护卫着,不是解放军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灭的。   这个计划的确不错,可是两个人走了两天,才到冯川,熊三娃蓦然发现一直随身带着的大哥的骨灰不在了,马上慌乱了起来。对于他来说,大哥虽然不在人世了,但是叶落归根这是他这个作兄弟唯一可以替他办到的事,便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去,也要把这件事办妥。   虽然有些意外,张贤还是陪着熊三娃转回了南昌来,心里隐隐有一种此地难逃的预感。   怎么样才能拿回那份骨灰呢?如今只能找陈大兴来帮忙,可是汽车连里是不可能再进去了,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汽车连里的人也在加强管理和学习,根本没有人可以出来,除了那个负责伙食的炊事员王瘸子。   张贤想得很简单,在他看来,王瘸子是自己人,没有理由不帮助自己,所以专门守候着这个老王出来买菜。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早上的真得被他等到了。   见到张贤的时候,王瘸子也是一愣,脸上露出了一种让张贤都觉得有些诧异的怒色来,但是,当着熊三娃的面,王瘸子并没有责怪他什么,只是淡淡地问着:“既然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张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王,是因为三娃还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忘记带走了。”   “什么东西?”   “他大哥的骨灰!”张贤告诉他,同时恳求着:“老王,你帮个忙吧,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王瘸子愣了一下,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们?”   张贤道:“你回去找一下陈大兴,他应该知道那个骨灰在哪里。然后明天早上你出来买菜的时候,再帮我们带出来,好不好?”   王瘸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看着这个王瘸子的背影,熊三娃还有些担心着:“哥呀,王瘸子会不会出卖我们呢?”   张贤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   张贤的想法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但是这一次显然他想错了,出卖他们的正是这个王瘸子。   ※※※   张贤与熊三娃又被抓了回来,分别关进了两间禁闭室里,这一回连外面也放着人看守着,没有首长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进来。   在他们被关进来的第二天,武小阳也被五花大绑地从九江带回了南昌,关到了他们隔壁的一间禁闭室里。   当看到武小阳也被押回来的时候,张贤忽然觉得他们三个人就好象在一起唱了一出引人发笑的闹剧,轰轰烈烈地开锣,却又黯黯然然地收场。   这一次夏阳连送饭的人都没有指派,显然是怕有人乱传消息,所以只好让王瘸子亲自送过来。   当王瘸子走进张贤这间禁闭室的时候,头也没有抬,只是把碗筷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要离去。张贤却再也忍不住了,低喊了一声:“老王,先别走,你这是为什么?”他是一个聪明人,实在想不出来这个王瘸子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王瘸子转回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淡淡地道:“你本来就不应该走的!”   张贤愣了愣,不等他明白过来,王瘸子已经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张贤的心不由得沉到了海底,马上想起了韩奇冒险来见自己的情景,当时韩奇只是说让自己来当一个暗桩,为了安慰自己,还说这个暗桩起不起用,还不一定呢!不过显然,自己当时答应韩奇为保密局作卧底是个错误,走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了。看王瘸子的这个意思,是不希望自己就此离去的,这显然也是他上面人的意见。      第二一章 小差(三)      让大家都有些奇怪的是,汽车连全连的批判会并没有召开,武小阳、熊三娃和于得水三个人只是分别受到了记过的处分,武小阳的副连长之职到底还是被撸了下来,又当回了战士,还被在党内警告。但是,张贤却发现刘兴华亲自跑到了隔壁武小阳的禁闭室里,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俯到了墙边,也只听到武小阳唔唔的啜泣之声,想来,刘兴华一定是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了许多的话,打动了他的心。   武小阳这个副连长都没得当了,熊三娃跟于得水自然也就不应该再存在其他的思想包袱。   汽车连进行了一次改组,陈大兴被刘兴华提了起来,作为夏阳的副手接替了武小阳的职位,成为了副连长。而且,指导员也被派了过来,这个指导员叫做孙长存,原来是二一四师里的一个战斗英雄,双堆集之战的时候,他与熊革命一样受了重伤,直到这个时候才归队。这个孙指导员的伤虽然没有熊革命那么严重,但是左腿却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就好象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条腿的缘故,尽管孙长存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留在原来的连队里,却也知道已经不适宜跟着作战部队了,让他来汽车连里当指导员,显然也是他的师长钱雄风对他的照顾,向军里争取来的。   这个孙指导员很会作人,一到汽车连便了解了这里发生的事,所以专门地在陈大兴的带领之下,与熊三娃和于得水分别进行了一次长谈,长谈的内容自然还是希望两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好地在汽车连里干下去,毕竟这两个人都是汽车连的骨干。尤其是于得水,对于他和夏阳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技术力量。在汽车连里,司机已经有一堆了,但是唯独这个汽修技术人员却是非常紧缺的,尤其是象于得水这样对汽车摸得一清二楚的技术员。   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之间,不可能再走,张贤也只好就坡下驴,表示接受领导的批评,接受上级给予的处分。见到张贤都承认了错误,熊三娃也自然见好就收,同意去教导队学习。   实际上,对于夏阳也好,刘兴华也好,并没有把熊三娃与于得水这两个人的出走看得有多严重,在七十二军成立以来,期间有很多的俘虏兵开了小差,这两个人的出走,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不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而对于武小阳却是不同的,他开小差,其性质已经很不一样了,再怎么说,武小阳也是一个党员,是一个老革命。   汽车连的风波看着好象就这么平息了下来,武小阳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被夏阳安排着他跟着王鹏去学开车;熊三娃收拾着行李住进了教导处,进行学习与改造,在他与于得水两个人之间,他被当成了主犯;于得水是处理最轻的人,本来就是一个战士,什么都没有,说是给记了一个大过,但是组织内部的事情,到底也是一个虚名,张贤也只是一笑而过。   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在一个星期之后,他接到了夏阳的通知,说是刘军长已经与野战军医院作了联系,那个妙手回春的王医生同意给他作植皮手术,把他的这半边烧伤的脸进行一下整容。此时的野战军总医院,就位于南昌城郊,靠着南昌这座省城,无论是条件、还是设备、或者技术能力方面来说,都已经有了做大手术的可能。   实际上张贤的心里却十分清楚,之所以能够为自己来做整容,这里面多半还是王金娜在使劲。   ※※※   在夺得江西北部和福建北部后,解放军并没有停止脚步,根据中共中央军委会的调整,第三野战军主力向福建省挺进,以解放东南沿海地区;与第三野战军齐头并进的第二野战军,则西向湖南,准备做了向西南挺进的任务;而此时已经占据了湖北的第四野战军,被命令向南发展,攻下湖南后,继续攻入两广地区;只有第一野战军,地处西北,所以西北的解放肯定由第一野战军来完成,同时为了配合第二野战军攻取西南,第一野战军一部奉命拖住准备入川的胡宗南集团,为第二野战军攻取重庆与四川争取时间。   这是渡江战役之后,中共中央军委会作出的十分适时的一个决定,同时也把四大野战军的任务基本划定。   第二野战军此时大部分还在江西、福建境内,其中有一部分已经进入了湖南,主力正在向赣南挺进,已然解放了吉安、抚州、宁都、瑞金等多个县境,其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赣州。接到了中央军委的电令之后,第二野战军马上转向,用了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集结在了湖南东部,与第四野战军从北面形成了对湖南的两面夹击之势。   此时在湖南境内,除了省主席程潜领导的地方保安部队和退入湖南境内的以陈明仁为司令的第一兵团之外,还有白崇禧与李宗仁势力的桂军所部,局面错宗复杂。七月三十日,程潜被迫辞职,由陈明仁将军接任湖南省主席,但是程潜与陈明仁都是聪明人,在八月三日,由程潜当先着与林彪的代表签订了《长沙和平协定》,续而,在程潜的极力劝说之下,陈明仁也发表了“湖南和平起义通电”,八月五日,第四野战军一部进入长沙城,湖南和平解放。   而就在陈明仁宣布起义的时候,退入湖南的白崇禧部桂军仓惶在衡阳到宝庆公路一线及粤汉铁路部分路段组织布防,国民政府也号召被陈明仁绑架去起义的国军将士们反水,并许以高官厚禄。一时之间,国民党起义后的反水部队很多,在许多将领的带领之下,纷纷向南逃遁。鉴于这种形势使然,林彪不得不派兵南追。八月中旬的时候,其中一个师在湘中青树坪附近被白崇禧的桂军伏击,伤亡惨重。青树坪之战,四野虽然败了一局,但是同时也发现了桂军的主力所在,于是从九月开始,第四野战军会同第二野战军一部相机展开了衡宝战役,解放军兵分三路,第四野战军顺势攻占湘西,从西向东包抄过来;而第二野战军在攻取赣州后,也向东解放了湘南郴县、耒阳等地;陈赓兵团更是从赣州出发,攻占了韶关,并向贺县、桂林直插过来,大有要截断桂军退路的架。无奈何,到十月上旬,白崇禧只得指挥着桂军向西南退入广西境内,至此,湖南全境解放。   而西北地区,解放军的第一野战军于八月二十五日攻占兰州,这意味着西北二马的马步芳与马鸿逵势力的瓦解。甘肃解放之后,第一野战军便紧锣密鼓地准备向新疆进军,鉴于国内的局势,此时在新疆负责军务的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将军与新疆省主席包尔汉于九月十七日联名通电和平起义。新疆的和平解放,也意味着西北地区大规模战斗的结束,同时也标志着共产党对中国北方的完全统一。   十月一日,毛泽东在已经由北平改名为北京的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一个新的时代就此到来。   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此时的两广地区,福建南部,以及西南地区,依然还处于国民党政府的控制之下。   十月二日,第二野战军陈赓兵团会同第四野战军的第十五兵团,及部分地方部队攻入广东,拉开了广东战役的序幕,十月十四日夜,十五兵团攻进广州城,到十一月初,除海南岛之外的广东全境基本解放,国民党军大部被歼。   在白崇禧集团退入广西后,随后的第四野战军便展开了追击,此时广西境内的战斗成了一边倒的追击之战,再加上广东的丢失,广西已然处于了必败的局面之下,白崇禧与带着广东败部退入广西境内的余汉谋部,还在苦苦挣扎之中。   而在福建方面,第三野战军也所向披靡,十月十七日汤恩伯弃守厦门,重点防卫与厦门一水之隔的金门岛。而进占厦门的叶飞兵团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有记取月浦之败的教训,不等一切准备妥当,便于十月二十四日用三个团对金门岛展开进攻。叶飞并没有在意,在此之前,国军第十二兵团已经从汕头地区乘军舰离开了广东,到了金门之外的海面之上,而此次负责指挥的国军将领,也被蒋介石临时由汤恩伯换成了十二兵团的司令官胡从俊。金门之战一直从二十四日,打到了二十八日才平息下来,冲上岛去的三个团共九千多人,几乎无一幸免,非死即俘,被胡从俊成建制地消灭了。不幸得很,雷霆的团就是这三个团中的一个,而雷团长在重伤复原之后,回归了部队,这也正是他回归部队后带着打的第一场战斗。   ※※※   十月底的时候,七十二军已经离开了南昌,抵达了湖南的常德,与所有第二野战军的部队一样,七十二军也正在为解放大西南做着准备。此时,由于广州的失去,国民党政府已经又从广州迁到了重庆,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抗日战争的年代里,只是这一次,还可能会象上一次那么庆幸吗?      十一月一日,西南战役正式拉开序幕。      历来进入四川的路径只有两条,一条是传统的北线入川,也就是由陕西过秦岭,从汉中地区进入四川;另一条是走水路,沿长江溯流直上,辅助着这条水路,还有一条更为坚险的走鄂湘黔的南线路径,这条路径要翻越少数民族聚居的武陵山区,其间除了道路难行之外,更有土匪横行,湘西、鄂西、黔东,历为就是一个大匪窝,从民国建国之初就力图解决这里的匪患,却从无一日宁静。如果选择这条南路,那也就意味着后勤补给的困难重重。   历史上,攻入四川的部队都是走的北路,最早的时候是秦入蜀,其后又有三国魏入蜀,隋唐宋元,包括清朝入蜀,无不是从北路打进来的。   正是基于一般人的常识,蒋介石,包括很多国军的高级将领们都认为解放军攻进的主要方向应该是在四川的北面,所以把重点的防御都放到了北面去,而在东南面,只有国民党军西南军政长官公署所属川湘鄂边绥靖公署主任宋希濂集团。依蒋介石的想法,把陕西的胡宗南部南调防守秦岭汉中和川北一带,搞两道防线,重点防御;宋希濂部防卫东南一带,云南省主席卢汉、西康省主席刘文辉、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邓锡侯、潘文华,均率所辖军队,协助防守,总兵力也可达数十万之多。   但是,蒋介石的这些部署很快就被摆到了毛泽东的桌案之上,蒋总统到此时还没有发觉自己身边有不止一个的共产党间谍。   针对蒋介石在四川的部署,中共军委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最终决定一反常规,不从陕西入川,而走湘鄂黔南线入川。具体部置为:由第二野战军取道湘西、鄂西,直出贵州,挺进四川的宜宾、泸州及重庆一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国军西南防线的后侧,切断胡宗南集团及四川境内敌各部的退路;同时命令第一野战军一部,由陕西挺进秦岭,故意作出由此入川的动作,以吸引胡宗南集团的注意力,达到掩护南线第二野战军从侧后击敌的目的。一旦南线的第二野战军得手,这时北线的第一野战军部队,也可以趁机南下,攻占川北和成都。这就是钳形合击。      第二二章 故地(一)      在南昌的时候,张贤在刘兴华军长的安排之下,住进了第二野战军总医院里,进行了整容植皮手术,当然负责手术的是王金娜医生。手术进行得比较顺利,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张贤那半张烧伤的左脸终于贴上了从他自己后背取下的皮,只不过从此以后,他的后背却留下了一片的伤疤。贴上了皮的左脸虽然无法恢复张贤原来英俊的面孔,相貌也大为改观,但是已然不象原来那个如鬼的模样。只是,此时拆开绷带后的这张新皮,比右半边的脸皮要白了许多,按王金娜的说法,这两边的脸要同样颜色,还需要很长时间。仔细看的时候,他左脸的边缘还有几道长长的疤痕,而且冷不丁地看去,显得左脸还要比右脸大了一些。不过,整体地说来,手术还是成功的,最少张贤可以不用再藏住一半的脸,怕把别人吓到。   三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张贤于医院植皮的时候,同时也享受着与王金娜和小虎的一家团圆之乐,只是对于小虎管自己叫叔叔,虽然心里说不出来的一种悲哀,却也是一种幸福,毕竟能够看到儿子在自己的身边成长,对于许多当兵打仗的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奢求。   七十二军并没有闲着,经过一个月的休整,三个主力师已经开拔转向了湘西,而作为七十二军后勤保障部门的供给部,也从南昌转移去了湖南。在十月底的时候,张贤回到了汽车连里,也随着汽车连到达了常德。他知道,第二野战军总医院也将随后开拔,尾随着前方部队向湘西、西南地区转移。   常德,对于这座古老的城市,张贤有着太多太多的记忆。   ※※※   在一个凄冷的雨夜里,汽车连终于抵达了常德,当渡过沅江的时候,张贤又想起了六年前曾在这里发生过的惨烈战斗,只是时间流逝得太快,又一座崭新的城市屹立在了沅江的岸边,那些记忆里的废墟,那些为了反抗侵略者而勇敢战斗的同袍们,那些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往事,仿佛终还是要随着寒冷的风渐行渐远。   只是,人的记忆又如何能够这么快就忘却?张贤知道,许多的事只好深深地锁进自己的内心深处,同时锁进去的还有那些逝去的面孔,有司马云,有常立强,有许许多多留下名字,许许多多没有留下名字的人,这些人,在他的心目里,都是真正的英雄!   在常德城呆了一天,夏阳派张贤跟着王瘸子去买菜,张贤有些奇怪,平日里这个王瘸子也总是要求连长派人跟他去卖菜,可是夏阳从来就没有派过自己。也许是看出了张贤的疑惑,夏阳笑了笑,对他解释着:“阿水呀,原先是原先,现在你还怕见人吗?多出去走走,可以散散心!”   张贤这才明白了夏阳的用意,想来这个连长对自己还是比较照顾的,希望自己能够快东起来。当下,对夏连长的关心也有些感激,点了点头,推着板车跟着王瘸子走出了汽车连所驻扎的文庙。   常德城最热闹的地方还是那条河街,这里紧挨着沅江码头,想不繁华都不可能。常德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得到了解放,经过一阵萧条期后,此时的街面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沿街的店铺基本上全部开了张,表面上看去,与以前并没有两样。   从菜市里出来,王瘸子沿着河街走向码头方向,张贤推着板车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悦与欢愉,时不时地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锣鼓的声响。他知道这是解放军的征兵宣传队在搭台唱戏,刚才他看过了,是七十二军政工队的王芹队长正带着一个文工团在这附近演出做着宣传,边上围满了想要报名参加解放军的年青人。看着这种场面,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兵国民党当政时拉壮丁的情景。   只是这个时候,从河街上走过,与当年他在这里的时候相比起来,张贤却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才觉出来,这条街上了少了许多花枝招展、齿白唇红的当街女,也就是那些妓女。再看看沅江的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很多,却是也少了一样,那就是招待嫖客的花船。张贤暗暗称奇,如果常德河街上的妓女都不作生意了,那果然真是换了一重天,这个世道真得是变过来了。   王瘸子拐进了一个铺面里,张贤还没有走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油的味道,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这家店面的招牌,上面写着“周记油坊”四个字,经不住问道:“老王,你还要打香油呀?”   王瘸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打点香油,给同志们调剂一下口味,这里不仅卖香油,还卖菜籽油、葵花籽油和茶油。”   张贤点了点头,把板车停在了油坊的外面,跟着王瘸子走了进去。   油坊里正有一个掌柜地在打着算盘,也不知道在算些什么,抬起头看到两个走进来的解放军,马上脸上堆出了笑容来,起身迎着道:“两位解放军同志,是不是要买油呀?”   王瘸子点了点头,却问着:“你这里有没有上等的茶油?”   这个掌柜得不由一愣,连连点着头,告诉他:“有是有,只是价高;我看你还是买菜籽油合适!”   “菜籽油不好吃!”   “菜籽油不好吃,可是便宜呀!”   “好吧,那就来三十斤菜籽油,你有吗?”王瘸子问道。   这个掌柜地笑着连连点头,告诉他:“有,有!别说是三十斤,就是三百斤也有!”   “我还要两斤香油,有没有?”   “香油也有,还是黑芝麻磨的!”   听着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虽说是在买卖,但是两个人说的时候却又熟得异常,就好象是在背台词,张贤看在眼里,分明觉得这就是在对暗号。   “跟我到后面去打吧!”到最后,这个掌柜这样地告诉王瘸子。   王瘸子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对着张贤道:“阿水,你跟掌柜地进去打油,我坐在这里抽袋烟。”   “好吧!”张贤只得答应着,提着个铁油桶跟着掌柜地走进了后间。   ※※※   当张贤刚刚走进后间的时候,抬起头来却正看到了一个故人,这个人显然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他不由得呆在了那里。   “阿贤,我们又见面了!”这个穿着长衫的人摘下了自己的礼帽。   “韩大哥?”张贤不由得叫出了声来,面前的人正是韩奇。   那个掌柜地从张贤的手里接过了铁油桶,自觉地走了出去,同时也带上了门。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王瘸子是把他带进了特务的联络站里。   韩奇点着头,示意着张贤坐到了边上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道:“阿贤,这次我来找你,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蓦然,一种不祥的预兆出现在张贤的脑海中,他可以想象得到此时韩奇来找自己,所为的何事,定然是为了解放军从南线进攻四川之事。   “长话短说!”韩奇十分干脆地道:“你也知道此时的形势,共产党步步紧逼,很快就要进攻四川了,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们会从南线进攻,这个时候再改变原来的计划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上面给我们的任务是要在湘西、鄂西和黔东地区组织力量对共军的后勤补给进行袭扰。他们走南线进攻,道路远没有北面好,主要的还是给养会很难持续,如果我们能够切断他们的给养,同时派部凭险阻击,就可以令其进退失据,到时不战自败!”   张贤已然明白了韩奇的意思,他的分析的确不错,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大哥,你错了,共产党就算是没有补给,也能打仗!”   韩奇也摇了摇头,告诉他:“阿贤,虽然说在军事上我不如你,但是在政治上你肯定不如我!不错,共产党没有补给也能打仗,那是在中原地区,他们可以就地补给。别忘记了,如今这边可是少数民族地区,那些土司也好,那些族长也好,还有那些土匪、大王、地保们,都不可能拥护共产党的政策,共产党想要就地补给,呵呵,谈何容易?”   张贤愣了愣,韩奇的话的确不错。他经不住地问道:“韩大哥,你这个时候找到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奇点了点头,老实地对他道:“好吧,我就直话直说了!”他说着,喝了一口水,这才接着道:“我们在湘西武陵山区里纠集了一些地方武装,也有几万人众,但是这些武装群龙无首,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是搞军事的材料,所以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你,觉得你才真正适合来当这支部队的司令官!”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你是要我现在就离开解放军吗?”   韩奇点着头,同时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名正言顺地离开解放军,你已经偷梁换柱了一次,不妨再来一次!”   张贤很是聪明,已然想到了他会用什么办法来让自己离开,上一次在双堆集战场上,他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找了个替身装死,以达到移花接木的目的,这一次韩奇所说的还是这样一个计谋,让于得水去死,再让张贤复活。   沉默了良久,张贤缓缓地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道:“不!韩大哥,我到现在都十分后悔当时答应你的要求,为你们当暗桩!如今这件事,我坚决不干!”   韩奇愣了一下,有些没有想到,不由得问道:“阿贤,你这是为什么?”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个天下已然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国民党的覆亡不过是早晚的事。我们国家经历了太多的战乱,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原来也跟你说过,加入你们有一个前题,那就是于国于民不利的事,我不做!你如果看一看那些获得解放的城市的市民们喜气洋洋的样子,你如果看一看那些得到土地的农民们捧着泥土泪流满面的样子,你如果看一看那些从农村到城市,从北方到南方那么多人涌跃着要参加解放军的样子,你就会明白,你就会体会到我的感受!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旧的时代不可留!”   听着张贤这出自肺腑的话,韩奇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半天之后才反应过味道来,却是紧皱着眉头,提醒着他:“阿贤,你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   “我无时无刻不记得我自己的身份!”张贤答着,已然有些悲哀,眼睛也湿润起来:“所以,我也曾想着早早的逃离,但是在南昌没有逃走,还是因为你们的缘故,如今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我也想得通了。共产党已经建国,能逃到哪里去呢?如今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不想再逆潮流而动!前面的路对于我来说或许是黑暗的,但是看到那些百姓真的得到了太平,这一百多年来的动乱马上要结束,就算是牺牲了我这一个人,我也毫无怨言!”   韩奇默然无语,在这一时刻,他已然明了了张贤的真心。他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还是忍不住地抬起头来,告诉他:“秀秀跟小梅已经被我安排去了台湾,还是在做报务工作!”   张贤一怔,已然明白,这就是一种要挟,经不住地想到了《三国演义》时原一则故事:“韩大哥,我知道你熟知三国,当年曹操灭了吕布,抓住了他原来的好友陈宫,曾劝陈宫投降,但是陈宫却心死不悔,然后曹操问他,说你死了你的老母亲和妻儿怎么办?陈宫回答:‘我听说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祀。老母和妻子的存亡,你就看着办吧;我既然被擒,那么就请杀了我,我不会有什么挂念的!’”   韩奇呆了呆,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二章 故地(二)      跟着王瘸子默然无语地走过河街,张贤再没有心情去观赏这沿河和沿街的民风与风景,心里头觉得分外得别扭,看到了韩奇,让他想起了同样是三国里蜀汉被灭之后,苦苦挣扎着的姜维,姜维的结局很惨,他并不希望韩奇也会有同样的结局。但是,人各有志,套用那一句古话,就是富贵在天,生死有命!   可是,韩奇出现在常德,终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解放军已经占领了湘西,七十二军主力已经到达了沅陵与辰溪那边,正准备进军贵州;而其他的友军也集结到了鄂西、湘西的咸丰、慈利等地,目标直指着重庆东南面的黔江、酉阳和秀水,西南之战马上就要拉开了序幕。此时,韩奇不知道从哪里纠集出来的上万兵马,要想阻挡解放军的前进,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只是提到这上万兵马,张贤又有些疑惑,实在是想不出韩主任有什么本事,从哪里收拢了这么多的武装?想一想,上万之数也许是个虚词,但是几千人应该是有的,如果说能够在这个时候还收拢到如此多的武装,只能是两个途径,一个是收拢的国民党的败兵,还有一个肯定是收拢的当地的土匪武装。   回到汽车连的时候,指导员孙长存正与熊三娃在门口说着什么话,这个孙指导员很会作工作,已经把熊三娃当成了重点帮扶的对象,对他进行着一对一的思想交流。对于孙指导员来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熊三娃在他的帮助之下,肯定会有进步,最少与武小阳不再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争吵了,两个人虽然还是谁也不理谁,但在大面子上还算是过得去,基本上维持了表面上的团结。   实际上,对于孙指导员没事就找自己谈心这件事,熊三娃从心里面就烦,更受不了孙长存这张婆婆妈妈的嘴,以及这张嘴里说出来的一套套没完没了的说教,但是他也知道人家是为自己好,不好意思拂袖离去,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反驳也好、顶撞也好的说上几句,到后来,干脆变成了不言不语,只是一味地点头,只想着这个指导员赶快放自己走。   见到了张贤拉着板车进为,熊三娃就好象是看到了救星一样,马上道了一声:“指导员,我去帮下阿水!”说着,也不顾孙指导员还未说完的话,径直地跑到了门口,主动地替张贤推起了板车。   孙长存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只好转身离去。   熊三娃看着孙长存走了,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张贤道:“总算完了,他就好象是苍蝇一样,一直在我耳边嗡嗡个不停,烦都要烦死了!”   张贤笑了笑,道:“指导员这是在帮助你进步呢!”   “算了吧!”熊三娃却是没好气地道:“我就宁愿落后了!”正说着,却又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感兴趣地事,经不住笑出了声来。   张贤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着:“你笑个什么?”   熊三娃指了指前面一起走过去的两个人,一个是孙长存,一个是王瘸子,当张贤看到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孙长存的左脚是跛的,而王瘸子是右脚有问题,两个人走起路来都在晃,一个向里转着圈的晃,一个向外转着圈的晃,当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从后面看去,就好象是两个在表演的小丑,转着圈的晃到了一起,又转着圈的晃到一边,十分滑稽。   听到后面的笑声,孙长存与王瘸子同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张贤与熊三娃连忙闭上了嘴,憋住了笑,等到那两个人又转回头去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没敢再笑出声来。   笑了半天,熊三娃才停了下来,却是告诉着张贤一件事:“知道吗?大兴哥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张贤不由得一愣,刚才的笑意马上烟消云散了,经不住地问着:“你怎么知道?”   熊三娃扬了扬头,看着孙长存已经远去的背影,告诉他:“喏,是孙指导员跟我说的,他还希望我也能递交这个申请。”   张贤皱了下眉头,经不住若有所思地道:“大兴进步得好快呀!”   “进步?”熊三娃不由得又笑出了声来:“屁!他是副连长,指导员天天去给他做工作,要他当个榜样,要是换了我,也不得不递这个申请了!”   张贤这才恍然大悟。   “哥呀,你回来没几天,可能还不了解这个孙指导员,你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找你谈话了,到时肯定也会要求你上进,要你申请入党的!”熊三娃十分肯定地道。   ※※※   十一月一日,西南战役正式打响,第二野战军分成三路南、中、北三路向云南、贵州和四川挺进,七十二军作为中路大军中的主力部队,从麻阳、怀化与芷江一线向贵州进发,七十二军的任务是攻下贵阳,然后继续向西推进,配合从广西进入云南的第四兵团围攻昆明,以断绝四川方面国民党部队的退路,达到全部围歼的目的。   七十二军行动了,汽车连的任务也就到来了。夏阳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要运送一批粮食去芷江,以解决前线部队的肚子问题。而与此同时,随着汽车连一起出发的还有王芹带着的几十人的政工队。可是在汽车连刚刚要出发的时候,湖南省委又找到了这个车队,要求车队再带上随着大军南下被正式任命的湘西几个县的县长及地方干部们,也有七八十人。夏阳有些为难,觉得对这些男女老少都有的地方干部不好管理,正要推辞的时候,李丰部长却一口应允了下来。   于是,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出发了,看着后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一大批的人,张贤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这次任务上面只派了一个连的兵力护送,虽然说沿路上的几个重要的城镇都处于解放军的控制之下,但是对于湘西这片故地,他还是很了解的,地面之上并不太平,尤其是这个时候许多地方刚刚解放,匪患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夏阳坐进他与熊三娃的汽车里时,张贤忍不住把自己的担忧讲了出来。夏阳听着张贤的话,却又有些不以为然,告诉他:“阿水,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是我想没有哪个土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劫我们这支这么大的车队吧?呵呵,他们就不怕我们解放军把他们的山寨荡平了吗?”   听着夏阳的话,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的确,对于寻常的山寨与土匪来说,面对着这五六十辆之多的汽车队,想要打劫也要想一想惹不惹得起解放军,可是,他依稀记得韩奇说过的话,韩奇就纠集了上万人的武装,如果真有这样的武装存在,那么七十二军的汽车连正是他们注目的目标。只是,这种话却不能够与夏阳多说,说多了可能还要引起他的怀疑。如今也只好得过且过,或许这一路上是风平浪静的。   从常德到芷江,张贤与熊三娃已然走过多次,两地之间除了可以走沅江水路之外,还有一条简易公路可以通行,这条简易公路还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为了便于从洞庭湖区往西南的大后方调运物资而修建的。公路的走向是从常德出发,几乎是沿着沅江逆流而上,过桃源县,到达沅陵,在沅陵城南的三角坪分作两条,一条向西过沅江河渡,经泸溪、乾城、永绥三县进入四川;另一条向西南,沿着沅江到达辰州,渡过沅江后,继续向西南,穿过辰州县境的武陵山区,抵达怀化榆树湾与邵榆公路相接,再沿着舞阳河一路向西,抵达古城芷江。从常德到芷江,路程有三百多公里,汽车跑得快的话也要两到三天的时间。此时,对于这个车队来说,三天抵达芷江是不现实的,所以夏阳准备用五天的时间赶到。   所谓的简易公路,实际上就是没有柏油化的公路,是由碎石头子铺就而成的,沿着古代驿道、山间的马道,顺着山势与河流的走向稍加拓宽,能够在雨天泥泞的时候通过汽车,比普通的泥土大道却是好走了许多。但是,偶尔还会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汽车车轮陷入其中就很难自行出来。   从常德城出来后,一路之上还算顺利,在第三天中午平安到达了沅陵县城,沅陵也算是湘西的一座大县,是沅江中游的一个重要水陆码头,车队的到达,让新成立的县委县政府忙活了一阵,毕竟此时支前的任务是排在第一位的。当听说车队的目地的是芷江的时候,负责接待的刘县长却是紧锁着眉头,告诉王芹与夏阳,就在三天前,也有一支运粮队从沅陵去麻阳,还没有到达辰州就失踪了,那一队十辆马车的粮食和两个排的战士,连人带车带粮食都没了影踪,就像是突然间从人间蒸发了。虽然县里派人查了三天,却依然没有一个结果。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阳与王芹面面相觑,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了前面路途的危险。   在沅陵休息了半天一晚,第二天一早,车队便从沅陵出来继续赶路,夏阳又坐进了熊三娃开着的车子里,一边看着熊三娃娴熟地转动着方向盘躲避开路上的坑洼,一边问着他:“三娃呀,听说你对这条路很熟的,是不是?”   熊三娃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理所当然地道:“是呀,这条路少说我也跑过了五趟!”   张贤坐在他的身边,知道这一次他不是在吹牛,当初熊三娃跟着自己在七十四军里的时候,无论是在常德驻军,桃源驻军,又或者是在安江、武冈那边驻军,由芷江或者常德转运物资都要经过这条路,这条路对他来说,的确是太熟了。   “呵呵,既然你这么熟悉,知不知道这条路上有几处山头,有几路土匪?”夏阳经不住又问着。   熊三娃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问话,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还是告诉他:“我一回也没有遇到过!不过,倒也听说过,这条路上有不少土匪。只是那个时候我们是在打鬼子,那些土匪也好,山大王也好,对于我们的抗日物资也不敢抢。听说当年曾经有一个家伙不识好歹,抢了一队抗日军诫,后来引起了公愤,被附近的几处山大王配合着国民党军队给端了,那个家伙最后被抓起来砍头示众了!”   夏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张贤转过了脸看了看夏阳,他直直地眼睛正望着前面的路发着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来已经意识到了当初张贤的警告并非是空穴来风。      第二二章 故地(三)      从沅陵出来原来着在傍晚前到达辰州县城,可是过了三角坪,在一个叫做田家湾的地方,前头带队的陈大兴的车当先地停了下来,后面的车子也陆续着停下,夏阳刚刚跳下车想去询问去,前面的陈大兴已经跑了过来,告诉他:“连长,前面的桥断了!”   夏阳怔了一下,连忙跟着他往前面去看。   张贤不由得皱着眉头,忍不住地道:“真是奇怪了!”   熊三娃侧过头来,有些不明白地问着:“有什么奇怪的?”   张贤道:“如今是冬天,又没有山洪,这条路上的桥都是石桥,很结实的,怎么可能会断呢?”   “是呀!”熊三娃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我到前面去看看!”张贤说着,也跳下了车来。   来到了车队的前面,此时夏阳与带队的孙长存和陈大兴正在一座坍塌的小桥前商量着什么,张贤再看看这座小石桥,是建在一条小溪之上,这条小溪并不宽,有水的地方不过一米多宽,一个人一跃就可以过去,而小溪两边的坡地却有五六米的样子,而且布满了从山间冲下来的大石头。这条小溪正夹在两个山峰之间,公路是沿着靠北的山脚蜿蜒而来,越过了这条小溪后再顺着南边山峰的山脚向南而去。张贤走上了这座宽有十米的桥,桥两边保存着完好,只是中间的桥面断开了一米多宽的口子,隐约还有着一股硫磺的味道。看到了那个口子,张贤也已经确定,这并不是天然的断裂,而是有人故意的破坏,用炸药炸开来的。   显然,夏阳与孙指导员也看出了那个断裂的人为痕迹,张贤已经听着夏阳在对着孙长存说着:“我们真得是遇上了敌人,这是有人故意在搞破坏,不让我们车队通过!”   孙长存也点着头,又看了看天色,建议着:“老夏呀,这天也不早了,我看不如我们车队先掉头,去三角坪歇一晚,同时派人与辰州县城取得联系,明天一早就过来修桥!”   从这里到辰州城还有二十公里的路程,孙长存的这个建议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夏阳点着头,让人去找随车队负责护卫的那个连的连长,要他带着一个班的人去辰州,同时准备命令车队掉头。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轰隆隆地巨响,就仿佛是发生了地震一样,震得整个大地都晃悠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许多人惊慌失措着,不明所以的问着。   张贤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这种地动山摇只是持续了一会儿的工夫,便平复了下来,山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看到后面一股烟尘冲天而起。   后面跟随的王芹队长带着几个人匆匆地跑了过来,却是告诉夏阳,车队后面的山上突然滚下来了一块巨石,正挡在了公路的中间。   夏阳与孙指导员都不由得一愣,连忙跟着她们过去察看。   陈大兴也正准备尾随过去,却被张贤一把拉住了。   看着夏阳与孙长存已经走远,陈大兴这才问着张贤:“阿水,怎么了?”   张贤地摇了摇头,面色严肃了起来:“大兴,只怕我们整个车队已经进入了敌人的预伏圈里,跑不了了!”   陈大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问着:“你怎么知道?”   张贤抬起头,四下里望了一眼,悠悠地告诉他:“你看看我们此时所处的环境!”   陈大兴愣了一下,也四下里张望起来。   此时,整个车队正处于两山相夹的一个山谷里,过了面前的这座桥,才算是出了山谷。两边的山势都是呈四十五度角耸立着,虽然说不算是太陡峭,但是南方的山与北方的山却不同,尽管是在冬天里,山上也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及没人的灌木和杂草,对于地形不熟的陌生人突入其中,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如果有支部队在两边的山上埋伏起来,再把这个山谷两头一堵,那么进入这条山谷里的车队,再想出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着这种环境,陈大兴也不由得有些头痛了起来,点着头,不得不服气地道:“阿水呀,你说得不错,我们是掉进了敌人的埋伏里。”他说着,又有些不安起来,经不住地问着:“只是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要是土匪倒是好对付,如果是装成土匪的国民党兵,可就不是那么不好对付了!”张贤悠悠地道。   这话,好象是一剂猛针,一下子刺痛了陈大兴的心。他也是从国军里出来的,如果面对的将是原来的兄弟,让他这个当副连长的又应该如何自处呢?只是想一想,这天下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十八军已经随着胡从俊在半年前去了广东,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他刚才的担心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   “贤哥!”看到四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陈大兴经不住地又叫回了张贤的本名,却是恳求着:“要是真得是国民党兵打过来,你准备怎么办?”   张贤微微一笑,道:“这天下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我还能怎么办?”   陈大兴是一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张贤的话意,心下里已然宽畅了许多,在他看来,只要有张贤在这里,就没有过不了的坎。当下头脑也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道:“从沅陵出来的时候,没有听他们的侦察人员说这附近有国民党军活动,我想就算是要抢我们物资的,多半还是土匪!”   张贤却是摇着头,郑重地告诉他:“也许没有正规部队,但是那么多残兵如果组织起来,也会是一支很可怕的力量,最少对付我们这个车队区区的三百多人,是不成问题的!”   陈大兴默然了,又想了想,问着:“贤哥呀,这里面其实数你的本事最高,夏阳跟孙长存都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没有那么精的眼光,你说说看,如今我们怎么办?”   张贤道:“大兴,你应该知道以我此时的身份,是不好说什么的,但是我也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如今你是汽车连的副连长,说出的话还是有份量的。所以,我有什么想法会私下里先跟你说,再由你去说服夏阳来执行。夏阳也是一个聪明人,也许会一点就透,就是那个孙长存跟武小阳,脑子死板得很,可能会有阻力!”   陈大兴怔了怔,马上点了点头。看来,张贤已经把这个车队里的一切都想得很是周道了,其实就是要让他来当一个传令兵,而这也是他所乐于接受的。“说吧,贤哥,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张贤点了点头,毕竟是跟随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兵,果然一说,他就明白了。当下,他略一沉思,对着他道:“如今的当务之急虽然说是先要去求外援,不过我估计,刚才夏阳派出去辰州联络的人可能到不了县城,敌人既然能够精心地来布置这个埋伏,定然也会想到这一点,肯定会在半路上截杀。”   “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张贤肯定地道:“所以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怎么靠自己?”   “这座桥必须要修起来!”张贤道:“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敌人是谁,目的是什么?这些都是要很快要解决的事。”   陈大兴怔了怔,拧着眉头看着张贤,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别急,听我慢慢地来说!”张贤笑了一下,这才道:“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所以麻烦会在今天晚上到来。我们要准备四个方面的工作,第一个是防卫,第二个是侦察,第三个是修路,第四个方面还是要去求援。其中防卫是重中之重,只有做好了这个,其他的才有可能进行。”   “怎么防卫?”   张贤却是叹了一口气:“我们三百多人里面,把所有能够战斗的人加起来,也就是一半,那些老少病孺还需要保护,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不过,敌人看来兵力也是有限的,否则不会在阻断了我们道路之后,迟迟不敢发起攻击。可能他们的兵力还不如我们,又或者是在等着后面兵力的到来。如果是前者,那就好办得多了;如果是后者,我们可就难了!”   陈大兴点着头,张贤分析得条条是道,看来,已经把很多的问题想在了前面。   ※※※   陈大兴与张贤转到了车队的后面,果然就像是张贤所说的一样,车队后面的路全部堵死,在两山之间,一块硕大如比的巨石从左侧的山上滚落下来,那石头足有两层楼高,正堵在道路的中间,虽然人可以过去,但是车辆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好在这块石头落下来的时候,离着车队的最后一辆车子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如果砸到了车队的中间,那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夏阳带着一堆人想要推开这块巨石,但是推了半天,这石头还是闻丝不动,眼见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耳听到南面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枪声,所有的人马上警觉了起来,纷纷掏出武器准备着与敌死战。可是,枪响了半天之后,并没有人从两边的山林中冲将下来,夏阳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时候,武小阳却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战士跑了过来,夏阳定睛看时,这个战士正是刚才他派出去的那队去辰州联络的人中的一个,不等他问,这个战士已然哭了起来,却是告诉他,他们那一个班的战士包括他的连长,都在半路上中了敌人的埋伏,一个班九个人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已经牺牲了,他也是在连长的拼死掩护之下,才跑回来的。   这就如同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让夏阳与孙长存都有些发蒙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他们的这个车队已然成了敌人的瓮中之鳖。   “你看清那些敌人没有?”陈大兴急忙问着这个战士。   这个战士摇了摇头,告诉他,他们是在一个树林里遇伏的,根本就没有看清敌人的面孔!   陈大兴不由得望了望身后的张贤,此时的张贤却是一脸得平静,这些已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土匪!肯定是土匪干的!”在随队的干部团里,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说着。   夏阳与陈大兴向那个人看去,这是一个身材中等,和他们一样穿着黄色的解放军军装,但是却没有领章的汉子,约摸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光着头没有戴帽子,浓密的头发又黑又亮地盖了满头,还有些自然的卷曲,脸上的络腮胡子刮得并不干净,所以显得脸也很黑。   “鲁县长,你怎么这么肯定呢?”王芹队长经不住地问着。   原来,这个人是已经被任命为麻阳县县长的鲁九松,夏阳也知道这是一个山东汉子,他原是第四野战军里的一个副团长,在攻打湘西的战斗中受了伤,送到了常德去医治,后来不得不复员下来,当了这个县长。   鲁县长道:“当初我在麻阳那边受伤,就是被土匪打的,当时他们反动派包围了县城,我带着人去向附近的部队求援,就是这么中的枪!”   夏阳、王芹与孙长存等人都怔了一下,孙长存当先地道:“要真得是土匪,那倒好对付了!”   “嗯!”夏阳也点着头。   陈大兴却忍不住道:“连长,这个援军还是要去求的;而且,这些土匪只怕也不会这么简单!”   “哦?”夏阳愣了一下,马上转头问着他:“你是怎么看的?”   陈大兴道:“如果是土匪,没有五六百号人不敢对我们这支车队觊觎,来的时候,在沅陵也没有听说这边还有这么大组织的土匪武装;另外,就算是土匪干的,他们也必定有人指使,或者有同伙!”   夏阳点着头,孙长存却有些不以为然:“也许就是哪支土匪胆子大了,想要劫货而已!”   陈大兴摇了摇头,提醒着他们:“别忘记了,我们来的时候,刘县长都说过,在我来之前也有一支运粮队在这条路上失踪,他们查了三天也没有查出个结果。如果是土匪,能有这么严密的组织吗?”   孙长存又想了想,猜测着道:“也许这是一群流蹿的匪徒,抢完了就走!”   “如果是流匪?怎么会这么巧,又在这里打劫我们呢?”   孙指导员不由得语塞了起来。   夏阳点着头,却是问着陈大兴:“大兴,你的意思是什么?”   陈大兴却是一脸地严肃,郑重地道:“我认为这件事事态很严重,我们必须要认真对待,而且我们已经处在了十分危险的境地里,搞不好可能会全军覆没!”   “有这么严重吗?”边上的武小阳有些不相信。   陈大兴却是肯定地点着头,同时对着夏阳道:“连长,我也曾在湘西呆过些时日,对这里的民风略有熟悉,我想我们必须要马上做好准备,天很快黑了,敌人的进攻可能随时就会来到!”   “嗯!”听着陈大兴的话,夏阳也果断了起来,当下作出了决定:“我们这个队里由我、孙指导员和陈副连长组成一个临时作战指挥部,队里的所有人员和车辆,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指挥部的命令!”   “好!”王芹带头的答应着,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这个时候,夏阳才转过身来,对着陈大兴与孙长存道:“我们三个到边上商量一下,看一看下面怎么安排!”   “是!”孙长存答着,陈大兴也答着。      第二三章 困局(一)      临时指挥部的安排迅速地贯彻了下来,夏阳完全听取了陈大兴的意见,几乎就是按照他的话全然行事。   首先,整个车队在一处宽阔的地段猬集到一处,以汽车环形围成一个防御圈,把重要的物资以及那些不能战斗的妇孺羸弱安排其中,再在汽车圈的外围临时开挖作战壕沟,以防备敌人冲锋过来。同时找几处地势较高的所在,构筑火力支撑点,以加强守备力量。   然后,夏阳又派出两个班的人员,趁着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分别隐藏到两边的山林之中,作为一支隐伏支援,构成整体的作战体系。敌人一旦现身,那么这两个班必须要迂回到敌人的后面去,哪怕是装腔作势,也要将敌人吓退,如果可能,最好是要抓住几个俘虏,以审问这支敌人的身份。   最后,按照陈大兴的提意,求援还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出去求援却要讲些技巧。人不能太多,也不能走大路,以引起暗中敌人的注意。按照陈大兴的提法,找四个机灵而又能干的战士,趁着夜色,两两一组,分别向南、北两面越过山岭,而非走大路,从山林间悄悄穿过。向北的一组去三角坪联络援军,三角坪是一个公路路口,那里驻扎有一个连的部队;向南的一组当然是去辰州,以联络县里的武装。如果这两路的求援能够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快的话,援军会在明天天亮之前过来;就算是慢的话,也不应该超过明天中午。一旦求援成功,那就是意味着车队危险的解除。   对于这两方面去求援的人选,却让夏阳和孙长存动了一翻脑筋,又要机灵,又要能够从容应对藏在暗中的敌人,这个人选的确不是那么好找。看到连长与指导员如此为难的样子,武小阳自告奋勇着要求前往,夏阳第一个表示赞同,他对于小武的反应能力还是相当得佩服的。小武带着一个战士,被要求向北翻过山岭往三角坪方向求援,只是向南去辰州的人却选不出来,这个时候,那个鲁九松县长也站了出来,他对辰州这边的地形还是熟悉的,而且还与辰州县领导班子里的人认识,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夏阳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同时在队里找到了一个枪法比较好的班长相随。   对于这两组去求援的人,意味着把大家的希望都带了出去,责任重大,但是却也是凶多吉少,王芹队长深知其中的危险,主动地过来叮嘱着四个人,尤其是对武小阳,这是她最熟悉的一个人,也是她最为担心的一个人。   “放心吧!我一定会安全的!”武小阳十分肯定地说着,同时开着玩笑:“呵呵,打中我的子弹还没有造出来呢!”   可是王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一脸地严肃,还是叮嘱着:“小武呀,我不仅要安全回来,还要你把我们的消息传出去,把我们的援兵带回来!”   “嗯!”武小阳使劲地点着头,抬起头,越过了王芹的身体,忽然看到她的身后不远处,田春妮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正在望着自己,可是当他们的目光碰到一处的时候,她又赶紧把头扭到了一边。   武小阳的脸不由得一红,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何大栓转告过他的话,春妮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   求援的四个人在黑夜里悄悄地钻进了山林之中,很快便消失了影子。   张贤与熊三娃还在挖着壕沟,王鹏凑了过来,有些忐忑不安地问着熊三娃:“三娃,你说这些土匪真得敢抢我们车队吗?”   熊三娃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不知道!”   王鹏有些失望,他可能是希望能够从三娃的嘴里探听到什么,毕竟在汽车连里,只有熊三娃与陈大兴对这边的情况比较熟悉,虽然说他也是十八军里出来的人,却没有来过湘西。   “快挖吧!”张贤却是告诫着这个兄弟:“如果土匪真得来了,我们还有个掩身的地方!”   “要是没有土匪呢?”王鹏却是怀着一份侥幸。   张贤白了他一眼,道:“要是没有土匪不是更好吗?就算是累一身臭汗也是值得的。”   王鹏怔了怔,拿着铁锹跟着张贤的边上挖了起来,可是嘴里却在自嘲着道:“难怪武小阳总是嘲笑我们是土木系里出来的兵,只要是稍微有一点的风吹草动,我们就不停地挖壕沟,筑工事,真得成了泥瓦匠了!”   “他?”熊三娃不由得一瞥嘴,也是报以一种轻蔑:“光会耍嘴皮子的人,到时有他的好受!”   张贤直起了身来,不想对这个小武发表任何议论,回头看了看围在汽车圈里的那些老弱妇孺们,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堆干草和木柴,正点起了火来,准备取暖。他不由得吓了一跳,这个夜里,便是些许的火光也会成为敌人的目标,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不问情由得一踢,将那个刚刚点燃的火堆踢散,然后双脚扑腾地连连踩灭。   “于得水!你这是做什么?”耳边传来了王芹队长严厉的责问声。   张贤抬起头,对于这个女领导却有些生气,身为政工队的队长,如果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就根本不配当领导。他踩灭了火,看了王芹一眼,也不答话,径直走了,继续去挖自己的壕沟。   “于得水!”王芹只觉得自己是被人戏耍了一下,有些愤怒了起来。   “呵呵,大姐,他做的对!”夏阳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笑着劝解着:“如今我们已然是敌人的目标,如果点着了火,那么这个目标也就太明显了!”   实际上,王芹在张贤踩来火焰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有些生气他如此无理的样子,此时见到夏阳过来说起,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是点了点头。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两面的半山之上,突然亮起了一片的火光,成一字排开着将他们包围在山谷之中。   “敌人!”有人马上高喊了起来。   大家本来就有警觉,这个时候,纷纷各就各位,准备着敌人的冲锋而来,将对手击退。   张贤还有些奇怪,不明白这些本来是藏在暗中的敌人,怎么会突然间点着火把现出身来,但是随即他便闻到了一味硫磺的味道来,马上有所反应,忍不住大叫着:“不好,敌人要放火!”   他的话也才刚刚说完,只听得耳边嗖嗖地响起了一片的响声,眼前已然是一支支火箭如同流星雨一样从上面纷纷射来,火焰沾到了汽车的篷布之上,马上腾起了焦糊的味道来,有的车辆整个地开始了燃烧。   “快救火呀!”夏阳也急了起来,大声呼喊着,当先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袄,挥舞着扑打起车上的火苗,他知道这批粮食是前方战士们的口粮,一旦化为了灰烬,那么这份责任他无法承担。其他人也纷纷效仿着,脱下了身上的棉袄,跟着扑打着蹿起的火焰来。   张贤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半截,他左思右想地也没有想到,敌人会采用火攻。显然,他们的目标针对的并不是汽车连的人和车,而针对的却是车上的物资。这并不象是普通的土匪,如果是普通的土匪,不可能只烧东西而不抢东西;但是,这又不象是国民党的部队,任何一个有一定作战能力的国军部队,都不可能采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来打劫,还使用上了弓箭!实际上,如果是现代的部队,只要有几门迫击炮的炮弹打来,就可以很容易地摧毁汽车环卫圈;便是用掷弹筒,多丢些手榴弹过来,也可以令汽车连里的人吃上一壶的。   “大家快把车赶快开走!”张贤大喊出声来,这个时候的汽车连的汽车环阵,实际上就像是当年火烧赤壁的时候,曹操用铁链连在一起的连环船,正是采用火攻的最佳状态,一旦一辆汽车着起了火来,定然可以烧到旁边的汽车之上。这些火箭射过来的都是些沾着硫磺粉等易燃物的草团,本来沾上就不容易扑灭,更何况此时是在寒冬干燥的季节里。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样,马上惊醒了梦中的人,熊三娃已然第一个冲上了一辆汽车,轰鸣着开着车转上了那个公路之上,向着南面的远处开去,火苗还在车上燃烧着,呼呼地作响。   后面跟着熊三娃,王鹏等众多司机也冲进了驾驶室里,把汽车开上了公路,远离火焰,追着熊三娃开去的方向而去。   “大家把车开远点去再扑灭车上的火!”夏阳已经反应了过来,大声地命令着。   可是,山上的火箭还在纷纷如雨般地射将过来,尤其是被车队护卫在中间的一辆拉着汽油桶,装满汽油的汽车,也着起火来,那些汽油桶一旦点着,必定会爆炸开来,其威力只怕不亚于重磅炸弹。   夏阳见状,奋不顾身地跑上了那辆汽车,打着了马达,轰鸣着把那辆汽车开向了公路中间,却是反着熊三娃与王鹏他们去的方向,向北而去,直将那些围在中间发着愣的老少妇孺惊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办了。   “大兴,你快安排人向两边山上的敌人攻击,不能这么任由他们放火!”张贤看到陈大兴跑过来,连忙告诉着他。   陈大兴已然反应了过来,大声命令着正在扑打火焰的那个护卫连的两个排长:“一排长,你带着一排的人跟我冲向左面的山头,二排长,你带二排攻向右面山头,把敌人给我赶走!”   “是!”这两个排长应声答应着,连忙带着自己排里的人,向两边的半山攻去。   枪声很快便响了起来,双方在黑暗的山林中展开了攻防。半山的匪徒们因为要放火,所以还举着火把,这也成了一个双刃剑,把他们自己暴露在火光中,于是成了解放军射杀的目标。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有时间来打量那些在半山火把的映照下的敌人,这的确是一群身着乱七八糟服装的土匪,并不是他所担心的某支国军残部,他们的人数虽然在黑夜里无法看清,但是从刚才密如落雨一样的火箭下来,也可以判断出来,他们最多也超不过三百号,可能也就一两百号人,正如自己先前所判断的一样。只是张贤也不由得咋舌,这么一点人数的土匪,就敢拦路抢劫解放军的车队,其胆量的确不是一般可比。   火光中,张贤的目光一下子被一个土匪中的一个胖子所吸引,这个胖子的面孔他却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见过。显然,这个胖子是这群土匪中的一个头目,正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在命令着什么,他身边的人穿梭在他的面前,忽而东去,忽而西往,好象是在排兵布阵,以抵挡从山脚之下向上攻来的解放军。   张贤真得有些好笑,土匪到底还是土匪,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察觉出来自己的火把正在出卖自己。当下,他想也未多想,举起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对准那个胖子“砰”地开了一枪,随着枪声的响起,那个胖子仰面倒了下去。   骤然间,两边半山的火把一起熄灭了,一切又归于了黑暗里,只听到枪声依然大作着,谁也不清楚山林中的战斗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北边公路上,却传来了轰隆隆的一片爆炸之声,火光冲天而起。张贤的心一下子凉了一个透顶,忽然想起来夏连长刚才开着那辆装满汽油的车子,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第二三章 困局(二)      枪声已然停歇了下来,战斗并没有马上结束,陈大兴带着两个排冲上了半山坡,可是却扑了一个空,除了看到几具尸体之外,那些土匪就好象是突然从地里面出来的,又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连个活着的俘虏都没有抓到。   公路上还有几辆汽车在燃烧着,王芹带着一部分政工队及干部团的人正在奋力地扑打着蹿起了火苗,但是张贤却跑到了刚才汽油桶爆炸的地方,他听到了那种声音,就觉得夏连长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当他来到冲天的大火之前,蓦然看到一个人趴俯在离着那辆正燃烧着的汽车两百米的地方,心下里马上有了一种希望,冲上前去,果然这个人就是夏阳。只是此时,他被强大的冲击波震昏了过来,身上还冒着焦烟,因为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扑打火焰,所以此时他的背后已经被大火烧穿了一个大洞,他是在地上打着滚把火扑灭的,但是这个后背已然是一片得焦糊,想来烧得不轻。   张贤自己就是从火海里逃出性命的人,当然知道此时应该如此面对。他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包住夏阳的身体,背起他向集结的营地奔去,还没有跑到的时候,大火光中,王芹已经看到,急忙带着几个女兵过来,从张贤的身上小心地把夏阳抬了下来。   “夏连长怎么了?”王芹急急地问着。   “刚才的装汽油桶的汽车爆了,他是被炸昏了!”张贤告诉她。   当王芹借着火光看到夏阳浑身的烧伤,她已然明白了过来,这不会只是简单的昏厥,她生怕夏阳会有一个测,此时在这只队伍里,虽然夏阳的职位并不高,只是一个连长,却是整个汽车连的灵魂,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这支杂牌的队伍真得没办法带了。虽然王芹的职务也很高,却不通作战之事,也是枉然。   “夏阳!夏阳,你醒醒!醒醒!”王芹忍不住摇晃着夏阳的身体,田春妮从身上摘下水壶,小心翼翼地灌入夏阳这张焦渴的嘴里。   半天之后,夏阳这才缓过了气,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脑子此时有一点地清醒,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却是艰难地张开了嘴来,指着王芹:“……大……大姐!”他喊着。   王芹含着泪抱住了他的身体,使劲地点了点头。   夏阳喘了一口气,接着道:“让……让陈……陈大兴……来代替我指挥!”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   王芹不由得一愣,如果说夏阳真得出了事,那么按照解放军部队的惯例,接下他职务的应该是指导员孙长存,可是夏阳却亲自把指挥权交给了只排在第三位的陈大兴,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她想再问一声,可是夏阳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好象是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   当王芹把夏阳的决定告诉指导员孙长存的时候,孙长存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知道此时整个队伍的确是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里,从刚才陈大兴所提出来的建议来看,这个副连长的确是比自己强了许多,而且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也知道陈大兴曾经当过国民党的营长,带过兵,从这一点上来看,自己真得是远远不如。所以,对于夏阳的这个安排,他最终也是点起了头来。   陈大兴带着人终于从半山回来,此时黑灯瞎火的,他知道如果跟着敌人去追,肯定是要吃大亏的,故而还不如回到营地里来,重新布置,以静制动,以等天亮。   夏阳的昏迷多少有些令人感到意外,但是当王芹把夏阳的决定告诉陈大兴的时候,陈大兴当时就是一愣,他也认为这个指挥权应该交给指导员孙长存,但是如果当真得交给了孙长存,那么他还真得有些担心。这个孙指导员做政治工作的确很是磨人,但是对于作战来说,听他出的几次主意,陈大兴心里却是在暗暗地摇头。此时,对于指挥权交到了自己的手里头来,陈大兴反而踏下心了,也不多作推辞,点着头一口应允着。   “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王芹也不知道是在考验他,还是心里担心地在问着。   陈大兴想了一下,这才道:“敌人也许还会来,如今我们还是要抱成一团,以静制动,以防万一。等天亮之后,就好办了!”   王芹点了点头,孙长存也点了点头,但是王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问道:“这些打劫的土匪是哪里来的?”   陈大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这群匪徒太狡猾了,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尸体倒是还在半山,也只能等天亮的时候过去看了。”   孙长存也道:“这些土匪真得好大胆呀!也不怕被被我们剿了!”   陈大兴点着头,告诉他:“湘西的匪患由来以久了,往上去说还要到清朝的时候,这里一直就有当土匪的传统。到民国时期,尽管湖南省派出不少的兵力想剿平这里的匪患,却从来也没有成功过。我们是外面过来的人,对这里不是太了解,所以一切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王芹和孙长存都在点着头。   “王队长,你去给大家作作工作,让大家抓紧时间睡觉,这边就交给我们汽车连和护卫连了!”陈大兴当真得当起了这个指挥员的角色来。   “好!”王芹答应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后陈大兴又对着孙长存道:“指导员,你我两个人各带两个排值夜,你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你看怎么样?”   孙长存愣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道:“大兴呀,如今这上半夜都快过去了,还是我来值下半夜吧!”   陈大兴却道:“还是我来吧,下半夜也是最危险的时候,敌人虽然被我们打退了,却难保他们还会来。我估计他们并没有走远,所以这个下半夜不能有一丝的松懈,还是我亲自来的好!”   听到陈大兴这么一说,明显得是不放心,当下孙长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   可是,陈大兴还是没有能够去休息,所有的汽车又重新聚合,这一次没有摆得这么密集,却是分开了一些距离,以防敌人再一次放火。而在这些工作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那两个被事先暗中放出去藏在山林中的一个班,却是押回来了一个俘虏。原来,这个班是乘着正面正交火的时候,按照事先的约定向敌人后面迂回移动,但还是晚了一步,没有堵住敌人的去路,却抓到了一个落在后面的人。抓到了俘虏,这让陈大兴喜出望外了起来,马上连夜审问。   张贤也很想知道那个俘虏都说了些什么,很想知道这支偷袭的土匪是哪里来的,却也知道这些事不应该由自己来过问,也便安安心心地与熊三娃坐在汽车楼子里打起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贤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敲车楼的门,随着一个熟悉的人在低呼着他的名字:“阿水!在不在?”   他睁开了眼睛,听出来这是陈大兴的声音,连忙答应着:“我在这里!”   “我有事!”陈大兴只是说了这一句。   张贤马上明白过来,听着熊三娃趴在方向盘上发出均匀的鼻鼾之声,睡得正熟,于是轻轻地打开了汽车车楼子的门,寒冬的山风一下子钻进了车楼里面,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刚才的棉袄他脱给了夏阳,所以此时只有一件薄薄的军大衣用来裹身。   出了车楼,四野里一片得黑寂,如果不是闻到时不时还飘来的汽油和硫磺燃烧的味道,刚才的战斗仿佛就是一场梦。   “大兴,有什么事?”黑夜里,他看到了陈大兴那双闪动的眼睛,问道。   “我们就在这里说!”陈大兴低低地告诉他,当先地坐到了汽车下面倚着车轮。   张贤点了点头,此时的汽车之间都隔有五六米的距离,停靠在公路的边上,而公路两边还有放哨巡逻的战士,敌人不会靠近过来。如果队伍里有其他人走近,他们也可以听到脚步声。于是,他坐到了陈大兴的身边。   “听说过彭家堡吗?”陈大兴问着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当年在湘西的时候,他还见过这个彭家堡的主人彭青云。彭家堡是湘西最有名的一个大世家,彭家实际上也是当年清朝时就世袭的一个土司,一直管辖着辰州、凤城及麻阳三县地区的少数民族,虽然从改土归流后,取消了土司的称号,却实际上还是有着土司的权力。在湘西地区,彭、田、杨、向、覃这几个姓都是大姓,从明代的时候起,这几姓的首脑便是以土司的名义统治着这里的山民。   “那个俘虏说他是彭家堡的人!”陈大兴悠悠地告诉着张贤。   “彭家堡?”张贤有些疑惑起来。他认识彭青云那个堡主,当年湘西会战的时候,这个彭堡主还亲自带着慰问品去劳军,与他有过一面之识,在他的印象里,对彭青云的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一个很识大体的士绅,如何也不能把他与土匪挂上钩。   “对!”陈大兴肯定着。   “这个俘虏还交待什么了吗?”张贤又问着。   陈大兴点着头,告诉他:“这个俘虏还说,他们的任务就是要烧掉解放军的物资,因为有人跟他们说,解放军到这里来,就是要剿灭他们的。”   “他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两百号!”陈大兴道。   张贤点了点头,这与他开始时所估计的人数差不多。“两百人就敢打劫我们三百多号人的汽车队?”张贤有些疑惑起来。   “是呀!”陈大兴也笑了起来:“他们太不自量力了!”   但是张贤却笑不出来,提醒着他:“大兴,土匪不傻,不可能没有七八分的把握就过来打劫,如果换成你,可能吗?更何况此时此地,解放军的部队扑天盖地,他们躲还来不及呢!”   陈大兴愣了愣,马上道:“我再去问一问!”   可是,当他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就有一枚迫击炮弹从山上打了下来,轰地一声,在公路上炸响,一辆汽车当即被炸歪到了路边的沟里。随着这声炮响,四下里骤然间齐齐地发出了响声来,掷弹筒打出的榴弹、还有手榴弹,混合着迫击炮的炮弹纷纷落了下来,营地里马上一片得混乱。随之而来的是喊杀声冲天而起,突突的枪声也紧随而来,让车队里所有的人都感到已经处在了十面埋伏之中。      第二三章 困局(三)      “大兴,快去准备战斗!”张贤反应极快,同时判断着:“这一次只怕是真得正主儿来了!”   “嗯!”陈大兴点着头,飞快地跑去。   车楼子的门打开来,熊三娃睡眼朦胧地探出头来,问着:“哥呀,土匪又来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这一回可能不是土匪了!”   “不是土匪?”熊三娃有些奇怪。   “这一次可能是国民党兵!”张贤道。   这一句话,马上让熊三娃的睡意全消了下去。   耳听着枪声由远而近,从山顶之下到了半山,又从半山到了山下,已然冲到了汽车连的营地边上。此时汽车连的营地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两挺重机枪分别占领这道山湾的阔口两边,火力直接将通道封死,而在山湾之外,就是刚才张贤与熊三娃等人挖筑的壕沟。   张贤和熊三娃这些汽车连的人都拿起了枪来,随着护卫连的战士一起越进了壕沟里,而身后,背靠着一个千仞断崖,是车队里最无助羸弱的妇女与文职干部们。   喊杀之声已经传了过来,黑夜里也分辩不出对手的人数与方向,双方凭着的都是感觉,只是作为防守一方的人来说,却又要占上些便宜,毕竟可以以逸待劳。   张贤一直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这一回打过来的这支部队与刚才放火的那群土匪是什么关系,如果这两方是同伙的话,显然他们的策略有些失算了,如果两边合兵一处,一定是占有了人数与战力的上风,然后一边放火,一边进攻,那么汽车连这三百号人可能真得就交待在这里了。只是这些敌人显然还是乌合之众,并没有很好的统一到一起。也许,这两方的兵根本就是不同的,只不过是偶然一前一后地针对了汽车连为目标。   敌人已经冲了过来,这道壕沟挖得的确恰到好处,正好成为敌人不可逾越的阵地。一时之间,所有火力都集中到了这里,壕沟的内外,全然地笼罩在了炽热的火光之中。冲过来的还没有到达跟前,便已然倒了下去;而同时敌手的子弹也嗖嗖地飞来,壕沟里已经有人倒了下去。   显然是因为冲锋的受阻,敌人的迫击炮火、掷弹筒榴弹、轻重机枪等重火力齐齐对准了这道防御壕,刹那间,在壕沟的内外只见泥土时时的掀起,爆炸之声此起彼伏,整个阵地都被飞射的子弹和弹片覆盖着,让人抬不起头来。   张贤与熊三娃相邻着伏在壕沟里,身上已然盖起了不少的泥土,但是张贤却一边抱着头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却在分辨着这些迫击炮打来的频率,从这种还可能数出数来的频度来看,这支敌部的迫击炮并不多,最多不超过十门。只是能够拥有十门小钢炮的部队,按国军的编制来讲,怎么也有一个营左右;而且,这些炮火发射的精准度并不低,显然那些炮手是受过了专业的训练,并非普通的杂牌军,就算敌人是一个营的兵力,那么对于汽车连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壕沟两边汽车连的两挺机枪已然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不那两个机枪阵地被摧毁了?还是那两个机枪手已经牺牲了。阵地上机枪的停歇,让张贤马上意识到了壕沟阵地的岌岌可危。   果然,就在两挺机关枪停下来的时候,对手的炮火也停了下来,紧跟着听到了敌人的冲锋号声,前沿一度受阻的敌人冲锋队再一次冲将了下来,飞快地越过了这道壕沟,冲向壕沟之后的汽车连营地,喊杀之声瞬时充斥了整个黑夜。   “不能让敌人冲过来!”张贤经不住地喊了一声,从壕沟里伸直身体,扑去身上的泥土,再一次打响了冲锋枪,几个刚刚冲将过来的敌人,被这突然而起的枪声打倒,后面黑压压的跟着倒下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人。   在张贤的带动之下,壕沟里的被炮火掀起的泥土盖处身体的战士们也都纷纷拂去身上的土,直起身来向着冲来的敌人开起枪来。   “哥呀!敌人已经冲过去了,我们也撤到后面去吧!”熊三娃一边打着枪,一边向张贤建议着。   “不行!”张贤果断地喝令着:“冲过去的敌人,由后面的人负责解决,我们必须要守住这条壕沟,不然大家都要玩完儿!”   他的声音很大,这条壕沟里十几个防守的战士也都听到了,在刚才的那一时刻,他们中真得有人准备后撤了,这个时候听到张贤的话,马上明白过来,不再顾及自己的背后,奋力地顶住对面还要往这里冲锋的敌人。   但是,壕沟对面的敌人却是越聚越多,而且也越来越近,前面已经有人冲上了壕沟阵地上,与守卫的战士们展开了肉搏之战。张贤也跟着熊三娃跳出了壕沟,背靠着背挡住那些要冲锋过去的敌人,刺刀上了枪膛,很快就展开了拼刺之战。马上,阵地上一片得混乱,敌我双方搅和在了一起,枪声已然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但是气氛却是比刚才还要紧张。张贤与熊三娃是铁打的拼刺好手,此时被十数人围在当中,毫不示弱地抵挡着围攻上来的敌人。在这个时候,大家头脑中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要赢,否则,失败也就意味着死亡!   突然,阵地左边的那个机枪阵地当先地又响起了机枪声,紧随其后,右边的机枪阵地上,机枪也响了起来。突突声就好象是汽车的轰鸣,立时响彻了整个山谷。   ※※※   张贤与熊三娃也不知道拼下去了多少的敌人,都把生死置之于了度外,刚才还无法喘息一口的压力,这个时候才渐渐缓和松动了,眼见着对手退了下去,他们这才感觉出来浑身的不自在来,张贤身上的大衣已经不知道了去向,而熊三娃更是厉害,这个寒冬里,身上的棉袄也脱去,只穿着一件衬衣,火光里可以看到他满脸的汗水,便是那件衬衣,也搭着片片的布条,不知道破了几处,他的身上想来也少不了几多的伤口。   两边的机枪还没有停歇,而敌人却是在渐渐地退去,张贤喘着粗气,向左边的那个机枪火力看去,只见指导员孙长存正亲自当着机枪手,火舌喷薄而出的时候,正映着他那张满面狰狞的面孔,大叫着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张贤又看向右边的机枪火力,那是陈大兴在亲自操着枪。   “呵呵,我们一个副连长,一个指导员亲自守门,难怪敌人不退下去!”熊三娃还有力气在开着玩笑。   张贤却笑不出来,敌人的冲锋虽然被打退了,但是汽车连的损失也不小,刚才敌人曾有一度冲过了壕沟,营地那边此时火光还在燃烧着,呼叫与高喝之声杂七杂八地传来,想来有些人是被冲散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损失。   枪声还在响起,但是已然有些零星了。   张贤与熊三娃回到壕沟里,夜晚的山风吹过,带着些许的血腥,带着些许的呛味,他们这才感觉到了寒冷,张贤找到自己的大衣,顺手便递给了熊三娃。   “我不冷,哥呀,你穿吧!”熊三娃活动着臂膀,仿佛真得不怕冷一样。   张贤不想多说什么,还是把大衣丢给了他,然后向着陈大兴那个方向走去。   此时,陈大兴那边的机枪已经转给了别的战士,他正忙活着审问俘虏。   可是,在这个时候,田春妮跑了过来,向他报告着,刚才清点人数的时候,却没有看到王芹队长,干部团里也有两个人失踪。   “应该不会事吧!”指导员孙长存也走过来,听着田春妮的报告,猜测着:“或许刚才敌人打过来的时候太乱了,王大姐和那两个人被冲散了,等敌人撤了,他们应该会回来的!”   陈大兴也点着头,并没有往深里面去想。营地方面,除了王芹和那两个失踪的干部团人员,还有五个阵亡的,其中有两个被敌人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然后就是一堆受伤的人员,在刚才敌人冲进营地里的时候,所有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拿起了武器来奋力反抗,直到将敌人打退。实际上,这点人员的损失已经不算是多了。倒是在阵地这边,牺牲了有不少的战士,此时如果敌人再一次冲锋上来,能够战斗的人员也不过是刚才的一半。   见到了张贤走过来,陈大兴马上一振,对着孙长存道:“老孙呀,你跟春妮去营地那边看一看情况,我到阵地上去转一转!虽然天快亮了,也不知道敌人还会不会再来!”   孙长存点了点头,跟着田春妮走了。   张贤知道,陈大兴的目的是要把孙长存支走,他肯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果然,陈大兴挽住了张贤的手,拉着他转到了一边,却是急急地告诉着他:“贤哥呀,你知道这是哪支部队的吗?”   “是哪支?”张贤问着。   陈大兴道:“是徐海波的部队!”   “徐海波?”张贤不由得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大兴却是一声地苦笑,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这是那些俘虏们说的。”   张贤呆了呆,徐海波在当初的十八军里,是当的最新编入的四十九师的师长,在双堆集之战的时候,四十九师并没有被围进去,便在一一零师沈凤起的搞鬼之下,在双堆集的外围罗集附近,被解放军击溃了。后来,徐海波带着残部跑到了蚌埠,还给杨涛军长发过电报。至于再后面的事,徐海波为什么没有回到胡从俊新组建的第十二兵团里去任职,这个张贤便从无知道了。却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湘西。   陈大兴还在说着:“我问过了那些俘虏,他们原来都是第一兵团十四军的,徐海波是这个军的副军长,湖南和平解放的时候,徐海波带着一个师没有随陈明仁将军起义,而是从常德南下,准备去广西,却被第四野战军在沅陵一带追上,并且被击溃。”   张贤点着头,如果正是陈大兴说的这样,那么,徐海波出现在这里也是在情理当中的事,换成他的话,在四路不通的情况之下,也只能游弋在湘西的山林山岭之间,躲藏起来,以待时机。   蓦然间,张贤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对着陈大兴道:“徐海波是不是过来抢粮的?”   陈大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连连点着头,道:“贤哥呀,你猜得怎么这么准?”   张贤却是一声叹息,看着他悠悠地道:“大兴呀,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呀!”   陈大兴愣了愣,马上想起了当初的双堆集来。   “大兴,让大家不要歇下来,抓紧时间加固工事,到天亮还有一个小时,他们肯定还会来的!”张贤十分肯定地道。   陈大兴愣了愣,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准备去下命令。   “等等!”张贤又喊住了他。   陈大兴转过了身,诧异地望着张贤。   “大兴,还记得当初在我们被困双堆集的时候,解放军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吗?”张贤问着他。   “当然记得!”陈大兴点着头。   张贤笑了笑,道:“如今我们已经是解放军了,所以对付徐海波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不要等他们再攻上来,我们先给他们一个政治攻势!”   “政治攻势?”陈大兴有些莫名其妙。   张贤知道他不明白,还是说了出来:“敌人就在这片山岭之间,并没有远离。如今肯定也是在统计伤亡情况,准备再做冲锋。以徐海波的性格,他不啃掉我们这个汽车连是不会罢休的。呵呵,我们最多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快去把政工队的大喇叭接起来,这夜静更深的,声音也传得远,反正大家也睡不着了,大声地喊一喊也可以壮壮胆!我们人少,先打一下心理战,对于我们来说也很不错的!”   听到张贤说完,陈大兴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着头。      第二四章 谍码(一)      “十四军的国军弟兄们,不要再为蒋介石反动集团卖命了,如今新中国已经成立,政府对所有能够弃恶从善的同胞一律宽大处理,只要能够转化到人民的立场上来,政府都会既往不咎!希望你们能够认清形势,不要再跟着国民党反动派与人民为敌!……”   政工队的大嗽叭接到了汽车的车顶之上,一个女政工队员口齿清晰、熟练地喊着话,这些喊话的内容,在当初徐蚌战场上他们就喊过了多次,背都可以背下来,其威力可以抵得上一个军,当初就有很多人听着这个宣传,不顾一切地冲过了封锁的战壕,跑进了解放军里。当兵的都很实在,尤其是这些本来就是从穷苦人家里被抓丁过来的兵,那个时候真得就是有吃的就是爹!有喝的就是娘!   听着这熟悉的喊话声,张贤觉得就好象又回到了当初的双堆集战场之上,只是心底却又有些悲凉,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自己是被围之中,处于国民党阵营里,是在垂死挣扎;而这一次,自己还是在被围之中,可是却又换了个角色,是处于共产党的阵营里,虽然被困,却有吃有喝。   “妈的!我怎么觉得又回到了双堆集了呀!”熊三娃也经不住地说了出来。   边上的王鹏也笑着,道:“是呀,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呵呵,现在不一样,我们的身份换了,我们是解放军,他们是反动派!”   张贤却是提醒着他们:“你们两个也别这么乐观,不要忘记了,我们此时还在他们的围困里!”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不作声了起来。   那个女政工队员喊完了话,大喇叭里又传来了陈大兴的喊话:“十四军的弟兄们,我是原来国军第十八军十一师的人,我叫陈大兴,你们徐军长应该认识我的。淮海战役里,十八军全军覆没,我当了俘虏,解放军不咎既往,让我加入了解放军,如今我还当上了副连长。”他说着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大家不要再犹豫了,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了,我们这里有吃有喝,只要弟兄们能够跑过来,那么以往的事情都会一笔勾销,有伤的会被治好伤,有病的会被治好病,想留在解放军里的我们欢迎,如果想回家的我们给路费,并且还负责开证明信!跟着国民党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很快就要被打败了,想一想你的家人,想一想你的父母兄弟和老婆孩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大家不要再错过去……”   陈大兴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到“啪!”地一声枪响,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一颗子弹正打到了汽车顶上的那个大喇叭之上,发出“当”地响声,那个大喇叭被打穿了一个洞,在车顶上晃了晃,因为绑得紧,所以并没有掉下来。   所有的人不由得一怔,陈大兴的话也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喇叭被打坏了,还是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他娘的,敢跟老子开黑枪!”熊三娃骂了一声,跳起来对着前面的树林子里就打出了一梭子子弹,然后又迅速地跳回了壕沟中。   这一梭子子弹响过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山谷里什么也没有一样。   一个技术人员在车下拨弄着那个扩音器,大喇叭滋滋拉拉地发出一阵的噪音,突然又好了起来,陈大兴吹了一下,又喊了起来:“十四军的兄弟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着国民党走,跟着你们的徐海波军长走,那是死路一条,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多为你们的家人考虑一下……”   陈大兴的声音越发得坚定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得流畅,越发得有理,张贤听在耳朵里,却也越发地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面却是在扑腾扑腾地乱跳着。听着陈大兴的话,就好象他已经是个共产党员了,觉悟真得很高。张贤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说不定哪一天陈大兴真得加入了共产党,到时会不会把自己出卖掉。只是他的脑子也就这么灵光一现的时候,又肯定地摇了摇头,以这么多年来他对陈大兴的了解,相信他不会这么做的。但是,他又想起了当初对王江的信任,那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在关键的时候却是靠不住的!当然,王江与陈大兴是无法同日而语的,只是人总是可以变的。想到这里,张贤打定了主意,对陈大兴还是要信任,大兴到底对自己还是知底的,但是也不能不防,必须要有一丝戒备之心。   ※※※   陈大兴与政工人员喊得声嘶力竭,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大亮了起来,张贤原本以为徐海波还要发起的一轮攻击,却再没有到来。   天亮之后,陈大兴派出人对两边的山岭进行了一番搜索,搜索的人很快便回了来,并没有发现有敌人,想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那些敌人已经撤走了。   得到了敌人已经撤退的消息之后,汽车连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长长得出了一口气,紧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每个人都觉得好象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浑身被扒掉了一层皮一样得劳累。   没有想到的是,还真得有几个躲在茅草丛里的国军士兵,在这个时候钻了出来,向这边的解放军营地里跑来,嘴里喊着:“别开枪,我是来投降的!”这些人果真得听从了陈大兴的宣传,没有跟着徐海波撤离。   看着这几个狼狈不堪,而又面色憔悴、衣着破烂,而且个个带着伤的国军士兵,张贤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都是人,还都是中国人,却要互相厮杀不已,这也许就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宿命。只是想一想此时的徐海波,那也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可是却比自己还要不识实务,当初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迫不得已,带着三千多人向解放军投降,只是为了减少一点无谓地伤亡。可是,徐海波在这个时候,却做着螳臂当车、逆潮流而上的事情,完全无视此时国内的实际情况,还要为蒋介石、为国民党尽他一份的愚忠,的的确确有些可悲。虽然对徐海波有着不少的同情,但是张贤还是有一点痛恨,如果说一个人走路,前面是火坑也好,是地狱也好,大不了一个人玉石俱焚,死不足惜;千不该万不该地还带着这么多活生生的士兵,跟着他一起走向灭亡!   当这几个投降的国军士兵过来的时候,陈大兴倒是兑现了他在大喇叭里所宣传的诺言,马上让人为这几个人准备了食物和水,看着这些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就好象是饿鬼一样,显然是好久没有吃饱过肚子了。陈大兴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吃饱了,这才问起徐海波这支部队的情况。   这几个投诚过来的兵倒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正象张贤所料的那样,对于这个车队的粮食,徐海波是志在必得的,准备着趁着天亮之前,再发起一次攻击,他也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作战指挥官,如果说第一次冲锋就能够突破对手的防线,深入到后面的营地里,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对手实际上并不强大。虽然他们的伤亡也不少,但是粮食的诱惑却更大。可是,也就在他们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的时候,却响起了大喇叭的宣传。政工队的大喇叭宣传实在是太及时了,那些正准备着按照长官的命令进行行动的士兵们,很多人开始动摇了起来。徐海波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也是经历过淮海战火的人,知道就算是这么冲将上去,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是事得其反,这些已经经历了饥饿磨砺的士兵们,很可能不是去冲锋,而是去投降,这种事情在当初的双堆集战场上曾经多次地发过了,他不能重蹈覆辙。而当听到陈大兴这个名字的时候,徐海波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陈大兴的现身说法,在一定程度上彻底改变了那些还有些犹豫不决人的态度。徐海波是非常精明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他知道再行进攻,显然已经不合适了,而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如果还不撤走,等到对手的援军赶到的时候,只怕自己真得无法逃脱了。徐海波之所以还能够在湘西的土地上驰骋纵横,凭得就是手下的这群人,还有比那些土匪们更犀利的武器,一旦这些失去,那么,他们也就不付存在了。也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徐海波立即做出了撤退的命令,显然,这一次他的那个命令是对了。仅管如此,他的队伍里,还是有人脱队投诚了过来。   “他们共有多少人?”陈大兴问着这些投诚过来的士兵们。   “最早的时候有五百多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逃的逃,也就只剩下了三百多号!”其中一个人告诉着他,这个人是一个叫作贺强的少尉排长,有些官阶:“不过,他们的弹药倒是还有不少。”   “你们经常是在哪里落脚?”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陈大兴抬起头看了眼他,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贺强道:“没有固定的地方,这几天是在马头山龙泉寺;前几天是在谭家寨。”   “几天前,这条道上有我们一个运粮队,是不是你们劫了?”张贤又问着。   贺强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们要是劫到了粮食,还劫你们干什么?”   想一想,他说得也不错,这句话真得是白问了。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而且来打劫我们呢?”陈大兴也问着。   贺强却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服从命令。”   陈大兴与张贤对视了一眼,这个少尉是不可能知道太多消息的,便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报告,那个最开始抓到的土匪的俘虏跑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的,很可能是在刚才与国军的战斗中开溜地。张贤也陈大兴都有些失望,对于第一拨的那些土匪,他们还有很多的问题没有问出来。   ※※※   武小阳第一个带着一个连的援军赶从北面赶了过来,而那个鲁县长也随后带着两个民兵连从辰州赶来了,到这个时候,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统计着损失,一边砍树打通那座被炸断的石桥。   经过这一夜的战斗,统计的结果令人沮丧,汽车连三十多辆军车,有十辆被烧得无法动弹,其中有五辆车彻底地报废,尤其是那辆被夏阳开到一边去的拉着全队汽油的车子,已然烧成了一堆废铁,连橡胶车轮都变成了灰烬;至于其他的二十多辆军车,虽然还能够开起来,却是多多少少地挂了彩,都有些毛病。至于车上装载的物资,也有些损失,相比起汽车的损失,对于汽车连的人来说,并不在意了。而人员方面,三百多人的车队,牺牲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七八个人失踪;而受伤的人几乎占了还活着的人的一半,其中重伤员就有五十多个,对于整个汽车连来说,这一次的遇险,可以用惨重两个字来说了。   到底还是人多力量大,在中午时分的时候,这座断桥便修复了起来,陈大兴与孙长存指挥着好车拉着走不动的坏车,小心地驶过桥面,过了这座桥,过了这个山,前面就是坦途了,再走三十多里地就可以抵达沅江边的古城辰州,那是沅江上的一个水陆码头,或许可以找到汽车零件,来修复这些受损的汽车;便是再大不了的,也能够让当地的政府来想办法,把这些粮食通过水路运往目的地。   可是,在汽车连准备起程的时候,田春妮还是跑来找到了陈大兴,向他报告着,王芹队长并没有回来,她就好象失踪了一样,从下半夜敌人的第一次攻击时结束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王芹也算是七十二军里提得上号来的干部,怎么也是政工队的队长,此时的政工队,实际上已经改名为了政治工作部,她担任的是部长一职,只是大家叫惯了她为队长,所以也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   “不能在这里等下去!”面对着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孙指导员的时候,陈大兴十分果决地道。   “那怎么办?”孙长存有些不知所措了。   “派一部分人在这里搜索,我们还是去辰州,如果天黑前赶不到,只怕我们还会有麻烦!”陈大兴肯定地道。   孙长存也只好点了点头。   可是,在车队出发的时候,干部团里却有一个人私下里找到了陈大兴,对他讲出了另外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来。      第二四章 谍码(二)      “贤哥呀,如今我的头都已经大了起来!”此时的汽车楼子里,只有陈大兴与张贤两个人,陈大兴一边开着车,一边有些苦恼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转过头去,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知道他说的倒是实情,想来,这一次他专门安排着自己跟他坐在同一个车楼子里,定然是有着特别的事情。于是,他问道:“你头大个什么?不就是王部长失踪了吗?有人去找了,或许很快就可以找到。”   陈大兴只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着他:“那只是一件事,你知道吗?刚才那个干部团的人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些什么?”张贤问着。   陈大兴叹了一口气,道:“干部团里面这些人,真得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身份的!那个人告诉我说,他叫肖剑,是中共武汉谍报处的,这一次他是奉命到我们七十二军里来更换谍码的,只有王芹队长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这份谍码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他的身上,另一部分保存在王大姐那里。王大姐失踪,也就是意味着那份谍码的失踪!”   张贤不由得一愣,所谓的谍码,指的就是部队联络的时候电报的密码,这些电报的密码一般是过一段时间就需要更换,这是为了防止被敌人破获。当然,这些事都是军部上层里的事情,一般营连里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只是张贤也当过师长,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一旦谍码被敌人所掌握,那也就意味着发出去的电文只要被截收,基本上就没有秘密可言,一举一动也就处在了对手的视线里。   “这个谍码很重要吗?可以不换吧!”张贤问着。   陈大兴还是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不行,因为其他的军里已经在用了,我们七十二军是最后一个还没有送达,没有改换的。”   张贤默然了,别的部队已经使用,那也就是说七十二军也必须要使用了,否则与友军的联络根本就接不上。同时,如果这份谍码被敌人获取,那也就意味着这套谍码系统必须要作废了,那对于野战军方面来说,损失是巨大的。   张贤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着:“大兴,如果这个肖剑说得是真得,他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可以直接向上级反应就是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陈大兴点了点头,也道:“我也觉得奇怪,他告诉我,是因为此时我是这个队里的负责人,必须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在第一次敌人打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保护好王队长,而是与其他人一样,奋力去杀敌了,所以才会有这么一个结果,为此,他觉得很内疚。所以他想亲自去把王大姐找回来,要我替他保存一下放在他身上的另一半谍码。”   “你答应了?”张贤连忙问着。   陈大兴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他跟着那些人去找了,还跟我说,要是他回不来,让我替他向上面汇报。”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   陈大兴却回过了头来,问着张贤:“贤哥呀,你不想看一看他给我的那份东西吗?”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十分干脆地道:“不想!”   陈大兴愣了一下,却还是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从自己的怀里摸出本书来,递给了张贤,同时告诉着他:“他给我的就是这本书!”   张贤接过手来,看了一下,这是一本商务印书馆印的《诗经》,他随手翻了翻,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又还给了陈大兴。同时提醒着他:“大兴呀,你既然答应了别人的请求,就应该遵守诺言,不应该拿出来给我看,也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   陈大兴重新把书收进了怀里,却是一脸得郑重:“贤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贤哥,我知道的事必须要告诉你,而且我相信,以你的为人,以你的头脑,比我还要知道应该来做什么,不应该来做什么!我真得是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呀!”   张贤呆了呆,沉默了,同时也有些惭愧,陈大兴还是很实在的,看来,他的心里此时背负的东西,并不比自己轻!   ※※※   终于到达了辰州县城,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太多,所经历的危险也太多了,总算是可以有了一种轻松。   但是,陈大兴还是轻松不起来,汽车连的损失不轻,许多的车辆都需要修理,更要命的是随车队的汽油已经没了,无法再完成原定的任务。而夏阳的伤情也很重,作为汽车连的负责人,等于是失去了一个主心鼓。孙长存与陈大兴在与军部取得了联系之后,按照军部的指示,把车上的粮食转由辰州县委安排船只,走沅江水路先运往黔城,然后再从黔城上岸转运到芷江。黔城到芷江很近,不过五十里地,到时军部自会派队伍接船。水路比陆路要安全了不少,沿江的码头有地方组织与民兵保护,只是路程要远了不少,同时也慢了不少。   所以,在这个时候,这只从常德出来的队伍,从辰州一分为二,由孙长存指导员带着护卫连,押运着运粮船去黔城;而陈大兴带着汽车连的三十多人留在辰州一边把车修好,一边等着从常德那边用船运来汽油,虽然沅江上已经通了小火轮,但是毕竟不是很多,水路又比陆路远出了一倍的距离,真得等到汽油运来,只怕也是在几天之后了。   夏阳住进了辰州县的医院里,但是这个县医院条件太差,在陈大兴的一再要求之下,上面也同意把他和几个重伤员由小火轮船运到常德治疗,看夏连长的这个情形,没有一到两个月的是好不起来的。于是,陈大兴这个副连长,也就名正言顺的被刘兴华军长亲自任命为了汽车连的连长。在大家看来,刘军长如此在乎这个陈大兴,实际上还是心痛这个汽车连,就好象是光脚的有了鞋穿,便不想再脱下来一样。   随车队而来的干部团与政工队也在辰州县分了手,干部团里的人各自按省里的安排,去了各自的地方上任;而政工队,除了留下田春妮等几个人在辰州等王芹队长之外,其他人员也都跟着运粮船队走了,要随着七十二军进入贵州。   ※※※   两天之后,那队在田家湾附近寻找王芹下落的队伍终于回来了,但是结果却令人异常得失望,他们把那一片的山岭全部翻了一个遍,还动员了附近的山民一起来搜寻,而王芹与那两个失踪的干部团成员就好象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的下落。   二一五师敌工科的宋明亮科长也从芷江那边赶了过来,刘兴华听说王芹失踪,十分着急,专门把宋明亮派过来,毕竟王芹与二一五师的梁三师长是夫妻,前面还要打仗,他不能让梁师长太着急了。   那个叫肖剑的人也跟着搜索队回到了辰州,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心里就隐隐地感到了一些不安,按照张贤的经验来看,这个人的眼睛太明亮了,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谍报员。实际上,这个武汉来的人也是一个大学生,学历层次很高,人长得也很精神,个头与张贤差不多,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体倒是很壮。   宋明亮、肖剑、陈大兴与辰州县委书记和县里负责公安的殷局长几个人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回到汽车连驻扎的奎星阁时,陈大兴却是一脸得愁容,把张贤单独地叫到了一边,跟他说起了这次会议的内容。   “他们准备组成一支小分队,进山!”陈大兴开门见山地告诉他。   “哦!”张贤只是点了点头,这其实他已经想到了。   陈大兴道:“我把那天晚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还有我们先后遇到的两波攻击,第一波是彭家寨的人,第二波是徐海波的人。所以他们都认为,王芹队长和那两个干部很可能就在这两波人的手上。”   “嗯!”张贤点着头,这也无需多想,只要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的。   “这支小分队,他们要我来带!”陈大兴最后无奈地说出了这句话。   张贤不由得一愣,经不住地问道:“为什么?你又不是管这个的!”   陈大兴耸了耸肩,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还不是那个宋明亮吗?他对我知根知底,知道我作过很久的特务营长,说我有十分老道的经验!”他说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又道:“而且这个县里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这个县才成立不久,县长和书记都是个北方人,那个殷局长虽然是当兵的出身,却也是半路出家,带兵打仗还行,搞这种侦察活动却是外行。”   张贤也笑了一下,的确,宋明亮没有看错了人,这里面也只有陈大兴能够担起这个责任来。“你准备带几个人进山?”张贤问道。   陈大兴看着他,没有马上答话,但是张贤已然明白了过来,自己肯定是跑不了的。   “我知道我是跑不了的,还有一个熊三娃,我们三个人如今是坐同一条船上的人,谁也离不开谁!”张贤苦笑着道。   陈大兴点了点头,又有些惭愧地道:“我知道进山很危险,我是没有办法,还要拉着你们两个,真得有些过意不去!”   “兄弟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着:“还有谁?”   陈大兴道:“还有那个肖剑,他一定要去,并且宋科长还让他背着一个无线电报话机,可以联络到方圆一百里的范围,这样就可以便于跟他们联络,到时他们也好布置兵力过来围剿!”   张贤点了点头,宋科长的这个安排的确想得比较周到,只有联络上后方,才可以出奇制胜。“就我们这几个人吗?”张贤又问着。   陈大兴摇了摇头,道:“还有,还有一个向导,是县里从民兵队里找到的一个当地人,他叫老山羊,有四十多岁吧,真名叫做什么我没记住,不过,他对这里的山山岭岭都了如指掌。”   “呵呵,老山羊,这名字有意思,说明他爬山一定快。”张贤猜测着。   “还有一个人要带上!”陈大兴又道。   “是不是那个投诚过来的贺少尉?”张贤问道。   “对,就是贺强!”陈大兴点着头。   贺强是徐海波部队里的人,对那支部队一定熟悉,带着他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我们六个人吗?”张贤问道。   “不,还有一个!”陈大兴道。   “谁?”   “武小阳!”   “他?”张贤不由得一愣,有些不快地道:“带着他做什么?”   陈大兴却还是耸了耸肩,对着张贤道:“这是宋科长的安排,他说武小阳是七十二军里有名的神枪手,我们这支小分队里,必须要带一个枪法好的人以备万一。呵呵,哥呀,他是不知道你就是当初国军里的枪王,不然,也不会这么安排!”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宋明亮说得很是在理,这个小分队里,如果没有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真得会很成问题。实际上,陈大兴与熊三娃都算是神枪手了,枪法准得很,只是那个宋科长并不知道,而自己自从加入解放军以来,也只是与武小阳斗气的时候,比过一回,那种事对于武小阳来说是丢人的,他自然不会宣扬;而进入汽车连后,虽然说还带着枪,张贤也一直抵调行事,除了夏阳之外,自然也没有人会知道他也是一个神枪手。   “你想过没有,你带着武小阳,能驾驭得了他吗?还有,武小阳跟三娃两个人一直不对付,只怕会出乱子来。”张贤为陈大兴担忧着。   陈大兴点着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在会上就提出来了,可是老宋却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去跟武小阳说,如果说不通他,就不让他来了,另找别人!”   “嗯!”张贤也点着头,想了想,道:“三娃这边好说,就算是宋科长真得说服了武小阳,只怕到时候行动了,却不是这么回事。”   “嗯!”陈大兴点着头,但又肯定地道:“如果真得是这样,到时候我们两个控制下三娃,应该不会出多大的乱子!”   张贤没有答话,还有感到怀疑,想了想,道:“要是武小阳去,那就不要让三娃去了,换个人吧!”   “如果我们两个去了,不带着三娃,他会怎么想?他不闹起来才怪呢!”陈大兴却是非常肯定着。   一时之间,张贤也答不上来了。      第二四章 谍码(三)      小分队还是随后组建了起来,武小阳和熊三娃都位列其中,这不仅让陈大兴觉得头痛,便是连张贤也有些头痛起来。   宋明亮科长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台无线电报话机,只是这个笨重的家伙有二十多公斤,体积也大,背在身上的确是一个累赘,发射机上原本配有三种天线,只是为了便于山区的通迅,此时只安装了一个可以拉到两米多长,顶上还装着幅射页的鞭状天线,据说这个天线可以通报到五十公里的距离,比当初张贤在国军十八军里所用的步话机要先进得多了,那个时候他们所用的步话机,最多也只能在十五公里左右的距离使用。这台无线电报话机交给了肖剑,宋明亮并没有向他说明如何操作,想来,这个姓肖的一定对这种设备是比较熟悉了。   为了应对进山后随时可能出现的不测,所以每个人要求带上了五天的干粮,其实也就是每人斜跨了条装了有十斤炒面的布袋子;为了防止密林中敌人的暗算,所以每个人必备着戴着一顶缴获来的美式钢盔;因为要露宿山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虽然少了些蚊虫叮咬之苦,却也要御寒,带着行军被有些大,所以每个人还是带了一条行军毯;再加上所必备的武器弹药、水壶工具、必要的药品之类,每个人都要背负着最少三十多公斤的东西,便是不去打仗,光去爬爬山,让人想着就有些累了。   小分队里的人装备的是清一色的美式汤姆逊冲锋枪,只有陈大兴和肖剑两个人还加佩了一把苏制TT-33型手枪,也就是托卡列夫手枪。   武小阳有些特殊,宋明亮给了他一条带着夜视镜及四倍距瞄准镜的专用狙击步枪,这是一条美国制造的M1903式斯普林菲尔德半自动式步枪,也就是最常见的春田步枪的改装版,这种枪在外观与中国最常见的中正式步枪很相似,所以也被中国的士兵们称之为花旗中正式步枪。当武小阳拿到这把枪的时候,便有些爱不释手起来,但是宋明亮严肃地告诉他说,这把枪是他的珍藏,先借给他用,等任务完成了,还要还给他的。这让武小阳有些失望。   那个叫做老山羊的向导被殷局长带了来,他的真名其实叫做杨家财,因为排行第三,所以很多人叫他作杨老三,显然是有人把他的这个名字里的三个字重新排了序,于是大伙儿都叫他作老山羊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胡子茬,头上盘着黑布的山民,从他黑黑的肤色及满脸的皱纹上来看,定然是曾经历过不少的风霜。他的个子不高,人也十分瘦削,眼睛却闪着一种干练的光。   在队伍准备出发的时候,那个投诚过来的十四军少尉贺强却打起了鼓来,不想跟着小分队再进山里去:“能不能不带着我?”这个贺少尉恳求地问着陈大兴,眼睛里已经闪出了一丝恐惧来。   “怕什么?”陈大兴却是安慰着他:“你放心,有我们在,不会让你涉险的!”   “是呀!”边上的宋明亮也鼓励着:“贺强,如今这正是你立功的好机会,很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如果你们顺利地完成了这次任务,我会给你们一起申请战功!”   贺强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边上的熊三娃却有些不耐烦了,挑着眉毛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男子汉大丈夫,死了也就碗大的一个疤,有什么好怕的!”   贺强看着熊三娃,知道他也曾跟自己一样,是一个俘虏兵,于是住了嘴。   宋明亮替他挂上枪,却是转身面对着武小阳,半是警告半是解劝地道:“小武呀,这一次的任务很重要,路上你必须要服从陈连长的指挥,如果这一次任务顺利完成,我会在军长面前替你说话的!”他没有再往深里说下去,实际上武小阳心里却明白,事先,宋明亮已经告诉过他,上面有意思重新提拔他来当这个汽车连的副连长。人都是希望往上走的,虽然对这个副连长之职还很在意,他却有些不甘心来做陈大兴的副手。只是此时,他的眼睛却是看着远远过来的一个人影,那是田春妮的身影,春妮对王芹大姐的感情很深,定然是来为他们送行的。他心里在暗暗发着誓,就是不为别的,为了春妮,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王大姐救出来。   “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看到武不阳在发愣,宋明亮忍不住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问道。   “哦!我明白!”武小阳连忙答应着。   春妮和两个政工队留下来的人赶到了近前,春妮跑到陈大兴的面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武小阳却把头低下去,跟在肖剑的后面,悄悄地从她的身边走过。   田春妮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只看到武小阳走去的背影,她怔了一下,想要喊他一声,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   这个七个人组成的小分队终于离开了辰州城,在清晨的雾气之中走进了无尽地山林。   望着走在前面的肖剑,张贤心里却是一阵得发紧,又想起了临出发之前在厨下王瘸子对他说的话来。   “要进山了?”王瘸子问着。   “嗯!”张贤点着头。   “当心那个肖剑!”王瘸子警告着。   张贤不由得一愣,这个王瘸子根本就不应该认识肖剑,显然他也知道这支小分队的人选,他的消息比自己还要灵通。   “武汉谍报处过来送谍码?呵呵!有必要吗?”他提醒着张贤。   张贤又是一愣,不由得脑子里一闪,是呀,送个谍码,直接由第二野战军方面派人来就是了,根本就没有必要专门从武汉派个人来,那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的事。   “你是说?……”张贤有些疑惑了。   王瘸子点了点头,告诉他:“我倒是知道他们武汉敌工部里有人到七十二军来了,只是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敌工部?”张贤又是一怔,那正是共产党用来对付国民党特务的负责机关。   王瘸子郑重地点着头,同时意味深长地道:“已经有人传话过来,武汉那边的秘密组织都被他们破坏了,肯定是有人供出了当初刺杀沈凤起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派人到七十二军里来调查。”   张贤呆了呆,刺杀沈凤起是吕奎安所为,七十二军的高层里肯定有国民党特务在潜伏,才使得吕奎安能够得手。虽然在沈凤起遇害之后,七十二军里作过了一次整训,把那些随着一一零师投诚过来的校官们复员了,但是并不能说明就已经清除了内部的特务。很长时间以来,这个特务有可能还在这里潜伏着,一直没有被纠出来。   “只怕那个姓肖的不会是专为了王芹!”王瘸子悠悠地道:“另外两个失踪的干部你也要去追查一下,他们也可能掌握着什么情报。”   张贤点了点头,正要出门的时候,王瘸子又喊住了他:“等一下!”   张贤回过了头来。   王瘸子道:“这个姓肖的不能留,他查到最后,你和我都会很危险!”   张贤愣住了,马上明白了过来,王瘸子这是要他想办法来干掉肖剑。   “就算是干掉了他,他们还会派别人来调查的!”张贤十分不愿意地道。   “这个姓肖的十之八九就是猎鹰,武汉的组织就是这个人破坏的。这个猎鹰知道得很多,而且十分能干,留着这个人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如果换成别人的话,就不会这样!”王瘸子十分肯定地道。   张贤默然了,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在想什么呢?”肖剑背着报话机故意放慢了脚步,与张贤并排而行。   张贤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这个年青人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只有对战友才会有的十分真诚的笑容。   “没想什么!”张贤也笑了一下,回答着,心里面却在暗暗地嘀咕着,面对着这么一个视自己为战友的同志,如果真要他对之伤害性命,他还真得有些下不去手。   “呵呵,我看你一直低着头,以为你在想什么事呢!”肖剑没话找着话说着。   “我能想什么?”张贤还是笑了笑,道:“我们这支小分队深入山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怕了?”   张贤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有些怕!”   “其实我也有些怕!”肖剑并没有取笑张贤,向他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呵呵,早就听说了湘西的土匪厉害,前几天我们差一点真得就被他们包了圆。”   张贤知道他指的是汽车连遇险的事,点了一下头。   “阿水呀,看得出来,陈大兴跟熊三娃对你都十分敬重,而且那天晚上我们遇险的时候,你的表现也真得让我很是佩服,不仅冷静,而且勇敢!”肖剑也不知道是在恭维着他,还是在说着内心的感受,要表现的仿佛只是想和他多些亲近。   张贤的心却是吓了一跳,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在当时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他也忘记了要象平日里那样低调行事,不过事后也想过,别人肯定也和他一样,在那个纷乱的局面里,谁还会在意他这一个普通的士兵?今天听到这个肖剑说出来,并且还对自己的这番夸赞,马上令他警觉了起来。这个肖剑的确是有过人之处的本事,能够在那么纷乱的局面中,那么多敌人和自己人混战的场面之下注意到自己,这就好象是海底捞针一样,肯定有着十分敏锐的目力与判断能力。他马上又想起了王瘸子的话来,不由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说笑了!”张贤表现着一种谦虚,淡淡地道:“其实只是因为我的岁数比他们都大上一点,呵呵,他们都尊重我而已!”   “哦?你多大了?”肖剑不由得问道。   “二十九了!”张贤告诉他,想一想自己从徐蚌之间的淮北战场上被俘,被迫加入解放军,到现在也快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来对于他来说,绝不只是年岁上长了一岁,更主要的是这一年里,他经历了无论是身体,还是从精神上来说的许多转变,而同时,中国大地上也在发生着翻来覆去的变化。   “呵呵,看来我还是比你们都大!”肖剑笑了一声。   “你多大了?”张贤问着他。   “过完年就三十三了!”肖剑答着:“我比你大三岁!”   “哦!”张贤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实际在这个年代里,一个人的岁数不仅代表着他的年纪大小,其实也代表着他的阅历与经验。   “看来,在咱们这个小分队里,除了老山羊之外,就数我大了!”肖剑半正经半开着玩笑地说着:“所以,你们都应该管我叫哥!”   张贤笑了笑,张口道:“是,肖哥!”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认为叫一声大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便是遇到了一个陌生人叫上这么一声,也不会少下点肉去。   可是,走在前面的武小阳显然是听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不由得转过了头来,却是警告着两个人:“你们两个别跟国民党兵一样,称什么兄道什么弟的!我们这是革命的部队,大家都是同志!”   张贤愣了愣,闭上了嘴。   肖剑也愣了愣,经不住对着张贤作了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那表情活脱脱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第二五章 进山(一)      浓雾在山间缓慢地飘移着,看不到远处一点的风景。虽然说这是在十一月的冬季里,但这边到底要比北方的山川秀美得多,山还是青山,水还是绿水。   山间,草有些枯黄,却还带着些翠绿;小溪边长着一簇簇的竹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长得不是很高,却足够壮观。山岭的缓坡面上,显然是经过开垦的,种着一排排整齐而低矮的茶树。而越往山里面走,却是越渐寂静,满眼的松林、柏树林一片连着一片,偶然其间会有片片的茶子树林,这种只有一人多高的小乔木,又叫做油茶,因为它结出来的果实可以榨出油来,那种油被称为茶油,是一种好吃又比较贵的食用油。只是让肖剑这个北方人有些诧异的是:在这里,这个大冬天里,他还看到了漫山开着的洁白的油茶花。   走了一个早上,七个人在一条小溪边坐下来休息,一边喝着水,陈大兴一边问着老山羊:“老山羊,从这里到马头山还要走多远?”   这个头上缠着包头布的当地人想了一想,用着还不是很熟练的国语告诉他:“照我们这么走,还要四个时辰!”   也许是他的舌头没有打直,把“四”说成了“十”,当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大家都愣了一下,熊三娃马上沮丧了起来,忍不住地叫着:“啊?十个小时呀?”   老山羊显然是看出了大家的疑惑,连忙摇着头,同时伸出四根手指,告诉他们:“是四个时辰,走近路的话,到中午左右可以到。”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肖剑当先地笑了起来,打着趣:“呵呵,老山羊呀,刚才你那一句话,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要走到晚上半夜里去呢!”   老山羊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由于抽了过多的旱烟而略显黄黑的牙齿。   陈大兴却是又问着贺强:“小贺,到马头山,你还认得路吗?”   贺强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那天我们是在傍晚前出发的,又走的山路,黑乎乎的哪记得路呀,只好跟着前面的人走。”   想一想,贺强说得也不错,他虽然也是湖南省的人,老家却是岳阳那边的,跟这里的环境与民风完全不同,也是一个外来人,连当地人的话都听不懂。   “大家还是快赶路吧!”陈大兴当先着站起了身来,如此招呼着。   众人整理着自己的行囊,跟着排成队列,重新上路。   此时,山间的浓雾已经稀薄了下来,从山谷里走出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东边的太阳已经爬到了半山,露出了一个红彤彤的脸来。   这只队伍里,老山羊一直是在前面带着路,紧跟在他后面是的武小阳,然后是张贤、肖剑和贺强,熊三娃与陈大兴走在最后面。   武小阳的嘴巴一直是闲不下来的,这在七十二军里也算是有名了。走了一段路程,他便有些耐不住寂寞起来,知道张贤是不有名的闷声虫,问几句也答不来一句的人,所以紧走了两步,赶上了老山羊的步伐,边走边跟他闲聊起来。张贤也紧走两步,赶上了他们的落下的距离,紧随着他们的身后,于是两个人的问答也全部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老山羊呀,你们这里的土匪有多少呀?”武小阳问着,看来,他对这些土匪也很有故忌。   老山羊转头看了他一眼,操着浓厚的湘西国语告诉他:“多了,就跟牛身上的毛一样多。”   “怎么有这么多呀!”   “就是有这么多!”老山羊告诉他:“每个山头都有土匪,但是有的土匪还好,不祸害老百姓,只打财主过不去;还有些土匪却不是东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武小阳点着头,又问着:“彭家堡是不是这里最大的土匪窝?”   老山羊转过了脸来,却是带着一种疑惑,半天才摇了摇头,反而问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彭家堡的彭青云老爷是我们辰州最有名的大善人,他怎么会是土匪?”   听到老山羊这么一说,武小阳不由得愣了,却是道:“那天晚上抢我们车队的,就说是彭家堡的人。”   老山羊点了点头,却是告诉他:“这世上向来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彭家堡我们辰州势力最大的土司,就是当初连县长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的。彭家堡是一个很大的村落,他们自己就有白杆兵一个团,别说是土匪,就是国民党兵也惹不起他们,当年东洋鬼子打湘西的时候,他还带着那个团的白杆兵去打过鬼子!”听着老山羊的话,对于这个彭青云看来印象是极好的。   “白杆兵?”武小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是呀!”老山羊,同时告诉他:“我们这边原来有一个很有名的女英雄,叫做秦良玉,当初她带的兵就叫做白杆兵,曾经跟满清人打过仗;彭大善人就很崇敬这个女英雄,所以彭家堡的武装也叫这个名字。”   “哦!”武小阳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说过秦良玉这个人,不过张贤却是知道,这个叫秦良玉的是明朝末年抗清的人物,曾被崇祯皇帝封为了大都督,是历史上不多见的一位巾帼英雄。   “这一带的土匪,都惧怕彭家的势力,所以很多时候都借用彭家的名头来作案!”老山羊如此猜测着告诉他。   “这样呀!”武小阳明白了过来,却又问着:“你们辰州地面上比较大的土匪都有哪些?”   “比较大的土匪吗?”老山羊问了一声。   “是呀!”武小阳点着头。   老山羊想也未想,伸出了三个指头来:“有三个吧!”   “哪三个?”   “第一个就要数田家寨的拼命三郎田壮壮了!”老山羊道。   张贤不由得心里一跳,田家寨?田壮壮?那不正是秀秀的弟弟,自己的小舅子吗?   “这股土匪怎么厉害了?”武小阳问着。   “这个田家寨经营很久了,田壮壮的爹当年就是湘西一带有名的土匪,因为抢劫军火被国民党剿杀了。后来,田家寨被他女儿接手,他的这个女儿也厉害,后来嫁给了国民党的一个少将师长,也正因为这个缘故,田壮壮在这一带没有人敢惹,便是连洪江那边行政公署里面也有他的关系。田家寨易守难攻,又处于辰州、麻阳和凤城那边三县交界的三不管地带,离着贵州也很近,所以发展得很快。这个田壮壮年纪不大,但是胆子却是极大的,先后又兼并了附近好几个山头,原来手下就有上千的人,几千条枪。国民党撤离的时候,据说把很多弹药和军火就交给了他,并且还封了他当辰州的保安司令,如今手下怎么也有四五千人了。”老山羊涛涛地说着。但是张贤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他对自己这个小舅子做的事根本不了解太多,也只与田壮壮只有一面之缘,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嘴上连毛都没有长出来的家伙,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能够利用自己的名头,在这里坐威作福,还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来。   “那么,那天抢我们该不会是这股土匪吧?”武小阳猜测着。   “可能性不大!”老山羊道:“田家寨在沅江的西面,靠着麻阳,离这里远,他们要过了沅江才能到这里。”   “这样呀!”武小阳点着头,又问道:“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向二麻子向平了。”   “向二麻子?”武小阳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好笑,问道:“是不是这个人脸上有一脸的麻子?”   “是!”老山羊点着头,深恶痛觉地道:“这个向二麻子还因为杀人如麻,大家才会这么地叫他。”他同时解释着。   “杀人如麻?”武小阳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是!这就是一个畜生!”老山羊忿忿地道:“天见向平,日月不明;地见向平,草木不生;水见向平,混浊不清;人见向平,九死一生!”   听着老山羊念出的这几句顺口溜来,可想而知当地人对这个匪首的痛恨与惧怕之情。   “这个向二麻子原来也有几千的队伍,跟沅江西岸的田家寨分庭抗礼,只是在前几个月解放军打过来的时候,他不知高低也是去抢粮,这几千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很多都被打没了,他却带着几百人跑进了深山里,时不时的还出来祸患一番。”说到这里,老山羊还有些可惜,显然是因为当初解放军没有把这支土匪剿灭干净而有些不满。   “那第三个呢?”武小阳又问着。   “第三个是曾其顺,他是个独眼龙,所以外号叫做曾独眼!”老山羊告诉他。   “曾独眼?”武小阳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这股土匪是怀化那边蹿过来的,原来是在怀化跟芷江一带活动,听说势力也很大,也是因为被解放军围剿了,所以跑到了我们辰州来,想要入田壮壮的伙,却被田壮壮推了出来,一个月前,我们县民兵队还跟他们打了一仗。他也有上百号人,听说如今就在下半坡一带活动。如果打劫你们车队,十有八九就是他。”老山羊肯定地道。   张贤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被他打中的那群土匪里有一个胖子,好象是一个头目,只是并不是独眼龙呀?只是如今回忆起那个胖子的模样,隐约还是觉得好象是在哪里见过,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   武小阳想了想,又问着:“老山羊呀,我们去马头山会不会遇上这些土匪呢?”   老山羊看了他一眼,半天才意味深长地道:“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会遇到,大家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嗯!”武小阳点着头。   张贤发现这个老山羊原来也是如此得健谈,虽然国语说得并不好,却还喜欢说。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湘西地区,能够说出他这番的国语来,显然也不是个寻常人,这个老山羊一定是见过世面的。   果然,在聊天的过程之中,武小阳问起了这个老山羊的经历,老山羊并没有隐瞒,半是吹着牛夸着张,半是自己嘲笑着自己,讲出了他的经历。   原来,这个老山羊是辰州土生土长的汉子,只是少年的时候为了生活,曾经在辰州当过脚夫,沅江上当过船夫,去了常德、洪江以及贵州、湖北等许多地方,后来也是被抓了壮丁,到广西打过东洋鬼子,他的国语以及枪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学来的;只是后来,他的部队被鬼子打散了,他辗转着又回到了家乡来,依然在辰州城里当脚夫,所以对辰州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   “呵呵,要是我的部队没有被鬼子打散,我可能都当上了连长,现在也不会跟你们解放军在一起!”老山羊笑着告诉武小阳。   武小阳也笑了起来,悠悠地道:“你那个时候要是真得当上了连长,说不定现在也是一个俘虏!”   老山羊怔了怔,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是,他的笑声蓦然停了下来,人就好象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停住了脚步,呆在了那里。   “怎么了?”武小阳也停止了笑,连忙问着。后面的人也跟着站住了身形。   “嘘!”老山羊把食指放到了自己的嘴边,示意着大家不要出声,他却是在侧耳顷听着。   张贤也竖起了耳朵来,山林里,他只听到不知名的鸟儿在欢快的鸣叫着,剩下的便什么都听不到。   “散开!”老山羊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低声地告诫着众人,当先地向小路边上的草丛中钻去,仿佛是闻到了什么气味的猎狗。   大家也都紧张了起来,纷纷握紧了枪,往小路的两边找地方隐住了身形。   小路上,依然一片得寂静,过了半天,张贤忽然听到了由远而近传来了女人的哭喊之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正有诧异之时,忽然前面的油茶林中一群鸟儿扑扑地飞入了天际,显然有人从那个油茶林里走过,惊到了鸟儿。看这情形,走过来的人不会只几个人,很可能是一群人。张贤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这个老山羊,对这个奇貌不扬的山间汉子越发得佩服了起来,能够听到一里地之外的声音,并且准确地判断出还是朝这边走过来的,这份功夫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只怕那些专业的土匪们也没有这个技能。想到这里,他的心却不由得一颤,这个老山羊既然有这种高人一筹的本事,莫非也曾当过土匪?      第二五章 进山(二)      果然,没有几分钟的时候,油茶林中当先着钻出了一个人与老山羊一样,裹着头布的汉子,这个人还背着一杆步枪。紧随其后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后面又是五个挎着子弹袋,背着枪的人。可是,在他们后面出来的却是一个背着个女人的汉子,这个汉子没有带枪,背后背着的却是被布条绑住了眼睛,嘴里堵着布,双手与双脚都捆住了的女人,这个女人披头散发,也看不出面貌与年纪,却还是在唔唔地挣扎着,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显然是被强迫的。在这个背着人的汉子之后,又是几个扛着枪的人过来。   “这群土匪!”武小阳低低地骂一了句。   张贤也点了点头,这群人不是土匪还会是什么人呢?而那个被捆绑的妇女,也不知道是他们从哪里抢来的呢!   老山羊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蓦然间“咔”地打却了步枪的枪栓,对着走在前面的匪徒。   “等一等!”陈大兴却是十分警惕,从后面按住了他的枪。   那群匪徒已经全部走出了油茶林,张贤数了一数,除去那个被绑的妇女,共有十五个人,这个数目不多,也不少。   这群土匪走到了七个人埋伏的附近,那个被背在身后的女人扭动着身体,背人的土匪身体一下子没有平衡好,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所有人的都停止了脚步。   那个背人的土匪爬了起来,却是恼羞成怒地踢了还横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一脚,恨恨地骂着:“你个不识抬举的臭婆娘,要不是我们老大看上你,老子现在就把你强奸了!”   倒在地上的女人动了动,停住了挣扎。   走在前面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也转了过来,也跟着骂道:“谢三娘,你就知足吧,你男人串通共匪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照理说,你男人被打死了,你也应该要剥皮的。我们老大心肠好,只是要你去陪陪客人,你还不愿意,到处乱跑!当心把我们惹毛了,就在这里把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揣摩着他的声音,猛地双脚蹬去,正蹬在了他的腿上,他一个没有站稳,马上摔倒在地。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已然是怒火满胸了,大声地命令着身边的两个土匪:“你们两个,给我把她按住,敢踢我,老子今天就把你强奸了!”说着,真得俯身去撕扯那个女人的裤子。   边上的一个汉子有些担心地道:“彪哥,这样不好吧?到时老大要是不高兴怎么办呀?”   这个叫彪哥的却是把眼睛一瞪,道:“怕什么怕,老大还会吃了我们?等一会儿老子爽够了,再换你们来!”说着,“吱”地一声,已然扯破了那个妇女的花布裤腿。   “打!”陈大兴终于发出了一声命令。   “啪!”地一声,武小阳当先地放了一枪,那个正行凶着的汉子惨叫了一声,已然被击毙在地。   其他的土匪见势不好,纷纷向两边躲避,但是小路两边的枪也一起响了起来,眨眼之间,这十几个的土匪便被撩倒在了当场。   见到除了那两个被丢在地上的妇女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活人了,武小阳一马当先地冲出了隐蔽地草丛,其他人也纷纷现出了身形,打扫着战场。可是张贤数了数,地上只有十四个尸体,还有一个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正在搜索之时,猛然看到另一处草丛在抖动着,显然有人藏身其间。   熊三娃也看到了那个草丛,举起了冲锋枪,准备对着那个草丛扫上一梭子,却被张贤制止了。   “留一个活口!”张贤低声地告诉着他。   熊三娃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草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这个土匪虽然身上也有枪,但是他却抱着头趴在地上,把屁股撅着朝着这边,瑟瑟地发着抖,就好象是遇到了危险的驼鸟。熊三娃的枪直接顶到了他的屁股之上,这个土匪已然吓得“啊”地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趴倒在地,嘴里还有不停地喊着:“饶命呀!饶命……”   陈大兴也跟了过来,却是挥了下手,把老山羊叫了过来,他是怕自己的话这个人听不懂,所以要老山羊来问。   “问他是哪部分的,叫什么?做什么来了?”陈大兴告诉着老山羊。   老山羊点了点头,用着当地人的方言问了起来。   这个怕死的土匪叫做山伢子,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这也难怪他遇到这种情况会吓成这样。他是一个叫做黑膀子的土匪手下,这个黑膀子手下原来有两百多号人,上个月被解放军打死了一半。这个被抓住的谢三娘的男人叫做李三,原来是黑膀子的手下,黑膀子怀疑是李三勾结的解放军,所以把他杀了。而这个谢三娘却带着孩子躲了起来,黑膀子派出人来四处找寻,最终让他们这一队人找到了这个女人。   黑膀子,这又是张贤与陈大兴没有听说过的名字,看来,以后在山里面可能还会遇到更多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土匪来。   山伢子在说的时候,一直抖个不停,眼泪和鼻涕也流个没完,趴在地上却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好汉好汉,你们是哪个山头的?”可能是听到了老山羊的语音就是当地人,以为他们只不过是被黑吃了黑,被另一个山头的土匪吃掉了,却又终于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老山羊看了陈大兴一眼,陈大兴却是望着张贤。   “告诉他,说我们是曾独眼的人!”张贤低低地道:“他们要是想要这两个女的,就拿三十条枪来换!”   老山羊点着头,大声地告诉着他:“你回去告诉你们老大,他要是想要回这两个娘儿们,就让他拿三十条枪来找曾独眼换!”   “是!是!是!”山伢子连连应答着。   “把枪放下,快滚吧!”老山羊命令着。   山伢子应答着,放下了自己的枪,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回头看一眼这个问话的人,但是老山羊却是吼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这一句话,把山伢子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向山下跑去,头也不敢回了。   看着那个小土匪已经跑远,老山羊回过头来,对着陈大兴道:“连长呀,刚才的枪声只怕会惊动附近的土匪,我们还是快快收拾一下,赶紧走吧!”   陈大兴点了点头,命令着队伍先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只在这里留下了十几具土匪的尸体。   ※※※   那个被土匪们抓住的女人已经被武小阳解救了下来,当看清救她的人是解放军的时候,这个女人扑通一声地跪倒在地,磕着头就如同是鸡啄米一样,尽管武小阳连连摆着手,却也无法推开这个已然哭成泪人的妇女。   贺强已经从这十几具尸体身上把枪支和弹药收集了起来,可能在湘西的这一段流浪经历中,这种事情他们也算是做得多了。此时,他与熊三娃、肖剑和张贤等人都抱着一堆的枪枝,身上挂满了弹药。   面对着这些枪支弹药,陈大兴命令着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上的先藏在某个地方,等任务完成后,再告诉当地的政府过来收缴。可是对于这个被救出来的女人,陈大兴却有些犯难了起来。   这个女的,约摸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陈大兴知道,她叫做谢三娘,仔细地打量了打量她,发觉她的确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人,不仅水灵,而且漂亮,仅管满头的乱发让她有些狼狈不堪,却无法掩示住她那张白晰而又柔嫩的脸,尤其是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忽闪着晶亮晶亮的,仿佛是夜空的星星一样,只是带着一层薄雾,让人一见便不由得怜悯起来,但是却又怜悯不起来,因为从这双眼睛里,他同时也看到了一种悲愤与坚毅。的确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湘西的女人也跟这片美丽的山川一样,灵秀中还带着一丝狂野的味道,这也就难怪那个土匪头子要活捉到她。她穿着一件青蓝色的花布棉袄,下面黑色长裤原来套在缅裆棉裤的外面,只是这个时候被刚才的土匪扯得烂了,成了两个布条搭在棉裤的外面。她的脚却不小,不象是常德城里经常见到的那些小脚女人,只是穿着一双草鞋,连袜子也没有。   仿佛是看出了陈大兴的为难,这个妇女迟疑了一下,来到了他的面前,当先地开口道:“你是这里的长官吧?”语言里已经在尽量地学着国语地发音。   陈大兴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她在说的什么,连忙摇了摇头,告诉着她:“我们解放军里,不兴这么叫,我姓陈,你叫我陈同志就好了!”   “哦!”谢三娘点着头,叫着:“陈同志,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走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累你们,你给我一把枪,我也可以打土匪!”   陈大兴有些为难,边上的肖剑却道:“你还是先回家呀,我们的任务很多,不能带着你!”   “回家?”谢三娘不由得又眼泪汪汪起来,告诉他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两天前,他们打死了我男人,还把我的儿子摔死了,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她说着,泪水又止住了起来,已然是满腔的愤恨。   陈大兴与肖剑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武小阳也走了过来,摇着头,十分坚决地道:“这个同志,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们这是要去执行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带着你实在是碍手碍脚,怎么能够完成任务呢?”   谢三娘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这几个人意思,又些怨气,但是又不便对这些救过自己的人说出来,只是喃喃自语着:“解放军来了又能怎么样?解放军都来了三个月,我们的日子还是这个样子,李三呀,你算是白死了!”   她的话说得不大,虽然听着方言半懂不懂,但是大家都是听了出来,肖剑与陈大兴都不由得有些脸红了起来。是呀,从九月四野攻下湘西以来,这边的匪患不减反增,老百姓是活在水深火热里,他们看在眼里,却也急在心里。   “这样吧!”陈大兴想了一下,对着熊三娃道:“三娃,给他拿一支枪过来!”   熊三娃从缴获的枪支中抽出了一把中正式的步枪递了过来。   陈大兴接过来,随手递给了谢三娘。   谢三娘怔了一下,接过这把枪,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以为陈大兴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陈大兴却问道:“谢同志,这把枪你会用不?”   谢三娘肯定地点了点头。张贤却有些感慨,湘西的女人也与别的地方不一样,这个看似柔弱的妇女竟然也会用枪,这在很多地方是不多见的。   “这样就好!”陈大兴点着头,然后又道:“我给你五十发子弹,你沿着我们来的路去辰州县城,如今那里已经成立了人民政府,土匪不敢去,还是很安全的,你可以到那里找一位姓殷的人,他会帮助你的!”   谢三娘愣了愣,拿着枪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好,不过可以看出来,这支解放军的队伍并不欢迎自己,她并不是一个脸皮厚的人,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陈大兴以为她是默认了这种安排,当下招呼着自己的队伍,穿过前面的油茶树林,继续向马头山的方向赶路。   看着陈大兴这一行人已经消失在了油茶树林中,谢三娘并没有与他们反向去辰州城,她犹豫了一下,却是悄悄地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跟了过去。      第二五章 进山(三)      总算是见到了一个村寨,看看头顶上的日头,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到了中天,山里的雾气已然全部散去,终于露出了天边大山的轮廓来。   “那是荆轲寨!”老山羊告诉着陈大兴。   “荆轲寨?”肖剑却是一愣,忍不住地道:“这个名字好听呀!”   老山羊回过头来,告诉他:“据老辈人传说,当年荆轲刺秦王后,没有死,而是跑到了我们这里来隐居,所以这里才会有这个名字!”   “呵呵!”肖剑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张贤却也知道,传说到底也只是传说,荆轲那是战国末期燕国的刺客,无论是秦地也好,还是燕地也好,荆轲都与湘西这片地方风马牛不相及,许多的地名只不过是牵强附会,因为荆轲太出名了,所以就会往那里去靠。   “这个荆轲寨的位置不错呀!”陈大兴站在了山岭之下,远远地望着那个村寨,那个村寨正位于两山之间相夹的一处盆地之中,一条小河蜿蜒着从这个盆地之中流过,往南去了。   “是呀!”老山羊答着:“这里是一个路口,往东就是马头山,往西就是彭家堡。”   “这个寨子里不会有土匪吧?”熊三娃却有些担心地问着。   老山羊看了他一眼,道:“这个就说不好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如今这种时候,的确换了谁也无法肯定土匪的据点。当下招呼着大家,从山岭之下走出来,向着那个村寨而去。   穿过了一大片已然枯槁的田地,看着那田里成片成片的枯枝,熊三娃娃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紧走了几步,赶上了走在前面的张贤,问道:“阿水呀,你说这边的人都种些什么?看看他们田里,那是荞麦吗?”   张贤愣了一下,实际上他也早就注意到了田里的作物,那绝对不是荞麦。   不等着张贤回答,肖剑在后面告诉着他:“那不是荞麦,是罂粟!”   “罂粟?”熊三娃愣了一下,这名字好象是听过,却又不知道是何物。   “就是鸦片!”肖剑说得更为直白了。   “哦!”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解地道:“这东西不是政府禁止的吗?”的确,无论是新成立的共和国,还是原来的民国政府,都明文规定着不允许种植鸦片,不过,象这边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政府的指令根本就到不了。   老山羊走在前面听着,忍不住插过了嘴来,向他们解释着:“是呀,民国政府也不让种的,但是这片地方原来属于向平的地盘,向二麻子要村民种,哪个敢不种呀?向二麻子就靠着鸦片赚了不少的钱,要不他怎么可能搞得这么大?”   “是这样呀!”肖剑与熊三娃都点了点头。肖剑却又问着:“老山羊,你不是说彭家堡离着这里也不远吗?那个彭大善人也种鸦片吗?”   老山羊道:“彭大善人怎么会种鸦片呢?”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荆轲寨西面的一座大山,告诉他:“以那座山为界,西面是彭家堡的地盘,东面是向二麻子的地盘,两方原来打过一次,人家彭大善人根深蒂固,又有民团撑腰,向二麻子没占到便宜,彭大善人又不喜欢招惹事非,双方也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有越过界。”   “哦!”肖剑点着头,又问着:“那么现在向二麻子还在这边吗?”   “呵呵,他早就被解放军打散了!”老山羊有些得意,告诉他们道:“三个月前你们解放军打过来的时候,向二麻子不识好歹,非要去招惹,最后他那几千人被解放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把他的老家莲花洞都给端掉了,只有他带着几百人跑了,听说是跑去了永顺那边。”   “老山羊,你怎么对这事这么清楚呀?”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   老山羊有些得意,不无自豪地道:“那一次围剿向平,就是我带的路。”他说着却又叹了一声,可惜地道:“你们解放军就是好,可是也有一点不好。”   “怎么不好?”   “打了就走了,也留不下来!”老山羊道。   肖剑笑了出来,向他解释着:“老山羊,解放军是走不了的,我们不是在辰州建立了新政府了吗?上一次过来的是四野部队,他们还有他们的任务,现在去解放广西和广东了,等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了,还会回来的!”   “那就好!”老山羊嘿嘿笑着。   熊三娃却在担心着:“老山羊,你说的是三个月前的事,现在那个向二麻子会不会再跑回来呀?”   老山羊沉默了一下,却是摇着头,有些无奈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对了,那个叫黑膀子的又是什么样的土匪呀?”熊三娃又问着。   “他呀,只不过是向二麻子的附属,如今是树倒猢狲散,向二麻子跑了,他还想成气候,呵呵,真得是山中无老虎,他一个猴子就想称霸王了!”老山羊告诉他们。   听着老山羊说得如此幽默,大家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   穿过四周的田地,环绕着荆轲寨有一片的竹子林,这个寨子倒也风景如画,错落有致。   可是,走着走着,张贤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看看已然快到了寨子的跟前,终于忍不住地来到了队伍的后面,找到了陈大兴。   “大兴,可能不对呀!”张贤低声地告诉着他。   “怎么不对了?”陈大兴问着,实际上他也觉出来了什么,有些紧张。   “这么大的个村寨,怎么没有人出出进进的?就算是没有人,连声狗叫,鸡鸣都听不到,太不正常了!”张贤悠悠地道。   经张贤如此一说,陈大兴马上也警惕了起来,正要下令队伍停止前进,前面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肖剑从前面跑转了来,竟然也是说着与张贤同样的话。   “老陈呀,这个村子不对劲,没有人不说,连声狗叫鸡叫都听不到!”肖剑说着。   “是有问题!”陈大兴点着头,想了想,考虑着此时又应该如何面对。   “我看这样吧!”肖剑提议着:“我们的目的是前往马头山,追查国民党残兵的去向,没必要在这里多做耽搁,不如我们绕着走,也就是多走几里路!”   陈大兴怔了一下,琢磨着他的建议,同时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张贤。张贤知道,他这是在向自己请教,于是笑了一下,静声道:“只怕我们在刚才穿过那片田地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行踪!”   陈大兴点了点头,当下马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对着肖剑道:“老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   肖剑愣了愣,又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个寂静地村子,村街上没有一个人影,两边的住户都紧紧地闭着门,陈大兴紧随在老山羊的后面,敲着边上一家的门板,但是半天也没有人回应,他不由得一推,那门却“吱”的一声开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进了屋里,但是不久又转了出来。   “怎么回事?”肖剑跟上来,询问着。   “屋里没有人!”陈大兴也很是奇怪。   “再看看别的家!”肖剑说着,当先地又去敲另一家的门,可是与陈大兴的结果几乎是一模一样,推门而入,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真是活见鬼了!”武小阳忍不住骂了一声。   如此情况,几个人又进入了几间屋子里,这些屋子的大门都关着,却是被带上的,也都没有锁门,只是屋里的人一个也看不到,整个村寨如同就是一个空的。   张贤也跟着陈大兴走进了一间比较大的宅院里,这间屋子正对着是一间正房,走进其间,实际上只是一间屋子,两边是土坯墙砌起来的,屋里的光线不亮,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房顶挂着许多的珠网。湘西的民宅,通常一间屋子分成三个部分,一进门就是堂屋,摆着八仙桌及长条凳;左手边的一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屋,一般是长辈的住所,里面也就放上一张挂着帐子的床;右手一边也是用木板隔出的小屋,一般是晚辈的卧室,里面也只是能够放下一张挂着帐子的床。厨房是正对着右手那边,是由晚辈去下灶生火。条件好的会把厨房盖在正屋的外面;如果是穷人,很多的厨房就是紧挨着卧室。   “这屋里的人走了没多久!”张贤来到厨下,伸手进入了那个黑灶里,拨弄着里面的灰烬,还能够感到一些温意。   “会去哪里呢?”陈大兴百思不得其解。   张贤也想了想,提议着道:“去村里的祠堂看一看!”   陈大兴点了点头,祠堂向来是村子里开会议事之所,也或许这些村民正在祠堂里议事。只是,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家里不可能不留人的。不管怎么来说,到了祠堂,或许可以找到某些答案。   这个寨子是依山而建的,祠堂就位于村子后面的山脚之下,老山羊曾经到过这里,自然知道。   当下,一行人在老山羊的带领之下,闪转挪移着,向着祠堂方向投去,刚刚要转过了一条街,走在前面的老山羊与陈大兴走出去,又同时退了回来,并且示意着后面众人的隐住身形。大家也就刚刚藏住了身体,便听到了那一头的街口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这种湘西方言还是比较难懂的,没有几个人能够听得明白。话音落的时候,已然有几个背着枪的人走过,往村子外面而去。   看看那些人走远了,陈大兴这才问着老山羊:“他们说什么?”   老山羊道:“他们说怎么外面连点动静都没有?那几个守着的是不是睡着了?要过去看一看!”   陈大兴一楞,显然,村外是有哨桩的,只是奇怪,在他们进到村里来这么半天了,却没有一点的反应,那些哨桩难道真得是都睡着了?或许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村子肯定是被土匪占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怀疑地道。   老山羊也跟着点了点头,却是问着他:“连长,还去祠堂看吗?”   “当然要去!”陈大兴斩钉截铁地道:“那些老乡还不知道被这些土匪弄到哪里去了呢,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怎么也要搞个明白!”   老山羊点了点头。      第二六章 宝藏(一)      从街心到祠堂不远,也就是三百米的距离,不过倒是有几排房屋阻隔着。   陈大兴与老山羊在前,武小阳、肖剑紧随其后,贺强位于队伍的中间,熊三娃跟张贤位于队伍的最后面负责断后,这一行人倒也考虑得比较周全,闪闪躲躲之间,已然穿过了那几排房屋,来到了村寨之后的祠堂之前。   还没有到达祠堂,陈大兴便看到了几十个荷枪实弹守住路口及通道的土匪,这些土匪身穿着各色各样的土布衣服,头上几乎是清一色地缠着黑色的包头布,一个个面黄腊,并不象是健康的人,反而如同是吸食鸦片的大烟鬼。   小分队的七个人迅速地分散了开来,围着这个祠堂进行着隐蔽搜索,以确定这些土匪的数量。不一会儿,几个人转到了一边来,在祠堂旁边的一所民宅里分别碰了一下头,武小阳道:“东边有十八个人!”张贤道:“西边有二十二个人!”熊三娃道:“北边靠着山,人少,只有九个人。”   陈大兴点了点头,数了数此时冲着南面的祠堂门口的那几个人,有十一个,合计起来,这个祠堂的外围就有五十个人,这个数量已经不少了。   “祠堂里应该还有他们的人!”肖剑肯定着。   “嗯!”陈大兴点着头,想了一下,有些犯难地道:“不知道这些土匪在这里做什么?那些老乡是不是都在这个祠堂里面,还是要想办法进去看一看为好!”   肖剑点着头,熊三娃却不以为然,道:“这个好办,你们等一下,我去抓个舌头过来。”   “好!”陈大兴同意了。所谓的舌头,实际上指的就是抓一个俘虏,需要从这个俘虏的嘴里问出话来,所以大家都称之为舌头。   熊三娃转身从这间民宅里出去,不一会儿,果然拖着一个被打晕过去的土匪进来,贺强连忙关上了这间民宅的门,同时也经不住地佩服着道:“三娃哥真得好厉害呀,这么快就抓回来了舌头!”   熊三娃不无得意地点着头,道:“这算什么,抓一个舌头就厉害了?”   贺强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是边上的武小阳却不屑地哼一声。熊三娃听到了这个声音,知道他对自己并不服气,想要说几句话来咽一咽他,却被张贤猛地扯了他一下,他还是忍住了。   这个俘虏很快被弄醒了过来,当看到身边都是解放军的时候,这个俘虏吓得就要大叫,却被武小阳一双大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唔唔地喊了两声,却喊不出来。   “听着,你要是不听说,我们当场就要你的命!”肖剑已经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这个俘虏连连点着头,显然还是听得懂国语的,关键的时候,当然还是保命最要紧。   陈大兴示意着武小阳放开他的手,这才问着:“你们的头领是谁?”   这个俘虏愣了一下,老山羊又用当地的方言问了一句,他这才道:“是曾其顺!”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大兴与肖剑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曾其顺就是曾独眼,老山羊在路上已经说得清楚了,这个曾独眼也算是此时这边最大的几股土匪中的一个。   “你们在这里有多少人?”陈大兴又问着。   “三百多人!”这个俘虏答着。   陈大兴怔了怔,他们刚才数了一下,祠堂的外围只有五十多号人,这么说其他人应该都在祠堂里面。   “荆轲寨的老乡都哪里去了?”   “在祠堂里面!”这个俘虏答着,果然如刚才大家所想的一样。   “是不是你们把那些老乡集合到了里面去?”   这个俘虏点了点头,答着:“是!”   陈大兴再一次与肖剑对视着,两个人同时明白过来,此时的荆轲寨的老乡,已然成了曾独眼手中被绑架的筹码。   “曾独眼为什么要集合这里的老乡?”陈大兴再一次问着。   这个俘虏脸色有些为难,不想说,却又知道不说不行。   好象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肖剑把手中的匕首往他脖子里一送,立即现出了一道血印。   “我说我说!”这个土匪连忙喊着。   肖剑这才把手中的匕首松了一下。   这个土匪喘着粗气,这才道:“是为了……为了宝藏!”   “宝藏?”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什么宝藏?”陈大兴问着。   这个土匪道:“曾老大听别人说向二麻子被你们解放军赶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把他这些年搜集的宝藏带走,他的那些宝藏就藏在这个荆轲寨里。老大觉得这个寨子里肯定有人知道宝藏的下落,所以就把这个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抓了,要是没有人说出下落来,他就准备一个人一个人地来杀掉!直到有人说出来为止。”   听完了这个土匪的叙述,大家都不由得不寒而栗了起来,土匪到底就是土匪,根本就对老百姓的人命不当回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本就是不择手段。   “到现在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已经杀了三个了!”这个土匪告诉着大家:“曾老大说了,要他们好好的考虑一下,如果不说出来,那么就半个时辰杀一个人!”   “妈的!真得是一群野兽!”武小阳也忍不住地大骂出口。   “是呀,跟当年东洋鬼子一样了!”贺强也在边上随声附和着。   “连长,不能再在这里等了,我们要马上冲进去把那些老乡救出来!”武小阳义愤填膺,恨不能现在就要冲将出去。   “我知道!”陈大兴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这件事既然被我们撞上了,那么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这些老乡救出来,只是此时我们的人不多,必须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还怎么想?多想一会儿,就会多死一个人!”武小阳的头都要气炸了。   熊三娃在边上看着他那毛燥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来,自己曾几何时也不跟他一样,也是这般得沉不住气吗?当下,他不放过任何可以攻击的机会,揶喻着道:“有本事你冲出去呀?只怕你还没有冲以祠堂里,被他这群土匪打成了筛子;就算是你能耐,把土匪激怒了,死的老百姓还要多!”   “你……”听着熊三娃的话,武小阳的火气更加的壮了起来,恨不能马上就过去给他两拳,但是一看到熊三娃,忽然又让他想起了来的时候宋明亮交待过自己的话,尽然白了他一眼,没有与熊三娃争吵,忍住了。   张贤也怕这两个人把矛盾激化,连忙拉着熊三娃到了一边。   陈大兴命令着贺强把这个俘虏捆到屋子后面的房柱上,同时用布塞住他的嘴,这才面对着众人,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准备着研究救人的事宜。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村街上却传来了几声土匪的惊呼着,仿佛外面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老山羊却听了出来:“这是刚才那些到村口去的土匪,他们发现他们的哨桩都被人作掉了,死了十几个人!”   陈大兴悄悄地把这间屋子的门拉开了一条缝,果然见到村街上的那些土匪乱成了一团,从祠堂里已然走出来了一个身材不高,体型瘦弱,但是却有一只眼睛被蒙着的汉子,这个人显然是这群土匪里的头目,那些在外面守候的匪徒们见到他,都十分得恭敬。   “这就是曾独眼!”从门缝里,老山羊也看到了那个独眼龙,告诉着陈大兴。   曾独眼也不知道跟那些手下们呜里哇啦地喊了些什么,然后又从祠堂里跑出了一队人来,他亲自带着向村外而去。一时之间,那些守在祠堂外面的土匪只剩下了几个。   “真是奇怪!”陈大兴重新关上了门,却不由得自言自语着:“我们来的时候就没有被他们发现,这说明曾独眼的哨岗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在了,是谁把他们的哨桩端掉了呢?”   的确,这个问题对于大家来说,实在是太蹊跷了,肯定是有另一部分的人在暗处做了手脚,能够搞定十几个人组成的暗桩,而又不发出一点的声响让寨子里的人不知不觉,这部分人的手段可想而知。只是不知道这部分人是敌还是友?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他们这一行的解放军小分队?   “顾不得许多了!”肖剑道:“如今可是一个机会,这些土匪大部分人去了寨子的外面,我们正好可以把门口的那五个守门的土匪干掉,再去解救里面的老乡。”   “嗯!”陈大兴也点着头。   “祠堂里面肯定还有土匪!他们肯定也会有防备的!”张贤却是提醒着。   是呀,曾独眼不可能不在祠堂里面放人的,怎么也要找人看住那些被抓的村民。   “阿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陈大兴忍不住地问到,在这个时候,他对张贤几乎已经是言听计从了,这也许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养成了一个并不太好的习惯。   张贤看了肖剑一眼,这个武汉的特工人员也在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犹豫了一下,思量着是不是应该私下里跟陈大兴说明。   “有话你就快说吧!”武小阳已经急不可耐了起来,经不住地道:“阿水呀,大家都在背地里叫你才是我们汽车连的狗头军师,你的主意的确是比别人多,就别跟我们吞吞吐吐的了!”   张贤怔了怔,武小阳的话让他马上警觉了起来,这说明,自己在平时表现得还不是太好,没有按照原订的计划作到韬光养晦,还是有一些锋芒毕露。只是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再装之下去,反而会让人疑心起来,倒不如果断大方地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外面的人要以最快的手段干掉,还不能开枪!”张贤说着,又道:“干掉外面的人后,我们也要伪装成土匪,就利用那个抓到了家伙”他说着,指了指后面绑在柱子上的那个土匪,又接着道:“混进去,看里面的情况相机行事!”   肖剑望了望陈大兴,有些担忧地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有些冒险,如果祠堂里面的土匪很多,那么怎么办?”   “擒贼先擒王!”张贤悠悠地道。   肖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贤却有着另外的一层把握,却没有说出来。刚才从门缝里,他分明看到了曾独眼是带着两百多号人去了村外,被抓的舌头也说过,这股土匪不过三百人左右,算一算也应该知道留在祠堂里的人有多少。      第二六章 宝藏(二)      七个人很快就分派好了任务,在迅速干掉祠堂外面的五个土匪之后,由熊三娃、张贤和老山羊经过化装,扮成当地土匪的样子,三个人再带着那个被抓的舌头进入祠堂内,以打探内部的情况,如果可能,便制服里面的匪首。而其他人则在陈大兴的带领之下,相机占领祠堂内外的出口,抢占制高点,以求能够获得可攻可守的地利之便,等三个人摸清了里面的情况,再作决定。   行动开始之后,一行人很快的各就各位,利用屋子前后的柴禾、草垛等障碍物,顺利地冲到了祠堂口处。祠堂的入口处,正有五个看守的土匪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肯定还是在谈论着那些在村口的哨桩。   这五个看守聚在一起,倒是给大家的行动带来了一点的麻烦,毕竟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能够不发出动静的情况之下,同时一下子把这五个人干掉。   不过,对付这种局面显然陈大兴的经验要丰富了许多。他故意踩在一根枯枝之上,发出“咔”的一声响来,这声音马上吸引了那五个人的注意,其中两个人端着枪向这边的草垛里走来,想要一查究竟。陈大兴连忙向对面的熊三娃与张贤作了个眼色,两个人已然明白,躲到了草垛之后。那两个看守转到了草垛这边来,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正要端着枪回去的时候,张贤与熊三娃同时从草垛之上跳将了不来,一人手里一根军刺,在扑倒这两个土匪的同时,也精准凶狠地把用军刺抹断了这两个人的脖子。   草垛这边的声音显然是惊动了门口剩下来的那三名守卫,一个喊着:“怎么了,那边?”向着草垛这里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熊三娃与张贤已然用最快的速度拖着两个人的尸体到了草垛之后,这个人走过来的时候,便被躲在暗处的陈大兴脚上使绊,一头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来,陈大兴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嘴,同时另一只手猛力掰着他的头一拧,这个家伙连哼都未哼一声,便一命呜呼了。   听着草垛那边的动静过后,又归于寂静,门口的两个守卫不免有些心寒起来,不由得端着枪浑身发着颤,以为大白天的遇到了鬼,就是缩进祠堂里去。这个时候,早已经悄悄地摸到了祠堂两边石狮子之后的肖剑与武小阳却是同时跃出,一人一个,迅速而且麻利地把这两个已然失去了抵抗能够力的家伙打翻在地,一个用匕首,一个有军刺,很快地便结果了这两个人的性命。   远处,老山羊与贺强押着那个被抓的俘虏,将这快速的一幕场景看在眼里,那个土匪俘虏吓得自然动都无法动弹,便是贺强也暗暗地心惊,此时,他背着肖剑的无线报话机,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偷袭的晚上,难怪那么多的国军士兵都无法冲破这些解放军的防御阵地,就看这几个人的身手,的确是非同一般;同时,他也在庆幸着自己转脱得早,如果真得在战场上与这几个人相遇,自己哪里是他们的敌手。   外围的土匪清理完毕,几个人把土匪的尸体拖进了干草垛里,张贤与熊三娃各自找到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土匪,扒下了他们身上的衣服,穿到了自己的身上,并且把连头上的缠头布也缠好,装成土匪的样子。老山羊押着那个已然把胆吓破的土匪俘虏过来,到这个时候,这个人真得只剩下了哆嗦,连说话都不利落了起来。   ※※※   稍稍缓和了片刻,张贤与熊三娃点了点头,来到了老山羊的面前,这个老山羊本来就是当地人的打扮,也无需改头换面。   “我们走吧!”张贤对着老山羊道。   老山羊点着头,推着那个俘虏走到了前面。   “等一下!”陈大兴却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张贤、熊三娃与老山羊同时转过了头来,看着陈大兴以及他身后的那另外三个人。   可是,话到了嘴边,陈大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千言万语在这个时候只化成了一句话:“阿水、三娃,你们要小心!”   “嗯!”张贤与熊三娃同时点着头,无需过多的话,他们已然明白陈大兴的叮嘱。   跨进了两个石头狮子把守的门,张贤知道,他们三个人已经是身处在了土匪的巢穴里了,如果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把命搭在这里。   这个祠堂是荆轲寨里最大、最结实,也是最为雄伟的建筑,实际上是由一个占地有三十亩的院落组成,背靠着大山的绝壁,一面临河。除了北面靠山的那边,其他三面都是用大石头彻成高大的围墙,每隔十米的距离上还有专门的射击口,目的还是为了防御土匪的袭击。但是显然这一次曾独眼的突然袭击并没有被防范,这里反而成了村民们无法脱逃的牢笼。   一进门就是一个画着盘龙的影壁,刚刚绕过了影壁,便有人在喊着:“石老六,你跑进来做什么?”原来,这个被张贤与熊三娃所控制的土匪叫做石老六。张贤顺声看去,只见院子里的一棵大樟树下,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他的旁边的石墩子上架着一挺轻机枪,边上还有一个弹药箱,另外还有一个个头稍小一些的人坐在地上,可能是他的副手。这挺轻机枪是正对着大门口的,显然这些土匪也不傻,为了以防万一,在这里布置了一个火力点,如果刚才是硬性闯进来,必定会遭遇这上这挺轻机枪。   见到被询问,石老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答些什么,脸上抽搐着,张开嘴来,结结巴巴地敷衍着:“我……我……我怕了,才……才进来的!”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不由得愣了一下,骂着他道:“你真是个胆小鬼,怕什么怕?老大不是带着人去看情况了吗?”他说着,忽然就看到了尾随在石老六后面进来的张贤与熊三娃三人,不由得问着:“这三个兄弟我怎么没有见过呀?”   石老六回过头,看了看张贤三人,此时他的背后,被张贤用一把手枪顶着,这把手枪正是陈大兴的那把托卡列夫手枪。   不等石老六回答,老山羊已经笑呵呵地接过来话来:“这个兄弟,我们三个是新跟来的,原来是跟着黑膀子干的。”   听着老山羊的话,这个络腮胡子的人并没有怀疑,点着头道:“是呀,那个黑大膀怎么能成气候,他原来就是在向二麻子手下混事的!呵呵,你们还是比较明智,跟着我们的曾老大,就等着吃香喝辣吧!”   老山羊嘿嘿地笑着,连连称是。   张贤却是打量着这个院落,从这里过去还有一道门,已然可以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了,想来里面就应该可以看到那些被困住的村民。   “你们别进来了!”这个络腮胡子的汉子对着他们几个人道:“老大让你们守在外面,你们就守在外面,没什么好怕的!”   “是!是!”老山羊答着,张贤却在飞快地转着脑筋,要如何才能够进入里面看一看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怒吼:“把那个哭的伢子给我带来!”然后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更加混乱的哭喊之声,已然是一片得糟杂。   这个络腮胡子的人愣了一下,也忍不住地转身向门内而去,他的那个副手也扒头去看。这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张贤向老山羊示意了一下,两个会意着,也跟在了这个络腮胡子后面。   透过了这一道门,出现在张贤眼里的是一个很大的场子,穿过场子就是祠堂的主祭大屋,只是此时,这个场子里已然席地坐满了人,男女老少,足有五百多号,显然是这个村寨的村民。而在场子外围,却有五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土匪包围着,其中在那间大屋的屋顶之上,还架着一挺机关枪,正对着场下的老百姓。此时,场子里是一片的混乱,几个匪徒走进人群之中,正夺着一个哭得厉害的三岁左右的毛孩子,而抱住这个孩子的是一个妇女,死死的不撒手来,边上的许多村民也苦苦哀求着,想要让这些匪徒大人发一发善心,饶过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在场地的边上,躺着三个满身是血的壮年人,显然已经死了。   看到这个场景,张贤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悲愤,老百姓太懦弱了,到这个时候,还想乞求土匪的开恩,能够留下自己的一条活命,这就好象是与狼谋皮一样,怎么可能呢?或许,乞活是每个人都不自觉的条件反射,却也正是因为这点的侥幸而迷失了他们的本性,假如大家都有豁出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那么凭着这五百多口子的人,又怎么会被这群亡命之徒的土匪所控制呢?   此时的场子里越发得混乱了起来,张贤的目光却锐利地如刀,以最快的速度找寻着所以匪徒的火力所在,除了大屋屋顶的机枪,在两边廊柱之中也有各有一挺机枪,如是再包括进门口处的那挺轻机枪,不过是四挺,要起控制住局面,首先要先把这四挺机枪的机枪手打死,其他人也就好说了许多。   “都给老子坐下来!坐下来!”边上一个比别人高过一头、嘴唇上留着黑胡子的大汉大喝着,那声音仿佛是宏钟一样,嗡嗡作响。在说话的同时,他举起手中的手枪,向着天开了一枪,立时,整个场面里都安静了下来,连那个由于害怕而大哭的孩子也安静了下来,孩子的母亲却依然紧紧抱着孩子,任凭两个土匪生拉硬拽,死活就是不松手。   已经不用再多想了,这个留胡子的人,虽然不是曾独眼,却也肯定是这群土匪里的一个头领。   “把那娘儿们一起拉出来!”这个土匪头子发下了话去。   于是,整个场子里立时安静了下来,五百多号人便仿佛是待宰的羔羊一样,便这么干瞅着这一对母子哭喊着被那两个土匪从人群里拖出来,前面的人还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来,而这亲母亲在地上被土匪拖着,却依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尽管哭嚎震天,却唤不醒这些村民们怯懦而麻木的心。   熊三娃的牙咬得格格直响,别人没有听到,但是张贤却听到了,他知道再不动手,熊三娃肯定会先动手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村口之外,却突然响起了一片的枪声,那边正是曾独眼带着人去的地方,显然是遇到了敌人。   这片枪声来得太及时了,令整个祠堂里的人都不由得一惊,张贤可以看出来,这些土匪更是心惊肉跳,毕竟天地良心,坏事做多了,还是怕鬼的!   “别看了!”那个络腮胡子的汉子也反应过来,见到张贤他们几个也在这里,连忙把他们往外轰着。   “好!好!好!”老山羊连忙答着,当先地退出来,张贤也拉着熊三娃转到外面,熊三娃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另一只手已然扣住了挂在脖子上的这把中正式步枪。   “制造混乱!”张贤低低地告诉着老山羊:“一会儿你一听到我开枪,就大喊解放军打进来了!”   老山羊怔了一下,马上明白着点了点头。   张贤又转过头,拉着熊三娃的手,却是告诉着他:“一会儿你听到我开枪,你马上冲过去,先把那个土匪头打死!”   熊三娃也点了点头。   络腮胡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在后面大声地问着:“你们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老山羊回头笑着告诉他。   张贤也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   “你们嘀嘀咕咕的,一定说什么事了!”络腮胡子肯定地道。   “是说了,就是要你的命!”张贤依然笑着,却是学着湘西的土话告诉着他,在话声落下的时候,他的手枪也响了起来,正打中了这个络腮胡子的眉心,这个络腮胡子瞪大了双眼,扑身摔倒在地。他的副手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被老山羊一枪打死在地,倒是那个石老六,却瘫软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解放军打进来了!”“解放军来了!快逃命呀!”……   老山羊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这就好象是往人群里丢下了一颗炸弹,立时将场子里面的土匪炸开了锅来,听着村口处传来的枪声,仿佛真得就到了眼前。      第二六章 宝藏(三)      按照事先的约定,听到祠堂里两急一长的手枪枪声后,那就是说明张贤已经动起了手来,陈大兴马上带着武小阳、肖剑和贺强冲进了院子里,转过了影壁墙,便看到了老山羊提着一把轻机枪,正要赶往场子里面去。   “老山羊,里面怎么样了?”陈大兴急急地问着。   老山羊看到了闯将进来的四个人,连声说着:“快到里面去,阿水跟三娃已经进去了,里面有五十多个土匪!”   陈大兴点着头,几个人也不用过多的交流,在这个时候,大家出奇地默契了起来,陈大兴在前,肖剑与贺强在中间,武小阳在后,跟着冲向里面。   “老山羊,你负责守住这个门口!”陈大兴大声地命令着。   老山羊愣了一下,端起这挺缴获来的轻机枪点着头,同时把机枪口对准了祠堂的大门口,以防外面有土匪冲入。   陈大兴带着四个人冲进场子里面的时候,这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枪声四下里乱响着,此时也听不出是村外还是场内了,不过,场内的枪声肯定是有的,而那些土匪此时都象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原来往这边的大门口冲来,及至看到了陈大兴这几个穿着解放军军服的人过来,自己便大喊了起来:“解放军来了,快跑呀!”“真得来了!”“前门走不了,走侧门!”……这情景根本就是已经放弃了抵抗的残兵。   所有的土匪就好象是听到了命令一样,再也不顾场中那些依然瑟缩着发着抖的村民,从两边的廊道向大屋后面跑去,那里显然还有一道通往东、西两面的两个侧门。   “好家伙,这仗打得也太快了吧!”武小阳总算开出了一枪,击毙了一个匪徒,却是眼见着大部分的土匪穿过了祠堂的大屋,逃命而去。   陈大兴与肖剑却知道,这一仗并不是快,而是因为前面阿水与三娃两个人打下了好底。   听着张贤与熊三娃还在大喊着:“解放军来了,打土匪呀!”终于令场子中间的那些本来已经麻木了的壮汉们醒过味来,纷纷找寻着木棍、农具等充当武器,加入到了追赶土匪的行列中。   陈大兴这才抬起头,看到了大屋顶上架着的一挺机关枪,那是一个居高临下的火力点,如果能够发出威力来,那么别说他们这四个人冲进场子里面来,便是一个排、一个连只怕也冲不进来。此时,那挺机关枪还趴在大屋的顶子上,但是边上的机枪手却也躺在瓦片上,显然已经被打死了。想也不用想,能够打死那个机枪手的,不是张贤,就定然是熊三娃了。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两边的廊柱下还躺着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的边上,也有两挺机关枪。   ※※※   这群土匪当真得就是乌合之众,连张贤也没有想到,战斗会是如此得顺利。   当张贤的枪响起来的时候,老山羊的喊声也随之而起,这声音立即令场子里的匪徒心惊肉跳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间,熊三娃一马当先,破门而入,早已经作好了准备,不等那个高大的土匪头领醒过味来的时候,当先一枪,正打中了他的胸口,那个匪首正要组织抵抗,到死也没有明白过来,这些解放军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匪首的倒下,立即让群龙无首了起来,土匪们也是怕死的,纷纷向后面跑去,都想着第一个逃出。张贤进来的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他知道此时对于这个场子里威胁最大的是那三挺机关枪,所以他的手枪就是直接对准了这两挺机关枪。当先一枪,便把那个架在大屋顶上的机枪的机枪手打死,然后两枪针对着两边廊下的机枪手。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匪首一死,便是这三个机枪手也早已经没有了呆下来的勇气,正准备着跟所有的土匪一样开溜,却不幸成了张贤的目标。   中国人有一句成语说得实在经典,叫做墙倒众人推;这些土匪刚才蛮横的时候,场子里的村民们一个个仿佛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没有一个人敢出面相抗,而这个时候看到土匪们在逃跑了,其中的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打土匪的行列里,便是连大妈大婶子也追起了土匪来,大家对这群土匪的恨已然是难以言表了。当然,如果换成另一句话来说,那就是群众如果被发动了起来,那么,他们可以改天换地!   看着最后一个土匪已经通过大屋后面的侧门逃了出去,张贤生怕那些没有拿着枪械的老乡们吃亏,连忙紧跑几步,赶到了前面来,大声断喝着:“大家不要追了,快回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熊三娃有些不解,问着:“哥呀,现在不痛打落水狗,那真要把他们放跑了!”   张贤却是摇着头:“别忘了他们还有两百多号人在村子外面哪,你们听,那边的枪声已经稀疏下来了,可能他们还会回转来的!”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又害怕了起来,纷纷回转场子里,寻找自己的亲人,准备躲避起来。   张贤不由得摇着头,老百姓就是老百姓,不可能有解放军的觉悟,他们当先想到的还是自己。   陈大兴带着人已经走了过来,肖剑见到张贤与熊三娃,不由得大声称赞了起来:“阿水、三娃,你们两个真得就是孤胆英雄呀,这么复杂的局面都让你们两个这么快就扭转了过来,呵呵,我也打了这么些年的仗,在战场上还好说一点,象刚才那样,又是老百姓又是土匪的,我真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张贤只是嘿嘿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熊三娃地是得意地看着武小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呵呵,我们只会做事,象有些人,只会吹牛!”   武小阳明知道他在说自己,想要与之理论,却又咬了咬牙,竟然又一次地忍住了。   张贤背地里踢了熊三娃一脚,熊三娃太爱挑衅,他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熊三娃与武小阳掐起来。不过,他马上想到了另一层,对着陈大兴道:“连长呀,如今这才刚刚是一个开始,那些土匪如果发现上当了,一定还会杀回来的,要马上把大家组织起来,赶紧做好防御。”   陈大兴点着头,张贤的提醒很重要,曾独眼带着二百多号人去村外了,不知道跟谁打起来,不过听那边的枪声渐渐地歇了,仿佛是村子这个方向占了优势,如果曾独眼把那股不知名的人打退,肯定还是会杀回祠堂的。   当下,几个人商量了一番,由陈大兴出面,以解放军的名义,告诉那些还在场子中集结的村民,不用害怕。而实际上,这些村民先头还真得以为是解放军打了进来,怀着一股喜悦之情,直到此时看清楚不过是七个人而已的时候,又都沮丧了起来。   “呵呵,我们七个人就能够把土匪赶跑,你们这里有几百人,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就算土匪再多,我们也可以把他们打垮的!”陈大兴为大家打着气。   一听到他如此说,想一想刚才的情形,这些村民们也都点着头,其中有人已经喊了起来:“陈同志,你就是我们这里的首长了,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是呀,你说吧,我们都听你的!”更多的人都齐声附和着。   陈大兴点着头,他就是要把大家的情绪鼓动起来,当下从人群中找到几个会开枪的,把刚才被打死的土匪手中的枪发下去,这个祠堂是外面有由石头垒砌的高墙,虽然可能挡不住炮火的袭击,但是挡一挡土匪还是不成问题的。而曾独眼这一仗最大的损失就是丢掉了四挺机关枪,其中还有一挺是重机枪,此时这些武器正好成了防卫这座祠堂的最佳利器。陈大兴把三挺机关枪分别排布在东、南、西三面的墙头,另一挺机枪直接对准祠堂的大门,并不在门外守卫,而是跟刚才那些土匪一样,留在门内守卫,这样就不容易被对手打掉这个机枪阵地。而那些有枪的,则排布在三面的墙头,阻击土匪的靠近。因为北面挨着山崖绝壁,倒是不用考虑敌人会从那个方向过来。剩下的场地上的老弱病残,互相帮扶着,先往大屋里躲避,以防被弹片误伤。   在这一切安排完毕之后,张贤还是建议着陈大兴联络上辰州县里,因为有无线电报话机,这种联络倒也方便了许多,目的是通报这里的情况,并要求县委能够派部队过来把曾独眼这股残匪清剿干净。   县委的联络刚刚结束,果然曾独眼便带着人马又杀了回来。   ※※※   战斗最先还是从祠堂门口打响,先是几个土匪端着枪冲进了大门,还以为可以跟刚才一样,能够鱼肉百姓,但是刚刚一进门,便被武小阳架起的重机枪扫中,全部倒在了血泊里,直到这个时候,曾独眼才相信刚才那些逃出去人的话,是有解放军打了进来。不过,在他看来,还是认为就算是有解放军进来,也不会有太多,因为他也有眼线在附近,如果真得有解放军的大部队进山清剿,他早就跑得远远了。   第一回合的碰壁,并没有让曾独眼放弃,他马上转攻祠堂的东西两个侧门,而这两个侧门,也分别有两挺机枪看守着,陈大兴还多出一挺机枪来当作预备,哪里吃紧就用在哪边。   强攻了半天,两个侧门也没有被打开,倒是又留下了几十具土匪的尸体,直到这个时候,曾独眼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站在祠堂对面的一个门楼之后,大声地对着祠堂里喊着话:“里面的人听着,我知道你们就那么几个人,我要是不打,困也可以把你们困死!”   “呵呵,这个曾独眼看来是要跟我们谈判了!”张贤笑着对着陈大兴道。   陈大兴点着头,把老山羊叫过来,让他来与这个曾独眼对答。   “我们人虽然不多,却也有五六百口子!”老山羊喊着:“曾独眼,有本事你困困试试?”   曾独眼愣了一下,这声音他显然是听到过,想了一下,不由得叫道:“是老山羊吧?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几年不见,你出息大了,跟着解放军与我们作对了呀?”   听到曾独眼这么说,老山羊不由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地,却是笑了一下,答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老山羊当然也要向上走的。”   “呵呵,跟着解放军没什么好的,这些共产党的部队到时候也会与国民党一样,打几天就走了,这湘西还会是我们的天下!老山羊,你就不怕到时我找你的麻烦吗?”曾独眼威胁着。   老山羊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坦白地道:“我说你就别做你的春秋美梦了,向二麻子比你厉害吧?呵呵,他都跑了,你还跑过来做什么?你要是识趣得话,现在就投降解放军,到时还有得活命;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的话,只怕真得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的后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还是想一想你自己吧!”曾独眼也大笑着:“老山羊,当年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如果共产党知道了你的过去,还会有你好果子吃?”   听到曾独眼这么一说,老山羊沉默了一下,却又反唇相饥着:“曾独眼,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共产党解放军不是听你几句话就可以被骗的,你还是先想一想自己的后路吧!”   陈大兴不由得与张贤对视着,从曾独眼的话语里,可以听出来,好象这个老山羊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共产党的事,只是知道这事的人又好象并不多。      第二七章 山寺(一)      “老山羊,我懒得跟你说废话了!”祠堂外面,曾独眼依然张狂着道:“呵呵,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就谁也别想得到,你们就在这个寨子里守着吧,我可要放火烧了!”   祠堂里,张贤与陈大兴都不由得怔了一下,这个寨子里虽然大部分的屋子都是用土坯砖砌成的,但是中间都是用木梁支撑的,便是屋顶、廊柱也都是木制,实际上整个村寨就是竹木结构的,根本就经不起大火的焚烧,更何况此时正值寒冬,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天干物燥,哪怕是星星之火,都可能引来熊熊的火势。   “这个曾独眼真得太狠毒了!”陈大兴经不住地骂了一声。   老山羊也失去了主意,担心着道:“他要是真得放火了,我们这些人只怕都跑不出去!”   “必须要把这个曾独眼先干掉!”张贤却是坚定着信心。   陈大兴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已然明白了过来,马上对着张贤和老山羊道:“你们两个想办法先把这个独眼龙稳一稳,我去找武小阳,他那有狙击步枪,让他把曾独眼打死!”   张贤点着头,看着陈大兴跑去。因为要面对三个方面的敌人,所以小分队的人是分成三个方向作着防御,毕竟这些村民会打机关枪的人并不多,武小阳和贺强一起是盯着西面的。   “老山羊,告诉他,让他等一下,我们可以跟他作个交易!”张贤对着老山羊道。   老山羊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这只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连忙点着头,对着墙外的曾独眼大喊了起来:“曾老大!曾老大,你先等一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曾独眼问着。   老山羊笑了笑,问着道:“曾老大呀,你说向二麻子在这里藏了宝贝,你是怎么知道的?”实际上,老山羊的问话,都是张贤在边上教的。   曾独眼马上警惕了起来:“这件事你不用知道!”   “呵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才在村口外面,是不是也有一波人想要这笔宝藏?所以才会和你们打起来了?”老山羊继续说着,依然是张贤的口吻。   “看来你还是很聪明的嘛!”曾独眼答着,同时非常自豪地道:“那帮家伙不过是想趁火打劫,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被我赶跑了。你别想打什么坏主意了,有话就快说!”   “我能打什么坏主意!”老山羊自嘲地道:“只不过是有一笔交易想哪你做!”   “什么交易?”曾独眼马上来了兴趣。   老山羊道:“如今这些村民都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可以接着让你来拷问,只是如果找到了宝藏,我们两方面要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平分。”   曾独眼不由得一怔,忽然又笑了一下,不相信地道:“老山羊,你别在我面前拖时间了,你们有这么好?掌握了那些线索却让我来审?呵呵,再说了,解放军也会贪图向二麻子的这点宝藏?”   “拖时间?我跟你拖时间有什么用?”老山羊却答着:“实话跟你说了,我们也不是什么解放军,只不过是穿着解放军的衣服冒充一下算了。”   “哦?”一听到老山羊如此一说,曾独眼不由得一怔,连忙问着:“你们不是解放军,又是哪支队伍的?”   “你总知道国军第十四军吧?”老山羊悠悠地告诉着他。   曾独眼再一次愣住了,经不住问着:“你们是徐军长手下的国军?”   “是!”老山羊答着。   “哈哈!”曾独眼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却是指着老山羊骂着:“你这个老东西,我说你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原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却投靠了国民党!”他说着,又不屑地道:“只是如今形势不同了,你们徐军长此时是虎落平川被犬欺,他那点人自保还有问题呢,我不去惹他就已经不错了,他还想跑过来惹我?”   “呵呵,鸟为食死,人为财亡!”老山羊笑着道:“我们是有纪律的,所以不便对这些老百姓下手,你却不同!怎么样?我提的这个交易你答不答应?”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显然,曾独眼已经动了心。   张贤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了应付这个狡诈的土匪,让他编出了这么多的鬼话来,看到不远处武小阳已经悄悄地爬到了祠堂里最高的鼓楼顶上,拿着枪瞄准了对面的门楼,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编的瞎话也快要结束了。   “你们要是真得想跟我合作,就放出点诚意来!”曾独眼还在讨价还价:“老山羊,我知道你不是这里面的头,还是让你的头来直接跟我谈吧!”   “呵呵,我们头也对你信不过!”老山羊却答着:“这样好了,我们两方各让一步,我们头到祠堂门口,你也到祠堂门口,隔着一条街这样大家安全!”老山羊的这番话,目的只是要把曾独眼从门楼里引出来,便于高处武小阳的狙杀。   “呵呵,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曾独眼点着头,显然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我们头已经在祠堂门口了!”老山羊告诉着曾独眼。   “好!”曾独眼答着:“我也过去!”说得,真得从门楼里现身,向着不远处的祠堂门口的对街移去。   张贤趴在墙头,从射击孔里看着曾独眼一闪而过的身影,心里却在默默祷念着:“一、二、三……”这第三个字刚刚念出来,便听到了鼓楼上响起了“叭”的一声枪响,那定然是武小阳开了枪。   透过射击孔,张贤看到曾独眼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以为他真得被武小阳狙杀了,心中正在高兴,只要这个曾独眼一死,那么,这些匪徒就算是人多,也成了乌合之众,根本经不起他们的冲杀,肯定是一哄而散的。   曾独眼的倒地,也立时引起了那些躲在暗处的土匪们的惊呼,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啊!”地大喊出声来。可是,当张贤正要当先着冲将出去的时候,却见倒在地上的曾独眼忽然一个滚已然滚到了街边的一处民宅之外,猛然跃起,捂着自己的胸口,已然跳进了屋子里去了。   “哎!”不仅是张贤,便是连老山羊都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为了刚才失去的那个绝好机会而可惜着。张贤的心里也不由得在暗骂,这个武小阳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哪知道关键的时候却是功亏一篑,早知如此,还不如派熊三娃去打这一枪。   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曾独眼已然发了疯,不再相信老山羊的任何解释,马上命令人放起了火来。   “连长,不能干等着被烧死呀!”看到跑过来的陈大兴,张贤有些急迫了起来,对着他道:“如今乘着火还没有起来,必须要孤注一掷了,把守卫祠堂的任务交给老乡吧,我们小分队组成突击队,从这边突出去,刚才曾独眼就是跑到了这边的屋子里,我们追着他打,他受了伤,肯定会为了保命逃跑的,只要他一跑,别的土匪一定也会跟着跑!”   听着张贤的这个计划,陈大兴连连点着头,派出人马上集合小分队的成员。   老山羊听着张贤的建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到此时也相信了武小阳的话,这个张贤看着不起眼,的的确确是陈连长的军师,布置得有条有理,面面俱到。   小分队的人很快便集合了起来,一声令下,七个人如同猛虎下山一样,冲出了祠堂的大门,突突中已然迅速地消灭了那些守住大门的匪徒,武小阳一马当先着冲在最前面,手里却是提着那挺缴获过来的轻机枪,只一个冲锋便打开了土匪们防御的缺口。   这些土匪正在四处里放着火,听到这边突然传来的急促枪声,都不约而同地丢下了手中的火把,向着这边奔来。火光中,土匪的第一阵线已然崩溃,向着村口方向败退,而曾独眼就在两个土匪的护架之下,混在败退的匪群中,也逃向村口。见到曾独眼都在败逃,更没有人死命顽抗了,也顾不得其他,拔腿跟在其后,胡乱地放着枪,退往村外。   几乎是一鼓作气,这上百名土匪已然被小分队带着村民们赶出了荆轲寨,仓惶而逃。可是,当他们跑到南面竹林处时,那边又响起了枪声来,显然有人埋伏在了那里,曾独眼已经顾不得去分辨偷袭他的人是谁了,此时对他来说就已经是风声鹤唳一般,只剩下了狂奔,避开竹林,转向东面的小河方向,不顾冬天寒冷的河水,趟着冰冷的河水,逃向东面的大山。沿途丢下了许多受伤哀嚎的同伴,三百多号人出来,真正逃走的不过五六十人而已。   ※※※   陈大兴带着小分队把曾独眼的这群土匪赶出了荆轲寨,却没有再顾得追赶,连忙又带着人扑灭这个寨子里被土匪点着的大火,听到村外枪声突然又大作起来,大家都很是奇怪,陈大兴连忙派出老山羊与熊三娃去查看,他却要一面组织人员救村子里的火,一面还要组织人员在村口附近部署防御工事,以防那些土匪的反扑。   村外的枪声响了有半个时辰,半天之后,当村里的大火快要救灭的时候,老山羊与熊三娃却带着一队便衣的人马走了回来,这是一支也有上百人的队伍,同样是湘西人的打扮,只是与那些土匪不同,他们的服装基本一致,都是黑布盘头,黑衣黑裤,只是有人的身上背着步枪,有的人身上还背着刀枪和弓箭。   “陈连长!”一见到陈大兴,老山羊便喜不自禁地叫着。   陈大兴看着随他而来的这些武装分子,有些不明所以。   “呵呵,他们不是土匪!”熊三娃也向他解释着。   “他们是彭家堡的白杆兵!”老山羊这才向满腹疑惑的陈大兴作着介绍。   “彭家堡?”陈大兴不由得一愣,忽然想起来汽车连遇险的那个晚上,第一个向汽车连发难的那支队伍,不由得眉头紧锁了起来。   “呵呵!”老山羊同时把身后的一个中等身材的小伙子拉到了面前,向着陈大兴介绍着:“这是彭家三少爷彭长安,是他带着人过来的!”   “你好!”虽然对彭家堡还没有一点的好感,陈大兴还是伸出手去。   彭长安愣了一下,伸过手来握住了陈大兴地手。   “这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陈连长!”老山羊向着彭长安介绍着。   “你好!”彭长安摇了摇陈大兴的手,便又松开了。   张贤仔细打量着这个彭家的三少爷,却发现这个彭三少爷的确是与这些白杆兵众不同,他的头上没有缠头巾,而是戴着一顶黑色的学生帽,衣服也是一身黑色的学生服,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他的模样不仅年青,而且十分英俊,大约只有二十上下岁的样子,如果走在大街上,看上去根本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学生,让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是山里土司的儿子。   “大兴哥,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们在村口作掉了曾独眼的哨桩,也是他们把曾独眼的大部人引出村去的!”熊三娃生怕大家不知道,替这个彭家的三少爷说着。看他如此兴奋的样子,显然与这个彭家三少爷很谈得来,一路上没有少说话。   陈大兴只是点了点头,对着彭长安道:“我们正准备明天去彭家堡登门拜访呢,呵呵,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与彭家三少爷相遇!”   “陈连长去彭家堡是有什么事要办吗?”彭长安却是有些警惕,问着。   陈大兴依然是点了点头,道:“我们去彭家堡,一来是为了拜会一下你父亲;二来的确是有点事要找他。”   “什么事?能够让我来转告吗?”彭长安问着。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还是摇着头笑了笑,道:“这件事不急,到时见了令堂大人,再说也不迟!”   彭长安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二七章 山寺(二)      寨子里的火总算是扑灭了,虽然烧掉了几幢房子,但是大部分的人却还活着,这就是一个胜利。看看这里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而天色也已经不早了,陈大兴便命令着小分队收拾好行装,准备起程。   荆轲寨里的人大部分姓荆,把荆轲当成了他们的先祖,他们的族长叫做荆若峰,是一个五十左右岁的小老头子,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是被人抬着来见陈大兴的,曾独眼控制住荆轲寨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拷打的这个荆若峰。   荆若峰挣扎着想从担架上爬起来向陈大兴这个小分队的人行礼,却被陈大兴按住了,边上的肖剑却也很是感慨,对着这个小老头道:“老人家,是我们的错呀,我们赶来得晚了,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受这么多的苦,还死了这么些人!”   “解放军同志说得哪的话!”荆若峰连连摆着手,诚恳地道:“这些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们这个村寨能够保存下来已然是万幸了,只是你们这一走,土匪们要是再来怎么办呀?”   陈大兴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们放心吧,我们已经联络了县委,他们已经派人过来准备帮助你们村组建民兵,以后打土匪还是要靠自己的,最晚的话,明天中午之前就应该能到。”   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荆若峰连连点着头,陈大兴说得不错,靠天靠地,到底还是不如靠自己,有人帮助他们来组建民兵,当然是一个好事情了。只是显然是被土匪打怕了,他还是有些担心:“陈同志呀,今天晚上怎么办呀?要是土匪们来了,我们这个寨子里,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只怕搞不过他们。”   张贤在边上劝解着道:“放心吧,曾独眼已经被伤了,他不敢再来了。”   “是呀!”陈大兴也道,想了想,又道:“这样好了,我把那些土匪丢下的枪械弹药先给你们,你们自己先武装起来,今天晚上多多警惕,派人在村外把守,不要再让土匪打进村里来了!”   看到陈大兴这个小分队还是要走的,荆若峰有些不舍,却也知道不能耽误他们的事情,也只好答应了。   这个时候,彭长安也走了过来,对着荆若峰道:“荆伯,我看这样吧,我们彭家堡离着你们也不远,如果你们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们就点起烽火,到时我们看到了,一定过来相帮。”   荆若峰愣了愣,闪过了一丝怀疑的目光,想要回绝,却还是点了点头。   荆若峰的表情没有逃过陈大兴与张贤,却也没有逃过彭长安,他只是笑了笑,道:“荆伯,如今的天下已经变了,共产党刚刚建国,不再是旧社会了,大家都在改变,我们彭家堡也在改变,就算是为了荆轲寨,你的观念也要变呀!”   荆若峰只是哼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彭长安也在意,随后又向陈大兴等人道了别,带着彭家堡的人走了。   在刚才,彭长安已经向大家说明了他之所以能够带着白杆兵到这里来的原因,是因为有人为荆轲寨向彭家堡求救。彭长安带着十几个家将先赶了来,也正是他们引开了曾独眼放在村口的哨桩,并将之干掉后,才令小分队的人能够顺利地进入村寨里;而随后曾独眼又带着人从村寨里出来,与之遭遇,毕竟彭长安人少,所以边打边退,想着把曾独眼引开,但是曾独眼只是把他们赶走后,并没有追赶。然后,他们会合了从后赶来的彭家堡的大部队,就已经听到了村子里激烈的战斗之声了,派出去的探子发觉曾独眼的人在败退,彭长安便想到一定是另有高人救了荆轲寨,所以才会半路埋伏,杀了曾独眼一个措手不及,狼狈而逃。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向彭家堡去求的救,彭长安却不肯说出来。   看着彭长安带着人走远,陈大兴这才转过身面对着荆若峰,问着:“你们荆轲寨是不是跟彭家堡不对付呀?”   荆若峰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曾独眼说你们寨子里藏着向二麻子的宝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却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要问清楚。   荆若峰的面色闪烁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肯定是有人与我们荆轲寨有仇,所以才会如此嫁祸!”   ※※※   从荆轲寨出来,已然是下午四点多钟了,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下来。本来,如果没有荆轲寨的这场意外,他们在此时早就应该抵达了马头山龙泉寺了。虽然明知道赶到龙泉寺的时候,也到了晚上,但是对于这个小分队来讲,却是无所谓的。毕竟探山还是夜晚来的好,神不知鬼不觉,反而方便了许多。   走在路上的时候,老山羊向他们讲起了荆轲寨与彭家堡的恩怨。这两个村寨实际上只隔着一座山,一个在山的东面,一个是山的西面,只不过彭家堡无论是从规模还是从人口上来讲,都比荆轲寨大了数倍,而两个村寨之间的冲突之本也源于这座相隔的山。据说在清朝的时候,这两个村寨的大小还都差不多,后来因为彭家的人当了官,便通过关系,把这座相隔的山尽数划给了彭家堡,这当然引起了荆轲寨的不满,于是械斗也就经常性的发生了。虽然后来由县府作主,把这座山一分为二,各自一半,而这两个村寨之间结下的仇却再也没有解开。到了民国年间,彭家堡以抗匪的名义私募卫队,又有民团撑腰,却是越做越大;而荆轲寨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又不甘心被彭家堡所控制,于是最终与土匪妥协,实际上却成了土匪的附庸,向二麻子之所以能够控制荆轲寨那么多年,实际上就是利用了他们与彭家堡之间的矛盾。   “这一次真是奇怪了!太阳打西面出来!”老山羊说完,却又不由自主地道。   “为什么?”武小阳问着。   老山羊道:“荆轲寨与彭家堡说是隔着一座山,却是向来老死不相往来的,他们的人怎么还会去向彭家堡求救?呵呵,这个彭家堡也有意思,有一年向二麻子就是利用荆轲寨作基地,越过山头攻击彭家堡,险些把彭家堡灭了,彭家人的恨荆轲寨的人还来不及呢,却听到人家一求救,就真得跑了来;你们说,这难道不奇怪吗?”   听他如此一说,大家也都觉得奇怪了起来。   张贤却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阿水呀,你觉得不奇怪吗?”老山羊不由得问着张贤,这一路走来,他发觉这个阿水才是真正不简单的人,所以对于他此时格外得关注。   张贤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大家都愣了一下,尤其是老山羊,更不懂了起来:“怎么会不奇怪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贤悠悠地道:“这是你今天说过的话,怎么,你忘了?”   老山羊怔了一下,隐约明白了过来。   “呵呵,或许真得是这样!”肖剑也判断着:“荆轲寨可能真得藏着向二麻子的宝藏,彭家堡只不过是赶来分一杯羹的!只是见到曾独眼败了,所以才连忙转了向。”   其他人也纷纷点着头,毕竟大家对彭家堡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差念,痛恨着那晚火烧车队土匪,虽然现在想来,那件事很有可能是别人借着彭家堡的名号做的,但不管怎么样,在大家看来,彭家堡就是一个大地主,大老财!   “彭家堡有的是钱,有的是粮,他还差向二麻子那点宝藏?”老山羊却是不信。   “我说老山羊呀,你怎么总是替着彭家堡说话呀?”便是连不怎么说话的贺强也经不住地问道。   “嘿嘿!”老山羊干笑了一下,道:“我哪是替他说话,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彭家堡在我们这一片名声一直就很好的!”   熊三娃却是忍不住地问着大家:“你们说要是向二麻子真得有这么一个宝藏在,那会是些什么宝贝?”   “这还用说呀,肯定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的,要不怎么叫做宝藏呢?”贺强当先地猜测着道。   肖剑却是摇了摇头,道:“向二麻子靠卖大烟发财,他一个粗人肯定对古玩字画没有兴趣的,金银珠宝倒是可能,只是在湘西这块地方,金银珠宝也卖不出个好价来,向二麻子也算是个聪明人,他的宝藏一定是湘西最有价值的东西!”   “湘西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武小阳经不住地问着。   肖剑却是笑而不答。   张贤已经想到了,却还是佩服着肖剑的聪明,他也能够想到。   “他说的是什么?”熊三娃经不住低声问着身边的张贤。   张贤也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背在自己身上的枪。   熊三娃蓦然明白,哈哈大笑着道:“我猜到了!”   “是什么?”肖剑不由得回过头问着他。   “是不是枪?”熊三娃问道。   “呵呵,还是三娃聪明!”肖剑夸奖着。   不错,在湘西这块地方,最有价值的东西当然是枪弹这样的武器,对于许多的土匪而言,有枪也就有了人,没有枪,也就是没有了人!   武小阳也明白了过来,却有些暗恨自己为什么不如熊三娃先想到。   ※※※   一轮弯月早就挂在了天空之中,冬天的夜空却是如此得低矮与晴朗,仿佛爬到了山头就可以随手把星星摘下来一样。   此时,小分队已经处在了马头山的半山,这边是一个平缓的台地,约有几百亩的样子,四周依然是成片的树林,苍松虬劲,翠柏参天,中间有一座不大的寺院,这就是辰州县最古老龙泉寺,据说这座寺庙最早建于唐朝。   “就是这里了!”贺强肯定地着道。   “好!”陈大兴命令着:“老山羊、肖剑和武小阳在树林里等着,我和阿水、熊三娃、贺强翻墙进去,先去察看一下里面的情况!”   “嗯!”肖剑答应着,同时叮嘱着:“你们四个可要小心!”   “会的!”陈大兴答着,带着四个人穿过黑压压的松树林,没敢走正面的山门,而是偷偷摸摸地来到了高墙之下。   “等一等!”贺强忽然制止了要攀墙而上的陈大兴。   “怎么了?”陈大兴回过头来问着。   “我想起来了!”贺强道:“里面有两条狗!”   三个人都不由得一愣,熊三娃不免埋怨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呀!”   贺强却是挠着头,结巴地道:“我……我才想起来!”   “这该怎么办呀?”熊三娃却有些为难起来,他并不是怕狗,而是怕把狗惊动后,再惊动了人。   “这两条狗在什么位置?”张贤问着。   贺强却还是挠着头,告诉着:“我也不知道,白天的时候,老和尚把狗圈起来;到了晚上,他就把狗放出来,晚上我们起来撒尿都害怕。”   张贤想了想,在来之前,贺强已经把这个寺庙里的情况说得清楚了,这是一座三重院落的庙宇,前面一重院落很大,大雄宝殿也在那里,而徐海波的十四军残兵也把这个院子占满,大雄宝殿与两边的廊道里都挤着人;中间一重原是客房,住的也是徐海波的残兵,徐海波本人就在其中。最后一重院子最小,也就是三间屋带两边的耳房,三间屋里住的是这个庙的主持和尚和他的两个小徒弟,那两间耳房,有一间作了十四军的厨房,另一间是和尚们用的厨房。   “那就从前面院墙翻过去!”张贤判断着道。   “为什么?”贺强却有些不明白。   “那两条狗是在后面两重院子里头的时候多吧?”张贤却是问着。   贺强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呵呵,前面有你们那些弟兄们守着,还要狗干什么?”连熊三娃都明白了过来,笑着道。   贺强点了下头,却又觉得熊三娃的话好象是在骂人。   可是,当四个人从前面的院墙翻进庙里的时候,却发现这里面竟然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便是大雄宝殿里也是半掩着门,里面除了高大的泥菩萨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影。   四个人奇怪异常,“难道说徐海波他们走了?”陈大兴猜测着。张贤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会去哪呢?”贺强也有些不解,在他看来,他们这些残兵,虽然有武器,却没有粮食,这个龙泉寺里,如何还是有点东西吃的。   他们刚刚退出大雄宝殿的门口,猛听得“汪”地一声,一条恶狗突然从黑暗之中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熊三娃的军皮鞋。      第二七章 山寺(三)      被突然出现的狗咬住,熊三娃倒了下去,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这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尖利与高亢,便是陈大兴再想捂住他的嘴都已经来不及了。   陈大兴手疾眼快,倒举着冲锋枪,猛地对着那条狗砸了下去,这力气很大,一下子便将那条狗砸出了一溜滚去,贺强连忙俯下身扶起熊三娃,同时关切地问着:“怎么样?受伤了?”   “还好!”熊三娃用手摸着自己的皮鞋,道:“这鞋子让它咬了一个洞,还好,没伤到肉!”   可是这个时候,那条被打跑的狗又冲了上来,这一次陈大兴已经有了准备,轮起冲锋枪来,对着那条狗又是一枪托,这条狗又被打出了一溜滚去,却再不敢冲将下来,而是与张贤对峙着,“汪汪”地狂吠了起来。   张贤和陈大兴的心里都十分着急,他们原本打算是偷偷地摸进来想探个虚实,然后再做打算,哪知道却被这么一条狗坏了大事,此时如此大的动静之下,肯定早已经把全寺的人都惊动了起来。   奇怪得很,并不是象张贤与陈大兴所想象的那样,寺庙里并没有国民兵冲出来,四下里依然安静得很,除了这只狗的狂吠,不见一个人过来。   “难道这个庙里没有人?”张贤心里在猜测着,如果没有人,怎么还会有狗呢?   正在对峙的时候,一盏灯笼从后面缓缓而来,这条狗也感到了主人的临近,越发得吠得凶了起来。   “大龙!”提着灯笼的人吼了一声,这条狗冲着陈大兴叫了两声,连忙跑了过去,就像是听话的孩子。   “阿弥陀佛!”灯火之中,一个老和尚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只是灯笼在下,那点光却看不清这个和尚的脸,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个轮廓。这个和尚单手打了个稽首,对着四个人道:“不知道几位施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终于见到了庙的主人,反而让陈大兴和张贤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们几个带着武器深夜闯入,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如今见到主人来问,反而有些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了。   “他就是这个庙的主持,叫做见性。”贺强在边上低低地告诉着三个人。   还是张贤当先地反应了过来,把手中的枪挎到了肩上,双手合什着施了个礼,这才道:“师傅有礼了,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深夜到此叨扰了!”   见性和尚愣了一下,话音已然客气了起来:“哦,原来是解放军呀!”他说着,道:“你们是不是过来侦察那些国民党兵的?”   “正是!”陈大兴接口道。   见性和尚笑了一下,道:“不巧得很,那群国民党兵已经离开了敝寺,去了哪里贫僧也不知道。”   “哦?”贺强不由得道:“老和尚,你应该认得我吧?我原来就是那群兵里的,现在投了解放军,你可不要说瞎话哟?”   见性和尚依然平静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们在昨天就走的。”   “是这样呀!”陈大兴与张贤都有些失望,不过也在庆幸着这些国军残兵是走了,如果真得在这里,他们此时早就成了人家的俘虏。   “贫僧只不过是一个出家人,对于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的争斗从不关心,也从不过问,只是因为这些人都拿着枪,贫僧也惹不起,所以只好让其住下,实际上却盼着他们早些走开!”见性和尚向着他们作着解释,也许生怕这些解放军误会,把他的这座破庙当成了国民党兵的基地,到时给烧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陈大兴点着头。   “多谢解放军官长的体谅!”见性客气地说着。   “别这么叫,叫我们同志就行了!”陈大兴纠正着他的称呼。   “是!是!”见性和尚点着头,同时又道:“既然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那就烦请解放军同志到别处找一找!”这实际上是在下达逐客令。   张贤与陈大兴对视了一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陈大兴却道:“师傅且莫着急,我还有些事想问一问师傅!”   “哦!”见性和尚有些不愉快,但还是道:“解放军同志有什么事请问,我定然知无不言!”   “嗯!”陈大兴点着头。张贤却提议着:“我看还是见性师傅带着我们到后面走一走,这么边说边看好一些,或许能够让师傅想起来很多事!”   陈大兴明白,张贤的意思就是要查看另两重院落,也许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见性和尚虽然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只好打着打笼陪着陈大兴的身边,向后面走去。   ※※※   通过见性和尚相告,张贤和陈大兴都知道了徐海波是在一周之前来到的龙泉寺,这与贺强的说法一模一样。只是,见性和尚又说了一些徐海波这支残兵在抢粮不成之后,回到龙泉寺曾发生过的事情。从龙泉寺到田家湾要走上一天的山路,徐海波这支部队回到龙泉寺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见性和尚说,当时他看到这支部队只是觉得又少了不少人,却也不敢多问,后来晚上的时候,陆续还有人开小差逃跑,整个队伍根本就没有一点的士气。不过,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人,与徐军长密谈了很久,这个人走了之后,第二天,徐军长也带着他的人离开了这里。   当听到突然间蹦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张贤与陈大兴都不由得一愣,张贤连忙问着:“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什么打扮?”   见性和尚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贫僧一直没有看到这个人的正面,只知道他是一个草药商人,穿着青色的长衫,戴着礼帽,说话的口音很特别。”他说着,又看了看张贤,道:“他的口音跟这位同志很相似。”   张贤愣了愣,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国语讲得很好,只是细心的人还是能够听出来,口音里其实还带着很多的杂话,毕竟在四川和湖北呆得时间最长,夹杂着这两省的方言。   “师傅,徐军长他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个女的来?”张贤开门见山地问着。   见性和尚愣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没有,贫僧根本就没有看到过有女客。”   张贤知道再问下去,见性和尚也已经没有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干脆不再多问。   一行人从外院转了一圈,通过一个月亮门,进入到了中院里,陈大兴提议着:“那个徐军长住在哪间房?我们想过去看一看!”   见性和尚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色,道:“实不相瞒,那间屋子已然有其他客人住了。”   “哦?”张贤和陈大兴都不由得一怔。张贤问着:“你这个庙里怎么跟客栈一样呀?”   “实不相瞒!”这个和尚道:“龙泉寺正处在辰州、沅陵和涂浦三县交界处,却也是三县之间最近的交通所在,只是因为山高林密,土匪横行,没有人敢走。贫僧这座破庙,土匪也看不上眼,所以倒成了大家可以落脚的所在,而贫僧也可以得到些资助以维持本寺的生计!”   “原来是这样!”两个人这才恍然大悟。   正说之时,落在后面的熊三娃跟贺强却是惊魂失措一般追了上来,尤其是贺强,一脸得惶恐,就好象是遇到了鬼一样,上气不接着下气,呼呼地带着喘。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看到什么了?”张贤不由得问着。   “哥呀,那边屋子里有两个鬼!”熊三娃也喘着气告诉着他们,同时用手指着他们走过来的月亮门边上的一间客房。   “是呀,那屋子原来我住过!”贺强道:“想进去看看我的东西还在不在,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了两个吐着舌头的鬼,站在墙边!可吓死我了!”   “阿弥陀佛!”见性和尚却道:“这也是佛门之地,怎么会有鬼怪呢?施主莫不是看错了?”   “肯定没有看错!”熊三娃道:“那两个鬼里,都吐着舌头,样子怕死人了!”   听着这两个人的自说自话,连张贤与陈大兴都不由得起了寒毛。   见性和尚笑了起来,道:“刚才贫僧忘记说了,这个在敝寺借宿的是两个赶尸匠。”   “赶尸?”几个人都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本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都听说过湘西赶尸之说,便是连张贤和熊三娃在这边呆过这么久,也只是听说,还从未见过。   “赶尸不是晓住夜行吗?”张贤问着:“他们怎么大晚上的不走路,住在这里?”   见性和尚道:“这两个赶尸匠是今天一早过来的,有一个病了,就住在徐军长住的那间屋子里,刚才他们去看的那间屋住着的另一个和两个死人!”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陈大兴却来了兴趣。   见性和尚却摇了摇头,对着他们道:“还是不要去看了,这些吆死人的有忌讳,要是惊了尸赶不动了,怎么办?”   贺强也道:“算了,不要看了,我们都看过了!”   “是呀!”熊三娃也跟着道:“真得没有什么看到,怪吓人的。”   “还是看一看吧!”张贤也坚持着。   见性和尚知道说不动这两个人,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们来到了月亮门边的这间客房,敲着门对着里面喊着:“吆死人的,解放军同志要进去看一看!”   里面一片得寂静,半天之后,那扇门才吱扭地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青衣道袍,腰间系着黑布带子,头上戴着青布帽,脚上穿着草鞋的汉子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招魂用的铃铛。这个汉子的青布帽有些特别,前面垂着纱罩,他可以看得清别人,而别人却看不清他的脸。   张贤与陈大兴只是打量了这个赶尸匠一眼,在老和尚的灯笼指引之下,看了看屋里,这间屋子不大,除了一张床,连张桌子也没有,在床边的墙上,的确是立着两具尸体,说是立,实际上还是靠着墙。只是这两具尸体都穿着白麻布的寿衣,头上都戴着高筒的毡帽,也看不到他们的脸。而他们的额头都贴着一张长长的纸符,门开来的时候,风一吹,那纸符便随着飘起来,难怪熊三娃与贺强会说是两个吐着舌头的鬼。   屋子就这么一点大,不可能藏什么东西,陈大兴还是不放心地接过见性和尚手中的灯笼,又朝床低下照了照,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与这个赶尸匠道了声歉,又退了出来。   在张贤与陈大兴进屋的时候,熊三娃与贺强却是远远地躲在了门外,连向里面看都没有敢看。      第二八章 迷魂(一)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跑了一天的路,到达龙泉寺里的时候,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便是连徐海波所率领的那部分国民党残兵都不知了去向,这令陈大兴、张贤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尽管见性和尚客气地说要给他们腾出间屋来过夜,但是熊三娃与贺强却宁愿到外面的树林子里去,也不愿意与那些死人作邻居,这两个生怕睡到半夜会诈尸。张贤却觉得好笑,看着熊三娃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在战场上见过各式各样死人的家伙,却原来是这么得怕鬼,尽管他一再得向两个人解释所谓的鬼魂之说,只不过是迷信活动,自己欺骗自己,但是一时之间又无法说得清楚,也只好随他们的心愿,离开这座龙泉寺;而这也正是这个见性和尚所巴不得的。   毕竟在龙泉寺之外的松树林里,还有三个隐藏的同伴,所以陈大兴也没有坚持。   出了龙泉寺,在松树林里会合了肖剑、武小阳与老山羊三人,看看离着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天也跑了许多的路,做了许多的事,大家也都累了,所以几个人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之下挤在一起,既可以避风,又可以取暖,盖上行军毯,相依而睡。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然大亮了起来,只是冬天的早晨,树林里还弥漫一股雾气,让人看不清楚前面的景象。   张贤醒来的时候,发现肖剑早已经醒来了,正坐在旁边鼓捣着那台无线电报话机。   “怎么了?”张贤坐了起来,问着肖剑。   肖剑看了他一眼,却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昨天晚上我摔了一跤,就觉得这东西撞了下,黑里又看不见,就怕他坏了;今天早上起来一试,真得就坏了,也不知道哪的毛病,打开来只能听到哧啦哧啦地响,就是接不通。”   张贤不由得一怔,这个无线电报话机可以说是他们这个小分队的命脉,如果真得不能用了,那么万一他们遇到了麻烦,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于是,他连忙凑了过来,对着他道:“我看看!”   肖剑知道张贤是汽车连里的维修技术员,点着头把这东西推了过来。可是当张贤接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得紧皱起了眉头来,这里面跟汽车里的面东西完全不同,大部分是些二极管、三极管这样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懂,他只能把这东西又推还给了肖剑,摇着头无奈地道:“我修不了,你还是先装上吧,别少了什么零件!”   见张贤也修不了,肖剑只好点着头,重新装上这个报话机。   此时,别人也醒了过来,大家一边就着水壶里的水吃着炒面,一面谈论着这一路上的见闻,说说笑笑着,倒也愉快,浑没有在意肖剑与张贤的愁眉不展。   实际上,愁眉苦脸的还有陈大兴,他一直坐在那里想着心事一样的沉默不语,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他:“大兴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吃呀?”   陈大兴就仿佛是没有听到,依然想着什么。   众人都不由得转头看着自己的连长。蓦然见到陈大兴站起了身来,一挥手,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着张贤道:“阿水,我们再去一趟龙泉寺!”   张贤愣了一下,大家也都愣了一下,熊三娃有些不解地问着:“还去做什么?昨天晚上不是都去过了吗?”   “那个老和尚肯定知道很多事,没有跟我们说!”陈大兴十分肯定地道。   这一次,连张贤也怔了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大兴道:“首先,你们不觉得,龙泉寺在荒山野岭里本身就十分特殊吗?”   经过陈大兴如此一说,张贤也蓦然明白了什么,肖剑已然讲出了口来:“对呀,这地方这么多的土匪,又是三不管的地方,龙泉寺能够存在至今,一定有他存在的道里,这个老和尚说不定就是这些土匪的眼线呢!”   陈大兴摇着头,道:“眼线先不要猜,有一点是肯定的,老和尚都说了,他这个庙实际上就是走野路人的客栈,最其马一点,这个老和尚绝非寻常可比!”   张贤也不停地点着头,陈大兴分析得不错,老和尚是有些与众不同,看来,陈大兴也已经成熟了起来,看问题能够更进一步了,这个连长当得并不差。   “还有!”张贤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补充着:“那个赶尸匠也有些可疑,他不去照顾那个生病的同伴,却与两具尸体为伍,这实在不符合常理了!而且,他那个生病的同伴我们也没有看到,更没有进到那个屋里。”   “是呀!”经过张贤如此一说,大家也都疑惑了起来。   ※※※   这一次,小分队的这七个人不用翻墙,而是大大方方地来到了寺门之前,贺强使劲地拍着寺院的大门,但是久久也没有人应答,更没有人开门,连里面的狗声都听不到了。   敲了半天,还是没有人应,熊三娃却不耐烦了起来,不等陈大兴命令,再一次翻墙而入,从里面打开了这道寺院的门。   “奇怪!这些和尚都睡着了?”贺强不由得自言自语着道:“平日里,这些和尚起得很早得很呀!”他说着,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大家也很奇怪,张贤也隐隐感到了不对,跟着贺强的后面走进寺庙,众人鱼贯而入,武小阳走在最后面,却被肖剑拦了下来,告诉着他:“小武,你在门口守着!”武小阳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留在了寺院的门口。   众人穿过略显得有些破败的大雄宝殿,还没有走进第二重院落的时候,贺强已然叫出了声来:“啊,这条狗死了!”   陈大兴与张贤连忙跑了过去,果然,那条昨天晚上咬过熊三娃的狗,已然倒毙在了大雄宝殿后面的门侧,被人一刀切断了喉咙,血流了一地,此时还未干透,却是滴滴答答地从后面过来。   “不好,出事了!”陈大兴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进入了第二重的寺院客房,那血是从靠进里面的一间屋子里滴出来的,他飞快地在前赶到那个屋子前,还没有迈步进去,便看到了见性和尚就扑倒在这间屋子里的地上,而地上却是一大滩的血,他紧走几步,进了屋翻过了这个老和尚的身体,这才发现这位龙泉寺的主持已然一命归西了,他的腹部被人深深地捅了一刀。   “他死了!”张贤随着陈大兴的后面进屋来,探了探他的鼻子,又摸了摸他的脸,冰凉冰凉,已然死去多时了。   “这是怎么回事?”肖剑等人也跟着进来,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起来,他马上想到了那个赶尸匠,问着贺强:“这间屋子不是徐军长住过的?”   “是!”贺强回答着。   陈大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去是奔向了院子口处的那间房,那房间的门紧闭着,他一推便推开了来,这一次再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那张平平整整地床之外,已然是空空荡荡,再没有那个赶尸匠和那两具尸体。   “一定是赶尸匠杀的人!”熊三娃也跟了进来,十分肯定地道。   陈大兴没有说什么,而是带着头向后院走去,同时问着贺强:“后面是不是还有老和尚的两个徒弟?”   “是!”贺强道:“不过,这两个徒弟都是哑巴!”   陈大兴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急步走进了后院的僧房,可是令人失望得很,这个后院里竟然也是空的,别说是两个哑巴,连一个人都没有。   “贺强,你不说这个庙里有两条狗吗?”张贤不由得问着。   “还有一条狗呢?”熊三娃也经不住地问道。   贺强挠着自己的头,一脸得奇怪,道:“这……这我怎么知道?”   “怎么平白的两个和尚跟一条狗怎么都没了?”肖剑也紧锁着眉头。   “该……该不是真得闹鬼吧?”贺强猜测着。   一听此话,熊三娃不由得头皮发炸了起来,便是其他人也经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别瞎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肖剑站在门口,义正词严地道。   “昨天晚上你们看到那个赶尸匠赶的真得是死人?”这个时候,一时尾随在后的老山羊经不住地问了一声。   “肯定是死人!”贺强与熊三娃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陈大兴也点了点头。   老山羊思索了一下,还是道:“我们湘西这地方有一个风俗,那就是赶尸的人过村时都要从村外过,不走村里,过的时候还要敲着阴锣,村里的人一听到阴锣声,就会各自把各自家里的狗圈好,不放出来。因为狗这东西眼睛很亮的,它是不怕鬼的,如果让狗看到了死人,一定会扑上去撕咬。”   听着老山羊说完,张贤蓦然明白了什么。   只听老山羊接着道:“这个庙里如果养了两条狗,而赶尸人到这里借宿,这个老和尚就应该把这两条狗都圈起来,为什么却要撒放一条狗呢?可是更奇怪的是,这条狗竟然没有去咬尸体!”   “难道那两个尸体是假的?”这个时候,熊三娃也明白了过来。   “要是假的,那会是什么?”贺强却还是有些不相信。   “可能是活人!”肖剑在旁边却是悠悠地道。   “活人怎么跟个鬼一样的随人家摆布?”贺强还是不明白。实际上,这也是大家都感到奇怪的地方。   老山羊笑了笑,却道:“你们听说过湘西的赶尸,却有没有听说过湘西的放蛊?”   “放蛊?”众人再是一愣。   老山羊点了点头,这才道:“湘西这边的放蛊种类很多,最有名的是毒蛊,也就是害人蛊,捉一百条虫子,放在同一个器皿里,然后会虫吃虫,那个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蛊虫,它的毒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还有一种蛊,却可以迷人心志,中蛊之后,你就会象是吃了迷魂药一样,人家说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听着老山羊的解释,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此时,张贤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说那个杀人凶手就是赶尸匠的话?赶尸匠为什么在离开这里的时候,还从里面把寺院的门关上了?难道说他们都是与小分队一样,从墙上翻过去的吗?   可是,此时已经不容他们在这里多作分析了,寺院的门口忽然就响起了一阵枪声。      第二八章 迷魂(二)      枪声就是命令,没有人再作犹豫,六个人一齐向龙泉寺的门口冲去,穿过了大雄宝殿,已然看到守在门口的武小阳正拿着他的那把半自动的狙击步枪向外射击着,随着子弹壳被迅速地抛离机体,他却是一脸得镇静,以这座山门作为掩蔽,随着他随手的打出,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是土匪!”老山羊第一个冲到了寺院的门口,巴着头向外望了一眼,马上喊出声来。   大家连忙分散开来,倚住这个墙头,张贤向墙外望去,果然见到从山下过来的石阶之上,一队土匪冲了过来,人数在上百人以上,只是那几个冲上前面的家伙不长眼睛,成了武小阳神枪之下的死鬼,庙门前已然躺着了五六具尸体。   显然,武小阳的威风是打出来的,他几乎是一枪一个,就算是没有被打死,也打伤了不少人,这些土匪到底也是人,害怕起来,再也没有人敢出头向这边冲锋,全部躲到了石阶两边的树丛里,朝着这边胡乱地射击着。   “呵呵,不错呀,小武,这一次你一个人就把住了关,没有让这些土匪冲进来!”肖剑不由得夸奖了起来。   听着这些夸奖的话,武小阳也得意了起来,似模似样地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熊三娃,正也熊三娃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熊三娃却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装作没有看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啪”地一声响,一枚手榴弹冒着烟被从门外丢了进来,正落在武小阳的脚边,而此时武小阳已然转回了头来,倚着半倒的门框,正聚精会神地举着枪瞄准外面,只要是有哪个敌人胆敢冒一下头,定然会丧身在他的枪下。   “小心!”肖剑与陈大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喊出来,他们离得远,显然无法顾及到武小阳的身边,只能用自己的声音扯破喉咙地提醒着这个正在状态之中的小武。   武小阳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却有一条人影猛地扑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顺势一脚将这枚浓烟已尽的手榴弹踢飞了出去,他的身体也就势卧倒,整个动作麻利得就仿佛是一条矫健的飞龙。   随着“呯”地一声巨响,那枚被踢飞的手榴弹在寺院的门外爆炸,刹那间,烟尘弥漫着向四处扩散开来,弹片早就飞射而来,只听到“啊”地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受了伤。   武小阳只觉得这声惨叫就在自己的耳边,他连忙翻身坐起,却见到熊三娃倒在自己的身边,满脸是血。他马上明白了过来,刚才救下自己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被他当成扫帚星的熊三娃。   张贤已然抢在了武小阳之前,飞快地扑到了熊三娃的身边,也不顾他浑身的血迹,一把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经不住地喊叫着:“三娃,三娃,你怎么了?”同时从自己的背带上飞快地解下毛巾来,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   “哥呀,我的头!”熊三娃这个时候,才觉出了头痛来,原来在刚才他扑向武小阳的时候,那顶戴在头上的钢盔因为没有系好扣,掉落在地,一枚飞来的弹片正打在了他的头上,打出了一个血洞。   张贤看到那枚弹片就镶在熊三娃的头上,看样子并不是太深,这才放下心来,当下用两个手指的指甲尖夹住那个弹片,咬了咬牙,猛地一抠,熊三娃再一次“啊”地大叫了一声,险些没有晕将过去。张贤迅速地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了云南白药,一股脑地洒在了他的伤口之中,同时用崩带替他缠住头。在从辰州出发之前,小分队的每个人都带有必备的外伤药以及一卷崩带。   就在张贤为熊三娃包扎伤口的时候,土匪们已经冲到了寺院地门口,他们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惨叫之声,以为是将那个狙击手炸死了,蜂拥而来,都想抓一个活的。   陈大兴带头打响了冲锋枪,冲在前面的几个土匪,马上倒了下去,但是这个距离已经不再适合作防御射击,毕竟敌人已然冲到了门口,如果还留在这里,那么等待大家的就只能是近身肉搏战了。可是,如今他们只有七个人,其中一个还受了伤,而对手却是上百号的人,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撤!”陈大兴回头看了看已然在张贤的搀扶之下直起身来的熊三娃,只能大声地命令着。   “往哪撤?”贺强却有些昏头昏脑,问着。在他看来,这个寺院往里面撤根本是死路一条,四面高墙,越往后去,实际上就越是进入了死地。其实,他的这种想法,也是其他队员的想法。   “退到大雄宝殿里!”张贤忽然大声地喊道。   已然是顾不得其他了,小分队队员们想了没有多想,边打边退着,走过宽敞的前院,退进了这座寺院灵魂主体的大雄宝殿里。   这个大雄宝殿虽然有些破败,却也是石木结构,下面基座与两边的墙是砖石垒砌的,不过前面和后面,以及当中却有十八根粗大的园木支撑着,前面六根,后面六根,中间六根。大殿的屋顶搭着竹制的檩条,上面覆盖着金黄相间的琉璃瓦,四面飞檐画栋,不过此时却是吊满了蛛网。   一进入大雄宝殿,贺强便赶紧关上了前面这扇高大的红门,生怕那些匪徒冲将进来,将门边上的大门栓连忙栓上,然后又顶上了顶门棍;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跑到后面去,再把后门也关上来,同样栓上大门栓,顶上顶门棍。老山羊却是开着玩笑:“小贺呀,你把后门也关死了,我们大家这回连跑都不用跑了。”   贺强愣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们守住这个宝殿,然后马上联络县委方面,呵呵,这些土匪也奈何不了我们,等着援军赶到,到时就可以里应外合地把这些土匪全部剿灭!”   肖剑却是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别指望援军了!”张贤却是悠悠地告诉着他。   “为什么?”老山羊也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肖剑。   肖剑有些无奈,只好道:“这部报话机坏了!”   “啊?”大家都不由得愣住了。   ※※※   此时,大雄宝殿外面已然围满了攻上山来了匪徒们,他们也知道这些解放军是进入了宝殿里面,跑是跑不掉了,所以并不着急,在外面呼喝喊叫着,仿佛是示威一样,想将里面的人吓破胆。   “老山羊,你过来一下!”陈大兴喊着老山羊。   老山羊站起身,来到了陈大兴的身侧,问着:“连长,有什么事?”   陈大兴道:“这些土匪,你能看出来又是哪个部分的吗?”   老山羊通过大殿的窗棂向外望去,看了半天,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看不出来,这些土匪都差不多,不过可以肯定,他们应该不是曾独眼的人。”   陈大兴点着头,的确,曾独眼的那伙土匪经过荆轲寨的那一场战斗,已然是元气大伤,三百多号人没跑了几个,而且曾独眼也被武小阳一枪击中,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伤得应该不会太轻,没有那么快就好起来。   “会不会是黑膀子那帮人?”陈大兴问着。   老山羊想了一下,道:“我只认识向二麻子,这个黑膀子是向二麻子的手下,我没有见过;向二麻子跑了,他手下除了黑膀子之外,还有几股互不服气的土匪在辰州活动,各占山头,这些人我没有一个认识的!”   陈大兴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吧,老山羊,你帮我跟他们喊话,就说我要跟他们的头目来谈一谈!”   “嗯!”老山羊点着头,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冲着窗棂之外的匪徒们喊了起来:“你们听着,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我要你们的头出来说话!”   一时之间,外面的呼喝之声停了下来,继而从人群中传来了另一个高亢的声音来:“你们有什么话就跟我讲吧,我们头儿不在,我可以替你们传话。”   “你们是哪个山头的?”老山羊再次问道。   “呵呵,告诉你们也无妨,让你们死也死个明白!”这个人答着:“东山屠虎豹,西山驱群狼,莫问日月休,只因拼三郎!”   “拼命三郎田壮壮?”老山羊不由得问道。   外面的人答着:“不错,我们就是田家寨的!”   此时,张贤正在这个宝殿里来回察看着,正盯着那尊高大的坐莲如来佛相发愣,猛听到田壮壮和田家寨的名字时,经不住浑身一振,紧走两步,已然来到了窗棂之前,向外面望去,可是外面那些头缠着黑布的壮丁们,他连一个脸熟的都没有。   “哈哈哈哈!”老山羊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   “有什么好笑的吗?”外面的人问着。   老山羊止住了笑声,却是质疑地问着他:“你不要说瞎话了,在辰州谁不知道田家寨当初跟向二麻子有过约定,田家寨的人不过沅江以东,而向二麻子也不过沅江以西,你编瞎话编得也要有个谱呀!”   听到这个话,张贤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但是,外面的人稍微迟钝了一下,马上也笑了起来,却是告诉着他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老黄历了,谁都知道向二麻子被解放军赶走了,去投永顺和龙山那边的国民党了,如今沅江以东的地方是群龙无首,我们田家寨不趁着这个时候过来扩充地盘,难道还要再等着出现第二个向二麻子吗?”   老山羊愣了愣,这个回答也不无道理。   陈大兴却忍不住了,听了半天,他也听得明白那个回答的人的话,这个人虽然也是用湘西话来说的,却又夹杂着许多的国语音调,显然是走出过湘西见过世面的人。当下,陈大兴用着国语喊着:“我们是解放军,你们田家寨难道要与我们解放军作对?看一看向二麻子的下场,可以当心了!”   外面的人哈哈笑了起来,这一回却是用标准的国语答着:“解放军又怎么了?还是打了就要走?你让我们当心什么?呵呵,你们不过只有七个人,我们这里可以几百人,我看当心的是你们呀!”   当听到这个标准的国语发音时,张贤不由得呆住了,刚才这个人用湘西话说话,他就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只是湘西话的发音实在让人听着如同唱戏,这个时候听到这个人的真实声音时,他已然认出了这个人来。   “是吕奎安!”熊三娃头上缠着纱布,手里握着枪坐靠在墙边,虽然受了伤,耳朵却是分外得好使,忍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吕奎安?”肖剑不由得锁紧了眉头,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大兴点了点头,他对这个人也并不陌生,当初在武汉时,曾经有段日子他带着自己的老婆女儿借住在张贤的家里,也时常与吕奎安打过照面。“这是国民党的老牌特务!”他告诉着还有些疑惑的肖剑,却又是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着:“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跟土匪们在一起?”   其实,陈大兴想要知道的,张贤已然知道了,他猜也猜得出来,只是却无法向陈大兴说明。   “呵呵,你们几个人,要是识趣的话,就早点投降,或许可以留下条命来!”吕奎安还在外面劝说着:“要是不识相的话,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有本事,你们冲过来呀!”老山羊经不住喊着。   “呵呵,我们才不会再上你们的当,让你们当靶子打!”吕奎安却是笑着,然后大声地命令着他身边的几个人道:“你们几个,去后院把柴禾抱过来!”他说着,又对着大殿中的几个人道:“我们给你们几个人点些迷魂香,到时你们就等着束手就擒吧!”说着,得意地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第二八章 迷魂(三)      吕奎安所说的迷魂香,在大家听来,原本以为他这是随口说说,谁也不会相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外面又是如此得空旷,就算是烧出来的烟能够熏到大雄宝殿里,也不可能会迷魂。但是,这种烟当真得就由破烂的窗棂中钻了进来。   “迷魂香?”熊三娃不由得一声冷笑,看着由窗口飘飘而入的浓烟,这烟里还带着一股檀香的香味,他并不当真,反而取笑着道:“呵呵,这个吕奎安平时杀人太多,这个时候想起拜佛来了!”   望着从上而下渐渐沉降下来的烟雾,张贤心里却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却并不是因为被堵在了这个大雄宝殿里,而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吕奎安,他会与这些为害乡民的土匪们为伍,会与这些打家劫舍的家伙们在一起。   “不好!”老山羊闻了闻这种浓烟的味道,马上皱着眉头惊叫了起来:“他们烧的真得是迷魂香!”   “真有迷魂香呀?”陈大兴也怔了怔。   老山羊点了点头,面色却是十分得凝重:“这里有一种蒿草,晒干后晚上点一小点就可以用来熏蚊子、熏苍蝇,但是如果点得多了,都可以把牛熏倒,更别说是人了。这里的土匪也经常用这种草,再加上些鸦片和别的东西,烧出来就是这种味道,闻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之中陶醉下来,进入一个幻觉,就像是被迷了魂了一样,睡死过去!”   “大家快把鼻子捂起来!”陈大兴连忙命令着。   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不用他来作命令了,谁也不想迷迷糊糊地成为土匪的俘虏,早就用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不行呀!”肖剑捂着鼻子走了过来,向着陈大兴道:“这里面的烟越来越浓了,这样下去,就算这些烟不是迷魂香,我们大家也会被烟熏死!”   “是呀!”老山羊也道:“还是要冲出去,在这里面只能是等死!”   陈大兴却是犹豫着,他也非常明白,这个时候都可以听到外面有人用扇子往这边搧烟的声音,那烟火定然是堆在了窗口之下的某处。只是怎么冲出去呢?便是冲出去,外面那么多的土匪,还是一样没有生机。   这个时候,却听到墙边上贺强在喊着:“三娃哥!三娃哥!”   大家透过弥漫着的烟雾顺声望去,只见刚才还嘲笑着吕奎安的熊三娃,在这个时候已然昏昏欲睡起来,虽然他的口鼻也捂着毛巾,还是因为刚才流血的缘故,头脑却要比别人浑沌了,第一个被熏倒是也自然成了他。   “三娃,你不能睡!”张贤也急急地来到了熊三娃的身边,叫着。   “不行,我去把那堆火扑灭!”陈大兴马上来了主意,不由分说,端起了冲锋枪,命令着老山羊放下门栓,准备着冲将出去。肖剑也端起了枪来,想要跟在陈大兴的身后。   哪知道,当大殿的门吱地一声刚刚打开,便“哒哒”地打过来了一梭子子弹,这些土匪就在正对着殿门口处设了个机枪阵地,架着一梃轻机枪。   老山羊手疾眼快,又赶忙“呯”地一声关上了大门,那此子弹尽数打在这厚厚的殿门之上,有的地方竟然打出了小洞来。   “不行呀!”老山羊喘着粗气,陈大兴与肖剑也喘着粗气,若不是他们反应还算迅速,只怕身上已然中了子弹。   “不行!不行!我也要昏了!”贺强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欲坠着,嘴里还在念着。   “你还死不了!”武小阳却是没有好气地骂了他一声,他就是见不惯这个投诚兵如此怕死的样子。   被武小阳这么一骂,贺强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却是装出一阵猛咳,反而埋怨着:“这都是谁,刚才往哪里跑不好,非要往这里面跑!这回好了,真得被这些土匪煮王八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好不好?”武小阳再一次骂着他:“就是不往这里跑,能往哪里去?跑到别的地方,难道就会好吗?”   这个回答的确是实在的,众人也心里有数,就算是跑到了最后一重院子里,也是逃不脱的,不过幸许不至于被吕奎安迷魂。   “是我说往这里来的!”张贤悠悠地站了起来,同时告诉着他们:“我觉得这个大雄宝殿里应该有一个秘密通道、或者密室什么的!”   “哦?”大家不由得都一愣,陈大兴忍不住地问着:“阿水,你怎么会这么想?”   张贤老实地道:“那两个赶尸匠带着两具尸体杀了人,就应该连夜逃走,可是我们来的时候,庙门却还是从里面栓着的,这座庙又没有后门,后面就是山,难道他们会跑出去又翻墙进来把门栓好,然后又翻墙出去吗?”   经他如此一说,大家的眼睛都不由得一亮,肖剑的灵光一闪,也不由得跟着道:“是呀!这么明显的一个问题,我怎么会没有想到?”   张贤接着道:“老和尚的两个徒弟也不见了,而那条狗却是跑到这个大殿后门口倒毙的,看来这条狗一定是追着要到这个大殿里来。刚才你们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有血迹是进入了这个大殿,我猜想这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我却没有看到血迹从前面出门。”   所有人的都不由得一怔,随即便四下里翻找了起来,他们当然明白张贤的问题,那只能是一个,就是这个大殿里有暗室或者是通向外面的通道。实际上,张贤还有一点却没有说出来,这个寺院如果没有一个秘密通道通向外面,根本就是一个死地,老和尚能够在这里安身立命,自然会有他呆下来的保证。   ※※※   可是,令人失望得很,大家捂着口鼻,几乎将这个大雄宝殿翻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开启地下密室的机关。很快就半个小时过去了,大殿里的烟却是越来越浓,令人窒息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贺强跟在熊三娃之后倒了下去,这一回是真得倒下去的,武小阳还以为他又在装,抬起脚来想要踢他一下,哪知道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也软弱无力,也跟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但是他的脑子里却是异常得清醒,这就如同是喝多了酒一样,想要挣扎着爬将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身来。   肖剑也倒在了佛像的旁边,紧路着陈大兴也倒了下去,然后是张贤,最后是老山羊。倒下去的人都是与武小阳一样,脑子里还有着一种清醒的意识,却是浑身无力,他们都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这种清醒的意识也终将迷糊。   外面传来了一个土匪的喊声:“我说,也差不多了吧,这半天了,里面都没有动静了,这些解放军可能已经被迷了魂!”   而吕奎安却是不以为然地道:“再等一等,再等十分钟。这些解放军诡计多端,大家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听着外面的一问一答,张贤不由得一阵苦笑,难怪吕奎安活的会比别的特务活的命长,他的确是过于小心了,在这个马上就要大获丰收的时候,他却还能够稳坐钓鱼台,不急不噪,确实是非比寻常。   “我说特派员,我们乱枪把他们打死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活捉他们呢?”一个土匪不明白地问着。   吕奎安却是笑了笑,道:“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奇货可居吧?呵呵,死的能换多少枪弹?还是抓活的好,到时可以要挟那些解放军,实在不行,还可以用他们去换些枪弹补给!”   “呵呵,还是特派员想的周全呀!”几个土匪一起拍着马屁。   张贤却很无奈,他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吕奎安发现这个解放军的小分队里的自己时,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同时也可以想象得到自己所处位置的尴尬,虽然当初自己加入解放军是迫不得已,但是在常德的时候,韩奇亲自出马要求自己脱离解放军,回归国军来当这个湘西的反共复国军的总司令,却被他回绝了;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到了湘西看到这些土匪们的残暴与祸害,更是不愿意与之为伍。只是,自己真得当了他们的俘虏,那才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羞辱。   正在张贤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之际,却猛听得这座高大的如来佛相里面传来了“卡嗒”地一声响,那座莲台忽然向两边错开来,露出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洞来。听到声音,几个头脑还有些清醒的人,马上睁大了眼睛,不由得顺声看去,只见烟雾涌动之中,一个背着枪的女人从里面爬出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个光着头,穿着袍服的小和尚。   这个女人首先来到了陈大兴的面前,愣了一下,听着外面的人已经在喊了:“差不多了,还有五分钟!”她没有再犹豫,招呼着那个小和尚,让小和尚在里,她在外,把陈大兴抬了进去;然后她又飞快地出来,屏住呼吸,就近地把肖剑也老山羊抬了进去,连肖剑背上的无线电报话机也没有忘记,一并拿了进去;等这个女人来到张贤的身边时,借着窗棂中射过来的光线,张贤这才认出来,她正是昨天小分队救过的那个叫做谢三娘的当地妇女。   谢三娘的手脚十分麻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邪劲,连拉带拖着,把张贤、武小阳、熊三娃与贺强都塞进了如来佛座下的莲花座里,她又出去看了一圈,拖着武小阳掉落的那把狙击步枪进来,已然累得气喘吁吁了。这个时候,门外的吕奎安已经在大声地命令着:“过去几个人,把门给我撞开,把窗户也给我打开,先把里面的烟放一放!”   随着吕奎安的命令声落,大殿的门外传来了“咣咣”的撞门声,震得整个大殿顶上的灰尘都扑簌簌地落将下来。   谢三娘已然顾不得坐在那里喘息了,连忙爬将起来,对着那个小和尚拍了拍手,这个小和尚马上明白过来,也不知道碰了下边上的什么机关,只听得“卡嗒”一声响,那个张开的莲座又合将了起来,立时莲座底下一片得漆黑,仿佛是与尘世已然隔绝的阴间。      第二九章 火并(一)      门“咣当”的一声被撞开来,大雄宝殿里的烟雾立即随着大门的敞开向外面漫去,而此时这些躲藏在莲座之下的小分队的队员们,脑子也渐渐地清晰起来,只是还有些浑身发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还没有恢复体力。听着殿门被撞开来,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秉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张贤、肖剑与陈大兴更是“卡”地一声轻轻地拨开了冲锋枪的枪栓,准备着随时应付发现密道的敌人。   但是,在大殿的门被撞开来后,上面却没有一丝的动静,显然外面的土匪在等着殿里的毒烟消散。   过了好大一半天,蓦然从上面先传出来了一个人的惊呼之声:“咦,怎么没有人?”然后又传来了另一个人的高叫:“见鬼了,那些解放军不见了!”“真得是活见鬼了,人没了?”……上面已然乱成了一团,在这纷乱的吵嚷之中,吕奎安的声音却是异常的刺耳:“不可能,七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特派员,他们不会是和孙悟空一样会七十二变吧?”一个土匪天真地猜测着。   “就算是他们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飞出这个大殿!”吕奎安却是非常得肯定:“他们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特派员呀,这个大殿我们这么多人都翻了个底朝天了,除了这个泥菩萨之外,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他们怎么躲呀?”   “这个大殿里面肯定有秘室或者秘道!”吕奎安也想了起来,猜测着,同时大声地命令着那些土匪:“大家仔细一点,给我好好的找一找,一定可以找到机关所在的。那些解放军刚才已经吸了不少的烟,这个时候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的!”   “是!”许多人在回答着。   张贤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特务老朋友,他的脑筋转得很快,马上就能想到这个结果,虽然莲座下面的秘道的确隐蔽,刚才他们七个人找半天也没有找到机关所在,只是那个时候是在烟雾迷离的情况之下,此时光线一定好上了许多,却保不准他们能够找到这个入口。   听着莲座上面翻箱倒柜的声音,大家的心情都异常地紧张,生怕着这个藏身之所被发现。一旦这个秘道真得被发现了,还真得象吕奎安所说的那样,小分队的这几个人此时连跑的力气都没有,真得就只剩下了束手就擒了。   可是,正当大家提心吊胆地以防万一之时,却听到寺院的门外半山之处忽然传来了枪声。这个突然响起的枪声显然也让在大雄宝殿里搜索着的吕奎安吓了一跳,莲座上面搜索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黑暗里,张贤只听到陈大兴在轻声地问着肖剑:“老肖,你没有联络上县委吧?”   肖剑答着:“没有!”于是便再没有了声音。   张贤明白陈大兴想要得到的结果,就是确认是不是自己的援军从山下杀了上来。想一想,陈大兴也太心急了,就算是肖剑联络上了县委,如果从辰州城赶到龙泉寺,最快也要有五六个小时,除非在马头山附近还有其他的小分队在活动。   “特派员!特派员!是国民党兵打过来了!”一个土匪从外面跑了过来,向着吕奎安报告着。   吕奎安微微怔了一下,马上又来了精神,连忙道:“快去叫兄弟们别开枪了,是自己人!”说着,当先地走出了大雄宝殿。   听着上面乱糟糟的脚步声远了,上面似乎没有了一点的声音,谢三娘趴在那个洞口,透着微小的空隙向外面张望着,过了一会儿,她沿着个台阶下来,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告诉着大家:“他们都走了!”   听到这话,大家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谢谢你呀!”陈大兴当先地向着这个本地的妇女道着谢。   “不谢!”谢三娘却是十分坦白:“要是没得你们,也就没得我了!”   “呵呵,那是另一搭子事!”肖剑也笑了笑,道:“今天要是没有你,我们这几个人真得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谢三娘却道:“好人就不能被坏人打死!”   “你一直在跟着我们没有去辰州?”张贤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不由得问着她。这个时候,大家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此地的黑暗,他可以看到谢三娘忽闪的目光。   谢三娘点着头,却是咬牙切齿,十分坚定地道:“我要替我儿子报仇,我要打死黑大膀!”她说着,已然带着了哭腔:“我那娃才三岁,他就那么狠心把他摔死了!”   听着这个当娘亲的控诉,大家都默默无语,他们在荆轲寨见过土匪的残忍,如果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那的确是跟东洋鬼子一样,已然丧失了人性。   “你一个妇道人家,要想跟这帮土匪斗?怎么可能斗得过呢?”老山羊忍不住地提醒着她。   谢三娘沉默了一下,却道:“你们不也只有七个人吗?”   贺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清醒了过来,却是快人快语地道:“我看,不如你也加入我们这个小分队!”   “贺强!”武小阳却不由得低喝了他一声,这种事情不是他这个队员能决定的,提也不应该来提。   贺强吐了吐舌头,不再答话。   “人家怎么也救我们,要是没的人家,又哪来的我们?如果不带着她,只怕我们连这里都离不开!”熊三娃忽然悠悠地道,他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听不惯武小阳那么自大的话,插上了嘴来。   见到是熊三娃插嘴过来,武小阳只最哼了一声,没有再答话。   “呵呵,谢三娘,既然你这么想报仇,那就跟着我们吧!”终于,陈大兴开了口,他觉得熊三娃说得不错,如果不带着这个谢三娘,只怕他们真得是走不出这个龙泉寺,走出这座马头山。   听到陈大兴答应接纳了自己,谢三娘并没有显出多激动来,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陈同志!”   “你先别谢!”陈大兴连忙道:“这里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谢三娘连忙问着。   陈大兴道:“如今我们这几个人是组成的一个特别行动队,既然你能成这个行动队的队员,那么就必须要听从我的命令,服从我的领导,绝不可以象老百姓那样随心所欲,擅自行动!”   谢三娘想了一下,点着头答应了。   直到这个时候,老山羊这才问起谢三娘是如何知道这座龙泉寺的秘道的,谢三娘也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今天一大早,我想着到龙泉寺来看看,可是刚刚要上山来的时候,在山脚就听到了狗叫声!”谢三娘幽幽地告诉着大家:“然后我觉得奇怪,就顺声去看,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人拿着个刀子,想要杀这个小和尚!”她说着,指了指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和尚,这个小和尚正是见性的徒弟之一,是个哑巴。然后又告诉着大家:“于是,我开了一枪,把那个道士打中了,他从山崖上滚了下去,就这样,我救了这个小和尚。可是,还有一个小和尚我没有救过来,被那个道士杀掉了!”她说着,有些悲伤。而同时,张贤也可以感觉到身边的那个小和尚也在流着眼泪。不用多想,在她嘴里所说的那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多半就是昨天晚上他们见过的那两个赶尸匠中的一个。   谢三娘停了下,又接着道:“我替他埋了他的师弟,准备进庙的时候,就听到了枪声,然后看到这些土匪在围攻你们,这些土匪就是黑膀子的人!”   “哦?”张贤与陈大兴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谢三娘还是咬着牙,恨恨地道:“我当然不会认错,他们里面的人我认识一大半!”   听着她痛恨的样子,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到她心中所压制的仇恨。   只听着谢三娘接着道:“我本来想从后面开枪,替你们解个围,还是这个小和尚带着我从秘道里进来,来到了这里!”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不过,大家也都知道。   “这个秘道通到哪里?”陈大兴经不住地问着。   谢三娘道:“通到山下面一个很隐蔽的岩洞。”   武小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和身体比别人都壮,精神头也大了许多,却还是觉得浑身有些酸麻,建议着道:“我们不要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大家都还能走吧,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   一听到这个提议,贺强马上来了精神头,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又扑通一声坐下去,嘴里哎哟地叫着,道:“我也想快些离开,却走不动!”   老山羊道:“这种迷魂烟吸得多了,还是闭目养养神,怎么也要过两个小时才可能缓过神来的!”   陈大兴也道:“大家还是尽快恢复起来,万一这些土匪又回来,可就不好办了!”   “嗯!”众人答着。纷纷闭目养起神来。   但是,张贤却还是有些疑惑,经不住地问着谢三娘:“谢三娘,那些土匪叫的特派员是从哪里来的?”   谢三娘道:“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好象是国民党的一个高官,他们要收编这些土匪组成什么反共护国军,他向黑膀子许愿,说可以让他当一个团长。黑膀子对他十分巴结,什么都听他的,实际上这个特派员已经成了他们这群土匪的头。”   “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当初韩奇找到自己,所说的那年反共护国军,上万的人,只不过是一个空头支票,要他统领的不过是这些由土匪们组成的乌合之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悲哀,看来,国民党的气数的确是尽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这些祸国殃民的土匪武装也开始收编了,这样的武装,就算是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谢三娘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对着大家道:“你们可以用多喝点水,用水洗洗脸,这样会醒得快一点!”   可是,此时大家的水壶几乎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多少水。于是,谢三娘自告奋勇着拿着大家的水壶去打水,并且告诉大家,来去也就是半个小时而已。左右也是等,陈大兴叮嘱了她一声,让大家把水壶递给谢三娘,听着她带着小和尚摸着黑暗沿着秘道而去。   ※※※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只觉得谢三娘是去了半天,实际上此时大家都是在度日如年一般地煎熬着,刚才还听到龙泉寺外传过来的枪声,此时已经平息了,也不知道这两方面的敌人怎么了,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座古寺?   而这世上总是没有那么如意的事,大家就怕那群土匪再回到这里来,那群土匪真就偏偏地又回到了寺院里来。这一回,除了这群土匪,跟进来的还有人数更多的国民党的残兵。      第二九章 火并(二)      听着大雄宝殿上面又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脚步与嘈杂之声,大家马上明白一定是敌人又转了回来,刚刚还放下了的颗心又都悬了起来,同时也都屏住了气息,生怕着喘气声也会把上面的敌人惊动。   “哈哈!”首先传来的是吕奎安放声的大笑,这声音在这个时候听在张贤的耳朵里,却象是晚上听到了猫头鹰的怪叫声。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呀!”吕奎安大声地说着,也不知道是冲着谁在说。不过,在刚才听到那个土匪报告有国民党兵攻打上来的时候,张贤就隐约地猜出了什么来,或许是徐海波的那部分残兵又跑了回来。   果然,随着吕奎安的话音落下,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呵呵,龙王庙是冲了,只是是不是一家人,还难说哟!”   “是徐海波!”张贤从心里头喊了一声,不错这个声音是他熟悉已久的,这个人也跟了他有数年。   “这是徐海波!”贺强也反应了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低低地告诉着大家。实际上,在这个小分队里,陈大兴与熊三娃也听出了来人,只是熊三娃的伤势较重,又加上刚才的迷魂烟,在这个时候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也少了许多的话。   “十四军的副军长?”肖剑也明白了过来。   果然,在大雄宝殿之外,响起了吕奎安的叫声:“徐军长,你我两个人也算是老相识了,虽然当初没有在一起共过事,但是在武汉的时候,我是张贤府上的坐上客,你也经常出入那里,既然我们都是张贤的朋友,呵呵,那么我们之间这个朋友还用得着怀疑吗?”   “呵呵,吕队长这么些年来还是这般能说会道,我徐某人真得是自叹不如了!”徐海波也不知道是在夸奖着吕奎安还是在讽刺着他,张贤知道徐海波这个人,这是一个标准地军人,只是与自己相比,却少了一些机谋,而多了一些愚钝。他知道,徐海波很讨厌特务,尤其是军统系统的人。其实,徐海波本身也是靠着一个特务的本家作靠山,只是那个徐局长是中统系统,中统与军统之间的矛盾已然是国民党内部公开的秘密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徐海波与军统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   “徐军长说得哪里的话!”吕奎安却道:“我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角色,哪比得徐老兄能够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之上!”   这实际上也算是一句恭维的话,可是在这个时候的徐海波听来,却如同是被针扎一样,当下不冷不热地道:“我只不过是党国的一个马前卒,党国值此危难之计,连小诸葛白崇禧都无力回天,我这个马前卒又能怎样?如今是虎落平川,在湘西这块地面上,只是想带着我的兄弟们混一口饭吃而已!也用不着吕队长如此夸奖!”   吕奎安知道徐海波听错了自己的话意,连忙赔着笑道:“徐老兄错会我的意思了!呵呵,我哪里敢讽刺老兄呀!我刚才所说真得是发自肺腑,望兄台不要多心!”   徐海波微微笑了一下,道:“好吧,既然吕队长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当我错怪老弟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们十四军的这些残兵在湘西地面混得不如意呀,那些土匪们也都知道这个马头山是我们的地盘,这个龙泉寺是我们的根据地,便是向二麻子也要躲开来走,你吕老弟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呢?”   徐海波的话说得很平静,但是份量却很重,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样子。   吕奎安尴尬地笑了笑,道:“徐军长,难道你没有接到上面的命令?”   “上面的命令?”徐海波怔了一下,却又是一声得冷笑:“上面的命令多了,我都接不过来,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吕奎安怔了怔,提醒着他道:“就是组建反共护国军一事!”   徐海波装着努力地想了想,蓦然“哦”了一声,却又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呀,好象的确是有这么一马事,呵呵,只是上面还跟我说要我来当这个护国军的总司令,可是我连个军长都当不好,怎么能当得了司令呢?所以呀,我也不敢过于指望那些上峰,如今这个湘西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宋希濂都带着部队跑了,如果我能够跑呀,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吕奎安皱着眉头呆了一下,这个徐海波已然不是他原先在武汉见到的那个徐海波了,显然他已经颓废了,当下不由得有些气恼,正色地道:“徐军长,不管你是出自什么原因不愿意服从上面的命令,但是有一点我想你应该清楚,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动;只有把这些武装力量组织起来,才可能形成一个强大的战斗力,才可能与共产党解放军来打!……”   “你先等一等!”徐海波打断了他的话,却是问着他:“吕队长,是不是韩主任要这么做的?”韩主任,自然指的就是韩奇。   “是!”吕奎安老实地回答着。   “韩奇根本就不懂打仗!”徐海波一句话,便把吕奎安的话堵了回去,同时嘲笑一般地道:“这个时候还想聚沙成塔?呵呵,真得笑话!就这些人?就这些土匪?就这些乌合之众?”   “就算是乌合之众,也是一种力量!”吕奎安自信着。   “是!你说得不错!”徐海波道:“这的确是一种力量!这是些让那些老百姓恨的力量!如果我们指着他们来打败共产党,来打败解放军,那还不如看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来。”   吕奎安愣愣地看着徐海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对答。   徐海波接着道:“还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这些土匪武装是可以扰乱共产党建立的政权,但是绝对不能作为倚重!韩奇想把这么多人捏在一起,这种想法是不错,可还要可行!这么多人先不要说给养怎么解决,如此大的目标,行动也不方便,正给了解放军聚而歼之的机会,这种傻事我当然不能干!”   “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吕奎安不由得问着。   徐海波沉默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半天之后,才悠悠地道:“大势已去,我们在这里只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   吕奎安愣了愣,已然不满了起来,大声地问着徐海波:“徐军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要投降了吗?”   徐海波却是笑了一下,十分平静地道:“吕队长,这个大雄宝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正因为你刚才所说的一样,我们两个都是张贤的朋友,理应该也成为好朋友,所以我才会跟你说出这些实话来。呵呵,如果我想要投降,早就跟着陈明仁投降了,还会带着部队跑到这个湘西的荒山野岭来吗?”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徐海波道:“我手下还有三百多号人,这些兄弟都是相信我,才跟着我过来的,我只想带着我的这些兄弟们能够回归国军,我们已经筹了一个多月的粮了,如今也筹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湘西,回四川!”   “不行,你们不能走!”吕奎安回过了味来,马上急急地反对着:“大家都还指望你们这些人能够组成反共护国军的骨干,你们要是走了,这些土匪就真得是成不了气候的乌合之众!”   “反共护国军已经不关我的事了!”徐海波并不为所动。   “不行,你就是不能走!”吕奎安的态度也坚决了起来,同时告诉着他:“我已经通知了十几路武装,要求他们在三天后到达龙泉寺,就在这里召开我们的反共护国军成立大会,你要是走了,那还开个屁!”   “你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徐海波也坚决了起来。   吕奎安突然之间便拔出了手枪来,直顶上了徐海波的脑门,他是当杀手出身的,拔枪的速度比徐海波快了许多,虽然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徐海波也把手摸入了自己的手枪盒里,却没有吕奎安快。一时之间,徐海波呆在了那里,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吕队长。   “我也老实跟你说了!”吕奎安用手枪顶着徐海波的头,同时告诉着他:“韩主任已经料到你可能不会那么听话,所以交待过我,如果你真得不服从命令,那么就要我按照组织的章程行事,违抗军令者杀!”   徐海波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吕奎安并没有开枪,而是缴了他的械,同时对着大殿门外的两个人喊着:“你们两个过来,徐军长太累了,你们带着他到后面休息休息!”   那两个护卫兵的土匪答应着,押着徐海波穿过大雄宝殿的后门,去了第二重院子。   一个土匪头目走进来,却是担心地提醒着:“特派员,你把徐军长抓了,他手下的人怎么办?他们的人比我们人多呀!”   “黑膀子,你放心,我这里有韩主任给我的委任状,我去跟他们说!”他说着,又想了一下,道:“再说,徐海波这个人我们还要留着,还得要他来当这个司令呢!”   黑膀子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问着:“他……他都不愿意来当,你怎么要他当?”   吕奎安笑了一下,道:“徐海波这个人我听张贤跟我讲过,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就让他好好反省反省,等他想通了自然会答应。说实在的,论起带兵与解放军打仗,还是他比我们都在行,这个位置我想坐也坐不了呀!”   “原来是这样呀!”黑膀子连连点着头。   “把你手下的兄弟约束好了,尤其是给我好好把这个大雄宝殿搜一搜,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暗道。我要去那些十四军的营地看一看!”吕奎安告诉着黑膀子。   “是!”黑膀子连声答应着,刚才他看到了吕奎安与徐海波动手的刹那,他对这个特派员的身手佩服透顶了。   ※※※   可是,黑膀子带着人在大雄宝殿里才翻了几下,却又出了事来,一个小喽啰跑进了大殿里,呼呼喘着气地告诉着黑膀子道:“老大!老大!曾独眼!曾独眼带着人来了!”   “曾独眼?”黑膀子不由得一愣,不由得马上恼怒了起来:“他娘的,这个家伙也来了,正好来找死!”他说着,马上大声地命令着:“你们都别搜了,跟着我一起去会一会这个独眼龙!”   一时之间,大雄宝殿里的人又呼拉拉地走了个精光。   此时,莲座之下的暗室里,小分队的七个人又终于可以长长地出口气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他们行动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也已经在渐渐地好转起来,终于可以移动身体,握枪的手也有了力气。   对于张贤、肖剑与陈大兴来说,呆在这个暗室里,却是不由他们自主地听到了上面大雄宝殿里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故,看来,这些敌人之间也有着许许多多的矛盾,或许好戏才刚刚开锣!      第二九章 火并(三)      黑膀子带着人去找曾独眼的晦气去了,大雄宝殿里又空无一人。   “这个谢三娘怎么还没有回来?”老山羊不由得嘟囔了一声,只这一声,却又让暗室中的众人有了另一层的担忧。   “是呀,她们去了也有半天了吧?”陈大兴也经不住地道。   的确,从刚才谢三娘带着小和尚出去找水,到现在怎么也应该过了一个小时了,大家腿脚都能够活动开来,而那两个人却还没有回来。   “是不是她们出了什么事?”肖剑担心地道。   正说之时,却听到地道里由远而近地已然传来了脚步之声,那脚步声却是深一脚浅一脚,显得很是急迫,渐渐地脚步声越发得清晰,可是听在大家的耳朵里却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脚步声并不沉重,分明只是一个人的。诧异之时,那个小和尚却是跑了进来,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谢三娘呢?”陈大兴经不住地问着这个小和尚。   小和尚干张着嘴,口里“咿咿”地低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是哑巴!”贺强提醒着大家。   张贤道:“他好象是要告诉我们,谢三娘出事了!”   陈大兴猛然站了起来,虽然手脚还有点软,却比刚才好了许多。这个小和尚连忙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三个水壶,递了过去。陈大兴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又用毛巾打湿来擦了一把脸,立时觉得清醒了许多。   “大家先喝点水,再用毛巾打湿擦把脸!”陈大兴告诉着大家,把水壶递给了张贤。   众人依次地喝着水,擦着脸,已然觉得清爽了不少,只稍作休息,陈大兴便对着小和尚道:“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跟着出去看看,谢三娘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熊三娃这个时候也清晰了过来,悠悠地道:“这山上这么多的土匪,估计她又被土匪捉住了!”   “不要瞎说!”张贤不由得低声地警告了他一声。   熊三娃闭上了嘴,但是大家的心里头实际上已经接受了熊三娃所说的这个结果。   ※※※   这条秘道很长,小和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火把来,在前面走着,大家都跟在后面,用手搭着前面的人肩膀,生怕掉下队去。借着微弱的火光,张贤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的秘道,实际上是半人工,半天然的,在他们从莲座下面的暗室走出来的时候,还可以看出人工开挖土方的痕迹,这个通道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也就鱼贯着刚好能过一列纵队的人;这样的行程约摸走了一里地的样子,前面却是豁然开朗起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钟乳石的世界,细听之下,还能够听到滴滴答答地滴水之声。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那些石钟乳呈现着各种各样的样子,形态千奇百怪,有如梦幻。而眼前的世界也高阔起来,向上看去,漆漆地也看不到洞的顶部,而他们就处于这个洞的半腰,下面也是漆黑一团,熊三娃随脚踢下了一块石头,半天才从下面传来了一声回响。   “好深呀!”熊三娃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大家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和尚之后,扶着洞壁,沿着这个洞边缘最窄不过半米宽的路径盘旋直下。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湘西的山也的确与众不同,外面看似没有什么区别,却原来这山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只是不知道走到洞口又是怎么景象,那洞口又是开在哪里?   “呵呵,幸亏大家都恢复了过来!”肖剑却有些后怕地道:“要是刚才我们就走,呵呵,这腿上稍微一弱,肯定会滚下去!”   “是呀!”贺强接着话:“真要是下去了,不粉身碎骨才怪呢!”   一行人在这个洞里盘旋着走了有十多分钟,总算是到了洞底,当大家的脚一踏到实地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又走了几分钟,拐过了一道弯之后,前面蓦然出现了亮光,大家知道,已经到了洞口。   这个洞口却也算是隐蔽,正处于两山间的一条裂缝里,外面长满了杂草,就算是有人从这里经过,看到的也不过是两山相夹的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的一线天,谁也不会想到在一侧的崖壁上还会有另一个洞通往别地世界。   从一线天里出来,就是一个山谷,一条小溪从山上流将下来,沿着小溪就是通往山上的路。直到走到这里的时候,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这地方正是通往龙泉寺的山脚,他们也曾在这里经过。   在出洞之前,小和尚丢下了火把,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咿咿地指着那条静静流淌着的小溪,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好象是说他跟谢三娘就在这里打水,然后有土匪过来了,然后发觉了他们,然后谢三娘开枪引开了那些土匪!”老山羊看着这个小和尚的手势,如此猜测着告诉大家。   “那么谢三娘哪去了?”陈大兴经不住地问着这个小和尚。   小和尚却是摇了摇头。   大家都有些失望,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和尚忽然打了一声唿哨,大家只看到前面的草丛里一片声响,接着一条黄色的土狗从草丛中蹿了出来,看到小和尚就好象是看到了主人一样,摇着尾巴兴奋地绕着他汪汪地叫着。   小和尚却是用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巴前面,示意着这条狗安静下来,这条土狗竟然也明白了主人的意图,马上停止了狂吠,却是一转身,沿着上山的小路而去。   “大家跟着这条狗!”老山羊说着,当先地跟在了狗的后面。   陈大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招呼着大家也跟了上去。   大家跟着这条狗才走了几步远,蓦然听到半山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仿佛那边有着什么战斗。   “大家快点!”陈大兴不由得对着后面的队员们催促着,后面的人也加快了脚步。   ※※※   这条路对于大家来说,已经走过了一回,所以并不陌生,前面的枪声越发得急了,却并不象是围捕一个人,而干脆点地来说,根本就是两个方面的部队在交战,连手榴弹的爆炸声也传了来。   快到半山的时候,那条狗停了下来,陈大兴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了双方交战的战场,让老山羊告诉这个小和尚,带着这条狗先躲回去,他不愿意让这个小哑巴再冒险。   小和尚明白地点着头,招呼着他的狗往回走去。   当下,小分队的七个人,离开了路径,从树林中散开来向着龙泉寺的方向靠近着,前面终于现出了龙泉寺山门的轮廓来,也在就在这个时候,枪声也骤然停了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老山羊与陈大兴也停下了脚步,却是向后面的众人示意着隐藏住身形。   张贤与熊三娃走在一起,躲在了一块大石头之后,这个时候向着刚才枪响的地方望去,却见两边两股土匪,正隔着那条寺院门前的路对峙着,两边显然都有人死伤,地上都躺着几具尸体。   “原来是狗咬狗!”熊三娃明白过来,经不住地幸灾乐祸着。   张贤仔细地看时,这才发现靠近自己这边的这股匪徒其中有些人还是有些面熟的,是昨天在荆轲寨打过一仗的曾独眼的人,而另一边不用说,想一想也知道,一定那个在大雄宝殿里说是准备要去找曾独眼麻烦的黑膀子的人了。   看来,黑膀子的确是与曾独眼干了起来,而且看这个样子,曾独眼显然是吃了亏。   “黑大膀,你为什么要打曾老大?”对面又传来了吕奎安的喝声,看来,刚才的枪战也惊动了去十四军那些残兵里做工作的吕队长,一定是他跑了来,阻止了双方的交火。   那边的黑膀子却是不服不忿地道:“特派员,不是我要打他,是他要打我!”   “你胡说什么?”这一边,已然传来了曾独眼那已经有些沙哑的喝声:“笑话,我带着人来参加反共护国军,他却在这里算计我,要不是幸亏我有些堤防,今天可能真得就去见了阎王,还说我要打他?真得是恶人先告状!”   “我恶人先告状?”黑膀子却是不屑地重复了一句,道:“曾独眼,这湘西地面上,谁不知道你这个人向来是翻脸不认人,无情无议之辈?田家寨把你赶出来,你就跑到我的地面上来胡作非为,我还没有找你的荐子呢?你却先害了我的人,这又怎么说呢?”   “我先害了你的人?”曾独眼不由得一愣,蓦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可是刚刚笑了两声,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不由得一阵猛咳,显然刚才他的笑牵扯了他的伤口,昨天被武小阳的一枪虽然没有打死,却也打的伤的不轻。他咳过之后,又直起身来,强装着硬朗,大声地道:“你先说说我怎么害你的人了?”   “山伢子!”黑膀子却是大声地对着后面的人喊着。   一个小个子的少年连忙应了一声,这个山伢子正是昨天小分队放走的那个人。   “你把昨天的事讲出来,让特派员也听一听,到底是谁先动的谁?”黑膀子命令着。   这个山伢子倒也口齿伶俐地道:“昨天我们几个人把李三的娘们抓住了,走在半道上的时候,曾独眼带着人冲出来,把那个娘们抢走了,还打死我们那几个弟兄,抢了我们的枪,要不是我跑得快,肯定也会被打死!”   “这事是不是曾独眼干的?”吕奎安严肃地问着山伢子,他显然也知道黑膀子的人遇袭这件事。   “就是他们干的!”山伢子却是一口咬定,同时十分肯定地道:“不会有错,这个曾独眼就是扒了皮我也认得,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张贤不由得好笑了起来,当时只是为了救下谢三娘,才打死了那些为祸的匪徒,没有打死这个山伢子的原因是因为看他还是个少年,又一副怕死的样子而动了怜悯之心,当然,在那个时候说他们是曾独眼的人,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哪知道真得就起了作用,为这两派的土匪横出一场事非来。想一想,这个山伢子是连滚带爬地逃生的,头都没有回一下,当然在这个场合之下,他是不会承认自己那么窝囊废的,自然是会死死地咬着曾独眼不放。   “曾老大,你还有什么话好讲的?”黑膀子显然是觉得自己得了理,气势汹汹地指问着曾独眼。   “瞎说!这是瞎说!这就是在栽赃!”曾独眼不由得也怒了起来,却是指着天发着誓:“如果我昨天抢了你们的人,那么就叫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我老实跟你讲,昨天一天我们都是在荆轲寨,怎么可能会去你们的人打仗,你们遇到的一定是别人!”   “曾独眼,好汉作事好汉当,你做的好事为什么不敢承认?”黑膀子也怒了起来,大声地责问着。   “我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承认?”曾独眼还是振振有词着。   吕奎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却是以十分严肃的口吻再一次追问着山伢子:“山伢子,你跟我老实地交待,那些抢人的,抢抢的人到底是几个人?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器?是在怎么打的?难道你们一点儿的防备也没有吗?”   被吕奎安如此连问几句,山伢子便有些胆怯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吕奎安点了点头,已然有些明白,却又想让两方面言和,当下猜测地道:“我知道曾老大昨天的确是在荆轲寨,还与解放军和彭家堡的人打了一仗,损失了不少人和枪。既然他是在荆轲寨,就不可能分出身去对你们下手!下手的应该是另有其人,我估计很有可能就是今天早上被我们困住的那几个解放军。”   黑膀子愣了愣,却又有些不甘心,转过头来,再一次冲着山伢子,立着眉毛再一次问着:“山伢子,你老实讲,杀你们的人到底是他们,还是解放军?”   豆大的汗从山伢子的脸上淌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指着曾独眼道:“是……是他们!”   “你敢肯定?”吕奎安又问了一声。   “肯定!”山伢子的话声已然没有了先前那么响亮。   “山伢子,要是被我查出你说的是假的,当心我扒了你的皮!”黑膀子威胁着。   “就是他!”山伢子忽然斩钉截铁了起来,同时又说出了另一个十分确凿的证据:“刚才他们上山的时候,我还在暗中看到了李三家的那个娘们,就被曾独眼抓着呢!”   众人不由得一愣,这一次连躲在树林中的小分队的队员们也楞住了,李三家的娘们儿,自然指得就是谢三娘,难道她真得是落在了土匪的手里了吗?      第三十章 老徐(一)      已经不容人置疑了,谢三娘就是落在了曾独眼的手里。   果然,当听到山伢子说到自己抓到的一个娘们儿时,曾独眼不由得怔了怔,显然他并不知道被自己抓到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只是看她拿着枪,定然也不是普通人家。   “曾独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奎安也紧锁着眉头,有些愤怒地问着。   曾独眼结巴着道:“我……我们是抓到了一个娘儿们,不过不是昨天抓到的,是刚才在山下的时候抓到的!我哪知道她是谁呀?只是看着她带着枪,不是个善类!”   “人呢?”吕奎安道:“把那个女的带过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是呀!”曾独眼恍然大悟起来,连忙命令着自己的手下:“去把那个娘儿们赶紧给我带过来!”   “是!”曾独眼手下的一个人连声答应着,却是向着山下跑去,显然这个曾独眼有些私心,没有把抓到的谢三娘带上山来。   陈大兴却也精明得很,马上示意着武小阳跟着那个喽啰之后,尾随而去。   可是,吕奎安却有些焦头烂额了起来,听着寺院的东侧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一个喽啰飞快地跑来,向着他报告着:“特派员,那边的国军兄弟们要求见他们的军长,还说不让见的话,就打过来!”   吕奎安不由得骂了一声:“他娘的,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说着,对着路径两边的匪徒道:“你们两个不要再乱来了,黑大膀,等曾老大把那个女的带来,再问个清楚,在我过来之前,不许你们再动手,不然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黑膀子答应着,却有些不高兴起来。   吕奎安又叮嘱着曾独眼:“你也不要乱来,这个事情没有澄清以前,你还是很有嫌疑的!否则我只能认为是你的不是了!”   曾独眼点着头,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只是此时他已然是今非昔比,无论是人数还是实力上,都处于十分不利的下风中,想要蛮横也横不起来了。   看着吕奎安跟着那个跑来的喽啰又往寺院东边的树林里去了,张贤知道他一定又是要去哄骗那些徐海波的手下去了,当下,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个主意来。他悄悄地靠近了陈大兴的身边,对着他道:“大兴,我想带着三娃再进庙里去一趟!”   “哦?”陈大兴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阿水,你有什么想法了?”   张贤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的身边再没有别人,而离他最近的老山羊还在另一棵大树之后,这才低声地告诉着他:“大兴,我想进庙里把徐海波救了,可以利用他来控制局面。”   陈大兴愣了一下,想了想,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如今老徐怎么想的,你我都不清楚,要是他不愿意合作怎么办?”   张贤却是悠悠地一笑,道:“不错,这个老徐的确是桀骜不驯,但是也要分是跟谁。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说服他,也只有我了!”   看到张贤如此自信的样子,陈大兴点了点头,却又叮嘱着:“哥呀,你可要小心,如今这帮土匪可没有什么义气好讲的,要是不成,就先以保命为要!”面对着张贤,陈大兴没有一点的虚伪,当然也没有夏阳的那种为了革命宁死不悔的精神,却是实实在在,真心真意。   张贤点了点头,转身招呼着熊三娃,悄悄地沿着来时的路奔向山下,他准备原路返回,从那个密道再折回庙里。   ※※※   当张贤带着熊三娃刚刚转过了一道山弯,快到山下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了一声枪响,两个人蓦然一惊,顺声看去,就见来时的山路之上,武小阳正扶着一瘸一拐的谢三娘在前面跑着,而后面却跟着四五个拿着枪的土匪,这些土匪一边开着枪,一边大声地咒骂着什么。   “这个小武真是笨!”熊三娃不由得骂了一声:“让他救个人都搞得这么狼狈!”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道:“三娃,以后不要这么说话,武小阳能够救出谢三娘,就已经很不错了,换了我也不见得比他强!”   熊三娃却是白了他一眼,十分自信地道:“要是换了我,肯定比他强!”   张贤已经不想再跟他争辩,在一棵树后藏住身形,眼见着武小阳扶着谢三娘到了近前,把他们放将过去,却看着后面的追兵上来的时候,当先的一个点射,已然将那个追在最前面的匪兵打倒在地。后面的三个人愣了一下,知道这里有了埋伏,转身就跑,但还是慢了一步,其中一个被熊三娃一枪击中,而另一个也在跑进树林的瞬间,被张贤再一次击毙了,只有一个匪兵却是抱着头滚下了山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直到这个时候,武小阳才喘着气停了下来,谢三娘也坐在了地上,回望着从树后悠悠出来的张贤与熊三娃。   “是你们呀!”武小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但是熊三娃却又经不住地揶喻着:“你不是神枪手吗?怎么让这几个小喽啰追得这么难看?”   “三娃,不要瞎说!”张贤经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武小阳的脸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强辩着道:“我……要不是我的这把枪卡了壳,我才不会怕他们呢!”想一想,有的时候真得很无奈,解放区造的子弹的确是与美国人造的子弹不可同日而语,臭子与退不出弹壳而卡住枪膛的事时有发生,有的时候,连手榴弹也拉不响。这一次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武小阳算是领教了低劣弹药的厉害。   谢三娘显然也对熊三娃的话很不满意,冲着他道:“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说话?是我拖累了武同志,要不是我扭伤了脚,我们也不会被这几个土匪追!”   熊三娃看了她了一眼,只好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我向他赔理道歉。”   武小阳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是非常真诚地道:“不!不,三娃,上一次是你救了我,这一次又是你跟阿水救了我,我……我真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别说这些了!”张贤打断了他的话,同时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刚才的枪声一定会惊动上面的土匪。谢三娘,你的脚怎么样?不如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藏下身。”   “我没有事!”谢三娘倔强地站了起来,同时道:“只是扭了下脚,坐着揉一揉就好了!”   张贤点了点头,也没有时间跟他们多说,对着武小阳道:“连长让我们去做别的任务,你们两个别再沿着这条路回去了,还是从树林里穿过去,这附近的土匪很多,可千万要再当心!”   武小阳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你们两个放心地去吧!”说着,对着谢三娘道:“你还能走吗?不行我背着你,先找个地方歇一下!”   “不了!”谢三娘道:“还是我自己走吧!”说着,装作没事人一样,迈步向路边的树林里走去,哪知道才走了两步远,却又不由得“啊”地一声坐到了地上来,显然是无法承受那份扭脚的痛苦。   武小阳摇着头叹了一声,走到了她的面前,不由分地俯下身去,示意着她扒到自己的背上来。谢三娘犹豫了一下,熊三娃经不住在后面催促着:“快走吧,别等土匪来了,到时又走不了了!”。听到如此一说,谢三娃不再迟疑,往上一纵,趴到了武小阳的背上,武小阳把枪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两只手向后面托着她的屁股,往上一巅,背着她向路边上的树林里走去。张贤从侧面忽然看到谢三娘的脸在日头的下面,显得通红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过中午后有些热的缘故。   看着这两个人消失在了树林里,熊三娃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却是对着张贤道:“哥呀,你说是要春妮看到武小阳背着别的女人,会怎么想?”   张贤白了他一眼,却是不加理会地道:“走你的路吧,胡说什么?”说着,当先地拐了下去。心里却已然有些感叹,熊三娃早就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难怪他会对男女之间的事如此敏感,反而是自己这个过来的人有些麻木了。   ※※※   沿着出来的秘道,再回到大雄宝殿下的秘室,已然是四十分钟之后了,放下了火把,借着莲座的缝隙向外张望了良久,在确定这个大殿里的确是没有人的时候,张贤这才按动了镶在边上土壁中的机关,随着一声轻响,莲座再一次打开来了,在短暂的眩目之后,张贤当先地爬出洞口,四下里瞧了瞧,大殿的外面也没有土匪把守,显然这些土匪都是在寺院的门前对峙之中。   张贤这才招呼着熊三娃从洞里钻出来,按照当初在密室受困时小和尚的示意,从如来佛相的手掌上找到了关闭洞口的机关,一切又恢复如初,从外面看来,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为了以防万一,张贤与熊三娃还是穿过了大雄宝殿前宽阔的场地,来到了寺院的大门口,此时这扇大门已然倒了半边,从那棵高大的大香樟后面掩住身形,可以清晰地看到门口外那两边依然对峙的匪帮,还在互相地争辩之中。   原来,山下的枪声的确是惊动了两方面的人,曾独眼与黑膀子都派人下去查看,回来的人却是告诉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被抓到的李三的老婆,反而是看到了三具尸体,倒是有一个活着的人跑回来告诉他们,说是那个谢三娘被解放军救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曾独眼反倒坦然了起来,在他看来,昨天黑膀子的人遇难,也就自然是解放军所为。但是黑膀子却不这么以为,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也相信了曾独眼的解释,可他手下的人却私下里认为这很可能就是曾独眼的障眼法,因为在湘西地面上,大家都知道曾独眼的狡诈与残忍,绝对不亚于当所的向二麻子。想来想去,黑膀子最终相信了自己手下人的话,所以也认为这一切不过得曾独眼自编自导的一场闹剧。见到黑膀子还是怀疑自己,曾独眼只能是暗自叫苦,虽然有吕奎安对两方面的警告,但是双方的火药味还是越来越浓了起来。   而在寺庙的东面树林中,吕奎安还在努力地维护着那个徐海波手下士兵的军心,以为拿出了上面的委任状来就可以摆平一切,而实际上,军队里的事情远比他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即使面对的是一群败兵、一群残兵!   看着外面乱糟糟的一切,张贤可以想象得出来吕奎安的头有多大,也许正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搅和在了一起,却让吕奎安忘记了大雄宝殿下原本是有秘道的这个事实,这也就难怪会给张贤与熊三娃一个去营救徐海波的机会。   张贤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些惭愧,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吕奎安的某些作法,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曾是自己的一个好友,如今自己已经改变了身份,被迫进入解放军的阵营中,相对来说,不管是吕奎安也好,还是徐海波也好,最少都比自己多出了一种东西,那就是忠和义!且不说这种忠义的对与错,他们能够坚持自己原来的信条,就是自己远远不能及的。   “哥呀,别看了,快到后面去吧!”熊三娃并不知道张贤内心的活动,反而在催促着,他只想着早一点完成任务。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 老徐(二)      从前面的院落到第二层院落只要过一道月亮门,张贤与熊三娃迅速的穿过大雄宝殿前面的前院宽阔的场地,十分谨慎地来到了这道月亮门之前。这段行程里,竟然没有一丝的阻塞,张贤不由得暗自摇头,吕奎安百密一疏,虽然有能力囚禁了徐海波,却没有在外围布置好警卫力量,显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月亮门内是龙泉寺的第二重院落,这里张贤与熊三娃曾在头一天的夜里来过,知道不过是两排的客房,旧地重游,自然心里有数。   “徐海波一定还在他原来的那间屋子里!”张贤肯定地道。   熊三娃点着头,跟着张贤他从来不用动脑筋,在他看来,张贤是不会出错的。   的确,后面这么多空房里,如果徐海波选择的话,也不会去别的房间里,回到他原来的住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进入了月亮门,从第一间屋子过去,徐海波的那间房应该就在最里面的那间里,熊三娃也跟着了张贤的身后,却见张贤飞快地拉着闪到了一边去,躲在了第一间房子的廊柱之后,他也反应很快,知道一定是有所目的。果然,从廊柱后偷偷看去,便见到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外,两个背着枪的匪徒正在门口说着什么话。   张贤对着熊三娃伸着手指,指着外面的那个土匪,然后又指了指他,接着又指了指靠着墙边的那个土匪,又指了指自己。熊三娃点了点头,他明白张贤的意思,是说把外面的那个家伙交给自己来解决,由他去解决里面的那个家伙。   当下,两个人蹑手蹑脚地逡巡而入,在靠近最里面的屋子时,可能是有声音传了出来,惊动了那两个看住门口的匪兵,狐疑地端着枪往外走过来,张贤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有灵犀一般地同时点了点头,在这两个匪兵临近的时候,双双越出,却是每人手里一把亮晃晃的枪刺,不由分说,一个扑住一个匪兵,不等他们反应嚎叫的时候,已然快捷无比的割断了这两个显得有些羸弱的匪兵的喉咙,动作麻利而快捷,就是一鞠而蹴。   半天之后,两个人同时从地上爬将起来,而地上那两个守卫的匪兵也失去了性命,再也无法动弹。张贤与熊三娃喘着气息,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   “吕奎安真得笨,只派了这么两个家伙看门,还这么不经揍!”熊三娃不经摇着头。   张贤却一点也得意不过来,只是冷哼了一声,告诉他:“吕奎安没有三头六臂,他所要面临的事情太多,能够制服徐海波已然不错了!”   “呵呵,如今,老徐就在里面,该你出面了,你准备跟他说些什么呢?”熊三娃却是问着张贤。   张贤也有些矛盾了起来,的确,推开这扇门,就可以见到那个曾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是,当他真要面对的时候,又应该说些什么呢?   ※※※   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张贤还是推开了这扇门,里面马上传来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在不快地吼着:“我说过,没事别进来,我又不准备跑!”   张贤顺声看去,这间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只有一张床,此时,徐海波就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有脱,只是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枕在枕头之上,同时将两腿叠架在一起,仿佛一直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对于门口的响动,他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不过是那两个看守的匪兵在捣乱,所以连头都没有回,就这样地骂着。   “是我!”张贤沉声应了一句,同时回头看了看门外,这个时候,熊三娃已然端着枪,在警惕地盯视着月亮门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听到这个声音,徐海波愣了一下,好象是觉得似曾相识,不由得翻身坐了起来,头还没有回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地问道:“阿贤?哦!不,你是谁?”他转头看向了门口,同时也看清了张贤的脸。   “你不要管我是谁,我是来救你的!”张贤淡淡地告诉着他。   徐海波看着张贤十分诧异着,觉得这个人就是张贤,可是当他看清这个人的面孔,隐约觉得与张贤有些相似,却又不径相同,张贤那是当初十一师里有名的帅气英雄,而这个人却是一边脸白,一边脸黑,仿佛就是一个阴阳人;尤其是看到他那一身解放军的军装之时,他不由得又是呆了一下,马上紧张起来,全身戒备着,紧锁着眉头问道:“你是共军!你……你怎么进来的?”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挥了挥手,示意着道:“别紧张,你先不要管我从哪里进来的,我说过我是来救你的!”   “你救我?”徐海波不由得尴尬地也跟着笑了笑,道:“你跟我是敌人,你会这么好心?”   张贤稍微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直视着面前的老朋友,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悠悠地道:“你错了,首先,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的目标都是希望中国的老百姓能够过上一个太平安稳的好日子,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只能说走的路有所不同,为什么非要当成敌人?就不能当作朋友吗?”   徐海波怔了怔,还是十分得难堪,摇着头道:“再说了,我又没有遇难,要你来救我?”   张贤知道他还是对自己不信任自己,在自己的面前还在装相,当下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忍住了笑,认真地道:“徐军长,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自欺欺人了。远的,你带着这些十四军的残兵,在湘西这块地方左右徘徊,想回四川也回不去,想去广西也去不了,你自己也非常清楚,只要等解放军一旦腾出空来,你们这些人到时都跑不了;近的,如今你这个军长也是在被人软禁之中,你手下的兵能不能由你摆布还很难说呢?”   “这……这你都知道?”徐海波都是吓了一跳,他被吕奎安缴械,也就是在刚才的事,却没有想到这个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解放军,就已经掌握了他的底,他还是有些怀疑,却又装出十分镇静地样子,对着张贤道:“呵呵,你是在说笑话吧,我都不认识你,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你跟我们打一次交道,就会相信我了。至于我叫什么名字……”张贤拉着长音,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他也有些犹豫,他自然不能够报出他的真名来,但是如果报出“于得水”这个名字,徐海波是认识的,当初的于得水,就是徐海波抓到的兵。他的脑筋转得很快,拖着长音之后,已然说了出来:“你叫我阿水就是了!”   徐海波愣了下,“阿水?”这个名字显然过于陌生了。   熊三娃不耐烦地从门外探进了头来,对着徐海波嚷着:“我说老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们这是为你好!不然,才不会冒险进来呢!”   “三娃?”徐海波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在他认为熊三娃的时候,同时也把目光再一次盯视到了张贤的脸上。   张贤生怕他认出自己,那才真得是一个令人难堪的时候,他扳起了面孔来,一本正经地道:“徐军长,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如今首先还是要为你自己的安全,为你手下人的前途来考虑一下吧!吕奎安手里拿着委任状,完全可以把你甩开。只是他到底是特务出身,没有你会带兵打仗,这是他留下你的主要原因。如今他已经纠集了一帮土匪,这些土匪都是些无法无天,滥杀无辜,丧尽天良之辈,我想以徐军长为国为民的情怀,定然不愿意与他们为伍,除非你能够他们同流合污,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徐海波思索了一下,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张贤道:“其实也简单。”他说着,对着徐海波一笑,接着道:“如今你的部下们就在这个庙的东面树林里集合,吕奎安正在给他们训话,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土匪们却是狗咬狗,他忙得不可开交,这对你来说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从那边的墙头跳出去,就是东边的树林,我想以你徐军知的声望,你那些部下应该还会听从你的命令的!”   徐海波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张贤,还是有些疑虑地问道:“你帮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张贤微微一笑,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你我的人生目标是相同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人生目标?”徐海波追问着。   张贤怔了一下,显然,徐海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在逼问自己。   不等张贤答话,熊三娃却忍不住地在门口答了起来:“都是老熟人了,怎么不会知道?”   徐海波愣了一下,不明白熊三娃说的老熟人是指的自己,还是指的面前这个阿水,如果这个阿水也是一个老熟人,那么只能是‘他’了,这个‘他’已经让他当先地想到了张贤。   “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张贤提醒着他,同时也老实地告诉他:“我们帮你重新掌握你的部队,实际上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并不希望这些土匪们真得被吕奎安捏合起来,乘着现在他们还是一盘散沙之际,把这些土匪一网打尽,为这里的老百姓解除祸患!”   徐海波点了点头,却又问着他:“然后呢?”   张贤笑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徐海波这么问的用意,于是道:“然后就不用我来提醒你了吧?”   徐海波也笑了一下,问着他:“然后你们就可以一心一意地来对付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不是?”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告诉他:“然后怎么做,那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看我的决定?”徐海波有些不懂。   张贤点了点头,解释着:“对,看你的!你可以选择向我们解放军投诚,这是你最好的出路,共产党既然说过不追究以往,就肯定会算数的。”   徐海波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却摇了摇头,问道:“如果我不愿意向共产党投降呢?”   “如果你不愿意向共产党投降,那么你以为就凭你这几百号人,能够回到四川吗?那是作梦!只怕你根本就出不了湖南!”张贤十分果断讲着,同时又道:“再说,你回四川做什么?那里如今正是解放军主攻的方向,你以为凭着宋希濂和胡宗南那点兵能够挡得住解放军入川吗?只怕你千辛万苦回到四川的时候,那里也已经被解放了!”   听着张贤的话,徐海波不由得呆了呆,实际上,这也是他所最为担心的。   “你是说我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吗?”徐海波已然黯淡了起来。   张贤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道:“不,实际上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只是这条路只怕走到头还是同样的结果。”   “什么路?”徐海波问道。   张贤道:“化整为零!”   “化整为零?”徐海波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不舍一样的摇了摇头,但还是问道:“你是说要我解散部队,各自逃命去?”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你带着这几百号人,是走不出多远的;如果大家分散开来,倒还有可能。”   “可是,要往哪里去呢?”   “云南!”   “云南?”徐海波不由得一愣。   “对!”张贤道:“那里应该是国军最后的战场,无论是四川方面,还是广西方面,败退的国军定然会向云南那个方向汇聚,所以说,你要是去四川,不如直接就去云南!”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地长叹一声,道:“只是,云南,云之南!最终也还是要被解放的,到时你如果不想投降共产党,还可以远走他乡!”   徐海波楞了半晌,又盯视着张贤看了半晌,却是摇着头,问着:“阿水,你不是解放军,你如果是共产党、解放军,不可能会跟我说这些东西。”   “我是解放军,但不是共产党!”张贤淡淡地告诉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也是当过国军的一个俘虏兵!”   徐海波越发得诧异起来,在这个阿水的面前,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就有了一种当初与张贤在一起时打心里往外要服从的感觉。      第三十章 老徐(三)      熊三娃第一个从墙头翻过去,他吹了一声口哨,徐海波随着这个暗号,第二个翻过了墙,张贤紧随其后,第三个翻过来。三个人在墙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尘土,向东边绕了过去。   这个寺院的外墙四周紧挨着树林,张贤不由得一直摇着头,看来吕奎安当真得只适合去做一个特务,一个杀手,当不了指挥千军万马的作战员。这个寺庙虽然处于山势的险要所在,但是他却不将四面加以警戒,哪怕是组建几处岗哨!否则,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脱身出来。   从树林中小心地穿行过来,地上的枯草踩得籁籁直响,行走的时候,张贤走在最前面,熊三娃走在最后面,把徐海波夹在中间。张贤的动作十分小心,听到徐海波踩着枯草的声音,连忙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来,锁着眉向着徐海波摇了摇头,低声地叹息道:“徐军长,你要是一直这么走路,别说走去云南,只怕连这座马头山也出不去。”   徐海波不由得一阵脸红,点了下头,应着:“我知道了!”的确,当了这么些年的军官,他走起路来的姿势已经习惯了挺胸直背,忘记了要蹑手蹑脚。   转过了围墙的拐角,已经可以听到树林里传来的喧哗嘈杂之声,越是近了,那声音也就越是响了,反倒将三个人走路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到了!”张贤当先地在树林里的一块巨石之后藏住了身形,徐海波与熊三娃同时也停下脚步来,也躲在了这块大石头的后面。   从巨石后探出头来,已然可以看到这片略显得稀疏的松树林里,围坐在一起的许多国军士兵们,他们的军服虽然都有些破旧了,却穿戴得十分整齐,这也说明徐海波的确是一个治军有方的指挥官,在如此逆境之中,还能够保持一个军队的优良传统,这份坚持与执着的确令人佩服。而此时,这些席地而坐的士兵之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吕奎安正指手划脚地在向他们说着什么,只是离得有些远,又是处于上风口上,张贤却听不清楚。   看到吕奎安,徐海波不由得怒气冲天了起来,顺手就要夺过张贤手中的枪,想要冲将上去,却被张贤一把又按住了他的手,这把枪没有落到他的手上。   “你干什么?”张贤警惕地问着。   “这个狗娘养的,我要打死他!”徐海波恨恨地道。   “不要轻举妄动!”张贤告诫着,同时提醒着他:“你玩枪,跟他比起来差远了!”   徐海波怔了怔,张贤的话的确说得不错,不然,他也不可能被这个吕队长制服。   吕奎安的声音很大,但是显然没有说服那些士兵,还是让他们有些怀疑,其中有两个人站起来,当面的质问着他什么,吕奎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答的,只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嗓门儿格外的高亢:“我们要见一见徐军长!”   “我们要见徐军长!”下面的士兵们也都站了起来,同声高喊着,这声音倒是传了过来。   张贤转头看了看徐海波,不由得道:“老徐呀,看来你的威望还是不小!”   徐海波嘿嘿地笑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尴尬,说实在的话,从他当了张贤的副手以来,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就是笼络住士兵们的人心。   “对了,你为什么没有跟着胡从俊去那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呢?”张贤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来,徐海波不可能不被胡从俊重用的。   徐海波看了他一下,老实地道:“其实我也很后悔,没有跟随胡长官去十二兵团。”他说着沮丧了起来,但还是道:“当初胡长官还在上海住院之中,我在到十八军之前的长官就任十四军的军长,他要我去作他的副手,盛情邀请之下,我就这么到了十四军里来。因为他同时兼任第二兵团的副司令,我知道,实际上,他是要把这个军交给了我。”他说着,又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只是形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张贤也沉默了,的确,形势发展得太快了,连他都没有预料到国民党会败得这么迅速,这么飞快。   吕奎安在那边的解释还是没有说服那些残兵,要求见一见徐军长的声音此起彼伏,将吕奎安逼得没有办法,最后大声地对着下面的众人道:“我向你们已经保证了,徐军长发了烧,就在庙里养病,我可以带你们这两个营长去见他,见到他,你们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在说谎!”   “好!”“好!”那两个站在前面的领头的营长一前一后的答应着。   张贤叹了口气,这个吕奎安说他聪明吧,实在是太笨;说他太笨,却又着实有点聪明,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才想到了分而治之的办法来。把这两个当头的营长带进庙里去,一边威逼,一边利诱,他这个当特务出身的人自然会手段让这两个营长认头,到时自然会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只要是把这下面基层的头目掌握了,那么就算是没有徐海波在,这支部队也就可以为之所用了。   显然,徐海波也想到了这一点,经不住地道:“这个吕奎安又要甩诡计了!”   可是,就在他的话音刚落之计,却听着寺院的前面又突然响起了枪声来,他不由得一愣,张贤与熊三娃却有些明白,这一次,他们分明听到了吕奎安愤怒的咒骂:“这帮土匪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对着那两个营长说道:“你们两个先等一下,我过去看看!”   那两个营长点着头。   看着吕奎安又转向了龙泉寺的前面,张贤知道自己的机会是来了,对着徐海波道:“快去吧,这些人还是你的!”   徐海波点了点头,从巨石后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向着他的士兵们走去。   ※※※   吕奎安赶到寺院之前,并没有出乎了他的预料,曾独眼的人与黑膀子的人再一次交起火来,双方打得却也热火朝天,生怕这个龙泉寺还不热闹,乒乒乓乓地有如放炮一样。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掏出自己的手枪,对着两边各打了一发子弹,随着这两发子弹的打出,两边土匪各有一个人惊叫着有如鬼嚎,原来吕奎安却也看得准,分别把两边机枪手的帽子打飞了出去。   两边的枪声同时停了下来,都被吕奎安的强悍所震慑着。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还要打吗?”吕奎安的怒火已经冲上了顶门。   不等曾独眼答话,黑膀子已经喊了起来:“这个独眼龙在骗人,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李三的娘儿们!他还打死了我的人!”   “你胡说!”曾独眼也叫了起来:“是你派人劫走了那个娘儿们,却跟我倒打一靶!”   “我胡说?”黑膀子也跟着叫道:“我就怕你在搞鬼,所以悄悄地派人跟着下山去了,哪知道半天没有回来,再派人去看,都死在了路上,只有一个还有一口气,却说是你们下的手!”实际上,那个将死的人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曾独眼这边的树林,就这么咽了气。   “曾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奎安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曾独眼。   虽然这是一个寒冬时节,但是曾独眼头上的汗水却如雨一样的滴落了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怎么知道?这一定又是解放军在搞鬼!”   “你左一个解放军,右一个解放军,我看到的也不过只有六七个人,你们可是近百号人,怎么?就这么怕他们吗?”黑膀子却是得理不饶人。   仔细想一想,黑膀子说得也不错,吕奎安也不会相信这百十号人会被六七个人打得落花流水,分明这个曾独眼还是不可信的。当下,他把面孔沉了下来,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毕竟在东边的树林里,还有更重要的那一滩子事要处理。   “曾老大,你三番五次的背信弃义,还记得当初我跟你们说过的规矩吗?要当国军,就不能当土匪,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吕奎安训斥着他。   曾独眼怔了下,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委屈,当下也把心一横,脸一搭,对着吕奎安道:“吕团长,你是特派员,所以我尊重你一下,可是如今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偏袒黑大膀,这个反共护国军我不干了,你爱找谁就去找谁好了!”他说着,一挥手,对着手下的人命令着:“兄弟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走!”   看着曾独眼果然是要把自己的部下带走,吕奎安越发得愤怒起来,大吼了一声:“慢着!”   曾独眼不由得转回了身来,看着吕奎安,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吕奎安道:“当初既然你们已经在护国军的名录上按了手印,也拿了饷银,如今说走就想这么走吗?”   曾独眼却是一脸地藐视:“不错,老子按了手印,也拿了饷银,都花了,你怎么着吧?”完全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吕奎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动不动的盯视着曾独眼,一字一板地道:“既然加入了护国军,就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自有军法如山!”   看着吕奎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曾独眼马上警惕了起来,他已然觉出了什么来,突然便举起了已然是握在了自己手中的一把手枪,对准了正向他缓缓走过来的吕奎安。   吕奎安却是一声得冷笑,淡淡地道:“你的枪都没有子弹了,还举起来做什么?”   曾独眼愣了一下,刚才在与黑膀子的交火之中,他都忘记自己打出了几发子弹,此时听着吕奎安如此一说,不由得有些迟疑。而就是这么一下,也就是电光一闪的瞬间,他的枪没有响,吕奎安的枪却响了起来,不偏不倚,一颗子弹正从曾独眼的眉心穿过,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来,只打出了一个洞。   “好快!……”曾独眼也不由得喝彩,只是话并没有说完,便仰面倒地,这个时候那个眉心的洞里才流出了血来。   远远的,陈大兴与肖剑同时看到了吕奎安的一挥而就,几乎是同时从心里喊出了刚才曾独眼没有喊出的那句话,只是多出了两个字来:“好快的枪!”   无疑,吕奎安的手段把在场所有的土匪们震惊了,呆呆的看着他缓缓的吹去自己枪口冒着的烟。   陈大兴却是有另一种感受,不由得浑身一紧,这世上他原来只以为能如此快出枪的人只有张贤,如今看来,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吕奎安的手、眼、枪,竟然比张贤还要快上一着,他都没有看清楚这个反共护国军的特派员是怎么出的手!      第三一章 残兵(一)      “我是徐海波!”当徐海波大踏步地走过来的时候,这片松树林里刚才还沸沸扬扬的场面顿时平静了下来,林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自己军长的身上。随即发出了一声欢呼,仿佛是一群迷途的羔羊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头领一样。   “大家听我说!”徐海波已经站到了刚才吕奎安所站的那块大石头之上,挥着手示意着大家安静下来,大声地对着众人高喝着:“我想问大家一句,是愿意跟着吕奎安和这些土匪组在一起,与共产党打仗?还是愿意跟着我冲破封锁线,回四川或者云南呢?”   其实这样的问题根本就无需多问的,林中的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我们愿意跟着徐军长!”“我们跟你走!”……   徐海波点了点头,这才告诉着大家:“好!我现在老实跟你们说,今天,那个吕队长拿着委任状要我来当这个反共护国军的总司令,我知道,这其实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没有答应,于是他就把我抓了起来。现在我之所以能够站在你们大家的面前,是因为土匪自己内哄,我趁机逃了出来,大家不要相信那个所谓的特派员的胡言乱语,我们从益阳走到辰州,也跟解放军打了不少的仗,如今我们这种情形,根本就是无力回天,所以我才会为了大家着想,不想让大家去做无谓的牺牲!”   “军长,你的意思我们大家都明白!”那两个营长之中的一个当先大声地说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呀,我们听军长的!”……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要怕什么了,你们大家都是英雄好汉,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些土匪收拾掉,然后我带着大家走出湘西!”徐海波大声地鼓动着。   松林里,那些十四军的残兵们开始群情激奋了起来。   看着已经被徐海波调动起来的兵情,张贤和熊三娃对视了一眼,张贤知道这里已经不用他来操心了,对着熊三娃道:“走,我们还是回庙里去!”   “回庙里?”熊三娃有些不解。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呀,从那里可以抄一下这些土匪的后路!”   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   当吕奎安击毙曾独眼的时候,所有的土匪都不由得吓傻了起来,连黑膀子也经不住地头上直冒着冷汗,庆幸着那个被打死的是曾独眼,而非自己。   而曾独眼手下的人,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可是此时已然有些群龙无首,纷纷拖着枪就要逃下山去,吕奎安知道,这些人还必须要笼络住,当下又对着空放了两枪,立时将这些没头苍蝇一样准备开溜的匪徒们吓住,他大声的怒吼着:“你们谁要是敢跑,我的枪可是不张眼的,就看你的两条腿跑不跑得过子弹!”   果然,这一声吼叫,让那些已然迈开步的土匪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纷纷转过身来恐慌地望着这个特派员。   “你们大家听着,曾独眼被我打死了,这是他咎由自取,跟大家是没有关系的。”他先把这些人稳住,然后又接着道:“如今,你们已经都是反共护国军里的士兵,虽然我们条件有限,但是军法却是无情,如果还有人胆敢开小差出逃,那么曾独眼就是你们的下场!”这又是一通威胁。   寺庙门前的空地上,上百名土匪们老实得如同柔顺的羊,再没有人敢于出头造次。   “当然,我也在这里可以向大家保证,只要你们能够忠心耿耿地跟着我,等国军反攻过来的时候,我可以保证你们大家都可以成为官长,每人都会赏赐黄金十两!”吕奎安又在利诱着。   也不知道是威胁起了作用,还是笼络起了作用,这些匪徒们竟然当真得被他左右了,服从地按照他的命令排成队来。   远处,陈大兴与肖剑把这一场戏都看在了眼里,却也同时不得不佩服这个国民党特务的手段,能够服众,尤其是能让这些无法无天的土匪服服帖帖,想一想,他们都没有这个能耐,特务也好,杀手也好,的确不是常人能够做得了的。   ※※※   可是,正在吕奎安长出了一口气,以为终于是摆平了这些谁也不服的两服土匪之间的内哄之时,却听到了龙泉寺东面的那个树林里喊出的齐齐杀声,那边正是那些十四军有残兵,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等他多想,刚刚平息不久的枪声便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却是齐齐对准了以他为中心的这些正列着队的土匪兵们。   这些匪兵们,天生有着一种为了逃生而随机应便的能力,不等吕奎安命令,便已经四散开来,各自找寻着掩身之所,以躲避那些如狼似虎的十四军残兵的攻击。   “这个阿水还真得有办法!”肖剑在这个时候已经悄悄地来到了陈大兴的身边,对着他夸赞着张贤:“他真得把这些残兵鼓动起来了!呵呵,看来,这个徐军长还是很识实务的呀!”   陈大兴只是点了点头,他已然无暇回答肖剑的疑问,他的眼睛却是盯着庙门前正在指挥着的吕奎安,此时他虽然显得有些慌乱,却还强自镇定着,正指挥着那些匪徒们退进庙里,想来是想以这座寺院为依托,进行抵抗。   “老肖呀,我看我们还是帮一帮这些国民党兵,把这些土匪先消灭掉!”陈大兴却向着肖剑提议着。   肖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笑了笑,道:“两害取其轻!呵呵,你说得对!”却又问着:“我们怎么来帮他们呢?”   陈大兴道:“等吕奎安带着这些土匪退进这座庙里的时候,我们可以跟徐海波一起来一个内外合击,我们进入龙泉寺内,他们在外面齐攻,吕奎安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束手就擒了!”   “嗯!”肖剑点着头,却又有些迟疑地道:“只是要跟徐海波合作,只怕不会是这么容易的事,我怕只怕到时我们也会成为他的俘虏!”   陈大兴愣了一下,肖剑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他们只有七个人,等徐海波把这些土匪肃清了,那么他们这七个人自然也不在他的话下了,他随时都可以将之消灭。   “你的意思还是静观其变?”陈大兴问着。   肖剑点了点头。   陈大兴想了一下,欲言又止。实际上,他知道,只要是张贤在这里,徐海波是不可能加害他们的。   ※※※   这根本就是一边倒的战斗,经过训练的十四军的国军士兵,虽然是被解放军打仗的残兵,但是打起这些毫无训练可言,只知道欺负老百姓,然后与保安团躲猫猫的土匪兵来,就如同削瓜切菜一样,更何况他们的武器也比这些土匪们强大了许多,连迫击炮都有,这就比手榴弹威力大上了许多。只两发炮弹打来,这些土匪们在吕奎安的组织之下构筑的一个机枪火力便土崩瓦解了。   吕奎安也算是反应迅速,当先地带着人进入了龙泉寺内,依靠着两边厚实的围墙,对攻将上来的这些十四军的残兵进行射击,竟然暂时压制住了徐海波所组织起来的两波冲锋。而此时,对于徐海波来说,迫击炮虽然很显威力,却奈何炮弹有限,他不能全部浪费在这些土匪的身上,见到这些匪徒们大部都逃进了龙泉寺内,当下命令就地包围起来,让大家缓上一口气。   说是缓口气,实际上就是要再行布置,以攻打堡垒的方式来解决战斗。   看到外面的国军士兵们已然停止了攻击,吕奎安也长长了出了一口气,从倒地而厚重的红漆庙门后探出头来,隐约看到了徐海波魁伟的身影,不由得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囚禁的人,连忙派人到院子后面去看,回来的人向他报告着那两个看守已经死在了院子里,他这才后悔起自己当初过于顾虑了,如果那个时候就把这个徐海波解决掉,如今也就不会有这种进退两难的麻烦。   “徐军长,你们都是国军兄弟,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吕奎安大声的质问着徐海波,这一天,他说的话太多,喊得也太多,声音都已经嘶哑了起来。   对面的树影后,徐海波一闪而过,却是冷冷地回答着:“你既然知道都是国军弟兄,为什么还要对我下毒手?”   “误会!这是误会!”吕奎安真得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了,连忙解释着:“当时徐军长不同意就任司令,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想要让你好好考虑考虑!不管你同意与否,这个司令还是必须你来做的!”他说着,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又道:“如果我对徐军长有什么歹意的话,也不可能让你留下来了!”   徐海波知道他说得倒是实话,在吕奎安囚禁自己的时候,这种想法他也曾考虑过了,只是他向来就对这个特务没有好感,当下大声地回应着:“吕队长,我也老实地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当初你也是张贤府上的坐宾,我才不会跟着你独自进入这个庙里。我是把你当成了朋友,而你却口是心非,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的?你心里比我清楚!”   吕奎安怔了一下,的确,徐海波没有犹豫地跟着他进入龙泉寺里来,是相信了自己对他说有话要秘谈,说实在的,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徐海波这么不识抬举,这么不识好歹!更没有想到后面发生的事,这些事其实都是突然之间就发生的,也并非是他有意安排的。   “徐军长,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是我做事太急,我向你道歉!”吕奎安喊着,心下里却也焦虑异常,同时又道:“你不愿意当这个司令也就算了,回头我如实去向上峰汇报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都不应该作为敌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国军属下,便是看在张贤的份上,也不应该以枪相向,你说是不是呀?”   “你说得不也错,虽然你我都是国军属下,但是你们的部队却不一样,你手下的那帮子都是土匪,怎么能与国军相提并论呢?更何况,他们在这里祸患以久,我是从十一师出来的,我们正规的国军部队便是再落迫,也不会去祸害百姓,伤天害理!”徐海波也在侃侃而谈着:“向这帮土匪们,不灭掉,真得就是天理难容了!”   吕奎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听着徐海波的话,分明就是没有和解的余地,当下也怒了起来,对着徐海波道:“徐海波,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你,须知唇亡齿寒,你也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那些共产党、那些解放军可是把你们宣传得有如魔鬼,比土匪还要可怕!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   “跑不跑得了,就不劳你这个吕大队长来操心了!”徐海波冷冷地道:“我可以老实地告诉你,就算是我们跑不了,被共产党灭了,我也要为湘西的老百姓做一件好事,把你们这些土匪都打掉!”   吕奎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徐海波的口气里,他分明听出了一种不容调和的坚决来。      第三一章 残兵(二)      “打!”徐海波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远远地,听着徐海波与吕奎安的一问一答,陈大兴与肖剑却是两样的心思,在陈大兴的心中,还是在佩服着徐海波,能在这种艰苦之中,至今还保留着十一师传统的军风军纪,还想着为民谋福,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将之风。而对于肖剑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钦佩呢?   “真没想到这个徐军长还是一个正人君子!”肖剑经不住地赞叹着。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这种话在他的耳朵里听来,却显得有些刺耳了,按肖剑的意思来讲,那知是不是一直认为在国军中的人都是坏人呢?实际上想一想,在解放军里已经呆了这么久,共产党的宣传本来就是这样,在老百姓的面前,把所有的国民党兵都形容成了洪水猛兽,是魔鬼,是邪恶!   龙泉寺前的战斗越发得激烈了起来,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其中绝大部分是那些土匪,其间也有一些十四残兵的。只是此时这些土匪兵们在吕奎安的带领之下退入了龙泉寺,寺院前面是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毫无遮掩,倒是成了一个天然过渡带,并不是可以随意能够穿越的。那些在徐海波的指挥下还算是英勇的士兵们,只能依靠着地上尸体的阻挡,艰难地向门口挺进,然后再利用手榴弹投掷,希望能够打开一个缺口,冲进寺庙之中。但是,吕奎安也并非等死的人,虽然在指挥作战上不如徐海波许多,但是却也知道一些常识,在他退入寺庙之后,乘着刚才稍歇的那会儿功夫,也利用这些尸体,当作了沙袋,在庙门前筑起了一道防御阵墙,让徐海波的兵根本就无法靠近过来。   在僵持之中,徐海波忽然想到了救出自己的张贤与熊三娃来,这才发现这两个在自己掌握了部队之后,又悄然地不知了去向。此时也不能容他再多作思考,必须要尽快地把面前这些土匪先解决掉,他也想到了要从升东击西之计,从龙泉寺的正门展开佯攻,而派出一支部队绕过树林,从寺院后面的院墙翻入,循着他逃出来的路线从后面两面夹击。只是他的这个战术显然有些晚了,如果在他未攻击之前便如此进行,那么,这场战斗只怕早已经结束了。吕奎安也很聪明,在退进龙泉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徐海波是怎生逃脱出来的,所以已然派了人在这座寺院的三面院墙上布置了火力,这个寺庙不大,占地也不过两百多亩,用不了多少人就能够布置开了。所以,徐海波的声东击西之计并不成功,反而又丢失了一些兵力。   也就在徐海波焦急万分,眼见着这天色也即将暗下来,夜晚快要到来的时候,如果这天色真得黑了下来,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是最不利的。这些土匪很可能会借着黑夜的掩护四散而去,毕竟对于这里的地形,土匪们要比他们清楚的得多,到时,他们反而可能会成为这些土匪们暗中盯视的猎物。   突然之间,从寺院的里面响起了枪声来,只见到在门口处重点防御的这些土匪兵纷纷转身,向着身后射击着,这对于徐海波来说,这真得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怎么可能会错过,大喝了一声,当先着举起枪冲了过来。果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徐海波的亲自带领之下,这些残兵们有如疯狂的狼,凶猛异常地扑将了上来。因为遭到了两面的夹击,这些并没有打过大仗经验的土匪们马上惊慌了起来,尽管吕奎安拿着枪大声地吆喝威胁着,要求他们镇定下来,却已然无计于事了,这些土匪们纷纷抱着头向寺内鼠蹿着,毕竟外面的火力要比里面的火力猛烈得多。   吕奎安有些气急败坏了,一眼看到了冲将过来的徐海波,满腔的怒火无处渲泻,不由得举起了手中的手枪,对准冲上来的徐海波,虽然此时他可能无力扭转回颓势,但是死也在拉着这个徐大军长跟着他一起去。   徐海波冲到了寺庙的近前,抬头之时,正看到了吕奎安的枪对准着自己,此时四面无处可藏,便是他想要掩蔽也无可能,他知道吕奎安枪法之快,正在心惊之时,突然看到吕奎安的手蓦然一松,那把枪掉落在地,他再不犹豫,如一头猛狮一样扑将上去,一把便将吕奎安扑倒在地。这种近距离的肉身搏杀对于徐海波而言,已然没有什么玄念可讲的了,几乎没有费多少的劲,他便将吕奎安骑在了身下,而他的手下人也一拥而上,将吕奎安按倒在地,生擒活捉,到这个时候,徐海波才发现,原来吕奎安的右手受了伤,血汩汩地流出来,难怪他会如此轻松地将之擒获。   那些土匪们见到他们的特派员成了俘虏,再也没有抵抗的心思,离着围墙近的纷纷翻墙而出,向深山之中逃去,而那些受伤逃不了的,也都齐齐举起了手来,生怕再枉送了性命。   眼见着战斗已然接近了尾声,胜利只是随后到来的事了,徐海波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那个刚才打中吕奎安,救下自己的恩人,却见不到一个人,那枪响分明是从正对着这边的大雄宝殿那里传过来的,只是这个时候已然停止了,他有些奇怪,走到了大雄宝殿的面前来,却见到殿门外十几具土匪的尸体,而殿门却是紧闭着,他不由得推了推,那门闻丝未动,显然是有人在里面把门顶住了。他这才想起了那两个帮过自己的解放军。   “熊三娃,阿水,你们是不是在里面?”徐海波对着窗户向里面喊着。   “呵呵,老朋友,你果然还没有忘记我们!”大殿里传来了熊三娃爽朗的笑声。   “三娃,把门打开,我们见面来说话!”徐海波道。   熊三娃却道:“老徐呀,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徐海波不由得问着。   熊三娃没有答话,张贤却代为回答着:“为你好,如果你的手下看到这里面还有两个解放军,他们会怎么想?”   徐海波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的反应却是非常之快,马上明白过来,整了整刚才自己与吕奎安搏斗时已然凌乱的军装,笑了一下,道:“你们两个也太多疑了,是不是害怕我会反噬一口,把你们两个抓了?呵呵,如果我有这种想法,就算是你们躲在这个大殿里,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张贤却道:“既然我们能够在这些土匪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就有办法也从你的眼皮之下溜走!”   徐海波又愣了一下,张贤说得不错,他也一直在奇怪着这两个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个寺庙的,除非他们是飞进来的,又或者这个庙里有一条秘密的通道通往外界,想到这里,他马上释然了起来,笑了笑道:“既然你们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为什么还要帮助我?而且到这个时候,还不离开呢?”   对于第一个问题,张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干脆闭口不谈,直接地回答着他的第二个问题:“我们还没有走的原因,就是为了你和你的这些残兵!”   “为我们?”   “你以为你们已经脱离了险境了吗?”张贤反问着他。   “你这话怎么说?”   张贤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还是先前的话,你准备带着这些残兵怎么办?”   徐海波怔了一下,马上想到了这之前的谈话,不由得愣了愣,说实在话,张贤先前的告诫不无道理,只是要他化整为零,他又有些不甘心。   见到徐海波没有答话,张贤隔着窗户劝诫着:“其实你们最好的出路还是去向解放军投诚,这样无论是你还是你的这些残兵们,都会有一个不错的出路!”   徐海波沉默了良久,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不是因为手上沾了太多共产党的血,害怕他们报复?”张贤问着。   徐海波没有答话,显然是被张贤猜中了心事,实际上,张贤当初也是因为这种顾虑,才没有敢相信刘兴华的话,只是此时又有些后悔,可是已然是骑虎难下之态,既然是隐姓埋名,就只能埋名到底。   “共产党说了,不追究以往,只要向他们投诚,以前的事就会一笔勾销!”张贤告诉他。   “哼!”徐海波只是一声地冷笑:“他们这么说,也许现在可以做得到,但是谁能保证以后呢?”   张贤也默然了,以后的事的确谁也说不清楚,纵观历史上,改朝换代的时候,从来就是充满了无耻与血腥。   “我不会向共产党投降的!”徐海波已经坚定的决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既然当初我选择了三民主义,就要为之奋斗终身!共产主义,那只是乌托帮,如果为了一个达不到的目标去奋斗,就是脱离现实,就像是太平天国那样,只会把国家带进灾难!”   张贤知道,徐海波心意以决,无法劝动,也不愿意再多费口舌了,当下对着他道:“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你放心吧,现在想想看,你的化整为零,这个办法的确是不错的,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会全军覆没,跑不出去一个!”徐海波也自信了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如果你已经决定,那么就要马上动作起来,我劝你现在就行动起来,马上趁夜离开这里,不要等天亮!”   徐海波想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说,趁夜离开龙泉寺,显然过于仓促了,这对于刚刚经历过战斗的这些残兵们来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就算是能走也走不了多远。当然,他也知道殿里面那两个人的好意,当下回应着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相信那些逃走的土匪也不过那么几十个,已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难道还会再跑来送死吗?”   张贤却是严肃了起来,再一次提醒着他:“土匪并不可怕,但是还有能够让你们这些残兵们土崩瓦解的力量!”   “你指得是哪个?彭家堡?还是田家寨?”   “都不是,是我们解放军!”   徐海波怔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道:“怎么?除了你们这几个人的小侦察队外,难道还有大批解放军进山了?”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还没有,我只是奉劝你一下,听不听只全由你了!”说着,对着身边的熊三娃道:“我们走吧!”   熊三娃点了点头,两个人奔向了如来佛的莲座,他当先的按动了机关,莲座打开来,露出了一个洞口。   “等一等!”徐海波在外面喊着。   “你还有什么事?”熊三娃回头问着。   “阿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呢?”徐海波紧追着问道。   熊三娃看了看张贤,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当先地钻进了莲台下的洞里,熊三娃也跟着钻进去,却已然听到了徐海波在外面放声在问着:“阿水,你是不是阿贤?是不是阿贤?我知道你就是阿贤!……”   “吱扭”地一声轻响,莲座下的洞合拢了来,大殿里一片得寂静。      第三一章 残兵(三)      “哥呀,你跟老徐说的什么话呀?”一边点着火把,摸黑走着,熊三娃一边不解地问着。   张贤头也不回,问着他:“你指的是哪句话?”   “你跟他说解放军会把他们灭了,呵呵,如今进山来的解放军就我们这七个人,就算是他们是一群残兵,我们又怎么可能灭掉他们呢?”熊三娃很纳闷。   张贤一声冷笑:“我们是不可能,但是解放军却可以!”   这话更令熊三娃糊涂起来:“我们不就是解放军吗?这附近除了我们,又哪里还有别的解放军部队?”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走着自己的路,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哥呀,你快说呀?”熊三娃忍不住地催促着。   “怎么说呢?”张贤哼一声,这才道:“别忘记了,我们是一支解放军的侦察小分队,辰州县委也不可能让我们就这么孤军深入,告诉你吧,在我们决定进山的时候,刘兴华就已经抽调了两个营过来,会同辰州的地方部队可以组成一个比较大的战斗部队了,这么多人,要吃掉徐海波的这点残兵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宋明亮就是赶在这些部队到来之前负责组织联络的,那两个营在我们出发后就应该赶到辰州城。”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熊三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在他看来,此时的张贤不过与他一样,只是一个大头兵而已。   “我当然不会知道的,这些都是大兴告诉我的!”张贤老实地告诉着熊三娃,同时叮嘱着他:“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刘兴华这一回是狠下了心,一定要在进攻以前把这一带的土匪和国民党残兵清理掉,这并不只是因为王芹队长的失踪,他同时也是为了想清理一下自己的补给线!”   “这些也是大兴哥告诉你的?”熊三娃再一次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陈大兴还不会知道得这么多,这些都是我猜的!”   熊三娃点了点头,张贤与刘兴华对他来说,都是相像的人,这两个人在战略思想上,总是不谋而合,虽然这些只是张贤的猜测,但是在熊三娃看来,一定就是这样的。   “哥呀,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龙泉寺这边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就算是有大部队进山,从辰州到马头山也要走上一整天,更何况这边的山里这么大,我们刚刚来的时候都无法知道老徐在不在龙泉寺?部队的人更多,行动起来更慢,只怕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老徐他们早就溜了!”熊三娃也在分析着。   张贤还是摇了摇头,却是告诉着他:“不是的,你只知其一,并不知其二!”   “这又怎么说?”   张贤道:“我们进山虽然是为了查找王芹的下落,实际上还担负着侦察这边几处土匪与国民党残兵的任务,一但确定某股匪兵后,便通过无线电报话机通知后方部队,这些部队会按计划除留下部分守卫辰州城之外,其他部队前往竹溪桥,在那里驻营,有了我们的情报后,便会迅速地出击,以最后的速度消灭这些顽抗的武装!”   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们这个小分队当真得只是为了去救王芹大姐的,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事情,看来,当首长所想的的确是要比他们这些当大头兵的人想得要多,想得也要周全。竹溪桥,那已然是位于辰州进入山区的路口了,无论是往东、往北还是往西面去,都很顺畅。“只是肖剑的那台机器都坏了,我们怎么能够通知大部队呢?”熊三娃又说出了自己另外的疑虑。   张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这个熊三娃刚才听他的话还象是动过了脑筋,可是如今问出来的这个话,简直就有些白痴了:“人才是最可靠的,机器永远也比不了人!”他这样的告诉着自己的这个兄弟。   熊三娃愣了一下,又想了想,猛然明白了过来,经不住地道:“你是说大兴和肖剑他们会派人去通知?”   张贤这才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这么一来一回,怎么也是半天,如果老徐不知好歹,非要在龙泉寺里过夜,那么,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他的末日就到了!”   听着张贤的话,熊三娃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张贤回过了头来,再一次问道:“怎么?不走了?”   熊三娃道:“哥呀,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再告诉一下老徐,让他快点走!”   张贤笑了一下,道:“该告诉他的我已经都告诉过他了,他是一个聪明人,既然能够猜出我就是阿贤,肯定不会把我说的话当成耳旁风!”   听着这话,熊三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再一次迈开了脚步。可是走着的时候,却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感慨地道:“哥呀,这要怎么说呀?如今我们可都是解放军战士,要是让肖剑和武小阳他们知道,我们去向老徐那们通风报信,不把我们两个当成特务批死斗死才怪呢!”   虽然知道三娃的话是一个玩笑,但是这话却也如同重锤一样的敲打着张贤的心,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惭愧感,虽然不管自己是因为什么目的,毕竟此时是身在解放军的阵营里,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不是一个真正军人的所为!只是,在情义与公事之间,他却连想也未想,连犹豫也没有犹豫地便选择了友情,到时他真得不知道,如果再次与这些过去的战友以枪相对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有这份仁慈之心。   ※※※   走出秘密通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两个人辩了辩方向,沿着来时的小道向山上迤逦而去,此时月朗星稀,没有风,山间一片得宁静,偶尔可以听到远处山林里传来凄厉狼嚎之声,时不时地还有野狗的吠声夹杂其间,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只是这些野兽的声音在张贤与熊三娃听来,已经远不是那么可怕了,手里握着枪,胆子也就壮了许多。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对付野兽,远比对付人要轻松了许多。   摸着黑也才走了几里的山路,便听到边上的一处山崖之下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呻吟之声,两个的人耳朵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都十分得灵敏,示意了一下,分作两边悄悄地向这处山崖之下包围过来,在他们看来,这里或许藏着被徐海波那些残兵们打伤的土匪。   可是当两个人都接近这里的时候,却隐隐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喘息,随着还有湘西人学着的国语在呢喃着:“啊……轻点……噢……你慢点……”听着这种声音,张贤不由得有些脸热心跳起来,这让他马上想起了男女之间的事来。不容他多作思索,蓦然一条黑影从暗处扑将过来,却是“汪”地一声扑向了他来,幸亏张贤有些防范,猛一侧身,已然将这个黑影让过去,并且顺势挥起枪托来,打到了这团黑影之上,耳听着一声悲惨的狗的叫声,那条狗灰溜溜地蹿进了草丛之中,随之耳边也传来了一个人的厉喝声:“谁?”   听到这个声音,张贤愣了一下,山崖的那边却传来了熊三娃的嘲笑之声:“原来我们的神枪手也会搞瞎八!”   “熊三娃?”这个人马上反应过来,却是武小阳的声音。   “武小阳,你在这里做什么?”张贤不好意思走过去,停住了脚步,问道。   武小阳却听着熊三娃的话怒了起来:“熊三娃,你胡说什么?谁在搞瞎八了?”   熊三娃已经走过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当然是你呀?”   “什么是瞎八呀?”那个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听着这个声音,张贤马上知道了这就是谢三娘。   “你不要胡说八道!”武小阳愤恨地道:“她的脚走不动,我在为她推拿,这个小和尚也在这里,你别信口开河!”   熊三娃怔了怔,已经看到了那个龙泉寺里的哑巴和尚和那个正靠着山崖伸着腿在一块石头之上的谢三娘,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尴尬地笑了下,咳嗽了一声,道:“没有就没有呗,这么凶干什么?”   张贤也走了过来,已然明白,想起谢三娘曾经是扭了脚的,武小阳为他推拿也是很正当的事,当下也埋怨着熊三娃:“三娃,你这张嘴真得要改一改了,总喜欢胡说八道!”   谢三娘还是不明白地追问着:“什么是搞瞎八呀?”   这真是令人难堪的时候,武小阳看了看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还是张贤反应比较快,笑了一下,道:“就是黑灯瞎火的无聊,在数七数八的意思?”   “哦!”谢三娘仿佛是明白了过来,点着头。   张贤连忙拉着熊三娃道:“三娃,我们走吧!”说着,当先地转出这个山崖。   “等一下!”武小阳在后面喊着追了过来。   “还有什么事?”张贤回头问着他。   武小阳道:“你们在这里陪着她吧,我到别处去!”说着就要超越他们过去。   熊三娃却一下子拦住了他:“唉!你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有任务呢!”   武小阳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却又有些不解地问着:“怎么,你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吗?”流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来。   张贤点了点头,却是问着他:“小武,你怎么还在这里?”   武小阳不由得嘟起了嘴来,告诉着他:“哪里呀,跟你们分手后,我把谢三娘藏在这里,然后去向连长复命,他让老山羊下山了,却让我来照顾谢三娘,怕她再被那些土匪抢走!”   “是这样呀!”张贤应着,又问道:“连长他们呢?”   “还在龙泉寺的外面,在监视里面!”   “三娃,我们走!”张贤对着熊三娃说着,当先着沿着小路向山上而去,熊三娃也紧紧跟在了后面。   “喂!喂!”武小阳在后面却是喊着:“见到连长,让他找个人来换我呀!”   但是无论是张贤还是熊三娃,谁也没有回应。想一想,就这七个人,老山羊下山去了,一定是去往竹溪桥报信了,除了他和熊三娃,剩下陈大兴与肖剑也不可能过来照顾谢三娘,那只有最后一个的贺强了,只是要贺强单独行动,又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得下呢?   ※※※   见到陈大兴与肖剑的时候,张贤简要的向他们叙述了龙泉寺里救出徐海波,让国民党残兵与这些土匪兵相斗的经过,当然,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肖剑的面讲的,陈大兴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只是听了一个大略,点着头,并没有多问什么,同时告诉他们,老山羊去搬兵了,这边他们三个人要盯住龙泉寺的下山出口,为了以防万一,让张贤与熊三娃回去那个秘密通道,守住那边的出口,生怕他们也发现大雄宝殿的秘密,不让这些国民党的残兵一个逃脱。   本来肖剑还想多问些张贤关于徐海波这些人的细节,见到陈大兴这样安排,却也十分合理,也只得点了点头,只好等着以后见面时再问了。   这座山上上下下的,张贤和熊三娃已经走了两三遍了,虽然摸黑前进,却也比较熟悉了,只用了半个钟头便走到了山下的那处夹壁间,守着那个洞口,倒是一个避风的所在,两个人在随便吃了几口炒面之后,挤着坐在一起,倒也可以取暖。   “哥呀,你说今天晚上老徐会走吗?”熊三娃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张贤想了一下,道:“他也是经历过淮北会战的人,亲历了十二兵团的覆没,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坐以待毙!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如果半夜里他不走,那就真得是自取灭亡了,到时也怪不得谁了!”   想一想张贤的话说得倒也不错,熊三娃点了点头,道:“是呀,老徐又不是黄维,呵呵,看我操起这份心来了!今天这一天也够累的了,我们还是先眯一会儿吧!”   “嗯!”张贤也点着头,的确,这一天爬上爬下,就算是没有战斗,这两条腿也跑得细了,再不休息一下,只怕到明天根本就走不动了。   听着熊三娃已然发出了均匀的鼻鼾之声,这就仿佛是一道催眠曲,尽管张贤并不想就这么也跟着睡去,还要想些事情,却也不知不觉地合上了双眼,打起了盹来。      第三二章 人质(一)      枪声忽然传出来,张贤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冷不丁地被惊醒来,睁开眼睛,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是清晨时分了,浑身结满了露水,天色也亮了起来,只是还有一些的灰蒙蒙的。昨天一天,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觉睡下去,没有想到便到了天亮,如果不是因为这枪声的响起,只怕他还会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熊三娃也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用手揉了揉,有些迷糊地问着:“敌人来了?”显然也是与张贤一样,刚才还在作梦。张贤蓦然便是一惊,耳听着山上枪声大作着,其间还夹杂着迫击炮的怒吼,显然那边有着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山上,那正是龙泉寺的所在,龙泉寺,难道徐海波和他的那些残兵还在吗?   想到这里,张贤浑身不由得一颤,但还是告诉着熊三娃:“敌人没有来,是我们的援兵大部队到了!”   “哦!”熊三娃随口应了一声,又要靠着张贤的身体,想再打一个盹,可是眼睛刚刚合上的时候,猛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睁开眼站了起来:“哥呀,你说什么?”   “我们的援军到了!”张贤告诉着他。   “乖乖,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得快呀,这天还没有大亮呢!”熊三娃经不住地感叹着。   张贤也有一些感慨,想一想当年当国军的时候,许多大的战斗、会战,都是大部队联合作战的,而国军部队很少有解放军的这种速度,援军向来是跑得最慢的,很多的时候还是仗打完了,援军才过来。   只是,此时,已然不容得张贤再多做这方面的思想,他也站起了身来,却是作出了一个决定:“三娃呀,你在这个洞口守着,我上去看看!”   熊三娃不由得一愣,也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你担心老徐他们没有跑路呀?”   张贤点了点头,面无血色:“应该是这样!不然,山上不可能有这么激烈的战斗!”   熊三娃默然了,从这连续不断的枪炮声中,已然不象是昨天与那些土匪的交火那样的弱了,定然是两强相遇,试想这个山区里,还会有哪个部队有这么凶猛的火力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骂了起来:“这个老徐,是怎么搞的,也学起了书呆子黄维,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跑路呢?”   这个问题也是张贤所疑惑的,只是如今他要想的已然不是这个问题了,而是另外一个问题:徐海波会不会成为又一个被击毙的国民党将军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冰凉了起来。   “我这就去看一看,如果有人来了问起我,你就告诉他们,我进庙里去探听消息了!”张贤叮嘱着熊三娃。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知道张贤还是要从这条秘道进入龙泉寺内,只是还有些担心地道:“哥呀,你如今就算是能进去,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能给徐海波和吕奎安收一个全尸!”   熊三娃只觉得心里也是一寒,一种莫名的悲伤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来。   ※※※   这一次通过这条秘道的时间要快了许多,张贤几乎是跑上山去的,点着火把走过那道十分危险的陡壁时,也没有放慢脚步,浑没有想到如果一失足,就定然会掉下洞底,摔得粉身碎骨。   也就经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张贤还觉得好象是走了半天,当他已经来到了大雄宝殿之下的莲座底下,耳听着外面的枪炮声却是越发得紧了,喊杀之声仿佛就在耳边,他的心里更加的紧张了起来,这说明已经有解放军攻进了庙里。   沿着石阶来到了莲座的上面,透过微弱的光线,已经可以看到这间大雄宝殿里已经聚拢了一堆的人,纷乱地构筑着防御火力,试图象当初他们的侦察小分队一样,以这座龙泉寺里最坚固的建筑作为最后的堡垒,予以顽抗。   看着这样的情形,张贤心里一片得冰凉,他知道,自己已然是无能为力了,这些残兵的败亡只是转瞬之间的事了。   外面的枪声却是渐渐地稀疏了下来,而这个大雄宝殿里抵抗的火力也减弱了下来,徐海波并不傻,他的弹药不多了,在敌人没有冲锋上来的时候,不会无休止的浪费自己的弹药。   枪声真得停了下来,显然这个龙泉寺的大部分建筑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了,张贤听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在高喊着:“里面的国军兄弟们听着,快快放下手中的武器投降,不然,我们就要用炮轰了!”这是张义的声音,张贤不由得一怔,没有想到刘兴华派到辰州来的会是自己弟弟的这个团。   而大雄宝殿里却是出奇得安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人发出来,张贤听闻到扑鼻而来的硝烟味。   “不行,不能用炮!”而另一个声音却在坚定的反对着,张贤也听出来,这是肖剑。   “为什么?”张义很是奇怪地问着。   “这是一座千年的古迹,也算是我们老祖先留下来的财富,要是用炮轰塌了,实在太可惜了!”肖剑回答着。   张贤怔了一下,他都没有想到这么一层,这个肖剑看来一定是读过不少书的,并非是普通的只会打仗和抓特务的干部。   “不用炮,那用什么?”张义很是不快地问着,实际上,他一定是觉得肖剑的话过于响亮,让这座建筑里的敌人听在耳朵里,生怕他们有恃无恐。   肖剑却很得意,十分把握地道:“张营长放心,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最多一个小时之后,如果他们还不投降,呵呵,如来佛就要发怒了!”   “这怎么可能!”   “你等着看好戏就是了!”肖剑一点都不象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张贤不由得一动,这个肖剑太聪明了,他有更好的办法进入这个大雄宝殿里,他也是知道秘道所在的一个人,定然已然派出了人,从山下的秘道过来了。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惊出了一声冷汗,为徐海波的命运担心着,浑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老徐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绑着我!”忽然,张贤听到了吕奎安的呼唤声,那声音比徐海波的命令还要焦急,只是张贤看不到他的模样。   “吕队长,你要干什么?”徐海波就在莲座之前,问着。   “这座大雄宝殿里有秘道!”吕奎安如实相告着。   “我知道!”徐海波不屑地说着,同时告诉着他:“你没有看到,我正在找那个机关吗?”   “你把我放开,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找到!”吕奎安恳求着。   “我只怕你会是咬人的狼!”徐海波冷冷地道。   这话让吕奎安很是难过,他沉默了下,还是放下了尊颜,再一次恳求着:“老徐呀,就算是我求你了,我对不起你好了!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没了,我也就完蛋了!要是昨天晚上你听了我的话,不在这里过夜,又怎么会遭到这些共军的围攻呢?”   一听到吕奎安这么一说,徐海波也来了气来,恨恨地道:“要是你昨天不在我面前嘲笑我,我们也不会落成这个样子!我就是不相信你,所以才没有撤离。我老实告诉你,实际上,我都已经下达了撤离的命令,虽然我手下的这些兄弟都不愿意撤离,我也要撤的,就是因为你多嘴多舌!”   听着这两个人的一说一答,张贤有些明白了过来,他知道徐海波这个人就是有些偏执,他不相信的人无论说得对也好,说得不对也好,他都会不相信到底。肯定是吕奎安得到了什么情报,得出了与自己分析一样的结果,也劝徐海波撤离,这才造成了徐海波非要留下来过夜的局面!这才真得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好!好!昨天都是我的错就是了!”吕奎安已经服起了软来,他知道越是硬气,在徐海波的面前就越是没有好结果,所以也学了乖,软了起来:“既然错已经出来了,必须要面对的,现在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在这个时候,你放了我,我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来说,也不会对你下手,你还不放心吗?”   徐海波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吕奎安说得也不错,点了点头,道:“好,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丑话要说到前面,反正你右手已经受了伤,拿枪都拿不好,真要再想耍弄我,当心我不饶你!”   “是!是!是”吕奎安连声地说着。   “去,把这个姓吕的绳子给解开!”徐海波命令着身边的一个士兵,这个士兵答应着,连快跑了过去。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的悸动着,忽然有了一个可以协助徐海波逃生的办法来。而外面,听着吕奎安松开了绳索之后,还在向徐海波恳求着:“老徐呀,给我一支手枪吧,怎么先让我有个防身的武器!”   “你手都拿不住了,要什么枪?”徐海波很不乐意。   “我可以左手拿!”吕奎安道。   徐海波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给他一把枪!”他命令着那个副官。   吕奎安拿着枪,说了一声:“谢谢!”已然走进了这个莲台。   忽然,在大雄宝殿之外,又传来了贺强拿着个大喇叭在喊话的声音:“里面的弟兄们听着,我是贺强,也曾是你们的兄弟!……”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砰”的一声,徐海波放出了一枪,正打在他的大喇叭筒上,那个大喇叭筒打穿了一个洞,吓得贺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躲在树丛之后掩住了身形。   “找到了,在这里!”吕奎安却是发出了一声欢呼。呼声落下来的时候,只听得“吱扭”地一声,那个莲座向两边滑动开来,露出了一个洞来,张贤的眼前也豁然明亮起来!      第三二章 人质(二)      “有一个人!”不等张贤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张贤这才惊觉过来,连忙向后回撤,毕竟洞口不大,也就堪堪容得一个人爬过去,尽管自己已然被发现,张贤却并不慌张,举起冲锋枪对着洞口的墙壁上点射出了几发子弹,以示警告外面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此时如果敢爬将进来,无疑会成为他的靶子。   果然,这个举措还是让外面的吕奎安和徐海波都有所顾忌,没有敢派人钻将进来。   “里面的人听着,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往里面丢手榴弹了!”吕奎安却也反应很快,如此得威胁着。实际上,他和徐海波都知道,这既然是一条秘道,那么这个刚才还躲在里面的人,不可能停留在这里,等着他们来用手榴弹炸,说不定已经沿着来时的路跑了。   张贤咳嗽了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只让靠近这个洞口的吕奎安能够听到:“我是来救你们的,如果你把我炸死了,那么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吕奎安愣了一下,从刚才的那一声咳嗽,他就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这个时候听到此话,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徐海波,对着洞里面问着:“你是谁?”   “你进来就知道了!”张贤道。   “你想骗我进去?”吕奎安怀疑地问着。   “老熟人了,我骗你做什么?已经没有时间了!”张贤也很焦急,他想报出自己的名字来,可是却又担心上面的人多嘴杂,许多的话说起来不方便的,万一里面有哪个人成了解放军的俘虏,那么很可能会把自己出卖掉。   吕奎安还在犹豫着,他不能相信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敌人。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张贤沉沉地念出了这首文天祥的诗来:“惶恐滩头莫惶恐,零丁洋里不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把这首诗的后半部份里,改了两个字。   听着这首诗,尤其是听到了改过字的那两句后,吕奎安的脸不由得跳动了一下,回过头来,对着徐海波道:“徐军长,我豁出去了,你们在上面等一下,我先下去一探究竟!”   徐海波有些迟疑,只是事到如今,也只好点了点头。   吕奎安的右手上的伤已经作了处理,缠着纱布,所以他能够吃力的只有这只左手,当下把手中的枪插进了自己的腰间,左手撑着地,十分有经验地脚先下去进入洞中,果然踏到了实地上,整个身体也跟着进入莲座之下,这才发觉,这底下的空间原来是这么得大。   他刚刚落地,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里面的昏暗,张贤已然侧身滑到了他的身侧,抬手之间已然握住了他的胳膊。   “我进来了,你是不是浮云?”吕奎安问着,从刚才张贤念出那首诗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在他们这个特务系统里,也有着一系列严密而独自存在的联络线,他所知道的浮云,正是韩奇在派他来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可能会遇到的一个内部人员,刚才的那首诗,其实就是一个暗号。   “是!”张贤承认着。   “呵呵,真得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虽然还是在黑暗中,吕奎安依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伸出臂膀来抱住了他。   张贤挣脱了这个老朋友的怀抱,吕队长向来是一个阴晴难定的人,但是他知道此时的确这个吕队长很是开心,可他还有更急迫的事要解决:“先别这么激动,还是说一说你们的处境吧!”   “好!”吕奎安答着,同时道:“我们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徐海波这点人如今剩下的不到百人,很多还带着伤,而且武器弹药都不多了,迫击炮倒是还有两门,只是没有一发炮弹,连手榴弹也屈指可数,这个样子是根本冲不出去的!”   张贤点着头。   吕奎安又接着道:“好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个秘密通道,你既然身在这里,定然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是不是可以带着我们逃脱呢?”   张贤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你们死了这条心!”   吕奎安一楞,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张贤道:“既然我可以来去自如,那么解放军也可以来去自如,这条通道他们是知道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主力部队在外面围而不攻,又不动用炮击,而又胸有成竹,定然是派出了一支部队准备从这条秘道进来,以求内外夹击,你们不败才怪!”   “哦?”听到张贤的分析,吕奎安经不住紧张了起来。   “还有!”张贤接着又道:“就算是他们不攻上来,便是守株待兔守在出口之外,那地方只能容得一个人进出,你们还是出不出去!”   “那怎么办呀?难道这一次我们真得要束手就擒了吗?”吕奎安有些丧气起来。   张贤沉默了一下,问着他:“吕队长,国军里有这么多人都投降共产党了,你为什么不投降他们呢?这或许是一个最好的出路!”   吕奎安却是一声冷笑,悠悠地道:“那些人就算是现在投降了,如今共产党用得着,不会怎么样的,可是将来却不一定,他们的下场只怕会很惨!”   张贤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说?”   吕奎安道:“共产党喜欢搞整风,搞运动,当初我们军统里有人潜进了延安,后来他因为暴露身份回来了,他跟我不错,跟我说起他们的整风运动,那就是一场互相揭发的闹剧,搞得人人自危。这世上的人谁个没有缺点?谁个没有隐私?没有缺点没有私心的那就不是人了,那是神仙!呵呵,本来亲密无间的战友,也会为了一句话、一件小事而反目成仇,当时死的人多了,很多他们从江西过去的老赤匪都被打成了特务,更何况是那些稍微有点说不清经历的人!哼,他们把延安说成圣地,不过是一个地狱罢了!你也许不知道,这种事在他们的历史上又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就搞过几次的,也是杀人无数,血流成河!他们有这个传统,保不准什么时候再来这么一次,到时候那些投降过去的人就有得苦受了!”   张贤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吕奎安之所以如此反共,是因为自己手中沾的共产党的血太多了,害怕被共产党记仇而枪毙他,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让他同时想起了当初在南京治病的时候,于长乐跟他讲过的那番话,心中不由得一阵颤栗。   远处,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在这个闭塞的洞里听着仿佛很近一样。   “不好,敌人可能真得来了!”吕奎安的耳朵也很尖,经不住担忧地叫了起来,同时急切地问着他:“老兄,你说是来救我们的,到底怎么个救法?”   张贤点着头,这个时候的确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快些行动,否则当真得就功亏一篑了,当下道:“其实也很简单!”   “哦?”吕奎安连忙问道:“怎么做?你快说出来!”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只好用一下苦肉计,把我当一次人质了!”   “苦肉计?人质?”吕奎安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贤点着头,这才告诉着他:“你和我在个地下室里假打一回,然后你把我擒住,就说在地道里抓到了一个解放军,然后把我押出去,跟外面的那些人交涉,至于怎么交涉,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   吕奎安这才明白了过来,知道这个叫浮云的同伙是要牺牲自己来救下大家,可是他还有些疑问:“老兄呀,要是那些解放军并不把你当回事,不在乎你的生死,怎么办?”他是担心这个浮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张笑微微一笑,十分自信地道:“你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十分在意我的!”   “难道你是他们的长官?”吕奎安奇怪地问着。   “不是?”张贤老实地回答,同时告诉着他:“我只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兵而已!”   “呵呵!”听到这个话,吕奎安更是不相信起来:“这简直就是在冒险!”   “如今,你们难道还有更好可以脱身的办法吗?”张贤反问着他。   想一想,此时他们的确是身在牢笼之中了,也的确没有更好可以用的办法,张贤的这个办法不管行不行,也只能来试一试了。   ※※※   徐海波焦急地等待着吕奎安的消息,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枪声,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续而,枪声停歇了,半天之后,从洞里爬出了一个人来,却是浑身上血,气喘吁吁,正是吕奎安,看到他的时候,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洞里面,对着他道:“里面有个共军,被我打伤了,你派人把他弄出来!”   徐海波却是将信将疑,有些不敢相信,吕奎安右手是受了伤的,一般的人都是右手使劲,他能把一个解放军的探子抓到吗?“好,我亲自下去!”他说着,当真地进了洞里。   果然,徐海波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一个坐在那边,衣衫破烂,还有血迹在脸和身上的解放军士兵,一束光线从洞外直射过来,正照在他的脸上。可是,当他走近这个人跟前,看清他的面容时,不由得叫出了声来:“阿水?”这正是那个把他从吕奎安的囹囫里救出来的人,是一个神秘得都令他有些疑神疑鬼的家伙。   张贤却是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一种徐海波所熟悉的光。   “你是阿贤?”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张贤笑了一下,道:“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徐海波怔了怔,知道阿贤是不愿意承认,他肯定有他难以说出口的原因,当下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更何况,就算是阿水真得是阿贤,也不能在这个地方多谈,当下徐海波点了点头,却又问着:“那个特务打伤你了?”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徐海波指的是吕奎安。   “他打中你哪里了?”   “腿!”   “哼,你也太大意了,他的右手受了伤,你还被他打中!”   张贤一声苦笑:“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杀手,可以开双枪,左手比右手还要快!”   徐海波不由得浑身一震,忽然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不应该给吕奎安一把枪。      第三二章 人质(三)      当这个大雄宝殿的大门打开,张贤被五花大绑地推出来的时候,守在大殿外面的陈大兴与肖剑等人都不由得呆住了。   “阿水?”陈大兴当先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来。   “阿水?你怎么会落到他们的手里了?”肖剑也诧异万分。   “阿水?”张义也不由得一愣,他对这个名字也太熟悉了,只是在张贤去接受整容之后,张义便一直没有见过他,当初他还一直希望能够把这个俘虏兵调到他的营里来,只是却没有成功。这个时候,虽然这个于得水身上沾满了血,而且还歪戴着头盔,解放军的土黄色军服被扯得破破烂烂,许多地方都露出了棉花来,显然是与人经过了一番打斗的,他的左腿一瘸一拐,大腿部分还缠着块毛巾,只是那条毛巾已然被血染成了红色,他的腿一定是受了伤。   张贤抬起了头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满是污泥,他看了一眼大殿外的陈大兴和肖剑,目光与张义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张义只觉得浑身一震,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便砰砰直跳了起来。张贤把目光再一次投到了陈大兴的身上,惨笑了一声,告诉他:“连长,我本来想躲进来探听一下情况的,哪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秘道的机关!……”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这一句话,已经把事情交待得非常清楚了。   陈大兴的脸变得铁青了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陈大兴,我们跟你谈一谈!”不等徐海波说话,吕奎安当先地直呼着他的名字。   陈大兴咬了咬唇,把目光从张贤的身上移到了吕奎安的身上,同样看到这个特务也是浑身的血迹,“你要谈什么?”他问道,其实心里已经知道对手要说什么了。   吕奎安笑了一下,依然那种泰然自若的样子:“我知道这个人是你们小分队里的人,你放开一条路,让我们出去,我就把他放了!”他指着张贤对着陈大兴道。   陈大兴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肖剑,他是他们这只小分队的副队长,肖剑也是眉头紧锁着,如今是投鼠忌器,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陈大兴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张义,论职务来说,张义是营长,比他的官要大。但是,张义也一脸无措的样子,他手下的那些解放军战士们还端着枪,齐齐地对准着大殿的门口,如果真得打起来的话,那么无疑张贤会第一个中枪倒下去。见到这两个人都没有主意,陈大兴只好先对着吕奎安扯东扯西地道:“吕队长,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那个秘道的机关,为什么不从秘道逃走呢?”   “哈哈!”吕奎安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才对着他们道:“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呀?呵呵,你们在外围而不攻,定然是有着某种必胜的方式,如今你们强势,自然不急!只怕也是为了等人从这个秘道里钻进来,由里面来发起夹击吧?”   陈大兴的脸有些惨白,自己的计谋已经被识破了,其实想一想,吕奎安也是一个聪明人,已经知道这个大雄宝殿之下有秘道,当初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关的所在,而自己这方面所想到的从后偷袭,他也一定想到了。当陈大兴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马上担心起那队由第三连连长葛波带着的部分战士们的安全来,既然敌人已经有了防备,那么这对葛波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危险,那个莲座之下出入的洞口太小,只能容得过去一个人,如果徐海波派人守在那里,出来一个击毙一个,那才是最可怕的。   在陈大兴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肖剑也同时想到了,他的心也跟着猛跳起来。   “你们还是认清形势吧!”不等陈大兴答话,站在张义身边的营教导员左安江先瞪起了眼睛来,他看也没有看张贤一眼,却是义正词严地道:“你们不要再做最后的挣扎了,如果现在放下武器,还可以得到从宽的处理,否则的话,想靠抓个人质来威胁我们以达到目的,这是妄想!”教导员果然有着教导员的政治觉悟,说出来的话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是他却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软硬都不吃的老牌特务。   吕奎安皱起了眉头来,蓦然用左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手枪,顶到了张贤的下巴之上,脸上露出了一股狞笑:“怎么?你们的同志、你们的战友,他也是你们的生死弟兄,你们就不顾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把他打死,然后再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说着,当真地“喀嚓”地一声,拨开了手枪的保险。   “慢着!”陈大兴连忙拦了下来,却当先的服了软:“好,吕队长,我们有话好说!”   吕奎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喀”地一声锁上了保险,放下了枪来。   陈大兴只觉得自己的头上有些冒汗,对于这种事情他还没有处理过,忽然想起当初自己也曾有过如今张贤的遭遇,被解放军抓到过,不过那个时候是张贤不顾一切的用解放军的俘虏,把自己换了回来,那时,张贤所冒的危险,比现在一点不少。他抬头看到了站在大殿门口处的徐海波,不由得叫了起来:“徐军长,怎么说阿水也是救过你的人,当时这个姓吕的怎么对付的你,你难道忘记了吗?要不是他,你能有现在吗?”   徐海波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是一个军人,论起口舌之词来却要差了许多,明知道陈大兴这是在挑拨自己也吕奎安的关系,却也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吕奎安却是一脸得鄙夷,不屑地道:“陈大兴,你不要没事找事了,徐军长是个明白人,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私不压公,这个道理徐军长比你明白,就劳你来提醒了!”   但是,陈大兴的话显然也提示了肖剑,他也开口劝着:“徐军长,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军人,但是你也应该要明辨是非,我们帮助你消灭这里的土匪,其实也是想让你有所转变。你放心,我们共产党是说话算数的人,只要你不助纣为虐,为你们这些士兵们着想,放下武器来投诚,那么我们双手欢迎,并且可以保证,不咎继往!还望你仔细考虑!”   肖剑也不愧是一个反特专家,他的话比刚才左安江的话要有份量得多,针对的虽然是徐海军,实际上也同时针对的是他手下所有的官兵。   所有的人把目光投向了徐海波,徐海波知道自己不表态是不行的了,当下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声音十分响亮:“我徐某人多谢你们共产党的厚爱了,只是我徐某人被党国培养多年,不敢不忠不义,虽说大势所趋,但我徐某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这等于是把说说得十分明白了,他不会投降,要战斗到底。   听着徐海波的回答,张贤却是暗暗地惭愧,曾几何时,他已经没有了徐海波这样的豪气,有的只是苟延残喘的畏缩。   吕奎安已经不耐烦了起来,冲着陈大兴喊道:“陈大兴,你别在这里枉费心机了,你以为这么拖着我们,就可以让你们偷袭的人得逞吗?告诉你,我们已经守住了那个洞口,如果你现在放我们走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呵呵,如果你还要这么拖下去,那么你们那些偷袭的人只怕没有这么好的下场,呵呵,只要他们到了莲花座的下面,我只要拉响一头的导火索,他们定然会全部炸飞!”说着,得意的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吕奎安这么说了出来,肯定是有恃无恐了,如果他真得是这么安排的,那对大家来说真得是一个灾难,毕竟此时此刻,也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通知早就进入秘道的葛波那伙人了。算一算时间,只怕葛波那伙人也快要赶到了。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陈大兴当先的说出了口来。   “陈连长!你怎么能够擅作主张呢?”那一边,左安江却不由得紧锁着眉头,十分不快地责问着他,毕竟,在这个场合下,无论是从职务上,还是从领导上,陈大兴都无权掌握这里的指挥权,最其马张义与他还在这里,一个是营长,一个是教导员。   陈大兴愣了愣,却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下着决定:“教导员同志,如果我的决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来承担所有的责任!但是,如果是因为你不答应,最终让我的人死在了这里,我会跟你永远没完!”   左安江愣了一下,他手下还从来没有哪一个连长跟他这么说过话,虽然陈大兴并非是他这个营所隶属,到底只是一个新提拔上来的连长,便是汽车连的老连长夏阳,也不会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顶撞他,当下也发起了怒来:“陈大兴同志,你现在是预备党员,如果这么无组织无纪律,还怎么能够当共产党员呢?”   “就算是不当共产党员,我也不想再见到我们的哪个同志牺牲!”陈大兴也怒了起来,几乎是针锋相对地道。   “你……你……”左安江指着陈大兴,竟然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转而又气呼呼地问着张义:“张营长,你的意见呢?”   张义看了看面前这两个争吵的人,又看了看对面已然疲惫不堪靠在了廊柱之上的张贤,有些左右为难,但是此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拿出主意来,而且还要越快越好。   “我同意陈连长的意见!”另一边,肖剑当先地表着态,他的心里也是焦急万分的,知道此时已经不能再拖泥带水了,刚才还存在的一丝侥幸,此时听到吕奎安如此一说,早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张义的身上,张义却有些犹豫不决。   张贤心里却有些感动,听着陈大兴的决断,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兄弟,已然超出了所谓的同志范围,就算是那个左教导员用党性的话来威胁他,也不能令他改变决定,这才是真正的可以过命的兄弟。而那个肖剑,也只是与他相处了这么几日,在这几日里,他还在故意地回避着这个共产党的特务,生怕他当真得就是王瘸子所说得那样,以送碟码为名,是来查别的事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只相处了几天的人,对自己却也如此得在意,反倒他让觉得自己的亲弟弟张义有些无情了。   张贤的目光也投入了张义,再一次与张义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来,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来,鼻子也跟着耸了一下,只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张义再一次感觉到了熟悉,他的心狂跳了起来,突然就回过了身,对着后面的人大声命令着:“一连长,带着你们连的人把下山的路让来!”   只这一声的命令,终于让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同时大松一口气还有陈大兴与肖剑,当然,更有吕奎安和徐海波。   “张义同志!”左安江忍不住喊着张义的名,同时提醒着他:“如果放走了这帮国民党兵,再找这种机会全歼他们,只怕不是为么容易了!”   张义转头看了他一眼,悠悠地告诉着他:“老左,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想让我们的同志为此付出过多生命的代价!”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同时看了看他也认识的吕奎安与徐海波,不知是在跟左安江说,还是在警告着他们:“如今国民党已经土崩瓦解,就算是这次让他们逃走了,又能跑几天呢?”   左安江闭住了嘴,陈大兴与吕奎安却是不约而同地对着张义投去了钦佩的目光,分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张贤的影子!      第三三章 佛面(一)      徐海波在前,领着他十四军此时还仅剩下的四十多名残兵,走下了山去,而张贤却在吕奎安的手枪逼迫之下,也尾随在他们的后面,走一步拐一步,看得张义、陈大兴都痛心不已,却又毫无办法。   实际上,走在前面的徐海波与用枪相逼的吕奎安何尝心里好受呢?徐海波走几步就回过一次头,看到张贤的脸上还挂着一种笑意,那是一种诡计得逞的欣慰,却也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   “哥呀!”忽然,从后面传来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那嗓音已然是被喊破了。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齐齐回过头去,却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熊三娃出现在了龙泉寺的门口,在他的身后,还跟着老山羊与带着小部队从秘道里上山的葛波,显然,熊三娃是听说了张贤被抓成人质的事,在跑到庙门口的时候,已然看到了张贤一瘸一拐下山的背影,他要冲下山去,却被陈大兴一把拉住了,所以才会发出这么一声痛苦的呼喊。   看到头上还缠着纱布,满脸泪水的熊三娃,张贤不由得也心如刀绞,他与熊三娃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战友之谊,比之他对张义的兄弟之情尤胜一二,此时面对着这个毫无一丝作做的兄弟,张贤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的那份悲怆,挂在嘴角边上的一丝微笑也荡然无存,终于经不住地回告着他:“三娃,我没事!不要为我担心!”   熊三娃听到张贤的回答,越发得激动了起来,大声地警告着吕奎安:“吕奎安,我告诉你,要是阿水哥有一个三长两短,便是找到坟墓里去,我也要找你算帐!”   吕奎安没有回答,却是命令着身边的一个国军士兵,把张贤背了起来,实际上,他的心里怎么想的,熊三娃自然是不知晓的,但也是有一种难以下咽的苦涩。   “吕奎安,我们已经放你们离开了,你什么时候放人?”陈大兴的头脑还算是清醒,当先地在后面紧紧问道。   吕奎安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狡猾的样子,道:“大兴呀,不是我不讲信用,而是因为生存所迫,怎么也要等到我们感到平安无事了吧?”   “吕奎安,你的话又让我们怎么相信?”张义也不由得喊了起来:“我告诉你,如今你怎么逃也不可能逃出马头山的!”   “要是真得这样的话,那么我只好先款待一下你们这位同志了!”吕奎安阴恻恻地道。   “你……”张义一时无言以对了,恨得直咬牙起来。   ※※※   看着徐海波带着人已经走进了树林,吕奎安一颗悬起的心总算有一些安定了,可是同时他也看到这些解放军如附骨之蛆一样远远跟在了后面,无疑,这个样子下去,就算是走到天黑,他们也还是无法脱离险境,他的脑子也在飞快地旋转着,忽然便有了主意,对着前面的背着张贤的那个士兵道:“先把他放下来!”   这个士兵怔了怔,把张贤放到了地上,让他倚着树靠住,自己追着队伍而去。徐海波又从树林里走了回来,看了看远远跟在后面的解放军,又对着吕奎安道:“吕队长,你怎么不走了?”   吕奎安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张贤看了看这两个人,也笑了一下,道:“老徐呀,他是要你先带人走,他陪着我在这里守住这些解放军!”   徐海波又是一愣,这个选择无疑是一个最好,由吕奎安以这个人质为要挟来断后,只要他加快脚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可以钻进山林里,把这些尾随着的解放军甩到九霄云外。只是,如此一来,那么吕奎安就没有机会逃走了,最终必定会成为解放军的猎物。想一想这个吕奎安,也真得是令人又恨又怜,这个时候又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老吕,这样一来,你怎么办?”徐海波已经忘记了这之前他们之间的恩怨,连对吕奎安的称呼也亲切了许多。   吕奎安看了眼张贤,苦笑了一声,道:“我们这些当特务的,向来只是一粒棋子,有的时候要舍车保帅,就要舍的!我不过一个孤家寡人,死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倒是你呀!还有这几十号兄弟,如果能够冲出包围圈,回到国军里去,到时个个都是骨干!真要是那样的话,就算是我死了,也是值了!”   张贤听着这番话,却也象是他的肺腑之言,不由得有些感动,这个吕奎安当的这个特务也算是够兢兢业业了,如果国民党所有的指战员和政客们都能有他一半的精神,那么这个诺大的中华民国也不会这么快就土崩瓦解。   徐海波沉默了半晌,已然明白了他的决心,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了两个手枪的弹匣递给他。他手里的那把手枪里只有五发子弹,实际上就算是给他这两个弹匣,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子弹可以打。吕奎安接过了这两个弹匣,道:“谢谢呀!”仿佛并不把这件断后的事当成有多难,这也是一种视死如归。   徐海波摇了摇头:“不客气!”他答着,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终于回归到了当初在武汉张贤府上相认时的情景。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互视良久,却再没有话来说了。终于,徐海波转过了身去,走向树林。   “等一下!”张贤不由得又叫住了他。   徐海波回过了头。   “不要过竹溪桥!”张贤告诉他。   徐海波怔住了,竹溪桥,那是这片山区通往沅江码头最重要的路口,他马上明白过来,既然是处路口,那么必定会有解放军在盘查,当下点了点头,道:“我会绕远一点的!”   “还有,不要去四川!”张贤再一次警告着他。   徐海波怔了怔,郑重的点了点头。他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听从阿贤的话?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破庙里来过上一夜?如今,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不听他的了!   ※※※   “这个吕奎安真得是难缠至极!”肖剑不由得在叹了一声。   “是呀!这个特务当初在武汉的时候,就是个打不死的蟑螂!”陈大兴也有些感慨。   熊三娃却听不得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地讽刺,望着远处坐在石头下面悠然自得的那个吕队长,在他的身边,同样坐着的却是满面痛苦的张贤。   “吕奎安!你还要等多久才放人?”熊三娃经不住喊着问着。   吕奎安向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自言自语着道:“这才一个小时,还早呢!”说着,冲着对面山路上的解放军人众回答着:“不急,再等一个小时!”   “再等一个小时就要到中午了!”熊三娃又喊了起来。   “你们没东西,我也没有吃东西,怕什么?”吕奎安却是一脸得淡然。   “吕奎安!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徐海波也带着跑远了,我们想追也追不上了,你应该可以放人了!”张义也忍不住地喊着。   “呵呵,张家的小三呀,你还记得你大哥吗?”吕奎安却是所答非所问地说着。   张义怔了一下,不由得问着:“你问他做什么?”   吕奎安道:“你应该知道的,我跟他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也是同乡,如果他在这里的看着你带着人围逼我,你说他会怎么想?”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看身边的张贤,张贤只当没有听到,闭着眼睛养神。   张义愣了一下,已然十分得不快起来,朗声地回答着:“我大哥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再怎么来做,也不会做出你这种无耻龌龊的勾当来!”   “呵呵,说得好!不错,你大哥是一个人物,的确是光明正大,但是你别忘记了,他也是国军的少将,我想如果他活到现在,也是不会背叛党国,背叛领袖的!”吕奎安说着,可是在这话在张贤听来,却有如针扎一样的刺耳,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只听着吕奎安接着又说着:“所以,各为其主,你我是两个阵营的人,就是敌人,谈不上什么龌龊不龌龊的!”   听着吕奎安的这个话,却也有一番的道理,张义的脸涨得通红,一时也早不到更好的话来反驳。   “吕奎安,有本事你出来,我们两个单挑一回!”熊三娃却是当先的挑战着。   吕奎安摇了摇头,笑道:“三娃呀,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说这种过脑子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跟你来单挑呢?呵呵,便是露个头,我都怕得要死,万一你们的神枪手埋伏在哪里,砰地开上一枪,我不就完了?”   大家都愣了愣,的确,此时武小阳就埋伏在一棵树上,只等着吕奎安从石头低下露出头来,没想到这个吕队长早就猜中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僵持在这里,对于山路上的解放军们来说,只恨不能马上把这个特务的皮扒下来;而同样对于吕奎安来说,虽然说在对手面前表现得泰然自若,心里何尝不在盘算着如何逃脱呢?   倒是张贤,这个人质却显得有些安逸了。   “呵呵,特务做到你这个份子上,也是真得不容易了!”张贤不由得也感慨了起来,对着吕奎安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   吕奎安转过了头来,看了他一眼,也自豪地道:“是呀,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怎么就没有死呢?每天都是在暗杀、枪击,枪林弹雨里走过来,怎么没有一发子弹打中我的要害呢?”   “你还真得想死呀?”张贤道:“那也简单,你现在就出去露一个头就行了!”   吕奎安愣了愣,笑了起来,指着他骂道:“我说伙计,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以为是在夸我自己呢?呵呵,你不也是如此吗?”   张贤怔了一下,听他的语气,分明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想一想上一次与吕奎安相遇的时候,还是他在行刺沈凤起的时候,那一次自己还是半边人,面目全非;而如今也已经半年多过去了,经过整容,更是面目全非;只是细细想一想,吕奎安也是一个聪明人,能够猜到什么也就不足为奇了。   “怎么?你在想什么呢?”见到张贤良久不说话,吕奎安不由得又追问着。   “我?”张贤笑了一下,道:“我在想,你刚才还在慷慨陈辞,实际上打心里还是害怕死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畏首畏尾,盘算不出个什么来!”   见到一下子就被张贤说中了心事,吕奎安也只得一笑了之,没有再做解释,他知道,在这个比他还要聪明的人面前,他的话越多,对方得到的信息也就越多,肯定对他内心的世界掌握得也就越多。   “其实,你要脱身也不是很难的事!”张贤悠悠地道。   “呵呵,你有更好的办法?”吕奎安马上来了精神。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   “什么办法?”吕奎安急急地问着。   张贤望着他,却是问着:“你老实跟我说,王芹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王芹?”吕奎安愣了一下。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就是那夜汽车连遇袭,被人挟持走的七十二军政工部的女部长!”   吕奎安还是一愣,却摇了摇头。      第三三章 佛面(二)      看到吕奎安摇头,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吕奎安的杰作;或者就算不是他主持,最少也应该是华中保密局所为,他应该知道些情况。他有些不相信吕奎安的话,又直视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哪怕是一丝的不安。   “你真得不知道?”张贤再一次追问着。   吕奎安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一点的不安,显得十分坦白:“我的确是不知道!”   “哦?”张贤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么,那夜袭击解放军汽车队,你肯定也是不知道的了?”   吕奎安望着张贤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却是点了点头,道:“不,这件事我知道,而且也是我安排的!”   “这样呀!”张贤想了一下,更是不解起来,问道:“你现在都无法控制徐海波,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摆布得了他们呢?”   吕奎安一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徐海波这个人是服软不服硬的人,一直在想办法让他能够服从我们,可是到最后也没有能够成功!”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他在筹粮,所以把你们的行踪透露给他,就这么简单!”   想一想,吕奎安说得也没有错,很多的时候,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做事的人把事情搞复杂了。   “那么,汽车队第一次的遇袭,也是你安排的了?”张贤问着。   吕奎安却摇着头,道:“不,那是向二麻子的人!”   “向二麻子?”张贤再一次怔住了:“向二麻子不是已经跑了吗?”   “向二麻子虽然是跑了,但是他的人却四分五裂,黑膀子只是其中的一股,还有最大的一股,是赵秃子带的两百多号人,我查过,抢劫你们的应该是他们!”吕奎安告诉着张贤。   “赵秃子?”张贤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本名叫做赵振江,因为是个秃顶,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他原是湖南第十行政督察区的保安团司令,据说曾经当过七十四军的团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赵振江?”张贤几乎要喊出来,这个名字虽然已经遗忘已久,但是猛一听到,便马上想了起来,当初在常德的时候,他与这个赵振江、还有一个叫做殷天寿的团长是同僚,同是组成五十七师的部队,只是因为那两个团是湘西的地方部队拉出来的,结伙与罗达师长作对,最终罗达在张贤的配合之下,夺下了这两个团的兵权,那个叫殷天寿的被田秀秀打死,而赵振江却是自愿着复员回家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姓赵的却最终还是回来当了土匪。只是仔细想一想,那天夜里,他看到一个指挥的胖子有些面熟,一时之间未想起来是谁,现在才想到,那个不正是赵振江吗?还记得当时,他是一枪打中了他,不知道打没有打死!   “怎么?这个人你认识?”看着张贤惊讶的样子,吕奎安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接着问着他:“赵秃子为什么要抢汽车队呢?”   吕奎安道:“我一直想要整编这支武装,但是他听说我是受命于韩主任之后,便没有再回应我,当时我最先是与他商量抢劫汽车队的!”他说着,又有些可惜地道:“如果真得由我来指挥那次任务的话,也不至于两拨人什么也没有搞到,弄得鸡飞蛋打!”   张贤却知道,为什么这个赵秃子不愿意受命于韩奇的真正原因。   “那么,王芹会不会是他们的人劫走了呢?”张贤不由得问道,王芹的失踪,其实是在第一拨赵秃子的人来之后的时候,而在徐海波到达之前。   吕奎安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他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你说的那个王芹,或许是在彭家堡。”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   吕奎安道:“我听曾独眼跟我说过,昨天早上的时候,他看到有两个赶尸匠赶着两具尸体进了彭家堡。他跟彭家人的结有仇,一直准备找机会下手想到那里做上一票,他的人发现那个尸体是个假的,是个活人,还是女的!”   “哦?”这的确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让张贤有些意想不到,可是在张贤的记忆里,那晚在龙泉寺看到的分明是两具尸体的,怎么到了曾独眼的手下看到时,变成了一具呢?“他看到的是几具尸体?”张贤不由得又问了一声。   吕奎安道:“我没有细问,他只说是一具女尸!”   张贤知道吕奎安也只知道这么多了,想来要找到王芹,还是需要到彭家堡里去看。   “你问这个女的,跟我怎么脱身有什么关系?”吕奎安不由得问着。   张贤老实地道:“当然有关系,我一直以为她是在你的手里,那两个绑架她的人是你手下的人。如果她在你手里,那么你就有了可以跟这些人谈判的资本,比我要沉重得多!”   吕奎安愣了愣,已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还是老实地告诉着张贤:“其实我知道韩主任除了派出我到这里联络这些地方武装以外,还派出了不少特务,潜伏打入到共产党的很多重要部门,劫持那个女部长,看样子很象是我们这个系统里的人做的,韩主任一定知道,他也定然有着很深的用意!”   张贤知道想要再从吕奎安这里,已经问不出他所需要的东西了,如今他们要面临的还是眼前的难题,那就是既要让自己成功脱险,还要让吕奎安安全撤离,这的确不是一个很容易的事。   “伙计,我已经有了一个脱身之计,还要你配合一下的!”吕奎安想了半天,当先地说道。   “什么办法,说说看!”张贤问着。   吕奎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山神庙,那是一间已然年久失修塌了半边的房子,对着张贤道:“一会儿,我背着你到那里去,那个地方正好可以挡住这边的视线,然后我跟他们约定半个小时放人,呵呵,有这半个小时,足够我逃走了!”   张贤看了看那边的地形,果然是如同他所说的一样,当下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苦笑着道:“问题是你要如何到那里去呢?只怕你一露头,就会一命唔呼!”   吕奎安笑道:“我有办法!”他说着,爬起身来,把张贤背在了背上。   此时张贤的双手还是被捆在背后,也只能任由他如此摆布,嘴里却在骂着:“你个家伙真得是把我拿出来当挡箭牌!”   吕奎安却喘着气认真地道:“不这样,我就死定了,放心,他们不会开抢打你的!”   正如吕奎安所料的一样,面对背着张贤快速在林间移的身影,躲在高处的武小阳的确是无从下手。熊三娃与张义、陈大兴等人急急离开了那条路径,紧追上来,希望这个姓吕的特务能够突然绊上一跤,摔倒在地才是好。   但是,吕奎安还是安全地跑到了那个破烂的山神庙里,把张贤往地上一放,马上回手向追过来的人放了一枪,这一枪虽然什么也没有打中,却也让所有追击的人停住了脚步。   “你们听着!再要敢向前一步来,我就立即打死他!”吕奎安凶巴巴,恶狠狠地大声威胁着。   所有的人又都停了下来,在林间各自找到一处可以掩身之所,不敢再向前了,他们相信这个穷凶极恶的特务会有这样的手段,对于大家来说,打死这个特务死不足惜,但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于得水也因此遇难。   张义悄悄地挥了挥手,想要让后面的同志从两边悄悄地包抄过去,但是那座山神庙却地处高势,从上面一眼就可以看到下面的动静,吕奎安马上鸣枪示警,再一次警告着:“叫你们不要动,再要动,我可要真得下手了!”   无奈之下,那些想要移运的同志也只好伏住不动。   “你们急,我比你们还要急!”吕奎安还在大叫着,这倒是他的一句实话。   “吕奎安,你还是举手投降吧!”陈大兴也大声地劝导着:“只要你放了我们的人,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是呀!”张义也跟着道:“如今国民党已经大势已去,你何必要在这里苦苦挣扎,还是先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呵呵,张老三,你说的话不错呀,只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为党国鞠躬尽瘁,你怎么也要容我仔细想一想吧?”吕奎安道。   听着这种语气,张义与陈大兴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连肖剑也有些奇怪,这个吕奎安的话语里已经有了一丝的松动,难道他终于有了转变?   “好,我们也可以容你仔细想一想,但是,时间是有限的!”张义也觉得这个吕队长终于还是怕死了,可能是真得有了一丝在投降的打算,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但是,还是要威胁与利诱同时进行:“你放心,既然我们说的话,就一定可以办到的,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希望你能够识实务,不要再与人民为敌!”   “好!”吕奎安痛快地答应着,这其实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过半个小时,我给你答复!”   肖剑却有些怀疑,摸到了张义的身边,提醒着他道:“张营长,我看这个姓吕的可能又在耍花招,故意拖延时间。”   张义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他,他能耍什么花招?”   肖剑摇了摇头,道:“不是呀,你看那边那个山神庙,虽然只是一间屋宇,却是这个山坡上最高点,我们根本就看不到山坡那边的情况,万一他从那面逃脱可就麻烦了!”   想一想,肖剑说得不错,张义点了点头,命令着后面的葛波,让他带着几个人悄悄地匍匐而退,不让上面的人看到,绕过山坡,到山神庙的那一边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吕奎安也急急地跟着张贤道别,一边用缠头布裹住了张贤的嘴,不让他发出声来,一边把对着他道:“对不起了兄弟,我先走一步!”说着,已经打上了结,又将他绑到一根柱子上,却没有在意张贤“唔唔”地挣扎着,想要告诉他什么。吕奎安也太心急了,早就恨不能脱身而去。   望着吕奎安匆匆地从山神庙的后面逃去的背影,张贤忽然就有了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可是如何也挣脱不开身上的桎梏,只能目送着他魁梧的身影消失在了断壁残垣之后。   根本没有等到半个小时,山神庙的后面便传来了几声枪响,其中还夹杂着一声手榴弹的爆炸之声,张贤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忽然又想到了吕奎安最后的话语:“对不起了兄弟,我先走一步!”这句话,难道就是冥冥天暮里的告别吗?到底是朋友之间的道别?还是生与死的道别呢?   张贤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大脑一片得晕眩,浑身的血都充了上去,他的眼睛一黑,已然昏了过去。      第三三章 佛面(三)      当张贤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处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而非是山林里那个破败的山神庙,只是浑身还是说不出来的一种酸痛,尤其是腿上的伤,在这个时候更是痛彻心痱。   一束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就照在了他的脸上,他这才发现这扇窗户上竟然镶着玻璃。在湘西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常德那样稍微大一点的城市,而且有水陆交通之便,窗户用玻璃做的并不稀奇,而在这种山区里,就算是在辰州城里,这种玻璃窗也十分少见,大多数人都用的是纸糊的窗户。能够用上玻璃窗户的人家,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家了。   张贤睁大了眼睛,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物事,竟然也如同梦幻一样,他是躺在一张满雕着图案,作工十分精细的黄梨木的大床上,四面还围着丝绸的帐幔,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被子的被面也是红绸绣花缎面,团团的牡丹已然喻示出这一家的富贵荣华。在屋子的门口附近,还放着一个两个炭火盆,这两个炭火盆又不同于普通山民家所用,却是厚实的铜盆,里面的炭火还丝丝地冒着热气,难怪这间屋里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在床边上放着一个红木雕柒,只涂着桐油反着光亮的太师椅,他的衣物就放在那边。看到自己的衣物,他这才想到并不是和衣而睡,他连忙揿开被子看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自己是穿着衬衣的,并没有被人脱光,只是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了,还穿着大裤衩子。这也就难怪,他会在这张床上睡得这么得香。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毫无了睡意,虽然腿上的伤还在作痛,却依然强自坐了起来,拿着边上太师椅上的衣物,哪知道一侧身的时候却没有掌握好,衣服倒是拿到了手,那把红木太师椅却也打翻了过来。   一定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门“吱”地一声打开来,一个有些个头不高,还有些瘦弱,穿着学生服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着床上的张贤,笑着道:“你醒了?”   当看清这个人的模样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愣住了,这个年轻人他也是认得的,就是在荆轲寨里见过的那个彭家三少爷彭长安。   “我……这里是哪里呀?”张贤万分得惊讶。   “呵呵,这里是彭家堡!”彭长安告诉着他。   “彭家堡?”张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如何也反应不过来:“我……我怎么会到这里呢?”   “哦,是这样的!”彭长安倒是十分坦白,如实地道:“你是叫做于得水吧?是你们的连长把你放在了我们彭家堡!”   “连长?”张贤又是一楞,连忙问道:“那么,他们都去哪了?”   “他们有重要任务,去聋子界了!”   “聋子界?”张贤更是糊涂了起来,依稀记得听老山羊提起过,那里是这一片地区地势最高的所在,“他们那里做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彭长安笑了笑,道:“你们在经过彭家堡的时候,把你留了下来,当时你身上有伤,还昏迷不醒,他们也带不动,所以我自告奋勇地把你留到了我们家里来,呵呵,如今你睡的就是我的床!”   “真不好意思!”张贤一边客气地说着,一边穿好了衣服,下了床,他的鞋就放在床边上的榻板上,可是刚刚抬起腿来的时候,正碰到了伤口上,不由得又哎哟地叫了一声。   “慢点!”彭长安连忙过来扶住了他,同时关切地道:“你还是躺着吧,别下床了!”   “没事!”张贤笑了笑,对这个彭家三少已经有了一丝的好感,同时道:“我没事,这是皮肉伤,子弹没有伤到骨头,要是总躺着,反而不好。再说,把你的床搞脏了,我也过意不去!”   “于同志,你太客气了!”彭长安连声道:“我们家房子还是有的,你就住在这里,我又不是没有地方去住!”   张贤穿上了鞋,站起身,走下床榻,一边扣着衣服,一边问着:“三少爷,我在你这里多久了?”   彭长安想了想,道:“昨天下午来的,呵呵,你睡了一整晚!”   “这么久呀!”张贤不由得惊叫出声来。   “呵呵,你昨天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彭长安笑了一下。   “就我们连长那几个人去的吗?”张贤还是有些担心地问着。   彭长安摇了摇头,道:“不是,还有一支部队在外面过去的,没有进来!”   张贤点了点头,不用想,那支部队定然是张义所带领的那个营了。只是,他们在马头山龙泉寺附近,为什么突然又要去聋子界呢?他的脑子还在回忆着昨天的事情,耳边却又响起了吕奎安临别时的话:“对不起了兄弟,我先走一步!”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又有些内疚,想到了那一阵的乱枪,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   “对了,你们连长还留下了一个姓熊的同志,要他来照顾你!”彭长安告诉着张贤。   “熊三娃?”张贤叫出了名字来,不用想,要留的话,也定然是他了。   彭长安点了点头。   “他在哪里呢?”张贤连忙问着。   彭长安道:“他刚才就在外间的,我爹有事叫他去了,他是怕你醒了找不到他,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愿意,然后我说替他看着你,他才走!”他说着,又十分羡慕地道:“你们解放军同志之间真好!”   张贤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在他看来,这个彭家三少对军营里的生活多少还有些憧憬的样子。   重新穿好了衣服,这才问着:“三少爷,你爹叫他去做什么?”   彭长安皱起眉头来道:“于同志,你别少爷少爷地叫我了,你就叫我的名字,或者长安吧!呵呵,我在汉口看到你们解放军进城,看到那边解放,如何我也是新中国的新青年,再少爷少爷地来叫,尤其是你们这些解放军同志,叫得我很别扭!”   张贤愣了愣,这个彭家三少说得也对,新中国都已经成立快三个月了,湘西大部分地方也解放有四个多月了,如何他也受到点影响。当下,张贤点着头,笑道:“好吧,那么我就叫你长安吧!”   彭长安这才点着头,告诉着他:“其实我爹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叫他一起吃个饭!”   “哦!”张贤这才恍然大悟,的确,中国人有这个传统,只有到饭桌上的时候,不是朋友也会成为朋友了。   “对了,既然于同志也起了床,不如一起去见一见我爹吧!”彭长安马上邀请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想要推迟,忽然想到自己身为客人,无论如何也是要见一见这里的主人的,哪有客人推脱不见主人的道理,当下点着头道:“那也好,在这里讨扰,如何也要向彭老爷道声谢的!”   “呵呵,于同志太客气了!”彭长安同样客气了道。   ※※※   在彭长安的带领之下,张贤缓缓地沿着长廊走向迤逦而上,因为腿上有伤的缘故,所以走的时候很慢,他一直强忍着那股痛,虽然有些后悔下床来,但还是咬着牙坚持着。   彭府是彭家堡里最中心的一个大府院,实际上彭家堡也是在一个山坡上依山而建,四面倒是砌了砖墙,为的是防止土匪强盗的袭扰,形成一个依山而守的堡垒。彭府就位于这个堡垒的中心,也就是这个山坡的山顶,在山顶的缓坡上拔地而起建起来的木质吊脚楼为主示样的建筑群,最高点上还有一个了望塔,所以整个彭府占地很大,并非是一块平地,而是高低错落着,别有一番建筑风格,与沅江两岸平原上的民居截然不同。   走过了两道楼阁,终于在一个两边挂着两盏红红大大的灯笼的大屋前停住了脚步,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白杆兵服饰的守卫,都佩着手枪,见到彭长安的时候,连忙点着头哈着腰叫着:“三少爷早!”   彭长安只是点了点头,问着:“老爷在里面吗?”   “在!”左边的这个守卫连声答着。   彭长安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推门而入,张贤跟在了他的后面,迈过了这道高高的门槛。   屋子里坐着四五个人,正中的一个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光着头没有戴帽子,头发有些花白了,唇上与下巴都留着胡子也略微有些花白;他的面容福态,眉毛也有些长,两边都耷了出来,仿佛是年画里的弥勒佛。他穿着件黑色锻子带有圆福字的长衫,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笑意,正与边上身着土黄色解放军军服的熊三娃说着什么。一定是听到了推门声,已然在向门口望着。在这个人与熊三娃的两边下首,一边坐着两个人,一边坐着三个人,却是装扮不一。   “爹!”彭长安对着那个正中的老人喊了一声。   这个正中的老人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了。张贤知道,这就是此间的主人彭青去了。其实,在几年前,他已经与这个彭家的族长见过面,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只是时过境迁,此一时已经非彼一时了!   “呵呵,老三来了!”彭青云下首的一个三十左右岁,穿着黑衣短褂的汉子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客气地迎着彭长安道。   彭长安也向他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大哥好!”然后又向他另一边的一个二十七八的汉子唤了一声:“二哥好!”只是那个汉子也只点了点头,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彭青云的目光落在了张贤的身上,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微微愣了一下,还是露出着笑脸,问着:“于同志怎么样了?”   彭长安连忙对着张贤介绍着:“这就是我爹!”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坐上的彭青云一拱手,客气地道:“多谢老爷子收留,我已经好多了!”   熊三娃也从座位上蹦了下来,连忙跑到了张贤的身边,关切地问着:“哥呀,你没事吧,可吓坏我了!”   “没事!没事!”张贤笑着道,同时伸开自己的胳膊,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快,搬个凳子来坐!”彭青云吩咐着自己的儿子。   彭长安答应着,已然搬来了一个太师椅,让张贤坐在了右手之下。熊三娃却也自觉,把张贤让到了自己刚才坐的彭青云的旁边,他坐到了那个下首上。   彭青云望着张贤,笑道:“呵呵,刚才我正在询问你们是怎么消灭那伙土匪的呢!哎,龙泉寺!可惜了!”   张贤怔了怔,显然,熊三娃已经告诉了他不少的东西,他这一声可惜,不知又是叹的何事,是叹龙泉寺那座千年古寺的破坏?还是在叹龙泉寺里已然身亡的那个主持见性。      第三四章 彭家(一)      彭青云转过头看着张贤,张贤却一脸得平静,远非熊三娃那样,能够一眼就可以看到心里所想的人。   所有的谈话还是从长家常开始的,彭青云问着张贤:“于同志的老家是哪的?”   “河南!”张贤回答着,于得水就是河南人,而张贤却是江苏人,这一点,张贤是十分明白的,绝不能说错。   “呵呵,河南好呀!”彭青云赞叹着:“那可是中州之地,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去过河南!”   “哦?老爷子都到过我们河南的哪些地方?”张贤问着。   彭青云道:“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只是去过洛阳和开封,要不是当初北伐打到了那里,说不定我还在那里娶了个河南老婆呢!”说着,仿佛是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事,脸上带着一种回味的笑容。   “老爷子当初到河南做什么?”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彭青云道:“最早的时候我是在北平上学,我有一个女同学就是河南开封人,我喜欢上了她,就跟着她到了河南!”他仿佛是沉浸在了年轻时候的回忆里,却又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道:“可是她家里反对,她家当时是开封城最有名的商人,只可惜站错了队,支持了吴佩孚。北洋政府倒台的时候,他家也垮了!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军官!”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有些伤感。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但是彭长安却有些好奇,追问着:“爹呀,那么再后来呢?”   彭青云看了他一眼,也许觉得彭三公子的话问得太多余,笑了笑,道:“再后来我就回来了,她是她,我是我!”   听到彭长安的回答,大家都笑了起来,彭长安也笑了起来。   但是,彭青云却收拢了笑意,声音十分平缓地道:“后来,她死了。日本人打来的时候,他的丈夫当了汉奸,她不愿意,自杀了!”   一时之间,整个厅堂里大家的笑声全部收拢,只有一片得寂静。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彭青云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当先地打破了这个沉默,又转头问着身边的张贤:“于同志,你们过来做了不少的好事呀!”   “哦?不知道老爷子指的是哪些?”张贤忙问着。   彭青云道:“最大的好事是你们把向二麻子那个祸害赶走了,呵呵,这真得是为我们这个地方除了一大害呀!”   “老爷子过奖了!”张贤客气地道:“为人民而战,让老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是我们份内的事,我们都是人民的儿子,这都是应该的!”   “说得好呀!”彭青去赞叹着,同时又有些可惜地道:“只是,如今我们辰州总是有土匪出没,什么时候能够把这些土匪都清理掉,那才是最好的!”   “这件是我们已经在做了!”张贤告诉着他。   彭青云点了点头,看了看坐在下首的三儿子,道:“听长安提起,上一次的荆轲寨,也是多亏了你们的相助,才打退了曾独眼那些土匪,把那个寨子得以保全,呵呵,你们真得是了不起呀!相当初国民党都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总是打打停停地,到后来干脆置之不理了,所以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自建民团,以保一方的太平!只是希望你们共产党不要学国民党才好呀!”   “老爷子过虑了!”张贤道:“我们一定会把这里的土匪肃清的,让大家都能够安居乐业!”   “那就好!那就好!”彭青云连连点着头,却又问着:“不知道你们这一次进山来,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张贤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边上的熊三娃,熊三娃却是对他耸了耸肩,显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下,他面对着这个族长,笑了一下,道:“老爷子,我们都是执行任务的,至于是什么任务?要到什么时候出山?这是我们连长知道的事,我们不过是当兵的,不知道那么多!”   “哦,是这样呀!”彭青云有些失望。   正说之间,一个丫环从侧门进来,却是通告着大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大家入席了。众人这才打住了话头。   ※※※   这桌饭菜倒也十分丰盛,有鱼有肉,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只是虽然面对着这么多香味扑鼻的菜肴,张贤却没有一点的胃口,也只随便动了动筷子,他的脑子还在想着另一件事,只有等着与熊三娃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好开口来问。再看一看熊三娃,他却还是一副饿鬼的模样,吃得津津有味,只是比当初的武小阳要强了许多,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还懂得一点面子,没有太过丢丑。本来,彭青云还拿来了一坛土酒,但是张贤只推说部队有规定,连熊三娃也没有让喝上一口。其他人见客人喝,只好随便倒了一些,就算是自斟自饮。   彭青云却是第一个退下场的人,他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推说有事而出,剩下彭家的三个儿子与白杆兵的队长,陪着张贤与熊三娃两人。   直到这个时候,此时作为替父待客彭家老大彭长平才问着张贤:“于同志,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我听说你们解放军都已经打到了贵州,这是真的吗?”   张贤愣了一下,还是看着这位彭家的大少爷点了点头。   “哦!看这个样子,你们打到四川也不会太久了!”他不由得道。   “是!”张贤随声附和着,没有多说。   彭长平有些局促,又问着:“我们辰州已经成立了县政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行土改呢?”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实际上,他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无疑,实行土改,对于他们这个当地握着大片土地的土司来说,伤害才是最巨大的,土地改革是肯定要执行的,不然共产党也不会拥有这么多老百姓的拥护,只是如今他们在这种场合,这种形势之下,让张贤来回答这样敏感的问题,却有些难以启齿。   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已经接下了话来:“土改当然马上要进行的,不然穷人怎么活?”   一听到熊三娃的这个答话,彭长平与他旁边的彭家老二彭长顺不由得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倒是彭长安稳稳而坐,随声附和着:“是呀,我就是说嘛!你们还不相信!还不愿意!其实让民之有恒产,垦者有其田,这也是当初国父的心愿!”   “三弟,不要胡说八道!”不拘言笑的老二彭长顺经不住呵斥着他。   “就是这样的吗!”彭长安依然倔强地回应着,但是已然闭上了嘴。   “呵呵,其实也没有这么快!”张贤连忙打着圆场道:“土改的事还是要省里、县里决定的,我们解放军是不参与的,所以也不知道。不过,对于山区及少数民族地区,是不是也进行土改,听说上面有指示的,跟我们汉人地区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彭家兄弟马上又紧张了起来。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我就不知道了。呵呵,你们也不要担心,新政府在这方面只会优待的,不会苛刻!”   听着张贤的话,这两个人方才有些安心,但是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自然。   ※※※   吃完了饭,由彭长安亲自将张贤与熊三娃送回了他来时的房间,张贤也知道,这间房实际上就是彭长安的卧室,虽然张贤可以看出来,彭长安是诚心地把这间屋子让给自己来住,却还是十分得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也要搬到客房里,把这间屋子还给他的主人。见到张贤如此得坚决,彭长安只好答应了,将他们两个一起带到了彭府的客房里。这间客房虽然没有彭长安的那间卧室华丽舒适,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床也很大,可以睡上两个人。   彭长安又问长问短地拿了些暖水壶、茶壶、茶碗之类的必须品,这才离去。   望着彭家三少离去的背影,张贤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哥呀,你这是怎么了?住在他的屋里不好吗?”熊三娃有些不理解地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道:“君子应该不夺人之美,我这么脏兮兮、好长时间没有洗澡的人,睡他的床,我真得怕把跳蚤带给他了!”   “呵呵,哥呀,你真得想得太多了!”熊三娃道:“这个彭家的老三,看得出来还是一个很愿意跟我们解放军亲近的人,不象他的那两个哥哥,还有那个白杆兵的队长彭长清,看我们的眼神都那么别扭!”   “你觉得彭家的老爷子怎么样呢?”张贤问道。   “那个老爷子也不错呀!”熊三娃道:“要不是这个老爷子这么客气,我也不会住进他们彭家里来。呵呵,你看看这个彭家老爷子,慈眉善目的,跟个佛爷似的!我听丫环告诉我,这个老爷子十分信佛,每个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在门前施斋,而且这个彭家堡里他还建了一个学堂,所以彭家的子弟,包括的女孩子都可以免费去上学,就算是别姓的人,只要住在彭家堡,跟他说一声,也可以去上学的!”   “嗯!”张贤点了点头,想起了老山羊在来的时候说起这个彭青云的时候,还满怀着感激之情地叫他作彭大善人,看来这个人的确是名不虚传,当下道:“这个彭老爷子看来是一个十分开明的土司!”   “是呀!”熊三娃也承认着。   想一想,这个彭青云既然是去北平上过学的人,一定有过很多的见识,人就是这样子的,见识一多,思想上就会开放不少,这或许就是这个彭青云比湘西其他土司要得人心的缘故吧!   “对了,三娃,大兴他们到底去聋子界那边做什么去了?”张贤这才问起了小分队的任务。   熊三娃道:“老山羊抓到了一个跑到马头山打探消息的化妆土匪,一审问,才知道他是向二麻子属下的另一个匪帮,那个匪帮的人比较多,有三百多号人,就盘踞在聋子界,可能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所以大兴哥跟张义和肖剑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正好是一个机会,于是就往那边去剿匪了。”   张贤蓦然想起了吕奎安告诉过他的话来,这个向二麻子不愧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就算是被解放军打败,败往了永顺、四川那边,在这里还是留下了这么多各自分散的匪群,如果真得就是向二麻子属下最大的这一股,那多半可能是赵秃子那帮人了!只是想到了吕奎安,张贤又不由得问了起来:“对了,三娃,那个吕奎安怎么样了?”   “他呀!哼!”熊三娃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来气,冷哼了一声,道:“死了!这个狗日的总算是死了!”话语中多出了不知多少的痛快。   可是,张贤却有些呆若木鸡,虽然这已经是他想到的事情,突然从熊三娃的嘴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心颤,想一想这个特务不管对别人怎么样,到底还是他的老乡,对他还是有着朋友之谊。   熊三娃并不知道此时张贤心中的痛苦,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还以为只是大病初愈的惨白,他以为吕奎安恩将仇报地劫持着张贤来作人质,张贤一定是恨死了他。熊三娃还在说着:“这个家伙也够厉害的,临死临死了,还打死了我们三个同志。后来我去查看了一下,他的手枪里只有那三发子弹,他的枪法太准了,根本就是弹无虚发呀,比武小阳强多了。只是,我还在他身上找到了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要不是那颗手榴弹把他炸翻了,真得让他换上弹匣,不知道我们还会死几个人呢!没准儿他真得就跑了……”   熊三娃还在复述着他从别人那时听来的现场过程,但是在张贤的耳朵里,已然是充耳不闻了!      第三四章 彭家(二)      虽然说是在养伤,但是张贤却是一个躺不住坐不住的人,在他的一再要求之下,熊三娃终于同意带着他去彭家堡各处去转一转,毕竟这里也是山区里最大的集镇,附近没有哪个村镇的规模比得上这个村寨。   当张贤在熊三娃的帮助之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彭府的大门口之时,却是无巧不巧地正碰上了彭家的大少爷彭长平,当听说张贤想上街去转一转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哪里来了兴趣,说自己也无事,正好可以陪着他们去走一走。面对如此盛情,张贤也熊三娃也只好答应。   张贤的伤是在右边的大腿上,并没有伤到骨头,也只是皮肉之伤,实际上如果不走得快一点,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从彭府里出来,沿着向下的一条村街往街市上走去,两边倒是有不少开张的店铺,高低错落着,其间穿行着背着竹制背篓、穿着以蓝和黑色为主调服装,头上缠着包头布的男男女女,却也显得十分热闹。只是当张贤与熊三娃身穿着土黄色解放军军服行走在人群中时,人们都报以异样而敬肃的眼光,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来,这让张贤与熊三娃都觉得十分别扭,好象自己是享有特权的阶级一样,有些不安起来。   “呵呵,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大世面!”仿佛是看出了张贤两人的表情,彭长平笑着向他们做着解释。   “其实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张贤却是淡淡地回答着。   不知道为什么,与这个彭家的大少爷走在一起的时候,张贤远没有那种跟彭长安在一起时感觉舒服,这个彭家的大少爷一双警惕的眼睛,总是时不时的如同防贼一样的看着他们,就算是一脸的笑容,也给他一种是装出来的感觉。   熊三娃也同时感到了不自在,当先在站住了脚步来,对着彭长平道:“大少爷,你还是去忙你的事吧,我们只是随便走走,不用你来陪!”   彭长平有些尴尬,却还是摇了摇头,装作十分诚垦地样子,道:“你这说得哪里话,你们解放军为我们这里剿灭了土匪,是我们这里的恩人,就算是有再多的事也可以丢到一边,客人在我们这里是最尊贵的,我爹的身体不好,不然他肯定会亲自陪两位来了!”   张贤知道,这种陪客还不如说是监视,彭长平是不可能自愿离去的,也只好对着熊三娃道:“既然人家有这样的规矩,三娃,我们就客随主便吧!”他说着,又对着彭长平道:“呵呵,只是你太客气了,真得让我们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的!”彭长平却连声应诺着。   彭家堡是依山而建的一个带着堡垒性质的村寨,大约有五六百户人家,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山区里已经算是个很大的村寨了,全村环山而建,整个村寨就是一个层次分明的小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还是在山脚下的村口处。这里有一个高大的如同城门一样建筑的寨门,外面是一条两丈多宽的护村河,走过吊桥,前就是一条从辰州的沅江码头过来,通往山区更深处的大道,背倚的这座大山,山那边就是张贤他们曾经到过的荆轲寨了。正因为村口处是过往商客、脚夫以及山民的必经之所,所以这里的人也比别的地方人多起来,有小饭店,有杂货铺,有山货行,还有客栈、票号、当铺等铺面,的确就是一个小城市。   “呵呵,你们这个彭家堡很热闹呀!”张贤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那当然是!”彭长平也有些得意地道:“这十里八乡的,就算我们彭家堡最热闹!”   “你们这里又不是什么水陆码头,这又是为什么呢?”连张贤也好奇了起来。   彭长平笑道:“这还用说吗?这是因为我们这里只有彭家堡是一块净土,是最安全的地方,周围大小几百号的土匪都不敢过来,连向二麻子那样的剧恶也怕我们一二!”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哪老山羊说起过。可是熊三娃却不喜欢彭长平这么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道:“呵呵,你们的白杆兵有这么厉害吗?如果没有民团的撑腰,不知道能不能打赢那些土匪!”   民团,所谓的民团,其实也就是国民党时期政府为了维持地方治安,由地方政府组织成立的一个地方武装力量,实际上是国民革命军和政府的附庸,有的地方却成为了黑恶势力的帮凶。   彭长平脸上的肉跳了一下,显然并不喜欢熊三娃这样的询问,还是十分自信地点着头:“我们彭家堡的白杆兵当初连东洋鬼子都打过,还怕那些土匪吗?”   张贤知道他说得倒是不假,当年的确彭青云是带着白杆兵出没于湘西会战的战场之上,不过,那个时候的白杆兵充其量也就是帮助送送物资,抬一抬伤员,执行的是辅助任务,说打鬼子,他们连东洋人的面都没有碰上。   熊三娃也哼地笑了一下,并不当一回事。   ※※※   三个人走出了村口,正在前行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狂烈的狗叫之声,大家顺声看去,却见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一条狗,凶猛地扑向路边一个披着斗篷,身着黑衣,背着个手枪盒,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这个汉子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畜牲突然扑过来,有些冷不丁未防着,竟然被这条狗扑倒在地。这条狗就如同疯了一样,已然不顾主人的响亮的口哨声,凶残得如同一匹狼,嘶咬着这个似乎已经成为自己猎物的人。可是,就在这条狗扑到了那个汉子的身上,咬住了他伸出来挡住自己头的手臂的时候,边上的一个人跑了出来,举起手中的枪,“啪”地一声,子弹飞射而出,正打中了这条狗的脑门。这条狗呜咽着,依然不愿意松开咬住倒地汉子胳膊的嘴,只蹬了蹬腿,白色的脑浆与血混合着冒出了头颅,没有过去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那个开枪的人这才收起了自己的枪来,俯身提着那条死狗的一条腿,把它从倒地汉子的身上移开,而这个倒地汉子已然浑身是血,有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了一遭一样,坐了起来,还在抖个不停。   这一切也就是在转眼之间,随着枪声的响起,事情也便结束,而围观的人却马上包围了过来,把那两个当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里面。   “过去看看!”熊三娃马上来了兴趣,当先地跑了过去,彭长平也来了兴趣,跟在熊三娃的后面疾步而去。张贤也只好跟将过去,可是却没有他们走得这么快。   总算是走到了人群之前,里面已经传来了一个人的高喝声:“谁家的狗?谁家的狗?”但是,没有人答话,而这个时候,人群却又纷纷散开来,如果是躲避瘟疫一样,没有多大的功夫便又各回各位,把围在当中的人又露了出来,张贤这才看清那个提着狗的尸体呼喝着的人却也认识,正是彭家的二少爷彭长顺。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时,也有些惊讶,这个人正是彭家堡白杆兵的队长彭长清。此时彭家二少爷还在怒气冲冲地提着狗的尸体向四周询问着,而彭家大少爷彭长平正在扶起队长彭长清,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问着他什么情由。倒是熊三娃,环抱着双肩,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就是一个路人。   没有人敢出来回答彭家二少爷的追问,显然大家都害怕彭家的权势,就算是这条狗的主人,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头承认的。   见问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彭家二少爷的脸阴沉得更加厉害了起来,发着威对着四周的老乡吼着:“如果没有人说,那么你们这些人就都有罪过,都要坐水牢!”   四下的人更是没有一个敢吭声,有些人已经在悄悄地收拾着摊子,准备开溜了。可是这话在张贤的耳朵里听起来却有些刺耳了,坐小牢?难道说彭家的人在这里就是法律吗?或者彭府里就有水牢?   熊三娃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地道:“彭二少爷,他们都不是这狗的主人,你喊也没有用。虽然这条狗可恶,但是它也被你打死了,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彭长顺愣了愣,这才看到了边上过来的张贤与熊三娃。可是不等他答话,此时已经平复下来的彭长清却恨恨地道:“算了?哪能这知容易?老子的半条命都差点丢了!一定要把这条狗的主人找出来!让他给老子磕头,替老子治伤!”原来,那条狗的确咬得太狠,竟然咬破了他的棉袄,咬到了他的肉。   “这或许是条野狗!”张贤也打着圆场:“幸好二少爷的枪准,不然真得不好说了!”   见到张贤也这么说,彭长清和彭长顺一肚子的气也不便发作出来,毕竟这两个解放军也他们彭府的客人。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小和尚从远处跑了过来,才到近前,便看到了被彭长顺提在手里的那条死狗,猛然愣了一下,然后便“嗷”地一声扑了过来,一把从彭长顺的手中夺下了这条死狗,放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当看到这个小和尚的时候,张贤与熊三娃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认出来,他正是龙泉寺里劫后余生的那个哑巴小和尚。   “原来是你这个小和尚的狗!”彭长清马上来了精神,走过去,一脚便踢到了小和尚的身上,将这个小和尚踢出了一溜滚去。他还不解恨,又跟将上去,准备再来一脚。   “不许打人!”熊三娃一个分健步挡在了彭长清的面前,护住倒地的小和尚。   彭长清愣了愣,强压着胸头的怒火,扬了扬眉毛,忿忿地道:“解放军同志,你刚才也看到了,是他的狗咬了我,又不是我先动的手!”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个队长来讲道理,只是强自强调着:“新社会是不许随便打人的!”   “新社会?”彭长清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一个名词。   张贤也走了过去,一脸中恳地道:“彭队长,畜牲到底还是畜牲,不通人性,要是它的主人在这里的话,我想它是不会随便乱咬人的;再说,这个小和尚又跟你无冤无仇,他怎么也不会故意地来放狗咬你的。如今这条狗也被打死了,两边也就算是扯了平。我看这件事以你彭队长的身份,还是大人有大量,别跟这个畜牲计较了!”   “你……”彭长清被张贤的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了,如果他再追究这件事下来,那真得就是与畜牲一个样了。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彭家的老大彭长平也站了出来,拉住了彭长清的手,道:“长清弟呀,于同志说的也对呀,你就别跟这条狗计较了!”说着,又对着自己的弟弟道:“长顺,你陪着长清回去上点药,特别要消消毒的!”   “好!”彭长顺答应着。   听到彭家老大也这么说,彭长清只好气鼓鼓地瞪了熊三娃一眼,只好跟着彭长顺走了。   熊三娃已经扶起了哑巴小和尚,而此时,这个小和尚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张贤知道,在他从龙泉寺出来后,这条狗便成了他唯一的伙伴,难怪他会如此得伤心。   “大少爷,你也先回去吧,看这个小和尚太可怜了,我们两个把他送回去,然后再回彭府!”张贤告诉着这个彭长顺。   彭长顺还有些不愿意,想再陪着张贤他们一起去,张贤百般地推脱,他却万分得热情,熊三娃却忍之不住,十分不快地道:“你这是真得要陪我们?还是对我们不放心来监视我们的呢?”   这一句话,让彭长顺万分地尴尬起来,张贤连忙大骂熊三娃口无遮拦,但是这个彭家大少终于还是让了步,自己独回山上面的彭府去了。      第三四章 彭家(三)      看着这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和尚,仿佛这条狗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唯一一样。张贤与熊三娃都感到有些凄凉,龙泉寺已然成了一座空庙,见性和尚也死于非命,至今为止还没有查到那个凶手的下落。   张贤示意着熊三娃把这个哑巴小和尚抱了起来,背在了身上,显然刚才他也被彭长清那一脚踢得不轻,腿已经肿了起来,便是走也走不动了。   旁边的一个路人过来告诉着张贤:“这是龙泉寺的小和尚,落了难,如今在东街彭青松家住着呢!”   张贤谢过了这个路人,跟熊三娃一路问着,一路把小和尚送过去。在张贤的脑海里,却还有一些疑问,不明白这个小和尚怎么也会跑到了彭家堡来?而且,更是不明白他的那条狗为什么会去咬彭长清?   “这个小和尚是跟谢三娘在一起的!”熊三娃告诉着张贤,同时又跟他说道:“他跟谢三娘怎么会到了这里来?我也奇怪!”   张贤看了他一眼,这个熊三娃现在是越来越能看透自己的心了,把他还没在问出口的话,堵在了嘴里。   两个人打听着到了彭家堡的东街,实际上这里是靠近村口的一条小巷子,在一个老阿婆地指引之下,他们找到了那个叫彭青松的家,听着这个名字,张贤便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彭家堡里,与彭青去平辈的关系。   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羸弱,瘦骨嶙峋,勾着背的老太婆,她脸上的皱纹仿佛是刀子刻上去的,一条条一道道分外惹眼,看到这两个身穿着解放军衣服的人,她不由得愣了愣,及至看到被熊三娃背在身后的小和尚时,那双紧眯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睁大了来,稍一迟疑,便退回门里,便不知道在大喊着什么,跑进了屋里去。不一会儿,从屋里子急匆匆地走出来了一个年青人,约摸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体十分魁梧,脸上精肉暴突着,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十分健壮的人。而在这个年青人的后面,追出来的却是张贤与熊三娃都认识的那个谢三娘,只是她跑出来的时候,脚还是一拐一拐的,显然那次在马头山上扭了脚还没有好利落。那个开门的老太婆也跟在了后面,嘴里也不知道在不停在说着什么。   “谢三娘?”在这个年青人接过熊三娃身后的小和尚时,熊三娃当先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来。   谢三娘也认出了门外的张贤与熊三娃来,连忙对着这个年青人跟后面的老太婆道:“这两个也是进山来的解放军同志,是他们救了我!”   这个年青人看了他们一眼,只是点点头,抱着小和尚进了屋子里面去了,显然是为他救治他的伤。而这个时候,老太婆也露出了笑脸上,叽哩咕噜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谢三娘连忙把两个人让进了屋子里来。   张贤与熊三娃走进这了间屋子,这个屋子跟彭家堡大部分的民宅一样,是木梁支起的一个框架,然后在四面垒上了土坯砖,里面光线并不好,阴冷异常,远没有彭府里的房间豁亮宽畅。   不等张贤先问出口来,谢三娘马上开口问着他们:“这个小和尚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当下,张贤便将在村口处所发生的事详细地讲了出来,当听到这是白杆队的队长彭长清打的时候,谢三娘恨恨地骂着:“这个天杀的,总有一天会不得好死的!”   “谢三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张贤奇怪地问着。   谢三娘看着那个去端板凳过来的老太婆,笑着对两个人道:“这是我姑姑的家,她就是我的大姑!”说着,一指那个已然端来长条板凳的老太婆。   “哦,原来是这样!”张贤与熊三娃同时恍然大悟着。   老太婆放下了凳子,谢三娘已经在问着那个哑巴和尚情况了,不一会儿,那个把小和尚抱进里屋里去的年青人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张贤知道,山里的人都会调制跌打损伤的药,想来他一定是为那个小和尚上了药,那个小和尚已经安静了下来,显然是哭累了,也睡着了。   张贤与熊三娃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年青人就叫做彭青松,是谢三娘的表弟。他们都有些诧异,原来以为与彭青云平辈的人,也会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半老头子,却没有想到这个叫彭青松的原来如此得年轻,想一想,穷人大辈,也就没有这么多的奇怪了。   彭青松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他默默地端过了一小板凳,坐在门口边上,就仿佛是一个守门的木头人。谢三娘亲自倒着茶端来,放在桌子上,招呼着张贤与熊三娃喝茶,同时也给彭青松倒了一碗,他只哼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熊三娃以为他是没有听到,专门把茶碗端过来递给他,他只是抬头看了熊三娃一眼,摇了摇头,接都未接一下。熊三娃只好小心地再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去,却有些难堪了。   “别理他,他就是这个样子!”谢三娘瞪了彭青松一眼,没好气地说着。   “谢三娘,记得你不是非要跟着我们连长去打土匪的吗?怎么又没有去成?”熊三娃想起了在他们到彭家堡之前,谢三娘曾经那么坚持着要跟着部队走,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在意的还是张贤,所以并没有对后来的情况多作了解。   谢三娘却是叹了口气,这才说出了原委来。虽然她当时十分想参加解放军的剿匪队,但是介于她的脚扭伤还没有好利落,最终被陈大兴还是回绝了,不过却也答应等她的脚伤好了以后,可以考虑。实际上,这也只是陈大兴的一个拖词而已。当时依陈大兴的意思,还是想让武小阳将谢三娘跟哑巴小和尚一起送到辰州县城,在那里由当地的政府来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武小阳却又犯起了犟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来当这个保姆了。谢三娘也来了气,认为陈大兴跟张义是看不起她是一个女的,决定不拖累大家,带着哑巴小和尚就要离去。陈大兴与张义还是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最终经过劝说,让她先去附近的亲戚家养伤,等他们从聋子界剿匪回来的时候,再带着她和哑巴小和尚回转辰州。在谢三娘看来,她以为答应带她去辰州城,就是答应了她去参加解放军,因为她从武小阳的口中得知,解放军里也有很多的女兵,她就想成为一个解放军里的女兵。   听着谢三娘讲完,张贤与熊三娃相视着看了一眼,两个人同时都明白了,谢三娘的愿望与陈大兴和张义所答应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只是这个时候也不便跟她说得多明白。想来,谢三娘也已经知道他们两个是因为什么留在了彭家堡,聊了几句天之后,便问了起来:“阿水同志,你的伤和病好了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好了吧!”   谢三娘这才道:“这就好了,当时那个彭家三少爷那么请求陈同志把你留下来,说他会好好照顾,还有那个老山羊,也那么替他们说好话,我只怕你们会被他们害了,我就不喜欢彭青云!我真得很担心陈同志会答应,他还是答应了!哎,你们还好,那不好!”   听着这番话,张贤不由得愣了愣,觉得她的话里有些蹊跷,于是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彭青云不是辰州有名的彭大善人吗?呵呵,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谢三娘却是不屑地道:“大善人?哼!……”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止住了,没有说出口来。   但是,坐在门口的彭青松却不由得也哼了一声,接口道:“他要是善人,天下就没有坏蛋了!”   被这个不善言语的家伙冷不丁地插上了这么一句话来,一时之间,让张贤与能三娃都觉得云飞雾罩,如坠迷雾之中,不明所以起来。   张贤正要问个究竟,却听到了小巷子外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问询之声,显然是有人过来了,彭青松就门口,这个时候站起身向外面望了一眼,却是回过了头来,看了张贤与熊三娃一眼,道:“彭家三少爷来了,可能是来找你们的!”   张贤愣了一下,这个彭青松,看着如此得木讷,实际上却也是一个善于察颜观色,开动脑筋的人。   当张贤与熊三娃走到门口的时候,果然便看到了彭家三少彭长安走了过来,这个彭长安一眼也看到了彭青松,当先地喊着:“松叔!”他的年纪与这个彭青松其实相仿,但是辈份却要矮了一级。彭青松还是只哼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进了屋里。   ※※※   随着彭长安走回彭府的路上,张贤却是有些心事重重,倒是熊三娃,依然那么无拘无束着,他与这个彭家的三少爷倒是谈得来,开着玩笑地问着:“彭家老三,你是不是奉了你大哥的命令过来监视我们的呀?”   彭长安愣了一下,脸有些红,同时也有些不快,认真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说着,还有些委屈地道:“当时我是答应你们陈连长的,要是你们在彭家堡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唯我是问,彭家堡虽然比别的地方安全些,但是这里到底离着那些土匪的老窝还是不远,我是怕你们出事!”   看着彭家三少这么认真的样子,张贤知道他没有说假话,可以看得出来,也许彭家很多人在他们的面前都戴着副面具,只有这个三少爷,却是如一个未雕琢的石头,朴实无华。   “呵呵,你多心了,三娃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张贤连忙打着圆场道。   “没事!没事!”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我问你一下,我们连长当时到你们彭家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张贤经不住问起了陈大兴到彭家堡来的目的,实际上,他猜也可以猜得出来陈大兴为何而来。   彭长安点着头,道:“是,其实这些可能都是一场误会,也或许是别人在对我们栽赃陷害!”   “哦?”   “陈连长向我爹询问了一下前几天我们这里白杆兵的动静,我知道你们解放军的汽车运输队曾经遭到了土匪的袭击,有人冒充着我们彭家堡的名头,他就是为问这件事的!”彭长安向张贤作着解释。   想一想,陈大兴肯定是什么也没有问来,也或许这个彭青云为了要巴结解放军,所以才会主动的提出留下自己在彭府来治伤,只是刚才听着谢三娘的话,她好象也对彭青云家怀着一种敌意,实际上就算是彭青云当真得是包藏祸心,可是既然他已经答应了陈大兴,那么无论如何在陈大兴回来接走他和熊三娃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安全一定会得到保证的。彭青云也知道,他的那些白杆兵实际上只是些护院的壮丁,挡一挡土匪山贼或许还管些用,如果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的解放军,那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对了,刚才那家人好象对你很不友好呀!”张贤在彭长安的面前提起了彭青松来:“你们都姓彭,是本家吧?”   彭长安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道:“是呀,他是二房里的人,我们是长房下面的人。当年他爹通匪,被我爹大义灭亲抓了,送到辰州毙了,所以他们家一直对我们家恨之入骨!”   “这样呀!”张贤和熊三娃同时点了点头,彭长安虽然话说得十分简单,可是在张贤想来,这其中的事也一定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只是这里的人习惯了唯彭青云是瞻,更愿意相信他做的对。只是,这种家族里的恩恩怨怨,又何尝需要他这么一个外人来打听呢?   张贤忽然又想起了从彭青松家出来的时候,谢三娘悄悄地拉着他对他的警告:“到彭府要留点心!”因为时间的关系,谢三娘没有说得太多,如今想来,这也许也是谢三娘对彭青云的一种诚见吧,不能太当真了;只是小心能驶万年船,任何时候,都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第三五章 蛇心(一)      “哥呀,你觉得这个彭家老爷怎么样?”当彭长安离去的时候,熊三娃终于忍不住地问着张贤,他对谢三娘和彭青松的话还有些疑惑。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反问着他:“你觉得呢?”   熊三娃想了想,道:“我觉得彭青云这个人很好呀,你看他对我们这么客气,而且这个彭府上上下下的这么多佣人也都说他好,还有那个老山羊,也说他是一个大善人,这么多人都说他好,应该不会是错了!”   张贤点了点头,道:“但愿他是一个好人,谢三娘他们只是因为私人恩怨才恨他的。”   熊三娃也道:“是呀,听那些佣人们告诉我说,彭老爷没事的时候很少出门,一直在家里的佛堂里念经的,他老婆死的早,有人劝他再续一个,他却说做人要用情专一,不能三心二意!”   听着这个话,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由得想到自己,在用情专一的方面却是差了许多,不由得有些惭愧起来。   “其实这个彭家,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彭老大和彭老二,还有那个白杆兵的队长彭长清,其他人还好,尤其是彭家的老三,对人还是十分友好的!”熊三娃自顾自地说着。   听到提起彭长清,张贤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有些疑惑,记起几天前在荆轲寨与曾独眼的人遭遇的事,那个时候是彭家的老三带着白杆兵过去解围,照理说,彭长清这个队长怎么也应该出面的,却为什么没有见到他呢?只是这个疑问在他的脑子里也就是一闪而过,没有往深里去想。可是,熊三娃的话却又勾起了他的另一个疑惑来。   只听着熊三娃还在嘲弄地取笑着道:“呵呵,也许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条狗不咬别人,偏偏就去咬那个彭长清,呵呵,看来,这小子一定做多了坏事!”   一听提到了这条狗,张贤马上又想起了那个哑巴小和尚,于是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龙泉寺里的那几幕情景。   正说之间,彭长安又走了回来,却是向张贤与熊三娃说他父亲彭青云有请。两个人都很纳闷,不明白这位老爷子会有什么事。   彭长安带着两个人沿着弯弯的山坡廊道盘旋而上,张贤毕竟腿上的伤未好痊,所以走得比较慢,前面彭长安与熊三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人倒很是谈得来,拐了一个弯,等张贤过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踪迹。   “这两个人真是的!”张贤不由得暗骂着,却也无可奈何,眼前是两条路,都是往一个吊脚楼后,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去了哪个方向。张贤稍微想了一下,沿着比较平的那条路转过了楼后。   而在他刚刚转过去的时候,彭长安与熊三娃却是从左边另一个高陡些的楼后转了出来,两个人发觉张贤没有跟上,又回头来找,沿着来时的路而去。   张贤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彭府正厅去的,也就是他刚才吃饭的地方,在张贤看来,彭老爷要见他们,定然还是在那个地方。   可是,当张贤来到正厅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没有一个人,连彭府的佣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想一想这正是大中午时分,乘着老爷们都休息的时候,这些佣人们也捉空偷懒。   进入这个正厅里,里面并没有人,张贤便觉得是走错了地方,彭老爷要见他们还会在哪个地方呢?难道会是卧室吗?想一想,他们的亲密度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彭青云是不可能在那种地方来见他们的。   也就在张贤准备退出这个正厅的时候,远远的便听到了彭长清骂骂咧咧的声音,虽然说得是湘西话,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张贤也能听个大概来:“他娘的,那些解放军都不是好东西,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还留下这么两个人,只怕会成祸患!”   听到提着自己,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时也竖起了耳朵来,很明显,在彭长清的面前,他们并不是受欢迎的人。既然如此,还是不见面的好,只是如今再出去,肯定会撞上那个人,如果再让他们发现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又不知道会往哪里去想了。想到这里,张贤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见正厅的侧边上有一个小门,便走了过去,推开门出来,眼前却是一片得开阔,外面原来是一个露台,前面就是整个彭家堡的风景。只是这个露台离着地面足足有十几米高,是用木架斜着支在坡地上的,四周围着竹制的栏杆,跟本无路可走。此时别说他的腿脚不方便,但是平时腿脚正常的时候,也很难下得去。   这个时候,张贤已然无心观看风景,再想从原路退出,已然是不可能了,耳听着有人走进了厅堂里,随着彭长清的后面,是彭家老二彭长顺阴恻恻的声音:“是呀,今天那条狗真得太危险了,要不是那两个解放军,那个小和尚也跑不了!”   听到这里,张贤马上警惕了起来,这个彭长顺对那条狗和那个小和尚还是如此得耿耿于怀,却有些奇怪。   彭长清与彭长顺两个人一说一答着,而随之跟着彭长平的劝慰:“你们两个少说点,爹留下这两个解放军,当然有爹的主意,不是你们能够猜出来的!”   “是什么主意?”彭长顺不由得问着。   “是呀?”彭长清也紧追着道。   张贤也崩些了神经,想要一听一二。但是失望地很,彭长平只是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爹肯定有他的道理!”   彭长清有些失望,却还是担心的道:“到时只怕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   “是呀!”彭长顺也怀疑地道:“难道爹真得准备把咱们彭家的地分给那些穷鬼们吗?真得要跟这些共产党妥协?”   “如今这种形势之下,你让爹能拿什么主意呢?”彭长平却有些不高兴起来,想来,他对彭青云一直是惟命是从的,这也难怪他这个彭家的长子,到头来是要全面继承家业的。   “我看我们真得不如听从那个韩主任的,他跟爹这么多年的交情,不可能害我们!”彭长顺不由得道。   韩主任?张贤的心不由得一跳,难道这又是韩奇吗?能够在湘西地面有很广脉交往的人,那肯定是韩奇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就是军统在常德的负责人!   “嘘!”彭长平连忙制止了这两个家伙的话:“你们两个说话轻声点,别让那两个解放军听了去!”   这两个人愣了一下,彭长顺却笑了起来:“大哥,你说得哪的话,那两个解放军又不是神仙,这个时候,老三正带着他们到佛堂里跟爹说话呢,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的话声落的时候,便听到了正厅之外传来的彭长安的声音来:“这里找一找!”   彭长平迎了出去,两个兄弟互相问询着,彭长平问着:“老三,你们在找什么?”   彭长安道:“真得活见鬼了,刚才我带着两个同志去见爹,熊同志一直跟着我,那个于同志走得慢,我也没有注意,一回头就不见了,再回去找,按原路找到了客房,也没有见到他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见到他了没有?”   听到这个话,厅堂里的这三个人都不由得一愣,纷纷摇着头。   张贤有些站立不安了,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是不可能出面了,只是如果自己不出面来,那么彭家的人势必会在全府搜索,那样反而会惹人怀疑。   可是,也不容他来得及多作思想,从厅堂通往露台的门忽然被打开来,彭长平出现在门口,与张贤的双目撞到了一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我……我刚才走错路了!”刹那之间,张贤觉得自己好象是个作贼被抓了一样,不仅是无地可逃,更是难堪。   而彭长平的脸,何尝不是与张贤的一般无二,或许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哥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熊三娃从后面过来,喊着。   彭长安也叫着:“于同志,你真得让人好找呀!”说着,不由分说,两个人架起张贤往外就走。   彭长平三人愣愣的看着张贤离去的背影,这个时候才想到了需防隔墙有耳的古话来。   ※※※   彭长安带着张贤与熊三娃来到了彭府的佛堂里,这间佛堂座落在彭府的最后面,虽然不是山坡的最高处,却是最不显眼的位置,前后都是一片的竹子林,环境却是十分得幽雅。   见到彭青云的时候,他正盘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背着什么经文,手里握着一串素念珠,一个一个地拨弄着,在他的身前,是一尊高大的木雕观世音菩萨相,据彭长安在路上告诉过张贤,这个佛堂还是当年他奶奶留下来的。   彭长安站在佛堂的门口,没有马上进去打扰彭青云,张贤与熊三娃也只好站在他的身后,等着彭青云把这段经文念完。   彭青云并没有在乎有人过来,嘴里却里叽哩哇啦地念着:“……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娑婆诃……”张贤与熊三娃没有一句可以听得懂,但也知道那些出家人嘴里也经常念着这样的经文,谁也不知道念得是些什么,只知道这才是一种虔诚!   终于,彭青云把这段经文念完了,睁开眼睛来,看向佛堂的门口,彭长安不失时机的叫了一声:“爹,这两个同志我带来了!”   彭青云点了点头,从蒲团上站起来,对着张贤与熊三娃点了点头,十分客气地道:“这边请!”然后指了指边上几个茶座,当先的走过去坐下来。   张贤与熊三娃跟在他后面,也坐到了他的对面,彭长安也坐到了彭青去的下首边,已经有人过来给几个人倒上了茶水,然后知趣地退了下去。   “老爷子刚才念的是《大悲咒》吧?”张贤当先开口问着。   彭青云怔了一下,对着张贤不由得刮目相看:“于同志也知道《大悲咒》?”他问道。   “略微知道一点!”张贤答着,同时也不由得念了起来:“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他念着,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当初在淮北观音庵里听着王金娜在菩萨面前许愿的情景,心里头已然是一片得温暖。   “呵呵,看来,于同志对佛经也有研究呀!”彭青云经不住地说着,同时又有些不懂地道:“象于同志这样有学识的人,怎么在解放军里只会当的一个兵呢?”   张贤笑了笑,道:“我们解放军里,人才济济,我这样的也只能当一个兵!”   彭青云又是一愣,也跟着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同时附和着道:“是呀,如果解放军不是人才济济的话,怎么可能打败国民党呢?”   张贤也笑着,却是开门见山地问着:“老爷子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彭青云这才点了点头,道:“是有些事要跟你们说的!”   “老爷子请讲!”张贤问着。   “我听说彭长清又在街上惹事了,打死了一条狗还打伤了一个小和尚,我已经派人给那个小和尚送药治疗了,至于这个彭长清,我一定会好好惩治他的,你们放心就是了!”彭青云道。   张贤愣了愣,这个彭老爷子足不出户,便掌握了整个彭家堡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果然称得上是一家之长,只是彭长清的这件事他跟自己提出来是什么意思呢?当下笑了笑,道:“老爷子也不要过多责怪彭队长了,那条狗先咬的人,也怪不得彭队长他们,还是先让他好好治治伤,这个时候不仅要当心狂犬病,还要当心破伤风呀!”   彭青云却摆了摆手,对着张贤道:“哎,这些也都是我疏于管教,才让他们这样飞扬跋扈。呵呵,我知道你们共产党会打土豪,杀劣绅,分田地。我们彭家嘛,也就算上是个土豪吧,这个劣绅嘛,呵呵,应该还算不上!田地虽然有些,大部分都是上一代传下来的,其他也都是正当营生得来的,绝对没有巧取豪夺!”   “呵呵,老爷子多虑了,这些事还轮不到我们来管!”张贤明白这个老头子的担心,向他解释着:“我们只是来剿匪的,至于以后土改的事,县里的人会来做!呵呵,你也放下心吧,这种事大家都是有明眼的,是好是坏,还是老百姓们说了算的!”   “哦!”彭青云点着头,却又道:“其实我也想过,土地分就分了,我们彭家人也可以自力更生,只要留得人在,大家都有一双手,都能活下来!哎,怕只怕……”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张贤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怕把土地分了之后,又革了他家里人的命!正要安慰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确,这种事情在解放区里也是经常发生的,他又拿什么来保证不发生在彭青云父子的身上呢?   彭青云看了张贤,见他没有答话,还是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我就跟他们说了,要他们和气点!低调点!哎!年青人呀……”说到这里,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三五章 蛇心(二)      望着彭青云一脸阴沉的面孔,张贤终于明白了这个湘西土司的担心,的确,身处在他的这个位置之上,对于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来说,或许自己的即得利益即将失去,他不担心害怕那才是怪呢!   彭长安显然是彭家的一个异类,听着父亲的话语,眉头却是皱了一皱,不以为然地道:“爹呀,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把地分给穷人,不也是大悲于怀吗?共产党也是讲道理的,怎么会革了我们家里人的命呢?”   听着彭长安的话,彭青云瞪了他一眼,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彭长平找了过来,进来的时候,向着张贤与熊三娃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着彭青云道:“爹,荆轲寨的荆若峰过来拜访!”   荆若峰,张贤与熊三娃同时记起来,那是荆轲寨的族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子,比彭青云的年岁要小了一些。   彭青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站起了身来。   张贤与熊三娃也便一起站起身,只听着彭青云拱手对他们两个人道:“两位同志,本想跟你们好好聊聊天的,只是家里有客来访,我们改天再聊吧!”   张贤点了点头,道:“好!”   彭青云这才对着彭长安道:“长安,把两位同志送回客房!”   彭长安答应着,彭青云在彭长平的引导之下走出了这座佛堂,张贤却是耳听着彭长平十分不解地问着:“爹呀,荆轲寨跟我们是世仇,荆若峰那个老头子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彭青云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不过,张贤却很清楚,彭长安带着白杆兵去打曾独眼,也算是帮了荆轲寨的一个大忙,荆轲寨与彭家堡虽然是世仇,但是这种表面上的礼上往来还是要做的,中国人重的还是礼义!   “老爷子!”张贤忽然在后面叫道。   彭青云怔了一下,回过头来。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老爷子能够答应!”   “是什么?请讲?”彭青云问着。   张贤道:“我们与这个荆若峰也算是相熟,想跟着去见一见,不知道方不方便?”   彭青云又是一愣,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只怕不你们不方便,既然你们认识,那就一起见一见也无妨!”   而彭长平却回过头来,看着张贤,脸上露出了一种异样的不满,但是这种表情也就一闪而过,却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光。   ※※※   跟着彭青云再一次回到厅堂里的时候,这个厅堂里,彭家的二少爷彭长顺正在陪座着一位客人,从这个客人的背影张贤便认出来,这正是荆轲寨的荆若峰。在荆若峰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那个人张贤也认得,是荆若峰的一个子侄,叫做荆扬。   “哈哈哈!”人还没有走进厅堂里,彭青云当先的笑出声来,也算是以声音作为前导,免得给人唐突进来的感觉。   听到声音,荆若峰连忙站起了身来,对着厅堂门口刚刚走进来的彭青云拱着手:“彭老爷子有礼了!”说着作了个揖。   “哪里!哪里!”彭青云一步走过去,扶住了他的双手,没有让他拜下去,却还了一个礼道:“同礼!同礼!”   这两个人一番客套,彭青云亲切地招呼着荆若峰在客位的上首位置上坐下,不知情的人看他们的这个样子,好象两个人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当荆若峰抬头看到彭青云后面跟进来的张贤与熊三娃的时候,不由得又站了起来,愣愣地望着他,脸上一付奇怪的样子:“这不是于同志吗?你……你们怎么也会在这里?”   张贤也向他拱了拱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走在最后面的彭长安抢着道:“呵呵,于同志剿匪受了伤,在我们这里养伤呢!”   “哦!”荆若峰点着头,重新落座。   张贤和熊三娃也在彭家父子的招呼之下,于荆若峰的下首座下。   有人奉上茶来,直到这个时候,荆若峰这才当先的开着口:“彭老爷子,上一次承蒙你家三公子带人替我们荆轲寨解围,本想前两天就过来道谢,只是身体因为那次受了点伤,直到今天才过来,实在是有些晚了!”   “呵呵,荆老大说得哪里话?我才是惭愧至极,那一次也只是毗邻之忙,何足挂齿,呵呵,你要谢谢还是应该谢谢他们解放军,要是没得他们,就算是我们彭家堡顷村全出,只怕也为时晚矣!”彭青云也客气地回答着。   张贤也只好出来客气两句,倒是熊三娃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这两个老人互相扯东扯西地说着客套的话,全不似一对仇视多年的敌人。   话扯得多了,却有一件事始终萦绕在张贤的脑边上,曾独眼带着人围捕荆轲寨,为的只是那个没个影子的宝藏,那些也不知道是何物的宝藏却到底是有没有呢?只是这个问题也不好在这里问出口来,他也知道即使问,荆若峰只怕也不会说的。   却也在张贤刚刚想到这里的时候,耳听着彭家的老二彭长顺问出口来:“荆伯,曾独眼说你们荆轲寨里藏着什么宝贝,到底是什么呀?”   荆若峰稍一迟疑,非常肯定的摇着头:“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话,肯定是有人跟我们荆轲寨有仇,所以才会造这个谣!”说着,有意无意地望了望彭青云。   彭青云只当没有看到,却是呵斥着自己的二儿子:“长顺,你怎么也跟着那些土匪故说八道?”   彭长顺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闭上了嘴来。   张贤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来,经不住地问着:“对了,那天怎么是彭三少爷领兵去荆轲寨,怎么没有见到彭长清队长去呢?”   “他前些时有事跟二哥出去了,不在彭家堡!”没等彭青云回答,彭长安便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   下面的话又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套辞,总共坐了有一柱香的功夫,荆若峰这才站了起来,再一次对着彭青云拱了拱手,告辞要去;而彭青云也照着惯例挽留了一番,也知道他是不可能留下来吃饭的,今天也只能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但愿着以后两个村寨之间不再互相敌视。   张贤在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却是对着上首座上的彭青云道:“彭老爷子,这两天在你这里讨扰得很,我们两个准备离开彭家堡,回辰州去。正好荆老伯过来,我们也正好他们同路,就此先行谢过!”   听到张贤突然提出要走,彭青云不由得愣了一下,却是有些茫然地问着:“于同志呀,难道是我们彭家的人对你怠慢了吗?你这说走就要走的?”   “是呀!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彭长安也恳求着。   张贤却是摆了摆手,道:“老爷子不要多心,我的伤的确不碍事了,还是离开的好!”说着,又看了看对面的彭家的老大和老二,道:“呵呵,再说,我在这里住得还是有些不习惯,我们当兵的,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的生活,对于这么安逸的生活只怕住得久了会懒散的!”   “是这样呀!”彭青云这才明白了张贤的心意,却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只怕于同志你们一走,到时你们的陈连长回来找你们,见不到人会误会的!”   张贤想了想,道:“这样好了,我给你们留一封信,到时等我们连长回来找我们的时候,你再把这封信交给他就是了,他不会误会你们的!”   听到张贤愿意写这么一封信,彭青云这才放下了心来,只是旁边的彭长安还有些舍不得,一直在说着挽留的话,倒是彭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一直冷冷地看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   从彭家堡出来,与荆若峰叔侄一起走在这个有些荒凉的山区里,虽然湘西的冬天不象是北方的冬天那样一片得萧瑟,还有许多的绿色,但是这些绿色此时在这里也显得有些干涩,远没有春夏里的新鲜。而这片山岭,却是山峦起伏,其间杂七杂八不知名的矮树丛生,只有一条不宽的山路从林间穿过,崎岖弯延着,忽上忽下。   若换成平时,走这种山路对于张贤来说并不算什么,想当初湘西会战的时候,带着兵徒步也能跑个一天;只是如今这腿脚上的伤还没有好得利落,走起来到底比不上正常人。而熊三娃与荆家叔侄也因为张贤的缘故,也只好跟着他缓慢而行。   “哥呀,住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彭家堡呢?”熊三娃不由得有些埋怨着自己的这位大哥。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告诉着他:“彭府虽好,但不是我们能呆得地方!”   “为什么?”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懂,这些日子,他跟彭家的老三彭长安混得不错,两个人很是谈得上来。张贤也一直在奇怪,彭长安怎么也是到武汉上过学,有些知识的人,怎么就会喜欢跟这个浑头浑脑的熊老三说得上来呢?   张贤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荆家叔侄,却是欲言又止,他总不能当着荆家叔侄的面,把他听到的彭家两个少爷跟那个白杆兵队长的话讲出来,只是道:“三娃,我这样做自然有道理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有什么道理?”熊三娃嘟囔了一句,也就闭上了嘴,他知道张贤的道理一定是说得通的,看着身边另外两个人,显然不方便说出来。   而荆若峰听着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却是一脸得肃然,道:“于同志是对的,彭家堡没有一个好人,尤其是那个彭青云,就是一个佛面蛇心的家伙,别看他当着人前慈眉善目的,实际上背地里最是狠毒!”   “哦?”听着荆若峰的话,张贤与熊三娃都不由得转过头来,张贤问着:“荆老伯,你这么说可是要有证据的!”   荆若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们解放军不会只信一面之词,我们荆轲寨跟彭家堡虽说是世仇,却也没有冤枉他。他说我们荆轲寨投靠向二麻子,你想想,只要是过日子的人,谁愿意去投靠一个土匪呢?我们投靠向二麻子,不也是因为彭家逼的!”   “哦!”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深问下去,很明显得,荆若峰的话里带着一股个人的怨气,不能当作是公正之言。   显然看出了张贤不太相信,荆若峰又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就算是他们彭家跟我们荆家不对付,他总要对他们彭姓本家的人要好一些吧?彭青云有一个族里的叔辈,当年跟他年岁相仿,因为他结拜的一个兄弟打劫了彭青云家的一个店铺,把那些钱又分给了穷人,所以被彭青云视之如刺。他利用那个叔辈设下了一个圈套,把那个打劫的邀请过来,却又在半路上杀了,却推说是土匪黑吃黑。为了封口,他又以通匪的名义向官府举报了那个叔辈,结果,他那个叔叔被抓了,然后他们家的人把家里的良田都送给了彭青云,只是想请他出面去辰州疏通一下,能留个活人。这个彭青云答应得倒是相当得好,可是背地里却暗暗使钱,让官府把那个叔叔毙了,还回来向这个叔叔家哭诉,逢年过节还大张旗鼓地给他们家送些东西让大家觉得他有情有意!”   张贤皱了皱眉头,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这分明说得就是谢三娘的姑家,彭青松的爹。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事?”张贤不由得奇怪地问了一句。   荆若峰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们彭家在县府和省府里有人,难道我们荆家就没有人了吗?”   张贤默然了,的确,对于这种地方世家来说,要想在一个地方站住脚,官府里是必须要有人的,红白黑三道都要通吃。   “既然你这么清楚,怎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呢?”熊三娃有些不解地问着。   荆若峰看了他一眼,恨恨地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荆家跟彭家的人是世仇,无论我们怎么说,彭青云都会有对应的,反倒显得是我们在诋毁他们,反正在大家的眼里,他彭青云就是一个大善人、大家长,我们荆家就是通匪的坏人!呵呵,上一次你以为他是真得过来帮我们的吗?肯定也是听说我们荆轲寨藏着宝,也想跑过来跟那些土匪分一杯羹的!”   张贤只是听着,没有多说什么;而熊三娃却不以为然,他才不会相信彭长安会是那种借刀杀人的人。      第三五章 蛇心(三)      冬天的白日很短,下午的时光显得更是短暂,从彭家堡出来没有多久,天色便渐渐地暗了下来,山路的前面也迷蒙难辨起来,也分不出是树林还是村庄。   “呵呵,都是我拖累你们了!”看着黑夜已经降临,张贤也有些担心,到底这个时候还不是太平时期,离着荆轲寨还有一段的距离,万一再出现什么土匪强盗的,虽然他们并不害怕,却也有些麻烦。   “于同志说得哪里话!”荆若峰却是十分得诚恳:“于同志今天晚上能够到我们荆轲寨来住,是我们的光荣呀!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想请都请不来呢!哪能嫌你呢?呵呵,要怪只能怪我们出来的时候没有赶着辆车出来,要是坐上马车,这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到了村寨!”   “是呀!”荆若峰的子侄荆扬也在边上说着:“要是于同志走得累了,我来背你!”说着,作势着就要过来背起张贤。   张贤连忙摆着手:“不用!不用!我还是能走的!”   “是呀!”熊三娃也连忙推脱着:“就是要背也不用你们来背,我来背就是了!”   “还是一起走吧!”张贤道:“我只是觉得耽误了两位的行程,要是你们都不以为意,那么就算走得慢点,晚些到家也就无所谓了!”   晚风吹了起来,虽然不是寒风刺骨,但是也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张贤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忍不住地道:“看来,是要变天了,或许明天会来场雪的吧!”   荆若峰诧异地看着他,点着头,道:“山里的气候经常变化无常,看这天气,是要下雪了!”   一行人迤逦而行着,来到了一处陡峻的所在,一边是十几米高的山崖,一边是微立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茂密的竹子林,这条路就从山崖边上通过。张贤知道,过了这一处险地,再转两道弯,就可以看到荆轲寨的灯火了。   可是,当他们走到了竹林边上的时候,他的耳朵却灵敏地听到竹林中传来了几声爆竹之声,那分明是有什么人或者大型动物踩在倒地的竹子上,所发出来的竹子炸裂声,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同时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枪。   “怎么了?”熊三娃也听到了林子里传出来的声音,经不住地也竖起了耳朵。   “林子里有人!”荆若峰蓦然地大喝了一声,往张贤的身前扑去,也就随着他的喝声起时,“啪”的传出了一声枪响,一发子弹呼啸着对着张贤扑来,只听着荆若峰“啊”地一声惨叫,那发子弹并没有打中张贤的身体,却打中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哒哒哒!”熊三娃反应却也十分迅捷,已然向着竹林中火光闪动的地方射出了一梭子子弹,林子里传来了一片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被击中了。熊三娃正准备顺声冲将进去,却听着从那里面黑乎乎地甩出来一个什么东西,他的嗅觉也十分灵敏,大叫着:“卧倒!”当先地卧倒在地。   张贤抱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荆若峰,也随着熊三娃的呼喝之声卧倒在地,荆扬还有些迟钝,被熊三娃一脚踹倒在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耳听着“砰”地一声,硝烟弥漫之中,一股呛人的硫磺之味直冲人的口鼻,随着纷纷的弹片飞射出去,打在竹子、树木和草丛的身上,发出簌簌的响声,这是一枚手榴弹在空中爆炸开来,万幸得是熊三娃发现得及时,并没有造成他们这四个人的再次受伤。   当烟雾散尽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熊三娃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就要端着枪冲进竹林中去,却被张贤阻止了,在这个光线不明的夜里,又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人追上去,肯定是要吃亏的。   荆扬已经抱起了荆若峰,急得大哭着,张贤与熊三娃这才注意到了倒地不起的这个老人。   张贤紧紧地握住了这个老人的手,心下里却是一片得歉意,如果不是这个老人冲上来挡住了那发子弹,那么那枚子弹一定会打中自己。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让熊三娃点起了火把,这才发现那枚子弹已经打中了他的前胸,那显然是一枚炸子,把他的胸口炸得血肉模糊。也许他本来就是刚刚病体初愈,这个时候的体力已然无法支持,大大的眼睛望着张贤,干张了一张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行了!”张贤无奈地告诉着荆扬,经历过无数战斗的洗礼,对于这种情形他也是见识得多了,一看到这种伤情,就知道了结果。   荆扬愣了愣,续而嚎啕大哭了起来。   也许是这哭声太过悲痛,荆若峰伸出了手来,拉住张贤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张贤愣了愣,伸手在那里摸出了一把老式的铜钥匙出来,张贤有些不解,老人又指了指哭得失去主张的荆扬,手臂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倏然落下,眼睛依然暴睁着,但是嘴巴却缓缓地合了起来。   “他死了!”熊三娃的话,让张贤听来,只觉得浑身一片得寒意。   ※※※   山里的夜雾已然缓缓的飘了上来,四周的物事越发得看不清楚了,张贤知道此时并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们还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里,还没有脱离险境。虽然在这个时候,林中的杀手跑了,但是却说不准那些杀手或者匪徒们还躲在林中的某个角落里,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把火把灭了,快把他背起来!”他命令着熊三娃。   熊三娃点着头,把火把插到土里灭掉,然后俯身去背荆若峰的尸体,这个时候荆扬却也醒悟过来,连忙抢身背起了自己的族叔,同时对着熊三娃道:“你有枪,可以打土匪!”   “好!”熊三娃答应着,护卫在荆扬的身前,张贤也端起枪来,透过弥散开来的夜雾,紧紧地跟在了荆扬的身后。   夜雾越来越浓了,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在这种天气里,虽然令张贤三人有些步履艰难,但是他也知道这又何尝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掩护呢?就算是那些杀手们想要紧盯着他们也不能够了!   可是,这一段路的确太难走了,在这个黑灯瞎火里便如同是瞎子在摸索,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掉到悬崖下面去,可是如果太过于靠近山坡竹林,又担心会成为被狙杀的目标。   在走了将近一里多地,快要走出这段险境的时候,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又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来,一起侧耳倾听着,分明听到左边坡地的竹林里又传来了细微的“咔嚓”一声响。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轻轻拨开了枪栓,但是,寂静的夜里还是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只是,这种声音之后,便再没有了其他的响动。   夜还是如此得黑,雾还是那么得浓,三个人同时驻足着,不敢再发出一声的声响。张贤和熊三娃都十分得清楚,在这种环境里,眼睛已经失去了作用,真正起作用的只有耳朵!   张贤抢上前去,示意着荆扬把荆若峰的尸体放下来,让他伏在尸体的后面,然后凑到熊三娃的面前向他作着手势,先是指着他做了一个原地踏步的动作,然后又指着自己,对着竹林那边比划了一下,熊三娃便已经明白了过来。   张贤悄悄地摸到了竹林边上,这个时候便传来了路中间走路踏步的声音,张贤知道那是熊三娃故意发出来的,他伏在一块石头之后,瞪大了眼睛,紧竖着耳朵,聆听着从竹林里传来的声音。   果然,迷雾中,两三个黑影悄悄地出现了,却是奔向熊三娃所发出来的声音而去,可是刚刚接近路边,却又楞了一下,返身转回竹林。显然,他们感觉出来是上了当,哪有走路一直在原地不动的?   但这个机会张贤却不能够错过,就在那几条黑影退回竹林的时候,他已然打出了梭子弹,冲锋枪的声音在这个空旷寂寥的山间,传出了老远,林中的宿鸟也惊得扑翅乱飞。随着这梭子弹的发出,同时一个惨叫声也随之而起,那个跑在后面的人影已然倒了下去。   跑在前面的人迟疑了一下,立即转身拉起了倒地的那个人影,拖着跑向竹林里。这就是转眼即逝的瞬间,再准备打出第二梭子弹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的空荡,只有几株竹子在忽悠悠地上下起伏着。   听到枪声,熊三娃也追了过来,正准备顺着声音跟进竹林中,却被张贤一把拉住了,穷寇勿追,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是,也就在张贤拦住熊三娃的时候,却听到竹林里又传来了两声枪响,两个人都为之一愣,竖起耳朵来,竹林里面又传来了一片的杂声,伴随着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林中打架。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熊三娃当先地钻进了林中,张贤也只得尾随而入。   其实冬季的竹林并不茂密,每株竹子之间还是有很大的空隙,其间土质松软,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那是枯草发出的声音。竹林里的雾气反而比路上的要浅了许多,只是更加阴黑。走了十几步,林中的打斗声却嘎然而止,两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再一次侧耳倾听着,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刚才的声音也好象是一个梦魇!   “糟糕!”张贤突然想到,既然刚才自己搞了一个引蛇出洞之计,难道这些藏在竹林中的敌人就不会也搞这么一个计谋吗?   “出去!”张贤低低地招呼着身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点了下头,两个人十分紧张地脸朝向林中,脚向后倒着往竹林之外退去,可是,枪声却又一次地响了起来。      第三六章 峰回(一)      枪声再一次的响起,令张贤与熊三娃都再一次地停住了脚步,却又有些奇怪,那子弹分明不是飞向他们这边,而是在竹林的更深处,显然就算是竹林里有埋伏,并非是冲着他们。张贤犹豫了一下,好奇心驱使着他止住了后退的步伐,转头看向熊三娃,熊三娃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个人点了点头,无需多言,再一次悄声潜入。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高喝:“站住,再走我就开枪了!”   两个人同时止住了脚步,四下里张望着,可是这幽幽的竹林里,只有夜雾萦绕着,不见一个人的踪迹。听着刚才那声喝令,只知道此人就在附近,却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是这声音对于张贤与熊三娃听来,却又似曾相识。而这人如果真是敌人,应该早就开枪了,不可能会这么大喊一声的。   “朋友!我们是解放军,只是追敌于此,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张贤朗声说着,在他看来,这里或许又是某个武装的地盘。   他的声音落下去,四周又一片得寂静,半天,才传来有人踩着荒草与落叶所发出的沙沙声音,一阵寒风拂面而来,夜雾里现出了一个影绰绰的黑影,熊三娃不由得端起了冲锋枪,对准了那个走过来的影子,卡地拨动了枪栓。张贤伸出手来,对着他挥了挥,示意着他把枪放下。   那个人影走近了来,还没有等张贤认出来人,这个人却当先地喊道:“真是解放军!”同时将手中端起的一把步枪放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凭着声音认出来,这正是那个在彭家堡见过的青年,他不由得叫了一声:“彭青松?”   彭青松并没有理会张贤的奇怪,而是打了一声口哨,这尖刺的声音在这个黑夜里传得老远。随着哨音的落下,从张贤与熊三娃的背后也传来了脚步之声,张贤与熊三娃都不由自主地回过了身来,张贤的心里却是暗暗地心悸,幸亏这个彭青松还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的话,那么他跟熊三娃只怕已经被前后夹击着丧命了。   从后面走过来的这个人,张贤没有看清楚,熊三娃已经叫出了名字:“谢三娘?”   张贤点了点头,看到彭青松的时候,他就知道谢三娘应该就在附近。   “怎么会是你们?”张贤与熊三娃都万分诧异。   “是我们!”谢三娘点着头,对着张贤与熊三娃道:“我们是跟着彭长清他们过来的,看到他们神神秘秘地出了彭家堡,觉得很奇怪,就跟了来!”   “难道刚才的土匪就是他?”熊三娃忍不住地问道。   谢三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我们跟着他出来后,他们那几个人跑得很快,我的脚伤刚好,没有追上,只是听到枪声才赶过来的,然后看到有人在打你们黑枪!”   “是这样呀!”张贤点着头:“这么说,你们两个也没有看清那几个人的模样了?”   谢三娘与彭青松一起点着头。彭青松却是信誓旦旦地道:“那些人肯定是彭长清他们那一伙,不会错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经不住地问道:“那么刚才这个竹林子里,是你们开的枪?跟他们打了吗?”   “是!”两个人一起点了点头,谢三娘告诉他:“刚才你们冲锋枪响的时候,我们就赶过来了,然后就看到有几个人在林子里布置,好象是要对你们不利,所以我们就先开了枪!”   “是呀!”罗青松也道:“我想看看那是些什么人,就扑倒了其中的一个,却还是让他跑了!”说着,满是后悔。   张贤点着头,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   四个人回到了山路之上,荆扬还依偎在荆若峰的尸体边,正巴巴地望着他们回来。当看到荆若峰尸体的时候,罗青松与谢三娘都有些悲伤,也许在他们看来,如果他们能够早些过来报警,或许这位荆轲寨的族长就不会死。   几个人重新上路,往荆轲寨走去,这个时候离开了这段最艰险的路途,前面的路就好走多了。路上,熊三娃与谢三娘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都在求证那些凶手的身份,只有张贤却是默然无语。   他有些后悔起来,这样离开彭家堡是不是个错误呢?如果说凶手就是彭府里的人,倒也说得过去,他不经意之间听到了彭家老大与老二,还有彭长清的对话,很显然,彭家跟韩奇之间还有些联络的,只是不知道此时彭青云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上,如果就自私一点来说,换成他是彭青云,也不可能愿意自己家的田产被共产党分走,说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彭家就已经与韩奇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碍于解放军的强大,所以一直在隐忍之中,以求静观其变。只是,彭家兄弟的话说得虽然并不过露,但是作贼的人都会心虚,他们或许以为张贤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对他下毒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想一想,当初那枚射来的子弹根本就是奔向他的,要不是荆若峰以命相救,死的或许应该是他。如果他猜得不错,而他们一直呆在彭家堡的话,那么因为守有对陈大兴的承诺,就算是彭长清他们想要对他不利,只怕彭青云也不会同意;这次倒好,为了厘清彭家的责任,他还主动地为彭府留下了一封信,倒是让彭长清这一伙人可以放心大胆地来追杀自己了。   只是,虽然彭青松如此肯定地说出杀手就是彭长清那伙人,到底还是猜测,没有真正的证据,原本他应该打中了一个人,如果抓到那个人就好说多了,只是那些匪徒们也不傻,死也没有那个人留下来。要是这是在白天里,倒是可以在现场多多地戡察一番,而又在这么一个夜里,想仔细地看都看不了;如果明天真得变天,象荆若峰所说的要下雪的话,那么一切的线索也就断了!   “我想再回去现场看一看!”张贤拿定了主意,当先地停下了脚步来,对着众人道。   “明天吧!”熊三娃十分不放心地道。   “我怕明天会下雪!”张贤道。   “还回去看什么?”谢三娘有些糊涂。   “我要确定那些人是不是彭青云的人!”张贤道。   “这有什么好确定的?他们肯定是彭青去派出来的!”彭青松很不满意地道。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什么都要有证据,没有证据,人家可以赖得一干二净!”   彭青松怔了怔,没有再表示反对。   “哥呀,你再回去能找到什么?”熊三娃问着,他还是不放心。   “那个死人!”张贤肯定地道:“我肯定打死了一个人,那个死人一定就丢在那个竹林里了!”   “你怎么知道?”   “这其实很好猜的,那些匪徒不可能拖着一个尸体跑得这么快,连彭青松跟谢三娘都追不上!”   听着张贤的分析,彭青松与谢三娘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同志,我跟你回去找!”彭青松自告奋勇着。   “我也跟你去!”谢三娘也道。   张贤摆了摆手,对着谢三娘道:“你还是跟着他们回荆轲寨,让青松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谢三娘只得服从了张贤的安排。   ※※※   再回到这片寂静地竹林中,却显得越发得阴森逼人,里面的光线更是黑暗难辩。   “于同志,还是点个火把吧!”彭青松建议着,虽然他是本地人,对这里的环境非常得熟悉,却也什么也看不清。   张贤摇了摇头,道:“不用,点起火把太招人眼,万一敌人没有远离,这就成了目标!”   “那怎么找呢?”   “闻!”张贤告诉着他。   “闻?”彭青松愣了一下,他根本有些不懂。   张贤点着头,告诉他:“对,用鼻子闻!我们都是从战场上出生入死打过来的,已经熟悉血腥的味道,尤其是刚刚被子弹打中而死的人,那种血腥里还会带着一股硝烟!”   听着张贤的话,彭青松却是将信将疑,人又不是狗,不敢相信人的鼻子也有这样的功能。   在黑暗里找寻,就是一种大海捞针的感觉,漫无目标!张贤与彭青松小心翼翼地沿着刚才与那些敌人发生战斗的竹林方位来回地搜索着,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细心查探之后,张贤当先地闻到了一股他所熟悉的血腥之味,马上让彭青松点燃了火把,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夜雾也无法阻止光明的照耀,在一个低矮的灌木丛中,他们真得看到了一具丢弃于此的尸体。   到这个时候,彭青松才相信了张贤的话,不由得对这个于同志刮目相看起来。   在张贤的教导之下,彭青松把这具尸体拖出了灌木丛,让他面朝上仰卧,看到一串的子弹从上到下,打透了他的身体,打得他血肉模糊,但是他的头部却保存完好。   这是一个体格壮实的汉子,头上包着湘西人最常见的头布,只是脸上却罩着黑布,蒙着面孔。   彭青松拉开了这个人的蒙面黑布,用火把向这个人的脸上照去,却又经不住地喊出了声来:“谭胡子?”   张贤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这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你认识他?”他不由得问着。   彭青松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他也是向二麻子的人,是赵秃子的干儿子,也是赵秃子的保镖。他的枪法很好,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   “赵秃子的人?”张贤不由得怔了怔,知道这个赵秃子是向二麻子那群匪帮里分出来的最大一股土匪,而此时张义带着那个营和陈大兴的小分队去聋子界,为的就是清剿这股土匪。“你能够确认他就是谭胡子?”张贤有些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彭青松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我爹当年是我们这片山里最好的猎手,谭胡子的枪法就是我爹教的,我当然认识他!”   “既然谭胡子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赵秃子也在这里呢?”张贤不由得问着。   “那当然!”彭青松再一次肯定着:“赵秃子很怕死,把谭胡子带在身边向来是寸步不离的!”   听着彭青松的话,张贤的心底却是一片得冰凉,张义与陈大兴赶往聋子界,就是为了去剿平赵秃子那股土匪,而赵秃子的人却出现在荆轲寨与彭家堡之间的地带,这并不是一很好的兆头,有一点也许已经说明了,那就是张义与陈大兴他们,奔向聋子界,很大的可能会扑一个空!   可是,赵秃子这伙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程呢?他们藏在这片竹林里,到底是为了暗杀自己?还是为了暗杀荆若峰呢?如果说他们是为了荆若峰,那么也就只有一个解释,肯定是为了传说的宝藏;要是真是为了这个,作为一条线索的荆若峰,不可能会成为被暗杀的目标呀?那么,要是他们为了暗杀的是自己,这又有些说不过去了,自己也这些人根本毫无交集,难道赵振江已经认出了自己就是当年夺取他兵权的仇人吗?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一条条的疑惑,就像是一团团的乱麻,让张贤费劲了脑筋!      第三六章 峰回(二)      回到荆轲寨,已然到了深夜时分,荆扬早已经安排了熊三娃与谢三娘等人的住到了祠堂边的客房,而当张贤过来的时候,荆轲寨里却是无人入眠,毕竟荆若峰的死,对于荆轲寨的人来说,打击太大了,此时全村寨的人都在搭建灵棚,哭声嘤咛不绝。   彭青松跟着张贤走进荆轲寨里的时候,马上招来了荆轲寨这些荆姓百姓的责难,他们都认为荆若峰是死在从彭家堡回来的路上,再加上荆扬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彭家堡的不是,所以大家看到彭青松的时候,便有人认出他就是彭家堡的人,一个个怒目而视,恨不能将其撕成碎片,哪个还管彭青松与彭青云是区别。好不容易,张贤才劝退了众人,到底对于荆轲寨里的人来说,解放军的份量还是最重的。   村里的人在筹办丧事,已经有部分年青人招呼了起来,拿着武器准备连夜赶往彭家堡,要去跟彭青云讨一个说法,实际上对际这种村寨之间的械斗,在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对于荆彭两族根深蒂固的仇恨来说,再也无法有和解的余地了。   也是张贤出面把大家劝了回来,实际上道理很简单,荆轲寨的人连曾独眼的那些土匪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够去对付有着白杆兵护堡的彭家人呢?更何况,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无法说清楚,是不是跟彭青云有关系,还不见得呢!   费了半天的口舌,张贤与熊三娃才将众人激起的怒怨平息下来,荆家人各自去忙活各自的事情,张贤与熊三娃也口干舌燥,坐在荆家祠堂的侧厅里喝着水,张贤知道这一夜肯定又要无法入睡。   荆扬鼓着气走了进来,刚才人多,很多的事不好问,直到此时才问起了他与彭青松返回竹林里查探地结果,当听说那个被打死的并不是彭家的人,而是赵秃子的手下时,他也愣了一下,十分奇怪地道:“我们荆轲寨原来是在向二麻子的庇护之下,每年种植鸦片向他们交纳,向二麻子虽然残忍,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对我们荆轲寨还算宽厚,这其实都是我们族长跟他周旋的结果。这个赵秃子是向二麻子的手下,也时常到我们荆轲寨落脚,平日里素无仇怨,大家见面也要客气地点个头,他们怎么会对族长痛下杀手呢?”   这个问题,张贤也无法回答,想一想,那个杀手应该针对的是自己,而非荆若峰,只是荆若峰替自己挡了一发子弹。当张贤向荆扬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同时也对死得荆若峰而非自己感到愧疚。   荆扬并没有再说什么,张贤怎么也是他们这个荆轲寨的救命恩人,如今荆若峰以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也算是对当初解放军救下整个荆轲寨老小的报答吧!   张贤想起了荆若峰临终时交给自己的那把铜钥匙,不由得拿了出来,问着荆扬:“荆伯把这把钥匙交给我,是什么意思呢?”   看着这把钥匙,荆扬的不由得眼睛一亮,但是随即却又黯淡了下去,老实地道:“这把钥匙是祠堂西边柴房的钥匙,一直挂在我叔的腰里,谁家办个红白事的时候,借柴禾还有杯盘,都问叔来要,借多少,还多少,全在柴房里!”   “哦?”张贤怔了怔,连忙又问道:“那你能带我们去那个柴房看一下吗?”   荆扬点了点头。   当下,荆扬在前,张贤带着熊三娃、彭青松与谢三娘在后,提着灯笼向祠堂西侧的柴房走去,走出院子的时候,天上果然飘起了雪花来,真得让荆若峰说对了。   用钥匙打开了柴房的门,张贤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柴房要比普通人家的柴房大了许多,相当于普通人家的一个堂屋了。因为处在黑夜里,里面十分阴暗,用灯笼举起来照着,便看到了堆成一垛垛十分整齐的柴禾,足足塞满了半间屋子。   “这么多的柴呀,够一家人烧一年了!”张贤不由得道。   “这些柴是大家一起从后山上砍的,过年的时候会分到各户去,平时要是谁家有个大事小事的,也可以借用!我们荆轲寨比不了他们彭家堡!”荆扬挑着灯笼,说着又看了看边年彭青松一眼,接着道:“我们的人少,尤其是壮劳力少,只能这样!”   张贤点着头,这也算是荆姓家族为了适应生存,必须集体合作的一个原因吧。其实这种大家族式的生活方式,在很多地方一直保持着。   从狭小的空间穿过,到里面是一排柜子,荆扬随手打开一个柜子的门,里面是成叠的杯盘碗盏:“这些都是我们家族共有的,每个东西都有造册,谁要用的时候借出来,然后用完了再还回来。如果不小心打碎了,或者少了,就照价赔偿!”荆扬告诉着大家。   大家一起点着头,这种公有之物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荆扬合上了柜子的门,打着灯笼转了一整圈,整个柴房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里面就放了这些东西吗?”张贤有些怀疑地问着。   “就这么多!”荆扬告诉着他。   “难道没有其他的东西吗?”张贤又追问了一声。   “其他的东西?”荆扬愣了愣,摇了摇头道:“这间柴房就这么大,进来也是一目了然,还能放什么东西?”   张贤想了一下,在灯笼的火光照耀之下,四面的墙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东西,蓦然,他想到了龙泉寺来,于是又经不住地问道:“荆扬,你们这里没有秘道什么的吗?”   “秘道?”荆扬接着口,却又马上摇着头,十分肯定地道:“没有,我长这么大也没有听说有过。”   张贤咬着唇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储存东西的地窖什么的,总是有的吧?”   “地窖?”荆扬又是一怔,想了想,道:“这还是有的,呵呵,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酒窖呢!只是这些年粮食不够吃的,没有余粮再来酿酒,这个酒窖也空了很多年了!”   “哦?这个酒窖在哪里呢?”张贤又问道。   “就在这个柴房的下面!”荆扬告诉他。   一听到这个话,张贤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道:“怎么下去?”   荆扬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了熊三娃,来到了一处柜子前,使劲地挪了挪,敞出来一块空地,然后又让熊三娃打着灯笼往下面照了照,张贤一眼就看到了地面上的一个铁提环,荆扬把手伸进提环里,使劲一拉,便打开了一个地洞,这个提环拉起来的原来是一块木质的盖板。   “就这里!”荆扬指着下面的地洞,熊三娃把灯笼凑过来看,有一个台阶通到下面,里面黑乎乎的,一股霉菌的味道扑鼻而来。   “下面看看去!”张贤果断地道。   不等荆扬反应过来,熊三娃已然当先地提着灯笼走下了台阶,荆扬跟在他的后面,张贤与谢三娘、彭青松鱼贯而入。   当灯笼的光在这个黑暗的酒窖里照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呆住了。   这是一个有一百多平方米左右的地方,此时却是满满当当地堆着大箱小箱,这些箱子都是张贤与熊三娃十分熟悉的装子弹与枪支的木箱,还有一些枪支散放在木箱之后,最能够抢眼的是两挺马克沁重型机关枪,就摆以下来的台阶口处。   “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枪呀!”连荆扬也不禁地吃了一惊,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枪支弹药是在什么时候进入这个酒窖的。   张贤随手打开了一个未钉死的木箱,里面是整整一箱子十挺春田式半自动步枪,这种枪能够在湘西这么偏僻的地面上发现,的确很不多见,这些都是美国大兵的武器,虽然属于几年前二战期间的东西,但是比国产的中正式却要好用了许多。   “我的天呀!”熊三娃也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么多武器弹药,足够装备两个营的了!”   张贤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过来,肯定地道:“这些一定就是向二麻子的宝藏!”   众人都不由得一楞。   ※※※   在湘西这个地面上,土匪也并非与生具本的,实际上很多都是因为生活所迫,由于官府或者豪强的压迫,被迫走出深山打家劫舍的穷苦人,只是后来,一切心机不正的大佬们却从中发现了致富之道,向二麻子就属于这样的人。在湘西地面上,有一个不言而喻的规矩,山头还是要看人多人少的,而看人多人少,看得还是武器枪械的多少;实际上,在这里,历来是有了枪就会有人,枪械的多少,才是真正财富的象征。   从柴房里出来,张贤重新把这个门锁好,里面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却有些异样的紧张,身边除了熊三娃之外,谢三娘与彭青松也只是新认识不久,再加上对这个荆轲寨的荆扬也了解不多,便令他觉得现在面对的其实就是一个陷阱。曾独眼既然能够打听到这批枪藏进了荆轲寨里,就说明当初向二麻子逃走之前把枪弹藏入柴房里的时候,消息封锁得不严,还是走露了消息。如今,守着这些枪弹,实际上守着的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如果消息一旦走露,那么对于荆轲寨来说,将是灾难性的。   “你们几个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是不能说出去的!”当一行人回到张贤他们所居住祠堂边的客房里时,张贤十分郑重地告诫着每一个人。   荆扬、彭青松、谢三娘,也包括熊三娃,一起点着头,异口同声地道:“我们知道!”   “这件事如果透露了,那么只怕荆轲寨又会带来灭顶之灾!”张贤肯定地道。   几个人互相望着,也都明白其中的缘故,实际上走到哪里也是一样的,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讲得就是为个道理。   “荆轲寨附近,暗潮涌动,可能很多人都在觊觎这批枪械!赵秃子在这个附近,彭青云肯定也会有想法!”张贤说着说着,突然灵机一动,就有一了个十分大胆的主意。   “这批军火那怎么处理呀?”熊三娃也有些着急,经不住地问道。   “要等!”张贤道:“要等那些去聋子界剿匪的部队回来,一切就都好解决了!”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彭青松追问着。   “我也不知道!”张贤十分得无奈。   “对了!”荆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对着张贤道:“于同志,你们陈连长过我们寨子的时候,把一个东西留在我们这里了,说那东西坏了,背着太重,让我帮他们看守一下,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取!”   “哦?是什么东西?”张贤连忙问道。   “你等一等,我去取来!”他说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个大家伙,却是肖剑背着的那个无线电报话机。   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张贤的眼睛又一次放起了光来。      第三六章 峰回(三)      雪下了半夜,在清晨时分逐渐小了许多。   南方的雪就是这样,虽然下来的也是雪花,而水份却要大了许多,整个原野里看着是一片的洁白,而实际上踩下去后,上面是一层冰凌,下面却是水汪汪的泥泞。雪后的气温异常得寒冷起来,虽然没有风,手却很难伸出来,偶尔一阵风吹来,便会有一种冰凉刺骨的感觉。   在这种天气之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就算是非要出门,道路也十分难行,看着面前一片得洁净,一脚踩下去后,才知道上面薄薄的一层雪花下,下面却是含着七分的水,再抬起脚来,马上两只鞋上便挂满了泥泞,走一步滑一步,一程路,一程泥和水。   彭青松还是被张贤派了出去,看着他戴着一顶竹斗笠,披着蓑衣,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消失在雪雾中,虽然张贤有些不忍,但毕竟这里的穷人还没有鞋穿,能有一双草鞋就已经很不错了,而时不我待,他已经在布置一个天罗地网,准备着把辰州东部山区的里的土匪们一网打尽。   虽然外面还在下着雪,但是荆若峰的灵堂外面还是呜哩哇啦地响着唢呐和锣鼓,村寨里的男女老少还在不断地冒着雪来到搭设在祠堂外面的灵堂里进行着吊唁。   在祠堂边的客房里,此时只剩下了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听着外面那一片的杂声,熊三娃不免又回过头来,看着坐在一张八仙桌前鼓捣着无线电报话机的张贤,忍不住地问着:“哥呀,这东西你又没有搞过,能修好吗?”   张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依然在忙着手里的活,此时,他把这个被他拆成七块部件的机器正重新地组装起来,手里的一套工具也是这部报话机自带的简易工具。过了一会儿,这部报话机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张贤接好了电线,并且装上了最长的天线,让熊三娃摇起手动发电机,戴上耳机和话筒,开始试着调试频率波段,机器的扩音器里传出嘶嘶啦啦地声音,异常刺耳,终于,张贤地手停了下来,扩音器里传来了异常清晰的声音:“东山、东山,辰州呼叫东山!……”   “呀!哥呀,你真把他搞好了!”熊三娃惊得张大了嘴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贤再一次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有些惭愧。实际上,当初肖剑背着这部报话机的时候,是十分小心的,因为知道这部报话机的重要性,是不可能发生碰撞,把这部撞坏的。这部报话机不工作的原因是因为张贤搞了鬼,当初他并不希望徐海波被解放军剿灭掉,可是又实在想不到有其他什么好的办法能够帮助他,无奈之中只好出此下策,以为就算是发现了徐海波的踪迹,只要肖剑无法及时联络上辰州方面,也就无可奈何,到时他一定会有机会来劝动徐海波这些人离开的。他却没有想到,这部报话机虽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徐海波却也没有能够听从自己的建议,还是被张义带来的解放军堵在了龙泉寺里。   “辰州,辰州,我是东山!我是东山!”张贤接通了辰州那里的话音,同时也开口应答着。   辰州那边的人却是一愣,然后传来了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都熟悉的声音:“东山,东山,我是辰州宋明亮,你是哪个?”   张贤看了熊三娃一眼,接口道:“我是阿水,是宋科长吗?”   “是我!”那边答着,同时又十分诧异地问着:“阿水?你的伤好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我的伤好了,我现在在荆轲寨,请求马上派兵过来,今天晚上会有很多土匪夜袭荆轲寨!”张贤恳求着道。   报话机的那边先是一阵沉默,续而又传来了宋明亮恍然大悟的声音:“难怪张义他们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土匪的踪迹,这些土匪太狡猾了,给我们来了一个声东击西之计!”他说着,又十分果断地道:“好,阿水,你放心,天黑以前,我会安排部队就位!”   关上了报话机,张贤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离荆轲寨最近的部队应该是位于竹溪桥,那里到荆轲寨如果天气不是这么糟糕,路也好走一点,只要半天就可以走到;但是此时天下着雪,要走过只怕到天黑了。而指望张义从聋子界那边带兵赶回来,可能要到黎明时分了。不过,从宋明德的话语声中,张贤也还是确定了一些消息,看来,辰州方面与张义他们的联络还算是通畅,张义那个营显然也是带着了一部无线电报话机,不然,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小分队也不会嫌这部报话机过于沉重,放在荆轲寨了。   谢三娘从外面跑了进来,却是一脸得紧张,一见到张贤,便气喘吁吁地道:“于同志,真得让你说中了,荆轲寨外面真得有土匪在活动!”   “哦,你是怎么发现的?”张贤连忙问道。   谢三娘道:“我绕着荆轲寨四面转了一圈,看到雪地里留下了脚印,那些脚印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群人的。村子里不可能在这么早就有那么多人出去,所以我觉得是有土匪一直在偷看荆轲寨。后来我沿着这些脚印走了会儿子,这些脚印都进了村外的竹林子里,我知道那边有一个山洞,他们可能是进山洞里躲雪了,所以我就没有跟进去!”   张贤点了点头,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刚才我看到青松出去了,他去哪了?”谢三娘问着。   “我让他去了聋子界!”张贤如实地告诉着她。   “是不是让他把陈连长他们叫回来?”谢三娘问道。   张贤再一次点了点头。   谢三娘没有再问什么,可是,张贤可以看出,她神情的不安。正在这个时候,荆扬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他的时候,不等他开口,张贤当先地问着:“怎么样?荆扬?你们荆轲寨有多少能够战斗的人?”   荆扬道:“我们荆轲寨共五十户,三百多号人,能够拿起枪来的男女老幼有将近两百人,大家都会用枪,只是青壮年只有五十多个人。”   “这人已经不少了!”张贤肯定地道,同时命令着:“好,荆扬,你现在就把这些人集合起来,让大家都到祠堂里来,我们马上组织自卫的民兵,我只怕今天晚上就会有土匪夜袭,我们必须要有所准备。”   “哦?”一听到这个话,荆扬不由得就是一颤,没有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又走了出去。对于已经经历过曾独眼那帮土匪洗劫过的荆轲寨的人们来说,虽然在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害怕,但是当他们壮起胆来,靠自身的武力赶走那些土匪的时候,便对这些土匪们不再有畏惧了。   “我跟他一起去看看!”谢三娘却是不放心地说着,不等张贤答应,便跟了出去,她到底还是对荆轲寨的实力有些担心。   屋里又只剩下了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熊三娃不由得问着:“哥呀,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这些土匪一定会来夜袭呢?”   张贤笑了一下,道:“你想,如果这些土匪们知道荆轲寨的宝藏找到了,会怎么想?难道还能够坐得住吗?”   “这件事如今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那些土匪怎么会知道呢?”熊三娃还是有些不解。   张贤道:“他们现在也不知道,但是,到傍晚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   “呵呵,因为这个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张贤悠悠地告诉着熊三娃。   ※※※   “砰”的一声枪响,已然惊碎了这个寂静的雪夜,当一群土匪气势汹汹地扛着枪,踩着一脚的泥泞走进荆轲寨的时候,却发现白日里还传出锣鼓与唢呐之声的这个村庄,此时空荡荡的,仿佛所有的人一转眼间都蒸发掉了一样。   当这些土匪们还莫名其妙地在挨家挨户搜索着,却是一无所获地一齐聚到了荆家祠堂前的空地之上,火光突然在祠堂周围点亮,此时的大雪已经停止,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雪地里的那些匪徒们分外得清晰可见,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机关枪响了起来,“哒哒”地如连珠炮一样的声音刹那间响彻了整个山谷,紧随着机关枪的声音,后面又传来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冲锋枪、步枪也齐齐加入到了射击的行列里,这些土匪们还没有明白过来,便已然有很多人粉身碎骨而去了。直到这个时候,这些霸道无忌的土匪们才知道自己已然步入了埋伏,纷纷向村外撤去,便如同是一群没了头的苍蝇,再也没有了平日里扫荡村庄时的威风。   张贤就倚在祠堂的围墙上,他的目光却是十分得犀利,一眼便看到了夹杂在人群之中的一个胖子,依稀记得曾经在夏阳带着汽车运输队赶往辰州途中遭袭,第一波的攻击武装里,就看到过这个胖子,当时他对着这个胖子还开了一枪,只是那个时候距离有一点远,肯定是没有打中这个胖子的要害。而今看到这个胖子的时候,张贤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个曾经被自己设计夺兵赵振江,他就是那个赵秃子。当下,他不再犹豫,从边上一个村民的手中接过一把步枪,对准了那个大胖子的头,可是就在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枪口还是朝下放了放,对准那个胖子的腿便开了一枪。随着“砰”的一声响,那个胖子单膝跪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拼命的逃奔,可是随即张贤又发了一枪,这一枪却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另一条腿,他庞大的身躯倒下去,将地上的雪水都溅起了老高来。   见到赵秃子被打倒,那些不明真相的土匪们更是慌张了起来,恨不能长上翅膀飞出这个破寨子去;但是还是有人不顾死活地冲到了这个大胖子的面前,好象是要将这个胖子救走,可是到底赵秃子太胖了,任他如何拉扯,也拖不动地上的庞然大物,这个家伙终于放弃了,却抽出了一把手枪来,对准了赵秃子的头,准备一枪打死他。张贤看得清楚,不等这个家伙开枪,他的枪先打响了来,随着枪声的响起,这个试图打死赵秃子的家伙仰面躺倒在了赵秃子的身旁。      第三七章 真相(一)      与土匪之间的战斗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毕竟不同于那些出生入死的士兵,这些土匪们习惯于顺境里的吆五喝六,而缺少逆境中的百折不挠,只进入荆轲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狼狈地四散而逃。   张贤这才命人打开了祠堂的大门,当先地去察看那个被他击中的大胖子。   灯笼照在了祠堂前这一片已然被血染红的空地,看着那些倒在雪地里,早已经失去狰狞面目的匪徒们,村里的人恨得一个个咬牙切齿,就算是有些没有死去,还喘着口气的伤员,也会被他们一阵乱棒,便是不死也被打个半死。   张贤走到了大胖子的面前,荆扬提着个灯笼照着这个有些庞大的身躯,只看到他一身是血,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他把灯笼移到了这个大胖子的脸上,只看到了半个轮廓便已经认了出来:“赵秃子!”   “他是赵秃子?”熊三娃从后面端着枪过来,问着。   “肯定是!”荆扬十足地把握,却又有些可惜地道:“他被打死了,太便宜他了!”   张贤却是一声得冷笑,道:“他没有死,如果不是在装死,就是摔昏过去了!”   荆扬与熊三娃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张贤,张贤道:“我只打中了他的腿,这我很清楚,那要不了他的命,你们看到他鼻子前的雪都化了吗?这说明他还在呼吸!”   熊三娃不由得踢了他一脚,骂道:“起来吧,别装了,再装我可真得要开枪了!”他踢了一脚,但是赵秃子还是没有动,他不由得探下身子仔细察看了一番,对着张贤道:“他好象是昏这去了。”   “荆扬,找两个人把他抬进祠堂里去!”张贤命令着荆扬,同时告诉他:“他的两条腿都受了伤,跑不了的。对了,你可要保证他的安全,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来问他。”   “是!”荆场答应着,招呼着村里的两个壮汉用门板抬起这个胖子,进入祠堂。   张贤接过了荆扬手中的灯笼,又照向旁边那个拿枪准备打死赵秃子,而却被他击中的那个人,这个人已然死了,可是当他把这个灯笼从下面移到这个死人的脸上时,不由得叫出了声来:“彭长清?”   听到张贤的叫声,熊三娃也不由得仔细一看,这个死人果然就是彭家堡里白杆兵的队长彭长清。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陷入了沉思里,隐隐地觉出来,这里面的真相正在慢慢地浮出水面。   ※※※   可是,令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荆轲寨的人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又一支武装队伍悄悄地接近了村寨,而那些刚刚四散而逃的土匪们又汇聚起来,就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地再一次杀了回来。   此时,虽然张贤还派着几个村民在村口处担任着警戒,但是这些村民到底还是不象部队里的士兵那样,能够严格得遵守军规军纪,当看到那些土匪被打出村子的时候,一个个欢天喜地,以为又赢得了一次胜利,全忘记了张贤曾要他们守卫到天亮的命令,也跟着跑进村里来检着那些土匪们逃走时散落在地的枪支与弹药,就是一伙只知道眼前利益的市侩愚民。   张贤正准备重新招呼着被他武装起来的民兵各就各位,一眼便看到了那几个被派到村口外作警戒的那几个人也跟着进村来收获战利品,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可是想一想,这一群人到底还只是些村民,无法用部队的条例来处置,也只好苦笑着一声,再一次劝导着这些村民们要服从他的安排,接着到村口外面去放哨,一直等到解放军赶过来。   这些村民对张贤的话倒也听了下去,交上了枪支,又转回村口。   张贤却有些奇怪,照理说,就算是路不好走,从竹溪桥那边过来的自己的援军部队,也应该在天晚之前就可赶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是走错了路?   已经不容他再有一丝一毫的猜测,村口再一次响起了枪声来,等那些准备再回到村口外警卫的村民想要坚持岗位的时候,已经是晚了,先前退出去的土匪们折杀回来,后面还跟着另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而此时,荆轲寨的村民们还散布在各家各户,各条街巷之中,有的在打扫着战场,而更多的男女老幼却是不放心自己的家里,破家也值万贯,非要回家看一看到底有什么损失没有!他们不会想到还有第二波的人赶过来。   的确,虽然十分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张贤在放出已经发现藏在荆轲寨军火之风时,已然想到了这条消息会被磁石一样,把在荆轲寨附近徘徊不走,贪得无厌的所以土匪们都吸引过来,也作足了充足的准备,把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却也不免犯下了这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这些村民们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把他所有的计划都彻底打破。   有人已经跑回来告诉张贤,村口的土匪又杀了回来,这让张贤也吓了一跳,他马上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赶忙让荆扬高喊着叫村里的人们再次回到坚固的祠堂,以求再一次以守为攻。刹那间,整个村寨里一片得混乱,熊三娃已经带着十几个民兵赶往村口以期堵截那再次闯进村来的土匪们,可是这种混乱,尤其是在这个黑夜里,却根本是在帮那些土匪们的忙,让熊三娃想开枪也开不起来,生怕打中了那些村民们。   “哥呀,没办法了,土匪们攻进来了!”熊三娃带着十几个民兵,边打边跑了回来,对着守在祠堂门口的张贤气急败坏地说着。   另一边,谢三娘也带着几个民兵跑了回来,说得也是与熊三娃一样的情况。   张贤的头都要大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他们都已经处在了一个生死的关头。   “没办法了,有多少人就只好多少人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家都进祠堂里,关门!”   “于同志,我们还有很多人没有回来呢!”荆扬忍不住也焦急地道。   “已经来不及了,不然我们大家都会成为俘虏!”张贤的意识还是十分得清楚,这个村里能够打起来的人也就那么几十号人,而此时进入祠堂的也就一百多号,还有一百多人没有回来,不用多想了,分散出去的人,肯定会成为土匪们的人质,这将又是一个难捱的晚上。   “你还有脸说!”谢三娘却是大骂了起来:“叫你们都要听于同志的话,天亮后再回家,你们偏不听,非要跑回家看,这怪谁呀?”   荆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实际上他的心里也糟乱如麻,的确谢三娘没有骂错,是他这个荆家的临时掌门人没有管好自己的人,才再一次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可是后悔已经不及。   ※※※   祠堂的朱红大铁门再一次砰然关上,也就在刚刚关上大铁门的时候,杀进村来的土匪们也扑到了这个祠堂前,他们没有再象开始的时候那样大意,没有再扑到面前的空地上,而是纷纷地在对面的街巷与房屋、障碍物后掩住了身形,没有人傻到再一次成为被机枪扫射的目标。   “哥呀,这些土匪们真得是负什么什么蛆的,阴魂不散,赵秃子都被我们抓住了,他们还敢再回来!”熊三娃不由得有些感慨,他想说一个负骨之蛆,可是这个成语却不会。   倚在厚大的围墙之上,张贤是一脸得严肃,他摇了摇头,肯定地道:“这些人恐怕不只是赵秃子的那帮人,还有另外一支武装!”   “你怎么知道?”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   “你没有看到,这一次围上来的人不一样吗?他们的人数多了很多,而且还有很多人带着弓箭!”张贤告诉着他。   听着张贤的话,熊三娃也趴在墙头上,向外面看去,在白雪的映照下,外面的视线并不很差,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照着地上的白雪,也照着对面的人影,虽然那些人没有举着火把,但是他还是看到,许多人正如张贤所说的一样,没有拿枪,手里拿着的是弓箭。   “他娘的,这帮人才是那次抢我们车队的家伙!”熊三娃肯定地道,马上想起了随车队刚刚进入辰州遇险的那夜情景。   张贤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赵秃子醒来没有!”熊三娃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提议道:“把赵秃子押上来,看这些土匪们还打不打?”   张贤再一次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没用的,这帮人不是赵秃子的人,根本就不会顾及他的死活!”说着又不由得一丝冷笑:“哼,这些土匪们,虽然平日里还总讲些什么兄长弟短的,实际上也没有这么讲义气的,经常会各自拆台,就算他们是赵秃子的人,只怕把赵秃子押来,他们也不会听赵秃子的话的!”   “是呀!”谢三娘也跟着道:“赵秃子不过三四百号人,刚才我们都打死这么多了,他又不是孙悟空,哪里又来得这么多人?”   听着谢三娘说得也有些道理,熊三娃还是有些奇怪,经不住地问着:“要不是赵秃子的人,那又是谁的队伍呢?”   “这辰州地面上,虽然土匪多如牛毛,但是有这么大力量武装的就那么几个!”张贤道:“曾独眼死了,黑膀子也被打散了,徐海波的人也跑了,还能是谁呢?”   “应该不会真得是田壮壮的人吧?”熊三娃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道。   听到田壮壮这个名字的时候,张贤不由得一怔,但是随即却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田壮壮的地盘在沅江的西岸,我们这里提沅江的东岸,他要想跑到东边来,还要过我们解放军把守的码头,不会是他!”   “那还会是谁呀?”   “彭青云的白杆兵!”不等熊三娃想起来,谢三娘已经当先地说出口来。   熊三娃愣了愣,马上摇了摇头,道:“彭青云那个人不会这么落井下石吧?他的白杆兵不是打土匪的吗?怎么会跑到荆轲寨来干土匪的勾当呢?”他说着,求问地望着张贤。   张贤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淡淡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世上正人君子的确有不少,而更多的却是伪君子!等着看吧,一会儿就知道是谁的队伍了!”   熊三娃也只好点着头。   此时,祠堂外已经传来了一个人的喊话声,正是向祠堂里还在抵抗的他们发出来的!      第三七章 真相(二)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要想活命的就放下武器,否则我们可要放火烧祠堂了!”一个张贤所熟悉的人在祠堂的外面高喊着。   这的确是狠辣的一招,湘西的建筑多数还是以竹木结构为主,根本就经不起火焰的焚烧。   “真得是彭家堡的人!”熊三娃听着这个声音,不由得喊出了声来。   张贤也点了点头,听这个声音,正是彭家的大少爷彭长平。   “彭长平!”荆扬也认出了这个喊话的人,不由得大喝了一声。   “不错,就是我!”彭长平这一次倒是爽快,毫不掩示地承认着。   “彭长平,你们彭家太无耻了!”荆扬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竟然跟土匪们一伙,来抢我们荆轲寨!”   彭长平却是一声得冷笑:“辰州的人都知道我们彭荆两家是死对头,对于你们荆家来说,我们之间的恩怨又不是现在才有!我们来打荆轲寨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呵呵,说我们跟土匪们一伙?土匪在哪呢?谁看到了?倒是你们荆家,当初会同向二麻子攻打我们彭家堡,这件事倒是妇孺皆知!”   “你……”荆扬也是一个老实人,被彭长平如此一说,却堵得无话反驳。   “彭长平?你这是落井下石!你家老爷子知道你这么做吗?”张贤朗声地问着。   “呵呵,原来于同志也在这里呀?你不是回辰州了吗?”彭长平看到了张贤,明知故问着。   张贤道:“我们只是因雪受阻于此,怎么?难道你们也要跟我们解放军作对吗?你家老爷子要你们这么作的吗?”   彭长平露出了一个不屑地表情:“于同志,我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我爹命令的,我现在就代表我爹!”   张贤愣了一下,虽然在这个时候,他对彭青云已然不再存有幻想,但是听到彭长平的这个话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惋惜,毕竟在彭青云在他的印象里还是不错的。   “你胡说!”突然,从彭长平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声音:“于同志,别听他的,他在胡说!”   “是彭长安!”不等张贤反应过来,熊三娃已经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三弟,你怎么来了?”彭长平转过了身,看到了浑身泥水的弟弟,有些诧异地问着。   彭长安并不理会自己大哥的询问,而是对着祠堂院墙内的张贤大声地道:“于同志,不要听他的,他这是背着我爹做的,这些我爹都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彭长平不由得恼了起来,命令着身后:“老二,把老三给我拉走!”   “是!大哥!”在彭长平的身后传来了彭二少爷彭长顺的声音,显然是拖住了彭长安,彭长安在大声地挣扎着:“你们这么做是在害彭家堡,是在害爹,在害我们全家……”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彭长顺拉着他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话意也渐渐地不闻。   此时,对于张贤这些人来说,彭长平带着白杆兵的出现,不管是不是由彭青云所指使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需要的还是解决如何应敌的问题。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本来藏身于祠堂中,后来又以为已经打退了土匪跑出去没有来得及撤回祠堂的荆姓的人众,大多被彭家的白杆兵们所俘获,足有四五十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哭嚎着被彭家的白杆兵们围聚在一起,推到了祠堂之前。已然有人在要挟着,要祠堂内的束的就擒,否则便会杀人!   “彭长平!你此时的行径跟土匪有什么区别?你还有人性吗?”张贤不由得也来了怒火,大声地责问着。   彭长平却是冷冷一笑,道:“姓于的,你少跟老子装相!我们是土匪?嘿嘿!说得不错,我们湘西本来就是土匪窝!你们共产党难道就不是土匪吗?平白地夺走我们的田地!不让我们生活!你们又跟土匪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盗国者王,窃钩者贼,如今是你们共产党得势,当然是你们怎么说怎么是的!但是不要忘了,兔子还有逼急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张贤有些无些无言了,如果从彭家的角度来考虑,他们的话何尝没有道理呢?只是,无论哪朝哪代,在政权交替的时候,阵痛总是难免的,这一点,张贤十分清楚。   “彭长平,你不要这么胡搅蛮缠,不管是你怎么做,有一句话我想要奉劝给你!”张贤忍不住地道。   “你说吧!”   “人在做,天在看!”张贤悠悠地道。   彭长平愣了一下,蓦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取笑着:“天在看?呵呵,天看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家老爷子每天吃斋念佛,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被你们革命?姓于的,我爹说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我也可以看出来,你的确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兵痞,但是你还是要革我们彭家的命!”   听着这些话,张贤皱了下眉头,可以看出来,彭长平已经是剑走偏锋了,他冷笑了一声,戳穿了他的谎言:“彭长平,你不要说得自己好象多委屈一样,你们不过也是听说了向二麻子的宝藏被找到,所以只是加入进来抢军火的人!”   彭长平愣了一下,没有否定,反而坦白地道:“好,既然于同志猜到了我们的目的,那么我们也就明人不做暗事,的确,我们对这批军火觊觎以久,只要于同志答应把这批军火交给我们,我可以保证你和荆轲寨所有人的人身及财产安全!”   张贤沉默了,边上的荆扬与谢三娘以为他有些犹豫,竟然一起的道:“不要听他的,他是在骗人!”   张贤点了点头,其实他怎么会看不出彭长平的把戏,而此时他只是在措词,想着怎么能够先把面前的敌人稳住,在他看来,这个时候,他的援军也应该到了。   “姓于的,你是不是还想拖时间,把你的援军拖过来呢?”彭长平忽然笑道。   张贤一愣,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只听着彭长平得意洋洋地说着:“你还是收起这个幻想吧!呵呵,我知道你们在竹溪桥有部队过来,只怕现在这支部队已经到了长坡头了,离着荆轲寨是越来越远!我老实告诉你,他们找了一个向导,就是我们彭家的人!”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难怪竹溪桥方向上的援军直到现在还没有身影,他们本来早就应该在傍晚之前到来的,却原来到底还是着了彭家人的道。长坡头,是与荆轲寨同一方向,但是却相隔有十多里路的另一个山岙,中间最少也相隔着两座大山。   “哥呀,他要是说得是真的,这怎么办呀?”熊三娃也不免有些心急起来,原本他也怀着张贤一样的心思,以为自己的援军马上就可以赶到了。   “别急,先稳住他!”到这个时候,张贤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还有另一股援军,那就是被骗去聋子界剿匪的张义和陈大兴他们,想一想,如果彭青松能够把那些人带回来,也要到天亮黎明时分了。“要把他们拖到天亮!”张贤打定了主意。   “我有一点事情不明,所以想问一问你!”张贤仿佛是拉家长一样,对着彭长平道。   “呵呵,你可以问,但是我不见得回答的!”彭长平说着,却又仿佛狡猾的狐狸,接着道:“只是,如果你想要拖时间,最好还是算了,我老实告诉你,现在我的人就在这个村子里搜村,过一会儿,等搜完了,你要是还不交出军火,我也只好先杀人,再放火了!”   “你真得是要当土匪了!”张贤经不住地道,同时又问着:“你们彭家也算是有钱有势,为什么为了向二麻子的这点军火铤而走险呢?难道你们就不怕解放军打回来吗?”   “呵呵,我们彭家是有势,但是有没有钱我们却是最清楚的!”彭长平半真半假地道:“向二麻子比我们彭家有钱得多,呵呵,他的武器足可以装备两个团了,我们是望尘莫及!这也就是土匪的好处!只可惜向二麻子太贪财,舍不得多武装些部队,到头来还是被你们赶跑了。要是我们彭家有这么多的武器弹药,我们也可以上山去当土匪了!反正你们共产党来也是要革我们命的,横竖如此,那倒不如自己早些动手,先打个基础!”   彭长平说来说去,还是害怕土改,害怕被革了命!   “是不是还有人跟你们放了什么话?比如那个武汉的韩主任!”张贤提醒着他,这也是当初他在彭府里听到的。   “呵呵,于同志你果然是聪明!”彭长平毫不掩示地道:“不错,如果拿到这批军火,我们彭家的白杆兵也可以装备出一个团来,到时我爹就是反共护国军的总司令了!”   张贤不由得有些悲哀,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韩奇在后面推波助澜,他定然是许诺了很多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也亏得这个彭家的人还真得信以为真。   “我再问你一件事,那个龙泉寺的见性和尚,是不是也是你们彭家的人装作赶尸匠杀的?”张贤问道:“不然,那条狗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咬彭长清了!”   “难怪我爹说你很聪明,果然是聪明过人,看来你早就已经在怀疑我们彭家了!”彭长平也有些佩服地道。   被他们如此一说,熊三娃忽然也明白了过来。   “这么说,那夜里袭击我们车队的并不是土匪,还是你们的白杆兵了?”张贤又问着。   这一回,彭长平并没有回答,而是不耐烦地道:“姓于的,你哪来这么多的话?到底想没有想好?”   “这件事事关重大,那些军火到底还在荆家,我也做不了主,想跟他们荆家的人商量一下,你看怎么样呢?”张贤用商量的口气说着。   “你要是商量个没完,我岂不是要等个没完了?”   “呵呵,你放心,在黎明之前,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付,只是要你通融我们两个时辰!”张贤恳求着。   彭长平想了一想,又笑了出来:“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想要拖时间,这是枉然的,我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给你!”他说着,对着后面拍了拍手,两个庄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有人把火把照在了这个人的脸上,彭长平大声地对着张贤道:“姓于的,你看一看,这个人是你派出去聋子界的吧?”   借着火把的光,张贤一眼便看到了一脸怒气,被彭长平所控制住的彭青松,他的心不由得凉了半截,想来这个彭长平果然也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心思缜密并不亚于自己,也许在很早以前,荆轲寨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他抓住彭青松那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是青松!”谢三娘也看清了那个被绑的人,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张贤回手捂住了谢三娘几乎要哭叫的嘴,却又面对着墙外,不以为然地道:“既然你觉得时间太长,那么给我半个小时,这总行了吧?”   彭长平又想了想,觉得这半个小时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当下点了点头,他也希望能够威胁生效,并不希望真得放起火来,弹药是怕火的!那样的话,就算是把全寨子的人都杀了,他还是有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在答应张贤的同志,彭长平还是没有忘记他的警告:“要是半个小时后,你们还是没有结果,那么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记得了!”张贤答着。      第三七章 真相(三)      再一次坐在无线电报话机的面前,张贤却有一种负罪之感,他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哪知道真得作出来的时候,却是这般得漏洞百出,一个无名小辈的彭长平,便将他的所有心思一网打尽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过于大意了,虽然对彭家的白杆兵有些不放心,但是却没有重点盯防到,那就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报话机终于接通了来,耳机里传来了宋明亮那熟悉的声音,平日里,张贤总是躲着这个敌工科长走路,如今听着他略些沙哑的嗓音,却是这般得亲切。   张贤简要的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讲了出来,对于彭家堡的武装突然发难,宋明亮并没有吃惊,只是对于那队从竹溪桥过来的援军被骗走而感到愤怒,他大骂着那个带兵的连长废物,还说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将之撤职,可是这些对于荆轲寨的张贤来说,根本就是无计于事。   “阿水,你那边能支撑多久?”宋科长问着。   张贤想了一下,老实地对着他道:“我跟熊三娃带着十几个民兵可以护住祠堂,不让他们冲进来抢军火,但是还是怕他们最后渔死网破,真得放起火来,到时大家同归于尽。”   宋明亮想了想,道:“阿水,你们还是想办法先拖住彭长平,我这里在联系张义他们,他们昨天就已经离开了聋子界,天亮前应该可以到达荆轲寨。”   “宋科长,我想直接跟张义联络!”张贤恳求着。   “好!”宋明亮马上答应了,然后道:“我这就接通张义,让他跟你讲。”   听到这话,张贤有些放心了,看来,张义那边并没有出什么差子,处于正常的行军当中。   过了一会儿,耳机里果真得传来了张义的声音:“呼叫阿水,呼叫阿水!”   听着这个声音,张贤有些激动,还是镇静下来,道:“我是阿水,你是张义吗?”   “是,我是张义!”张义答着,同时道:“宋科长刚才跟我讲了,你那里还能挺多久?”   “我这里比较危险,你们在哪里?”张贤问着。   张义道:“我们还是努力向荆轲寨前进,已经过了天门洞,马上可以到达彭家堡!”   听到这里,张贤不由得一动,想了一想,对着话筒道:“张营长,你可以攻打彭家堡,把声音搞大一些!”   此言一出,张义马上明白了过来。张贤出的这是一个围魏救赵之计,彭家堡与荆轲寨隔着一座山,两边直线的距离其实不到三公里,但是绕着山而过却要走上半天。一旦张义进攻彭家堡,那边的枪炮声在这个黑夜里定然传出老远,荆轲寨这里一定可以听到。   “好!”张义十分痛快地答应着,自从上次在贵溪遇险以来,他对这个于得水便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同时也有了一种无需多想的信任。   张贤点着头,又告诉着他:“张营长,你派一小部分人去攻打彭家堡,把大部分人埋伏在荆轲寨通往彭家堡的路上,如果彭家的白杆兵回救的话,那么就可以一举歼灭了!”   “嗯!”张义听着这个建议,心头一下子豁亮了起来。   ※※※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彭长平已经不耐烦地在感着张贤的名字了:“姓于的,你们商量好没有?”   张贤再一次出现在了围墙之后,却是朗声地回答着:“好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军火交出来!”彭长平道。   张贤却是一笑,道:“我们商量的结果是……”他拖着长音,却没有下文。   “是什么?”彭长平忍不住地问着。   “是坚决不能给你!”张贤斩钉截铁地道。   彭长平愣了一下,蓦然恼羞成怒了起来,冷哼一声,大声地命令着:“放火!”   这一声令下,立时上百的弓箭拉起来,火箭嗖嗖地如同飞蝗一般,齐齐地向祠堂里射来,虽然祠堂的外围围墙是石头垒彻而成,高大结实,不怕火烧,但是祠堂的本身却是由木架搭起来的,木梁与木柱是这所建筑主要结构方式,而这些火箭前面又是洒着易燃的硫磺粉,几乎是沾上了东西便着起了火来。有些火箭扎在祠堂的泥墙之上,那火烧着也就灭了;可是还有许多火箭是扎到了木架与檩条之上,那火便腾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片。   事先,张贤已经分派了任务,让谢三娘与荆扬两个人负责组织起躲在祠堂里的荆轲寨的居民们,准备出水桶与锅盆,祠堂的院子里有一口井,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所有的人都分派出来,有的人负责从井里打水,有的人负责运水,然后再由有些力气的人往着火的地方浇水,以期扑灭燃起的火焰。   张贤和熊三娃没有加入到扑火的行列里,他们带着那十几个民兵,沿着围墙守住祠堂的外围,以防彭长平带领那些白杆兵乘虚而入。   也就在荆轲寨纷纷乱乱的时候,忽然从山的那面传来了一声炮响,那是迫击炮弹爆炸的声音,在这个黑夜里传得老远。紧接着这声炮响,那边又隐约传来了一片地枪声。   正在放火的彭长平显然是听到了声音,他连忙命令他的手下暂停躲箭,随着箭声的消停,除了听到祠堂里呼喊着救火以及火焰烧得竹木噼噼啪啪地声音之外,山那面的枪炮声便显得格外得清晰了。   “大哥,是我们彭家堡!”彭长顺也反映了过来!   “妈的!被他们操了家!”彭长平马上明白了过来,虽然彭家堡的防御比荆轲寨不知道要强了几多倍,但是毕竟里面空虚,白杆兵大部分是被他带出来的。   “大哥,快回去吧,不然爹他们只怕撑不住了!”彭长顺越是听着这种枪炮声,心里越是着急。   彭长平有些犹豫,虽然面前的军火很是吸引人,却总不如自己的家业重要。按照他的计划,原本是准备抢得这批军火后,再回到彭家堡,为了防备解放军的报复,他们是打算收拾起家里的金银细软,然后拉起队伍去深山的。在他们算来,竹溪桥的解放军怎么也要到第二天中午之后才能赶回来;而聋子界的解放军还在山里打转,再赶回来肯定要到第三天了。   “只怕我们晚上一走,这些军火就得不到了!”彭长平有些舍不得。   “是军火重要?还是爹重要?”彭长顺也急了起来:“等得到这批军火得到了,怎么也到黎明时分了,那个时候听怕爹就看不见了!”   彭长平咬了咬牙,终于作出了决定:“回兵!”   彭长顺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又看了看那些被他们抓到的荆轲寨的居民,问道:“这些人怎么办?”   彭长平想也未想地作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把他们都杀掉,叫他们敢这么顽抗!”   ※※※   看到祠堂外面的白杆兵在退却之中,张贤明白彭长平是要带着他们回去救彭家堡了,可是同时也听到了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   “这帮土匪们要杀人了!”熊三娃也看得明白。   张贤点着头,下定了决心:“走,冲出去救人!”   “好!”熊三娃毫不犹豫地答应着。   当下,在两个人的一声令下,这十几个驻守在祠堂的民兵们打开了门,个个象下山的猛虎一样扑向对面的还没有来得及撤退,正在大开杀戒的那些彭家堡的兵丁们。这些兵丁没有想到里面的人还能够扑将出来,也来不及再下杀手,早已经没有了恋战之意,纷纷尾随着彭长平等人,撤出村去。张贤冲在最前面,眼看着一个匪兵拿着枪准备向一个被绑的人开枪,他顺手一枪打去,把那个匪兵打倒在地,跑上前来,这才认出来救下的正是彭青松。   所有的敌人都退出了村子,张贤带着人直将这些敌人追出了村子,才回转了来,可是尽管如此,荆轲寨里还是有十几个人遇害。而祠堂的大火此时也在渐渐地熄灭,荆扬与谢三娘等人一个个累得如同脱了一层皮,浑忘记了这是一个白雪未化的冬夜里,满头大汗着,瘫软在地。火焰熄灭的时候,哭喊谩骂之声又再一次在整个村寨里响起,那些被害人的亲属在哭喊着,一个个撕心裂腑,痛彻心肺。   可是这些,张贤已经无暇顾及,他又生怕敌人会再次反扑回来,让荆扬与谢三娘把所有在祠堂外面的人叫进祠堂里来,再一次严阵以待。在这些都安排好了之后,他马上冲进了侧面的客房里,再一次接通了无线电报话机,向张义通报着敌人退去的时间与方向。   “放心吧,我些坏蛋一个也跑不了!”张义满是信心。   “那就好!”张贤听着张义的声音,心里头已然平静了许多。   “阿水,你不要放下耳机,听我们怎么消灭敌人吧!”张义告诉着张贤。   “好!”张贤点着头。   果然,没有过多久,耳机里便传来了一片的枪声,这个时候连张义也加入了战团里,那边的喊杀此起彼伏,通过无线电报话机,传到张贤的耳边,仿佛是过年一样得热闹。   “哥呀,打起来了!”熊三娃也兴奋地叫着跑进屋里来,向他报告着:“一定是那帮土匪被我们的人包圆了!”   张贤点着头,把自己的耳机塞给了熊三娃,熊三娃接过来戴在自己的头上,听着里面的枪炮喊杀之声,就如同是喝醉了酒一样如醉如痴着,兴奋异常。   ※※※   看着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来,张贤知道不会再有土匪到荆轲寨来淘宝了,虽然觉得浑身疲乏无力,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来,命人把那个抓获已经醒转过来的赵秃子押来审问,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能够说一不二,一旦陈大兴、张义那些人赶过来,那么,他将又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   这个赵秃子果然如彭青松所说的一样,是个最怕死的,不等张贤威胁恐龙,便把什么都交待了。其实,他就是被彭家堡收买的走狗,向二麻子逃走之后,赵秃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就投靠了彭家堡,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向二麻子手下的这几股土匪中,数他坐得最大了。对于那次抢劫运粮车队的事,赵秃子也如实供认,不过,他告诉张贤,那是他听从了彭长平的指使。   “你是不是从车队里劫走了我们一个女干部?”张贤问起了王芹来。   赵秃子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要说是,也是,要说不是,也不是!”   “这话从何说起?”   赵秃子道:“其实,劫走那个女干部的是你们自己的两个人,只不过他们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我们,那两个人以为我们是他们的人,说他们都是武汉保密局里的,要我们带他们去见韩主任!其实我最恨的就是那个姓韩的,所以就把这两个人干掉了!”   张贤想起了那夜里,与王芹同时失踪的确实还有两个干部,想来,这两个人就是国民党的特务了!王芹一定就是这两个人绑架走了。而赵秃子恨韩奇,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当年就是他与韩奇联合设计,夺走了赵秃子的兵。   “那个女干部去哪了?”张贤追问着。   赵秃子却摇了摇头,老实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女的有些姿色,那天彭长平派彭长清到我那里责问抢粮的事,我知道彭家的两个公子都好色,就把那个女的送给了他们,那个女的是被彭长清带走的,你要去问他!”   “彭长清已经被我打死了!”张贤告诉着他。   赵秃子愣了愣,张大了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三八章 曾识(一)      再一次见到陈大兴、张义这些老战友、老朋友的时候,熊三娃高兴得就仿佛是一个孩子,实际上仔细算了算,他们与众人分别也不过三天而已。   陈大兴看着张贤,两个人心有灵犀一样的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倒是肖剑,却对着他投去一种异样的眼光,那眼神就好象是在看一个怪物。张贤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然也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他的疑问。尤其是当肖剑问起他那台无线电报话机是怎么修好的时候,张贤早就编好了瞎话,只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的,只是把台机器的部件全部拆下来又重新装了一遍就好了!这台机器可能只是哪里接触不良。肖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实际上这台报话机一直是张贤在暗中作的手脚。   张义算是收获颇丰,一夜的激战,他这个营全歼了彭长平所率领的彭家堡白杆兵的这几百号人,这支在湘西声名远播的武装,除了极少一部分逃脱之外,绝大部分不是被击毙就是做了俘虏,只是可惜得很,彭家的两个少爷,那个老二彭长顺被击毙,老大彭长平却逃走了。除了全歼白杆兵武装之外,张义又用利用俘虏兵赚开了彭家堡的大门,彭家堡的攻陷也就在所难免了。   在彭家堡被攻陷的时候,彭青云依然泰然自若地坐在佛堂里念着经,当肖剑带着人冲进了那个佛堂里,彭长安出面阻止,被肖剑推到了一边去,而彭青云却采用了一个十分极端的方式,当着大家的面,点燃了佛堂,火焰立即腾空飞起,显然他也是作了最坏的打算,既然这份家业不能够留存下来,那么就一起毁灭!为了阻止彭青云进一步采取过激的手段,不让他能够接着放火,肖剑当先开枪将之击毙,但是火焰却已经无法控制,彭青云到底还是跟着他的家业一起化为了灰烬。   彭家父子中,只有彭长安被抓,但是由于熊三娃与张贤的求情,认为这个彭家的老三还是好人,张义最终还是把彭长安放掉了。   老山羊很是郁闷,在他的心里,一直对彭青云有着一种十分敬仰的情怀,而对于彭家白杆兵卷进荆轲寨的这场夺宝之争,还是认为可能是彭青去的一时糊涂,他更相信这件事其实与彭青云无关的,要怪只能怪彭青云的长子彭长平,或许彭长平正是象彭家三少爷彭长安所说的那样,是瞒着彭青云做的事。   张贤也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彭家的两个儿子所为,彭青云是被蒙在鼓里,最终却成了一个牺牲品,毕竟他对这个彭青云也一直怀着很好的印象。只是他一直奇怪这个老山羊为什么这么愿意为彭家来说好话,再三询问之下,老山羊这才讲出了原委来。原来,老山羊在被抓丁之前,曾经在辰州摊上了官司,那个彭大老爷正好路过,在跟老山羊毫不相识的情况之下,替他向警长说了几句公道话。人就是这样,对于曾向自己施过恩的人,不管这个恩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总是有着一种感恩的情愫,这也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很自然的表现。   小分队里,只有武小阳还在愁眉不展着,并不是因为他对这次行动有什么意见,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被一个女人缠住了,那自然就是麻辣无忌的谢三娘。   谢三娘缠着陈大兴,她听说解放军里也有女兵,说什么也要加入解放军里来,但是明眼的人都可以看出来,实际上,她是对武小阳有些痴情。这个女人很是大方,大胆地向武小阳表白了自己的爱意,这令武小阳尴尬万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大小伙子在这个时候马上就变成了一个扭捏害羞的少年,却又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难堪的局面,只好求助于陈大兴来帮忙。陈大兴以部队里有纪律为由,婉言替武小阳回绝谢三娘的爱情,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武小阳已经心有所属,这让谢三娘认为是武小阳在嫌弃自己,她打算要让武小阳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所以坚决要求参军。   陈大兴只觉得头大了一遭,替武小阳摆脱了纠缠,却把这个纠缠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实际上,要求参加解放军的何止是一个谢三娘,彭青松与荆扬这样的大小伙子们也加入到了参军的行列里,陈大兴一律地推给了张义,毕竟他只是一个汽车连的连长,并非作战部队。张义却是一口应承,对于他来说,越多的小伙子参加解放军,他才高兴呢!   ※※※   辰州东部的匪患在这一次的行动中基本上已经解决了,但是对于小分队的这次任务,陈大兴却有些愁眉不展,毕竟他们预定的一个最主要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那就是还没有找到王芹王大姐。   再一次提审赵秃子,得到的信息还是跟张贤那次的审问一样,王芹被交到了彭长清的手里,而彭长清却死在了张贤的枪下。按照这个脉络推测下去,那个在龙泉寺里的赶尸人想来就是彭长清装的,不然那条狗也不会对他如此得生恶痛觉。想来,彭长清是担心会在路上出了差池,所以才分假扮成赶尸人,而当时的那具尸体就很可能是王芹扮的。彭长清定然就是那个杀死见性和尚的凶手,他为什么会杀死见性和尚呢?这却又是一个疑问,或许是见性和尚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是为了杀人灭口,毕竟那个时候小分队已经搜查了龙泉寺,他是生怕见怕和尚会说出他的身份来,殃及到彭家堡。   这么一想,王芹在被带到彭家堡之后,应该就被关在彭府的什么地方,可是这个时候彭府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的废墟,而彭家的人除了那个不识实务的彭长安之外,其他人也逃的逃,死的死,无处可觅。张义又带着人去那里翻查了一遍,也没有翻出一具可疑的尸体来。王芹就好象从这个世上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一点的线索。   在张义带着人去彭家堡重新翻看大火之后的彭府时,熊三娃却在荆轲寨的外面发现了一直徘徊在竹林之中没有离去的彭家三少爷彭长安,对于这个彭家的三少,不知道为什么,熊三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怜悯,可以看出来,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的三少爷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原来的英俊也变成了一副落迫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便生出来了一种同情。   熊三娃把彭长安带进了荆轲寨,走在这个刚刚也经历过灾难的村寨里,有人认出了彭家三公子来,向他投着石头和烂泥,要不是熊三娃护得紧,只怕他就会被人们打死在这里了,即便如此,他的头上还是被砖头打破,血流了一脸。   带到了住处,张贤也同情地为彭长安裹着药,虽然他的父亲与兄长被定性为了反革命,但在张贤的眼里,彭长安还是与那些人不同。熊三娃也拿出食物和水,彭长安就像是饿鬼一样,狼吞虎咽着,没有一点原来少爷的样子。直到看着彭长安吃饱了,张贤这才跟他拉起了家长来,同时也想从彭长安的嘴里探听一些关于王芹的下落。对于张贤与熊三娃的关心,很让彭长安感动,他并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地告诉了张贤。   原来,彭长清是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彭长安当时也并不关心自己大哥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听说这个女人被押到了地牢里,准备要跟韩主任做个什么交易,据说这个女人可能掌握了什么东西,那是韩主任非常想要的。只是小分队的出现太快,张贤和熊三娃又住进了彭家堡里来,这笔交易并没有做成,但是彭长安却知道自己的大哥彭长平已经命令人把这个女囚从地牢里拉出来,悄悄地换了一个地方看守,可是至于拉到了什么地方,他却不知道了。   彭长安提供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张贤马上报告给了陈大兴,陈大兴与肖剑同时赶了过来,向彭长安询问情况。   当彭长安看到肖剑的时候,眼睛里马上闪过了一股仇恨,只是这种眼神很快便被他掩示了过去。张贤的目光一向是最敏锐的,虽然他看到了彭长安一闪即逝的表情,却也认为面对肖剑这个杀父之仇,彭长安如果还泰然自若,那才是真正有问题的。   在陈大兴与肖剑一再的追问之下,彭长安所知道的也就是彭长平派人把王芹带走了,再不知道后面的结果。经过肖剑的安慰与引诱,彭长安终于想起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燕子洞。   燕子洞,是位于彭家堡北面一处群山中的天然洞穴,那个洞很大,里面纵横复杂,据说到今也没有人能够走到过洞的另一个出口。那片山岭是彭家祖传的产业,所以那个山洞也成了彭家历来的避难所。只是那个洞的洞口位置十分隐蔽,没有人带路,是很难找到的。就是彭长安自己,长这么大,也只去过一次。   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马上来了精神,第二天,在陈大兴的带领之下,小分队汇同一个排的兵力,由彭长安有前面带着路,向燕子洞而去。   荆轲寨离着彭家堡有一段距离,而彭家堡离着燕子洞也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当他们到达燕子洞所在的山岭之时,已然是中午时分了。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其中一座最高的山峰攀爬,可是快要爬到山顶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彭长安突然撞向肖剑,把他撞下了山崖,他也随之跌落了下去!   当众人齐齐赶到山崖之下,找到两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已经摔成了血泥!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与陈大兴才反映过来,哪里有什么燕子洞,这些实际上只是彭长安编出来,准备与杀父仇人肖剑同归于尽的一个谎言!      第三八章 曾识(二)      肖剑的牺牲,令小分队所有的人都为之痛心,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这短短的几天里,对于小分队的所有成员来说,都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之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彼此结下了生死与共的友谊。包括张贤在内,也对这个共产党的特工人员有着一份惋惜与悲伤。   陈大兴决定把肖剑的尸体带回辰州,对于彭长安,张贤与熊三娃也有着一份愧疚与同情,如果不是因为相信这个彭家的三公子,那么这个彭长安就算是过得再不舒服,最少还可以活着;同样,肖剑也不会命殒湘西了。看着彭长安的尸体,武小阳一脸得憎恶,哭着说了一句十分刺耳的话来:“这个家伙真得可恶之极,你死就死,我们这些人拉谁来陪不好?为什么就把肖大哥这么优秀的人拉着了呢?”   张贤不由得皱起眉头,熊三娃更是不满起来,马上反驳着:“他怎么不拉着你呢?”   这话一说,无疑就是一个炸弹,令武小阳恨不能冲上来跟熊三娃拼个高下,可是刚刚要动手,便被老山羊拉住了,他却也如同省悟一样地停下了手来,忽然想到熊三娃救过自己,他还欠着人家一次人情呢!想到这里,也便罢住了,只是不满地看了熊三娃一眼,没有再答话。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张贤悠悠地道:“这世界上没有谁的命贵,谁的命贱,大家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赤条条、什么也没有带着的,去的时候一样什么也带不去!所不同的只有是有的活得精彩,有的人活得窝囊。所以,生命对于天下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平等的!”他说着看了一眼武小阳,又接着道:“肖剑如此,彭长安也是如此,他们的生命是等同的,一如你我之间!”   张贤说完,当先的从战友的手里面拿过行军铲,在地上挖起了坑来。熊三娃只愣了一下,也加入到了挖坑的行列,武小阳和众人都迟疑了一下,最终也加入到了其中。他们在一棵大松树下挖了个坑,把彭长安埋葬其间,然后张贤就在这棵松树上用军刺刻上了“彭长安之墓”这几个大字。在这一切都做完,他拍了拍手,可是心里面却还是堵得难受。想起彭长安这个年青人,尤其是他那一脸阳光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很是可惜,到最后他走不出仇恨的阴影,最终把自己葬送在了这片荒草之间。   仇恨,就是夜雾,不知道曾迷失了多少人的心智,以至于步入深渊,粉身碎骨。可是想一想,这一场场的革命,这一场场的战争,又不知道迷失掉了多少中国人的心智呢?又不知道将要付出几代人的代价,才能够将之忘却?   在回来的路上,陈大兴与张贤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与前面的人落下了一段的距离,这个时候陈大兴悠悠地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笔记本递给他。张贤有些奇怪,还是接了过来。   “这是肖剑的日记!”陈大兴告诉张贤:“他早就怀疑你了!”   张贤翻开这本日记,看着看着,不由得满头大汗了起来。肖剑的这本日记记着很多的东西,尤其是他随着汽车连的车队开始,以及组成进山小分队之后的这段时日里,在这本日记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竟然就是他张贤。从一开始的时候,肖剑便已经在注意他了,对他的真实身份表示怀疑,在一篇日记里肖剑这样写着:“这是一个十分睿智聪明的人,有人告诉我说他是陈大兴的狗头军师,实际上我可以看出来,陈连长的一切决定都是出自阿水的,阿水跟三娃之间亲密的关系让我感到十分怀疑,他不应该只是一个被俘的普通士兵,他的过去一定不是那么简单……”   “……七十二军里,真得是能人辈出,却又有些鱼龙混杂,肯定有敌人的特务存在,这个阿水就有很大的嫌疑,只是他如此得低位,不可能知道得太多!或许还有其他的人……”   “……熊三娃不仅是熊政委的儿子,当初他被国民党抓壮丁,是十一师师长张贤的亲信,张贤是一个跟胡从俊一样,令所有部队首长们都头痛的人,很多部队都吃过他的亏,只是在淮海的双堆集,这个师长被击毙了!……”   “……报话机不可能摔坏的,早上阿水看了看,说他修不了,他在说谎,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不安,想一想,这部机器只有他接触过,如果说小分队里有谁还懂得报话机,只能是他!……”   “……阿水很勇敢,也很机智,我不应该对他有所怀疑,就算他是个漏网份子,也一定不是大恶大奸之辈,连武小阳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也对阿水听之若从。他对老百姓的痛是真心的,他对战友的爱也是真心的,他对这些土匪们的恨也是真心的……”   “……阿水受伤了,大兴把他跟熊三娃留在彭家堡养伤,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彭青云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好鸟,只怕阿水跟三娃会出事!……”   “……在聋子界摸了一天了,也没有发现赵秃子那帮人的影子,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愿望,要是阿水在就好了!我不善于打仗,却也可以看出来,在军事素养上,大兴跟阿水差了许多,如果他在这里,我想我们就不会象瞎子一样打转了!……”   “……听到阿水的消息,真得为他捏着一把汗,他跟三娃两个人,怎么能够应付得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呢?不过,阿水能够修好报话机,却有些诡异了,他到底是一个暗藏的敌人?还是一个只想随便活着的朋友呢?……”   “……呵呵,今天太高兴了,一举把彭家堡灭掉了,这一切不是张义营长的功劳,应该是阿水的首功!见到阿水和三娃,让我有了一种想要上去与他们拥抱的愿望!阿水就是一个大智若愚的英雄,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最少应该去当连长甚至于营长,团长,他应该去带兵打仗,而不是在汽车连里当个修理工!……”   日记写到这里便断了,张贤却是一脸得汗水,他以为自己已经是非常小心了,却还是不知不觉的时候,露出了马脚来,让肖剑觉察到了什么。想一想,这个肖剑幸亏已经牺牲,不然回去后,他又将会如何自处呢?幸亏解放军里,象肖剑这样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些象武小阳这样头脑简单的人。这个时候,张贤忽然又想起,在来的时候,王瘸子曾经告诉过他,这个肖剑很可能就是猎鹰,武汉那边的国军留守特务就是被他破获的,他到七十二军里来不仅仅只是送谍码这么简单;王瘸子希望自己干掉这个肖剑,这一次,肖剑真得牺牲了,虽然凶手并不是自己,可是想一想事情的原委,这就如同自己就是凶手一样!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阵的不安起来。   “呵呵,这个肖剑开始的时候还对你很怀疑的!只是到后来他对你却改变了许多,虽然还是怀疑,可是已经把你当成了战友!”陈大兴并不知道张贤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说着他心里想要说的话。   张贤只有无言。   “这本日记本是我从他的身上找出来的,没有别人看到!”陈大兴告诉着张贤:“你看是留还是不留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能留!”   “好!那你拿着吧,找个什么机会把它烧了!”陈大兴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把这本日记收进了自己的内衣里。   ※※※   肖剑的遗体运回了荆轲寨,经过与上级的请示,他最终被葬在了荆轲寨后面的山上,辰州县委替他立了一座高大的墓碑。   而对于陈大兴来说,却显得有些失败了,任务没有完成,又损折了一名主要队员,那份沮丧自然不是寻常可说了。所以的人也跟着一脸得伤悲,但是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找到王芹大姐,他们小分队的任务就是没有完成,还要在这片山岭间寻觅那些蛛丝马迹。   张义带着彭青松从彭家堡赶了回来,他们在彭府里依然一无所获,当听说彭长安提起的燕子洞之时,彭青松却马上想到了什么。彭家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藏身的地方,也的确是在北边彭家所属的群山之中,只是那是彭家的禁地,不让附近的人走入,要是说彭长平带着那些残兵去了哪里,最大的可能还真得就是那个燕子洞。   当下,张义与陈大兴等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前往北山去探个究竟。在第二天一早,张义与陈大兴便兵分三路,对北山进行拉网似的搜索,可是找了一天,也没有发现有洞穴存在,部队就在山前的一处避风弯里宿营,宿营地紧靠着一条从山脚流过的小河,在打水的时候,熊三娃意外地从河里提上来了一把烟枪,这立刻引起了张贤的注意,经过观察,他又发现河岸上未化尽的雪地里有人踩过的脚印,望着临河的石壁,仿佛那里掩藏着什么秘密。   在悄无声息地埋伏了一天一夜之后,张义与陈大兴终于在河边抓到了一个从河里冒出头来的白杆兵,经过突击审问,大家这才知道所谓的燕子洞,实际上就是那个石壁之后,洞口没在了河水里,从河中泅水过去,沿着洞口向上而去就可以进到石壁后的洞中,洞中却是另有一片天地。   有一年湘西大旱地,这条河的河水全部干枯,那个洞口才显现出来,所以才被彭青云发现。   得到了这个信息,张义与陈大兴马上布置起来,在水里埋上了炸药,随着一声巨响,那块石壁被炸开来,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被炸开,洞里面的人马上慌了手脚,纷纷举手投降,里面竟然还有五十多号人,粮弹也应有尽有,只是却没有发现彭长平的踪迹。   经过审问之后,张义也陈大兴才知道,彭长平带着几个亲信悄悄地渡过了沅江,是去了田家寨,准备联络田家寨的田壮壮来对付解放军。   一听又提到了田家寨,张贤的心又崩了起来。   在对这个燕子洞进行搜索的时候,经过有人的带路,在洞里面的一个偏洞里,小分队的人终于发现了被囚禁于此的王芹部长,只是这个时候的王芹,已然披头散发,满身污垢,犹如一个活鬼!      第三八章 曾识(三)      小分队的任务是圆满的完成,可是对于肖剑的牺牲,令宋明亮等许多的领导、首长痛心,直到这个时候,张贤与陈大兴等人才明确了知道了肖剑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特工人员,而是一个团长级的干部。   在回辰州的路上,张义专门与张贤走到了一起,尽管张贤一直想要躲避开这个弟弟的纠缠,但是此时他的身份,就算是想要躲开也不能够的。   熊三娃跟陈大兴却好象是有意回避一样,见到张义专门落到后面来与张贤说话,这两个人就好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远远地便躲开了。这两个人的表现,马上让张贤警觉了起来,忽然有了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张义没话找话地瞎扯着什么,把脚步拉慢,故意与前面的部队拉出一段的距离来,一直到他确定前面的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时,这才突然一脸严正地问着张贤:“你真得是阿水吗?”   听到这个问话,张贤浑身不由得一颤,明知道三弟显然是得到了什么信息,却还是厚着脸皮点着头:“我不是于得水,又是谁?”   “你不是于得水!”张义十分肯定地道。   “那你说我是谁?”   张义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停在路边没有走,默默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在这一时刻,他不再是一个带兵打仗的营长,而更是满腹委屈的孩子。   张贤看着他不说话,不想让他扯破这层皮,转头迈开步子,追着前面的队伍而去。   张义紧走几步,又追了上来,这个时候,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与张贤并肩而行着,如实地告诉着他:“十一师是有一个叫于得水的兵,还是个班长!但是,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却是这个叫于得水的兵已经死了!”   张贤怔了一下,脸色没有一丝的变化,淡淡地道:“仗打起来的时候,大家都自顾自己逃命,你又是听哪个说的?还有人说亲眼看到胡从俊被炸死了呢!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被张贤如此一顿抢白,把张义说得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呀,打仗的时候,大家都自顾自的,听到的事有可能不是真的,有时候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有可能是一个虚象!”   这话在张贤听来,已然有些不对味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还不是太笨,还有一点的聪明。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张义接着道:“我们营里有不少从十一师俘虏转化来的兵,有两个人说认识于得水,可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于得水长的跟你一点都不一样!”   “人都是在变的!”张贤平静地道:“我被火烧过,又住了这么久的医院,当然跟以前不一样!”   “那个于得水没有上过学,不知道那么多的道理!”张义忽然叫了起来。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他停住了脚步,转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弟,有些烦的问道:“张营长,你今天跟我说这些,难道就是想证明我不是于得水吗?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义却看着张贤的这个样子,呆住了,仿佛没有听到张贤的问话,半天之后却又自言自语地道:“太象了,你不是于得水,你就是我大哥,这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就是一模一样!”   被张义如此一说,张贤反而镇定了一下,脸上露出一股嘲弄的笑:“张营长,你是不是中了邪?我是于得水,不是你的大哥!你大哥是我们师长,他已经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击毙了!”   张义却摇着头,一脸得认真:“不!那都假的!当在龙泉寺,看到你被吕奎安抓作人质,三娃哥急切之间喊出地那一声‘哥’,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后来我问了陈大兴,也问了熊三娃,虽然他们两个都不承认,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和闪烁的言词里,我知道他们在对我撒谎。他们两个都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会耍赖,难道你也要跟他们学吗?”   张贤这才明白为什么陈大兴与熊三娃都会跑掉,看来,张义为了求证他的身份已经很久了,也的确上了十分的心思。可是,这却让张贤有些难堪,他默默地看着张义,一如当初的恨铁不钢。他冷冷地告诉着弟弟:“你如果把这份心思放在你的营长这个职责上,放在带兵打仗上,你也就不会吃那么多的亏,你的兵也就不会死得那么多!”   这话就好象是一根刺,扎在了张义的心上,的确,上一次在贵溪,他吃的亏就已经不小了,如果不是张贤即时地出现,只怕他早就跟肖剑一样,成了烈士!只是现在,他把这些都丢到了脑后,希望的只是张贤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我不求你告诉我什么,我只要你点个头!”他依然钻着牛角尖,如此得执著!   望着双眼已经通红的弟弟,张贤犹豫着,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蓦然,泪水滚过了张义的眼眶,他突然咆哮了起来:“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张义的声音很大,让走在队伍后面的一些战士都听到了,葛波不由得回过头来,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营长与这个阿水,正准备过来问个究竟,却被陈大兴拦住了,告诉他,张义是要与于得水问一些当年淮海战场上他大哥的情况,他们在谈私事!听到这个解释,葛波也便止住了脚步,他知道对于张义来说,心里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他一直为他大哥的死而感到内疚。   张贤也转头看了看向他们这里观望着的那群人,那些人又回过头去,继续地赶着他们的路。他再把目光投向张义,这个时候的心已经软了下来,毕竟是骨肉兄弟,便是打得头破血流,血管里流淌的也是同样的血脉。他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你大哥已经不在了,我是于得水,如果你还想让他好好地活下来,那么就不要再追问下去!”   张义睁大着眼睛看着张贤,脸上带挂着泪水。张贤的这话是自相矛盾的,可是他听得懂。   “为什么?”张义还是不解地追问着。   张贤再次皱了皱眉头,只好道:“有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这世界上如果都是澄清的天空,都是透明的河水,那么这世界上也就少了许多的精彩!”他说着,仿佛是深有感触,接着道:“人也是一样,你是澄清如水,但是有的人却是浑如污泥,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一定不可无!如今我只想过一个平静又平凡的日子,经历得事情太多了,各色各样的人也认识得太多了,早已经没有了年青时的热情!”   张义默然无语,张贤所说的话其实他也懂,但是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一名共产党员。   “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得太多,你知道反而不如不知道的好!”张贤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对他劝解着:“以你此时的身份,假如真得确定了什么,你又将如何自处呢?”   张贤的话问得让张义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是呀!如果他真得知道了真相,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为解放军的一名指战员,他都不可能置若罔闻。可是想一想,如今他所猜测的,跟真相又有多少的距离呢?   “还是去学一学你的老首长刘兴华吧!”张贤善意地劝告着他。   “军长?”张义不由得一愣。   张贤点了点头,还是把话说破了:“刘军长什么都清楚,但是他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明白了之一层,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这句话,让张义如梦方醒过来。是呀,刘兴华一定早就知道了什么,他能够留下这个于得水,并且让他到汽车连那么一个不上战场的单位,或许就说明了什么。而更能说明问题的是象于得水这样的汽车兵,在刚刚建国,而医疗设施与药品都不足的情况下,刘军长却特别恩宠地让他到野战军医院里做整容手术,这难道就只是为了关怀战士这么简单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张贤最后轻叹着道:“人生其实不过如此,失去的同时还会得到些什么,失去的不值得留连,而得到的却应该珍惜!”   张义怔住了,自己的大哥已经无可奈何的离去,而面前的于得水却似曾相识的归来,是呀,有一失必有一得,何必再去寻觅已然流失的过去呢?只要是似曾相识就行了!想到这里,他也豁然开朗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心下里已然宽怀了许多。   可是,这个时候,张贤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来:“那么……那么大嫂跟小虎呢?这对她们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那就不用你来操这份闲心了!”张贤无痛无痒地答着。   张义愣了愣,从张贤的眼里根本就看不到一丝的愧意,忽然想到自己大嫂王金娜的种种表现,那是一个比他还要聪明女人,自己能够想到,只怕她早就已经想到了!只自己这个笨蛋还被蒙在鼓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张贤看着这个弟弟一会哭,一会儿笑的样子,哪里是一个二十多岁带兵的营长,分明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张义又想到了什么,告诉着他:“我进山前就知道,我大嫂带着小虎过来了,她是派到我们七十二军里来的医疗队的负责人,这两天可能已经到了辰州!”   张贤愣了愣,王金娜带着小虎过来,分明是要带着他去田家寨看舅舅,小虎当初就是出生在那里的。可是如今,田家寨已经成了要被解放军围攻的对象,田壮壮更是被划成这一带势力最大的土匪,沅江东岸的匪患已经肃清了,那么不用想,下一步的计划当然是对准了田家寨的!王金娜在这个时候带着小虎过来,无疑是在添乱!   想到这里,张贤再也没有心思跟张义扯东扯西了,甩开他,迈开步子,快速追赶着前面的队伍,恨不能马上就可以赶到辰州城。      第三九章 辰州(一)      回到辰州,已然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果然如同张义所说的一样,王金娜带着小虎已经到了辰州城,她是从常德乘船而来的,本来是要与医疗队一起赶往芷江,再随七十二军入黔。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七十二军已经有两个师攻入了贵州,正在进逼贵阳,七十二军其他部队的开跋不过是几天之内的事。王金娜到底还是一个解放军医院所聘请的专家,并非真正的解放军成员,她是一个民主人士,所以得到的照顾也自然要比其他的人多得多。因为路过辰州,王金娜提出来要带着儿子去探亲,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将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到辰州呢!   对于王金娜的到来,令此时在辰州负责剿匪事宜的宋明亮却十分头痛了起来,辰州东部山区的匪患平息之后,也就是保证了从沅陵通到辰州的陆路安全,但是从辰州再通往芷江的这一道上还不太平,那边在辰州与麻阳、怀化三县之间还有一个最大的土匪窝,那就是田家寨,只有拿下田家寨,才可能保证七十二军后方陆路通道的真正畅通。   正在宋明亮与辰州县委的负责人筹划着围剿田家寨的时候,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七十二军的刘兴华军长却突然出现在了辰州城。   刘兴华是过来看望王金娜的,顺便也是为了接他的干儿子。在江西的时候,刘兴华便认了小虎作自己的干儿子,他的道理却也简单,既然田秀秀把他的女儿带走了,真得成了张贤的闺女,那么他也不能吃亏,就把张贤的儿子认作自己的干儿子,来一个互换。其实当初,王金娜为这事也征求过张贤的意见,当时张贤正在作整容植皮,对于他来说,让自己的儿子巴上一个共产党的高官,也不是什么坏事,自然地同意了;可是后来看到小虎当真得喊着刘兴华“干爹!干爹!”,叫得那么得亲热,而刘兴华也高兴得如同真得当了爹一样,他又有些后悔了起来,只是那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兴华带着王金娜母子在辰州转了一天,便又回了前线,却给宋明亮出了一个难题,要他想办法去招安田家寨的那些土匪,使之成为自己所用的一支队伍。他了解过,这个田家寨的田壮壮虽然说是辰州这边最大的匪首,但是在当地人的印象里,口碑却不错,并不是如向二麻子那样十恶不赦,他抢的都是些富人,作得最大的一笔案子是在沅江上劫了杨永清的几船军火。杨永清是当时的湘鄂川黔边绥靖公署主任,这批军火是他想要组建一支湘军的资本。其实,杨永清也算是湘西土匪的总头目,在解放军准备渡江战役的时候,他被国民党任命为了芷江警备总司令,并兼长沙绥靖公署清剿第三纵队司令,收拢一些土匪武装以准备跟解放军作顽抗,所以此时已经顾不得再去清剿田家寨了。在湖南和平解放之后,白崇禧等人把湖南省府牵到了芷江城,杨永清的地位也就跟着猛涨起来,被任命为湖南省政府委员,接着又被委任成湘西剿共游击总指挥部总指挥,可是好景不长,这个杨司令才做了一个月的司令,芷江城便被解放军攻占,成了丧家之犬,更不要说去找田壮壮算账了!   在针对田家寨的这部分土匪时,刘兴华同时也给宋明亮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要他好生地利用王金娜这对母子,虽然话说得比较婉转,但是意思却是这样的。宋明亮一直在怀疑,刘兴华赶到辰州来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让王金娜知道的,他也听说了王金娜扇过刘军长耳光的事情,如果以王金娜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被刘兴华利用,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不过,刘兴华也有说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宋明亮保证王金娜母子的安全,如果安全得保障,这个计划不做也罢!   话虽然好说,刘兴华也知道做起来并不容易,所以在临走之前,给张义留了一封信,让宋明亮转交给他,要求张义无条件地配合宋明亮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当张义带着人刚刚从东山回到辰州的时候,还没有见到王金娜母子的时候,宋明亮便首先的把他找过去谈了一番话。从宋明亮那里出来的时候,张义满面的欢喜,一下子便无影无踪了。   ※※※   其实,面对着胜利归来的小分队和剿匪部队,在辰州焦急等候的许多人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却也有人如同张义一样,刚刚的喜悦没有多久便成为了过去,田春妮就是其中之一。   开始的时候,春妮看到了走在队伍前面的张义,看着他英气勃发的样子,心里面那种已然熄灭的火焰不知道为什么又悄然地萌发了出来,但是她又想起了徐小曼来,不由得有些悲哀。徐小曼怎么说都是一个大学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不象自己,只是一个乡村里出来的丫头,在进入解放军之前,大字都不认得一个。目光越过了张义,却又被随后的一个人所吸引着,那是武小阳的身影,只是这一回却又有些不同,她的目光盯到了尾随在武小阳身后的一个穿着花袄的女人身上,她并不认识那个叫谢三娘的女人,只是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除了个头比自己稍矮一点外,什么都比自己好;而从谢三娘对武小阳如此关切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盯视着武小阳时放着光的眼神,作为曾经有过相似经历的她,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只有热恋里的女人才会有的目光。她的心不由得有些发涩,忽然就有了一种难以下咽的酸楚。   宋铁蛋的目光敏锐,一眼看到了站在迎接人群里的春妮,大声唤着向她跑来,依然如故,就是弟弟见到了姐姐一样得亲切,只有这几声的呼唤,让田春妮的心里感到了一丝的温暖,那刚刚逝去的笑容再一次绽放在了脸上!   可是,宋铁蛋的唤声惊到了张义,他不由得也把目光投向了这里,在与田春妮目光相撞的时候,却又连忙低下头去,一脸通红着从她的身边走过。这让春妮十分得失望,正想追上去问一问他为什么假装着不认识自己的时候,武小阳却是尴尬万分地来到了她的面前,还没有说话,人已经局促得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连说出来的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小阳,她是谁呀?”谢三娘紧跟上来,不知深浅地问着武小阳。   一时之间,武小阳更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只得嗫嚅着道:“她……她叫春妮,是……是……”后面的话,他却不知道怎么样来介绍了。   谢三娘看着春妮与武小阳两个人的样子,不由得怔了一下,马上想起了陈大兴跟她说过,武小阳是心有所属的人,她很精明,已经想到了什么,虽然心里十分得吃醋,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不自然的笑来,大大方方地问着:“你是小阳的相好吧?”   谢三娘的国语说得并不标准,但是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并且所有的人都听懂了,于是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唔起嘴来呵呵的笑着。   这句问话,却将武小阳跟田春妮两个人脸臊得发紫,好似猪肝,春妮不由得紧蹙起了眉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武小阳一眼,丢下了一句话来:“谁要跟他好!他不过是一个逃兵!”   这无疑象揭破了武小阳的伤疤,让他无地自容起来。   边上的宋铁蛋也帮着腔:“谢姑娘,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春妮姐喜欢的是我们营长,谁要喜欢他这个大草包呀!”   这句话,立即招来了武小阳的愤怒,一把抓住了宋铁蛋的前胸,他比宋铁蛋高出了半头来,抓着他就好象是抓着一个小孩子。实际上,铁蛋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毛孩子而已,却也不示弱地揪住了武小阳的脖领。   见到两个人要打起架来,田春妮跟谢三娘都慌了,连忙一起相劝着打架,还好,陈大兴、张贤与熊三娃从后面跟了上来,见此情景,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几个人很快地把两个人拉开,毕竟这个时候,陈大兴还是武小阳的领导,所以不由分说,便批评着武小阳,熊三娃本还想在边上说些疯凉话,却被张贤适时的阻止了。   武小阳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低着头走进了辰州城里。   谢三娘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来,田春妮可能是她情敌,而对于武小阳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看上了武小阳这个人,便下定了决心,不管以后怎么样,这个男人她是跟定了!   虽然经过了刚才的不愉快,但是当田春妮见到王芹的时候,便马上把刚才的不愉快丢到九霄云外,当看到变得神形俱无的这位大姐,看着她苍白无色的面孔,以及那倍受摧残之后,已然枯槁得不成人样的情景,她才感觉到自己的那点委屈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   张贤却是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陈大兴与张义的归来,他知道这两个人作为这次行动的主要领导者,肯定会受到表彰,会议长一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只是熊三娃却有些打报不平,认为如果不是张贤的出谋划策,单单凭着他们小分队的这几个人,只怕早就死了几次了。便是连贺强也这么认为,武小阳虽然不说些什么,张贤也明显得感觉得到,他对自己和熊三娃的敌意正在渐渐地消失,反而有想要跟自己套近乎的意图。   汽车连的驻地在奎星阁,这是辰州城里比较古老的一所宅院,有一片平整的空地可以当停车场。此时,在奎星阁里还有些老战友围着张贤他们,听着熊三娃说起东山剿匪的故事,也不管他是在吹牛还是说得真的,说得热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报以哄笑或者掌声。张贤也听着熊三娃的故事,却发现此时的汽车连里正在不知不觉地在改变着什么,往常总作为话语中心的武小阳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退居到了门后,这个家伙坐在门口,托着腮帮子望着门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没有在听熊三娃的吹牛,否则象以往一样,三娃说些什么,定然会被他加以嘲笑或者反驳的。   王鹏带着两个人从外面走进了汽车连,武小阳第一个看到了来人,不由得站起了身来,叫了一声:“王医生来了!”   大家都顺声望去,也都站起了身来,便是连正讲得满嘴喷沫的熊三娃也站起来,迎向了门口,忍不住地喊着:“咦,嫂子怎么来了?”   张贤越过了众人的身体,已然看清了被王鹏带进来的,正是自己的妻子王金娜,跟在王金娜身边,是他才六岁多的儿子小虎。   王金娜还是象以往一样,披着一头卷发,面色红润,只是此时穿着的不是旗袍,而是洗得十分干净的土黄色解放军军服,她的左前胸与大家都一样,挂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标。   “大嫂,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熊三娃十分高兴并且亲切地迎了上去,小虎一眼看到了他,便叫了起来:“是熊叔叔!熊叔叔!”   “唉!”熊三娃快乐地答着,一把抱起了小虎来,左亲右亲着,仿佛抱着的是自己我儿子。   王金娜也笑了,却与张贤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回答着熊三娃道:“我是前天过来!”   “呵呵,我听说了,只是我们也才剿匪回来,不然一定去接你们!”熊三娃说着,同时问着:“你们见到张义了吗?他也在这里!”   王金娜点了点头,小虎却多着嘴:“我看到了小叔,他有事不陪我玩!”   “呵呵,一会儿我陪你玩!”熊三娃笑着道。   武小阳也凑了上来,跟着道:“小虎,我也跟你玩好不好?”   小虎却把嘴巴撅起了老高来,使劲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跟你玩,你是坏叔叔!”   武小阳有些尴尬,众人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都知道当初就是因为武小阳办事不利,才害得刘军长被王医生打了一巴掌。   “三娃,我准备明天带着小虎去他舅舅那里转一圈,所以才在辰州上的岸!”王金娜如实地告诉着熊三娃,其实是在告诉着张贤。   熊三娃不由得一愣,经不住地道:“田家寨?”   王金娜点了点头,熊三娃却有些异样,转头看着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对了!”王金娜又望着张贤,却对熊三娃道:“这一次我到你们汽车连来,也想顺便看一看阿水,他是我做的手术,想顺便给他复查一下!”   熊三娃愣了一下,又马上明白过来,对着边上的众人道:“大家都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让王医生好好给阿水复查一下!”   众人都知道王医生不好惹,纷纷离开,熊三娃也带着小虎去开汽车了,不一会儿,整个奎星阁中,只剩下了张贤与王金娜四目相对。      第三九章 辰州(二)      奎星阁中只剩下了张贤与王金娜两个人,熊三娃在出去的时候,故意把门关上了,实际上就是要为他们两个人创造一个可以自处的环境。   不等张贤反应,王金娜已然一头扑到了张贤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尽情地热吻了起来,没有任何的语言,仿佛这天地之间,不再存在其他,真得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良久,两个人的热情才渐渐地冷却,伏在张贤健壮的胸口,王金娜低声地啜泣着,这让张贤觉得心里万分得愧疚,他知道自己欠王金娜的太多了,已经用今生都无法还清。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呀!”王金娜不免有些怨怼地道。   这话让张贤听着,越发得不安起来,是呀,他已经给过娜娜太多的承诺,却没有一回实现过。   “总会有一天到头的!”张贤只能如此的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只是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他也不知道。   明知道这是安慰自己的话,王金娜还是点了点头,却又担心着他的处境:“阿贤,你上一次说过要脱离解放军,离开中国,这话还算不算数了?”   张贤不由得一怔,马上想起来,那一次是在九江回南昌的路上,他跟娜娜说的,而且他也的确那么做了,跟熊三娃一起开了小差,却又被捉了回去。这个时候见娜娜又一次问起来,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算数的,我不想永远顶着于得水的名字活着。只是,我也跟你说过,这个机会不好找,可能要一两年,或者更长!”   王金娜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她没有再说下去,上一次关于张贤跟熊三娃开小差被抓回来的事,她也听说了。   “现在不是走的时候!”张贤老实地告诉着她:“想要离开解放军最好要搞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这样才不会让别人怀疑!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就算是去香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是现在离开解放军,没有证件也很难走通。”   “那又要到什么时候呢?”王金娜忍不住地问着。   “不会太久了!”张贤肯定地道:“共产党马上就会夺取整个中国,西南战役的结果已经十分明显了。”他说着,缓了一下,又道:“共产党夺得天下之后,不可能还留着这么多的部队,肯定也会整军,到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复员,拿着部队的证明,走的时候会方便许多!”   听着张贤的话说得的确十分在理,王金娜也点着头。   张贤稍作沉吟,接着道:“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了,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就会有结果,所以为了以后的幸福,我们还要再继续忍一忍!”   “嗯!”王金娜应着,却又有些犹豫,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其实阿贤,我觉得共产党了也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无情,大家都是中国人,都希望我们国家富强起来。如今新中国成立了,百废待兴,而我们却要远走他乡,不能为国家出力,是不是有些自私了?”   听着这话,让张贤十分诧异了起来,这已经不象是那个只想着跟着他去追求幸福的王金娜了,难道说她在解放军里呆了这么半年,就已经深受共产党的影响了吗?就像是陈大兴一样了吗?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不寒而栗了!   “阿贤,去找一下刘兴华,跟他说明实际情况。他们说任何敌人,只要诚心地投向人民,就会过往不揪。如今你也在解放军里呆了这么久,早已经不是他们的敌人了,我想刘兴华看着往日的面上,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恢复身份的。要是能够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考虑远走异乡了,不是更好吗?”王金娜恳求着。   张贤呆了呆,这的确是一个很诱人的主意,可是在他想要马上答应的时候,耳边却又突然响起了吕奎安的那番话来;想起了吕奎安的话,又立即想到了于长乐的警告。历史有它的偶然性,却也有其必然性,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历史往往还有一种重复性!想到这里,张贤的脸马上严肃起来,十分郑重地告诉着王金娜:“娜娜,这种事你想也不要想!”   “为什么?”王金娜不由得问着。   “你以为这世界上真是这么美好吗?就算是他们有这么好的政策,只怕也没有这么好的人!人心难测,这是古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也是古话!老祖宗的话要比他们的话真实可信得多!”   王金娜默然了,看来,张贤的担心和疑虑还是没有一点得消除掉。   仿佛是看到了王金娜的不快,张贤最终还是缓和了下来,告诉着自己的妻子:“好吧,娜娜,我们还是看一看,让我仔细想一想再说吧!”   王金娜只好点了点头。   ※※※   王金娜带着小虎离开了汽车连,而陈大兴与张义同时开会回来,一起来到了汽车连里,一见到张义,张贤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果然,陈大兴把张贤与熊三娃一起找了来,却是向他们交待着又一个任务:那就是跟着张义陪同王金娜母子,去闯田家寨!   “为什么要我们去?”熊三娃不等张贤开口,便叫了起来。   张义看了张贤一眼,如实地道:“因为你们跟我大嫂最熟!”   熊三娃愣了愣,这的确是一个十分过硬的理由。熊三娃无话可说,转头看着张贤,张贤却没有开口,他不由得骂道:“张义,你是怎么回事?明知道田壮壮是土匪,还把小虎跟王医生往那里送,你安得什么心?”   张义虽说是一肚子的委屈,在这个时候却也不好发火回敬这个愣头青,只得道:“虎毒不食子,怎么说小虎也是他的亲外甥,田壮壮再狠,也不会把我们怎么着的!”   “那也是冒险!”熊三娃嚷嚷着:“是不是那个姓宋的又给你什么任务了?要你去探听田家寨的情况?”他猜测着。   这却让张义无从说起,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三娃,你别瞎猜,这一回是王医生要带小虎去探亲的!”陈大兴即时地为张义解着围,同时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熊三娃怔了怔,有些不相信一样:“这真得是王医生要求的呀?”   张义肯定地点了点头。   “三娃,别说了!”张贤打断了他的怀疑,面对着张义,点着头:“好,我们去,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这么快呀?”熊三娃有些不满意地问着。   陈大兴点着头:“王医生已经等不及了,前线的部队都到了贵阳,她也要赶过去的!”   “我们明天按时出发!”张贤果断地答应着。   ※※※   从辰州西渡沅江之后,沿着辰河逆流而上,一路上的风景象画屏一样,翠波寒山,美丽中还带着几许的凄凉。   辰河是沅江左岸的一个比较大的支流,从麻阳那边流过来,也成为了辰州与麻阳之间的交通纽带,往日里两地这间众多的大小船支穿梭其间,倒也十分热闹。只是因为战争的缘故,很久以来,河上的船便少了许多,时值寒冬腊月,河面之上更是萧条起来,便是船夫的号子也听不到了。   船在一处叫做石马湾的地方靠岸,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让张贤与王金娜同时想几了六七年前从昆明一路结伴到湘西的往事,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心存爱慕却又都羞于启齿,哪知道走到这里的时候,半路上却杀出一个女土匪田秀秀来,于是假戏真做,最终成就了两个人的姻缘,而秀秀也成为了张贤的第二个妻子。在田家寨的日子,是一段值得回忆、十分戏剧性的日子,当时两个人还觉得时日的漫长,可是如今想来,那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次蜻蜓点水。   此时,王金娜已然脱下了那身并不合身的解放军棉军装,换上了她自己的那件灰色棉旗袍,这种款式还是今年武汉、上海最流行的一种;她依然披着微卷的长发,头上围着一条红色美国货的羊毛围巾,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从大城市里来的人。在王金娜的身边,张义也经过了装扮,身上穿着一身体面的灰呢子带条纹毛料西服,里面整齐的白色衬衫之下打着带有斜条纹的浅蓝色领带,外面又套着一件米黄色半大截的风衣,头上戴着黑色圆筒礼帽,就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美男子,远远的看去,跟张贤当年的神情颇似。实际上,张义的这一身行头,也都是宋明亮从各处借来的,只有那条领带和那身西服,是王金娜当年为张贤买的,一直收在箱子底,送给张义来穿却也正好合身。   陈大兴与熊三娃装成了脚夫的模样,一个挑着行李,一个牵着小虎,倒是张贤,被打扮成了一个帐房先生,穿着蓝布马褂,头上戴着个瓜皮小帽,背着一个包裹跟在众人之后。   一边走着,张义一边问着自己的大嫂,关于那些她与张贤在田家寨遭遇田秀秀的陈年往事。提到这些过去的事时,王金娜脸上流露着一种幸福的笑来,跟他讲起了当年的昆明,又讲起了与张贤一起,随韩奇押车到芷江,以及洪江城,芙蓉楼,沈丛文的《边城》等等,而张义与熊三娃和陈大兴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事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就好象是一瓶清醇的米酒,淡淡的而带着一点浓烈。走在后面的张贤,也随着王金娜的讲述,回忆着那些已然逝去,却依然美好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当讲到田壮壮与秀秀姐弟两个绑架她和张贤的时候,王金娜却又不无感慨地道:“哎!这事呀,要怪就只能怪你大哥!”   “为什么?”张义连忙问着。   王金娜转过头仔细打量了张义一番,直接张义看得有些面红耳赤起来,看到这个小叔子不好意思的样子,王金娜不由得笑了起来,又回头看了张贤一眼,这才道:“你知道吗?你大哥那个时候有多帅气,尤其是他穿着军装,威风凛凛的样子,在昆明的时候,我一见就被他迷上了,更何况秀秀这个在深山里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孩子!”   张义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却又道:“其实呢,我大哥长得好是一方面的原因,我觉得他能被秀秀姐看上,主要还是因为他宅心仁厚,要不是他事先放过了秀秀姐,又怎么可能成就这段姻缘呢?”   王金娜点了点头,却又意味深长地道:“老三呀,你走的路比你大哥要强了许多,但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还是有一句话想奉劝你!”   “什么话?”张义不由得问着。   王金娜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道:“不要为了革命而忘记了亲情!”   张义愣了愣,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还是装作不明白地样子,摇着头道:“嫂子,你说得什么呀?我不懂!”   王金娜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就是宅心仁厚,这,正是你所缺的!”   张义有脸红了起来,嗫嚅着道:“我……我还没有那么差吧!”   王金娜没有理会他的答话,接着道:“我知道这一次你跟着我来是被派的任务,并不是真心地;也知道那个姓宋的领导已经在田家寨周围布置了很多部队,准备着把田家寨剿灭,你或许就是这其中某个计划的领头人,还有……”她说着,话语声已经低了下来,却有些沉痛地道:“还有我跟小虎,也许只是你们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到王金娜已经揭穿了他们的布置,令张义尴尬以极,只能连声答着:“哪能呢?”   看着张义言不由衷的样子,王金娜更加地相信了自己的猜测,她再一次面对着自己的这个小叔子,这才悠悠地道:“田壮壮怎么也是秀秀的亲弟弟,是小虎的亲舅舅,跟你也是很亲的关系,我不希望看到什么大义灭亲!更不希望看到彭家堡那样的结局!”   张义默然了,王金娜所担心的,也正是他不愿意的;就是因为想要避免这种事发生,所以他才会陪着王金娜来闯田家寨,可是他还是有些怀疑,便是连百分之十的把握都没有。   走在最后的张贤,也在默默地合计着,对于这次的行动,自己又有几分把握呢?      第三九章 辰州(三)      山路上一片得寂静,半天见不到一个村子,便是连一个行人也看不见,大家仿佛是置身在了一大片的荒林之中。   时近中午,已然可以看到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升起的袅袅炊烟,在前面的树林上空飘散而去,仔细算一算,此时大家也走了两三个小时,应该离着田家寨不远了。   “嫂子,还有多远呀?”熊三娃忍不住在后面问着。   王金娜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前面的风景,那边是一道缓坡的山梁,再想一想当年从这条路走过所用的时间,只能估计地道:“大概还要走上一个小时吧!”   “还要一个小时呀?”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骂道:“这个田家寨建得这么远,如今这里连个人烟都没有,这鸟不打屎的地方,谁来呀?”   “呵呵,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陈大兴接着他的话,道:“正因为这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每一次清剿的时候,他们总能有所准备,然后及时应对!”   “是呀!”张义也跟着道:“田壮壮作案从来都是跑出老远的,甚至作到了贵州去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对这一片地区的山民们很好,这一点他作得比谁都强,这一带的山民也都向着他们的。前几次我们侦察人员就来过这里侦察几回的,可是回回都被那些山民通风报信了,结果在部队赶来的时候,田壮壮那些人都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个空寨子,最终一无所获!”   “难怪!向二麻子都被赶跑了,田家寨还在!”熊三娃不由得感叹着,同时又有些佩服地道:“看来,这个田壮壮脑子还是好使得很哟!”   听着张义的话,张贤也不禁地点起头来,看来,这个田壮壮的确是有些头脑的,在这一点上,他继承了他父亲田大龙的那部分血液,田大龙曾是湘西黔东有名的绿林头目,而这个田壮壮也天生就是一个钻林子的好汉,真得把游击之战搞得炉火纯青了。想一想自己的这个小舅子,当初他与秀秀成亲的时候,不过还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孩子而已,嘴上连根毛都没有长出来;在他帮助秀秀击败郑天寿之后,田家寨收编了邓天赐的那部人马,立即扩大了许多,有了上百号的人马,那就是一个不错的基础。只是如今,想一想,田壮壮其实也不算太大,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能够把田家寨搞成辰州最大的一股土匪势力,只怕是自己都办不到;在田秀秀跟着自己随军后,田家寨的事全然交给了田壮壮一个人,真得不知道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这么大的规模。   正走之间,突然听到山林中一声呼哨,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枪响,呼啦啦地便围上来了一群人来。   “真得个遇到土匪了!”张义不由得骂了一声,当先地从风衣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来,陈大兴也撂下了挑子,随手便抽出了一把冲锋枪,已经对准了那些围上来的人;熊三娃更是快速,已然把小虎交到了张贤的手上,从后背也摸出了一挺冲锋枪,抢先地占领了前面的一处有利地势,只等着这些土匪们靠近。小虎瑟缩在张贤的怀里,却偷着眼向外面看着,对他来说,好奇心已经胜过了畏惧。张贤一手搂着自己的儿子,一手也从怀里拉出了把与张义同样的手枪来。   倒是王金娜,并没有惧怕,反而瞪大了眼睛直看着那群围将上来的人中的一位领头的汉子,那个汉子与众不同,不象其他人一们头上缠着包头巾,而是也戴着一顶与张义头上戴得相似的黑色礼帽,穿着件当地人最常见的黑布绣花边的棉袄,身上跨着手枪盒,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个头目。   熊三娃已经“卡”的一声拉开了保险栓,可是不等他开枪,王金娜已经喊了起来:“别开枪!是田家寨的人!”   大家都愣了一下,张贤也看到了那个走过来的头目,实际上已经认了出来。   “是田瘌痢吗?”王金娜放大声音问着围将上来的人。   那个走在前面的汉子不由得一愣,连走几步靠近来,仔细地打量着王金娜,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从哪里见过,但是他的目光随即移到了张义的身上,蓦然眼睛放出光彩来,脸上刚刚还有些疑惑的表情,瞬间便堆出了一片的笑容来。   “呵呵,我说是谁呀?原来是姑爷回来了!”田瘌痢回身对着身后的人众同时命令着:“大家都把枪收起来,这不是别人,是姑爷来了!”说着,又转过身迎了上来。   田瘌痢,是与田壮壮玩的最好的伙伴,因为两个人的年岁差不多,而他的头上又长满了秃疮,才会被人这么叫,所以张贤与王金娜对他的印象也很深。   听着田瘌痢这么叫着走过来,张义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王金娜却笑了起来,告诉着他:“老三,他把你当成你大哥了!”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直到田瘌痢走到了近前来,王金娜才告诉着他:“呵呵,瘌痢,你认错人了,这不是张贤,这是阿贤的弟弟张义,他送我们跟小虎回来探亲的!”   田瘌痢愣了愣,仔细打量着张义一番,这才认出的确与张贤有所区别,他也认得王金娜的,礼貌地问着:“大夫人,我们家小姐跟姑爷怎么没有来呀?”   王金娜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说起来话长,等回到寨子里,我跟壮壮说吧!”   田瘌痢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再问下去,转头看到了依偎在张贤怀里的小虎,脸上的疑惑再一次被笑容所代替,高兴地问着:“这就是我们家的小虎吧?都长这么大了!呵呵,出去的时候还抱在怀里呢!”   “是!”王金娜答着,同时命令着小虎:“小虎,叫瘌痢舅!”   “瘌痢舅!”小虎甜甜地叫了一声。   听着这一声的唤,田瘌痢高兴得不得了,非要抱一抱这个小外甥,哪知道小虎却全然躲进了张贤的怀里头,连头都不转一下。   田瘌痢只好失望着转过头来,命令着手下的人替陈大兴等人拿着行李,亲自带着路,引着众人走入山里头。   一边走,王金娜一边说着她们来到此地的原由,告诉他外面的天下已经变了,国民党倒台,共产党上台,就是改朝换代了。在武汉解放的前夕,田秀秀带着另一个孩子跟着阿贤的二弟去了台湾,她带着小虎没有走成,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到于外面的事,显然这些山里面的人已经有所耳闻,田瘌痢一边劝慰着王金娜安心,一边说着田壮壮对局势的担忧,他曾经派人去过武汉,可惜并没有打听到姐姐一家确切的消息。回来的人说了好几个版本:有的说张师长被打死了,秀秀一家人失散了;有的说张贤带着秀秀早就跑了,可能是去了香港或者台湾;还有的说张贤被俘虏了,秀秀一家人也被解放军所控制,关了起来……等等,每一种说法都有模有样,而每一种说法都令人心惊肉跳。想一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百姓不过是猪狗,能够一直牵挂着自己的只有自己的亲人。   当王金娜问起田家寨里的时候,田瘌痢却是侃侃而谈,十分自豪地告诉着她们,此时的田家寨已然非她当年来的时候了,虽然地方没有变,村寨也没有变,但是田家寨的势力却已经变了,在田壮壮的手里果真得壮大了起来,由原来不过上百人的武装,已经发展到如今上千人的武装,连沅江东岸的向二麻子也不敢小觑,到西岸来也会考虑考虑的。   “你们田家寨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呀?”张义不由得问着。   这个瘌痢头显然没有把张义当成外人,在他看来,田家姑爷的弟弟自然不会是外人,如实地相告着,原来这一切还是托了张贤的福。田壮壮虽然年纪不大,也在外面上过几年学,见过一些世面,正是利用张贤这个在国军里响当当的名字,他先是去常德在姐姐田秀秀的帮助下,跟韩奇主任搭上了关系,所以在那个时候起,因为有军统的撑腰,田壮壮利用沅江水运之利,垄断了沅江、辰河的运输贸易,并以清理匪患的理由,在军统的暗中帮助之下,威胁利诱,合并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山头,才逐渐发展起来。虽然后来,韩奇与张贤都调离了湖南,去了武汉,但是这个时候的田壮壮已然不再是那个不通世事的小毛孩子了。后来,杨永清被任命为湘西的绥靖公署主任,这个杨老大是一个老牌的土匪出身,曾经当过军阀跟贺龙争过地盘,自然不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还想要收编田壮壮的队伍,这自然引来了田壮壮的不满,与是从那个时候起,田家寨便开始与杨永清的人做起对来,自然而然地又被当成了土匪。杨永清曾经率着几股合编的匪军到田家寨来清剿过,只是回回都碰壁而归,有时甚至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田壮壮,却是越打越大了起来。若不是解放军的突然出现,把杨永清的杂牌军打得落花流水,只怕这个时候,田家寨还在与杨永清交战之中。实际上,第四野战军一部打到湘西的时候,曾经也想要收编或者剿清田家寨,只是两次都扑了一个空,后面又因为战事的转移,第四野战军那一部转战广西去了,田家寨反倒成了辰州最大的地方武装。   听着田瘌痢说着田家寨的来龙去脉,张贤却有些感慨万千,田壮壮在辰州发展,并且与韩奇拉上关系,这些地根本就不知道,想来,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一直在东奔西跑之中,对于田秀秀与田壮壮的事从来不关心,虽然也知道田壮壮在做买卖,也只当他是在谋生计而已,却没曾想这个小舅子有如此大的野心;便是到了武汉,家里时常会有些从湘西过来的人探望,他也只当是秀秀的亲戚,问起田壮壮来,也都说他在做运输生意,并且生意不错,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还会重操旧业,而秀秀也从来没有在他的耳边提到过田壮壮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对了,你家少爷现在还跟韩主任有联系吗?”张贤抱着小虎,忍不住地问了这个瘌痢头一句。   “当然有!”田瘌痢毫无讳言地道:“我家少爷一直跟韩主任都有联系,前两天韩主任还到我们田家寨来了呢!”   “哦?”张义也不由得一愣,他当然知道韩主任是谁,在武汉的时候,韩奇就是自己大哥府上的常客。他不由又跟着问了一声:“如今韩主任还在田家寨吗?”   田瘌痢想也未想地答着:“我带人出去了两天,也是刚刚回来,韩主任到底是在,还是不在?我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张义来说,这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难题,如果韩奇真得在田家寨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已然等于是暴露了身份,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第四十章 招安(一)      田家寨果然与前几年来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原来用木桩打起了寨墙已经变成了石头垒砌的,真正地起到了护庄护寨的作用。而且此时的田家寨,也比几年前大了一倍,尽然有了彭家堡那样的规模,这是令张贤和王金娜都没有想到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岁月的,张贤从南打到北,又从北打到南,处处见到的都是断垣残壁,人烟凋零,村镇是越来越小,便是比较大的集镇上,也尽是空荡荡的街头。可是此时的田家寨,却不尽然,走进寨门里的时候,便看到了满街嬉戏的儿童,这与其他村寨的萧条相比,简直就是两重天地。   看到有许多与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围观上来的时候,小虎却来了兴趣,不在缠着熊三娃与张贤背抱,自己象模象样地走着正步,好象少年团一样走起来,浑忘记了这一路走来的劳累,看着大家都不由得哈哈大笑着。   早有人先行一步跑去向田壮壮通报了,也就在王金娜等人刚刚走进寨门不久,田壮壮便出现在了街道的前方,他穿着黑锦锻的半截大衣,衣服上刺着青白红绿相间的花纹,如当地人一样的盘着头巾,只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耳朵上挂着两个比别人都大了许多的银环,把耳垂也拉得长长。他的面容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张贤与王金娜初见之时稚气未脱的孩子脸,已然成了一个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壮汉,个头都比别人高出了半头,连身材和肩膀都宽了许多。实际上,田壮壮的模样长得并不差,如果他不带着那两个耳环,与也张义一样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根本不会让人看到一点的匪气,应该会也张义一样得帅气。   田壮壮快步地走着从山坡之上下来,远远看到王金娜,便跑了起来,几步便赶到了近前,却又愣愣地看着王金娜,又愣愣地看着张义,半天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偎在王金娜腿边上的小虎,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来,对于这个小外甥的样貌,他还记得许多。他把目光抬起来,投到了王金娜的脸上,客气地问着:“是娜姐姐吧?”   “是!”王金娜也笑着点了点头,不由得赞叹着:“呵呵,没想到壮壮都长这么大了,又高又大,变得也英俊多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田壮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也跟着恭维地道:“娜姐姐才是好呢,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不显老,还是这么年青漂亮!”   “呵呵,壮壮的嘴也甜起来了,说得我都有些脸红了!”王金娜不由得笑着。   张贤在后面听着,也觉得这个田壮壮变化的确是太大了,想当初他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一个不通世事,不懂得礼貌的毛头小伙子,转眼之前,变得也让他认不出来了。   两个人寒暄着,田壮壮抱起了小虎来,左亲右亲着,小虎却是左躲右躲着,不想被田壮壮刮得并不是太干净的胡子扎到,直到王金娜告诉他,这是他的亲舅舅时,他才放弃了抵抗,兴奋地叫着舅舅。   田壮壮抱着小虎在前,带着路已然穿过长长的寨街,来到了建在山坡之顶的聚义堂,这是全寨子里最阔绰的所在,虽然也是木质建筑,却刷了红漆,涂了桐油,便是堂顶也雕了些花梁,画了些花草。张贤与王金娜都知道,这所建筑在田大龙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了,只是此时却越发得雄伟起来。聚义堂的门口,放着一口大钟,这也是全寨子里的人集合时的信号。   聚义堂之后,就是田壮壮与秀秀所居住的寨主宅,这是田家寨最坚固的一所建筑,四周用山石砌成的院墙,就跟荆轲寨的祠堂一样坚固,院墙里是并排着的两重院落,没有彭家寨彭青云的府第奢华庞大,显得简陋质朴,但是这两重院子里的房子却都是用砖石砌成的,下面的地基由石头砌好,上面搭以青砖堆垒,第一重院子里是一间堂屋,开有后门,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卧室,由堂屋内门通向两边的卧室;院子的两侧建有东西两厢,一边是放着杂七杂八东西的杂屋,一边是厨下和柴房;另一重院落与前一层结构相仿,只是没有厨房跟杂屋,那两边都变成了客房。张贤与王金娜知道,这两重院子,原来前院住的是田壮壮,后院住的是田秀秀,只是秀秀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不知道后院是不是已经变了。这间宅所跟田家寨里其他的建筑比起来,的确要坚固了许多,在湘西,大部分的民居方式是以木梁木架间夹砌土坯的方式,在近水的地方也有竹木搭建的吊脚楼,倒是田壮壮的这间院子显得与众不同了。   田壮壮带着众人通过聚义堂,到得自己的内宅,他是完全把王金娜当成了自己家里的人,所以并不避讳什么。   在路上的时候,王金娜已经向他介绍了张义,田壮壮与张义的年岁相仿,还比他大了一岁,所以他对张义从开始便抱着一种热情与亲切,毕竟是自己姐夫的弟弟,这种亲戚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距离。   当问起张贤与秀秀下落的时候,王金娜也只是一声长叹,并没有马上回答,田壮壮倒也十分明白,没有再追问下去,一直到了家里,放下小虎,让张义与王金娜坐下来,倒上了茶水,他才再一次问起了自己的姐姐跟姐夫,而张贤坐在侧面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着,喝着茶却心在跳。   张义没有说话,虽然他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词,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真正的面对着大哥的这个内弟时,心里却总有些虚。   倒是王金娜十分大方,对着田壮壮如实地交待着:“你姐夫带兵在淮北打仗的时候败了,我去收的骨,但是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她说着,有意无意地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张贤一眼,张贤手里端着茶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田壮壮没有答话,对于这个消息显得十分平静,反而是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王金娜,王金娜的面容有些悲戚,这不象是装出来的。   “解放军打到了武汉,兵临城下的时候,我跟你姐姐也失散了!”王金娜又接着道:“当时二弟张仁搞了一辆车接我们去机场,小虎却不见了,所以我只好让秀秀带着小梅先走,我去找小虎,等我把小虎找到的时候,解放军已经进了城,飞机起飞了!”她说着,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的确,她对秀秀,还有小梅至今放心不下。   田壮壮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经不住地问着:“她们去了哪里?”   王金娜道:“那架飞机是去台湾的!”   “台湾?”田壮壮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   “是福建对面海上的一个大岛!”张义告诉着他,同时也安慰着他道:“壮哥,你放心吧,有我二哥照顾着她们,她们不会有事的!”   “你们又是怎么遇到的呢?”田壮壮十分奇怪地问着,早些时候,他也听说过张义这个人,而且知道他是在十八军里当过排长。   王金娜却闭上了嘴,眼睛望着张义,这一段的经历只好由张义相告了。   “哦,大哥不在,小虎跟大嫂我自然是要照顾的!”张义大言不惭地说着,令张贤听着都有些脸红起来。   王金娜摇了摇头,却是如实地相告着:“壮壮,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瞒着你的,开始的时候,我和小虎都被解放军关了起来,不过,他们对我还算不错,后来误会解除后,就把我放了,他们还聘请我当他们的外科专家!”   “哦?娜姐姐,你如今是在替解放军做事?”田壮壮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王金娜点着头,已然猜出了他的惊讶,微微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改朝换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跟小虎也要生活,这个时候替解放军做事,将来也好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田壮壮点着头,听着王金娜的话有些悲凉,也很能理解她的苦衷,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娜姐姐呀,要是我姐夫知道你在替解放军做事,会怎么想呀?”   张贤听着这个话,有些如坐针毡了起来。   王金娜却显得有些惨淡地道:“要是阿贤知道又能说什么呢?他是跟错了人,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不参加到这场内战里来,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一个女人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生活吗?”   田壮壮无言以对,的确,作到王金娜,身为一个女人,还拖着一个孩子,又是那种国军少将太太的身份,在这种乱世里能够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事了,他这个做弟弟的人的确没有权利指责些什么。   王金娜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我是随解放军要进贵州的,路过辰州,所以专程带着小虎过来探望一下你这个舅舅,小虎都这么大了,我怕他可能都把你忘记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也有情有义,让田壮壮嗟叹不已,可是他的目光却又盯在了张义的身上,不由得用手指着张义和陈大兴等人,问着王金娜:“那么,他们呢?”   张义有些不快,田壮壮应该可以直接地来问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认识地人,去问王金娜,显然是对他们这些人怀着一种警惕之心。   王金娜看了眼张义,还是如实地相告着:“我们他们聘请的专家,所以他们对我还是十分在意的,怕我在路上遇到了土匪,才找了这么几个人护送我过来!”   听着王金娜的解释,田壮壮已经有些明白过来,面对着张义,已然怀着一种十分明显的敌意,道:“你是我姐夫的三弟,又比我小一岁,我也可以叫你三弟,是不是?”   张义点了点头:“是!”   “那好,三弟,你是不是也是解放军?”   张义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老实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我跟我大哥走的不是一条路,我是共产党员,如今在解放军七十二军里当营长!”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刚才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好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却没有想到,说出实情原来是这么得简单。   听着张义的回答,田壮壮虽然已经想到,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而他身后以田瘌痢为首的那些头目们却纷纷站了起来,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齐齐地掏出了枪来,对准了正襟危坐着的张义,以及他身后的陈大兴、熊三娃和张贤。      第四十章 招安(二)      对于这种突然而来的阵式,让王金娜有些意想不到,反倒是张义,此时反而镇静了下来,冷冷地瞪着田瘌痢他们,然后抬眼望着田壮壮,笑了一下,问道:“壮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田壮壮并没有回答张义的这个问题,把头转向了王金娜。   此时,王金娜也是一脸得怒容,厉声地质问着他:“田壮壮,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们来,那么我现在就带着小虎走,不让他还记得有你这么一个舅舅!”她说着,已然从田壮壮的身边把小虎拉了过来,抱起来,不顾那些虎视眈眈的枪口,转身就要走出这间屋子。   田壮壮连忙起身拦住,脸上陪着笑容:“娜姐姐不要生气,我姐姐不在,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你带着小虎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不喜欢呢?”他说着,又转身向着他的那些手下大声呵斥着:“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来的是我的姐姐跟弟弟,是跟我一家的人,就算他们是解放军,也是我们家里的家事,要你们拿枪动刀的操什么闲心?”   田瘌痢等人怔了怔,只好收起了枪来。   张贤一直也在冷眼旁观着,他根本就不担心田壮壮会对他们不利,从田壮壮的眼神里,他也看得出来,这个内弟无非是想给张义一个下马威而已。不过,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事,自己的弟弟表现却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再是那个毛躁的少年,不管他心里面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却是稳坐钓鱼台,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如当年的自己。   其实,认为张义的表现象张贤的,还有王金娜与田壮壮。   王金娜的怒气还未消尽,搂着小虎坐回了自己的坐位之上。   田壮壮依然陪着笑来,又看了看张义,这才道:“好吧,娜姐姐,三弟,你们如今都是解放军里的人,而我姐夫又是解放军的死敌,我姐姐还去了台湾,我们田家寨能有今天,全是亏了姐夫的树荫,人贵在要感恩图报,因为姐夫的缘故,我对解放军一直就没有好感,所以,你们也不要怪我对你们的怀疑!”   听着田壮壮的话,张贤心里却是暖和和的,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觉得他比起自己的弟弟张义来,还要对自己好。而同样,对于这番解释,王金娜也有了与张贤一样的感觉,气也消了一半,声音同时缓和下来,道:“壮壮,如果我不把你当成自己家里的人,根本就不会到田家寨来;而且就算是来了,也不会跟你把话说得这么明!”   田壮壮点着头,表示着同意地道:“是呀,我知道娜姐姐没把我当外人的!”   王金娜转头看着张义,又道:“三弟只是陪我过来的,为我当保镖,看你就这么疑神疑鬼的,好象我们要图谋你什么似的!”   田壮壮尴尬地笑了一下,却是悠悠地道:“姐姐或许十分坦荡,只怕别人不是这么想!”   王金娜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来。   田壮壮又接着道:“我实话实说了吧!我跟解放军原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没有动过他们的军粮,没有抢过他们的物资,也没有杀过他们的人员,原来以为这样会相安无事!呵呵,可是,他们却不干,千方百计地要消灭我们田家寨,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打到这里两次了,人家势大,我没有办法,只好先进山里躲一躲,所以这个时候,我不得不防呀!”   “你认为我们是过来侦察你的吗?”张义插嘴直截了当地问着。   田壮壮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张义微微一笑,道:“我们共产党要让所有老百姓都过上太平的日子,呵呵,你以为你不在你们这里杀人放火就是好汉吗?可是你却跑到别人那里抢劫越货,对于我们解放军来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就要维护人民的利益,这里面不仅包括你这里的人,还包括不是你这里的人!”   听着张义的话,田壮壮不高兴起来,摇着头道:“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谁对我不好,我就让他过不好!”   张义愣了一下,熊三娃去忍不住地拍起了手来:“说得好呀,做人就应该这个样子!”陈大兴连忙踢了他一脚,在来时的路上,他们早已经说得明白,为了防止说走嘴,他们两个跟张贤都是不说话的。   田壮壮转头看了熊三娃一眼,他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熊三娃的身上,反而停留在了熊三娃身边的张贤的身上,虽然这张面孔还是陌生,但是却让他感到了一丝的熟悉,对于这个人有些似曾相识。   “你们到底是不是过来侦察的呢?”田瘌痢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张义坚决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可以用我父母的名义发誓,如果我们是过来侦察你的山寨的,那么,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张义发下如此得毒誓来,田壮壮稍微愣了一下,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来,对着张义道:“呵呵,我说我这个三弟还不至于如此得绝情吧!要是你真得不是保护娜姐姐过来探亲,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来的,我想你这个三弟不认识也罢了!”   田瘌痢却有些疑惑地道:“壮哥,你别听他的,他是一个营长,官不小了,娜姐姐就是再怎么重要,派几个兵护送就是了,他堂堂一个营长来,肯定是有问题的!”   被这个瘌痢头如此一说,众人也都再一次警惕了起来。   张义却是笑了笑,道:“壮哥,不要这么多心,嫂子是我亲嫂子,小虎是我侄子,我哥不在,我这个做小叔的不来送,还能谁来呢?”   被他这么一说,却也在情理之中,一时之间,令众人全部失音。   “呵呵,都是误会!”田壮壮打破了这个令人有些紧张的气氛,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想再怎么无情,娜姐姐跟张三弟也不会出卖我们的,是不是呀?”   王金娜与张义一起点着头,张义的心里却是一片得忐忑,忽然又想起了来的时候王金娜告诫过自己的那句话:“我不希望看到什么大义灭亲!更不希望看到彭家堡那样的结局!”这话历历在响在他的耳边,让他的心头发起紧来。   ※※※   王金娜跟小虎被田壮壮安排着住进了后院里,这重院子原来就是田秀秀的闰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间房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没有一点得的改变,在张贤等人送着王金娜进来的时候,面对这个曾经熟悉的环境,张贤和王金娜都不由得有些感动,这里曾是张贤与秀秀的新房,能够保留至今,也说明了田壮壮是一个情感十分深厚的人。   毕竟这两层院落还不大,陈大兴、张贤与熊三娃被安排在了二层院两厢的客房里,倒是张义,被田壮壮安排到了前院,与自己同一间堂屋的另一边的卧房,实际上,这边的房屋都比较矮小,说是另一间卧室,躺下后两个人都可以互相听到对方睡觉时的呼吸之声。张义心里十分清楚,这个大哥的内弟从心里面还是对自己不放心,表面上看或许是把自己当成最亲密的家人,同吃同住,其实还是为了便于监视自己。   有一点让张义感到有些温暖,田瘌痢带着他们来的时候,曾经说过,所有不是田家寨的人,在进入田家寨的时候必须要交出身上的武器来,否则不放入内。而他们这一行人,包括陈大兴、于得水与熊三娃都没有被搜身,其实田瘌痢他们早就知道他们带着枪枝,而田壮壮也并没有要求他们交出来,这说明他还真得把他们当成了田家寨里的人了。不过,便是连熊三娃都可以看出来,这个田壮壮真得并非一个等闲之辈,外表看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细如发丝。   吃过了晚饭,田壮壮带着王金娜、小虎跟张义去寨里闲转,却把陈大兴、张贤与熊三娃留了下来,当熊三娃也想出门去看看田家寨的夜景时,却发现院子外面有人看守着,并且明确地告诉他,没有田壮壮的口令,任何人也不能随意出入这个院子,这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三个人已经被看住了,失去了自由。其实,就算是跟着田壮壮出去转悠的张义与王金娜,只怕也是被监视之中。   熊三娃气愤异常地回到了客房里,跟张贤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气呼呼的样子,要求张贤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内弟,这只能叫张贤哭笑不得。   “真不知道这家伙会把张义他们带到哪里去了?”熊三娃说着,有些担心地道:“别不会被这家伙解决了吧?”   不等张贤答话,陈大兴已经摇着头:“你不要瞎说了,要是他想解决我们,早就解决了,何必要等到现在!人家是陪着亲戚走走而已,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熊三娃又有些替张贤委屈地道:“哥呀,你这个真正的姐夫没有受到重视,他那个弟弟却代替了你,你是不是不痛快呀?”   被熊三娃这么一问,倒是叫张贤有些不好回答起来,只能干笑了一下,道:“习惯就好了!呵呵,如今我是于得水,张贤已经死了!”   听着他的这个话,却让陈大兴与熊三娃无言以对。   “呵呵,哥呀,我还以为你的这个小舅子跟曾独眼那帮土匪一样,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呢!没想到今天见到他,觉得这个小子不错,跟彭长安一样很招人喜欢!”熊三娃不由得说着自己对田壮壮的感受。   “土匪也有好坏!”张贤淡淡地答着,同时又道:“其实就算是敌人,也有好人!”   陈大兴与熊三娃一齐点着头,熊三娃却又问了一个让张贤很难回答的问题:“哥呀,我总是在想,要是你的这个小舅子真得是坏事做尽,十恶不赦的家伙,你还会不会救他?”   对于这个问题,张贤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所以干脆不去回答。   见到张贤没有回答,熊三娃却又笑了笑,道:“不过,幸好,这个田壮壮好象还不是那么坏,这一片地区里的老百姓都说他好,老百姓的眼睛才是亮的,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真得象彭青云那样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他说到这里,话语声中多了几分同情,或许至今还在对彭长安的死感到心痛。   张贤的眼睛跳了一下,猛然抬起了头来,直视着陈大兴,问道:“大兴,你老实告诉我,宋明亮派了多少部队过来围剿田家寨?”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有两个战斗营,还有一个地方部队,加起来应该有一个半团!”   “他是怎么分派的?”   “两个战斗营乘夜到达田家寨的南北两边侧翼,不惊动当地的山民,白天躲在树林里;那个地方部队从北面正面向这里移动,作出进剿田家寨的样子,如果田壮壮还想跟前两次一样,带着人跑掉来唱空城计,那么一定会进入到我们那两个战斗营的伏击圈里去。”   听着陈大兴的话,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一下,又问着:“宋明亮没说什么时候行动吗?”   陈大兴再一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告诉他道:“宋科长说给张义三天的时间,要是他不能劝招田壮壮,那么就要他和我们带着王医生和小虎想办法全身而退,一旦我们撤出田家寨,那就是行动开始的时候!”   “这样呀!”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过!”陈大兴又道:“不过宋科长又说了!”   “又说了什么?”张贤紧追着问。   陈大兴道:“他又说,如果三天后,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就会认为我们出了麻烦,有可能是遭了田壮壮的毒手,到那时,行动会马上开始!”   张贤忽然感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问着:“这么说,不管是张义有没有说服田壮壮,三天后,行动都会开始的,是不?”   “是!”陈大兴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章 招安(三)      “他娘的,那个姓宋的就是真是把我们这些人豁出去了!”熊三娃听完陈大兴的话,不由得大骂了起来:“这世界上戴眼镜的就没有一个好人!我看到宋明亮戴着眼镜,就觉得他又奸又滑,要是在战场上,我一定第一枪把他打死掉,也省得他总给我们找麻烦!”   陈大兴愣了一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张贤也摇着头,警告着他:“三娃,这种话你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些,就算是你讨厌宋科长,也不能说出来!”   “这个我当然还是知道的!”熊三娃笑着道:“我只不过是当着你们才这么说的吗?”他说着,又有些担忧起来:“宋科长做事还真得有些手段,只怕他说到还真得做到,要是三天内不说服田壮壮,大家就都会有麻烦了,不仅是我们,还有田壮壮也是一样!”   张贤与陈大兴同时点着头,陈大兴想着道:“其实张义也很着急的,刚才我还跟他说,要他早些把话跟田壮壮挑明了,他却还说不是时候!”   “现在的确不是时候!”张贤道:“这个时候去招安田壮壮,肯定会让他误会,到头来他可能还会先翻脸!”   “如今有什么好的办法吗?”陈大兴问着张贤。   张贤只是摇了摇头。   陈大兴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忍住了。   “你要说什么?”张贤问着他。   听到被问,陈大兴还是说出了口来:“或许你可以说服田壮壮!”   “我?”张贤不由得一愣。   陈大兴点了点头,看着他,想了一下才道:“贤哥,我可以看出来,田壮壮还是很在乎你的,如果你跟他表露身份,他一定会听你的话!如今,他跟解放军作对是在自找死路,这也是为了他好!”   张贤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不应该听从陈大兴的建言。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口处忽然传来了田瘌痢的声音,对着院里面的客房喊着:“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叫于得水的?”   三个人正说着话,闻言都愣了一下,张贤走出了门来,在昏黄的灯火之下,看清那个今天带着他们进寨瘌痢头,正扯着脖子向这里张望着。   “我就是于得水!”张贤告诉着他。   “哦,你就是呀!”田瘌痢点着头对他道:“壮哥跟娜姐姐他们在聚义堂谈事,娜姐姐跟张义要我过来叫你一下,有事要找你!”   “他们回来了?”张贤不由得问着,觉得田壮壮带着王金娜与张义在寨子里转的这一圈太快了。   “刚刚回来的!”田瘌痢应着。   张贤想了一下,真得不明白这个时候王金娜叫自己出面又作什么?想一想,如今张义对自己其实已经相认,难不成这两个在刚才溜弯的时候,把他的身份说破了?这也太没有道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将来又将以何种身份出现呢?   “贤哥,会不会?……”陈大兴显然也有张贤一样的猜测,不由得问着,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但是张贤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只能过去看看再说了!”他也只有这么一句话,是呀,这种时候只能是见情生情了,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却也不见得是坏是,那么与田壮壮筹划未来之路,也就明正言顺,而田壮壮也多半会听的。   ※※※   跟着田瘌痢走出了这所宅院,进入聚义堂,可是这里却灯火昏暗,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张贤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对前面带路的田瘌痢生起了疑来,手里摸着自己的手枪悄悄地对准了前面的人,不快地问着:“瘌痢头,你不是说王医生他们找我吗?他们人呢?”   田瘌痢转了头,却是漫不经心地道:“她们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等你。”   听到这句话,张贤立即警惕了起来,手枪举到了田瘌痢的头上,这也只是在眨眼之间,田瘌痢还没有明白过来,已然成了他的猎物,却也惊得这个土匪小头目出了一身的冷汗,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见过出枪这么快的人。   “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张贤举枪顶着他的头,逼问着他。   田瘌痢的腿有些发抖,心里明显得害怕起来,但是脸上却还堆着笑容出来,应答着道:“大哥大哥,别误会,我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跑腿。娜姐姐他们跟着壮哥还没有回来,是有人想要见你,叫我带你去。”   “谁?”张贤追问着。   “你去了就知道了!”田瘌痢却不愿意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来。   “你不说我就开枪了!”张贤威胁着。   “别别别!”田瘌痢连忙乞求着,同时道:“这位大哥,要见你的人不让我说,你放心,他对你没有坏意,我要骗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张贤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这个家伙。   仿佛是猜出了张贤的心思,田瘌痢又接着道:“要是你真开了枪,我可是死不足惜,到时只怕你们也走不出田家寨了!”   这个田瘌痢果然是田壮壮的一个好帮手,在这种被制住的情况下,还能够如此头脑清晰的把话说完,这已经不是其他小喽啰们可以做得到了事了。想一想,他说得确也不错,张贤放下了枪,同时警告着他:“好,我暂时信你一回,如果等会儿我知道你在骗我,那么你也看到了我的手段,就算是躲,也休想躲过我手中的枪!”   “我哪敢呀!”田瘌痢连声答着。   走出了聚义堂,沿着侧面的一条小路直插田家寨的后坡,走了大约两百米的时候,在一处半山的屋宇前停了下来,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宅,田瘌痢告诉着张贤,这是他的家,如今里面就有一个人正等着他呢。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这间房子的门。   这间房子与田家寨里的所有住户一样,是一间竹木结构砌着土坯墙的屋子,中间也是一个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卧房。此时,在堂屋的正中,有一张八仙桌,桌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在这个偏僻的山寨里,能有煤油灯点起来,也算是一种享受了。屋子里站着一个,背对着大门口,在煤油灯的映照之下,显得身影如此得高大伟岸,不用等这个人转身,张贤已经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来:“韩大哥?”   这个人转过了身来,穿着一身青衣棉袍,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张贤点着头,他不是韩奇又会是谁呢?   “韩先生,你们聊,我到外面看看!”田瘌痢说着,十分知趣地退出门去,同时把外面的门也带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张贤与韩奇两个人。   “韩大哥,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张贤一脸得诧异。   韩奇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指着桌子前的长条凳对着他道:“我们坐着聊!”   张贤点着头,坐在了桌子边上,韩奇坐到了他的对面,这才答着:“呵呵,我只比你早到这里三天。”   想一想,在来的路上,田瘌痢就曾透露过韩奇到田家寨的消息,只是进入这个田家寨的时候,虽然张贤的心里还想过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机会多问,这一次倒好,不用问了,两个故人又见了面。   “韩大哥到这里来,有什么任务吗?”张贤试问着他。   韩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着他道:“阿贤,你先说说你们几个人到这里的目的吧!?”   张贤愣了一下,却是自嘲地道:“韩大哥,你早就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韩奇点了点头,强调着道:“不错,我是收到了你传出来的消息,只是我想要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难道王瘸子没有说清楚吗?”张贤不由得皱着眉来,只得如实地告诉着他:“宋明亮派张义和我们陪着娜娜来探亲,其实真实的目的是想要招安田家寨,就这么简单。”   “就这些了吗?”韩奇显然对于这点信息并不满意。   “就这些!”张贤再次答着。   韩奇略微思索了一下,却又问着:“你知道吗?在你们一离开辰州城的时候,那城里的部队就全部出动了,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这是考问?还是真得不知道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求证呢?对于这位韩大哥,在这个时候,张贤也无法拿定他问话的用意,稍微想了一想,他还是如实地道:“我也是刚刚听陈大兴提起过,宋明亮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如果我们不能招安田家寨,那么就会正面攻击,同时还会派两个营伏击。或许,辰州城里的部队全部出动,就是为了对付田家寨的。”   “果然是不出我的所料之外!”听完张贤的话,韩奇如此说了一句,见张贤莫名地看着自己,才向他解释着:“我在想,解放军解决了辰州东部山区里的问题,肯定会调转头来,解决田家寨了,如今辰州到芷江之间,只要解决了田家寨,那么对于刘兴华来说,就没有一点得后顾之忧了!”   “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张贤听着韩奇的解释,不由得问着。   韩奇点着头,显出十分得意的样子,没有隐瞒地告诉着他:“是有计划,而且这个计划电就已经实施了!”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问着:“什么计划?”   “夺取辰州城!”韩奇得意洋洋地道。   张贤不由得呆住了,是呀,宋明亮为了消灭田家寨,出动了辰州城所有的部队,田家寨有上千的人马和积累的枪弹,一、两个营是根本无法对付得了的。只是,辰州的部队尽出,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辰州城,这不正是韩奇可以下手的时候了吗?      第四一章 乌合(一)      听着韩奇的话,张贤心里不由得一紧,可是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得问道:“韩大哥,你哪里来的部队呢?”   韩奇微微一笑,有些感慨地道:“要说这湘西地方,不仅出土匪,呵呵,也出蛮兵!拉几个壮丁,给他们武器就可以成军了!”   张贤愣了愣,想一想的确也是如此。   韩奇接着对他讲得明白:“其实呢,我在湘西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只不过倒也认识几个山大王。杨永清手上还有一些兵,解放军打来的时候也进了山,纠合了几股武装,人数倒也不少。可惜呀,我派吕奎安去辰州想收编向二麻子的残部,他却惨遭不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黯然起来,话到这里已然有些语无伦次了,想来,对失去吕奎安这个左膀右臂还是十分心痛的。   张贤也岷着嘴唇,想要说些劝慰的话,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韩奇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张贤,还是有些深情地道:“阿贤,还是要感谢你呀,把徐海波那部分人救了出来!”   张贤不由得了愣,经不住问道:“韩大哥见到过了徐海波了吗?”   韩奇点了点头,道:“是,他带着他的人从麻阳去贵州了,说是要去云南,我想把他留下来当我的帮手,他却不干!”   张贤默然了,看来,这一回徐海波是真正的听了他的话,没有一点的停留,穿过武陵山区,进入了贵州。   韩奇再一次看着张贤,也再一次地恳求着:“阿贤,我现在真得是力不从心了,你还是回来帮帮我吧!”   面对老大哥如此的恳求,一时之间叫张贤都难以拒绝,他想了一下,还是问着:“杨永清有多少人?”   韩奇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有上万人吧!”   张贤轻轻地一笑,摇了摇头,对着韩奇道:“大哥,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在解放军里当一个汽车兵好了!”   韩奇怔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你还是不愿意回来?难道真得想在共产党的部队里混了?”   张贤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我也知道解放军里不是我长久立身的地方,我的身份迟早有暴露的一天!只是现在我回到国军里来又有什么用呢?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国民党败亡已然是很明显的事了,既然我已经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呢?”   良久,韩奇没有说一句话,他看着张贤半天,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树倒猢狲散,看来,你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阿贤了!”   听着韩奇的话,张贤有些心酸,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如今叫做于得水,张贤这个人早就在徐蚌会战的时候被解放军击毙了!”   听着这个话,韩奇一时之间有些无语起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其实,局势如此,变得何此是我?韩大哥也变得越来越多疑起来!”   “呵呵,我怎么变了呢?”韩奇被张贤如此一说,不由得自己先笑了出来。   张贤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往常韩大哥在我的面前,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把我这个兄弟当成外人,可是今天看来却不是这样,显然大哥对我已经不信任了!”   “哦?你怎么会能这么想呢?”韩奇收住了笑容,也认真起来。   张贤咬了下嘴唇,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韩奇知道他在犹豫是不是应该直说。果然,张贤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从上一次的常德到刚才,韩大哥还在骗我,你说你手上有上万的人马,刚才又说杨永清那里有上万的人,在常德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这个时候你说出来,一定是假的了!”   韩奇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有些不解地问着:“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假的呢?”   张贤道:“只要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想到的,这上万的人马根本就无处可藏,更何况解放军也不是笨蛋,他们不可能安心的让这么多的人马在自己的后方捣乱,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杨永清那支武装,最多不过两三千人的样子,呵呵,说不定还不如田家寨的人多!”   韩奇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起来,半天之后才不得不佩服地道:“阿贤呀,你当真是聪明绝顶,看来,我什么也瞒不了你。你猜得不错,杨永清手里如今不过一千多人,跟田家寨相差不多。”   听着韩奇的坦言相告,张贤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好意地问道:“韩大哥,你就凭着这一千多乌合之众,想要攻取辰州城吗?”   对于张贤的这个问话,可以看出来张贤仿佛是有些不敢相信,韩奇肯定地点着头:“我猜测解放军会围攻田家寨,辰州的那些兵力定然尽数出来,攻取那个空城,一千人就足够了!他们已经在向家湾隐伏很久了。”   向家湾,那是位于辰州东南面二十多里地外的一个山沟,沿着沅江最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就可以杀到辰州城下了。   张贤点着头:“不错,一千人打一座空城肯定没有问题。”他同时又问着:“但是,打完之后呢?”   “打完了就撤!”韩奇道:“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搔扰共军的后方,掐断他们的补给线。”   听着韩奇的话,张贤想到的却是一群土匪攻进了辰州城里,然后荆轲寨的那一幕情景出现在眼前,烧杀抢掠,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充斥着整个古城,辰州城变成了一片的火海……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浑身也跟着冷了起来。   “大哥,就算你们可以一时得手,但是这根本对解放军进攻四川无计于事,倒是你把这部分兵力暴露出来,反而让解放军的那些剿匪部队有了目标。”张贤不由得劝阻着:“我看你还不如跟徐海波他们一样,带着这部分兵力去云南,以图东山再起!”   韩奇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十分坚决地道:“我们攻取辰州的目的就是要吸引共军的注意,要刘兴华不能全心全意地进攻贵州!呵呵,我老实告诉你,我不打算撤走,就准备在湘西陪着这些共产党打游击了!”   看来,韩奇已经是铁定了心准备来做这一件事了,张贤虽然心里有些别扭,却也没有更好劝说的理由,只能劝解着道:“大哥,这件事你还是想仔细了,解放军的耳目众多,到时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韩奇却摆了摆手:“如今没有什么好想的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乘着如今辰州城内空虚的时候来打,难道真得要等着解放军消灭了田家寨再回头跟他们打吗?呵呵,我这也是一石二鸟的办法,打辰州,实际上也是在解田家寨之围!”   想一想,韩奇的话说得确也是不错的,张贤在来之前,还在为田壮壮担着心呢!   “你怎么能够联系杨永清那伙人呢?”张贤问道。   “呵呵,我们有电台联络!”韩奇告诉着张贤,接着又道:“而且我们已经把辰州城内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只要时机合适,马上就可以行动!”   张贤沉默了,没有再说些什么,韩奇的计划显然筹划已久了,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服停下来的,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最担心的不是韩奇的计划成功与否,反而是担心起在辰州城里的那些伙伴了,有王鹏、有老山羊;有贺强,有武小阳;有谢三娘,有彭青松;有荆扬,甚至还有那个坐镇指挥着的宋明亮……   “你在想些什么?”仿佛是看穿了张贤的心思,韩奇问道。   “没想什么!”张贤敷衍着:“这个时候张义他们可能回来了,我不能在你这里呆得太久!”   “嗯!”韩奇也点着头,同时道:“你家的老三在这里,我不想让他认出我来,所以我不会露面,但是我还要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既然解放军派张义过来招安田壮壮,你还是想方设法的把要利用张义,把他们拖住,拖的时间越长越好!”韩奇道。   张贤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韩奇的目的,这其实也有一种生怕田家寨抵挡不住解放军强力攻击,而过快溃散的担忧。实质上,张贤何尝不是在担忧着田壮壮的安危呢?   “还有一件事!”韩奇接着道:“你这个小舅子田壮壮,我看他鬼得很,原来倒是很听我的话,只是这个时候我担心局势使然,他会真得被你家的老三说服。”   “韩大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策略来对付了?”张贤明显得听出了什么,经不住地问着。   韩奇笑了一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两个人都是你家的人,你我之间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再怎么着,我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他说着,又坐回了原处,接着道:“本来,壮壮是要把这支队伍交给我的,只是因为他与杨永清之间矛盾太深,当听说我还收编了杨永清那些人后,他又不干了!”   听着韩奇的话,张贤的心里却在暗自庆幸着,如果田壮壮真得把手里的武装交给了韩奇,那么大家就有可能都是死路一条了!只要是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就有回旋的余地,而在这个时候他赶过来,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呵呵,其实,你这个小舅子了是一个难得的人才!”韩奇却是真心地道:“我原来只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行些方便而已,哪知道他却发展得这么快,这么大,俨然成了辰州的最大势力了。只不过,他手下的这些人里面,有些是我帮助他培养的!”   张贤蓦然明白了过来,韩奇的话中有话,一旦田壮壮真得不听他的话了,那么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架空。   张贤忽然又想了一件事来,问着韩奇:“韩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不是告诉了壮壮,说我还活着呢?”张贤问道。   “我只是告诉他你还在人世,没有告诉他你的具体情况!”韩奇如实地道。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觉得自己此时也成了这位韩大哥控制田壮壮的一个资本。      第四一章 乌合(二)      离开了韩奇,田瘌痢一声不语地领着张贤回到了聚义堂,却是有些奇怪,田壮壮与张义、王金娜竟然还没有回来,田瘌痢没有说什么,径直离开了。张贤站在聚义堂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一般得跳动着。   田壮壮与张义、娜娜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便是这个田家寨再大,都过去了快三个多小时了,怎么也应该转完了。难道说他们出了什么事?可是仔细又想了一想,张贤不由得有些好笑,这是在田家寨,田壮壮是寨主,除非田壮壮出了事,否则张义与娜娜就是安全的。那么这三个人又是什么原因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转呢?张义再一次想起了韩奇告诉他的话,在田家寨里,他有本事将田壮壮架空起来,也就是说田壮壮名义上是这个田家寨的寨主,实际上还有许多事他有可能做不了主。想一这里的时候,张贤蓦然明白了过来。难道说田壮壮去跟张义、王金娜背地里说些什么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话吗?那么又是什么话连田壮壮都不想让田家寨里的人听到呢?难道?……   张贤无法再想下去,他的心一阵猛跳,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来,或许这真得就是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田壮壮已然背着熟睡的小虎,带着张义与王金娜走进了聚义堂,准备着穿过这间田家寨里最神圣的殿堂,回转自己的家宅,当他们进来,从黑暗里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厅堂中央的时候,都不由得吓了一跳。“谁?”田壮壮当先地问着。   不等张贤回答,王金娜却叫出了他的名字来:“是阿水!”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就算是不看背影,便是闻着味道也知道是谁了。   “是我!”张贤答着。却明显得听到了对面的三个人长长地都出了一口气。   “阿水,你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张义走到了他的身边上,却是有些奇怪地问着。   “在等你们!”张贤如实地回答。   “呵呵,看来,他是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田壮壮猜测着,同时也笑着对张义说着。他说着,把背上的熟睡的小虎交给了王金娜,走到了张贤的身边,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道:“兄弟,你也太不信任我了,这两位都是我的至亲,我怎么可能会对他们不利呢?”   这话说得张义与王金娜的心里暖乎乎的,也令张贤心里感到异样得舒服。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张义也拍着张贤的肩膀,显出什么亲热的样子。   俗话说兄弟连心,从张义这一双晶亮的眼神中,张贤分明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心,他的心一下子便放了下来,看来,自己的这个小弟,与自己的这个内弟,谈得还是不错,有可能他们已经把什么都说明了,只是在合计着具体的过程,等待时机的成熟。   张贤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被王金娜抱在怀里的小虎,心里一片得温暖,如果有这么一天,他能够以小虎亲生父亲的身份,也与这些至亲们同行一路,同处一室,那就真得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   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陈大兴与熊三娃都没有睡着,一直等着张贤的回转,一看到他推门进来,陈大兴当先地急问着:“阿水,他们叫你有什么事?”   “是呀!”熊三娃也问着:“你都去了这么久!”   “嘘!”张贤用手指压着自己的嘴唇,同时指了指门外,这意思是叫他们都小声点,当心门外有耳。   当下,陈大兴与熊三娃都压低了声音,张贤打开门向外面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个身影,这才把门再度关上,然后吹灭了灯,三个人一起躺进了一个被窝里,这才低声地告诉着这两位战友:“或许这件事不象我们所想象的这么难!”   “哦?”陈大兴一愣,忙问着:“不难吗?”   张贤点着头,告诉着他们:“看这情形,田壮壮与张义谈得不错,他可能早就有了投诚的想法,只是苦于他的手下一批人,这些人并不是那么好驾驭的!”   “原来是这样呀!”陈大兴与熊三娃两个人这才恍然大悟。   熊三娃呵呵地笑着,忍不住地道:“这回好了,要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没这么难了。哥呀,明天我们可以帮这个壮壮搞一个鸿门宴,对于那些胆敢违抗的人给他来一个就地正法,我就不信镇不住那些小喽啰们!”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的心里不由得一亮,的确如熊三娃所说的,先铲除异己,再进行行动,这是一个人最容易办到的。而鸿门宴也是一种十分不错的选择。没有想到,这个平日呆头呆脑的熊三娃,也会出起主意来了。   可是,张贤的心里,还有另一件放不下的事,就像是挥不去的阴云,让他从内往外都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一闭上眼睛,马上就想到了荆轲寨的惨剧,那一片的火海,那无休止的哭喊,令他无论是从视觉还是从听觉都难以入睡,辗转反侧,终于问出了声来:“大兴,还没有睡着吧?”他问着。   “没有!”陈大兴答着。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却清晰地听着熊三娃已然发出了均匀且响亮的鼾声,这一天的路走得很累,又有两个生死兄弟躺在身边,难怪他睡得如此踏实!有的时候,张贤真得很想如熊三娃这般活得简单一些,但是便是这种想法,对于他此时来说也成了奢侈。   “贤哥,还有什么事吗?”见张贤没有说话,陈大兴忍不住地低声问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由得问道:“大兴,是不是辰州城里的部队真得全部出动了?”   陈大兴愣住了,这个问题已经跟张贤说过了,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问起来,当下点着头,道:“是呀,辰州城如今除了殷局长带着的三十几个维持治安的战士,就只有我们汽车连还留在奎星阁的那十几个人了。”   “这也太危险了!”张贤提醒着他道:“如果真得有一支土匪打过来,只怕辰州城根本就守不住!”   “呵呵,贤哥,你太多心了!”陈大兴笑道:“辰州附近如今除了这个田家寨,哪里还有土匪呀?”   “人是活的!”张贤悠悠地告诉着他:“不要忘记了,这些土匪们在山区里移动的速度很快,今天或许不在辰州城,可是保不准明天就到了辰州城下了!”   陈大兴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张贤的话也有些道理,可是他又想到了另一层,道:“贤哥,如今你操这么多的心也没有用了,也只是三天,三天后不管田家寨这边如何,部队会很快退回辰州城的。再说了,就算是我们跟宋科长联系上了又有什么用呢?部队已经派了出去,怎么还回得来呢?”   “现在还有办法联系宋科长吗?”张贤经不住地又问着。   陈大兴愣了愣,问着他:“怎么?你真得想联系他呀?”   “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张贤的心里有事着急,却又说不出来,这真得是一种很难受的煎熬。   “要联系也能联系上,张义可以办到,我却办不到!”陈大兴告诉着他。   “哦?”张贤再一次怔了一下,连忙问着:“这是为什么呢?”   陈大兴道:“我只知道这个田家寨里其实也有我们的一个交通员,张义知道交通的方法,宋科长没有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点着头,心里不由得暗叹着,看来这个宋明亮还真得有些手段的,真得是见缝插针。而这个田家寨里,也并非是铁板一块,田壮壮或许早就已经被解放军盯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下了网去,直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要拉起网来。“真得没有想到,宋科长他们还真得有些办法!难怪他会这么放心地让我们跟进田家寨里来呢!”他不由得赞了一句。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陈大兴也有些感叹,告诉他道:“是呀,宋明亮的确是有两下子的。你知道吗?在我们去辰州东山剿匪的时候,他还在城里破获了一个国民党的电台呢!”   “哦?”张贤又一次愣了愣:“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说呀?”他道。   陈大兴道:“其实我也是在来之前才知道的,这件事很保密,没有几个人知道,是因为他对我问了些我们汽车连的人,问得我烦了,不愿意答他,他这才告诉我的。”   张贤一下子惊觉了起来,险些坐起床来,心里一阵乱跳,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静下来,经不住地问着:“他都问到了我们汽车连里的谁?”   陈大兴也明显得感到了张贤的紧张,他当然知道张贤紧张的是什么,连忙道:“贤哥,你放心,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卖你的!他问起的人很多,第一个问起的就是你,我当然告诉他的还是以前的话;再问别的时候,我就装烦,告诉他信不过我就不要问我。呵呵,你知道他那个人的,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可能都回武汉当老百姓去了,也不会留下来当解放军的!他自己也知道,我很讨厌他的;要不是因为组织关系的事,我可能都不理会他的。”   听着陈大兴的话,张贤明显得感到,他是在安慰自己,想一想当初,在敌机轰炸的时候,如果不是陈大兴冒死去救出这个敌工科的科长,他们此时的命运或许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还问谁了?”张贤又问着。   “他还问起了王鹏,熊三娃,还有新来的那个贺强,对了,就是那个做饭的王瘸子也问了半天!”   张贤猛然一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宋明亮也算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就算是他一直搞的对敌工作,再怎么没有军事素养,也不会傻到诺大的一座辰州城里,竟然连个守卫的部队的都不留吧?难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布的一个局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四一章 乌合(三)      张贤又与陈大兴说了一会儿话,可是此时却已然是心不在焉了起来,陈大兴只当他是困了,也便闭上了嘴。   夜已然深了,张贤却在床上静静地躺着,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头脑里却是一片得清晰,没有一丝要睡觉的意思,反而是愈发得活跃起来。从辰州出来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是一个计谋筹划的开始了,王金娜、张义以及他们这几个人,甚至包括小虎在内,也不过是这一连环套中的重要一环,所有的人都在互动中推波助澜。宋明亮摆下了空城计,却是一桃杀三士,以辰州的兵力威胁田家寨,迫使田壮壮就范;而同时又以辰州这座空城为诱饵,以求守株待兔消灭那股威胁辰州的匪军,他既然能够破获一个地下电台,是没有理由不清楚韩奇认为的这支奇军存在;最后,这个空城计难道不也是一种考验?在关键的时候,把那些隐藏在七十四军里的特务间谍暴露出来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王瘸子,如果王瘸子真得被抓了,那么自己也将处于一个极度的危险之中,到时只怕不是光凭着几张嘴可以讲清楚的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躺将下去,睁开眼睛,仔细地听了听床上熊三娃与陈大兴的呼吸之声,这两个人的呼吸声已然平稳了许多,熊三娃的鼻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响亮,陈大兴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张贤悄悄地爬下床来,仔细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伙伴,确认他们两个是熟睡了之后,便动手穿好衣服和鞋,又轻轻地拉开了门,一股寒冷的风从门来吹进来,吹得张贤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险些打出一个嚏喷来,他连忙捂住脸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转身把门又轻轻地带好。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的声音,冬夜里连声虫子的叫都没有,只有远处传来了一两声猫头鹰的凄嚎。张贤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看了看正房里王金娜与小虎睡的那间堂屋,心里忽然有一些温暖起来。   从第二重院子到第一重院子之间的侧边有一道小角门敞着,通过那道门可以进到第一重院子,在那个院子里不仅住着田壮壮和张义,还住着几个田壮壮的亲信护院喽啰。他不想冒那个风险去第一层院子里,再打开大门的门栓出去,望了望角门相接的院墙,虽然说有些高大,却还难不倒他。他只轻轻一蹿,踩着小角门的门头,已然上了墙头,再一翻,双脚飘飘地踏上了实地,已然到了院子的外面,他稍作沉吟,分辨了一下方向,绕过聚义堂,向着田瘌痢带他去的那个后面的半坡而去。   张贤并不知道,陈大兴当时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当他打开门,那股风吹进屋里来,也吹醒了这个聪明的连长,他爬起身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床铺,也穿起了衣服,走出门的时候,借着一轮明亮的月光的映照,看到了张贤翻出墙外,他不由得一愣,原以为张贤只是去方便一下的,当下稍作迟疑,也跟着翻出墙去。   ※※※   田家寨此时是一片得安祥,整个村寨就像是一个依偎在山峦怀抱里的婴儿,温馨而甜蜜地在熟睡着。一队巡更的人敲着更梆走过,几声寥落的湘西话语随着寒风传到张贤的耳朵里,让他忽然有了一种生处异乡,想回故乡的渴望。看着那队巡夜的喽啰走远,他这才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来,沿着石板的铺就的小路,转了几道弯,已然来到了韩奇所住的这间大屋的门口,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了田瘌痢的声音来:“谁呀?”   “我!”张贤答着,同时低声地又道:“深海,要找老韩!”深海,是韩奇重新给他的起一个代号。   过了一会儿,门“吱”地一声开了,张贤向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有可疑的情况,一头走进了屋子里,门又“吱”地一声关上了。   远处,陈大兴露出了一个头来,他听到了刚才的那声答话,心下里不由得一紧,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紧走几步,来到了这间大屋之前,悄悄地俯耳到了门边。屋里并没有亮灯,可是他听到了韩奇的声音,他心中的疑惑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对于这么晚了,张贤找上门来,韩奇也有些意想不到,但是他知道张贤一定是带着了什么重要的情况,否则也不会如此而来。   田瘌痢知趣地去了他所住的左边卧室里,并关上了卧室的门。韩奇带着张贤到了对面的卧室,两边相隔着一间宽阔的堂屋,进了卧室之后,他也关上了门来。   “有什么事?”韩奇低声地问着张贤,虽然没有点着灯,看不到张贤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感受到张贤的急迫。   “你的计划要马上取消!”张贤肯定地道。   “为什么?”   “那里是一个陷阱,他们在唱空城计!”   韩奇不由得一愣,怔了半晌,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可靠吗?”   张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着他:“辰州的电台早就被破获了,而且瘸子和我可能都已经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韩奇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之后才道:“来不及了呀!已经来不及了!”   “哦?怎么来不及?”张贤连忙问着。   韩奇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来:“今天晚上他们就已经行动了,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开始攻打辰州城了!”   “这么快呀!”张贤也不由得惊叫了起来,同时责问着他:“不是说有三天的时间吗?就算是打辰州,最佳时机也是明天晚上,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被张贤这么一问,韩奇不免也有些张口结舌了起来:“我……我怕田壮壮扛不住解放军的围攻,就算是把辰州打下来,到时田家寨被消灭了,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只能如此老实地回答着。   从辰州到田家寨要走一天的时间,就算是宋明亮当真得准备围攻田家寨,在张义带着大家来到田家寨之前,解放军就已经陆续地提前先乘夜赶了过来,只是,作为明攻的正面部队此时应该还处于辰州到田家寨之间的路途之中,虽然说在辰州被袭的时候,这部份部队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去,但总比从田家寨再赶回辰州要快了许多。   听着韩奇的解释,张贤已然无话可说了,毕竟这位韩大哥还是十分在乎田壮壮这些人的,虽然说他是为了他的目的,但是其中难道就没有因为看在张贤的面上而照顾自己的这位内弟的因素吗?他不好再去责问这位对军事实在不内行的大哥,只能催促着他:“你马上跟杨永清他们再发个电报,说不定他们行动缓慢,还没有到辰州城呢!”   “好!”韩奇答着,正要去拿自己的电报机,忽听着大门口处传来了“啪”的一声响,仿佛是有人碰倒了什么东西。张贤与韩奇都不由得侧起耳朵顷听了起来。   “谁呀?”那边的卧室里传来了田瘌痢的询问。   没有人回答,田瘌痢披上衣服,举着马灯,打开了门来,看到了横倒在门口的一把筢草的竹筢子。   “可能是风吹倒的吧!”田瘌痢告诉着内屋里的人。   张贤却没有心思在这里再听到韩奇的坏消息,告诉着他:“我要马上回去,出来的时候长了怕别人怀疑,不管杨永清他们有没有打辰州,如今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韩奇也只好点了点头。   ※※※   张贤再一次翻墙回到客房里的时候,听着熊三娃依然平稳的鼾声,心下里已然放心了许多,他迅速地脱下衣服,再一次躺进了大通铺的被窝里,一伸手却发现睡在自己左边的陈大兴不知了去向,他连忙爬起身来,又摸了摸那个被窝里,没有一丝的暖意,心下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这说明陈大兴已经出去很久了。   正在张贤狐疑猜测的时候,门轻响了,陈大兴熟悉的影子出现在张贤的眼前,他不由得问着:“大兴,你去哪了?”   陈大兴并没有回答,一副气鼓鼓地样子,脱下衣服,一头钻进了被子里,却是一翻身,把背朝着他。   张贤愣了愣,不由得爬起来拨转着陈大兴的身体:“你怎么了?”他问着。   陈大兴却是摆脱了他的手,仰而把睡去,把头蒙到了被子里面。   正在张贤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却又把头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告诉着张贤:“我……我去找张义了!”   “找张义?”张贤又愣了一下,问道:“这么晚了,你去找张义做什么?”   “告诉他,敌人要打辰州城!”陈大兴如实地回答着。   张贤蓦然明白了过来,不快地问着:“刚才你是不是跟踪了我?”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张贤反而平静了下来,问着他:“你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   陈大兴抿了抿嘴,道:“我看到你跟韩奇在一起,听到你们说要打辰州!”   “就这些?”   “就这些!”陈大兴老实地告诉着他:“你们说得太低了,我听不清楚,反正听到你们说要打辰州!”他说着,不由得坐了起来,十分恳切地道:“贤哥,你这是在玩火呀!如今国民党已经土崩瓦解了,你还要为他们卖命吗?再说,韩奇拉拢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些土匪呀!那些土匪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是杀人如麻,视钱如命的亡命徒呀!他们如果真得冲进了辰州城里,不知道会杀死多少人?会强奸多少妇女?会抢走多少东西?会烧掉多少房子呢!”   听着陈大兴的低声责问,张贤刚才的不快已然丢失地一干二净,代之的却是一种内心的温暖,这些话也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能够说出来,也只有真正的兄弟敢于这么说出来!这同时也说明了自己没有看错人,陈大兴不仅是一个有头脑,同时也十分有良知的人。只是此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跟陈大兴解释,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躺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陈大兴愣了愣,还是听从了张贤的话,躺了下来。      第四二章 打猎(一)      “大兴,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这件事情你不知道要比知道好!”看着陈大兴重新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张贤这才向他开口解释着。   陈大兴没有答话,但是多年以来与张贤在一起生死与共的经历,让他不能不相信张贤的话。的确,有些事情他是不知道最好,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怎么说,他还是一位解放军的连长,就算不站在党争的角度上来看问题,而是站在自己良知的角度上来看,总有一个辨别对与错、好与坏的标准,不能为了义气而抛弃了自己的道德良心!   虽然没有听到陈大兴的答话,张贤也能够猜出他心中的所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听我说,韩奇一直在田家寨,他还控制着杨永清的那股土匪势利,他准备趁着辰州空虚的时候,攻打辰州,但是,我老实告诉你,他已经中计了!”   “中计?”陈大兴不由得怔了一下。   “是!”张贤道:“这可能是宋明亮摆下的一座空城计,说是把全部兵力尽出来围攻田家寨,实际上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解放军根本就没有到达田家寨,他把我们也都利用了上了!”   “怎么会这样?”陈大兴越发得奇怪了起来,此时对张贤的怨怼已经丢到了九宵云外。   “宋明亮最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张贤问着。   “是什么?”陈大兴问着。   张贤道:“他最怕的是田壮壮与杨永清的合流!”   “合流?”   “对!”张贤分析着道:“如今辰州城里不过一个多团的兵力,又不可能总是放在辰州,部队还要去贵州,他要在最短的时候把辰州的敌对势力剿灭掉并不容易,单单这一个多团的兵力来说,无论是单独地来对付杨永清,还是单独地来对付田壮壮,或许还有几成胜算,但是如果这两股武装真得合流一处,那么他谁也消灭不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陈大兴这才明白了过来。的确,田壮壮的兵与杨永清的兵合在一起,也有三千多人左右,并且对当地的地形和情况又是如此得了如指掌,别说用一个团,便是用两到三个团来剿灭,也要费些功夫,尤其是时间。   “韩奇在这边一直想要把这两股武装合流一处,但是却一直没有成功!”张贤告诉着他:“宋明亮先派我们跟着娜娜到田家寨来,实际的目的就是为了稳住田壮壮,他好腾出手来,全力消灭杨永清那股匪众。他给我们三天的时间,这也就是他要消灭杨永清的时间。”   听着张贤的分析,陈大兴这才恍然大悟起来,经不住地赞叹着:“没想到这个宋明亮还真有些本事,能够想出这么狡猾的计策来!”   张贤却是一声得冷笑,悠悠地道:“姓宋的只不过是一个敌工科的科长,又没有什么指挥实战的经验,这些计策不是他想出来的,肯定是刘兴华亲自布置出来的,他只不过是按着上方的命令行事而已!”   “原来是这样!”陈大兴点着头,的确,这种作战计划也只有刘兴华能够想得出来,不过他还是不得不佩服地道:“刘军长真得名不虚传!”   “避实就虚,集中优势兵力分而击之,这不过是解放军惯用的伎俩,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张贤却是不屑一顾地道。   陈大兴默然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当着张贤的面夸奖刘兴华就是一个错误,实际上在他的眼里,还是张贤比刘兴华要计高一筹,虽然打到最后败的是张贤。   而张贤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苦水,尽管有些不服刘兴华,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服气了。他还有一点没有跟陈大兴说明白,刘兴华之所以敢于放胆地让王金娜和张义带着小虎,以及他、陈大兴与熊三娃闯上田家寨来独挡一面,实际上早就已经知道他这个于得水的身份,只是他从来不点破说破,不让张贤难堪,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但是,此时的张贤与此时的刘兴华,实际上早就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正是这种默契,才让他们两个人彼此间能够心有灵犀一般的了解彼此。把张贤派着跟王金娜和张义在一起,在刘兴华看来,就算是田家寨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大兴,我跟韩奇的交情你也是知道的!”张贤接着道:“不管辰州那边是不是空城计,我都不希望他涉险,所以想让他收回命令,如此而已!”   “结果呢?”陈大兴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道:“结果很难说了,我只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他,能不能回天,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就算他的人不打辰州,没有钻进空城里,又能怎么样?”陈大兴不由得问着:“你能帮他一时,还能帮他一世吗?”   “我会劝他带着他的队伍离开湘西!”张贤道:“你说得不错,我不可能帮他一世的!国民党的败亡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话我已经说得明白了,但是他要尽愚忠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对他的勇气表示嗟叹。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那就是我也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朋友!既然我能够救他,就一定要救他!不管以后怎么样,除非我不在这里。至于他的以后,那也要看天意的,有一句话叫做不知不为怪,那个时候,他死也好,活也好,我已经看不到了,自然也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最多知道他的不幸时,到时能到他的坟上敬一杯酒,也算是大家朋友一场了。”   张贤的话里满是伤感,听着陈大兴也唏嘘不已,朋友如此,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你真得去跟张义说了那些吗?”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不放心地问起了陈大兴刚才的气话来。   陈大兴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此时已然平静了许多,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还是如实地回答着:“是,我是跟他说韩奇要打辰州!”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陈大兴想了一下,这才道:“当时我有些发蒙,就是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的!”   “你提到了我?”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陈大兴却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没有,张义也问我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他我看到了韩奇,并且跟踪了他!”   听到这个话,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陈大兴的跟踪能力太强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担心的其实是怕张义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真得要大义灭亲了,如今他对自己的这个弟弟还真得没有把握。   “张义又怎么说了呢?”张贤又问着。   “他没有说什么,马上就穿着衣服出去了!”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显然,张义也是一个蒙在鼓里的人,当听说韩奇派兵打辰州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着急呢。他出门去,自然是要找那个在田家寨的交通员。不过想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宋明亮接到张义的报信时,也就证明了他们的推测,只是也正象韩奇所担心的那样,这个消息对于辰州方面来说,说不定已经晚了。   “你们两个这么晚怎么还不睡?”熊三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爬起来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问着。   张贤与陈大兴两个人都不由得哑然而笑,听着屋外的鸡叫头遍,此时已然到了凌晨了,于是再不说话,各自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见两个人没有回答,熊三娃又钻回了被里,不一会儿便又呼呼睡去。   ※※※   天很快便亮了起来,但是在张贤看来,只觉得这一觉仿佛很长,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而自己的身边,陈大兴与熊三娃的床位上空空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两个人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张贤连忙穿好了衣服,这才发觉自己的头有些沉重,显然是昨天夜里并没有睡好,而熊三娃与陈大兴起床的时候也没有叫醒他。他迅速地叠好被子,推门出去,看到堂屋里的门也敞着,从门口过时,里面也空空的没有人影,想来大家都起来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吃早饭了。   张贤正准备赶往厨下,却见到田瘌痢又出现在了门口,看到他的时候,只是向他点了点头,擦身而过塞给了他一张纸条。张贤愣了愣,也不及细问他因由,耳边传来了熊三娃的笑声:“这碗红薯粥我给阿水端过去,他还没有醒呢!”   田瘌痢转身离去,张贤也将这张纸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出了一道门,已然看到熊三娃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碗走来,他连忙道:“我还是在灶上吃吧,别端了!”   熊三娃抬头看到了他,点了点头,又把碗端回了厨房。   厨房里还有几个小喽啰,显然大家都吃过了,纷纷离去,陈大兴也跟熊三娃嘱咐了张贤一番,去前面找张义与王金娜,作为主要客人,张义和王金娜被田壮壮安排着与自己一起吃饭。看看再没有别人,张贤一边喝着红薯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条,打开来便认出了韩奇那有些潦草的笔迹:“顺安!勿躁!”   他愣了愣,不明白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听着有人又走向厨下,连忙把这张纸投进了灶里燃烧起来,心下里却又狐疑起来。顺安,这说明韩奇的队伍并没有遇到麻烦,或者说是杨永清没有进攻辰州城?再或许是宋明亮不象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狡猾,辰州城当真得就是一座空城?想一想,这简直就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看来,韩奇的手下此时是平安的,并没有损失!那么勿躁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叫自己不要着急?还是让自己踏下心来不要去想其他呢?这一切,也只有等着再一次见到韩奇的时候,才能作解答了!   正在张贤想不明白的时候,耳边再一次传来了熊三娃的声音:“阿水哥,你吃完没有?田寨主要带着小虎去打猎,我们一起跟着去吧!”   打猎?张贤不由得又是一怔,这个时候,田壮壮还有心情带着小外甥去打猎?   “我马上来!”张贤应着,抹着嘴,放下了空碗,赶将出去。      第四二章 打猎(二)      田家寨位于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里,四周的山峦虽然不高,但是树林却郁郁葱葱,茂密丰盛。盆地的中间是一座隆起的山峰,山峰四周与山峦之间,又是一片平整的稻田。这地形就好象是一个元宝,田家寨就坐落在元宝中央的山峰之上;按照风水先生的话来说,这就如同是坐在了一个聚宝盆之上,田家寨不想发达都不行的。   张贤尾随在田壮壮的身后,却无暇去听着他跟张义说起这些迷信浓厚的故事,他的目光一直投在小虎的身上,这个儿子骑在田壮壮的脖子上,抱着他的头,亲切异常地喊着舅舅,浑不在意一旦田壮壮一个失手,他就可能会被摔个半死。   “小虎,自己下来走!”王金娜也皱着眉头,命令着这个儿子。   “不!”小虎却是执拗着:“我喜欢骑舅舅,我就喜欢舅舅!”   听着小虎的回答,田壮壮乐得合不拢嘴,经不住地问着:“小虎,你都骑过谁呀?”   小虎想了一想,答着:“我记得小时候只有爸爸让我骑过!我好想爸爸呀!”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都不由得收拢了笑容来,便是熊三娃与陈大兴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张贤,张贤的心里一片得酸楚,自己的儿子当然是自己的最爱,同样,自己的爸爸,也是儿子的骄傲!   “小虎,我也让你骑过肩膀的呀?”张义打着叉,把话头又转了回来,不想让大家再提到自己的大哥。   小虎看了他一眼,却嘟起了嘴来,不满意地道:“三叔不好玩,你要去打土匪,我才不骑呢!”   一听提到了土匪,田壮壮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小虎的话也令张义尴尬万分,还是王金娜装作生气的样子,呵斥着:“小虎,你再不下来,我就叫你舅舅不带你去打猎了!”   “好吧,我下来!”小虎最终还是屈服了,显然打猎对他的吸引力更大。   田壮壮蹲下身子,张义只一提,便把小虎从他的肩膀上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张贤很是温暖,可是当他转地头,看着尾随在身后的十几个小喽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一次的打猎,可能并是如此得简单。让张贤有些奇怪的是,在第一天他们刚刚进入田家寨里的时候,那些荷枪实弹的小头目们没有一个跟着出来,便是连田壮壮的发小玩伴田瘌痢也被留在了田家寨里。   王金娜并没有跟着田壮壮等人走出田家寨,陈大兴也留了下来,在田家寨的寨门口,王金娜叮嘱着田壮壮几句,同时也叮嘱着小虎不要太淘气,并且要他们不要去得太远了,快些回来,就仿佛是一位母亲不放心的在叮嘱要出门的儿子一样。   小虎与田壮壮、张义都答应着,走出田家寨的大门,却又都象是飞入天空的鸟儿一样,欢快地沿着一条田埂小路,往东面的山林中而去。倒是张贤,在走出田家寨的时候,与王金娜心有灵犀一般地点了点头。   ※※※   两条土狗跑在最前面,田壮壮扛着把步枪跟在狗的后面,张义也扛着把猎枪与田壮壮并驾骑驱,倒是张贤与熊三娃,成了照看小虎的保姆,随着两个人的身后,而在他们的后面,又是一群穿着土布黑衣的喽啰们。   进入山林中,路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难走了,渐渐地变成了一道羊肠小道,又渐渐地变成了野猪路。虽然这是在寒冬腊月里,但是这里的灌木丛依然片片相连,容不得人随便地进出,密密地仿佛就是无人的世界。在灌木丛多的地方,往往松树和竹子就少了许多,或者根本就不生长。   翻过了一道山梁,已经把田家寨远远地抛在了山的那边,看不到影子,来到了一处平坡地上,众人歇息了一会儿,小虎也累得呼呼直喘,却还在不满的嚷嚷着:“舅舅骗人,走了这么久,也没有打猎!”   田壮壮只好安慰着他:“别急,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打到猎物了,呵呵,我给你打一只野猪怎么样?”   “哼!我再不信你了!”小虎却生起了气来,的确,孩子就是这样,只要想要得到的,恨不能马上就要得到,哪管他还需要熬过许多的艰辛。   “前面就是野猪岭,有很多野猪,到时你爬到树上去,看舅舅怎么给你逮野猪!”田壮壮十分自信地道。   熊三娃却笑了起来,看了看这后面跟上来的喽啰们,忍不住地道:“呵呵,这么多人来打猎,别说打野猪,就是老虎听着声音也早就跑得没个影子了!”   熊三娃说得却也是个道理,便是张义听着也直点着头,田壮壮却摇着头笑道:“你哪知道我们怎么打猎,我们这么多人出来,把前面的小山一围,留下一个缺口,然后枪手守在那个缺口,大家从四面吆喝着收拢包围圈,只要山上有猎物,定然就会吓得往那个缺口乱跑,如果你的枪法好,可以打到几头野猪,还可以打到獐子狍子;你的枪法要是不准,就不要打野猪了,把野猪打伤了,它一急,还会冲过来咬你撞你呢!”   听着田壮壮的话,熊三娃和张义这才恍然大悟,的确这样来打猎,是最省时省力的,比一个人寻找猎物容易得多。张贤也点着头,实际上,这种打猎的方法古来有之,称为围猎,向来是达官贵人们的一种独有的娱乐活动。   看看大家歇得差不多了,田壮壮这才指着熊三娃与张贤,命令着:“你们两个带着小虎到那个上面最高的山上去,那有棵很大的樟树,爬到上面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熊三娃不由得愣了愣,忍不住地问着:“那你们呢?”   田壮壮看了眼张义,回答着道:“我们去打猎!”   “我也去!”小虎叫了起来。   田壮壮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小虎乖,你跟这两个叔叔到那里去看我们打猎,要是跟着我们去,野猪冲出来,会一口把你吃了!”   “我不怕!”小虎并不怕这种吓唬。   张义也在劝慰着小虎,可是小虎还是吵着闹着要跟他们一起去。   张贤知道,田壮壮想得是不错,的确是为了小虎的安全着想,把小虎交给自己跟熊三娃到山顶上去看热闹,应该是最保险的。当下,他一把抱起了小虎来,用着很不常见的严肃的语气说着:“小虎不要闹了,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要听话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小虎却真得乖了起来,有些惧怕地看着张贤,闭上了嘴。   田壮壮有些奇怪地看着张贤,经不住地道:“还真有你的,小虎怕你呀?”   张贤笑了一下,没有答话;熊三娃却接口道:“当然!也只有他敢下得了手,打过我们的小虎!”他说着,又笑着问着小虎道:“小虎,是不是呀?”   小虎却向他作了一个鬼脸,再不答话。   “你们要打多久呀?”熊三娃看着田壮壮分派着那些手下的人,忍不住地问着。   “大约要两个小时吧!”田壮壮头也不抬地回答着。   ※※※   带着小虎爬上了那个最高的山上,张贤便看到了田壮壮与张义两个人扛着枪并肩地走向另外那边的山谷,而那些小喽啰们却分散开来,围向了猎场。只是这个猎场太大了,这么多的人步入其中,很快便消失了影踪。   熊三娃带着小虎已经在爬着这棵山顶之上的大樟树,这棵樟树的确很大,树干五六个人抱不拢来,枝枝杈杈伸展开来,遮天蔽日。   张贤看着田壮壮与张义的背影消失在山谷中,脑中却又乱转了起来,总觉得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好象有着某种阴谋一样,他们把所有的人支开,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到底有什么话要这么费劲得到这里来说呢?在田家寨里难道就找不到可以说悄悄话的时机与地方吗?要想真得是为了打猎,他才不会信呢!   “我看到宋叔叔了!”爬上了大樟树的小虎忽然在树上欢呼地叫了起来。   张贤不由得一愣,熊三娃还在靠着一个树枝上托着小虎的身体,生怕他掉下树去,不解地问着:“宋叔叔?哪个宋叔叔?”   小虎道:“就是在城里,送我们上船的那个宋叔叔呀?他跟舅舅和三叔在一起!”   “怎么会呢?”熊三娃不以为然的答着,知道他指的是在辰州的宋明亮,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是宋明亮把他们送上的船,而且这个宋科长对王金娜十分殷勤,小虎自然认得的。   但是,张贤却马上来了兴趣,三下两下的也跟着爬上了这棵高大的树,他比小虎爬得更高,果然高了一层看到得又是另外一个风景,在树下看不到的地方也可以尽收眼底。正如小虎所说的一样,一个他所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那个刚才田壮壮与张义同时消失的山谷里,那个山谷从这个角度和高度看去,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山洞,此时那个人正与田壮壮和张义在那个山洞前说着什么,然后三个人同时回身望了望身后,一起走进了洞里去了。在那个人回望的时候,一束耀眼的光忽地一闪,虽然张贤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却也知道这束耀眼的光应该就是玻璃反射的阳光,那应该是一副眼镜。   张贤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看来,他的确没有猜错,带小虎出来打猎,只不过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幌子,张义带着田壮壮出来见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却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的,竟然会是宋明亮,小孩子的眼尖,认出来的人比自己还要准!   “你看错了!”熊三娃还是不相信小虎的话,告诉着他:“宋叔叔这个时候还在辰州呢!他要到这里来,也要走一天的!”   “没错!”小虎却固执地嚷着:“就是宋叔叔!”他说着,抬着头望着张贤:“阿水叔,你说是不是呀?”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小虎,你真得是看错了,那个人是跟着我们一起从田家寨过来的,你忘了吗?”   小虎愣了愣,又想了想,觉得好象的确是张贤说的那样,这个人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当下“哦”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其他的地方,去看他感兴趣的事物了!      第四二章 打猎(三)      终于听到了枪响之声,小虎兴奋地在树上大叫着,显然是看到了他的舅舅与三叔在打猎,可是这个时候,张贤却已然没有心情来看别人的欢呼,他从树上爬下来,靠坐在大樟树的树干上,一边擦着自己的枪,一边想着无限的心事。   田壮壮以打猎之名,在张义的带领之下,会见了宋明亮,这本身来说就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看来,韩奇说得不错,这个小小的田家寨里,看着田壮壮如此得风光,也许真得只是一个风光的傀儡!所以,在他要想行什么事的时候,必须要避人耳目。田壮壮或许真得被张义说服,准备投靠解放军,却又不能不担心自己的那些手下。他来与宋明亮会面,其根本的原因可能还是不相信张义这个嘴上没有毛的家伙,需要另外一个可以给他直接承诺的人,宋明亮代表的就是刘兴华,他正是这么一个人。   田壮壮与宋明亮见面,会谈些什么呢?这也是令人非常感兴趣的事,只是闭着眼睛,张贤也可以想象得出来,以田壮壮如此得聪明,定然不会只凭着张义的那一张空口白牙,便是做买卖也是要讨价还价的,美其名曰应该叫做谈判。他是来与宋明亮谈判的,当然想要得到最大的利益!而除此之外,他们商量的应该还有其他的内容,比如,怎么样来收编田壮壮的这支队伍?怎么样在不引起火并的情况之下,而成功地清除掉这支队伍里的异心者?等等等等,想到这些,这里面的事就多了去了,张贤的头脑也无法管用了。   只是,张贤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来,虽然他早就已经知道宋明亮已经派了部分兵力先期秘密地到达了田家寨的周围进行埋伏,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宋明亮会跟着过来。宋明亮如果是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也就是说他昨天晚上根本就不可能在辰州城,从辰州到田家寨怎么也要走一天的时间,除非他会飞,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如果宋明亮不在辰州城,那么难道那个空城计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吗?   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韩奇可就亏大发了,本来可以一举攻下的辰州城,却因为自己的一席话,而失之交臂,如果以后韩奇明白过来,不知道怎么样来埋怨自己呢!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是解放军的间细了。不过,张贤又想到了另外一层,宋明亮出现在田家寨的附近,其实也不代表那个空城计就是假的,他一个人在哪里实际上并不影响什么。   ※※※   田壮壮说两个多小时的狩猎,实际上却花了有四个小时,不过到最后一行人终于满载而归,打得不仅有野猪,还有獐子的狍子等许多猎物,最让人感到意外的,他们还打到了一只花斑的豹子,那可是一只猛兽。这些丰盛的战果,可以开一个全寨人的篝火晚宴了。   走在回寨的路上,已然是下午时分了,看着喜气洋洋走在前面的田壮壮,张贤可以猜得出来,他高兴的并不是这简简单单的打猎,可能还是因为他与宋明亮讨价还价的成功。此时小虎又骑到了熊三娃的肩膀之上,却是跟在田壮壮的身侧,不知道又缠着他的舅舅讲着什么;倒是张义,却落在了队伍的后面,肩膀上还是扛着那把猎枪,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容,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收获不小呀!”张贤故意地也落在了后面,凑到了张义的身侧,一语双关的说着。   张义转过头看着张贤的脸,点了下头,道:“是,打了这么多,我都没有想到,这里的野兽真得不少!”   张贤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我说得不是这些,我是说我们的收获!”   张义愣了愣,却是装着听不懂的样子,问道:“我们的收获?你指的什么?”   张贤道:“我想,你的任务应该快要完成了,我们应该很快可以离开田家寨了,是不是?”   张义咬了咬唇,这一次已经明白了他的话意,犹豫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你怎么还是这么郁郁不乐的样子?”张贤问着。   被张贤如此问着,张义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光来:“你知道吗?韩奇就在田家寨!”   张贤愣了一下,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思忖如何来回答的时候,张义却又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看我问的,你肯定知道的,陈大兴一定把什么都跟你说了!”   张贤有些尴尬,自己的这个弟弟其实还是很聪明的,脑子的反应很快。   “你是不是在担心韩奇会在田家寨兴风作浪,影响田壮壮的投诚?”张贤问着他。   张贤点了下头,却又摇了摇头,道:“如今投诚对于田家寨来说,这已然是大势所趋了,就算是韩奇想从中作梗,又能兴起多高的浪呢?”   听着张义如此自信的言语,张贤不由得有些惊讶,既然张义能够说出这种话来,那就说明他已经对韩奇作足了准备,或许田壮壮也有了摆脱韩奇暗中控制的对策,无怪乎田壮壮从打猎回来,便显得这么得兴奋,完全与出来之前判若两人。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张贤又问道。   张义迟疑了一下,面对着自己的这位不肯承认身份的大哥有些放心不下,想了一想,还是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韩奇,这个人是当年军统里的老特务,又是国民党在华中地区的特务总负责人,如果能够抓到他,那么国民党在华中地区所有的特务网也就不攻自破!”   听着张义说完,张贤已经豁然明了起来,看来宋明亮给张义布置的任务不只是收编田壮壮的这部匪军这么简单了,宋明亮还想活捉韩奇!的确,如果捉住了韩奇,对于宋明亮他们来说,无疑也就是为解除国民党特务的破坏立了一个大功!   “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心里一直认你就是我的大哥!”张义接着道:“只是,如今我很担心,你跟韩奇的关系那么好,会不会成为我能成功抓获韩奇的阻碍!”   原来,张义真正担心的却是这个!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颤,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表情来,他的这个弟弟虽然不如自己对他那么了解,却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是可以猜出这个大哥的心思。这个时候,他只能强装着平静地道:“你多想了,今非昔比,如今是你们共产党的天下,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张义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一直扛着猎枪望着他,陪着张贤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默默无语着,良久,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故意说给张贤听的:“徐海波那帮人,如果不是……”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着还是把话说完了:“他们会跑得掉吗?”   张贤知道他停下的那句话要说些什么,那其实就是一种埋怨,却又是一种有苦难言的无奈。他咬了咬牙,不快地道:“你在怀疑是我放掉的徐海波?”   张义再一次抿了抿嘴,却又如当初那般倔强起来,顶撞着道:“是不是这样,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张贤沉默了,其实想了想,以张义的聪明,在不知道于得水就是张贤的时候,可能不会想到这么多的事,与其他人一样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而一旦他认出于得水就是自己的大哥,那么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以往一切不可思异的种种,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   回到田家寨,已然到了傍晚时分,其实时间并不晚,只是因为在冬天的山里,夜也比平原地带来得早了许多。   田壮壮的队伍早就惊动了田家寨里所有的人,大家纷纷来到寨子的大门口,欢笑着迎接这一群打猎归来的猎人们,至少对于大家来说,今天晚上可以载歌载舞,有一顿十分丰盛的宴席了。   陈大兴陪着王金娜也出现在了迎接的人群里,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平安归来。见到王金娜的时候,小虎兴奋得就好象早起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是他的口齿还有些不伶俐,表达方式上说得并不通顺,很多话让人听也听不懂,但他还是在不停地说着,说着他跟随舅舅去打猎时的一路见闻。   张贤已然没有心思在去关心自己的儿子怎么来跟娜娜说话了,他的目光与带人迎到门口的田瘌痢撞到了一起,田瘌痢向他点了点头,引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山坡之上一个同样穿着如当地人的黑衣人,只是他却能够一眼看出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这个山寨里的人,他正是韩奇。显然,韩奇也对田壮壮的这次打猎很感兴趣,在与张贤四目相对的时候,向他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张贤知道,韩奇的意思是什么,那就是想要尽快地跟他好好谈谈话。   一行人被村寨里的人簇拥着走向聚义堂,田壮壮已经命令人在那个堂前的平地上堆起了篝火,早就准备着要举行一次篝火宴,来欢迎娜姐姐和自己的小外甥到来,这也是他这个村寨里欢迎贵宾的一种盛大方式。   张贤故意落到了队伍的后面,看着前面的人走得远了,在经过一处小巷子的时候,他趁着没有人注意,一头便钻了进去,也只走过了两三排房子,刚刚经过一间屋子,那个屋子的门便打开来,一只手拉着他迅速地进了屋里,门也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第四三章 夜宴(一)      “韩大哥!”拉着张贤进入屋里来的正是韩奇,张贤认清了这个人,不由得叫了一声。   韩奇点了下头,算是答应着,显然也不愿意把话说得太久,毕竟张贤还要很快地回到田壮壮的队伍里去呢。   “田壮壮跟张义去打猎,有什么特异的举动吗?”韩奇开门见山地便问了起来。   张贤想了未想地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他们就是去围猎了!”   “哦!”韩奇并没有怀疑张贤的谎话,还十分信任地告诉着他:“知道吗?已经有解放军在田家寨周边活动了,我担心你这个内弟会生出异心来,别真得被张义说服了,去见什么人了!”   张贤的心一阵猛跳,韩奇也不是一个吃稀饭长大的人,头脑里还是有些清晰地意识,他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那也就是说明他对田壮壮已经有所怀疑了,是不是同时有了什么对策呢?当下他问着韩奇:“韩大哥,如今这种局势之下,就算是田壮壮投靠解放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你拦也拦不住的!”   韩奇愣了一下,却是板起了面孔来,一本正经地道:“这个田家寨说是田壮壮发展的,老实跟你说,实际上也有我的一番心血,如果不是我在暗中帮助,小小的田家寨怎么可能会在这么大的湘西地面上称霸呢?田壮壮如果想投靠解放军,我不会拦着,他自己去投就是了,但是我的人,我一定要带走!”他说着,却又冷冷地一笑,道:“田家寨一千多的人当中,最少有一大半是我的人!”   张贤沉默了,难怪韩奇会守在田家寨在走,原来他的确是为之付出了。只是,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解放军可以说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就靠这一千多人来应战,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看来,韩奇已然是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阿贤,我老实告诉你,如果来的不是张义,而是别人,可能他已经身首两地了!”韩奇毫不掩示的告诉着张贤,张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对张义动手,还是看了自己的面子。韩奇接着道:“不过,这么下去,我还是很担心,如果张义还不离开田家寨,那么我可要采取行动了,你也不要怪我这个大哥!”   张贤怔住了,韩奇在这个时候给他摊了一个底牌,那就是要马上对张义动手了。   “你要怎么来?”他不由得问着。   看着张贤如此紧张的样子,韩奇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他命的,只是想把他先关一关,可以当成一个人质!”   张贤的心里却是一片得黯然,张义也在打着韩奇的主意,没想到韩奇也早就在打着张义的主意,在这个小小的田家寨里,两股势力已经从暗斗之中渐渐地要浮出水面来,而自己又将如何相处呢?这的确是一个很难让他作出的选择,可是现在他就必须要作出一个选择来,再想着两边和稀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辰州那边怎么样?”张贤问着韩奇。   “还好!”韩奇答着:“那个杨永清也不是一个听话的主儿,虽然我让他在半夜攻击辰州,但是他却阳奉阴违,把时间推到了凌晨!不过,也幸亏他这样,你的情报真是及时,否则他们真得要全军覆没了!呵呵,阿贤,你的猜测很准,辰州城里的情报在今天凌晨传过来,也是说解放军在那里布了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钻呢!”   可是,张贤却没有一丝地感到庆幸,反而有着一种说不出口来的不安,内心深处还在一次次地问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只怕杨永清的那部分人已经暴露了吧?”张贤问着。   韩奇无奈地点了点头,却又不以为然地道:“杨永清那部分人被辰州的解放军盯上了,他们在城边打了一仗,然后便撤了下来!”   “只怕这支部队以后再也无法掩藏了!”张贤道。   “是!”韩奇道:“不过,这样也好,辰州只有这么多的敌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指挥的,合在一起力量很大,可是却偏偏分成了两股,还拉了一部分到田家寨来!呵呵,这样一来,一时半会之间,我倒是不用担心杨永清他们会被打散了。”   韩奇说得的确不错,宋明亮在这里显然是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他没有把兵力集中起来,而是分出了部分兵力来了田家寨。虽然在辰州是布下了一个阵式等着杨永清那帮土匪们去钻,对于消灭进入埋伏圈里的敌人,用他一半的兵力应该可以解决,但是宋明亮过去自信了,没有想到杨永清并没有钻进口袋里去,如此一来,辰州那边便变成了旗鼓相当的对峙,除非从别的地方增兵过来,否则辰州城里的兵是不敢调出来的!正因为如此,田家寨这边的威胁也就减弱了下来,昨天还看着危机四伏的局势,眨眼之间便这么烟消云散了。而提到从别处增兵过来,又谈何容易?便是最近的兵力从麻阳或者沅陵那边过来,也要两天之后了!而这两天的时间,只怕已经生出了许多的变数!   “韩大哥,你下一步怎么打算?”张贤不由得问道。   韩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田家寨是呆不下去了,如今已经不可能再顾及田壮壮的感受了,我必须亲自出面来掌握这支队伍,只有跟杨永清他们合兵一处,才可以壮大起来!”   张贤明白了过来,韩奇这一次不仅是要对张义下手,还要对田壮壮下手,他的心里已然不痛快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依然平静如水,问着:“韩大哥,你想过没有?就算是你拥有一个师又能怎么样?解放军如果返身过来,你这么多的人想跑都跑不掉!”   “我就是要刘兴华返身回顾!”韩奇毫不隐瞒地道:“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一些前线的压力!至于我们这些人,便是当了炮灰又有什么关系?”   张贤的心里不由得震颤了起来,在韩奇的眼里面,无论是这些土匪,还是这些士兵们,他们的生命并不值得关心,也许从头到尾,也只被看成一群炮灰而已!   “还有一件事我要先跟你打下招呼!”韩奇直截了当地道:“等一会儿田壮壮就要在聚义堂前举行篝火夜宴,我只要你管住你的那几个兄弟和王金娜,还有小虎,如果发生别的事情,你不要惊慌,也不要插手,站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张贤猛然一惊,问道:“你真得准备动手了?”   韩奇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再一次保证着:“放心,无论张义还是田壮壮,我都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张贤却知道,很多的时候,计划得虽然很好,可是真正的实施起来,许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以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想来借着田壮壮带人出去打猎的时候,韩奇已经在田家寨里做了布置,张义还想要捉下韩奇,却并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走出这间屋子,离开了韩奇的注视,张贤的心里却是沉得异常,他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处,要么继续自己担惊受怕的生活,依然隐姓埋名地在解放军里打混;要么跟着韩奇干上这一票,然后带着队伍、带着自己的妻儿老小,追着徐海波的步伐远遁云南!想来想去,还是后面一种生活更能吸引人,那也正是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可是他是一个明白人,虽然说此时国民党还据守着西南最后的一隅,但是,便是这最后的这块地域只怕也无法长久,此时的解放军已经如摧枯拉朽一般,根本就是所向披靡,就算是他能带着家眷逃到云南,又能躲避几时呢?难道还要带着家眷逃出中国去吗?   想来想去,张贤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忽然想到了韩奇给他写的那张纸条:“顺安,勿躁!”勿躁,就是让自己不要着急!是呀,这个时候更不能着急,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又何必在乎这一时的得失呢?想到这里,张贤豁然开朗了起来。   既然无法再在夹缝中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来,那么在韩奇跟张义之间,他就只能选择一个,到底还是兄弟之间血浓于水,所以,张贤只是稍作思考,还是选择了张义。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张义也作过如此得选择,那一次张义背叛自己的大哥,帮助黄新远跟钱雄风从一一八旅里出逃,却在最后关键的时候,在黄新远与张贤之间,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大哥,因而也救下了张贤的命来!老天爷真得很会开玩笑,这一次,根本就是那一次的重演,只不过如今兄弟两个人的情况正好颠倒了一下。   他快步地向坡上的聚义堂赶去,还没有到达坡顶,便听到了熊三娃的叫声,在“阿水!阿水!”地喊着他的名字,他连忙答应着,知道熊三娃没有见到自己,是担心自己出了什么事。一见到张贤的时候,熊三娃不由得便埋怨着他:“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了你这么半天?”   “我只是解了个手!”张贤随口敷衍着。   “快走吧,篝火已经点起来了!”熊三娃告诉着他,拉着他的手,便向坡顶上跑去。   那边,已然传来了一阵欢快的歌声,是田家寨的少男少女们正在唱着迎宾的歌,但是张贤却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鸿门宴的开始!      第四三章 夜宴(二)      山里的夜来得很早,篝火燃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因为在这个开阔的空地之上,也容不下上千之众,所以田家寨大部分的人员还是各归各家,只有不到一百多个在田家寨里算是有头有脸、管些人和事的人物围坐在一起,一边烧烤着白天里打来的猎物,一边摆出几坛子的自酿白酒,唱着,叫着,闹着,骂着,不亦乐乎。   田壮壮作为田家寨的寨主,自然是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置上,而张义与王金娜却作为贵宾,一左一右地伴在他的身边,在他们的两边,还坐着田瘌痢等许多田家寨里的重要人物,倒是把陈大兴、张贤与熊三娃当成了随从,围坐在最下首的进出坡地的附近。所有的人面前摆放着碗筷勺碟的桌子很简单,不过是几块木板,下面立着木方而搭起来的简单架子,所有的人都是坐在铺地的木板上,毕竟这里的土地不同于北方,泥里太多的潮气。虽然此时是寒冬时节,但是围中的篝火烧得很旺,热气向四周扩展着,扑面而来,令人感到无比得暖和。在篝火边上,架着烧烤的架子,上面绑着去毛去皮的野猪,专门有两个负责烧烤人,香味扑鼻地漫溢着,令人垂涎欲滴。十几个少女们戴着苗族的传统花饰,头上盘着很大的花头巾,坠着银饰,叮咚作响着,也围着这团旺旺的篝火,一边跳一边唱着,十分欢快。只有小虎最是高兴,也跟在这些少女们的后面拍着手蹦着跳着,就好象过节一样。   熊三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那两只一边烤,一边在火上摇着的野猪,闻着那股诱人的香味,如果还是从前的话,肯定早已经跳过去,当先的割下一块肉来尝尝了。只是此时,他也知道这里是一个十分隆重的场合,想要尝尝野味,也只好先忍一忍。   陈大兴脸上了挂着笑,看着场中间那些舞蹈着的少女们,也跟着拍着手。   张贤却是一脸得木然,心里想着心事,便对四周的情景根本不在意了。   “哥呀,熟了吧?”熊三娃用胳膊肘儿碰了碰张贤的胸口,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了来。   张贤看了看那两只烤野猪,道:“要是熟了,厨师早就分肉了!等一等吧!”   “嗯!”熊三娃点着头,只好再一次巴巴地伸长了脖子。   “阿水,你有心事呀!”陈大兴已经看着张贤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张贤稍一楞神,抬头看了看对面正与田壮壮有说有笑着的张义,心中暗自地摇着头,韩奇就要在这个夜宴上动手了,他身边的田瘌痢就是一个号召,只要田瘌痢把酒碗摔到地上,那么在酒宴开始后便悄悄进入会场、围将上来的一群喽啰们就会群起而攻。到时连田壮壮也会成为一个被架空的目标。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呀?”见张贤没有答话,陈大兴忍不住地又问了一声。   张贤转头看了看他,回过头去,看到四面已然影影绰绰地现出许多的人影来,在这个嘈杂的场子里,便是他们大声的说话,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来,他还是沉默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着陈大兴:“今天晚上这是一场鸿门宴,韩奇要对我们动手了!”   “啊?”陈大兴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熊三娃还在垂涎着那两只烤野猪,突然听到张贤的话,也不由得惊问起来:“哥呀,你怎么知道的?”   张贤没有回答,但是陈大兴却相信,他无需去问,韩奇是把张贤当成了他的人,自然会找到张贤来商量这一切的事情。   陈大兴霍然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张贤警惕地拉住了他,问着。   “我这就去找张义!”陈大兴低声告诉着他。   “来不及了!”张贤一把把陈大兴又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那怎么办?”熊三娃也不由得有些慌张了起来。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张贤静静地道:“他们行动还要等一会儿,怎么也要在酒宴进行之中,我们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才能掌握主动!”   陈大兴愣了一下,蓦然问着:“贤哥,你都知道了?”   被陈大兴如此一问,反而把张贤问得莫名其妙起来,不解地问道:“你指的什么?”   陈大兴想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地告诉了他:“张义跟我说,他跟田壮壮已经定下了这个鸿门宴,准备在这个夜宴上来清理那些不听话的异己!”   “哦?”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已经不解地问了起来:“这么大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   陈大兴道:“我也是刚刚才听到张义跟我讲的,要我适时的告诉你们做好准备,以配合田壮壮的清肃!”   听着陈大兴的话,张贤不由得有些心寒。从打猎回来,他跟张义一起走了那么远的路,可以说是并肩而行,可是就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个三弟也没有跟自己透露一点的消息。不过,想想当时张义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来,还是对自己有些不放心,此时只是因为事情马上要临头了,这才让陈大兴转告。实际上,张义还是十分有心眼的,他是怕过早得告诉自己后,自己会去为韩奇谋划什么,只有事到临头发生了,到时自己也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结果。   “他是不是特别叮嘱你,要你不要过早告诉我?”张贤不快地问着。   陈大兴脸红了起来,说的话也有些结巴了:“不……不是的,我……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呢!”   从陈大兴的表情上,张贤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看来,如果不是他这个时候跟陈大兴提起韩奇的计划,只怕陈大兴也不会这么早就告诉他这些,显然,陈大兴也对他有了一点想法,否则以陈大兴往日的表现,向来是唯他是从的,哪会象今天这样对他隐瞒。   “既然张义早就有了安排,那就只当我没有说!”张贤淡淡地道。   陈大兴可以听出来,张贤是生气了,连忙解释着:“贤哥,你不要怪张义,怪就只怪我吧!是我对你有些怀疑了!”   熊三娃看着这两个人样子,更是莫名其妙起来:“大兴哥,你这都说得什么呀?你怀疑贤哥?你怎么能怀疑他呢?”   张贤不愿意去跟熊三娃解释,陈大兴也不愿意来解释,他们两个人心里面都很明白彼此,张贤知道陈大兴对自己怀疑的原因,陈大兴也知道张贤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那是一种被朋友欺骗的感觉。   “好吧,我全说出来!”陈大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场子里的烧烤和歌舞,便是定下目标的也对着首座上的田壮壮、张义与王金娜,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三个此时还穿着当地人服装的仆从,这才缓缓地告诉着张贤:“张义早就已经跟田壮壮说通了,田壮壮也早就想向我们投诚,但是,他的手下有四个主力干将是韩奇的人,如果他一旦表态,那么势必会引起田家寨的内哄,这是他十分不愿意看到的,这也正是他之所以犹豫不决的原因。今天你们去打猎,实际上是张义安排着他去见了宋科长,以打消田壮壮心里的疑虑,所以田壮壮这才定下了心来,一回来便准备先把田家寨里的顽固份子抓起来,宋科长也会带着大部队过来了,明天一早就能到达田家寨!”   张贤又是一愣,陈大兴向他透露的还是让他没有想到的一些事情,这个宋科长来得太快了,不管是张义得手,还是韩奇得手,第二天要面对的都是宋明亮带来的解放军,也就是说韩奇根本就是在做垂死挣扎。   “宋明亮把解放军带来,那么辰州呢?”张贤不由得担心地问着。   陈大兴道:“我也问过,担心土匪打辰州,但是张义说打辰州的土匪已经退了,此时城里留下了一个加强连作防守,所以其他的部队已经调过来了。宋科长认为韩奇在田家寨,我们这此人就会很危险,而且田壮壮也可能会有变数,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压迫,才可能成功。另外,他还想把韩奇抓到,如果抓到了韩奇,那么华中的很多麻烦都可以解决掉了!”   无疑,宋明亮的想法是对的,但是他却采取了一个大胆的孤注一掷的办法,这对田家寨的局势来说,倒是相当得有威胁力,可是他却忽视了辰州城那个方面。辰州城里,还有王瘸子那个特务,一定会送出情报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杨永清那帮土匪很可能会返身折回,再一次攻打辰州,那才真正是一场灾难。   “宋明亮真是在胡来!”张贤不由得骂了起来:“辰州城危险了!”   陈大兴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熊三娃却不以为然着,毕竟辰州此时离着他还很远,他急需想解决的还是眼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我们管不到辰州了,哥呀,你还是说说我们怎么来应付眼前吧!”   “是呀!”陈大兴也追问着。   的确,辰州已经是远处的地方,他要解决的还是眼前。张贤想了一下,又问着陈大兴:“大兴,张义有没有跟你说田壮壮准备怎么收拾他那些不听话的人?”   “有!”陈大兴答着:“他准备把大家的酒都灌得多些,尤其是那几个不听话的人,找人看住了,然后在酒后直接提起向解放军投诚的事,如果有人反对,那么就马上抓起来,等明天早上宋科长来的时候,交给他来处理!”   “这样呀!”张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田壮壮跟张义的计划与韩奇的计划比起来,却要温柔得多了,远没有韩奇的计划狠毒。他想了一下,还是道:“我本来想,擒贼先擒王,我们先把韩奇抓到,或许可以化解危机!只是又怕到时场面更加混乱,更难控制局面了。现在看来,不如把你们原来的计划提前,在韩奇的计划实施前先行实施,让他们措手不及,这样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陈大兴也点了点头,道:“那这样好了,我现在就去跟张义说去!要他把计划提前!”   张贤与熊三娃都点了点头。   陈大兴站起身来,绕着人群的后面,装作漫不经心地样了,向张义走去。      第四三章 夜宴(三)      张贤看着陈大兴已经走到了张义的身后,可是,在陈大兴还没有接近张义的时候,却忽然被两个黑衣服的喽啰拉住了,那两个喽啰五大三粗,扭住了陈大兴的胳膊,在陈大兴毫无防备的时候,已然把他按倒在地,陈大兴挣扎着大吼一声,还是没有能够挣脱出来。   张贤与熊三娃都看到了,不由得一愣,已然站起了身来,熊三娃正准备冲将过去,来解救陈大兴的危难,却被张贤一把拉住了。   这些杂响也同样惊动了正在说笑着的张义与田壮壮,他们两个也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田壮壮厉声喝令着:“放开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喝令,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现场,场中的人众全部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愣愣地看着场外,便是连刚才还载歌载舞的人们也停了下来。   可是,那两个按住陈大兴的壮汉,并没有收手,依然制住陈大兴,不让他动弹半点。   田壮壮正要发火,却见田瘌痢也走将过来,大声地讯问着:“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见到田瘌痢,连忙答着:“这个小子是个偷儿,他偷了我们田家寨的辟邪铜镜。”   一听到这个答话,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便是连张贤和熊三娃也呆了呆,连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个辟邪铜镜是田家寨的镇寨之宝,挂在聚义堂的进门门头,据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遗物,可以令鬼妖不敢靠近。   “我没有!”陈大兴大声地申辩着。   “你还抵赖!”其中一个按住他的人骂着,伸手间,从陈大兴的腹下一摸,便摸出了一面铜镜来,立时,场中的众人一起哗然了。   “放开他!”田壮壮命令着。   但是这两个人却看了看边上的田瘌痢,见到田瘌痢点了点头,这才一起松开了手。   陈大兴从地上爬起来,已然是一身的灰尘,满面的泥土,嘴里委屈万分的辩解着:“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泪来。   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栽赃,就算陈大兴是一个贪财之徒,偷取个铜镜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偷些金争细软。他的目光透过了漫舞着的火焰,忽然看到了对面黑暗里一个他熟悉的影子,那个人的目光同样闪亮着,正是韩奇,此时韩奇实际上也正看着他。张贤的心里不由得一凛,猛然想起了进寨时韩奇对自己的警告,韩奇要他管住陈大兴与熊三娃!显然,韩奇还是担心他的背叛,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自己,在刚才自己也陈大兴说话的时候,那一幕肯定已经进入了韩奇的视野里,所以当陈大兴走向张义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什么,对付陈大兴也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无疑,这个时候,如果去向张义身边的不是陈大兴,换成熊三娃或者是自己,可能都是这样同样的结果。   “大兴哥怎么可能呢?……”熊三娃也叫了起来,打死他也不会相信陈大兴会偷东西。   “别说了!”张贤十分镇定地捂住也他的嘴。   “呵呵,没想到解放军里也有作贼的!”不知道人群里哪个人说了这么一句,立时引来了许多人的渍渍之声,仿佛都是在嗟叹着,又仿佛是在嘲笑着,更多的也许是看笑话。   张义的脸一阵红一阵,他当然也知道这是什么,这完全是一场排演好的戏,只是面对人赃具获的陈大兴,让他这个作头目的却难以启齿起来。   田壮壮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王金娜却是不以人质疑口气说着:“这是一场阴谋,陈大兴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边上的田瘌痢却对着田壮壮道:“壮哥,我也相信娜姐姐说得不错,也或许有些误会,只是今天晚上大家都难得这么高兴,就算是查,我看也最好到明天再说吧!”   田壮壮只得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张义。   张义咬了咬了唇,这个动作跟张贤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如同无二,他只能表示同意。   田瘌痢又道:“来人,把这个人先带回屋去!”马上,那两个按住陈大兴的壮汉又走了过来,田壮壮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不满的表情,但是一闪即逝。   “张义!我有话跟你说!”陈大兴再不顾不得其他,大声地说出了声来。   张义却是嘟着个脸,摇着头,有些不情愿却又必须要表示地道:“大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屋里去想一想!”   “可是……”陈大兴还要说些什么。   张贤挥了挥手,把脸转了过去。   那两个壮汉又扑了过来,不容得陈大兴再说些什么,拉着他往客房的方向而去。尽管陈大兴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在这场大厅广众之下说些什么,只能干干地着急,却毫无办法。   ※※※   看着陈大兴被人拉出了场外,张贤与熊三娃也一样地着急了起来,场面上,田壮壮已经招呼着大家重新就坐,那两个厨师分割着喷香的野猪肉,浓醇的烈酒也倒下来,整个空地上都飘散着一股凛冽的香味。   虽然盼望以久的野猪肉终于熟了并且被端到了熊三娃的面前,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再也觉不出这肉的香味,几次想要起身冲向张义,却又几次被张贤紧紧地拉住,只急得他浑身冒汗,心里头就跟着这堆篝火一起跳动起来,劈叭作响。   “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熊三娃看着对面还蒙在鼓里的张义和田壮壮等人,根本就是在低吼着。   “不要慌!越慌越出乱子!”张贤却是警告着他,目光再一次盯着侧面的隐藏在黑暗中的韩奇,既然看不到他的面孔和目光,也可以感受得到那种监视并没有稍离。也许,在陈大兴冲向张义的那一时刻起,韩奇便彻底地对他失去了信任。   小虎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好象是搞恶作剧一样,哈哈地笑着,突然就蹿了出来,一下子便跃上了熊三娃的肩膀,险些把熊三娃撞倒。不过,对于小虎的这些恶作剧,熊三娃已然是应付的行家了,没有看到他的脸,便已经知道是他来了,一把便抓住了他的两条小腿,没有让小虎从自己的头顶翻将过去。   张贤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是当他看到自己儿子的时候,眼睛里不由得亮了起来,马上把小虎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却是在他的耳边以不容他多问的语气命令着:“小虎,不要多问,听我说,如今你姆妈、三叔和舅舅有危险,你马上跑过去告诉你舅舅,要他快动手!”   小虎愣了愣,对于张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怀着一种敬畏,这也许就是父子之间从小养成的一种默契吧,所以在听到张贤的话后,点了下头,马上脱离了他的怀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场中的篝火边奔过,径直地冲向了对面的田壮壮。   张贤生怕韩奇又察觉到了什么,会采取某种措施,可是当他转头再去那个方向看去时,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韩奇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小虎毫无阻碍地跑到了田壮壮的身边,就跟他刚才跃上熊三娃肩膀一样的跃到了田壮壮的怀里,却是靠着他的耳边说着什么,田壮壮的脸上刚刚还装出来的笑容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张贤那颗高悬的心也落下了一半,看来,小虎是把他的话传到了,至于后面怎么来做,以田壮壮聪明,应该马上想到了。   果然,田壮壮对着身边的张义说了几句什么话,张义点了点头,同样表情严肃了起来,两个人仿佛是商量了一下,田壮壮回身向身后站立的一个小喽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小喽啰应声而去,张贤知道,田壮壮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只怕韩奇离去,也是准备着要提前下手了。如今这种形势之下,只能看谁下手早,谁就有可能得手了。   在这个场中执行护卫任务的都是田壮壮的护卫队,是他的亲信,所以行动起来很快;而田壮壮所忌惮的那几个重要的头领,虽然领有重兵,可是这个时候的重兵都应该还在寨子的各处,没有这么快到达聚义堂的外围。张贤明显得感觉到场外的脚步声杂乱起来,这或许就是田壮壮在排兵布置了。他不由得看了看斜对面的田瘌痢,此时的这个瘌痢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终于,他第一个站了起来,向着田壮壮和王金娜拱着手道:“壮哥,娜姐姐,我先去方便一下,你们喝酒!”   不等田壮壮答话,张义首先站了起来,端着酒碗,却是笑了一下,揭穿着道:“呵呵,田老二只怕不是去方便吧?是不是想要逃席呀?”   田瘌痢愣了一下,见到张义端起了酒碗来,以为他是要劝酒,连忙摆着手道:“张义兄弟玩笑了,我怎么会逃席呢?确实有些憋得难受,要去尿个尿!”   “你憋得难受?”张义却是不屑一顾,回头看了看田壮壮,有意无意地道:“田老二也会憋得难受?哈哈,真是好笑呀!我是个外来人,看也看得出来,我这个兄弟壮壮虽然说是田家寨名义上的寨主,可是还不如你这个二寨主!我看憋得慌的不是你呀,应该是壮壮兄弟才是呀!”   听着张义一语捅破了田家寨里的这层窗户纸,田瘌痢不由得恼怒了起来,指着张义怒问着:“张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义平静地道:“我的意思很明白了,田家寨当初是谁的,现在就应该还是谁的,有野心的人还是把自己的野心收一收,不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听着张义的话,田瘌痢的脸上怒容越发得露将出来,可是却又忽然间转成了一种大笑:“哈哈,张义,你别在我们田家寨来挑是非了!我知道你是解放军派来劝降的,就是想挑拨我们跟壮哥的关系,就是想要我们田家寨起内哄!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呢!”他说着,也笑着问着田壮壮:“是不是呀?壮哥?”   这一次,田壮壮却是扳起了面孔,一本正经地道:“张义兄弟说得没错!”   田瘌痢愣愣地站在那里,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田壮壮渐渐地露出一种愤怒。   空场上的人全部停止了咀嚼,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上首方面,望着坐在最上首的这几个人,所有的七嘴八舌与窃窃私语也全部终止,不过,空场上并没有寂静下来,篝火还在劈里吧啦地烧响着,同时,场外嘈杂的脚步更是清晰的传来。   “阿壮,你这是什么意思?”左下手方向一个中年的汉子以长辈的姿态站起来,责问着田壮壮。   田壮壮却是响亮而又铿锵有力地道:“好,今天我就把话在这里挑明了,我准备带着大家投靠共产党!”   话音落下来的时候,场上所有的人都噤声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下一句话。   田壮壮的目光如剑一样扫过全场,有几个人欲言又止,终还是闭上了嘴。   “我反对!”终于,田瘌痢第一个喊出了声来,手里已然也端起了一个酒碗来,却也十分大声地道:“共产党有什么好?难道你也要把我们的土地和财产交给他们?让我们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田家寨被他们共产吗?”   田壮壮愣了愣,他还没有想到怎么来回答田瘌痢的问话,可是按照实际上来说,怕共产的应该首先是他,而不是别人!   张义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田瘌痢依然愤愤地怒骂:“田壮壮,如果你真得要固执己见,那么,大家连兄弟也没得做了,你想当宋江,我们却不想当李逵!”他说着,猛然把手中的酒碗摔了出去,“啪”地一声,正摔在了面前的一块石头之上,这声音也传出了老远。   张贤的心里不由得一紧,分明记得这正是韩奇暗定的行动讯号!      第四四章 韩奇(一)      酒碗摔在石头上的声音十分清脆,随着“啪”这一声响,几乎是同时之间,黑暗里传出来了一片的呐喊“不许动!都不许动!”,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场中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处在了包围之中。   田瘌痢有些得意,可是,他的得意也只在脸上稍现即逝,借着篝火的映照,他发现围将上来的人并不是他手下的人,而是田壮壮的护卫队。却原来,田壮壮竟然也采用了古老的摔杯为号的办法,来作为行动的命令。   场中的人众都被护卫队的人控制了起来,田壮壮与张义交换了一个眼色,田壮壮当先走到了田瘌痢的面前,却是叹着气摇了摇头,悠悠地道:“瘌痢头,你野心太大了,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心腹,所以才会把你送到临澧去学习,哪知道你却忘了本,忘记你是田家寨的人,死心塌地的要为国民党卖命!韩奇给你许了什么好处,我也知道,但是你不要忘记了,就算是他让你当上师长、军长,甚至是司令,在田家寨这场地盘上,还是我田壮壮说了算了!这里还是我爹、我姊和我打下来的天下,没有你的份!”   田瘌痢一时之间,默然无语,他的野心的确不小,就是想要取代田壮壮而成为田家寨的寨主,可是他也知道要成为寨主就要服众,正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会一直隐忍下来,没有动手。   张义的目光扫视着场中被控制住的那几个与田壮壮同床异梦的头领,一脸得威严,郎声地道:“解放军明天早上就会到达田家寨,大家如今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壮哥归顺共产党,我跟壮哥也是亲戚套着朋友,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们共产党与国民党根本不同,我们是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只要大家安分守己,那么就可以保证大家有饭吃,有地种,安居乐业!否则,如果有人想要跟人民政府、县委作对,那么彭家堡就是一个例子!”   张义的话利诱与威胁并存着说出来,对于这些已经沾染上打家劫舍习惯的田家寨人来说,的确有相当的威慑;但是在张贤听来,却不由得紧皱着眉头,不错,田家寨在许多湘西人的眼里头看来,就是一个土匪窝,但是便是这些土匪才最是桀骜不驯,或许怀柔一下要比威慑的效果更好!   听着张义的话,分明就是没有选择余地的警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表现着一种畏惧的样子,却也有几个一脸得不屑,反而因为张义的话而有些厌恶起他来。   “哈哈!哈哈!”忽然,田瘌痢大笑了起来,笑得场上的众人都莫名其妙了。   “你笑什么?”田壮壮不由得问着。   田瘌痢看了眼张义,却是反击着:“彭家堡?彭青云以为倚仗着解放军把向二麻子赶走,就可以独享辰州以东,却没有想到会引狼入室,那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谁!”他说着,又对着田壮壮,笑道:“壮壮哥,我知道你一直在防着我,总有一天你我兄弟之间会分出个高下的!其实呢?我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呵呵,别以为你先下手就赢了,你看看你们的外围,我的人已经架着枪把你们包围在其中了!”   闻言,田壮壮与张义都不由得向护卫队的外围看去,果然如田瘌痢所说的一样,影影绰绰地立着更多的黑影,尤其是在他们背后聚义堂的屋顶之上,还有两挺机枪对准了整个场子,把所有人的都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之下。   两个人都不由得一愣,忽然意识到他们与田瘌痢等人同时陷入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连环套中,只怕解也解不开了。   “怎么会这样?”熊三娃不由得低声吼了一声。   张贤却是无语以对,这个局面他早就已经想到了,田壮壮与张义可以命令护卫队制住田瘌痢等人,可是韩奇部置在外周的伏兵也会听号行动,于是也就出现了环套环,无法解的僵持局面来。   到底还是闯过了许多的大风大浪,田壮壮只是稍微有些惊慌,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镇定,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手枪来,对准着田瘌痢的头,笑了一下,道:“看来,你也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你的这些人离着你这么远,又能耐我何?我只要轻轻地一扣板机,你就会去见阎王,他们也救不了你!”   田瘌痢的满头都冒出了汗来,也不知道是被篝火烤得真热,还是心里的畏惧与害怕,但是,他也装出了不以为然的笑来,对着田壮壮道:“壮壮哥,你说得不错,我的命是掌握在你的手里,可是,你不要忘记了,你把我打死,你也跑不了!”   想一想,田瘌痢的话确也不错,韩奇还没有下令向场中的人们开火,多半还是有些顾虑田瘌痢这些重要人物还在田壮壮的手里,如果田瘌痢真得不在了,那么韩奇也就根本没有了顾及,完全可以下令屠杀了。   面对着这个并不怕死的瘌痢头,张义却有些后悔了起来,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瘌痢头的智商。   田壮壮无话可说,田瘌痢也不敢过于激怒这个大寨主,于是停住了嘴。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这种僵持却没有一点可以看到的尽头,双方的人都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却又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场子里这个时候,除了依然跳动着的火焰燃烧的声音,安静得有如一个坟场。   王金娜搂着有些吓坏的小虎,忽然猛地咳了一声,立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中国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喜欢窝里斗!”王金娜说出了话来,声音不高,但是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听到:“从清朝覆灭开始,中国的内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东洋人打来了,这才稍稍好一点,可是东洋人一走,马上国共内战就开始了!哎!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别把东洋人赶走的好!那样一来,反而可以让大家都团结一下!你们一个小小的田家寨,就这么点人众,也分得这么清楚,搞得自相残杀,实在是太可悲!太可叹了!”   王金娜的话就像是一泼冷水,浇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头上,就算是浇不透无法看到的心,也浇得人落魄失神。田壮壮当先地反应了过来,点着头,叹了一口气,道:“是呀,我们都是田家寨的人,都是姓田的,一个老祖宗下来的人,自相残杀又为哪般呢?”他说着,当先地从田瘌痢的头下放下了手枪。   “是呀!壮壮哥说的对!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已经有人在大声地附和着了,那些包围过来的两方面的人,也都有些动容起来。   田瘌痢稍微想了一下,马上也附和了起来:“壮哥说得不错,我们兄弟之间就算是有分歧也应该坐下来好好的来谈,怎么可以动刀动枪地自相残杀呢?”他说着,作出了十分后悔地样子,接着道:“壮哥,我看今天晚上,我们各自带着人散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再不要提。明天一早,大家都到聚义堂里来,再商量以后的事!你看怎么样?”   听着田瘌痢的话确也有些道理,田壮壮想了未想,马上应答着:“好,那就这样!”   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是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了。   其实,没有想到的何止是张义,便是张贤也没有想到,可是他看着田瘌痢那闪动的眼神,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一种很难相信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我们各归各家,明天再谈!”田瘌痢当先地道,说着,就要大踏步地离开护卫队的包围,这些护卫队的人却有些迟疑,并没有放开一条路来,而是询问一样地看着田壮壮。   田壮壮想了一下,挥了挥手,命令着:“好!放他走,明天再谈!”   护卫队的人让开了一条路来,田瘌痢连忙从放开了这个空档中走过。那些护卫队员们又生怕他搞鬼,枪口依然对准着这个田家寨的二寨主。   出了包围口,田瘌痢的脚步很慢,在走过王金娜身边的时候,他骤然向前跨了一步,在王金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她的身边把小虎拉了过去,几乎是瞬息之间,已然将小虎搂到在了身前,一转身的同时,一把手枪从他的怀里掏出来,随着保险栓的响声打开来,顶在了小虎的头上。   “姆妈——!”小虎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小虎——!”王金娜也嘶声大喊着,就要扑将上去。   “谁敢动一动,我就打死他!”田瘌痢此时就像是一个恶狼一样的大声嚎叫着,警告着场上所有的人。   张义一把拉住了要扑上去的王金娜,立时,王金娜的哭声悲天而起:“我的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可是,她如何也挣脱不开张义强有力的臂膀。   “瘌痢头!你无耻!”田壮壮也愤怒了起来,怒声大骂着。   场中所有的人都满脸的怒容,便是田瘌痢自己手下的人,也不由得轻摇着头,这些做土匪的人,其实也是盗亦有道的,人在江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诚信,无疑,这一次,田瘌痢太让人失望了。   田瘌痢却是一声鬼笑,得意洋洋地道:“壮哥,做事要留一手,呵呵,你以为我就这么好对付吗……”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得“崩”的一声枪响,随着这个响声,他也向后仰面摔倒,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眉心,那个弹孔里只流出了很少的血来,田瘌痢睁大着眼睛,到死也没有看清楚这颗子弹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第四四章 韩奇(二)      熊三娃张大了嘴巴,虽然知道张贤的枪法了得,却也惊得目瞪口呆。那一枪张贤打得太快了,他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张贤是如何拔出的手枪,又是如何拨开的保险栓,以及如何瞄准开的枪!而更令他想都不敢想的是:他与田瘌痢之间,还隔着十几号的人众,子弹是不会拐弯的,张贤竟然敢从人群的缝隙里射出这一枪,又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之下!有一句话叫做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田瘌痢挟持的是他的儿子小虎,又不是别人,他竟然敢如此大胆地打出这一枪,也不怕万一没有打中,或者没有让田瘌痢毙命,那么小虎的生命只怕就危险了!   随着田瘌痢倒将下去,场子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枪声响起的地方,只有张贤的手里还握着手枪,站在近处的几个喽啰分明看到那把手枪里冒着的一缕清烟,随之便闻到了一股硝烟之味。   “小虎!”王金娜却是嘶喊着挣脱了张义的臂膀,扑向了被田瘌痢带倒在地的儿子!   “姆妈!——”小虎也哭出了声来,从地上爬起来,喊着王金娜,王金娜跪倒在地,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生怕再让人抢去一样。母子两人都不由得痛哭起来,仿佛是劫后余生一样。   田壮壮与张义几乎是同时的赶到了王金娜的身后,看着小虎安然无事,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两个人又同时回过看来,望向众人都看去的方向,火光里,映照着张贤一副冷静严肃的表情,就好象是一个冷面的杀手。   远远的山坡之上,黑暗中,韩奇也看到了张贤的动作,心下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一种失败的预料,知道他在田家寨的计划,肯定会无疾而终了,倒不如及早脱身的好!   此时,对于田瘌痢的突然被狙杀,已然令他手下的那些人有些措手不及,便是与之交好的几个田家寨的小头目们,也被震慑住了,谁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张义的反应还是很快的,马上高声大呼着:“大家看清楚了!田瘌痢这是自寻死路,如果还有人想要跟他作一丘之貉,那么也只有死路一条!”他的话声很高,让场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反驳,便是那些心里想要反对的人,也噤声了起来。   “田瘌痢失诚失信,做人太不仗义了!”田壮壮也在大声的咒骂着:“他是死有余辜,大家都是田家寨的人,都是兄弟姐妹,我希望我们还是一家人,不要听信外人的妖言惑众!如今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归顺共产党也是顺应天意,我不想永远带着大家躲在这个深山里当贼!作土匪!”他说着,停了一下,而会场中所有的人都平静下来,认真地听着他的发言,便是连田瘌痢布置在聚义堂屋顶之上的几个机枪手也收起了机枪,认真地听着。   “明天一早,解放军就会到达我们田家寨,我已经跟他们作了谈判,他们只要求我们归顺人民政府,对于以往的所有事都会过往不咎!而且我们的土地还是我们的,我们的财产也不会被共产,我们可以安心的过我们的日子,不用再担心被政府围剿!”田壮壮在为大家谈着一个美好的前程,这个前程的确很吸引人,老百姓都只为能够过一个好日子,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只要有自己的土地,能吃饱穿暖,就十分满足了。   “如果大家还信任我,那么,就随着我归顺人民政府!”最后,田壮壮大声地告诉着所有的属下,在田瘌痢被打死以后,他已经成了田家寨里名副其实的寨主了,成了众人眼里的领头人。只听着田壮壮又道:“如果你们中有谁不想跟着我归顺的,那么我也不阻拦,田家寨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今天晚上你可以自行离开!我绝对不会象田瘌痢这样,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地来暗算你们!只是,我有言在先,如果到了明天早上,你还没有离开的话,再想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田壮壮的话说得比张义要周详得多,他毕竟还是田家寨里的头脑,不想兄弟做不成,反而做了仇人!   场地上依然是一片得寂静,田壮壮连问了三遍,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回答,田壮壮这才道:“好,既然没有人愿意走,那么我就当大家都听了我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听我的指挥,以后再想反悔,就由不得你们了!”   土匪就是土匪,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思想和素质,大家凑在一起,完全是为了糊口谋生,跟着田瘌痢是如此,跟着田壮壮也是如此,既然跟着谁都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不跟着名气更大!势力更大的田壮壮呢?   熊三娃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场上了局面,这么多人中,他并不知道有多少是田壮壮的人,有多少是田瘌痢的人,还生怕田瘌痢的人会群起围攻,把场面搞得越发得混乱,毕竟此时这个场面里,只有他、张义、王金娜和张贤这四个人是一起的,再加上一个小虎,他可不希望小虎再一次地落在敌人的手里,成为要挟自己的人质。及至看到此时场地上的局面已然平息了下来,这才缓缓地放下了一颗心,可是当他转头再去看张贤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贤已经失去了踪迹。   ※※※   张贤并没有离开田家寨,他是追着一个人而来的,在他打死田瘌痢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刚才躲在山坡黑暗中的身影又出现了,然后正在离去,他知道那是韩奇,也不及与熊三娃打声招呼,便径直地追了下来。   韩奇十分得沮丧,实际上,在田瘌痢被打死的时候,他想要马上制造一场混乱,来攫取自己最大的利益,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却指挥不了田家寨的一兵一卒!作为特务,他很懂得隐藏身份,虽然他利用田瘌痢在田家寨发展了不少自己的内线,但是他也从来只跟田瘌痢采用单线联系,即使是在田家寨,他也是以客人的身份进来的,毕竟与田壮壮之间还有一段不错的交情,实际上,他更看好的是田壮壮,而非田瘌痢,选择田瘌痢,是他作特务的一个惯例,在每个他看好的人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以求达到控制这个人的目的。如今,田瘌痢在他都没有想到的时候,被张贤射杀,一下子将他所有的希望化成了泡影,这个时候的单线联系已然成了一种悲哀,让他还没有来得及直接插手田家寨的事务,便失去了对田瘌痢以下的第三层头领的指挥,想一想,要怪也只能怪当初连他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田家寨会成了气候,一开始就对这里重视的不够!   韩奇穿着一身长衫,扮成了入山收购的药材商模样,在黑夜里,悄悄地离开了田家寨,一时之间,忽然觉得自己真得有些走投无路了,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刚刚走出敞开的田家寨大门,拐过一道山弯,一个人影突然从前面的树林里钻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微微一怔,已经伸手握紧了怀里的手枪。   “韩大哥!”这个人清晰地喊着他。   “张贤?”他稍一迟疑,便认出了来人,心下里一片得恼恨。   “你要走?”张贤明知故问着。   “不走,难道等着你带着他们来抓我吗?”韩奇回答着,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显然多年的特务生涯,已经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张贤听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厌恶,岷着嘴沉默了一下,道:“要怪,你就只能怪那个瘌痢头,他抓谁不好?偏偏要抓了我的儿子!韩大哥,我这一生交给党国,败得所剩无几了,如果失去了我这个儿子,那么,我就真得是一无所有!”   韩奇没有答话,对为老朋友,他十分清楚张贤的心情,的确,他也没有想到,田瘌痢会那么愚蠢地想要抓到小虎来做人质,以至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见韩奇不说话,张贤越发得不安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担忧,劝解着道:“韩大哥,收手吧!你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就是死也已经不值!”   韩奇愣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冷笑:“我是改变不了什么,但可以让共产党震撼!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别以为解放军明天一早就可以到田家寨,辰州在这个时候,已经落入了我的手里!”   张贤一怔,听韩奇的话,并不象是自吹。想一想,宋明亮把大部队都拉到了田家寨来,在辰州只留下了一个加强连,那么大的辰州城,让一个加强连如何能守呢?显然,韩奇并不是个笨蛋,他肯定又命令杨永清那伙人进攻了辰州,不然,他也不会有如此的自信。   “你要去辰州?”张贤不由得问道。   韩奇却并没有答话,也许是在犹豫应不应该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面前这个原来的老朋友。   仿佛是猜到了韩奇对自己的不信任,张贤笑了一下,还是道:“韩大哥,你还是赶快离开湘西吧,这里已经不是你呆的地方了,去辰州那是在找死!”   “为什么?”   “宋明亮之所以敢把大部兵力抽到田家寨来,肯定已经往沅陵或者麻阳求了援兵,这些援兵最迟可能会在明天一早的时候到达,即使杨永清拿下辰州,也无法可守,反而会成为被追击的目标!辰州的兵力增加,再也不会放过他了!杨永清的覆灭也不过迟早的事!”张贤分析着道。   韩奇想了一下,淡淡地道:“我的事,你必你操心!死也好,活也好,那都是我的命!”   张贤仿佛是碰了一鼻子的灰,无言以对。   韩奇没有再停留,背着他的包袱,从张贤的身边走过,就像是走过一个路人!   张贤呆呆地看着韩奇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里,心里面却是怅然若失,忽然想起了一首诗来: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来去不留意,只作陌路人!      第四四章 韩奇(三)      回到田家寨,刚刚进村,张贤便看到了张义带着陈大兴等人追了出来,这个时候的陈大兴,已经被从关禁闭的屋子里放了出来。一见到张贤,张义便马上问着他:“你是不是去追韩奇去了?”   张贤看了看这位作营长的弟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承认着:“是!”   “没追上?”张义有些诧异地问着。   “他逃走了!”张贤摇着头,告诉着他:“我没追上!”   张义没有答话,只是愣神地看着张贤,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破绽来,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种悲伤。   “如果你不信我,那么你自己去追吧!”张贤冷冷地说着,从张义的身边走过去,径直地回转他位于坡顶之上的住处。他知道,张义是不会相信他的话的,也许反而会怀疑着,是他私自放走了韩奇。而抓获韩奇,正是宋明亮布置给他的一个最重要的任务!   张义转身愣愣地看着张贤的背影,实际上却是了然于心了!   “还去追吗?”陈大兴问着。   张义想了一下,挥了挥手,道:“算了,阿水都说韩奇跑远了,他都没有追上,我们现在再去追,肯定也追不上,还是回去吧!”   众人听着命令,调转头来,陈大兴却是有些奇怪,真得不知道这一对兄弟唱的是哪一出的戏。   ※※※   虽然田壮壮的话很是诱人,但是还是有人连夜离开了田家寨,除了韩奇之外,田家寨出走的人也有数十个,不过,田壮壮既然把话说出去了,不愿意留下来的人可以走,这个时候就算是张义想要去追也不可能了,盗亦有道,绿林之中的人最讲的可能就这个信义,这一点,张义还是知道的。   不过,田家寨在田壮壮的带领之下,总算是顺利地向解放军投诚,虽然其间有些波折,但是让田壮壮与张义都很满意的就是并没有流多少血,也没有少几个人!田瘌痢一死,田家寨里便没有了能与田壮壮分庭抗礼的人,就算是有四个领兵的头目还有些不爽快,在这个时候也不敢乱来,只能一切听从田壮壮的安排。   天亮的时候,解放军的大部队果真得如期而至,这些部队显然已经接受了上面的教育,对于田家寨这个以苗族人为主的山寨少数民族的人很是尊重,并没有驻兵进去,只有宋明亮带着几个县人民政府的干部进寨里与田壮壮等人进行了一次长谈,然后宋明亮却因为辰州有要事,又带着部队赶回了辰州,只留下张义、陈大兴等人协住那几个县人民政府的干部在田家寨里作些工作,主要是宣传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土地政策等许多政策性东西,同时也动员这些曾拿着枪杆子进行过抢劫的土匪们参加解放军,为了防止其他土匪的袭扰,还在这里组建民兵组织,实际上就是发展积极分子,走群众路线,以求巩固住这个辰州最大的土匪窝。一时之间,把这个田家寨上上下下的人倒也调动得热火朝天,仿佛真得象他们宣讲的,乾坤已经扭转,天地已经大变了样,所有的人都翻身作了主人!   张贤也在田家寨里默默地跟着张义与陈大兴的后面做着事,可是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局外人,冷眼地在看着这一切的变化,这种变化实际上他看得太多了,自从淮北的战场上成了俘虏,变成解放军战士之后,这种经历怎么也经过了上百次,经历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他不得不配服这些共产党的宣传员,发动起老百姓来可以说把人从内心往外都说服了,这在任何一个国家、对于任何一个政党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已经被这些宣讲者说服,只是又想到自己背地里的身份,却又如芒在背一样得浑身难受,很多的时候,他真得十分羡慕起陈大兴、熊三娃这样背景简单而又出身贫寒的人了,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国民党士兵,就算是被共产党俘虏了,再转化为解放军战士,也是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的,不必象现在这样,做点什么事都要前怕狼,后怕虎,考虑万千。   对于田家寨里的变化,最不快的还是田壮壮,他没有想到归顺人民政府之后,自己好象反而成了一个被挂起来的人,总觉得那些政府干部们所宣讲批判的土豪劣绅是在指自己,为此他干脆避而远之,带着小虎和几个手下去附近的山头打猎游玩!这可把小虎高兴坏了。   张贤知道宋明亮之所以如此急急地离开田家寨的真正原因,那一定是辰州出事了,想来韩奇说得不错,杨永清转头打下了辰州城!宋明亮失算了,他的麻烦可能会接踵而来,只怕被土匪打下县城这件事会影响到他的前程了!   已然不容张贤为别人多想,王金娜悄悄地找到了他,却是与他商量着田家寨归顺之后,田壮壮的前途问题。   “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张贤早就为自己的这个小舅子想了几遍,当下十分冷静地告诉着自己的妻子:“如今虽然共产党把他当成有功之臣,但是不要忘记了,他也是湘西出了名的土匪头子,在这片土地上定然结下了很多的仇敌,别的不说,单单就说这田家寨,这附近周遭几十公里的山头土地都是他的财产,不把他划成地主才怪呢!”   “壮壮既然归顺人民政府,肯定就已经准备放弃这些东西了!”王金娜却也十分了解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要懂得放弃!锲而不舍是执著,但是懂得放弃,才是明智!这一点,壮壮比你、我都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又沉默了下来,想到了韩奇,韩奇与田壮壮相比,却是相反的极端,那是一个不懂得放弃的人,所以此时的韩奇才是艰难的!   “那你刚才还说壮壮划成地主,是什么意思?”王金娜有些不明白,追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道:“这意思其实很明白了,如果壮壮还留在这里,到时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被清算起来,他将是首当其冲的!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既然壮壮已经放弃了许多,那么就干脆放弃个彻底,该走就走吧!”   “走?”王金娜不由得一怔,问道:“你让他走?能去哪里?”   张贤笑了笑,道:“其实他有一个最好的去处,那就是带着他的那些手下,加入解放军,跟着刘兴华去打仗!呵呵,有的时候,被收编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想刘兴华最少也会给他个连长什么的来当当!跟着七十四军打下去,到时天下太平了,怎么也有些功劳,在部队里发展要比在湘西好发展得多!”   这一席话,立时让王金娜明白了过来,连连点着头。   “其实,张义来的时候就有过这种想法!”王金娜告诉着他,又接着道:“只是他与壮壮谈的时候,壮壮很不愿意,他说他可以归顺共产党,但是他的人还要在他的手下,还要在田家寨!我知道,他是想自己继续当他的土皇帝,还想跟以前一样,只要他不去招惹人民政府,那么政府也不来打他,两方各安其事!”   “他想得太幼稚了!”张贤不由得道。   王金娜点着头,又道:“因为田瘌痢咄咄逼人,所以壮壮实际上只是想利用张义来达到他的目的。不过我也知道,张义虽然没有达成收编壮壮这些人的目的,但是却也很聪明,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壮壮的要求,只要他归顺政府,同时要求派工作组进入田家寨。壮壮以为这跟原来与韩奇达成的协议一样,只是会被派几个特派员来,所以就答应了!”   张贤想起了那天打猎时看到宋明亮的情景,显然论起随机应变来,无论是张义还是田壮壮,都没有宋明亮的脑子好用,在谈判与讨价还价方面来说,张义并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娜娜还以为这是张义的聪明,张贤知道,这其实根本就是宋明亮的计划,或者再往上面说,是刘兴华的计划。   只听着王金娜又接着道:“这两天,工作组进寨里来了,壮壮觉出有些不对头了,所以跟我发了不少的牢骚,我知道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张贤的表情马上凝重起来,十分认真地对着她道:“娜娜,有一点你必须要清楚,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民国时候了,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那么好糊弄的,壮壮既然归顺,你就要想方设法让他安静下来,千万不要再去原来那种占山为王的想法了,这样下去很危险,换谁也不会放过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我知道,所以我也劝他稍安勿躁,看一看再说!”王金娜告诉着张贤。   张贤这才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着王金娜道:“你还是把我刚才的话说给他听,我想他对你还是比较尊重的,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我只怕不能说服他!”   “你行的!”张贤肯定地道:“让壮壮被刘兴华收编,刘兴华也会看在我和你的面子上,给他方便的,还有张义,怎么也不可能看着他倒霉,你把这些话都跟他说得透一些,他是一个明白人,自然明白!”   “好吧,我去说!”王金娜点着头,却又痴情一般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男人,问着:“阿贤,你为别人想得条条是道,什么时候再想一想你自己?”   张贤不由得一愣,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来,知道她又要旧事重提,只得到:“娜娜,我一直在想呢!还是等一等吧,机会会有的!”   “现在就有机会!”王金娜一本正经地道。   张贤呆了一下,不明白地看着她。   王金娜道:“在田家寨这件事,以你的功劳最大;我知道,前面的辰州剿匪你跟大兴他们也一起立了一个三等功,这一次刘兴华肯定也会给你们记功的。其实这真得是一个机会!听张义跟我说,只有你知道韩奇的下落,他们都在找韩奇,如果你能带着大家抓到韩奇,我想,这个功劳才是最大的!”听着王金娜的话,张贤的脸已经阴沉了下来。王金娜仿佛不觉,依然接着道:“到时,你就算是把身份说出来,我想按照共产党的政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你也为他们立了这么多的功!”   “娜娜,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张贤有些愠恼地道:“我可以付出我的生命,也不会出卖我的朋友!”   王金娜默然了,她何尝不知道张贤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只是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着实让她难熬!      第四五章 转变(一)      田壮壮最终还是接受了王金娜的建意,抛弃了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决定听从张义的招安,带着他这支也算是湘西比较有名的队伍,加入刘兴华的七十四军。这让还以为不能够说服田壮壮的张义喜出望外了,立即亲自安排着这支队伍加入解放军的相关事宜。他首先与辰州取得了联系,却意外地听到辰州城被土匪敌顽攻占,虽然那股敌人已经被赶出了城去,但是辰州的破坏严重,这令军长刘兴华十分震怒,严令宋明亮在三天之内,将这股到达辰州的最后一支土匪武装剿灭。宋明亮自知身上的任务艰巨,同时也因为自己没有能够很好的顾全大局,从而倒至辰州的失陷而感到愧疚,亲自带着解放军部队进山追剿那股顽匪。   一听说那股顽匪就是杨永清,田壮壮却来了兴趣,他告诉张义,他的父亲当年就是在杨永清任这边行政督察专员的时候,被其利诱而杀的头,所以他跟杨永清是杀父之仇,既然解放军在围剿杨永清,那么他就想出一份力,到底他对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哪里有山,哪里有洞,哪里有水,哪里有林都一清二楚,如果抓到了杨永清,也算是他们加入解放军以后送上的一份大礼。   对于田壮壮的这个自靠奋勇的要求,张义真得是求之不得,马上知会宋明亮与刘兴华,很快便得到了他们的首肯,于是作为特派到田家寨里来的张义,倒是成了田壮壮这股新近加入到解放军里来的武装部队的总指挥官,带着田壮壮的人马,从田家寨出发,兜头往辰州方南面的山区前进。   田壮壮的这支队伍原本有上千之众,只是加入解放军后,因为考虑到要随军转战,许多当地的人还是不原因离开故土,而田壮壮与张义也商量了一下,把愿意加入解放军里来的人留下,不愿意的人解散留在田家寨,成为田家寨里的主要劳动力。如此一来,这上千人的队伍已然是去了一大半,真正愿意跟着田壮壮与张义的人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为了确保王金娜与小虎的安全,张义本来准备留下张贤与熊三娃,护送她们回转辰州,但是张贤却坚决要求跟着部队行动,张义权衡之后,最终同意了张贤的要求,让陈大兴带着人护送王金娜与小虎去了。   实际上,张贤愿意跟着张义他们行动的主要目的,还是不放心韩奇,他知道韩奇此时就在杨永清的那支土匪队伍里,杨永清一旦被剿灭,只怕韩奇也会跟吕奎安同样的下场。   ※※※   田壮壮的队伍出发了,却没有往辰州那个方向而去,而是奔向方子山的方向,方子山位于辰州与怀化之间,在辰州之南三十公里的地方,那里群山连绵,只有一道要冲沟通南北,称之为小龙门,其实就是一个山口。   因为对于这片地区太熟悉了,所以田壮壮带着队伍走在最前面,而张义与张贤、熊三娃三个人尾随其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熊三娃却有些不解,问着张义:“营长,人家是在辰州那边打得热闹,我们不去增援辰州,往北面去,反而是往南来,这当真得是那个什么南什么辙的了!”他想用一个成语来说,却说不出来。   “南辕北辙!”张贤在旁边替他说道。   熊三娃的脸一红,连连点着头:“对!对!就是南辕北辙!”   张义笑了一下,又看了看张贤,却告诉着熊三娃:“三娃哥,你这么冷不丁地叫我营长,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熊三娃却把脸一正,认真地道:“你本来就是营长嘛,人家都这么叫你,我要是还叫你作张老三,倒显得我这个人有多狂妄了呢!想想算了,我还是跟着大伙儿这么叫你吧,省得以后被别人说闲话!”   张义笑着看了看张贤,张贤也点了下头,道:“是呀!张营长!”   听着张贤也这么叫自己,张义不由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当下道:“你们两个还是算了吧,都比我大,都是我的哥,私下里就不必要这么客套了!”   张贤却一本正经地道:“你说得哪里的话,我们这是在部队里,军队里就要讲上级对下级的权威,如果下级跟上级没大没小,那么号令也就没有人听了!”   听着张贤如此认真的话,张义却不以为然,毕竟解放军与国民党的部队有些不同,等级制度没有那么严格,讲究的是官兵平等。不过,从这一次张贤的话语里,张义明显得感到了与以往的不同;以往的时候,张贤与他讲话时,一直十分冷淡,这一次虽然说也并不热情,可是他却能够听出来,那种冷漠正在悄然逝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熊三娃还在边上追问着。   张义这才告诉着他:“我们这些人就算是不过去辰州,杨永清那些土匪也支撑不了多久,他们如今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被击溃那只是迟早的事。呵呵,不过有一点,他们对这边的情况比我们解放军清楚得多,这里的山又这么多,要想一举把他们全歼掉只怕有些困难!”   听着张义的分析,熊三娃有些明白了,还是问着:“你该不是想让我们在半路上打个埋伏吧?”   “呵呵,你猜得真对!”张义十分清晰地告诉着他:“不错,我们往南面来,就是这个意思,堵住他们的退路,争取把那些漏网之鱼打个干净!”   听着张义如此一说,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还是有些不解地问着:“就算是杨永清那一伙被击溃了,他可以往北跑,也可以往东跑,还可以往西跑,或者跟向二麻子一样,往西北的四川那个方向跑,你怎么就这么能肯定他一定会往南跑呢?”   “这就要去问田壮壮了!”张义老实地道:“壮壮跟杨永清斗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为人摸得十分清楚。杨永清是芷江人,对那边了如指掌,他跟向二麻了不一样,他是一个恋家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如果以他的资历来论,怎么也可以当个国民党的军长、司令了,可是他没有,只在湘西这块地方不出去。就算是他被打败了,也一定会转回他老家里去,那里是他的避难所。而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正好是这条路上的必经之地,也正好可以守株待兔!”   “原来是这样呀!”熊三娃连连点着头,不由得也来了精神道:“要是这一次真得叫你料着了,那么我就给你把杨永清抓到!”   “好!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听着两个人如此充满信心,张贤的心里却是一片得感慨,看来,自己的这个弟弟的确是长大成人了,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猛冲猛打、英勇无畏的少年,而学会了动脑筋,未战之前先分析战斗的前前后后,连对手的指挥官也不放过,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指挥员。   ※※※   真得就像张义所想象的那样,在他们带着人埋伏在方子山才一天之后,杨永清带着一群残匪果然出现在了这里。战斗很快就打响了起来,这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这些残匪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一支久伏的武装,虽然这些人并不是那些穿着解放军服装的正规部队,他们也防不胜防,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哪里还有抵抗的力量,于是就像是一群被赶急了的鸭子,四散开来,向四面八方的山林中没命的到处蹿逃,于是,这场战斗的结束又变成了一场追歼战。   事先,张义已经把这支队伍分派成了四个组,每个组为一百多号人,分别由他自己、田壮壮、张贤与熊三娃四个人带领着,这个时候,这四组人拉网一般地向四个方向间隔着搜索敌踪,以求能够抓获那些罪大恶极的匪首。   山林中无处藏身,许多的喽啰纷纷举手投降,他们毕竟已经打了很久,又跑了一夜的路,在这个时候,粒米未进,早已经又饿又累,哪里跑得过同样是土匪出身的田家寨人马。   张贤带着一支队伍却是向西追去,他们的速度很快,没用多长时间,便抓到了一大批的俘虏,这些失去头领的散兵游勇们,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到这个时候却又个个怕死的很,不用多说,便齐齐地举枪投降。   追歼了一天,张贤这一组也抓到了二十多个逃散出来的匪徒,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贤这才命令着人把这些俘虏押往附近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中,准备着第二天再赶往方子山与另外三组的人汇合。在村子口处,他的目光从这些被抓的俘虏脸上一个个的扫过,忽然便停在了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身上,那个汉子的目光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随即便低下了头去,张贤的心一阵得狂跳,就算是这个人伪装得再好,他也能一眼认出,这不是韩奇还是谁呢?   一个手下拿来了纸笔,准备着把这些俘虏登记造册,却被张贤制止了,他告诉这个手下,这些俘虏的人数肯定还会变动,没必要这个时候作统计,万一晚上逃走了一两个,到时大家就都说不清楚了!还是留给上面的人去统计吧,到时交上去几个,就是几个了。这个手下这才恍然大悟着,并连连佩服着他的聪明。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张贤心下里却是一直地忐忑不安,这一夜根本就没有睡下去,思前想后的斗争了许久,终于捱到了凌晨时分,在换岗的时候,他亲自出马替换了属下,把与他一起换岗的人又支到了村东,然后悄悄地叫起了韩奇,一直带着他到了村西的树林中。这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却又心有灵犀一般地疾步而行,在分手的时候,两个人也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凝注片刻,张贤当先地转身,赶回了村里。   借着微暗的月光,望着张贤离去的背影,这一刻,韩奇的眼睛里却有些湿润了!      第四五章 转变(二)      出乎了大家的预料之外,熊三娃真得抓到了那个湘西的土匪头子杨永清,当熊三娃把这个已然是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押到方子山的时候,便是连田壮壮也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   田壮壮见到杨永清的时候,便怒火攻心,马上抽出了枪想要以报自己的杀父之仇,还是被张义坚决地阻止了。实际上,田壮壮也是一个十分明白的人,知道他真得加入了解放军,就要遵从解放军的条条框框,虽然嘴里说着气不过的话,但是最终还是服从了张义的命令。   在转回辰州的时候,这一行队伍在张义和田壮壮的带领之下,意气风发着,虽然还没有换上解放军的服装,但是他们抓获杨永清的消息已经先一步地传到了辰州城里。当张贤随着众人刚刚到达辰州城外,宋明亮便带着人亲自迎了出来,王金娜与陈大兴也位列其中,他们已经先一步到达了辰州。   当大家走进这座古城的时候,看着满街被大火烧过的民房与街道,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的辰州,半个城成了废墟,尽管过去有五六天了,但是瓦砾与烧断的木梁依然散落四处,焦糊的味道时不时的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飘过来,令人唏嘘不已。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城内还有许多被大火烧焦烧糊,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些尸体正在被一个个的清理出来,摆着各种各样痛苦挣扎的姿势,虽然时值寒冬,但是异味还是四处弥漫着,让人捂着鼻子,根本不忍目睹。   看着辰州的个惨境,张贤默然无语,他不用问就已经猜出来,这里的这场大火一定是杨永清那一伙人放的,这些土匪有这个惯例,攻下城池,长久不能驻守的话,那么就一把火烧掉,我得不到,那么你们也得不到!   汽车连的武小阳带着王鹏、贺强等人也随着陈大兴出来迎接大家,武小阳与张义之间原本就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又是一个著名的大嘴巴,没有等张义来问,他便将这城里的情况跟大家说得一清二楚,便是连张贤与熊三娃这两个平日里与武小阳走得并不近的人,也听得明明白白。   正如张贤所猜测的一样,宋明亮把辰州的主力抽往田家寨,意思就是要收编田壮壮的人马,终于让杨永清抓到了一个机会,在月高风黑的夜晚攻进了辰州城来。辰州城里,只有一个张义手下的一个连和汽车连的部分人员,在葛波连长的带领之下,进行着顽强的阻击,但是终于还是因为势单力弱,被这些土匪攻进了城里,于是激烈的巷战开始了。这次巷战,一直打到了天亮时分,葛波带着武小阳等人退守到奎星阁附近的区域里,眼见着这最后一堡垒就要被敌人攻陷,也就在这个时候,杨永清的人却退了出去,大家知道,一定是援兵到了。   杨永清退出辰州时候,放起了大火,其结果也就造成了张贤等人进城来看到的这一切!双方的人众死伤无数,葛波的这一个加强连打到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排的人,便是连葛波自己也身负重伤;而杨永清也没有想到,这个辰州城里只有一个加强连,他打得却也是如此得艰难,令他的人也损失惨重,在当时,满街都可以看到躲在墙角、路边、树下、屋檐下痛苦呻吟的人,便是穿着杂色衣服以及国军服装的尸体也随处可见,那正是他的人。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又听着战友们所讲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张贤的心里却如同翻江蹈海一样得难受,他忽然十分后悔起来,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袭击,为什么没有及时警告大家呢?那样的话,张义或者说宋明亮也许能够想得更周详一些,辰州这座古城也就不会被付之一炬,那么,这个世上又会少死几个人,很快就要过年了,过年的时候,也就多了几家的团圆。   张贤在为自己的麻木而感到内疚,同时却又不得不想起了韩奇来,如果韩奇也能够看到这里的惨境,那么,他还会不会给杨永清那些人下达那道攻城的命令呢?   韩奇并不是一个冷血的特务,张贤相信,他也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因为被内战的血腥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蒙蔽了自己的良心!可是,谈到良心,张贤却又浑身不由得一阵颤栗,在这场内战的浩劫之中,自己也是一个被蒙蔽了良心的人!想一想那些战场上死难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兄弟,死的都是与他一样的中国人,在那一时刻,他可曾想到过良心呢?   不错,信仰也好,主义也好,这个党那个派也好,所有的这一切的政治斗争、一切的战争战役,也不过是一场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过场戏,你方唱罢,我方出场!是戏就总会有落幕的时候,落幕之后,有的人会哭,有的人会笑,也有的人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该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把自己的良心放正了,管他是喜剧还是悲剧呢?只要无愧于己,无愧于人,就算是被千夫指,万人骂又有何妨?   韩奇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条路走下去只能越走越窄,走到极端的时候,就变得不择手段了,那么,这与当初他所信仰的三民主义根本就是背道而驰,与其跟着黑暗腐朽的旧政府灭亡,还真得不如正视这个正活力四射的新政府。   ※※※   杨永清被押到辰州的时候,马上引来了群众的围观,纷纷向他吐着唾沫,丢着石头,若不是张义派人极力地保护,只怕他还没有进城,就被当地的老百姓打死了。   宋明亮直接把杨永清从田壮壮的队伍里带走了,张贤知道,他这是要去审问一番。此时,武小阳还在涛涛不绝地谈着那一夜的战斗,便是连熊三娃这个平日里跟他并不友好的同志也被吸引了过去。   张贤却是心怀着心事,对于武小阳的吹牛并不感兴趣,可是忽然一个人的名字钻出了他的耳朵里,他不由得也竖起了耳朵来。   “你肯定不会想到吧!给我们做饭的那个王瘸子原来是一个特务!”武小阳十分神秘的告诉着张义。   “哦?还有这样的事?”不等着张义回答,熊三娃也惊不住地愣了一下。   “是!”武小阳点着头,十分肯定地道:“要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你怎么这么肯定?”熊三娃有些不相信地问着,虽然上一次与张贤出逃,是这个老王头出卖了自己,但是他对这个做饭的老王头还是印象颇好的,毕竟在厨房里,老王头总是特殊照顾他,经常给他留些好东西,便是给盛饭的时候,也比别人盛得多。   “这件事谁都知道了,有什么肯定不肯定的!”武小阳却是不以为然地道。   “他是怎么露馅的呢?”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武小阳这才说出了原因来。在这一次的辰州之战中,一直有人在给杨永清那些土匪通风报信,第一次的时候,宋明亮在辰州城布下了一个陷阱,想等着这股土匪钻进来,哪想到杨永清也就刚刚到了城外,还没有攻城便退了出去,跑得远远,让人都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分析来分析去,宋明亮还是觉得辰州城里有内奸。上一次他查获了一个敌方电台,就把目光锁定到了汽车连里,这一次顺藤摸瓜,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王瘸子的身上。为了引蛇出洞,宋明亮用了一份假情报,只说要有大批军用物资要汽车连去码头拉货,运往怀化那边,而且这些物资还是以枪弹为主。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对于急需要枪枝弹药来扩充军力的韩奇来说,这条消息十分重要,如果能够劫到这批军火,怎么也可以武装出一个团来。很显然,王瘸子是上了当,在送出情报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这个王瘸子却也不简单,夺路而逃,在快要逃出辰州的时候,却被武小阳从两百米远一枪打中了后心,这一回,这个神枪手真得打出了神枪来,却将宋明亮心痛得不得了。按宋明亮的想法,是想要活捉这个王瘸子,然后一环套一环地把其他隐蔽在七十四军里的特务全部查出来。   在揪出王瘸子的同时,宋明亮同时也抓到了给王瘸子送情报的情报员,那个情报员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人,有时会躲在城外的某个乡下里发发电报。不过,从这个情报员的口中,宋明亮还是得知了韩奇就在田家寨的消息,也正是因为这条消息,才会给了他一个错觉,认为韩奇的主要目标是为了收拢田壮壮,所以才会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把主力带往田家寨,而使辰州成了一座空城。   听到王瘸子被武小阳打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张贤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对于这种感觉他都觉得自己过于卑鄙了,毕竟与这个王瘸子相识已久,就算是没有交情也有了一点感情,更何况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怎么也应该为他悲伤的。   “呵呵,这些敌人就算是隐藏得再好,也会被我们挖出来的!”武小阳说到最后,这样信誓旦旦地道。   陈大兴与熊三娃听着这话,都不由自主地看了张贤一眼,而张贤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心里也是一阵紧张,心跳加速了起来。武小阳的话,好象是说给他来听的,要是真得有这么一天,自己被从解放军里挖了出来,只怕就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张贤忽然又想到了那天王金娜说过的话,也许共产党会看在自己立过功,受过奖的份子上,不会要了自己的命!他的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又响起了当初被抓到做了俘虏时,宋明亮在审问自己时当先宣教的那句话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心头已然是突突地乱跳起来。仔细想一想,共产党连吴化及那样举国唾骂的汉奸败类都能够容忍下来,难道还会在乎多容忍他这一个小小的国民党少将师长吗?      第四五章 转变(三)      辰州城成了百废待兴的破城,但是因为这座城市重要的地理位置,依然成为了七十四军的后勤保障的基地,此时的辰州几股土匪已然被尽数清理掉了,所以虽然这座古城略显残破,却一样兵来兵往,尤其是沅江的码头,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局面,这令张贤都有些吃惊。   回到辰州,张义的营还在这里休整,他手下的三个连除了一个连还算建制完整之外,另外两个连却已经残缺不全,尤其是葛波的第三连,在这次的辰州保卫战中,损失很大,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不过,由于张义说服了田壮壮拉来的四五百号人的加入,刘兴华认为他的功不可没,所以决定把田壮壮的这些人,尽数地编入到张义的第一营里,并且任命田壮壮当了这个营的副营长。副营长的这个职位虽然与田壮壮当初坐田家寨的头把交椅相比,远没有那么威风,但是田壮壮却也知足长乐,并没有一丝的怨言。张贤知道,这其实是因为王金娜在田壮壮的身后做的工作,的确,能在七十四军里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就已经很不错了,最少比自己强了许多,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过是一个大头兵,连个班长都不是!   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还有几个人被调入了到了张义的那个营里,而且大部分是从汽车连里调进去的,有武小阳、王鹏、贺强,甚至还有自己和熊三娃。其实张贤也十分清楚,汽车连实际上就是刘兴华的后备人员储备库,为了尽早地把新兵带出来,当初的胡从俊也曾采用这种方法,从辎重部队里抽调老兵到新兵部队,然后混编起来,以达到尽快完成磨合的过程,能够较快地走上战场。只是让张贤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兴华还把自己也调给了张义来领导,照理说,他只是一个修汽车的技术兵,在这种技术力量奇缺的时候,他这样的技术兵就是一个宝贵的财富,不应该去上战场,难道刘兴华真得有什么目的吗?   在张贤狐疑不绝的时候,张义却是直截了当地过来找到了张贤,告诉他,是他亲自向军长从汽车连的陈大兴那里要来的他跟熊三娃;陈大兴还不答应,却也无可奈何。   张贤无语起来,心里头已然明白了自己弟弟的意思,就像当初张义在国军部队里一样,张贤把张义调到自己的身边是便于好照顾,而张义把他要过来,何尝又不是同样的原因呢?只是他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此时他们兄弟两个人的身份与那时根本就不一样,自己是没有被共产党揪出来的战犯,一旦身份暴露,因为身处在张义的手底下,到时肯定会连累到他。   “你这是自找麻烦!”对于张义的这种关心,张贤板着脸十分冷静地告诉着张义。   “你把自己当成了麻烦了吗?”张义却在问着他,同时又自言自语摇着头道:“我不这么看,我觉得你才是一个宝藏,你在我的身边,我会感觉安全许多!”   张贤愣了愣,不明白自己弟弟所指的安全,是针对的他,还是张义自己,也或许两者皆有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在你的手下,那么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张贤提醒着这个弟弟:“不过,如果我真得到了你的手底下,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任谁来看都会认为你与我之间是有联系的!”   “这些我都想过!”张义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但是,这个时候的你,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你了!我分得很清楚,就算是将来出了什么差池,我也会据理力争的!”   张贤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有些天真,也许在部队里的生活过于简单了,也许是在解放军里少了许多的勾心斗角,他并不知道人世上的难测人心,就算是刘兴华那样高位的人,只怕也会有树大招风的这一天,更何况是他呢?让他来庇护自己,无疑就是在玩火,到头来或许会烧得两个人都体无完肤。   “你这是在逼迫我去跟刘兴华自首!”张贤紧锁着眉头,责问着。   “我没有逼迫你!”张义道:“自不自首那是你的决定,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真得去跟刘军长自首了,那真得是我乐不得见到的事,我相信以刘军长跟你之间的交情,肯定会为你谋得一个十分不错的结果,最少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人了!”   听着张义的话,张贤的心里也有些动了起来。张义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在很多方面他做得比那个武小阳要圆滑得多,也聪明得多,这也正是为什么刘兴华喜欢他的一个原因,并不见得都是因为他张贤的结果。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在想些什么,张义把话音放低了下来,十分恳切地道:“哥呀,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也不要再这么着折磨大嫂跟小虎了,我……我也受够了你的这种折磨,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我才会把内心的话跟你说!”   张贤沉默了,的确,如果按照此时的情况来说,这就是一种折磨,他一直在折磨着所有知道他底细的人,这里面有王金娜、张义、陈大兴、熊三娃,其中也包括着他自己;或许连刘兴华也在倍受着这种折磨。   外面已经有人在叫着营长,那是宋铁蛋找了过来,他是张义的通讯员。   “要说的话,我都跟你说得明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张义最后匆匆地道,戴起自己的帽子,准备着离去。   “等一下!”张贤马上叫住了他,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他道:“我什么时候能去见一下刘军长?”   张义听着张贤的话,愣了一下,立即又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一喜,连忙回答着:“刘军长已经进入了贵州,我这就想办法跟他联络,到时你可以与他面谈!”   张贤点了点头。   ※※※   张贤都觉得自己的这个转变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想一想如果真得如同自己的弟弟所说的那样,自己能够正大光明的生活,哪怕是再让他去当一个平民百姓,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却又让张贤再一次对这种转变重新审视了起来。   杨永清被抓到辰州之后,关押在了辰州的公安局里,而负责看押的人就是杨家财,也就是带着张贤、陈大兴等人在东山剿匪的向导,因为排行第三,所以大家都亲切地管他叫做杨老三,或者老山羊。宋明亮的审问杨永清的时候,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供出一个人来,而这个人就是老山羊。据杨永清交待,老山羊曾是他手下的一个排长,当年曾跟着他一起剿杀过湘鄂西地区的红军游击队,其中有一个红军的团长就是死在了他的枪下,为此,他还得到了三百大洋的奖赏。   这真得是一个令人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所以很快老山羊便被抓了起来,面对杨永清的指认,老山羊只得承认了当年自己所做的事情,不过他也强调,当初他只不过是一个当兵的,根本就没有现在这样的觉悟,当时国民政府宣传红军就是土匪,所以他跟着杨永清去打红军也只当是去剿匪,打死红军团长,那根本就是打仗的时候枪弹无眼,当时还觉得庆幸,哪里想到会成为今后的祸根!另外,老山羊也老实地交待着,后来他看到杨永清的部队其实跟土匪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就十分后悔,才会脱离杨永清的部队,去参加了抗日的队伍,在国民党部队里,也饱受了许多的苦难,看透了国民党的黑暗统治,才会回转家乡宁愿当了一名受苦受累的脚夫。还有,在解放军打过来的时候,他便十分主动的为解放军充当向导,在击退国军,剿杀土匪的过程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尽管老山羊说得十分诚恳,但是他还是被判成了反革命份子,除了甘作国民党反动派的爪牙枪杀红军团长这一条罪名之外,又加了一条:就是他对自己的过去没有主动交待,试图蒙混过关,是一个包藏祸心、混进人民的军队里来的人渣。   几天之后,杨永清被拉到辰州的中学操场上进行了公审,公审完毕之后,又拉去游街,最后又带到沅江的河滩上枪毙了;而自始至终,老山羊一直陪着杨永清的身边,被五花大绑地绑着,后面插着个木牌子,跟着受审,跟着游街,最后也跟着被枪毙在了沅江的河滩之上,到死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睁着。   执行枪毙杨永清与老山羊任务的就是张义的这个营,在这个营里,除了张贤、武小阳等几个从汽车连调过来的人之外,还有与老山羊非常熟悉的彭青松、荆扬,这两个年青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山羊会是这么一个反动分子,就连被编进了文工队里的谢三娘也感叹不已,她还一直认为老山羊是一个好人。   整个过程,张贤与张义都十分清楚,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便是连陈大兴与熊三娃也心虚了起来,如果说老山羊真得是罪大恶极,那么,张贤与老山羊相比起来,那更是应该千刀万剐了!老山羊只不过是打死了一个红军团长,那还是在打仗的时候打死的;而且,他的功劳被一笔勾销了,就是他参加革命也被说成了居心叵测。而张贤在与共产党的交战中,不知道打死了多少人呢!别说是团长,只怕旅长也打死过!至于加入解放军后立下的功,几乎可以肯定,也是随时可以勾掉的!或者会说他加入到解放军里,更是用心险恶了!   此时,张贤的情形几乎是与老山羊一般无二!      第四六章 归尘(一)      老山羊的死,令张贤马上又如临深渊一样地警惕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想起了于长乐与吕奎安对自己的警告,两个人都将共产党和共产主义看成了洪水猛兽,对于这种似乎是乌托邦一样的信仰嗤之以鼻,可是偏偏就是这种看似不着边际的主义,竟然能够在三四年如此短的时间内迅猛发展,最终打败以民主、民生和民权为奋斗理想、并且统治中国许多时日的国民党,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只是想起老山羊的结果,张贤只能倒吸了一口冷气,对于这种天意,却是不得不重新采取自保的伪装。   张义告诉张贤,他已经和刘兴华联络过了,只说他想要亲自面见他一次,实际上也就是为张贤来搭桥。只是因为刘兴华要事缠身,此时又指挥着七十二军进攻贵州,的确是不容分身的,不过刘军长已经发也了话来,说是准备在贵阳等待张义和他的新编营到来。实际上刘兴华也就是在说,当张义他们到达贵阳的时候,就是可以见面的时候了。   听着张义的转告,张贤没有一丝的喜悦,反而摇了摇头,十分冷静地告诉着自己的这个弟弟:“算了,张义,我不想去见刘军长,我还是在你的手下当一个兵的好!”   “怎么?你反悔了?”张义马上紧张了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反悔了!”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还算是好,幸亏这张纸还没有被捅破,如果真得是被捅破了,只怕到头来大家都为难,不仅是你,还是你的刘军长!”   张义愣了愣,紧锁着自己的眉头,只有看到他的这个表情的时候,张贤才觉得他也自己好象,他知道他的这句话张义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理解得了的,可是他也并不想跟他明言,再一次摇了摇头,却是问着他道:“张义,你知道苏联的肃反运动吗?”   张义点了一下头。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告诉着他:“当然,你听到的肯定是这场运动怎么怎么好的报道,但是我听到的却是相反,我有一个同学就接触过那些被肃反的对象,他们逃亡到了上海,他们告诉我那个同学,许多人其实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被当成反革命处死,审都未审;这里面不明不白死的人成千上万,多如牛毛。斯大林就是一个屠夫,是比蒋介石还要坏的独裁者……”   “大哥!”不等张贤说完,张义已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这种话怎么可以说出口来呢?那都是反动派的一派胡言!斯大林同志那是苏联伟大的领袖,是我们中国人的朋友!”   张贤却是蔑视的一笑,道:“朋友!他是个屁!”   张义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再一次警告着他:“这种话如果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那么你肯定会被当成反革命分子!”   “我知道!”张贤非常清楚地点了点头,但是又充满了信心地道:“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所以这话我也只跟你的面前说一说,再也不会跟别来人说!说到苏联,其实我就是想要提醒你,在苏联所发生的事,很有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中国!”   张义抿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不相信自己大哥的断言,但是却又感觉到这种预测很大的可能会马上到来。   “呵呵,肃反!整风!不过是杀人、整人!”张贤如此武断的下着结论,同时又十分清晰着告诉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不管我是不是自首,其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都会被当成反革命分子!都是死路一条,那么与其如此,我还不如一装到底,这样或许还有一个侥幸的机会!”   “大哥!”张义已经到了恳求的地步:“你跟老山羊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张贤反问着他:“他只不过是当了几年国民党兵,怨只能怨他不该打死个红军团长!呵呵,我比他的官大多了,手上沾的血也比他多的多!除此之外,我跟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张义无言以对,他并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他也继承了张家兄弟共同的一个特性,那就是聪明!说到聪明,可能在有些人的眼睛里看来,却是一种狡猾与奸诈。   见到自己的弟弟不再答话,好象是在犹豫什么,张贤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跟他来说这些话来,毕竟此时的张义已经非彼时的三弟,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   “我并不是怕死!”张贤继续地道:“只是我并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尤其是,死后还要任人毁谤!”他的脑海里印着老山羊死去的时候,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表情。   张义还是一言不发,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或者还在回味着自己大哥刚才所说的话。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你的党性,对不起你的组织,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大义灭亲的去跟宋明亮举报我!”直到最后,张贤试探着张义的底线,其实也是在逼迫他做出明确的选择。   是坚持党性?还是要保持人性呢?是大义灭亲?还是顾念兄弟之情呢?也许这个选择的确是太难了,张义也无法一时就作出准确的回答来,他习惯性的咬了咬唇,转身离去。   望着张义远去的背影,张贤知道,也许在将来许多的时候里,这些选择可能都会无时无刻地折磨着这个弟弟。   ※※※   张义的第一营在辰州休整了一个星期,终于出发了,同着陈大兴的汽车连,运载着从常德那边转运过来的一大批物资转往贵州。   西去的第一战就是麻阳,这个县也是湘贵边境一个古老的行政区域,张贤记起自己的结义大哥张慕礼的老家就是这个县的,张慕礼的遗孀叶大姐带着两个孩子就住在城南的兰花村。当汽车队与第一营在麻阳留驻的时候,张贤专门带着陈大兴和熊三娃去看望了一趟叶大姐。叶大姐并没有改嫁,带着两个儿子过着艰辛而平静的生活,她一眼就认出了陈大兴与熊三娃来,却对张贤有些陌生,毕竟此时张贤的面貌改变得太多了。张贤也只是说自己是当初张慕礼的兄弟,只是偶然路过,才会过来探望她们。这让叶大姐一家都感动异常,专们从别人家里借来两斤肉和一斤酒,把家里的一只大公鸡杀了来款待远方而来的客人。这让三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同时也十分得辛酸,尴尬的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使叶大姐背负了酒肉之债;辛酸的却是想到张慕礼当年也算是一条好汉,是一个抗日的英雄,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他的家属生活得如此困难。但是当看到张慕礼的两个正当少年的儿子时,大家又都感到有一些欣慰,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等到这些少年们长大成人,或许就不用他们再来为国家冲锋陷阵,捐躯疆场了。   叶大姐特地地问起了张贤来,她还记得张贤是张慕礼的结义兄弟。三个人都面面相觑着,陈大兴告诉着她,张贤已经在淮海的战场上阵亡了,而他们也都是在这场大的战役里被俘虏而成为的解放军。听着他们的经历,叶大姐目瞪口呆,就像是听着故事一样的嘘唏不已,也许在她看来,如果她家的张慕礼还活着,也不外乎是这两种的结局,要么被击毙,要么被俘虏。   自始自终,叶大姐都没有问起另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但是张贤却还牢记在心,那就是在当年叶大姐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武汉的时候,曾向张贤提出了一个十分难办到的恳求,那就是要求张贤替张慕礼报仇,当时,张贤想也未想的便答应了下来。如今黄新远也已经殒亡在了淮海的战场之上,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对于黄新远的恨也远没有原来那么得深刻,或者这就是一了百了的结果,人死了,那么一切的恩与怨也就随之而去。   直到走的时候,熊三娃才有意无意地告诉着叶大姐,杀死张慕礼的凶手黄新远也在淮海大战中,被张贤击毙了。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叶大姐竟然无比得平静,远没有当年她想要用黄新远的命来换自己丈夫命的那种强烈的表现,反而是耐人寻味的告诉着三个即将远行的客人:“一切都已经过去,尘归尘,土归土,就让逝者安宁,让生者解脱吧!”   听着叶大姐的话,张贤不由得一怔,忽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人不过如匆匆忙忙的一个过客,从哪里来,还是要回哪里去,真得没有必要把仇恨、把烦恼全部带在身上,不如随遇而安,不如天马行空。   回到麻阳后,部队又开始了长途的行军,向着贵州方向快速地行进着,前线的战果象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来,全是一条条的捷报,七十二军从玉屏进入贵州,沿着古老的湘黔间的驿道迅速地插入云贵高原的腹地,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便已经打到了贵阳,又从这里兵分两路,一路北上,由遵义方向进逼重庆,一路继续西进安顺、水城一带,准备夺取昭通,围攻昆明。   这一路来的好消息让所有的官兵们兴奋异常,此时大家看来,夺取大西南,解放全中国,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可是,张贤却远没有大家那样得高兴,他还在为自己的出路而愁眉不展,随着汽车的巅簸,他的脑子却是没有一时一刻的停歇。国民政府、蒋家王朝已然是大厦将倾,天下已然换了颜色,说是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可是直到如今,张贤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呢?   来自哪里,去往何方?却原来也是如此难回答的问题,便是哲学家、科学家也答不上来,张贤又怎么可能搞得清楚呢?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简单的问题,就越是答不上来!      第四六章 归尘(二)      西南战役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追歼战,历史的车轮隆隆地从远古驶来,而在这一年里,让中华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十一月一日开始,第二野战军发起西南战役,由北面的巴东到南面的天柱,约五百多公里的地段上,多路挺进,已然撕破了国民党军的西南防线,七十二军横扫贵州,于十一月十五日解放贵阳。几乎是与此同时,北面的二野部队会同着第四野战军的一支部队,在鄂西地区突破了宋希濂集团的防线,并将其第十四兵团围歼于鄂西的咸丰地区,令白崇禧集团想要西撤云贵的企图落空。四川的北面胡宗南集团连忙南撤,第一野战军一部从后紧追而来,也攻入了四川。在发起军事打击的同时,解放军也没有忘记发起政治攻势,向川、黔、康、滇四省的国民党军政人员提出忠告,号召他们停止抵抗,立即投降。从十一月二十四日到二十八日,第二野战军一部主力,会同第四野战军的一个军攻到了川南,与国军宋希濂集团主力和罗广文部大战,最终将其大部击溃,并乘机占领重庆的外围要点。十一月二十九日,蒋介石及其政府从重庆逃往成都,当夜重庆被解放军占领。   重庆被解放后,国民党的残余部队和军事指挥机关,纷纷退入了云南,此时,在西南地区形成了两个国民党的军事集团,一个是被压缩到成都地区的胡宗南集团,一个是以昆明为中心的云南省主席卢汉为首的滇军集团。蒋介石对于卢汉这个云南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特地派遣了自己的亲信西南军政长官张群赶到昆明,以监视和钳制卢汉的行动。   只是,此时的国民政府已然处于了树倒猢狲散的境地,便是靠张群的监视与钳制,又如何能够挽回卢汉准备投诚的决心呢?   ※※※   终于到达了贵阳城,这是贵州的省会,张贤曾经到过这座城市,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也是他与王金娜认识不久,还是在抗战时期,那一次从昆明带着王金娜出来,随着韩奇押运的车队前行,虽然只在这座城市里呆了很短的时间,但是因为有娜娜在身边,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还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之中,只是彼此对对方有些好感,仅此而已。但是想一想,这座省城真得没有给张贤留下什么印象,张贤唯一记得的是曾经与王金娜一起,在一家巷子口的小摊子上吃了一次荷叶糍粑,那是一种用糯米制成的还带着糖馅的小吃,遍街都可以看到。他还记得那个卖糍粑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个穿着军官服的男女,还说他们男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对;当时他被燥得满脸通红,反倒是王金娜却泰然自若。   来到了贵阳,张贤想起了当年的往事,真得如同一场梦,想到王金娜,他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韩奇来。虽然在那个晚上,他私自放走了韩奇,却不知道这个韩主任有没有逃脱掉,但愿着他不要向当年自己那样从淮海战场上出逃的倒霉。   清晨,张贤一个人又早早地出现在了冷清的街头,依稀沿着当年的路径来到了那个巷子口处,这里还是有着一个小吃摊子,只是卖得却不是他想要吃的荷叶糍粑,而是米粉。他不禁问起这个年青的摊主,那个卖糍粑的老太太哪里去了。这个年青的摊主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告诉着他:“我在这里摆摊三年了,就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个老太太卖糍粑!”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忽然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那个老太太早就不在人世了,也许就算是她还活着,也一把年纪,不可能再出来摆摊了。   张贤还是坐到了这个小吃摊子的前面,要了一碗牛肉粉,并且叮嘱着这个摊主多放些辣椒。哪想到这一大碗米粉端上来后,那辣味当真得是深入骨髓,让张贤这么能吃辣的人都辣得嗞牙咧嘴了起来,真得后悔起刚才为什么还要交待那一句话;但是,碗在嘴边,话已经说出来,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这碗米粉吃下肚,虽然满头冒着大汗,舌头都有些麻木,也只能强自忍着。   他又想起了王金娜来,如果当年他们吃的不是荷叶糍粑,而是象今天吃的这碗牛肉粉,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曾来过贵阳街头。   王金娜带着小虎早已经先他一步地到达了贵阳,此时就在近郊黔灵山附近的七十二军医院里,只是张贤知道,她此时过得要比自己好了许多,如果能够再次带着她来这里吃小吃,那才真得是一种幸福。   正在张贤底着头吃着辣粉,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一个人也来到了他的面前,却是对着那个摊主说着他所熟悉的话:“也给我来一份跟他一样的粉!”   那个年青的摊主高兴地回答着,动手准备,他可能还在为能够这么早就开张而感到庆幸。张贤却不由得抬起了头来,不由得愣了一下,呆呆地握着手里的竹筷子,挑着一根米粉,张大着嘴巴,侧着脸看着在他面前坐下来的这个人,这正是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   刘兴华穿着与张贤一样的黄色的军装,里面套着棉袄,在服装上并不象是国军里一眼就可以分出来的长官与士兵那样明显,他的身边也没有带着警卫员,只身一个人,正笑着看着张贤,仿佛是看着一个老朋友。   张贤只是稍一迟疑,马上反应了过来,丢下筷子站了起来,就真得象一个兵见到了自己的军长一样,举手敬了一个礼。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刘兴华已经摆着手,阻止了他的开口,道:“坐!坐!坐!我们都是同志,这里又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当兵的,别这么紧张。”   “可是你是军长!”   “呵呵,军长又怎么了,不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吗?”刘兴华不高兴了起来,见张贤并没有要重新坐下来的意思,于是又道:“你是怎么回事?难道不要我在这里吃饭不成?”   听着他的埋怨,张贤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但是拿起的筷子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再挑起米粉来。   年青的摊主端着热气腾腾地一大碗米粉摆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又去忙活着他的事去了,这个靠角的小桌边,只留下了对面而坐的张贤与刘兴华两个人。   刘兴华拿起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粉也吃了一口,马上辣得咧开了嘴巴来,一边搧着自己的嘴边,一边骂着张贤:“我以为这么一大早,你一个人跑过来吃得津津有味,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呢,却原来这么得辣呀!”   看着他一脸上当的表情,以及张着嘴嘶嘶地往嘴里吸着气,张贤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忍不住地道:“我也不知道这么辣,还告诉人家多放辣椒呢!”   “你呀!”刘兴华指着张贤笑了一下,却又埋头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嘴里唆着米粉哧溜哧溜地响着。看着他吃得上劲,张贤心下里平静了许多,这才重新端着碗吃了起来。   “对了,于得水,听张义告诉我说,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我?”刘兴华一边吃着,一边随口问着,好象是漫不经心一样。   张贤愣了一下,想一想当时他还在辰州的时候,的确是跟张义说过此类的话,但是那一时已经不是这一时了,如今听到刘兴华突然问起来,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来了,连忙摇了摇头,道:“没……其实也没什么事!”   “哦?”刘兴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吃着他的米粉,却又有意无意地道:“你要是真有什么事,非要找我的话,现在正是时候,过一会儿,我可能就没有空听你说话了!”   “我知道军长很忙,所以也没打算耽误你的时间!”张贤很是客气。   “没有什么事就好!”刘兴华答着,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又看了他一眼,道:“于得水,你是从淮海战役的时候从那边转过来的吧?”   张贤愣了一下,刘兴华所指的那边,自然是国军了,只是他明知故问,也或许是见过的人太多了,这一个军的兵,也许有记错的时候,所以才会这么问起。他还是点着头,答应着:“是!”   “呵呵,看你的这个样子很不错呀!”刘兴华随口道。   “军长指的什么不错?”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   刘兴华咽下了一口米粉,道:“跟你一样的很多那边过来的兵见到我都怕得很,你跟他们不一样,也没有紧张,也没有哆嗦,看来,你是一个见过大世面、见过大官的人呀!”   张贤怔了怔,马上觉出了自己的破绽,的确如刘兴华所说的一样,象他这样的一个普通士兵,在见到向刘兴华这么大的军长的时候,不紧张那才怪呢!而他的表现,是如此得镇定,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但他还是狡辩地道:“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只是你看不出来。”   刘兴华再一次笑了笑,并没有戳穿他的谎言,而是接着问道:“你是国民党十八军十一师的吧?”   “军长的记性真好!连我这么一个小兵的过去都记得这么得牢!”张贤也故意的这么一说,他也知道,除非这个军长是对他特别的留意了,不可能对只有几面之缘的一个士兵了解得这么清楚。他这话明里是恭维,何尝又不是一种反击呢?   刘兴华只是一笑,接着道:“你知道吗?我认识你那个师的师长,跟他交情还很不错!”   张贤的心猛然跳了起来,马上意识到刘兴华要把话转入了正题。      第四六章 归尘(三)      这碗牛肉粉虽然还是这般得辣,但是此时张贤吃到了嘴里,却有些浑然不觉了。   “你们的师长叫做张贤,是吧?”刘兴华明知故问着。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刘兴华又是一笑,道:“那小子真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哎,只是明珠暗投,走错了路,选错了队伍!如果当年他能够听取我的劝告,或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张贤还是一阵沉默,是呀,当年刘兴华曾几次三番地劝告过他,他都只当成了耳旁风,如今想来,那些话真得就是至理名言,如果当初真得听从了,又何至此时的进退两难。   “其实你那个师长为人不错的,是个好人!”刘兴华接着又道:“就是有一点,他太愚昧了!”   张贤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自己是愚忠还是愚昧,反正此时这碗牛肉粉又开始辣了起来。   正说之间,忽然远远地走过一个人来,还没有到得跟前,便喊了起来:“哟,老刘这么早呀,跑出来吃什么呢?”   张贤与刘兴华同时顺声转过了头去,便看到一个戴着眼镜,同样穿着解放军军服,却没有扎着武装带,似个干部模样的人走来,到得近了,张贤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得心头一阵乱跳,便是连眼眉也跟着跳了起来。这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因为他是在延安深造过的,最早的时候曾当过马文龙的政委,叫做林宣,认识他还是在抗战时期;可能是因为过于书呆子气了,这个林宣最终被熊卓然所代替,而林宣则成了某个旅的后勤供应处的处长,那个职位是一个肥缺,可是不幸得很,他却成为了张贤的俘虏。正是因为林宣的供述,国军在大别山与桐柏山之间的柳林地区布下了一个罗网,最终令众多的解放军官兵成为了国军的俘虏,更有很多人牺牲在了那片山岭之中。只是这个林宣,后来被张贤安排着去了武汉,由韩奇负责接收并且处理他的事,从此以后张贤再也没有过问过这件事,却没有想到还会在这里,在七十二军总部里看到这个人。   张贤强自镇定下来,只当不认识一般,又低下头去吃着自己的米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筷子却有些不听使唤了起来。   “呵呵,是林部长呀!”刘兴华转头看着林宣走过来,只是笑了一下,告诉着他:“我在吃牛肉粉,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林宣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看小桌子上两个人的两碗红红的粉汤,上面还漂着几段辣椒,连连摇着头,笑道:“老刘呀,你是知道我这个人怕辣的,还是算了吧!”他说着又道:“我还是回去吃饭吧!”   “你呀!”刘兴华指着他也笑着摇了摇头,故作可惜地道:“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享受不了,你也只好去吃咸菜了!”   “呵呵,我宁愿去吃咸菜!”林宣答着,已然从两个人的身边过去,奔向了前面不远处的七十二军军部。   看着林宣走远了,张贤这才抬起了头来,却是故意地问着:“军长,他是谁呀?”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这是我们军的后勤部长,叫林宣,也是一个老革命了!当年我们曾经在一起打过鬼子!”   “哦!”张贤点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   刘兴华只吃了半碗米粉,实在是辣得受不了了,放下了筷子,看着张贤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有些发痴了起来。   张贤抬起了头,直视着刘兴华的眼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问着:“军长这么看我,有哪里不对吗?”   刘兴华还是紧盯着张贤的眼睛,半天之后,才缓缓地道:“于得水,你知道吗?我看到你,就想起了张贤来,你们两个人太象了!”   张贤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也放下了筷子,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张师长已经被击毙了,我可不想当他!”   刘兴华愣了一下,蓦然从沉思里回过味来,尴尬地一笑,道:“是呀,他早就死了,还提他做什么?”   张贤的心又一下子沉到了海底,刘兴华的话分明是话中有话,虽然谁也没有捅破这张窗户纸,但是他明白此时刘兴华的所想,从刚才刘兴华的眼神里,他分明看到的是一种迷惑,这是刘兴华这个军长从来也不曾在人前表露过的表情,除了他!也许,刘兴华也跟他一样,在想着与他同样的问题,或者比他想得还要多。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为什么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呢?想到这里,张贤反而冷静了下来,笑了一下,问着他道:“军长,要是张师长还没有死,也做了俘虏,你会对他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显然也曾被刘兴华想过了多次,也琢磨了多次,听到张贤问出口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迟疑。他的笑容消失了,代之的却是一种整肃,郑重地道:“是要他真得没有死,我会很高兴,只是此时已非彼时,即使他作了俘虏,只怕我也没有他那么通天的本事,把死人变成活人,把活人又变成死人!”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所指,当然还是说当初自己救他的事,把他这个死囚犯救出来,这就是把死人变成了活人;而让他又整容又改名更姓,把那个马文龙的名字彻底地丢掉,这就是又把活人变成了死人。刘兴华说着,声音不由得有些低沉下来,还是略显无奈地道:“公是公,私是私,一是一,二是二!”   张贤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这与他所认识的马文龙是一般无二的,当初在他跟马文龙一起在抗日战场的时候,虽然并肩作战,但是当谈起以后可能的敌对,他当时说的话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来处理;而马文龙十分干脆地告诉他,肯定会向他开枪!这也是马文龙的性格,绝对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当初在淮海战场上的时候,张师长带着很多人最终还是向你投降了!”张贤提起了往事来,却又有些感慨,现在的七十二军里,很多的骨干士兵都是从那时投诚过来的国军士兵转化过来的。他又问着:“要是那天夜里,他不逃走,当时你准备把他怎么办?”   刘兴华的面色依然严肃,依然郑重地道:“他错过了许多的机会,那是他最后的机会!可惜他还是没有抓住!”他说着有些伤感:“我现在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当时我都给总前委发了电报,电文只说张贤是带兵投诚,这跟被迫投降有很多的区别!并且我也打定了主意,就是拼着我这个官不当,也要把他保下来,最其马保证他不被当成战犯,而且我有这个把握,可以让他作我们襄河纵队的顾问!”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呆了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是对我不信任!我如此信任他,以为他会成为我的同志,所以尽管有人要我监视他,我却没有这么做。哪想到他当晚就逃走了!”他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   刘兴华的话说得无比得真挚,不由得张贤不信。只是在他相信这些的时候,心里却又是在暗暗地后悔莫及,的确是自己太不信任这个刘大哥了,否则,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别人的替身,活在阴影里,活在心惊肉跳之中。   张贤沉默了片刻,当然明白这个刘军长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跟一个大头兵讲这些话,实际上,刘兴华根本就已经认出了他,却装作不认识,定然也有着他的苦衷。当下,他笑了笑,再一次把话说得更直接起来:“是呀,公是公,私是私!要是张师长没有死,而是乔装打扮地躲在哪里,你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刘兴华也愣了一下,也许没有想到张贤的话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当下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紧盯着张贤的眼睛,却不置一词;而张贤也并不退缩,同样直视着他的脸,两个人久久地注视着,张贤都可以数过来他下巴边粗黑的胡子荐了。这个时候,刘兴华却莞尔一笑,道:“此一时已非彼一时,我这个军长也不能胡来,必须要听党的话,我如果真得知道了有这种事,只能上报到上面去,由上面的人定夺!”   “哦?他们会怎么处理呢?”张贤问道。   刘兴华略作沉吟,并没有隐晦,如实地道:“可能会有三种结果:其一,可能还是会被当成战犯来处理,因为他到底还是一个少将!其二,还有可能会被当成反革命分子,必须要镇压掉!”听到这里,张贤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马上想起了老山羊来。但是,刘兴华又说出最后的一个可能:“最后一个嘛,可能会好一点,如果他只是隐伏下来,中间又没有做过其他坏事,要是能够主动自首,或许会被宽大处理。”   张贤沉默了,刘兴华分明把自己的态度说得一清二楚,虽然他一定会向着这最后一种可能替自己努力,但是,这也是一个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毕竟前面的两种可能或者更大一些。而同时,刘兴华也把自己的底线交待给了出来,那个前提就是要他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如果他不去自首,那么刘兴华的态度当然是假装不知,就像现在跟他坐在这里吃米粉,把他还是当成于得水。   或许,这对于刘兴华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头痛的事,如果自己真得向他自首了,那么就等于是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了他的手中;而对于自己的生与死,刘兴华也是没有把握的,正是因为他前面所说的此一时非彼一时,所以也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三种结果,他的命运如何,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刘兴华呢?还是留给自己呢?一时之间,张贤也犯起了难来。刘兴华这么久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可见对于这个刘军长来说,其难度定然也是十分的大,否则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得无奈。   “我懂了!”张贤终于点了点头,却觉得心头已经有些沉重了。他又想起了叶大姐的那句话来,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还是要回哪里去的,想这么多真得太累了,还真得不如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想到这里,他重新埋下头吃着这碗已经有些凉的米粉。   刘兴华看到张贤又吃了起来,也低下了头去,再一次拿起了筷子。   几乎同时,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好辣呀!”这一刻,那股辣味钻透了他们的心腑!      第四七章 急援(一)      云南的局势却是急转直下,在解放军夺取重庆,进围成都之际,十二月九日夜,云南省主席卢汉以宴请初到昆明来的西南军正长官张群的名义,同时将国军第二十六军军长,与重新组编的第八军的军长等云南要员请到自己位于翠湖边的府邸,设下了鸿门宴,在这些云南军政要员到场之后,立即软禁了起来,并当夜通电全国,举行起义,宣布云南和平解放。   卢汉将军的行为,与当初宣布湖南起义的陈明仁的举动一模一样,自然也遭到了与陈明仁同样的阻力。而在昆明周遭,尚有国军第二十六军与第八军两支部队,近六万人对着这个首府虎视眈眈,昆明尤如是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局势之危,大有一不小心便会颠覆的可能。   第八军的军长,就是在徐蚌会战中只身逃脱的李弥将军,这个第八军是他在青岛重新组建的,随着国军战局的失败,这个第八军一步步地退到了云南;而二十六军,原本就是在云南驻守的,虽然是一个二流部队,却还是中央军嫡系,这个军的军长却也是张贤十分熟悉的,正是当年常德会战之是他的师长罗达。罗将军在常德之战后,一直背负着逃将的名声,随军兵役,没有得到重用过,只是此时因为国军的许多能打仗的将领们,死的死,亡的亡,被俘的被俘,起义的起义,投降的投降,屈指可数的名将没有几个了,罗达被调任到二十六军来任军长,也是迫不得已之事。只是这两位军长怎么也没有想到,到得云南来没有多久,便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卢汉的坐上囚。   在失去两位主官之后,第八军与第二十六军并没有群龙无首,在副军长、师长等的带动之下,从东面和南面对昆明发起了攻击,卢汉的滇军部队并不是这些中央军的对手,只能极力支撑着,一时之间,昆明这座古老的城市笼罩在了血雨腥风之中。   而此时对于从东和南面围向云南上来的解放军来说,到达昆明却还是需些时日,最近的一支部队便是占领贵州,正要伺机西向的刘兴华的第七十二军;云南的东南方向,还有广西那边过来的第二野战军的第四兵团以及地方上组建的桂滇黔边纵队等几支大军,第四兵团此时还在广西的百色地区,离着昆明更远。   十二月十六日,蒋介石任命汤尧为陆军副总司令兼参谋长,带领着两个继任的军长,率着第八军和第二十六军向昆明展开了反扑,到二十日,昆明已经是岌岌可危了,眼见着便要被攻破。而这时,刘兴华的七十二军虽然飞驰急援而来,其先头部队也才刚刚到达曲靖,离着昆明还有一百多公里。   ※※※   张贤再一次感到了解放军的神速,只两天的时间,他们这个团便飞奔着从贵阳跑到了曲靖,虽然是白天与黑夜在连轴着转,但是这也是两百八十公里的路程,而且大部分还是群山峻岭之中;这与大部分国军的蜗步相比,简直就是天下地下,难怪解放军不胜呢?想一想去年的徐蚌会战,他的十二兵团从驻马店地区到淮北也没有这么远,却走了好几天,不败才怪呢!不过,仔细地想一想,也就是当初打鬼子时的湘西会战上,也只胡从俊带着的第十八军从沅陵,穿着草鞋跑了三天三夜跑到洞口战场,可以与之相比了。   不过,人到底还不是牲畜,也不是机器,二一五师虽然能跑,冲到了最前面来,但是下面的三个团却也被拉得七零八落,六四三团作为这个师的主力团,当然也是跑在最前面的。实际上,便是六四三团,也跑得东倒西歪,下面的三个战斗营便相隔着老远,张义为营长的第一营从湘西过来一直就没有遇到过战斗,经过这一段的休整,所以精神状态是最好的,而他这个营又是新近收拢的一些湘西的土匪,都是跑山的人,脚程也自然比那些从平原地区打过来的营连要快了许多,这个时候,第一营已经过了南盘江,再有一天时间就可以杀到昆明城外了。   教导员左安江上气不接下气地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见到张义,却是喘了半天,这才道:“张义呀,前面就是马龙河村,我看我们今天晚上就在那里歇一晚上,等一等大部队再走吧!”   张义有些犹豫,也在喘着气,皱起了眉头来,道:“上面可是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昆明的,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很快了!”左安江道:“大家连夜跑过的乌蒙山,别的部队还在乌蒙山的那一边呢!就算是我们今天晚上赶到了昆明,我们一个营也抵不了多少事呀,而且前面也说不好有没有敌人,我看还是在马龙河村休息一下,等一等后面的部队,这样才稳妥一点!”   张义想了想,忽然又想起到了在江西的贵溪的时候遇险的事,那个时候几乎是与现在一样,他这个营也是跑得最快的,却差一点被敌人包了饺子,想一想现在都觉得后怕,当下点了点头,道:“也好,前面是敌人的地盘,我们也必须要派出一个侦察班过去侦察一下才好,不然真得可能有问题了!”   听到张义终于准备休息了,他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尤其是他的通讯员宋铁蛋,这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半步,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   “铁蛋!”张义却是大声地命令着。   “有!”宋铁蛋听到喊声,仿佛是受惊了一下,一蹦老高,也忘记了自己的脚酸,来到了张义的面前。   张义喘着气,命令着:“你去看看于得水在哪里,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宋铁蛋答着,却不知道应该是往前还是往后,愣了半晌,还是向前跑去,他相信于得水一定是在他们的前面。   果然,没多久,铁蛋便带着张贤回来了。此时的张贤也在不停地喘着粗气,还是十分笔直地向着张义敬了一个礼,大声地道:“报告营长,于得水到!”   张义还在看着地图,听着声音浑身不由得一怔,连忙抬起头来,面对着自己的大哥,却还要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命令着:“于得水,今天晚上我们营在马龙河村宿营,但是你们侦察班却不能歇,还要去前面探探路!”   “是!”张贤响亮地回答着,俨然就是一个战士。   ※※※   从山上的树林里望着下面那个隘口处的关卡,关卡的后面是一座村镇,刚才从老百姓的嘴里,张贤已经知道,这个叫做八里铺的村镇里,有一个团的国军驻守,这里其实就是昆明的东大门,过了这道山隘,后面的路途也就平坦了许多。   这个山隘两边,修着无数的碉堡与工事,便是中间的那条大道,光铁丝网就拉了三道,更别说两边的战壕与暗沟,很可能还埋着无数的地雷。显然,这个团的国军,就是为了防备东面贵州打来的解放军,不知道在这里经营了多久。   看来,张义终于是有了长进,没有再那么冒冒失失的闯过来,否则一旦与这股国军遭遇,在大部队还没有赶到的情况之下,根本就不可能通过,弄不好可能还会中了埋伏。   天色有些暗了,但是张贤的目力还是很远,眼见着一辆军用指挥车从东南方向过来,到了关卡的前面,那两边的哨兵并不为所动,不知道对着车上的人说了些什么,可能还是要他出示证件。车上的一个军从车上跳了出来,掏着证件给哨兵看,那个哨兵拿着这个军官的证件十分认真的看着,而这个军官却漫不经心地向四周的山岭观望着,头转向了这边来,当张贤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不由得跳了起来,这个军官并非别人,正是在湘西被他放走的徐海波。   “是徐海波!”张贤身边的熊三娃眼睛一样得尖锐,不由得在张贤的耳边轻呼了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却是嘘声叫他不要出声。同时回头看了看掩蔽在对面山岭之中的王鹏他们,贺强就伏在王鹏的身边,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个徐长官,他不由得有些动容,那片草丛也跟着动了起来。张贤真得有些担心,生怕对面的两个人会暴露目标,还好,那草丛也只动了一会儿,便又停了下来,而关卡处的徐海波也收拢了环顾的目光,那两个要他出示证件的哨兵已经把证件还给了他,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立直身体,举着手敬着礼。徐海波只是点了点头,重新跳上了那辆军用指挥车,开过了关卡,进入了八里铺村。   “徐海波怎么会在这里?”熊三娃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着。   张贤白了他一眼,低声地道:“我哪里知道!”   熊三娃愣了愣,不由得一笑,自己也觉得自己问得有意思,张贤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的呢?   虽然如此回答着熊三娃,其实张贤心里却有数,显然徐海波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劝告,没有回四川去,而是到了云南。既然他到了云南,他到底也是一个少将副军长,这个职位在云南的国军里也应该数得着的,罗达既然是二十六军的军长,那么曾在十八军十一师里当过他手下的徐海波或许会被他倚重;不过,当初他和徐海波随整编十一师在山东的时候,也与第八军的军长李弥有过不少的接触,或许他到了第八军里,也很有可能。只是,不管徐海波是在第八军,还是在二十六军里,以他的个性和本事,一定是一个实权人物,手里应该可以调得动兵的,否则,他也不会干!   “等天黑了,我进村里去看看!”张贤打定了主意,这样的告诉着熊三娃。   “还是我去吧!”熊三娃知道张贤要去摸下村子里敌人的底,也自告奋勇着。   “我是班长,一切都要听我的!”张贤以不容人置疑的语气命令着。如今他被张义任命为一连侦察班的班长,而熊三娃当了他的副手,他们的这个侦察班,实际上都是随着他从汽车连过来的人,有王鹏、贺强,还有武小阳!   看到张贤如此得绝决,熊三娃只好闭上了嘴。      第四七章 急援(二)      夜幕终于降临了,张贤象一只山猫,爬上一棵大树,纵身往铁丝网的那边跳去,然后轻轻一滚,已然落到了铁丝网那边的草地上,这边的土地还算是松软,他站起来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土,回望了铁丝网那边的熊三娃等人一眼,把这道挂着许多铁皮罐头瓶的铁丝网甩到了身后,快速地钻进了铁丝网这边的树林里。   从山上下来,张贤仿佛是作贼一样,腾挪跳跃着,躲过两道岗哨,看着那里的哨兵们懒懒地坐在墙边抽着烟,却不知道有敌人已然悄悄地得进入了村子。对于这些哨兵,张贤心里却是一直在摇着头,如此得懒散,这只部队也就可想而知了,其战斗力只怕无法提起,想一想当年自己的十一师,便是打到最后没有的人的时候,也不会象这只部队这么没有一丝得危机感,看来,国军的确是应该败的,这里的部队只怕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虽然天已经黑了下来,因为是冬天里,其实时间并不晚,正是六点多钟,也是吃饭的时候,村子里飘着一股饭熟的米香,除了那些穿着国军军服的官兵,街道上倒是难得见到一个当地的老乡,也或许这些村民们早早地关门闭户了,也或许这个村过于重要,这些村民们都被驱赶到别的地方去了。   穿过了两条村街,张贤看到几个士兵捧着碗坐在一个院子的门口处,门口上吊着一盏可以防风的马灯,在昏黄的灯光之下,这几个士兵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着什么。灯光下,张贤看清楚了那个院子外面挂着的一个木牌子,这是这个村的村公所。一个村子的村公所应该有比较大的场合,想来应该是这支国军部队的后勤厨房所在。   正在张贤猜测的时候,一个少校模样的军官提着个食盒从那个院子里走出来,刚刚到得门口,一个士兵便问着:“黄副官,这里面是什么好吃的,打开看看嘛!”   那个姓黄的少校却白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揩点油呀?我可告诉你,这一回可不是给团长的,这是给代军长的!”   “代军长?”这个士兵不由得一愣,问道:“黄副官,刚才那个坐车过来的少将该不会是我们的代军长吧?”   “对,就是他!”黄副官一本正经地道:“他叫徐海波,已经被任命为我们二十六军的代军长,接替罗军长的职务!”   这个士兵张了张嘴,可能想也没有想到,这个并不起眼的少将会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张贤听着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个时候徐海波顶替被卢汉软禁起来的罗达,其实就是过来充当炮灰的,他还完全不自知,便是他能够带着二十六军攻下昆明,又能坚持多久呢?此时的形势根本就是兵败如山倒,便是夸父那样的巨人,也扶不起倒塌的不周山。   看着黄副官提着食盒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张贤也跟了过去。果然,在巷子的入口处,他看到了傍晚时见到的那辆军用指挥车,他躲到了车子的后面,看着黄副官走进了巷子里面的第二间门,那里应该也是一个院落,还有一个土楼,正是全村最高大的建筑。黄副官进去没有多久便又走了出来,在路过这辆军车的时候,张贤猛地从后面击中了他的后脑,将他打晕在地,然后动作十分麻利地脱下了他的军服,把他塞到了汽车的底下,匆匆地把这身军装穿到了自己的身上,正也自己十分合体,他戴上了这顶阔别以久的美式大檐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几许的亲切来。   张贤从从容容地来到了这间院子的门口,推门而入,院子里有三个荷枪实弹的护卫兵,见到张贤这一身的军装,因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也只当是那个刚才送饭来的黄副官,其中一个人问着:“你怎么又回来了?”   张贤也学着那个黄副官的口音,随口答着:“我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长官!”   那个护卫没有再问什么,其中一个还亲自替他打开了门,在他进去后,便又随手关上了。   ※※※   灯火之下,徐海波仿佛是满腹的心事,站在一个八仙桌的边上,桌子的一个角放着刚才那个黄副官拿进来的食盒,显然他还没有心情来吃饭;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铺在桌子上了那张地图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只是向门口扫了一眼,也把张贤当成了那个黄副官,随即又将目光投到了那个地图上,随口道:“不是告诉你,我吃完了会让人把碗送过去!”   张贤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也看了看桌上的地图,却是悠悠地道:“从昆明到越南近还是到缅甸近呢?”   听到这个声音,徐海波不由得一愣,再一次抬起头来,紧盯着张贤的脸,蓦然一愣,惊叫出了声来:“是你?”   “嘘!”张贤连忙示意着他放低声音,同时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我!”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徐海波所能反应出来的第二个问题。   张贤还是这么笑着,一如从前那样得自信,告诉着他:“怎么说呢?想要来看看你,为你谋些活路!”   听着张贤的话,徐海波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紧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是阿水还是阿贤?”虽然他早就已经有了确认,却还没有得到张贤的认可,这也正是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原因,他只等着张贤的回答。   “上一次我已经告诉过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话以后不要再问了!”   徐海波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这其实也是一种回答,就是一种承认。   “恭喜你,这么几天没见,高升成军长了!”张贤笑着道。   “不过一个代军长,有什么可恭喜的!”徐海波却是不以为然,同时又道:“高处不胜寒,这个时候,人家都是躲得远远的,谁愿意来当这个代军长呀!”   “是呀!”张贤也道:“解放军大军压境,宋希濂跟胡宗南两大集团凭险据守,也挡不住解放军的铁蹄,何况是两个杂牌军呢?不过区区五六万人,哪里是百万雄师的对手,还是越早脱身越好!”   徐海波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面色严肃,不快地道:“看来,你是来这里当说客的啰?”   张贤摇了摇头,也严肃了起来:“我是为你以及你的这些手下人着想,如果我是说客,也就没有必要过来找你,去找卢汉,把罗达放出来不是更好吗?”   徐海波想了一下,觉得他的话也不错,当下却又如实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罗军长在今天已经被卢汉放出来了,我这个代军长还没有到达昆明,就可能夭折。”   “哦?”张贤一怔,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这不是更好吗?你不当这个代军长,倒是可以自由了!”   “是倒是!”徐海波点着头,但是同时又道:“只是我手下还有许多的兄弟,有我从十四军带回来的,还有一些追随着我过来的,再加上新招募的人,零零总总的,也有两千多人,这个年月里,有人就有枪,有枪就有权,就算是我想要脱身,但是却怎么给这些兄弟们一个交待呢?”   张贤听着徐海波的话,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来,自己那个时候与他在这个时候的想法几乎是一模一样,哪知道却是越陷越深,到最后却不能自拔了。他可不想看到徐海波也跟着自己一样,或者步入自己的后尘。当下想了想,道:“其实这些你手下的人,也算是你的资本,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的退路吗?不外乎两条路,要么起义投向共产党,要么跟着老蒋国民党一起完蛋!”   张贤的话说得十分直截了当,徐海波却是沉吟不语,也许心里面正在作着异常的斗争。过了大约两分钟的时候,他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我坚决不当叛徒!如果我想要投降,还用到现在吗?当初跟着陈明仁一起投向共产党,也不必要遭受这么长时间的苦难!我是党国栽培起来的,就算是跟着党国粉身碎骨,我也认了!”   听着徐海波这么坚定,张贤不由得摇着头,同时心里面却又在暗叹着,可惜在国民政府里,象徐海波这么忠贞而又能干的人太少了,便是徐海波本人,也一直不得上面官长的喜欢,要不是自己当初的提拔,只怕他也发展不起来。可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老徐既然铁定了心,便真得一铁到底了。   “那是死路一条!”张贤不得不再一次提醒着这位老友。   “不!”徐海波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有一条路!”   “哦?”张贤也不由得一愣。   徐海波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感激地道:“当初幸亏我听了你的话,没有去四川,而是到了云南,如果我真得是去了四川,只怕到头来带着兵想跑都跑不了!”他说着一指桌上的地图,对着张贤道:“你看,这个云南正是我们中国的西南大门,向西是缅甸,向南是越南,实在不行,那么我就带着部队出国,我就不信共产党、解放军还会跟着打出国来!”   对徐海波的这番话,让张贤也经不住仔细地看起了地图来,看着看着,想上一想,的确是有这么一条路来,可是他又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着:“那么就算是你跑到了国外去,难道就呆得下来吗?”   “这正是我在考虑的问题!”徐海波如实地道:“我在想,最好实在不行,还是去越南,然后可以渡海去海南岛或者台湾,共产党没有海军,要打到这两个岛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张贤却是微微一笑,摇着头,冷冷地告诉着他:“我劝你,要是真得想跑路的话,那么现在就要开跑,而且最好不要去越南,搞不好可能会全军覆没!”   “哦?”徐海波不由得呆了呆,不相信地问道:“为什么?”   “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张贤道。   徐海波愣了一下,又看着地图,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第四七章 急援(三)      地图上,云南省有着一条十分漫长的国境线,只有北面邻接着四川和西康两省,东面邻接着贵州与广西两省,而广大的西面则是刚刚从英国统治之下独立出来的缅甸联邦,南面则是处于法国殖民统治之下的越南和老挝。的确,如果以徐海波的此时的状况,最佳的出逃路线是向南逃往越南,进入法国的地盘;毕竟法国与美国是同盟国,而以国民党同美国的关系来讲,从越南借道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张贤的手指指到了云南东南面的广西百色地区,同时从那里向西划出了一条线来,停在了从河口到石屏之间的元江一带,悠悠地道:“从广西经文山,到河口、元阳这边来,比你从昆明向南沿着滇越铁路去越南从距离上来讲还要近,如果滇越铁路可以通车的话,你还有可能跑得过解放军,但是四零年这条铁路就已经断了。我老实告诉你,解放军除了我所在的七十二军从贵州急援昆明之外,广西方面的援军这个时候只怕已经过了富宁,到了文山,你还跑不到蒙自,只怕边境线就已经被堵死了!”   徐海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不相信一般地道:“他们会有这么快?”   张贤却是一声地冷笑,告诉着他:“三天前我还在贵阳,今天我就已经站到了你的面前,你觉得呢?”   徐海波黯然了下来,半天之后才有些气馁地道:“以解放军如此的速度来看,我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只是解放军先头部队的一员,等到大部队赶到,怎么也要再过一两天的,所以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你要是真得想要逃走的话,那么趁着现在,在今天晚上就必须开拔,否则,可能的结果就真得跟双堆集一样了!”   徐海波蓦然一楞,他也是经历过双堆集之战的人,虽然在事先十二兵团还没有被全部包围的时候,他的部队就已经被解放军打散了,他也因祸得福,没有成为共产党的俘虏,但是那场战役对于他来说,已然是刻骨铭心了,想忘也忘不掉。他还记得当初如果不是黄维司令官迟疑不决,在双堆集夜宿,也不会倒至十二兵团的覆没。   徐海波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连饭也不吃,这就趁夜离开八里铺,可是正准备收起这张地图,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难道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吗?”   “你如果不想起义,那么你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张贤十分肯定地告诉着他:“去缅甸!”   徐海波再一次沉默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犹豫的时间并不长,终于象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十分麻利的卷起了这张地图来,同时也十分果决地道:“好,那就向西去,往缅甸的方向!”   张贤听着他的决定,心里头却是一种异样的担心,缅甸,对于许多的国军官兵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了,当年的抗日远征军,不知道有多少人血洒异域,如今还在那片异国的土地上没有回来。就算是徐海波能够带着他的部队平安的出了国境,只是不知道这些远离故土的同袍兄弟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故国呢?   “你跟我一起走吧!”徐海波忽然建议着,他对这个总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出现的人,忽然有了一种象当年依赖张贤那样的感情,真得不舍得这个人再离开自己。   听着徐海波的建议,张贤愣了一下,马上坚决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们走?”徐海波还有些不解,同时发着誓道:“你要是跟着我们,那么你就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我把所有的权力都移交给你!”   张贤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同时道:“我是阿水,不是那个你所信赖的阿贤,阿贤已经死了!”他说得有些悲哀,抬起头来,目光却闪亮了起来,又接着道:“更何况,既然我已经卸下了重担,就不想再把他挑起来!平平淡淡地活着,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才真得是一种无与论比的幸福!”他还有一条十分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的妻儿还在解放军里,还有许多他的兄弟与朋友,张义是,熊三娃是,陈大兴是,还有田壮壮也是!   徐海波愣愣地看着张贤良久,最终还是失望地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看了眼桌子上的食盒,已然没有了吃饭的兴趣,收拾起自己的行李,真得准备着这就动身。   “你怎么走?”他随口问着,实际上是下达了逐客令。   “怎么来的,我就怎么走!”张贤如此的答着他的话。   徐海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抓起了自己的行囊,同时告诉着张贤:“你知道吗?我是从开远那边赶过来的,准备到昆明郊外去见一见罗达军长,他被卢汉放回来了,说是有事要同我们商量,我知道他一定是被卢汉许以了什么好处,所以才会把他放回来;估计是要他退兵!”   张贤点了点头,徐海波的猜测或许是对的,如今卢汉的方针是能拖则拖,等着解放军急援上来,到时也就不怕第八军与第二十六军有合攻了,他的目的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来分化瓦解这两个军的战力,如果解放军真得赶到,那么,这两个军也一定会成为案板上的肉,等着挨切了。   “所以,这个会我还是不去的好!今天夜里就回开远!”徐海波告诉着张贤,同时又自言自语地道:“其实第八军跟第二十六军围攻昆明,本身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早作打算的好!真不知道苏正涛跟高伟这两个人是怎么想的!”   “苏正涛跟高伟?”张贤不由得又是一愣,这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耳朵里面了。   徐海波点了点头,看着他如此诧异地样子,告诉他:“苏正涛此时是第八军里任副军长,他跟李弥将军有交情,他原来是七十四军里的少将;高伟也是七十四军里出来的,他如今也是少将,被苏正涛找过来担任二三七师的师长。”   张贤怔了怔,对于苏正涛的出现便觉得有些想不到,此时听说高伟也在第八军里当师长,心下里却感到了一丝的不安,依稀记得当初他从淮北救下高伟时,高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过他,说要回老家再不当兵了,却没有想到,他还是重操了旧业。只是转念又一想,却又觉得这也其实是在情理之中的事,高伟的老家就是云南的,怎么来说他在七十四军里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值此用人之际,就算是他想隐退也不是可能的,更何况他曾经当过解放军的俘虏,又重伤了雷霆,真要是等解放军解放了云南,他的日子只怕也并不好过。   “要不是这两个人极力主张攻打昆明,我也不会就这么跟着他们过来!”徐海波说着,已然打开了屋子的门,对着外面的一个护卫兵命令着:“小方,把车子发动起来,我们连夜离开这里!”   那个叫小方的护卫兵有些奇怪,还在问着:“钧座,我们不在这里过夜了?”   “不了,现在就赶回去!”   小方有些惊诧,却没有再问出口,响亮地回答着,出了院子。   ※※※   徐海波走了,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了,张贤知道,他前面的路绝对不会平坦,说不定遍布着地雷,但是看着他那么义无反顾的样子,却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夫了。   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张贤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铁丝网外面,熊三娃正带着几个人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见到他安全归来,这才放下了一颗提起的心。张贤却是绝口不谈见到徐海波的事情,带着这个侦察班快速地离开了这处山隘,爬了两座山,回到了第一营宿营的马龙河村,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时分。   张义、左安江和田壮壮等营里的指挥员们连夜听取了张贤的汇报,当得知前面八里铺那道山隘有敌人一个团驻守时,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且不说那边被敌人构筑成固若金汤的碉堡与工事,便是那一个团的兵力,听起来就已经很令人头痛了,幸亏他们没有冒失地连夜赶路,否则跑得那么快,撞到那堵墙上,不死也要撞昏过去!   “好险呀!”左教导员却是在庆幸着:“差一点撞到了火力网上!”   田壮壮也不停地点着头,可能是与左安江同样的心思。   张义却是紧锁着眉头,有些担心地道:“这么一说,那个八里铺是过不去了!明天我们怎么办?”   听着张义这么一问,几个人又都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的任务是要去救援昆明,如今连路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救援呢?   “这没有办法!”左安江道:“我看还是在这里耐心地等一等,同时跟上面联络一下,把这里的情况说得明白一些,听上级的命令行事。”   “是呀!”田壮壮也道:“如今我们只有一个营的兵力,人单势孤,肯定是冲不过去的,还是等着大部队上来,到时大军压境,吓也可以把那些敌人吓跑!”   张义却心有不甘,但是毕竟此时的确是如两个人所说的一样,敌人是占尽了人数上的优势,而且很有地利之优,就算是他想要强攻都不可能,也只好听从左安江与田壮壮的意见,先联络上上级,再作定夺了。他抬起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用目光扫视着屋里所有的人,忽然就停到了张贤的脸上,却见自己的这个大哥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垂下了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义想了一下,对着大家道:“你们先去休息,阿水跟三娃留一下,我再问问详细情况!”   “是!”众人答着,纷纷离去,一会儿的工夫,这个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张贤、张义兄弟跟熊三娃三个人。      第四八章 奇袭(一)      张义的目光从张贤的身上转到了熊三娃的身上,又从熊三娃的身上转到了张贤的身上,就像是看着两个怪人,张贤一声不吭,但是熊三娃却有些忍不住了,当先地问着:“我说营长,你人什么事非要把我跟阿水留下来,刚才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张义没有马上回答熊三娃的问话,把目光停留在了张贤的脸上,看着这平静如水的表情,那是一种让他也佩服致极的淡定,完全是一付天塌下来也不担心的样子。   “阿水,你把八里铺的情况从头到尾再跟我说一遍吧!说得越详细越好!”张义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十分得恳切,分明不象是一个营长在命令一个班长。   张贤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一定是碍于熊三娃的在面前,否则可能会直截了当地来问自己,不会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话了。毕竟隔着熊三娃,就算是三个人心里面都十分清楚张贤的身份,却还是不便于捅破这张窗户纸,所以也只好当是在公众场合里一样。   张贤还是将刚才告诉他的话又再讲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他讲到了自己是如何进入那个戒备森严的八里铺的,说着自己如何越过铁丝网,如何摸入了村子里,又是如何打伤他们一个副官,穿着他的衣服乔装打扮没有被发觉,说得惟妙惟肖,却只字不提徐海波。   听着张贤的报告讲完,张义沉思了片刻,却是问着他刚才的问题:“阿水,你觉得我们营肯定过不了那道山口吗?”   张贤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回答着:“这个问题,营长不应该问我,刚才你不是跟副营长和教导员都讨论过了吗?”   张义的脸有些红了起来,的确,这种问题不是他应该向一个小班长来讨教的,毕竟他还是一营之长,如果面前的这个阿水真得只是于得水,而不是张贤的话,那么,这种事他连想也不会想的。虽然有很多的东西是不能说出口来的,但是张义却十分清楚,以大哥张贤的判断能力和军事素养,在整个七十二军里,只怕刘兴华军长也要让其一二。   “哦……!”张义的嘴有些结巴了起来,又看了看坐在张贤身边看着他都有些诧异的熊三娃,还是解释着道:“是这样的,从湘西过来,我们营休整了这么久,眼看着整个中国就要被解放了,打进大西南的时候,我们营还是寸功未立,我有些不甘心呀!我也想为大家谋些军功。全国解放了,就不需要我们来打仗了,如果将来大家复员回乡,也有个可以论资排辈的资本。所以在接到急援昆明的任务之后,我比你们大家都着急,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带着你们跑得这么快的一个原因!”   听着张义的话,仿佛就是他的心腑之言,熊三娃感到心里一阵得温暖,他从张义的这番话里,体会到了当初张贤的那种感觉。但是张贤却是紧皱起了眉头来,心里有些别扭了起来,自己的这个弟弟看来已经远非当年只知道向前冲的毛头小子了,早就已经长大成人,多了许多的心思,最少学会了狡猾。他的这份狡猾比自己有过之而不及,不仅想的多,而且想得全。他说得如此动听,是为大家来谋军功,其实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来谋资本呢?   “放心吧!”不等张贤答话,熊三娃却是拍着胸脯地道:“这一仗我们一定会打好的。”   张义点了点头,又道:“你们也知道,田壮壮是我大哥的小舅子,新加入解放军,他也一直跟我说要立点功,生怕被别人看扁了,可是这机会真得不好找。现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解放军势如破竹,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纷纷举手投降,想找个硬骨头啃一啃都找不到,不过,现在,这个八里铺真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们营能够一举突破敌人的这道天险防线,为后面的大军打开局面,一定会被记头功!”   听着他说得如此诱人,熊三娃也来了精神,跟着道:“你说得真得很对呀!”他说着,又不由得搔着自己的头,有些为难地道:“只怕到时候大部队过来了,也不见得要我们营打冲锋,再说,我们营里大部分是新兵,就算是我们营能够打上主力,只怕到时的损失也会不少。营长啊,那个关口真得不好打呀!别说是我们一个营,就是一个师来,只怕也很难顺利地闯过去!”   听着熊三娃当真得叫着苦,张义知道他不会说假话,这说明敌人在八里铺修得工事的确是非常坚固的,他不由得看着张贤,希望自己的大哥能够出个什么好的主意。   但是,张贤也只是笑了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熊三娃终于忍不住了,问着:“阿水,你见识多,你知道应该怎么打吧?”   张贤白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弟弟把熊三娃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张义对自己太了解了,就像是自己对他那么了解一样,许多的话他不便说出口来,却可以通过熊三娃来问自己,他是怕自己还留恋国军里那些往日的同袍兄弟,还会象在湘西放过徐海波、放过韩奇那样的放过敌人,同时也放走了应该归属于他的荣誉。也只有熊三娃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他的圈套里。   见到张贤还是不说话,张义有些着急了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道:“阿水呀,刚才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吧!”   “是呀!我也知道你有办法,你就快说吧!”熊三娃也跟着追问着。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推脱着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张义失望到了极点,脸色也越发得难看起来。   熊三娃却不相信,张口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是不是为了老徐?”   “老徐?”张义不由得一愣。   张贤却恨不能骂这个实心眼有家伙一通,但是这个时候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就是徐海波!”熊三娃告诉着张义:“我们发现他进了八里铺。”   张义的脸更加的难看起来,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这个时候,张贤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把这么重要的情报没有汇报,就可想而知自己的这个弟弟会对自己怎么想了。   好象是看出了这对兄弟的异样,熊三娃又连忙对着张贤解释着道:“其实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能说两家的话!”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张贤,的确,这个时候,他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实际上,这个时候,他是跟张义同在一条船上的人,张义好了,那么他也就好了;否则,张义有什么不好,那么他也一定会跟着倒霉。熊三娃还在说着:“其实贺强也认得徐海波的!”是呀,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却要想得如此复杂,张贤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就算是他想隐瞒徐海波这一情节,又怎么可能隐瞒得了呢?真得还不如象熊三娃这样如实相告的好!看来,自己真得是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想得太多,反而会受其累。   “徐海波到那里做什么?”张义奇怪地问着。   “他是二十六军的代军长!”张贤如实地相告。   “这样就太好了!”张义忽然有了主意,经不住地道:“擒贼先擒王,我们可以潜入到八里铺去,把徐海波抓住,逼其就范,呵呵,这道天险也就不攻自破了!”   熊三娃的眼睛里只是闪过了一道光,却把头转向了张贤。   “太幼稚了!”张贤忍不得地随口说出了声来。   张义的脸不由得一红,经不住地问着:“怎么幼稚了?”   张贤的面容很是严肃,并不象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告诉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徐海波那个人你应该知道的,既然他在湘西那么困难的境地里都不肯投降,又怎么会在自己的窝里举手投降呢?”   被张贤如此一问,张义也觉出了自己的话的确是幼稚了,却又不服气的问着:“那你说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奇袭!”张贤只是淡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奇袭?”张义与熊三娃都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张贤点了点头。   张义浑身打了个冷战,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不敢肯定地道:“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就我们一个营?怎么可能呢?敌人是一个团,又有充足的准备,严阵以待,凭险据守,我们怎么奇袭呢?”   “你知道马其诺防线吗?”张贤问道。   张义愣了愣,摇了摇头,虽然这道防线在全世界都很有名,但是他却没有听说过。   张贤心里却是暗叹着,以张义如此得学问也能当上营长,这真是造化弄人!其实想一想,在解放军里,很多基层的中下级军官都是没有怎么上过学的,便是高级将领也有很多出自草莽,这些人有着充足的实战经验,可能却大字识不得一个箩筐。   “一战后,法国为了防备德国,花了六年的时间在德法边境修了一条长约七百公里的军事防线,花了近五十亿法郎,被称为固若金汤,可是到后来却成为了全世界的笑柄!”张贤娓娓地说了起来,张义与熊三娃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就像是两个听故事的孩童。“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突袭比利时,绕过了马其诺防线,直插到了这道防线之后,使之成了一个摆设。由于法国人太迷恋那道防线,以至于在防线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大的阻击部队,所以到法国首都巴黎被德国人占领,也不过短短的几周!”   听着张贤说完,张义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第四八章 奇袭(二)      张贤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张义的脑海里已然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可是,想着想着,却又有些困惑起来,他不由得问着张贤:“阿水,这一次我们也可以学着德国人那们,采用绕过八里铺的办法插到他们的后面去,可是,我们初来乍到的,对这里的地形还不很熟悉,如果不走那个山口,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路可以过去!”   张贤一脸得平静,却是摇了摇头。   张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   熊三娃却忍不住了,当先地告诉着自己的营长:“营长呀,你别想了,一开始的时候阿水和我就问过了这里的老乡,有个常年跑马帮的老乡告诉我们,从我们现在的马龙河村,经过八里铺,沿着川滇铁路过牛栏江大桥,再到昆明是最好走的捷径;要想绕过八里铺,在这里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再走回头路,绕道钟灵山,不过,那可是要多走八十里地,而且还要牛栏江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虽然是枯水期,但是两岸的地形还是过于陡峻了,人少还好过一点,人一多可能要过很久。”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义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既然无路可走,张贤跟他说那则故事又为哪般呢?   张贤还是在摇着头,不过这个时候却是一脸得苦笑,看来,他把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想得太聪明了,自己不明白地说出来,张义可能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所想。   “不错,如今我们只能过八里铺!”张贤依然平静地道:“这跟德国人可以不过马其诺防线不一样!”他说着,却又紧盯着张义的眼睛,看得张义都有些发毛了起来,却也只能努力地摆正自己的心态,听从着自己大哥的教训:“但是,所有战例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德国人采用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奇袭,我们要学的就是他们的这一点!”   张义点着头,认真地听着;便是连熊三娃也闭上了嘴巴,不再多插一言。   “从我们这里到八里铺,要过两座山,因为天近傍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马龙河村,这就是我们可以出其不意的地方。”张贤告诉着自己的这个弟弟:“虽然他们在那个山口处修有大量的工事,我们硬闯的话,一定过不去,但是我们可以从两侧的山涯上过去,就我们一个营的兵力,只要组织好,悄悄地突破他们的铁丝网也不是不可能!”   张义的眉头再一次舒展开来,张贤看着他的面孔,依稀记起了自己的年青时代。   “是呀,只要过了他们的防线,那就一切好办了!”张义点着头道。   张贤却还是摇了摇头,有些失望,自己的弟弟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再一次警告着他:“别这么想!罗达还没有笨到跟法国人那样,只在八里铺设一道防!从八里铺到牛栏江之间应该都是他们的重点防御区间,这十几里的路其实就是个雷区,肯定不是那么好过的。我们就算是过了八里铺,只怕也很难过牛栏江大桥!”   听着张贤的分析,张义再一次的如跌入迷雾一样,一下子便失去了方向。   “只有拿下八里铺,同时又拿下牛栏江大桥,那才是真正的胜利!”张贤悠悠地道。   张义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的这个大哥,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自己把什么都想得过于简单了,却没有想到,从张贤的嘴里说出来,里面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圈圈绕绕,这一场仗真得不好打,想一想要是自己换成是敌人,八里铺一旦失手,那么炸毁牛栏江大桥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这也就是张贤为什么会取得胜利,就必须同时拿下大桥的原因。   “这怎么可能?”熊三娃也不由得叫了起来,同时提醒着张贤:“阿水哥呀,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只是一个营,不是一个团!”   “我知道!”张贤淡淡地道:“兵贵在精,而不是在多!”他说着,又看着自己的弟弟,再没有隐瞒什么,把自己的计略如数的讲了出来:“听我说,我们必须要在天亮之前行动,悄悄从山涯上越过铁丝网,绕到八里铺之后,让敌人的防线都失去作用,然后从后面趁着天没有亮起来,对敌人发动攻击,这个时候是敌人状态最薄弱的时候,他们的士气低迷,就算是一个团,也经不起我们一个营的冲击,肯定以为是解放军的大部队打来了,我们也要这样的大喊起来,给他们这种错觉,让他们失去抵抗的勇气!”听着张贤的话,张义就好象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得激动起来,这种以一个营的兵力来打一个团的仗,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今听着大哥的谋划,真得就是胜算在握的感觉。   “只要是抓到了第一批的俘虏,那么就可以用一个连乔装一下,装成败兵,用俘虏带路,智夺牛栏江大桥!那个大桥肯定也是在这个团的控制之下,兵力估计不会太多,最多桥的两头各配制一个连。”张贤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计划,虽然是如此短短的几句,已然是画龙点睛,将张义猛地点醒了来。   “太好了!”张义忍不住地喊出了声来,把连日来的赶路辛劳也忘记得一干二净,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就好象张贤的这些计划真得已经被实现了一样,他真得成了胜利者。   “如果夺下了牛栏江大桥,我想我们也不用这么急着赶往昆明了,昆明的困局也将自动解除!”到最后,张贤这么告诉着张义,还是一付平静如水的样子。   “为什么?”张义不由得问着。   “这其实就是一场声势之战,不要看我们营这么一个小小的行动,一定会引起国军里面很大的政治恐慌,他们一定以为解放军已经赶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第八军还是第二十六军,别看他们打滇军不在话下,却都不敢跟解放军争锋的,一定会自动撤围,迅速南逃!”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弟弟,没有一分得得意,有的只是一种局外人一般地感叹!是呀,国军向来如此,想一想四四年跟日本鬼子打的豫湘桂之战,那种溃败至今都令张贤记忆犹新,那是国军的一种耻辱,同时也是中国人的一种悲哀!中国人向来不缺锦上添花的妙笔,而缺的就是中流砥柱的脊梁!大部分人在顺境的时候是狂风呼啸,而在逆境之中却又是风声鹤唳!   “原来是这样!”张义恍然大悟着,但是却又对自己的大哥这种判断感到怀疑,虽然也希望是这种结果,只是不敢相信。   “如今到天亮还有五个多小时,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有些紧张!所以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晚了就真得来不及了!”张贤最后提醒着自己的弟弟,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布置?已经不是他再关心的内容了,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弟弟如果连排兵布阵这一点都做不了,也不可能当上七十二军的主力团里的营长。   张义连连点着头,大喊着自己通讯员宋铁蛋的名字,冲出了这间他的临时指挥所。   ※※※   张贤却是如释重负一般地靠着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虽然张贤刚才一直保持着一种十分平静的态度,但是跟了这么多年,熊三娃却可以看出来,实际上张贤在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心底深处一定还在努力争扎之中,他越是平静,其实也就越是犹豫,只有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笑容的张贤,才是他真正自信的贤哥!   “哥呀!说出来是不是好多了?憋在心里太难受了!”熊三娃忍不住地道。   张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兄弟,半晌,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个熊三娃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琢磨他的心思了,他没有回答熊三娃的问话,还是长长地出着气。   “其实,我也知道,如今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仗好打的,解放军所到之处根本就是摧枯拉朽,我们跟着部队只是跑跑腿,占占地算了!”他说着也笑了起来。张贤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记忆里,熊三娃这个家伙特别喜欢用成语,只是从来也没有记住一个成语,经常说出前面的,却忘记后面的,这一回却不同,他竟然还知道‘摧枯拉朽’这个词。   熊三娃也看着张贤,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接着道:“其实哥呀,就算是我们打不下八里铺,这个便宜还会给别的部队抢走,你既然有破敌之法,那还真得不如送给你的亲弟弟,让他多立些功,反正这个功劳给谁不是给呢?”   张贤笑得更畅快了起来,曾几何时,自己也需要熊三娃来宽慰自己的不安了,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好象从来都是他的专利。   “我只是担心有一点!”熊三娃又道:“我看到那个徐海波进去了,这一次会不会把他抓住呢?我知道要是我们抓到了他,你肯定又要为难了!只不过上一次在辰州,他把你抓住当人质,我就恨透了他,原来还以为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呢!没想到他也是跟吕奎安一样,用得着人就朝前,用不着人就朝后!为了保命,连朋友都可以利用的家伙,这种人真得死了,也是活该!”   张贤知道,熊三娃还在为上一次他们在辰州的遭遇而为他打抱不平,他哪里知道那其实是他的苦肉计,只是这种事情也不便跟他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老徐早就学鬼了!”张贤收起了笑来,如实地告诉着熊三娃:“他连夜赶回了自己的部队,就算是我们拿下了八里铺,也不可能抓到他的!”   熊三娃怔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经不住地问道:“难道你冒险进入八里铺村,就是为了去会一会徐海波吗?”   张贤没有回答,他也无法来回答。      第四八章 奇袭(三)      张义的布兵很快,也就只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所有的连队便已经集合完毕。教导员左安江虽然还有些怀疑张义的判断,但是却也出于求胜心切,完全服从了张义的领导,而新近入伍的田壮壮在听完了张义的布置之后,更是摩拳擦掌着,只等着立即出发,恨不能马上就到达战场之上。   张义的这个营如今是满员营,近五百人的队伍分作两队,齐刷刷地在黑暗的掩护之下,象两条并肩盘旋的长龙,蜿蜒着在起伏的山路上快速地移动着,在快要接进八里铺前的两山隘口时,两支队伍十分自然地分作了南北两队,并没有沿着宽阔而平坦的古驿道齐头并进,而是分别爬上了山口两边的两道大山,沿着山脊钻进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这么多人的一起行动,只听到走路的声音沙沙地响着,好象是风吹着树叶的响声,没有人大声喧哗,也没有交头接耳,但是却又步伐齐整,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脚印,仿佛所有的人都被一条线栓着,尽管光线十分暗淡,看不清脚下的路,却没有一个人跌倒,也没有一个人落后。   这两支队伍之前带路的是张贤这个侦察班的人员,张义带着一队与熊三娃和张贤走在一起,田壮壮与左安江带着另一队,与王鹏、贺强和武小阳他们走在一起。这边的山路已经被张贤侦察班的人探得清楚,所以根本无需担心会走错路。   穿过了树林,张贤和熊三娃又回到了傍晚时他们到过的这处断崖边,这里根本就没有道路,全是杂草与烂石,这座山一边是悬崖峭壁,另一边便是那道穿山而过的山谷;沿着悬崖的边缘,大家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横在山梁中间的那道铁丝网前,张贤却是暗叹着这些守卫的国军都把铁丝网拉到了这处断崖之上,却没有在这里设一个堡垒,这也不知道是他们的疏忽?还是天意呢?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会有解放军的一个营,爬着悬崖从这里越过这道铁丝网。   铁丝网很快地便被剪断开来,出现了一个可以两人并行的缺口,所有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鱼贯而过,迅速地投入到了铁丝网那一面的树林里,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所有的人便穿过了这道人为的障碍,没有惊动不到一百米外的敌人岗哨。在那个岗哨里,正有几个国军士兵抱着枪呼呼而睡着,也许正在做着什么好梦!   就这样,第一营的人顺利地通过了这道铁丝网,张贤特意的嘱咐着大家放慢了速度,因为这个时候,他知道已经进入了守军的心脏。   山下可以看到偶尔一闪的星星灯火,张贤知道那是八里铺村里挂在村口的一盏马灯,如今那盏马灯也成了大家可以确认方向的路标,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陡峻的山坡上缓缓下来,约摸又走了五六里路的样子,终于又绕回了那条笔直的官道之上,那盏马灯刚才还在前面,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身后。   山村里响起了连片的鸡鸣之声,这也不知道是第几遍的鸡叫了,张贤回头看了看东天,那里已经微微地露出了点白色的光来,便是连启明星也渐渐地暗淡了,不知所踪,天色很快就要亮了。   “到了!”张贤当先的停下了脚步来,回身对着自己的弟弟说着:“我跟三娃带几个人守在这里,你带着突击队冲进八里铺去!”   “好!”张义随口答着,带着人从张贤的身边跑过去,浑然忘记了自己才是营长,自己才应该是发号施令的指挥官。   看着张义带着部队消失在了前面的黑暗里,张贤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紧张,还是因为心里头终于得到一丝松懈!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已经是射出来的箭,再想回头都不可能了。   “你叹什么气呀?”熊三娃听到了他的这一声轻叹,不由得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半晌才告诉着他:“从今天以后,我就算是想做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已经是不可能了!只但愿着这里的仗早一点打完,国共双方少死几个人!”   熊三娃怔了怔,已然明白了张贤的心意,想要解劝几句,耳听着后面的八里铺那边终于传来了第一声枪响,然后那枪声马上连成了一片!   ※※※   这场战斗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可言的,还在熟睡之中的国军守军根本就没有想到解放军会这么快便打到了八里铺来,事先他们一点的准备都没有,而且他们还在奇怪着这些解放军是怎么越过了他们在山谷隘口处所置的坚固工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地飞到了他们的身后来,在这个方向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布兵,更没有布置工事,完全是敞开的。   冲进八里铺里的解放军战士们一个个如同下山的猛虎一样,虽然他们跑了很远的路,在不打仗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脚痛,可是真得这仗一打起来,什么痛疼酸累都被忘记得一干二净,满村里子都响遍了“举起手来,缴枪不杀!”的喊喝之声。   田壮壮第一个冲进了驻守在这个村里的国军团部,从来也没有打过这么漂亮的仗,几乎是不费一枪一弹,他便抓获了这个驻守团的团长,这令他兴奋不已。那个团长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连抵抗都没有,当先地举手投降了。   在团长的带领之下,八里铺的守军纷纷放弃了反击,走出掩体,举起了手来,这场战斗就真得如张贤所预料的那样,第一营几乎是未费吹灰之力,只有几个战士不小心被流弹击中受了伤,竟然没有一个死亡的。张义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大大小小所经历的战斗不计其数,但是还真得没有哪一次的胜利能够象今天这般得轻松,他一个营,就真得灭掉了敌人的一个团!   那个守军团长直到后来才知道,突进八里铺里来的不过是解放军的一支先锋营,那个时候他的后悔莫及也就不用言表了,是谁都能够看出来,如果当时他稍微努力抵抗一下,就很可能令这个解放军的先锋营进退两难了。   张义没有忘记自己大哥的警告,在刚刚进八里铺的时候,便剪断了这个村镇通往外界的通讯电话线,八里铺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之际,他便派一连乔装打扮一番,只当是从八里铺逃出来的败兵,蜂拥着奔向西面的牛栏江大桥。显然看守大桥的守备部队也听到了八里铺这边传来的枪声,往这边打起电话来,却总也打不通,正要派人过去看看情况,便眼看着一队队的国军败退了下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溃兵会是解放军装成的,所以一样没有一丝的防备,几乎是转眼之间,这座重要的铁路桥,便被一连的人全部控制。不过,一连的战斗却有些拖泥带水,为了保住大桥,拆除炸桥的炸药,所以对于这些守桥的国军官兵没有追赶,放跑了几十个人,为此,一连的连长还有些悔恨不已。   在八里铺之外,张贤和熊三娃却是悠闲自得地带着十几个人守在西面的路口,听着八里铺内打得热闹,直将那些被派来跟张贤和三娃把守的战士们搞得心痒难受,恨不能也冲进村子里去。但是张贤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听着村里的枪声渐稀,他的心情也是如同这枪声一样,渐渐地平静了。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听到的枪声虽多虽杂,却没有听到几挺机关枪在响,这说明战斗并不激烈,也同时说明了死的人会少很多!当然,还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国军守军跟法国人犯了一样的错误,在这道防线前,只知道把枪口向东,对准解放军来的方向,却没有想过两面据守。   ※※※   中午的时候,在关山团长和梁三师长的陪同下,刘兴华军长亲自来到了八里铺,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第一营的驻地,张义还准备着在这里稍作停留,然后继续向昆明进军。   刘兴华军长过来,却是向他带来了一个让他真得觉得不可思议的消息:围攻昆明的两支国军部队,已经分别撤围,二十六军首先南去,然后第八军见到二十六军撤了,也跟着向南撤去。昆明之困就这么轻飘飘地解掉了。   听着刘兴华带来的消息,张义又不禁想起了自己大哥当初的推测,这一切的一切,就真得跟是张贤所导演的一样,从头到尾,不差毫厘。他不由得对自己的大哥佩服以极了。   刘兴华笑得已经是合不拢嘴了,便是连陪他一起来的关团长和梁师长也喜不自禁,一见到张义,便一起夸赞起他来,他们都没有想到,第一营如此快速地赶过来,并且发动了奇袭,以不到五百人,拿下了国军一个两千多人的团,还夺占了交通咽喉,更主要的是竟然不死一兵一将,便是他们都承认自己若用一个师的兵力,只怕也不可能办到的!尤其是刘兴华,笑称着张义已非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几日不见,定当刮目相看了。   面对这些领导的赞美之词,张义只能是暗自惭愧,他想如果没有自己的大哥在这里,自己还是那个只知道服从上面命令的吴下阿蒙,只是这些荣誉他却不敢如实地推给大哥,只好全部承接下来。刘兴华又随口问起了于得水和熊三娃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来,张义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对于刘兴华这么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有些心虚,却也猜得出来这个军长在想什么,毕竟他们彼此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刘兴华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只有他才能体会出来的得意,这种得意分明是针对的自己的大哥。他知道,在大哥与军长之间,实际上是达成了某种妥协,如今的大哥已经不是昔日威风凛凛的国军少将了,而真正的成为了刘兴华手下的一个兵!   刘兴华的到来,不仅是向张义和他的第一营宣布上面首长对他们的嘉奖令,同时又向他们传达着他们接下来的任务。   七十二军不进昆明,而是绕过昆明,紧追着撤围南下的国民党第八军跟第二十六军,由路南县绕过抚仙湖,过通海,向石屏与建水一线推进,以图配合从广西过来的第四兵团部队及滇黔桂边纵等地方部队合击南逃的国民党第八军和第二十六军。   如今国军的第八军与第二十六军,已经被统合成第八兵团,由兵团司令官汤尧带领着,把第八军原军长李弥将军和原第二十六军军长罗达将军一齐抛开来,正在向越南退去!      第四九章 追逃(一)      张义升了官,被刘兴华擢升为了六四三团的副团长,而原来的六四三团的副团长包成被调到六四五团当团长,六四五团原来的团长转到地方上去任县长了。作为六四三团第一主力的第一营,其新任的营长自然也不应该是个弱者,只是无论营教导员左安江来接任,还是从湘西新加入的副营长田壮壮来接任,刘兴华都不太满意,在关团长和梁师长有些大惑不解的时候,刘兴华却提出了夏阳来。   夏阳在三年前就曾经担任过二十旅的营教导员,只是因为在一次战斗中被俘,回来后又受到了别人的中伤,成了一名养马倌,但是刘兴华却看上了这个人,把他调入襄河纵队,成了一名连长。仔细想一想,如果夏阳不被怀疑,不被审查,象他这样的人怎么也可以升到团长了。如今,刘兴华提意由夏阳来接替张义的一营营长之职,也算是大家对他的一个认可,这么长时间已经过去,是是非非,对对错错都已经写入了人的心里,更何况夏阳在担任汽车连连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十分出色的表现!所以,刘兴华的这一提议,马上得到了梁三师长与关山的认可,于是夏连长变成夏营长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是有一件事,夏阳在湘西的时候受了伤,一直处于后方的医院中治疗,如今已经快两个月过去,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正在归队之中,要到达云南还需要些时日。所以,在夏阳赶回部队之前,七十二军还在追敌的运动之中,为了不影响部队的作战,第一营的营长之职还是由张义来代理。于是,在第一营里倒是成了一个副团长来当营长,张义也由“我们的张营长”,变成了大家口中的“我们的副团长!”   虽然成了副团长,但是对于张义来说,还是一如继往地身先士卒,第一营在八里铺休整了一日,等到后面六四五团的另外两个战斗营赶上来后,按照上面的指示,绕过了昆明城,从通海指向了石屏,追踪着由昆明南撤下来的国民党第八军而来。   而此时的国军第八兵团,在汤尧司令的带领之下,昆明撤出,为了防止李弥将军与罗达将军再回部队夺权,汤司令一面重整两军,把这两个军分成了三个军,也就是重新组建一个第九军,虽然兵力上并没有增加多少,却也成了正式的拥有三个军的正规兵团。对于李弥与罗达来说,此时也就只能是望而兴叹了。只是谁能预料到这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李弥听从了已经飞往台湾的蒋介石的命令,乘机去了台湾;倒是罗达却有些犹豫,最终借道越南,去了香港。   因为在围攻昆明的时候,苏正涛带着第八军十分奋力,成了有目共睹的先锋,为了表彰这位苏副军长不动摇的意志,汤司令十分欣赏地把这个新成立的第九军的军长之职,任命给了他,同时从第八军里抽出了一个师来作为组建这支新军的基础。就这样,这位汤司令以新任的第八军曹军长带着一万人为左翼,第九军苏军长带着几千人为右翼,组成一个看似还算是强大的兵团,从昆明南下后,竟然平安的回到了开远、蒙自地区,这里正是第八兵团的大本营,许多的官兵家属也在这里安身。   可是,第二十六军却出了一些状况。二十六军是最早撤出昆明战场的部队,若是依着汤司令的意思,是要打下昆明后再说的,他也有宁可玉石俱焚的决心。二十六军的先行撤出,一下子让汤司令的如意算盘打空,只好带着第八军撤离昆明。让汤尧司令感到有些愤怒的是,这个第二十六军在罗军长走了之后,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各部队各自为战,纷纷先他们而逃,早就没有了想要背水一战的决心。本来,这个汤司令还想着学一学诸葛亮兵败街亭之后,赵子龙退兵无损的奇迹,准备着把这三万多人平安地带出国境,经越南退往海南岛。二十六军的纷纷溃散,再一次把汤司令的计划打乱,愤然之中,他下令撤去罗达军长之后被他任命为代军长的徐海波,只是此时军令已经不能下达,这道命令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徐海波的手里。   ※※※   二十六军没有等待第八军与第九军的到来,便在徐海波的带领之下,先行着从开远、蒙自出发,带着官兵和家眷,就好象是一群逃难的难民,有开的军车,有牲畜拉着的大车,大包小包装满了东西,沿着已然断交很久的滇越铁路向南奔逃,只是这滚滚的洪流,夹杂着许多拖儿带女的家眷,想走快都不可能,直将徐海波急得上了火,发起了高烧来,强忍着这种由里往外的难受,不停地催促着赶路的人群。   徐海波非常清楚张贤的警告,那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从淮海战场上,他早已经领教了这些对手的手段,知道速度是决定胜负的主因。本来,他想着直接向西,往缅甸的方向而去,可是回到部队后,马上招来了很多人的质疑。在大家看来,向南沿着滇越铁路进入越南才是最佳的方案,毕竟从蒙自出来后,到中越边境的河口也不过一百五六十公里的路,急行军也只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比过元江向西去要近了许多。徐海波最终有些动摇了,想一想大家说得也不错,就算解放军都长了翅膀,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几百公里之外的广西杀过来。再说二十六军的背后还有第八军在垫背,后面不用去管,他们只需要急急往前走就是了。又是这一念之差,徐海波最终还是决定先向南去,他就不相信自己的命运会这么差,两天的时间都走不到河口县!   可是,真得走起来,他才知道自己是错了,如今他想起了刘备的新野之败来,他此时就跟《三国演义》里的刘备一模一样,带着一堆家属每天能走上二十公里便已经很不错了,两天下来,他才走出了五十公里,才刚刚是全程的三分之一,照这么下去,要到河口,只怕要六天了!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行!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徐海波强忍着自己的头烧得滚烫,耳边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一直在嗡嗡作响,他对着自己的副官这样地大声作着决定。   他身边的这个方副官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却又问着:“军座,我们这支部队共五千人,带着家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怎么也有上万人,难不成全丢掉吗?”   徐海波摇了摇头,对着他道:“命令所有的人,把带着的东西全丢掉,轻装走路!”他道:“只要人在,就什么都会有的!”   方副官点着头,转身去让传令兵向下面的各部队传达军长的决定。   但是,徐海波也知道,即便是如此,也提高不了太多的速度,除非他真得把这些家属抛弃掉!想到这里,他的心动了一下,却又猛地摇了摇头!如果真得把这些家属抛弃掉的话,那么愿意跟着他走的人只怕是寥寥无几了!他的头再一次大了起来,越发得昏沉了!   “前面就是人字桥,马上就要进入屏边了!”一个军官在他的身边向他报告着。   徐海波愣了一下,骑在马上不由得看了看右手边的那条已经长了锈的铁轨,这条铁轨紧贴着南溪河而行,沿着左手边的这条河进入屏边县,然后还是沿着这条河到达河口,这条河也在河口镇汇入到了元江,元江流出国境之后,就被叫做了红河,因为河水泛着红光,所以才会有此名。人字桥,是滇越铁路上的一个景观,也是这条窄轨铁路上最壮观的一座桥,是法国女工程师鲍尔波丁设计的,但是在建筑她的时候,中国劳工有八百多人死在这里。这座桥飞架在两座绝壁之间,没有一根支撑墩,全用钢板、槽铁、角钢用铆钉连接起来,高有一百多米,长有近七十米,建成于一九零八年,是当时堪与巴黎艾菲尔铁塔相比的钢铁建筑。   “呵呵,军长,过了人字桥,我们可以把这座桥炸了,就不怕后面的共军来追了!”这个军官出着主意。   徐海波却是摇了摇头,他非常清楚,此时的情况,真得就如同张贤所说的一样,他的威胁不会来自北面的追兵,便是北面有追兵,还有第八军在挡着;他的真正威胁是来自从东面广西过来的解放军,如果他赶得够快,那么通过了屏边,也就算是安全了;屏边的东面,就是文山,那里已经被解放军夺占。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接着前面的枪声连成了一片,就仿佛是暴风雨一样,骤然而起。徐海波不由得一愣,同时也吓了一跳,他的前面有一个团的先头部队,显然是遇到了敌人。   听到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正沿着南溪河迤逦而行的队伍马上大乱了起来,那些没有经过战阵的家属们当先的惊慌了,哭儿喊女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好象是真得被敌人打到了。尽管人群里还有不少的军官在维护着秩序,一时之间却也无法阻止。   徐海波知道,那枪声最少还要几里地的,这些家属们一直处在相对平静的云南,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害怕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一个传令兵快速地从前面跑过来向他报告着,前面果然是有一股解放军守住了隘口,把唯一的通道卡死,他们根本就过不了人字桥,到不了屏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海波不由得再一次后悔起没有听从张贤的警告,不过,也幸好他事先留了一手,有一点的准备,这个时候大脑反而清醒了过来。   “既然去不了屏边,那么就转向西,过元江,去元阳!”徐海波大声的命令着,又恢复了他威严的本色。   大家看到军长如此得镇定,刚才还纷乱的情况也就渐渐地平息了。   方副官拿着一份电报从远处跑了来,脸色有些慌乱,看了看徐海波身边围着的这一群官长,还是把这封电报递给了他,同时告诉着他:“汤司令的来电!”。徐海波接过这封电报,看了眼,脸色越发得难看了,手也有些哆嗦起来。   “军座,有什么情况吗?”一个军官问着,许多的人也跟着这个军官一样的好奇,几十双眼睛一起望着徐海波。   徐海波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去发火,刚刚满腔的怒火强自压了下来。他的手停止了哆嗦,缓缓地把这封电报折起来,然后撕成碎片,随手丢到了南溪河里,这才转身对着这几十双疑惑的眼睛,笑了笑,道:“汤司令重组了第八军,抽出一个师编成了第九军,命令我们掩护他们撤退!”   “这些王八糕子的!到这个时候还想利用我们!”一个军官不由得破口大骂了起来。“是呀,要我们掩护,好让他们跑路!见他的鬼去吧!”另一个军官也随声附和着。   徐海波点了点头,道:“是呀,如今这种情况之下,掩护也就是意味着全军覆没!我肯定不干!”徐海波放高了声音,又接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弟兄们,今天我就私作主张,带着大家向西撤退,如果将来有人追究后果,由我一个人全力承担!”   “我们都愿意跟着军座!”“军座,我们走我们的,他们走他们的,别再让兄弟们当炮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徐海波原先手下的人,还是二十六军里的人,一起拥护了起来。   徐海波转身对着方副官道:“方副官,你去给汤司令回电,就说我们二十六军自谋出路,不劳他牵挂了!”   “是!”方副官应了一声,转身准备跑开。   “慢着!”徐海波又喊住了他:“你再告诉他,如果他准备撤退的话,别向南来,屏边已经被共军攻占了!”   方副官愣了下,应着声跑远。   徐海波其实是给汤司令的一个讯号,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处在了解放军的三面包围之中,如果在这个时候还不准备跑路,那么到时真得是一个也跑不出去了!      第四九章 追逃(二)      七十二军的六四三团从通海过了象鼻岭,就进入了建水县的境内,沿着向南的大路,到达一个叫做曲江的镇子,再有三十多公里,就可以赶到建水古城,也就是一天的时间而已。   张义带着第一营依然是六四三团的排头兵,不过这一回第二营与第三营也紧紧跟了上来,第一营的成功,以及张义营长的提升,大大地刺激了那两个营的官兵们,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落后,成为被第一营甩下来看热闹的人。   张贤带着他的侦察班就是第一营的斥侯,也就是探马,是第一营的眼睛,此时当然是跑在第一营的前面,在第一营到达曲江镇的时候,张贤已经到达了曲江西南五公里之外的墨斗冲,这是建水北面的一个咽喉要冲,北面来的一条路只能从这两山之间的谷地中过去,但是过去之后,道路便宽绰了起来,分成两条,一条大道直通南面的建水古城;一条小道向西南斜插着通向的是石屏县。石屏,就位于建水县的西面,也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县城。   越过了一道山岗,进入一片的树林中,虽然大路就在林子外面的谷底,并且又平坦又好走,但是作为有经验的斥侯来说,在这种敌人并不清楚的陌生环境里,还是不要报露自己的行踪为好,万一在哪个地方有敌人的暗哨,那么自己就可能成为对方的目标。树林与山岗虽然不好走,却是安全的。   山林寂静得就好象是沉睡着了一样,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走了一段路,张贤越发得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当先地停下了脚步来。   在张贤的身后,跟着王鹏、熊三娃、贺强、武小阳,还有两个战士,一个叫做李青山,一个叫做朱富贵,这两个人都是从湘西入伍进来的,年龄也非常得青,都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为了保持与营里的联络,贺强背着一部无线电报话机,走在队伍的最中间。   “班长,怎么不走了?”王鹏很是奇怪,问着张贤。   张贤侧耳顷听着,没有马上答应他的问话。   “怎么了?”熊三娃也从后面走了上来,忍不住地问着。   “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张贤问着他们。   两个人面面相觑着,不明白张贤的所指。   张贤道:“如今又不是夜里,这么大的一片树林中,怎么没有一声的鸟鸣声呢?”   经张贤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立即觉出来了不对劲来,全部安静下来,紧张地竖起了耳朵。这个树林里没有鸟声,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之外,肯定还有藏着其他的人,而且这些人可能还不在少数。   张贤的耳朵很尖,终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咳嗽,那分明是有人存在着!这个咳嗽声太轻微了,但是也不止他一个人听到,便是走在后面的武小阳也听到了。   “这里有埋伏!”张贤当机立断地判断着,同时低低地命令着所有的战友:“大家分散开来,各自隐蔽!”说着,当先地向边上的草丛中滚去,迅速地掩住了身形。   其他人也反应很快,各自找寻着藏身之所,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七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本来他们就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斥侯。   可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树林中依然是静悄悄的,一如他们进来的时候一样,再听不到一声人为的痕迹。   “哥呀,是不是我们听错了?”熊三娃趴在张贤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问着。   张贤在这个时候也有些犹豫了起来,不过他可以十分肯定,刚才的的确确是听到了一声的咳嗽,那是有人的证明,但是,在他还想多听一听的时候,那种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道真得是自己听错了吗?难道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正在这个时候,猛听得一声枪响,紧接着枪声大作了起来,却不是在他们的这个地方,而是在他们身侧的那面,正对着山林下面的大路上。透过林中隐约可见的空隙,只看到树林中枪口处一闪即逝的火花,听着子弹四处飞舞起来,紧靠着张贤身边的一棵大树上,一下子便被打中了七八个弹孔。向着枪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山林下面的大路上,依稀显现了一队国军模样的士兵们,人数并不在少,显然他们是中了在这个树林中隐身人的埋伏。不过,通过树林里的射出的子弹声响,以及火花闪动的频率,张贤也可以估计得出来,这个树林里不过是一个连左右的兵力。   “好象是我们的人在这里设着埋伏!”熊三娃也看了出来,这样的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   “要不要我们也过去打打?”熊三娃建议着。   张贤却摇了摇头。   见张贤没有同志,熊三娃也只得作罢,几个人依然藏身在原地,都没有动。   约摸打了十几分种的样子,大路上的国军那队人退了回去,再没有返身过来,他们并不知道树林里有多少的人埋伏,生怕是陷入了绝地,纷纷如败溃之状,转眼之间便逃得无影响无踪,只在大路上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以及许多还在挣扎呻吟着的伤员。   树林中的埋伏手们终于吹着冲锋号现出了身影来,一个个头上扎着草作的帽子,如同下山的猛虎一样扑下山去。而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人,身穿着黄色的解放军军服,却是向着后面张贤藏身之所大声吼着:“那边的同志,行了!该站起来了!”这是一口带着酸酸醋味的山西话。   张贤与熊三娃怔了怔,这才明白他是在说着自己,只好现出身形来,从草丛中站起身来。王鹏、贺齐、武小阳等人也纷纷地现出了身形来。   “你们是哪部分的?”瘦高个子的这个人看样子是一个领导,向着他们走了过来,问着。   还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却十分不满意地反问着:“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这个瘦高个子愣了一下,不由得嘿嘿一笑,挑逗一样地道:“嗬?你不回答俺,怎么反而问起俺来了?”   “不要问了,他们是第四兵团的!”张贤却中微笑着,同时不由得赞叹:“你们跑得好快呀,昨天听说还在蒙自,今天就到了建水!”   这个瘦高个子愣了愣,十分奇怪地看着张贤,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张贤却是大言不惭。   一听到这话,不仅是这个瘦高个子,便是连熊三娃、武小阳这些人都不信起来。   “你说我叫什么?”这个瘦高个子不信地问着。   “你叫唐云,原来是中野四纵的排长!”张贤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当然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曾经跟他在一个帐蓬里住过很久,那还是在淮北中野医院里的时候。   唐云愣愣地看着张贤,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说起话来已然有些结巴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他的话声,张贤越发笑得开心起来,蓦然摘下自己的帽子罩住了自己半边的脸。   唐云只稍微想了一下,马上便想了起来,刚才还狐疑万分的脸,一下子绽放开来,成了一张笑成一团的包子,指着张贤,骂道:“哈哈,原来是你这个臭小了呀,于得水!半边人!”说着,一跃而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开心得就好象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抱着这个还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臭味的同志,张贤却有些感慨万端,是呀,半边人!这个名字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来叫了,连他自己都差一点把那段经历忘记了。   “呵呵,阿水呀,没想到这一年多没见,你恢复得这么好,脸也俊俏多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唐云终于松开了张贤,对着他左看右看着,就好象是在欣赏着一副画似的,都看得张贤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对了,老唐,你们在这里打的什么?”张贤却是言归正传地问着,同时也告诉着他:“我们七十二军刚刚过来,我们几个是侦察兵!”   “我看得出来!”唐云点着头,这才告诉着他:“我们在这里堵敌人第八军的一个团,这个团是他们的后卫部队,想从墨斗冲去石屏。”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听着唐云的话,好象第八军还没有离开建水一样。于是不由得问道:“我们刚刚过来,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你赶紧跟我们说一说吧!”   唐云点着头,这才告诉张贤,原来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十三军的先头部队,他如今是连长,带着他们的一个连赶到了建水,却发现这里的国军大部分已经撤离了,只有一个在北面断后的团正在撤离之中,他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他的上级。他的上级要他立即插到这个团的北面去,也就是到墨斗冲的这个地方来,堵死这个团的北逃之路。毋庸置疑,上级方面一定是又调派了其他的部队星夜从东和南两个方向赶来,准备围歼这股敌军。   听着唐云的介绍,张贤紧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老唐呀,你就这一个连的兵力,又没有带重型武器,就不怕挡不住这个团吗?这可是一个团,你也不过是一个连呀!”   唐云却是愣了愣,看着张贤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一个连要说冲锋的话,有可能打不过这一个团,只不过是让我们堵截,打防御埋伏,这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再说了,这是上面的命令,我必须要服从!”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想一想,此时的战况,对于国军来说,就好象是四四年大溃败的重演,士兵们早就已经失去了士气,便是连官长们也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徐蚌一役,已然令国军再没有了爬起来的机会,都知道江山已改,再战也不过是垂死挣扎!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连阻击一个团,不想胜都不容易了!   “敌人的主力都去了哪里?”张贤问着先一步到达建水来的这位战友。   唐云瞪了瞪眼睛,翻了一下,道:“你算是把我问住了,我还想知道呢!我是从南面来的,一路上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我还以为他们会往南跑,去越南呢!”   “呵呵,你们都把他们的路封死了,他们还能去找死吗?”张贤也开着玩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徐海波来,不知道这位徐少将这一回是不是已经先行一步,跑出了包围圈去。不过,再想一想,就算是跑出了包围圈,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别急!”唐云看了看大路上正在清理战场的战士们,道:“等一下问问那些俘虏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嗯!”张贤点着头,其实他的心里面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第四九章 追逃(三)      从俘虏兵的审问里,张贤与唐云同时知道了一些国军第八兵团里的内部消息,第八兵团的三个军,实际上只有两个军而已,第八军分成了第八军与第九军,但是兵力上还没有得到恢复,虽然番号加了一个军,实际上还是那么多的人。有趣的是第八兵团里,二十六军先行一步,从建水、开远地区撤离,在南面马关、屏边等地方被解放军占领之后,二十六军已经分成了几股力量,就如一群丧家之犬一样地向西面逃去,渡过了滚滚的元江天錾,已经逃进了哀牢山里。这些俘虏兵们都是第八军里的后卫队,还在取笑着二十六军有狼狈,直到自己成了俘虏的时候,这才知道那不是狼狈,而是高明!   这些俘虏还告诉了张贤与唐云另外的一个消息,第八兵团在汤司令的指挥之下,以第九军为其左翼,第八军为其右翼,带着众多的官兵及家眷,放弃向南逃向越南,转头西向,准备过元江,追随着二十六军的脚步,到云南的西南地区以求开辟出一个反共的基地来。   这的确是一条十分重要的消息,让唐云与张贤同时感到了时间的紧迫性。不等跟张贤商量,唐连长便马上发报跟他的上级取得了联系,向他们报告着这边的情况以及敌人退去的方向。而唐云也很快得到了他的上级给他下达的命令,那就是继续追击!   张贤也利用无线电报话机向张义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并且也把第八兵团的去向告诉了上面,可是,他得到的命令却是要他带着他的侦察班赶回到第一营。   张贤的这条命令,让武小阳等人很是不解,唐云可以带着他的连去追敌,而他们却要回转曲江镇,那不是拱手把即将到来的功劳让给了第十三军了吗?   命令到底还是命令,作为军人就必须要无条件的服从,张贤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唐云说了一声,带着自己的班转回曲江镇。这一次的猝然重逢,话还没有来得及多说就又要分手,唐连长却有一些舍不得了,毕竟是一个帐篷里出来的伤友,说了许多互相珍重的话,这才依依而别。   “这仗已经打到头了!”分手的时候,唐云十分肯定地道:“如今这里是最后一仗,国民党兵只剩下了逃跑,现在我们只要是跑得快,追上就可以抓到俘虏!”他是这般得乐观,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骄傲。   张贤只是点着头,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不过想一想,在这个时候,的确可能是大中国大陆上的最后一战了,如果想要立功的话,那么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但是他还没有忘记当初张义也犯过与老唐同样的毛病,只能警告着他,再弱的兔子也在反击的时候,就算是胜利在握,也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唐云只是随口笑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面去。   ※※※   回到曲江的第一营里,张义已经在急不可耐地等着他们回来了,一见到张贤,马上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指挥室里,并且把别人都支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让宋铁蛋在院子的外面守着,其他人进来的时候立即通报。   看着自己弟弟如此费劲周折地安排,张贤心里面有些好笑,知道这个弟弟一定又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要找自己来解决。   果然,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张义急急地告诉着他:“军长不让我们再向南追了,要我们团立即掉头西向,并且要求我们在三天后的天黑之前,赶到无量山下的镇沅县,却不说明情况,我们第一营必须要按时赶到。我猜了很久,也没有猜出来刘军长是什么意思!”   张贤也不由得一愣,如今的敌人已经聚集到了元江两岸,眼见着第十三军就要追上了这股国军最后的兵团,这个时候元江的大战已经是迫在眉捷的事情,刘兴华却命令六四三团远离战场,渡过元江,向西南行,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走到了铺在桌子上的一张五十万分之一的云南地图之前,只是略微想了一下,便有些明白过来,对着自己的弟弟的询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哦?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张义连忙问着。   张贤却是从鼻孔中哼出了一个声音来,有些不满意地道:“刘兴华这是要釜底抽薪,想要把第八军全数包圆!哼!他的胃口倒是不小!”   张义愣了愣,怎么想也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催促着他问道:“哥呀,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张义如此猴急地样子,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个弟弟如果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大将,也许还有些本事;但是,如果让他来当一个运筹帷幄的统帅,却又差得太远了!看来,他最多也就只能当到团长这个级别来,如果不好好的学习,再想更上一层却要难了许多。   “我们十三军马上就可以打到元江边上,国军第八军和第九军带着家眷根本就跑不快,追上他们已经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他们如今可以做的是派一支部队扼守元江天险,等全部人员过了元江之后,再把那座公路桥炸掉,怎么也可以堵住解放军三天的时间,只是他们只怕也要付出最少一两个团的代价!”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弟弟。   听着大哥的话,张义这才有些开窍了起来,却还是不明白地问着:“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于张义的话,张贤再一次摇起了头来,自己的话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张义还是有些不明白,当下只好把话说破了:“刘兴华也可以猜出来这个时候,汤尧的想法,定然是在部队过河后炸掉大桥,与我们十三军脱离接触。这个时候,无论汤尧怎么做,他的第一要务定然还是尽快逃遁,翻越哀牢山,向镇沅县方向前进。镇沅是一个路口,要在这里再过者东江、新抚江,才能过无量山,然后走景谷、临沧,就可以到达缅甸边境。如果等他们再翻过了无量山,那么想要追上他们就已经不太可能了!”   “原来是这样!”张义终于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地道:“军长要我们营按时赶到镇沅县,原来是准备要我们堵住敌人的去路!”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却又有些不安地告诫着自己的弟弟:“老三,我老实跟你说,如果你这一次带兵跑得再快,把那两个营都丢到了后面老远,那么这一回只怕你就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张义愣了愣,又不明白起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贤却是一脸得正经,告诉他:“这一次如果你再向上一次的要冒充好汉,带着我们这一个营跑到最前面去,面对的可不是一个团了,而是一个军,就算是他们只是一个虚空的军,兵力也有近万人,这近万人就是让你放开枪来打,只怕也要把我们这个营累个半死!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你也要等到后面的两个营跟上来,用一个团阻住要冲,守个三天,就算是不能把对手全部阻截,也可以阻个大部,等后面的追兵赶上来,自然也就胜利了!否则,以我们一个营兵力,那就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义点着头,却又不以为然地道:“好,我知道了!”   看着张义这种表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江西贵溪的样子,张贤生怕这个弟弟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告诉着他:“你也许不知道,在这个第八兵团里,还有几个打仗十分凶狠的人,所以必须要小心才是!”   “你指得是徐海波?”张义问道。   张贤却是从嘴角里露出了一丝笑来,这个时候徐海波只怕早就已经逃到了无量山了,当下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张义:“徐海波已经跑了!”   “除了他还有哪个?”   “还有苏正涛,如今他是军长;还有高伟,如今他是师长!”张贤悠悠地道。   “高伟?”张义不由得一愣,这个人他当然记得,曾经是自己大哥张贤手下最得意的部下,当年抗日的时候,在他还为刘兴华当通讯员,就在刘集里认识了这个高伟,完完全全是自己大哥的第二翻版,其实在国民党七十四军里,别人也经常拿着他来跟张贤想比。而更令张义有些不寒而栗的是,依稀记起大哥的同学雷霆团长,就是被这个姓高的一枪打爆了头。   ※※※   就在第一营马上要出发的时候,却从墨斗冲那边跑过来了一名十三军某部的联络员,正是唐云那个连里的人,他是被唐连长派来向张义求援的。唐云并没有把临走时张贤的警告当成一回事,于是也就很自然地吃了亏,在他们在打收完战场奔向石屏的时候,由于跑得太急,却没有想到会落进敌人的一个陷阱里,那是在墨斗冲西面四公里处,唐云的连被敌人大约一个营的兵力包围在了一个叫作下寨子的山间村寨里,战斗十分激烈,想一想离着他们最近的友军也只有这边张义的这个营,于是唐连长自然而然地派出联络员向他们求救。   听到这个消息,无论是对于张义跟第一营里其他的指挥员,还是对于张贤来说,都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大家吃惊的还是在这种败兵如山倒的情况之下,真得竟然会有敌人能够想到伏击,看来,那个布置伏击十三军唐云连的国军指挥员真得不是简单。   而令张义有些为难的是,这个时候正是他的第一营要开拔的时候,如果奔向南面去营救唐云连,虽然说到那里也不过十几里的山路,只怕等把敌人赶走,救出友军也要一天过去了,那么就无法按照刘兴华的命令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如果不去救,难道要坐视着唐云连被敌人反吃掉吗?   救肯定是要去救的,只是任务也要完成,这才是张义的为难之处。所以权衡之下,张义还是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派出一个连去救唐云连,而自己带着第一营的主力,继续按照刘军长的命令,从新平奔向镇沅县。   无疑,张义的这个决定是对的,虽然国军部队把唐云连包围,却以一个营的兵力也无法快速消灭掉他们,这同时也就说明了这支国军部队战力怎么样了!用一个连去营救,与唐云连内外夹击,又不求把这股敌人全歼,这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第一营的第一连被派了出去,张义副团长同时命令着第一连的连长,在把唐云连救出来后,马上从后面追赶上来,争取按时到达指定的地点。   张贤的侦察班隶属于第一连的,所以也自然跟着第一连离开了第一营的主力部队,赶往西南面的下寨子地区去营救唐云连,可是在离开第一营的时候,张贤不知道怎么的便有些心虚起来,总觉得自己的弟弟太不稳重,生怕着他会不听自己的良言而动!      第五十章 高伟(一)      张贤跟着第一连在唐云的联络员带领之下,迅速地穿过墨斗冲,赶到下寨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区里的太阳落得很早,虽然这个时候是隆冬时节,在北方来说已经到了数九天了,可是在这里气温还不冷,只是夜晚的时候有些凉而已。   下寨子里依稀传出几声并不密集的枪声,时不时的东一处,西一处,这说明战斗还没有结束,很有可能是敌人已经冲进了寨子里,双方正在村落争夺之中。   这个下寨子村,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彝族山寨,村子虽然不大,但是地势却十分险要,这也就难怪唐云连长在发现被敌人伏击之后,会退到这里来的原因。   第一连的连长叫做邸玉宝,是一个瘦高个子约摸三十多岁的汉子,也是一个北方人,虽然跟着部队南征北战了很久,但是大部分的战斗时光是在鄂豫皖三省间度过的,渡江战役之后,虽然也经历过山地战,但是那多是一面倒的追击战,真正的山地对敌战上,经验还不如第三连的连长葛波丰富。此时面对着这个敌我双方都在绞杀之中的局面有些一筹莫展起来,关键的是通往下寨子村的唯一一条通道被对手两挺机关枪封死,就是想冲进村里去也无能为力,除非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邸连长心急如焚,只能命令着一个排,与在两个高岗之上把守通道的敌人守卫人员进行着护射,这些纷乱的子弹也只起到了一个威胁的作用,根本就没有一丝的作用。   面对着如此的困境,张贤却直摇着头,这个邸连长的水平只怕连陈大兴的一半都赶不上,想一想也就难怪自己的弟弟张义会把第一连抽出来了,的确,在第一营里,真正的主力是葛波的第三连,第一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摆设。张义派出第一连的一个原因,也只有他才能明白,那就是要自己来发挥作用。   无奈之下,张贤只好自告奋勇的挺身而出,向邸连长建议了一条十分绝妙的破敌之法:既然无法进入下寨子村,那就干脆不进去,而是绕过这个村子,抢占之面的山路要道,封死敌人这个伏击部队的去路,同时再加大政治攻势,用大喇叭进行心理宣传。纵观此时的滇南局势,便是再笨的人,也可以看出来,国民党的败亡已经是在所难免了,相信绝大部分的国军士兵们一定经受不了这种不用枪弹而瓦解心灵的攻击。   听到张贤的建议之后,邸连长如同是拨云见日一般地清醒了过来,一面夸奖着张贤这个班长的应变能力,一面积极地布置了起来。而张贤却是暗自惭愧,说到心理攻势,其实也是他从徐蚌会战中从解放军那里学来的,这一招对于走投无路的国民党士兵们来说,是非常好使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善莫大焉的上上之策。   果然,邸连长按照张贤的建议,在迅速地抢占了下寨子村西面的路口之后,村子里的国军部队便有些急迫了起来,他们刚才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村内的战斗与如何阻击来援的解放军部队上,而在自己的退路处用的兵力不够,其实这就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打法。此时自己的后路被断,自然而然地军心便浮动了起来。   邸连长的大喇叭攻心宣传真得起了作用,已然有一些国军士兵趁着即将到来的夜幕掩护,带着枪四散而去,还有些人投降了过来,而下寨子村里的枪声也越发得稀疏了,到半夜里的时候,便渐渐地停息。天亮时分,枪声却又骤然响起来,却是在下寨子村的东面,那里正是墨斗冲的方向,也就是张贤与邸连长他们来的方向。   邸连长如梦方醒一般反应过来,这显然是敌人在撤退了,他们见到西去的路径被堵,急切间放弃了对下寨子村攻击,折回了东面,准备着从墨斗冲转往他处。不等张贤来得及作出判断,邸连长马上带领着第一连往东边方向追去。可是,也就在他们刚刚把路口让开的时候,一支国军战队却从黑暗之中的山林里冲了出来,一举便突破了第一连已然松动的防线,急急如入山的野兽一般,再不管后面的情况如何,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第一连中了对手的升东击西之计,眼见着把这一只困虎放入了山林里,却毫无办法。   便是连张贤也没有料到,这个敌人的对手太狡猾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这支国军的不同凡响之处。照理说,便是唐云连再弱,对于已经快跑到元江附近的国军部队来说,根本没有理由回身来打,他们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尽快地从解放军的包围网中脱身而出,只要是突出了包围网,那么打游击也好,继续逃遁也好,或者重新组织抵抗也好,都会变得从容不迫,不象现在的这个样子,总有一种被围歼的态势。显然,肯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使得这支敌部返身扑回,定要掐死唐云连。   直到天色大亮,第一连进入了下寨子村与唐云连会师,从唐云俘虏的对手一个连长的审问中,张贤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让他想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敌人营里的指挥官并非一个普通的营长,而是第九军的二三七师的师长高伟。高伟,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个老朋友。   原来,唐云连在行军的途中抓到了一个身穿着国军军服的大肚子妇女,当时唐云只当这是一位国军家属,又看到她怀孕在身,所以并没有为难她,见她行动不便,所以带着她到了下寨子村,准备安置在这里后,继续赶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大肚子的女人会是二三七师师长高伟的太太,这位太太因为与高师长闹着什么别扭,私自从高伟的手里逃了出来,说是准备回昆明去的。而二三七师此时其实已经到了石屏,高伟在发现自己的妻子不见了之后,不顾第九军军长苏正涛的劝告,自己亲自带着一个营,实际上只有两个连的兵力回转来寻找他的妻子,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营会不顾一切地要拿下下寨子村的原因。   当听完这个俘虏连长的叙述,唐云与邸玉宝两位连长,同时脸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来,在他们看来,为了一个女人而搭上一个营,真得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不过,他们同时也对这个痴情的师长感到佩服,在旗鼓相当的两个连的夹攻之下,高伟能够全身而退,并且重新带走了自己的妻子,这份能耐只怕并不是任谁都可以办得到的,看来,这也是一个有能耐的国军指挥官。   张贤听着却是唏嘘不已,这件事的确是符合高伟一向的作风,想一想他当初在南京的遭遇,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而忍耐许久,最终手刃仇敌,看来他真得是为了爱情而活着的。只是不知道,在南京失恋之后,回到云南,又是哪一个女人有如此得福气,被这个情痴爱恋着。想一想高伟,又想一想自己,自己也有妻子,张贤只觉得跟他比起来,自己真得要无颜以对了!   既然知道离去的是敌军的一位师长,官至少将,无论是对唐云还是对邸玉宝来说,这个诱惑都不小,想到那些人还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一定走不快;就算是走得快,也一定不能长久,两个连长几乎同时想到了追击。但是张贤却摇着头,警告着唐云这个老朋友,和自己的连长,还是不要去追的好。在下寨子双方大战的时候,两个连尚且没有讨到半分的便宜,中了他的两次计谋,只怕再追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如果对手准备鱼死网破,那对大家来说才是得不偿失的。更何况他们两个连都还有自己的任务,唐云的连要转向元江,而第一连却也要去追上奔往镇沅的大部队,已经晚了许久,再不追只怕真得追不上了。   唐连长与邸连长虽然一起笑着张贤的胆小,但是思忖再三后,还是接受了他的警告,毕竟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于唐云来说,如果昨天分手的时候就听了张贤的话,也不至于在这里遇险。   ※※※   两个连合在一起向石屏镇进发,在山区里行动想快也快不起来,好在天色还算作美,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甸中河边的龙朋镇,这里又是一个三叉路口,前面两条路,一条通向西南面的石屏,那是唐云连的目标所在;另一条路直向西去,沿着甸中河奔向元江县。便这样,第一连跟唐云连在这里分道扬镳,一个奔南,一个奔西。   在邸连长的带领之下,第一连在天黑的时候到达了三岔河边的大桥头村,为了尽早地赶上已经远去的部队,邸连长决定连夜赶路,摸黑前进。可是,夜色降临之后,沿着河岸向西疾驰不久,便起了雾来,开始的时候,尚且可以分辨路径,可是越往前走,越往夜深里去,这雾也就越发得浓了,还没有到半夜,已然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后面的人必须要扶着前面的人的肩膀前行,除了声音,连前面的人影都看不到。这样走了也不知道几里路,到达一个叫做高家坡的地方,再点名的时候,这才发现失去了有三十多号人,显然那些人是在浓雾之中走散了,如果还这么走将下去的话,就不知道会走失多少的人。无奈之下,邸连长只好下令全连暂时在这里的一个山神庙里休息,一面等待那些走失的人员回归,一面派出侦察班的人向四面打探消息,以免与敌人遭遇。   便这样,张贤把侦察班的人每两个人分成一组,向四面八方派将下去,说是侦察,实际上也就是看看自己方圆十里的周围是什么环境。   夜雾里,张贤带着李青山向南面搜索而来,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生怕把彼此丢掉了,大约走了有五六里路,在路过一个山岙的时候,忽然“哇”地一声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的声音,一下子将这个寂静的夜惊碎了!      第五十章 高伟(二)      深夜里的荒山野岭之中突然传来揪心的婴儿啼哭声,立即让张贤跟李青山两个人都觉得心悸起来,只是浓雾迷漫着,两个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这个李青山到底是一个新兵,还以为是遇到了鬼,还没有靠近便已经哆嗦成了一团,这让张贤都有些哭笑不得。   在张贤的坚持之下,李青山只得紧紧的拉扯着张贤的衣服,顺着声音出来的方向摸索着前进。被身后拉着一个人,这让张贤都有些无奈,其实这个新兵平日里的表现非常英勇的,哪知道却原来这么般地怕鬼。   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终于看到了前面迷雾里透过的一丝灯火,那盏灯火虽然隐隐约约,昏昏暗暗,但是却又象是迷航在汪洋大海中的船看到了灯塔一样得令人惊喜异常,不知不觉中,两个人便靠了过去。   走了几十步,张贤忽然感到他们两个人已经身处在了一个十分嘈杂的环境里,仿佛四面都是人,却又因为浓雾的关系,一个人也看不到。   “该不是到了鬼市了吧?”李青山却在张贤的耳边低语着,他一直相信着鬼魂的存在。   张贤“嘘”地一声,止住了他的发声,同时警告着他:“不要出声!”   果然,这话很是管用,李青山紧紧地拉着张贤的衣服,随着他的步伐前进着,再不发一声来。   眼见着那盏灯就在眼前了,张贤定睛看时,这才发觉自己是来到了一座小小龙王庙的面前,这灯不过是龙王庙门口的一个火把。正在他们纳闷的时候,耳听着由里往外传出的脚步声响,已然是到了自己的身侧。   “生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就在他们的身边响起来,显然是问着那个刚刚走出来的人。   “生了!”那个走出来的人答着。   “男的女的?”   “男的!”这个走出来的人答着,话语中满是喜悦。   “哦?师座亲自接的生?”那个年轻的声音还在问着。   “当然是!”这个人答道:“我们都守在外面,也不敢进去,真没有想到高师长不仅打仗在行,还会接生!”   听到这两个人的应答,张贤的心却是忽悠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和李青山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国军的宿营地里,也正是因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让对方没有发觉自己,同时自己也没有发觉对方。可是,他的脑子却又是一转,高师长?会是谁?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除了高伟还会是谁呢?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是一阵地狂跳。   李青山抖动的手拉着张贤的衣服,让他立即从沉思里清醒了过来,看来高伟带着他的妻子和他的队伍也在急行军之中,只是比他们第一连跑得快了那么五六里路,他们两只部队的方向是一致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遇上这个老朋友的原因。只是看这个情形,高伟似乎是遇到了麻烦,他的妻子在这里临盆了。   耳听着那两个人走远,张贤的心又活动了起来,这个李青山也明白了过来,趴在张贤的耳边说着:“这里是敌人!”   张贤点着头,再一次命令着他:“你不要出声,转身往回走,有人问你话也不要回答,在这个大雾里谁也看不到谁的!”   “好!”李青山答着。   “你先回去向连长报告,我留在这里守住这些敌人!”张贤再一次低声命令着他。   “我……我怕找不回去了!”李青山却是十分担心。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新兵对自己的依赖太多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安慰着他道:“别怕,转回身直着走,不要转弯,就可以出去,然后沿着来时的路,一定可以找回去的!”   “嗯!”李青山只得应答着,转身离去。   张贤回望着自己的身后,只见火光之下浓雾在四处飘荡着,打着转,悠悠的来,又悠悠地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心头的冲动与幻想,作为一个老朋友,能够在他儿子出生的时候正好到场,这是天意呢?还是巧合?不过,不管是天意还是巧合,既然来了,那么,怎么也要进去看一看。   想到这里,张贤再不犹豫,踏步从守在门口的卫兵面前经过,尤如是一阵风一样进入了龙王庙里。   “口令!”卫兵听出了脚步声,大声的厉喝着。   张贤只当是没有听到,已然来到了那个破门之外,门外原本守护的一队人都被支了出去,所以这时的龙王庙实际上正是最无防范的时候。   门内的人肯定是听到了门外卫兵的喝声,由里面传出了一个令张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来:“谁呀?”   “是我!”张贤毫无忌讳地大声回答着:“你的老朋友!”   屋里的人不由得一愣,仿佛是身不由己一般,已然惊叫出了声来:“贤哥?”   是呀,这两个都是从军校一毕业便共同生活在一起,并肩作战,经历了许多艰难的岁月,早已经对彼此的声音与气息潜移默化了,便是听着脚步声响,就可以知道是否是对方。   “吱”地一声,这扇破门被张贤推开来,他迈步而入,一个身穿着国军将校服的军官威武地站在他的面前,正惊诧地看着他的进来。张贤与他的目光对撞到了一起,不由得与他一样的激动了起来,不错,这不是高伟还是谁呢?只是此时的高伟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英俊的风姿,一头的乱发,以及满脸的胡子茬,配着疲惫不堪的面容,就已经说明他有好几天没有洗过脸,好好睡过觉了。在张贤认出高伟的时候,高伟也认出了他来,虽然面对着这张面孔有些陌生,但是高伟还是可以从他的瞳孔里看出老友的影子,人的模样虽然可以改变,但是却无法改变先天就有的气与质,便是一个眼神就可以把所有的神秘泄露出来。   也只是稍一迟疑,高伟已然当先着张开了自己宽大的双臂,在张贤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已然扑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张贤也激动了起来,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想要保持的镇静,同样张开着自己的臂膀搂住了他。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   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   惊呼热中肠。   是呀,人生渺渺,人海苍苍,原本以为,朋友一别,就好象是天空里的永远也不可能相见的参星与商星一样,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边的升起时西边的落下去,西边的上来时,东边的又下去,也许生生死死,匆匆忙忙,再也没有了重逢的时候。哪知道这一夜又是天意如此,天意呀天意!能够故人相逢在灯火之下,这或许就是一种未了的缘吧!只是,人的青春又能有几年呢?美好的时光已然是一去不复还了,大家的鬓角上都已经添了几许的白发,便是记忆中平展的脸也尽是皱纹。旧时的战友们大部分已经长眠于地下,而历尽了苍桑,他们却还活着,怎么不令人感到嘘唏?怎么不令人感到悲伤呢?   门外,夜雾盘旋着滚进了屋里来,却又散得无影无踪,几个脚步纷乱的国军士兵端着枪抢到了门口,却又愣愣地看着屋里面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明白自己的师长怎么会和一个穿着解放军服装的敌人拥抱。   “没事了,没事了!”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出现在了门口,这个人正是那时随着高伟从河南解放区逃出来的保安团长曹金牙,他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总算是明白了什么,驱散着门口的士兵们,同时也替他们带上了这扇其实只能挡住视线的门。   ※※※   良久,张贤与高伟才从重逢的快乐之中缓过了劲来,松开了互相的拥抱,张贤透过高伟的身体,这才打量着这间狭小得只能容上十几个人的小庙。这座破烂的由泥砖堆砌出来的龙王庙,四面透着风,里面挂着个防风的马灯,香案与泥塑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在角落里堆了一堆的乱草,乱草上铺着个单薄的行军被,上面躺着一个一样是头发蓬乱的女人,身上带盖着高伟的大衣,此时正在熟睡之中。而在这个女人的身边,放着个也是用高伟的棉袄包裹起来的婴儿,这个婴儿已经停止了啼哭,与他的母亲一样得睡着。   “我是被他的哭声引来的!”张贤毫不隐瞒地告诉着自己的这位同袍。   听着张贤的话,高伟刚刚舒缓下来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仿佛是看穿了高伟的心事,张贤笑了一下,安慰着他:“放心,这附近还没有你的敌人,解放军离你还有五六里路。”   “这已经很近了!”高伟却没有一丝的宽慰,心里面肯定是一片得焦急。   张贤也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是跟着这队解放军们过来的,只是因为大雾的原因,所以他们停在了山神庙里。你放心,在大雾没有散去之前,他们是走不了的。不过,天亮的时候只怕这雾就要散了,你还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两个小时。”在张贤看来,虽然他把李青山派了回去,却知道这个新兵真要是靠着自己能力摸回山神庙,只怕要到天亮时分了。   “跟我走,别回去了!”高伟忽然用着十分坚定的语气对着张贤道。   张贤不由得一愣,马上摇了摇头:“不!老高,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张贤皱了下眉头,没有回答。   高伟却是已然明白了过来,想起自己从淮北战场上逃命归来的那段情景,若不是张贤舍身相救,只怕自己早就做了解放军的俘虏,或许已经死在了他们的枪口之下。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张贤在解放军里的潜藏。   “我要走的话,在当初就会跟着你一起走了,还会等到现在吗?”张贤淡淡地道,已然是一副无官一身轻的模样:“现在看来,当初的选择不错,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提心吊胆,但是总算是成了一个普通人!有的时候,作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兵,要比当一名声名赫赫的将军要快乐得多!”   高伟呆了呆,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好了。      第五十章 高伟(三)      张贤看着高伟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他的心有些动容起来,看了看他身后熟睡之中的高伟的妻儿,经不住地问着:“我抱抱你的儿子,行不?”   高伟愣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俯身抱起了还裹在棉袄里的婴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张贤。接过这个小家伙,张贤连忙托住了他无力的头,小家伙紧闭着眼睛,整个头也只有拳头大小,红通通的满是褶皱,活脱脱象个小老头子。只是看着这个小家伙的模样,除了与高伟的几分相似,却又让张贤马上想起了另外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当抱起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张贤的脑子里一切的烦恼尽数地消失了,有的只是一种替老友感到欣慰的快乐。   “呵呵,他多好看呀!”高伟也凑过了头来,与张贤并肩着望着自己的儿子,刚才还满腹愁云的脸立即灿烂如花起来,如此笑着夸赞着自己的儿子。   张贤也笑了笑,其实小孩子在刚刚生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是一个丑八怪,只是任何一个做父母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都会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   把小家伙递还给了高伟,张贤这才转入了话题来问着自己的老友:“阿伟,如今你妻儿都有了,儿子刚刚出生,有什么打算吗?”   被张贤如此一问,高伟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想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刚刚还展开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起来,换成了紧锁的眉头:“如今这种情形之下,我哪有什么好的打算,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他说着,一声叹息,把自己的儿子重新放回到孩子母亲的身边,正视着张贤的眼睛,道:“贤哥,你给出个主意!”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才道:“阿伟,要我怎么说呢?如今这种形势之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国民党在云南所剩下的最后地方也终将会成为共产党的解放区,你们这些还顽抗之中的国军部队,迟早会成为被消灭的目标。”   “你说的我都知道!”高伟郑重地道。   “我想,为了你和你的妻儿,以及你的这些部下好,倒是有一个第一的选择!”张贤告诉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   “是什么?”   “那就是率部起义!”张贤悠悠地道。   高伟不由得呆住了,猛然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   高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视着张贤的脸,好象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半天之后才缓缓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共产党俘虏过一次,还写过悔过书!呵呵,如果这个时候再向他们投降,那不被他们笑死才怪呢!再说,我跟解放军打了这么久,从江苏打到山东,又从山东打到安徽,如今打到了云南,只怕早被他们当成了战犯。更何况……”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眼睛凝视着那盏平缓跳动的马灯,仿佛在回忆着种种往事。   “何况什么?”张贤经不住地追问着。   高伟回过了神来,看着张贤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来:“何况我这辈子最觉得愧疚的事就是对不起雷霆!”   听到这个名字,张贤也不由得浑身一颤。   只听高伟娓娓地道:“那次他本来可以打死我的,我知道他的枪法跟手眼都比我好,但是他犹豫了,没有开枪!我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只想着要带着人逃命……”他说到这里,声音沉寂了下去,微一停顿,又接着道:“看着他倒下去的时候,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可是后来自己的心里却一直闪念着他倒下去时看着我的那种诧异的眼神,他根本就没有怪我打死他,而是不相信我能对他开枪!真的!直到现在,这眼神还在我的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我想,我这辈子也许永远就要背负着他的那个眼神,无时无刻,无时无地!”   张贤也默然了,他可以感觉得到高伟内心的挣扎,同时也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哀伤;一如自己的挣扎,一如自己的哀伤!   “雷霆没有死,他被救活了!”张贤轻声地告诉着他,同时也希望这条消息能够令他心灵的枷锁彻底地解脱开来。想一想当初在河南救出高伟的时候,张贤为了不影响他的伤情,一直没有再提起雷霆的事来,却没有想到,那个雷霆会成为他心里面藏在深处的一个枷锁。   对于张贤如此相告,高伟只是稍稍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却又摇了摇头,老实地道:“贤哥,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早就已经决定了!雷霆死了我不会投降解放军,雷霆活着,我更不会投降他们!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如今的这个样子!”   “你可以不管自己,你可以视死如归,你也可以把你的手下的兄弟都当成炮灰,可是,你怎么能够忍心看着自己的妻儿遭受痛苦?你如果真得死了,那么留给她们又会是什么呢?难道就要让她们永远背负着敌特分子家属的名声苟活于世吗?”张贤大声的责问着高伟,其实这些话,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心声呢?他也是如此的挣扎着,也是如此得困惑于生死之间。   高伟怔怔地看着张贤,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但是,终于他还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来:“是呀,如今你的身份不同,自然跟我的想法也就不同了!”他说着有些伤感起来,但还是抬起了眼睛,露出了一种十分自信的目光来:“正因为我不想成为解放军的俘虏,也不想真得被打死在这里,让我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背负本应当由我所承受的这一切,所以我才会这么得拼命,所以我才会这么得坚持!”听着他的话,张贤不由得呆了起来,努力地注视着这位在他的印象里最为执着的一个人,他在接着说着:“我也曾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真得按照汤司令的想法,准备在云南的西部和南部组建游击区,是根本占不住脚的!共产党就是以打游击起家而发展壮大起来的,他们比我们更了解游击战!与其这样坐等灭亡,不如逃出国境去,那么或许还有一线得生机!”   张贤怔了一下,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位老战友,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原来还有如此聪明的头脑,想到的跟他与徐海波出的主意竟然大置相同,看来,自己对他的担心的确是多此一举了,从某些方面上来讲,高伟要比自己实际得多,而且也比自己负责得多!   “既然你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张贤只能如此地对着他道,同时不忘记警告着他:“你可要当心,解放军向来以行动神速而著称,既然你有了方向,那么就不要有一刻的停留,否则迟则生变,可能晚一个小时,你就过不了元江了!”他想把刘兴华的部署说出来,不过又想想自己的弟弟张义,还是打住了。对于高伟也只是点到为止。   高伟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道:“贤哥,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我这个儿子在这个时候非要跑出来赶路,我也不会在这里做片刻的停留,过一会儿,让他们母子休息一下,我会马上出发!”   看着还睡在草铺上高伟的妻子,张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妻子来,在战争里,女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人,没有哪一个战争可以让女人走开,虽然男人只是面对的死亡,但是这些女人却要面对比死亡更难熬的痛苦,要面对儿子、丈夫的失去,要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恐惧里,就算是有幸与丈夫儿子在一起的时候,也要随同他们一起经历生与死的过程,许多的时候,生与死也只是在一线之间。   借着这昏黄的灯光,张贤却觉得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有些面熟,这个时候,高伟已经坐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温柔地拨开了她长长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来,想要唤起她尽快地赶路,却又有些不忍心打扰着她的美梦。这一夜,这个女人所经历的痛苦,远非他这个作丈夫的能够体谅得到的。   当看清了这个女人苍白而憔悴的面容时,张贤不由得一惊,依稀认出了她来,却又不敢置信,禁不住地问着高伟:“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高伟抬起了头来,看着张贤却是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如实地道:“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姓,只知道人家叫她作燕子!”   “燕子?”张贤又是一愣。   高伟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这个老朋友没有一丝地隐瞒,如实地告诉着他:“我就老实地告诉你吧,她是一个暗藏着的共产党!”   “哦?”张贤的浑身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   “是!”高伟十分得意地点着头,同时有些伤感地道:“她跑到我的部队里想搞破坏,鼓动我手下的军官起义,幸亏被我抓住了。不过,她长得真得跟我在南京的那个女友很象,至今我也不能够忘记她,所以就把她当成了那个人!”   “是这样呀!”张贤当然知道高伟在南京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恋情,只是那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又是一个悲剧的结束,在那里,年轻的高伟所经历的是他这一生里永远也难以磨灭的伤心往事,看透了人间的虚伪、尔虞我诈,同时也把自己的青春记忆断送到了那个失去冷暖的城市里,当他重新走上战场的时候,已然成了一个冷血的杀手。只是令张贤没有想到,这个心已死的高伟还会有活转来的一天。   高伟点着头,却又有些惭愧,对于自己的老友没有一点得不好意思,还是如实地道:“她骂我,我就打了她,那天我喝多了酒,就把她强奸了!”他说得如此淡定,却令张贤觉得都羞愧难当。高伟还在继续地说着:“我真得把她当成了她,不仅迷恋上了她的相貌,还迷恋上了她的身体!尽管那些特务三番五次地要我交出她来,都被我没有任何理由地赶走了,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妻子,虽然她不愿意,却始终逃不脱我的手掌心!”   听着高伟的叙述,张贤不由得都有些鄙夷了,但是想一想自己,也是有两个老婆的人,并没有什么高尚之处。他转头再看了看还在沉睡之中的这个女人,想了一想,还是告诉着自己的这位朋友:“我知道她叫什么,我认识她!”   “哦?”高伟的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光彩来,连忙问着:“她叫什么?”   “卢晓燕!”张贤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来,同时也告诉着他:“她是邱萍的挚友!”   高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来,邱萍,这个名字他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正是雷霆的妻子,也曾是他的朋友。      第五一章 元江(一)      不知不觉中,已然到了凌晨时分,张贤知道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来与高伟叙旧了,天亮的时候如果高伟这些人还不走,那么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阿伟,你真得已经打定了主意?”张贤再一次的询问着。   高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对母女怎么可能经得起如此长途的跋涉?你就不怕她们出什么事吗?”张贤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着。   高伟看了看他,却是苦涩地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那就要看她们母子的命够不够硬了!”他说着,又接着道:“既然我是孩子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那么不管是好是坏,便是死,我也要带着他们两个!”   听着高伟如此坚决的话句,张贤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如果他有着高伟一点的决心,或许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生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了。   “你可以考虑一下!”他还是劝解着道:“共产党说话还是可信的,比老蒋要可信得多!既然他们说可以捐弃前嫌,我想,只要你能够回心转意,我可以跟你去联络他们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让你以起义将领的名义重新开始,这样一来,有三样好处:首先你和你的老婆孩子不用担心什么,可以好好的生活了;其二,你手下的这些官兵们,也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不用急急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命;其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你不相信共产党,一时之间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先解决掉眼前的困境,你可以再从容地考虑去留,或者留下来,或者去香港再做其他打算。”   张贤的话句句实际,没有一丝的政治说教,让高伟听着都有些动心了,可是当他的头回转过去,看着躺在地上还没有醒来的妻儿时,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马上拼命地摇了摇头,果断地道:“不!贤哥,你不要说了,就算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投向共产党!”   张贤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直就没有醒来的卢晓燕,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高伟也许真得是一个痴情的种子,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个女人,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再说,如今我又不是真得走投无路!”高伟悠悠地道:“贤哥,老实跟你说,本来二十六军控制着蒙自机场,我们大家都准备在那里乘飞机离开云南,飞往台湾的!哪知道那个徐海波就是笨蛋一个,守都守不住,被解放军突然袭击,他却带着部队跑开了路!”他说着,脸上露出一副憎恶的表情。张贤知道,他与徐海波之间本来就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当年徐海波刚刚调到十一师的时候,就是拿着高伟当作了一把火来烧的,通打了他一番,那也是高伟之所以情愿跟着张贤离开十一师的根本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却没有一丝得淡漠,反而在他提到徐海波这个人的名字之时,还是如同仇敌一般。   张贤没有答话,他在听着,认真地听着高伟的话。   高伟接着告诉着他:“上面给我们的命令有两条,都知道云南不可能保住,所以第一条是命令我们撤往车里县,如今那里还有我们一个机场,也是除了蒙自之外,唯一可以起降飞机的地方。”   车里县,那是位于宁洱与思茅还要往南的国境边上的一个县,位于澜沧江边,向西就是缅甸,向南就是此时被称为寮国的老挝,其实也就是云南最南面的西双版纳的首府景洪。   张贤知道,车里的确有一个抗战时期就修建的飞机场,当年也是滇西的一个重要的军事基地,承载着国内外物资的转运任务。而此时,在蒙自机场被解放军占领之后,车里机场也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些败退下来的国军们唯一的希望,从那里可以搭乘飞机离开云南,或者去海南岛,或者去台湾。而对于解放军来说,在没有海军和空军的配合之下,渡海作战是很难取得胜利的!这或许真得就是一个生机。   “只要我们能够赶在共军之前抵达车里,那么就有可能获得生机!”高伟满怀着希望,又接着道:“当然,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都能坐上飞机,我想以我这个少将师长的身份,怎么也会有一席之地的!”他说着有些得意,却又接着道:“不过,就算是真得走不了,上面还有第二道命令,那就是要我们在车里、南峤等地区创建根据地,陪着这些共军来打游击!”   张贤却摇了摇头,虽然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但还是提醒着他道:“你想过没有,也许,你根本就走不到车里!”   高伟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可能呢?”   张贤没有回答,又接着道:“再说,就算你们来打游击,只怕也没有一点的立足之地!”   高伟却是一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信这些共军都是长了翅膀的人,从我们身后飞过去!呵呵,我知道他们已经夺占了石屏,正往西赶呢!所以,我才会这么马不停蹄的在跑!”   “你知道吗?”张贤想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告诉了他:“解放军七十二军已经有先谴部队从北面迅速地开过来,渡过元江,往无量山那边的镇沅、墨江去了!”   高伟蓦然一惊,如果镇沅、墨江一线真得被解放军占领,那么他们这些国军兵团就当真得成了瓮中之鳖了。   当下,他还在犹豫着是不是叫醒自己的妻儿赶路,此时也果决了起来,当机立断地道:“不行,我们要马上走,现在就动身!”他说着,已然推开门去,外面的雾气依然很浓,他已经在命令着那些手下们准备动身了。   张贤皱了下眉头,知道高伟就像是徐海波一样,说走就是要走的,就算是他想留也留不下来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帮助他们脱离险境地好。   见到高伟很快从外面进屋来,他马上告诉着这位老朋友:“听我说,如果你真得要走的话,那么最好不要跟汤尧他们的大部队行动!”   “为什么?”   “那帮人目标很大,而且行动缓慢!”张贤心有余悸地警告着这位老朋友,他想起了一年多前的淮北徐蚌之战,那一战对于十二兵团来说,失败的关键就是过于拖沓,没有当机立断,以至于把大好的时光一错再错,最终是酿成了恶果。   “嗯!”高伟点着头,显然他也有切身的体会。   “那帮人一定会成为解放军当先追击的目标,你要跑就乘着这个机会,一门心思的跑,千万不要瞻前顾后,否则,哪怕是担误一个小时的时光,可能就冲不出重围去!”张贤一本正经地告诉着他。   高伟点了下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是恳求着:“贤哥,跟着我一起走,我的这支队伍就是你的了,我也听你的指挥!”   张贤愣了愣,不由得惨然一笑:“刚才我都已经说得明白了,如今我活着就够了,早就没有了当年想要带兵的愿望!你走吧,我在这里等着天亮,还可以替你拦一拦后面的追兵!”   “不行!你必须跟着我走!”高伟已然决定了起来,这个决定一旦作出,那么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坚持到底。他说着,也不管张贤的想法,已然对着门口外喊了起来:“老曹,把你的马让给贤哥!”   外面的曹金牙大声地答应着,张贤却紧锁起了眉头来,还要争辩些什么,可是高伟已经不愿意听了,他唤了卢小燕,把儿子交给了这个一脸怒气的女人手里,派出两个卫兵一前一后架着她骑上了马。外面的夜雾没有那么浓了,但是依然看不清面前的路,张贤想不走都不行,他被两个同样的卫兵推搡着,强行地带出了这间破烂的龙王庙曹金牙笑嘻嘻地为他牵来了马,就守在他的身边,他还想去找高伟说说时,却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是被绑架了。   ※※※   高伟真得与徐海波是两种性格的人,虽然他们的脾气都有些急躁,也都有些我行我素的果决,但是,徐海波还知道尊重别人,更尊重自己朋友的决定;而这个高伟根本就是混蛋一个,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对方,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想一想当初的高伟可不是这个样子!也许,象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的人,都会有些心里的障碍吧!要么爱人爱得要死,要么恨人恨得要死,喜欢走个偏激,就像他对卢晓燕作的一样。其实想一想,高伟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与他对卢晓燕所做的一切比起来,却要轻描淡写得多了。   天亮的时候,雾已经散去了,他们一行人离开龙王庙很久了,已然可以听到波涛滚动的声音,只转过了一道弯,便看到了山脚之下奔流着的元江。只是,这里的元江两岸危崖高耸,连一座桥也没有,要想过河还要往下游走上十里,到澧江镇去,那里是元江县的首邑,也是从昆明通往思茅、车里去的交通要道,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城镇,向有迤南雄镇之称,而元江上唯一的一座公路桥也是从这个镇子的北面通过。所以,高伟想也未想,带着他的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澧江镇前进着。   张贤想,如果这一次熊三娃也跟着他来,如果他也被高伟所绑架,只怕一路上都要骂他个不停了。想一想自己,难道就真得这样成为了与高伟一样四处逃难的人吗?难道自己就真得这样被他绑架着回归国军吗?这个时候的云南,其实只是国军最后的一块墓场而已!      第五一章 元江(二)      还没有到到达澧江古镇,便看到三五成群的国军残兵们从四方汇聚而来,走近镇子,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古镇上,已然被大批的国军部队占领,并在镇子的周围忙碌地修建着工事。   张贤此时的身份变成了国军的俘虏,这一个是高伟为了掩人耳目,以免张贤穿着这身黄色的解放军军服走在他的队伍之中显得太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对于张贤来说,却也真得成了一个俘虏,想一想,自己太傻,是一个送上了门来的俘虏。朋友虽然还是老朋友,但是,此一时已经非彼一时,人是多变的动物,谁又能够猜透呢?   只是对于张贤来说,却又有些奇怪了,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古镇,怎么会云集着这么多的国军部队,这些部队为什么没有及时赶过元江去,哪怕是在元江的西岸布防,也比在东岸来布防来得好。在西岸布防,可以凭借元江的天险,不让对手有一点渡江根本;而在东岸布防,这纯粹是本末倒置,使自己成为被解放军三面围堵,到时就算是想要撤到西岸去,只怕也没有了机会。   显然,高伟也发现出了不对头来,把自己的队伍停在了镇子的外面,早有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跑出来询问着他,也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高伟急急忙忙地跟着他奔进了镇子里去,只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又从镇子里面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股的怒气。   “师座,怎么回事?”曹金牙跑到了他的面前,不思其解地问着。   “汤司令就在镇子里面!”高伟告诉着自己的手下,张贤站在曹金牙的身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汤司令,自然指得就是汤尧,记得他曾经警告过高伟,最好不要跟汤司令的这些部队走在一起,目标太大;看来,真得是天意不可违,就算是他们不想与国军的磊部队走到一起,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碰上了,想躲都躲不掉了。   不过,既然汤司令在这里,只怕解放军的追兵也不远了。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曹金牙愣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家伙,此时是被高伟任命为他这个师的一个团长,他不由得急急地问道:“汤司令怎么不过江呀?敌人的追兵到了哪里?”   高伟摇了摇头,看了看他跟张贤,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这几百号人,怒气更盛了起来,还是告诉了他:“桥被炸断了,空军报告,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小龙潭附近,离着这里最多也就是二十公里!”   “啊?”不由得是曹金牙,连张贤也经不住地诧异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呀?”曹金牙有些莫名其妙,对他来说,真正感到难以接受的也许并不是解放军的迫近,可能是那座桥的炸断,那也就是意味着他们的一个希望就此落空。   “他妈的个巴子!”高伟忍不住地恨恨骂了一句,这才告诉着他们:“苏正涛带着我们师先从桥上过了元江,汤司令本来是要让他在前面开路的,他倒好,一过了江,就把桥炸了,让后面的兄弟替他断后,把我们所有的人都丢到了江东,自己跑了!”   “卑鄙!无耻!”曹金牙忍不住地也跟着大骂了起来!   听完了高伟的话,再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的愤怒异常,张贤的心里却在暗暗摇着头,看来国军的之败真得是不败都不可能了,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虽然大家都想着逃命,却应该也有一个秩序与命令,苏正涛的过河拆桥,其实就是一种恐慌与恐惧,也许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如此自私地作出这种选择,让别人来替自己垫背,但是这种结果对那些来垫背的人来说,却是太过于残酷了些。   想一想苏正涛的为人,张贤不由得有些心寒起来,自己跟着苏将军也有几年的交情,在他的印象里,对这个人还有一些好的印象,觉得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尤其在记忆里的常德战场上,当年跟东洋鬼子以颊撞颊的交锋之中,苏正涛也是身先士卒,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他会变成这样呢?他不由得又看了看高伟,回头看了看高伟的老婆跟他刚刚出世的儿子,也许,人在了无牵挂的时候,真得是什么都可以豁将出去,而一旦有了羁绊,那么就会变得身不由己起来。   高伟在这之前,也是一个浪荡天涯的浪子,无所谓害怕,也无所谓生死;只是如今这个拖家带口,拖儿带女的他,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过不了河了,我们怎么办?”曹金牙不由得问着。   高伟道:“汤司令说如今我们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让我带着大家到北面布防,跟一七零师一起作战!”   曹金牙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人,这些人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一个个都疲惫不堪,哪里还能打得了仗,但是如今这种态势之下,不打又能怎么样呢?只得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道:“看来,也只有这么样了!”   高伟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经不住地问着:“贤哥,你给我出个主意?”   张贤十分不快地道:“阿伟,你的主意比谁的都正,还要我出什么主意?再说,该说的我昨天都已经说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高伟愣了一下,马上脸上堆出了笑来,他知道张贤是对他生了气,的确,就是再好的朋友,被他这么不管情不情愿地绑架着跟他一起走来,也不可能没有意见的。他陪着笑拉着张贤到了一边上,恳求着他:“贤哥呀,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是你又不是不认识我这个人,我这个人就是一个直肠子,一条道跑到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见到了你,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就是不想跟你分开!”   这话又象是在拍马屁,但是在张贤听来,却分明是高伟的肺腑之言,没有渗杂一点的虚假,张贤有些感动了,却还是不自然地道:“你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起义,这正是一个机会,我可以当你的联络人,到时你们可以以起义将领的身份,来不同于那些投诚投降的人,待遇上要好了许多!”   听到还是这种话来,高伟的眼睛不由得睁圆了起来,刚才的笑容尽数收拢,回头看了看正在路边休息的自己的妻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说过不行的!别人也许可以,但是我不行!”   “为什么?”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   高伟道:“要想起义,我早就起义了,燕子天天在劝我,我知道她对我恨之入骨,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她告诉我说他在解放军里有一个当政委的男朋友,如果不是因为我,可能他们都已经成婚了!我不想投降共产党,被他们当成笑柄!也不想让我的女人再一次成人别人的女人!”   张贤愣住了,忽然明白了高伟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决心来出逃,看来爱党国的因素要小于他爱美人的因素,想一想古往今来的那些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先例,比如商纣王,比如周幽王,比如李隆基,比如李煜,很少有好下场的。幸亏这个高伟只不过是一个师长,也幸亏他不是一个帝王将相,不然只怕早就成了花下之鬼了!只是此时,对于这个情痴,张贤真得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他没有想到高伟的理由竟然是这么得简单。   “你觉得在这里跟着汤尧能有好果子吗?”张贤只能如此得反问着他。   高伟想了未想地摇了摇头,十分明白地道:“就算是背水一战,这一仗也一定赢不了!”他说着:“就算是暂时的取胜,后面呢?后面共产党肯定还会调集更多的兵力过来,我们不过几万人,他们是人海,压也可以把我们压死!”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高伟并不糊涂,还是如此得聪明,他十分肯定地道:“汤尧想成为了楚霸王,来一次背水一战!呵呵,就算他想当楚霸王,也只能当四面楚歌中的楚霸王了,一定是一败涂地!”   高伟愣愣地看着张贤,虽然相信他的结果,却不信他的过程,自己的部队不会只有这样的战斗力。   张贤想到的却是到昆明来的那场八里铺的一仗,以张义一个营的兵力,发动一次奇袭,就可以瓦解国军一个团的战力,他相信此时的国军第八兵团,不过是风声鹤唳之中的残兵而已,士气已经归零,再无战力可言了。   “就算是战败而死,我也不会投降敌人!”高伟却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是这般得果断,也是这般得坚决,这着,又有些伤感地道:“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做俘虏,如果我真得不幸跑不了了,那么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下我的儿子,我的老婆就管不了了,随她去吧!”   张贤愣了愣,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看来,他真得是把自己置之于了死地。“你要怎么样?”他还是不由得问了一声。   高伟却是惨然地一笑,道:“贤哥,知道吗?其实我是多活了三年的人,三年前就应该跟着张师长在孟良崮成仁取义了,苟活到今天,已经够了!”   突然被他提起了阵年往事来,张贤的心里一片得酸涩,也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胸口,不上不下,仿佛是被噎住了一样。   “你这又是何必呢?”张贤只能如此地相劝着。   高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想过很久了,这么跑下去,总不是一个办法,总是有一个希望,却又总是一个泡影!我想,这一次我是真得跑不了了!”   张贤默然了,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说了出来:“不!机会你还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   “哦?”就好象是看到了一抹曙光,高伟刚刚黯淡的眼神一下子又精亮了起来,瞪得老大,急盼地、愣愣地望着张贤的脸。      第五一章 元江(三)      元江奔腾着从峡谷间穿过,耳边还响着惊涛拍岸的声音,天底之下,一片得苍郁,这是云南的冬天,并不寒冷,却也要裹紧衣衫。张贤把自己的衣服裹得紧了些,在这些国军的部队里,只有他穿着土黄色的解放军军服,显得是那么得醒目,便是老远处,都可以感觉得到别人侧目的视线投过来,如今,他也只能是恍然无觉,抬起头看了看尉蓝的天空,天空里,正有两只鹰在盘旋着飞翔,它们是如此得高傲,如此得冷若冰霜,便是在鹰击长空之计,天空里再没有别的飞鸟,这也是王者之风!不过,想一想自己,此时便是有鹰的视野,也只能作家雀的算计。   高伟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贤的脸,一直在等待着他的说话,只是张贤不发一声,他也不敢多问一声,虽然心急如焚,想要装成镇静如水,但是远处传来的依稀枪炮之响,已然令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根本就无暇来作矜持。   “贤哥,有明路你快指出一条来!”高伟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张贤的沉思,几乎是到了恳求的地步。   张贤知道,高伟是真得急了。   他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回望着那些已然有些衣衫不整,破破烂烂的国军士兵们,这也是一群中国人,他们也原来是一群老百姓。   “跟着汤尧,你只能是死路一条!”张贤毫不留情地肯定着。   “我知道!”高伟随口应着。   “其实,有汤司令带着人在这里吸引解放军的主意力,这就是你的绝好机会!”张贤在这个时候,才悠悠地告诉着自己的这个老部下、老朋友。   高伟微微一怔,眼睛睁得老大,忽然有所醒悟了过来。   张贤道:“要想脱身,就不能在这里多呆片刻!沿着元江往上走,总会有一个渡口,把这个镇子抛开,你最好还是单独行动!我老实告诉你,这个时候只怕解放军已经从三面围了上来,如果你晚了半步,可能就会被包围在这里面,想走也走不了的!”   此一言一出,高伟浑身一颤,却又马上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地道:“我们就是沿着元江,从北面走过来的呀,并没有看到一处的渡口呀?”   张贤紧盯着他的脸,却是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这世界上什么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你如果把自己当成了死人,那也就只好等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于张贤的讽刺,高伟并不在意,反而是不明白地询问着。   张贤苦笑了一下,看来,有的时候,还是要把话说得再透彻一些,不然在关键的时候,人的理解能力可能会有偏差,当下,他点了下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元江虽说是个天险,但,只是两边峡谷多了些,实际上此时正是枯水期,便是没有桥,游过河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过来的时候,你难道没有仔细观察一下地形吗?在上游五里地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平坝子,可以下得河岸,那里水流也不是很急,对面也有些和缓的坡岸,如果泅渡,应该没有问题!”   听着张贤把话说完,高伟已然是豁然明了了,稍作思考,当机立断地道:“好,我们就泅渡过河。”   他说到马上做到,命令着自己的部队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行,虽然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但这些高伟的手下们,显然对他有着一种绝对服从的依赖,便是连曹金牙这样有些头脑的人也很少怀疑高伟的决定,虽然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高师长没有跟汤司令合兵,想一想,高师长也是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就是跟共产党解放军打仗也打了许多回,相信他的判断能力,虽然有些疑惑,还是没有多问地便执行了。   高伟的行动速度很快,就得就是不动则已,动如脱兔,十分迅速地转回了来时的道路,不等守卫的国军一七零师的人来得及询问,大家已经出了澧江镇的外围。那个一七零师的师长还在后面追过来问着高伟为什么要单独行动?高伟却是一瞪眼,对着这个师长丢下了一句话来:“你们要死,你们去死,我高某人恕不奉陪!”这一句话,噎得这个一七零师的师长半天没有回过话来,最后只能是恨恨地骂着这个在第八兵团里出了名的刺头,说要去向汤司令报告,然后悻悻而去。   这个时候,对于高伟来说,什么汤司令不汤司令的,他已经觉得这个上司是死了。   果然,在高伟带着他的人刚刚离开澧江镇不久,这边便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后面浓烟滚滚而起,听着枪炮声如雷鸣般地大作起来,高伟却是心虚地看着张贤淡定的背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的除了后怕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迷茫,而这份迷茫就如同是昨夜里他们在夜雾中摸着黑走路,除非有贤哥这样的人指点一下迷津!他忽然感到,有这个老朋友在身边的时候,他的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   按照张贤的建议,高伟带着人走出了五六里地,果然看到了那个元江岸边的平坝子,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犹豫了,他让两个熟悉水性的人下河探探深浅,还是十分幸运,河面虽然比别的地方宽了不少,但是河底却并不太深,最深处也只没过脖颈。这两个人拉着个长长的绳索游到了对面的岸上,把绳子系到了河岸边的一棵大树之上,河面只有不到一百米宽,总算有了一个可以维系着渡河的工具。   此时已然到了下午时分,耳听着澧江镇那边的战斗声一浪高过一浪地传到耳朵里,这些已然如同惊弓之鸟的国军士兵们再也不顾这冰冷的河水,把衣服脱将下来,挂在胸前,纷纷下得河去,拉着这根承载着希望的救命之绳,小心翼翼地涉水而过。对于正常人来说,过个河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对于卢晓燕这样刚刚生产完的母亲,由于过于柔弱了些,根本就无法下水。   卢晓燕倔强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岸边,无论高伟如何费尽口舌,就是无动于衷。急切之间,高伟从他的怀里夺过了自己的儿子,随手交给了身边的一个副官,一把把她扯将起来,背到了他的身上,任凭着卢晓燕的捶打谩骂,他就像是一头浑然无觉的蛮牛,已然下得水去。   张贤看着高伟与卢晓燕这对他从来也不会想到能在一想的欢喜冤家,也只能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他们两口子一直这样!”仿佛是猜透了张贤的心里所想,曹金牙在他的身边悠悠地道:“你等着看吧,别看师座夫人这个时候不愿意,过一会儿一定就会老实下来,随师长的摆布了!”   张贤看了看这个其实是在看护着自己的旧识,他说话时露出来的那颗镶金牙齿十分显眼。他顺着曹金牙的目光看向已经走到了河中央的那对夫妇,果然如他所讲的一样,这个时候的卢晓燕虽然被高伟背在背上,但是腿也有部分没入了水中,她已经安静了许多,仿佛是生怕出什么状况一样,两只手紧紧地拉着那个已然成了弯曲的绳子,因为高伟是双手背着她,实际上他们两个的平衡全靠着卢晓燕的支持。这两个人看是水火不同炉,可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然成了生死与共的并肩。   在张贤心惊胆战的担心之下,高伟终于背着卢晓燕平安地过了河,他把卢晓燕放倒了对面的河岸之上,一句话没有说,又转身跳入水中,在绳子的另一个方向返回了岸的这边来,张贤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子还不放心,是要亲自背着儿子过河。   “我们也走吧!”曹金牙在张贤的后面催促着。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走了,你告诉高伟,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只希望你们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平安地赶到车里,搭上最后一架飞机!”   曹金牙愣了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副苦样来:“贤哥呀,你就为难兄弟我了,高师长就是怕你不跟我们走,所以才让我亲自陪着你,你不走,我也没法交差!”   “那是你的事!”张贤却是淡淡地道:“再说,我相信高伟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说着,转身准备就此离去。   曹金牙马上挡在了他的面前:“等一下!”他道:“就算是你真得要走,也不在这早一分迟一分的,师长马上就过来了,到时你自己直接跟他说就是了,也省得他说我办事不利了!”   张贤投眼看了看又蹒跚从河对岸过来的高伟,却是摇了摇头,他知道如果等高伟真得过来了,自己根本就走不了,以高伟的性格,他认准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这个时候,他对自己的那种依赖又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湘西的情景,同时也令他真得不忍弃之而去。   他还是没有理会曹金牙的阻拦,推开他的臂膀,便要大踏步地走开。   “拦住他!”曹金牙急了起来,大声喝令着边上的士兵。   几个士兵马上围过来,把张贤圈在了里面。   “怎么回事?”高伟总算是回到了这边的岸上,看着这里的架势,走过来问着,他的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光着身子和脚板,只穿了一条短裤,一身发达的肌肉黝黑发着亮。   “报告师座,他要走!”不等张贤回答,曹金牙当先地报告着。   “哦?”高伟炯炯的目光盯视着张贤的脸。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高伟沉默了一下,转头告诉着曹金牙跟那些围住张贤的士兵们:“你们先过河去!”   “是!”这些人答着,巴不得地早些离开这边的是非之地,耳边,澧江那边的枪炮声已经转向了这里来,越来越近,不知道什么时候,解放军就会打过来了。   “我只想我们可以回到从前!”高伟咬了咬唇,如同当初是个孩子一样的露出一种渴望的表情。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无情地打碎了他的梦:“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沉默,高伟看着张贤的眼睛,只有沉默,他不知道如何能够挽留住自己的这位大哥。   张贤笑了一下,走到了他的面前来,就像是从前一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路很长,可能前面是陷阱深渊,也可能前面是柳暗花明;但是我的路跟你不一样,你想跟你的老婆孩子在一起,我也想!我的老婆孩子就在解放军里,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就像你怕失去他们一样!”   这是没有任何豪情壮语的选择,也不是什么高尚的选择,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老、百姓,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选择!   高伟愣了一下,眯缝着一双眼睛看着张贤,忽然问着:“贤哥,你欠我的怎么还我?”   张贤不由得一愣,想来想去,自己都觉得从来不亏欠别人什么,尤其是对高伟,只有他欠自己的份,自己怎么会欠他呢?当下有些不解地问着:“我欠你?我欠你什么?”   “你忘记了?你还欠我一把东洋军刀!”高伟提醒着他。   张贤蓦然想了起来,的确,那还是雪峰山战役的时候,高伟从一个日本鬼子那里夺下了一把东洋军刀,只是却被前来视察的美国友人看中了那把军刀,于是张贤当成了一个老好人,从高伟那里要来这把军刀送给了美国友人。当初他还想着把自己夺来的军刀送给高伟的,只是他却没有要。如今高伟提起了这件旧事,张贤知道并非是他小气,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人了,是从来不愿意亏欠别人什么的,所以高伟是想以此来要挟自己,以求得他所要的目的。   “是,我是欠了你一把军刀!”张贤承认着,同时也不忘记提醒着他:“但是,你别忘记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高伟微微一怔,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这条命其实就是张贤救下来的,但是此时也只能厚着脸皮,耍着无赖,扳起了面孔,十分认真地道:“我也知道,我的这条命就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拿走!”   听着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态,令张贤却无法回答了,他只能摇着头,无奈地道:“军刀我还不了你,你的命我也就不要了!咱们两个一报还一报,谁也不欠谁也就是了!”   高伟眨了下眼睛,大声地道:“不!我还是欠着你的,所以你不能走!”   张贤看着他,半天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愿你我今生还有相见的日子!”他说着,又想起了那首诗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明天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或还是人,或成了鬼!这世间能够活着就要知足,我不想再回到过去,只想能够找一个机会安定下来,平平静静、普普通通地生活,不求完美,不求富贵!”他说着,脑海中立时现出了汽车中与王金娜、小虎并肩相依的情景,言语里已然有些凄恻:“往事如风,吹散了也就了无痕迹,来过、走过就行了!”   高伟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被他当成大哥的人,这是一个从士兵到将军,又从将军到士兵的异类,而令他至今不解的是,不明白这个异类又怎么会有如此好的心境,能够返璞归真一般地回归平常呢?他也曾经历过这种心境,也曾想要过这种平静的生活,但是最终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终于还是再一次重披战袍,于是换来了如今这样的不归之路。   张贤没有再等高伟开口,转身毫无羁绊地离去,虽然他在转身的瞬间,分明看到高伟圆睁的双眼里滚滚而动的泪花,却也无法动摇他回归的脚步!      第五二章 无量(一)      张义带着第一营行军的速度奇快,第一营在缺失一个连的情况之下,只用了三天的时候,便渡过了元江,翻过了哀牢山,又过了两道河,进入了镇沅县境,再从这里往南,沿着把边江直插下来,准备插到墨江以西的茶马古道之上,以堵住由元江、墨江那边向西南逃遁而来的敌人。   元江上有一座沟通东西交通的铁索桥,在张义看来,那些国民党军要想向西方向逃跑的话,必定要从那座铁索桥上过来,走的定然是翻越哀牢山与无量山的茶马古道,这条古老的商路,一直也是因云南著名的普洱茶的营销而兴起的。张义十分清楚,刘兴华命令他们这个团从北面绕将过来,虽然多走了许多的路,实际上就是为了迂回着兜到这些国民党残兵的前面去,挡住这些人的去路。   在第一营还在路上的时候,张义便接到了刘兴华的电令,告诉他国军汤尧的第八兵团大部分已经被堵在了元江的东岸,他们自己乱了阵脚,前面的部队炸掉了那座铁索桥,把后面的部队退路断绝,此时的解放军第十三军已经围了上去,消灭那股敌人是迟早的事。刘兴华告诉张义这条消息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不过是让张义不要担心,敌人的大部队已经无法冲过元江,就算是跑过元江的,也不过是一些漏网之鱼。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张义越发得感到了形势的紧张,此时,他并不担心十三军的战况如何,而是担心他们七十二军还有没有机会夺得云南之战的最后战功,这个时候,胜利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事,只是大家对于这个胜利的多少有些想法罢了,谁都想多抓些俘虏,谁都想多抢到些战果。也正因为刘兴华军长的电告,一下子将张贤在张义耳边的叮嘱全数地抛到了九屑云外去了。   在张义的亲自带领的急冲之下,第一营已然把紧随其后过来的第二营和第三营甩下了百里之外,真正地成了一只孤军。   此时的第一营的营长夏阳并没有到职,所以张义这个副团长还是身兼着第一营营长的职务,倒是第一营的教导员左安江有些担心起来,虽然此时的云南已经宣布和平解放,但是在这片滇西南的地域里,却是鱼龙混杂,除了有国民党军队的残余势力之外,还有民团武装、土司武装、土匪武装以及马帮武装等多方的武装队伍,这里又是少数民族混居之地,还不知道有什么禁忌呢!虽然第一营走的都是马帮穿山的捷径,但是左安江还是疑惑地劝解着张义:“老张呀,我看我们还是找个村镇歇一歇,等一等后面的部队吧?”实际上,张义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只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老张、老左的一直这么叫着,早就叫惯了。   张义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告诉着他:“等不了了!时间紧迫,我就怕那些敌人跑得太快,我们堵不住他们!”   左安江道:“老张,如今我们只有两个连,还有一个连也没有跟上来,就这三百号人要是真得遇到了敌人的大部队,我们怎么来打呢?”   听着他的话,张义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他道:“老左呀,你没有看到军长的通电吗?如今敌人的第八兵团大部都被十三军围到了元江边上,元江上唯一的那座铁锁桥都炸掉了,他们插翅难飞!呵呵,我们事先跑得快,从镇沅县绕到了这里来,就算是他们还有部队过了元江,那也只是漏网之鱼,哪还敢打呀?嘿嘿!我只希望他们的漏网之鱼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见到张义是如此得大胆果决,又是如此得信心十足,左安江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但是,在这个时候,张义又想起了自己大哥张贤的警告来,忽然想到,大哥不让自己跑那么快,难道不是因为他的私心吗?以他在湘西放走徐海波的手法来看,或许他真得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是希望自己把他这些往日同袍们一网打尽的。想到了这些,张义不由得一阵冷笑,大哥还是自己的大哥,但是绝不能由着他牵着鼻子来走。   从把边江一路下来,到达下把边的运通铁索桥上,张义犹豫了一下,想找个人问一问路径,却发现这个五十多户人家的村寨上,已然没有一个人影了,想来一定是国民党兵过的时候,这些村里的人都躲开了。的确,大部分国军的军纪不强,尤其是在新败之下,溃逃之中,对老百姓来讲,就是一群匪徒,不躲得远远的纯粹是在找死。   没有找到当地人,张义只好拿着地图查看,发现这里就是从昆明过来通往普洱、车里去的必经之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得是早还是晚,能不能够完成刘兴华军长交给的任务,堵到向西南车里方向逃遁的国军残兵们。   “东面是一个大我商镇,叫做通关!”张义对着左安江道:“我们可以往那个方向搜索前进,或许在那里可以搜到敌踪!”   左安江也看了看地图,这个通关镇也算是滇南茶马古道之上的重要商镇了,正扼守着无量山脉南面的隘口,处于把边江与阿墨江之间,东面阿墨江上一条铁索桥,名作忠爱桥;西面把边江上一座铁索桥,名作运通桥;这两座桥成了两道锁喉,把这个通关镇死死在卡在了无量山里,也就难怪这个二百多户的镇子会成为当地的商贸中心了。   “好!我们就向通关去!”左安江对于张义的决定,已然习惯性地选择了服从。   ※※※   通关镇,徐海波带着他的人还滞留在了这里。虽然他明知道滞留下来的后果,却已然是无可奈何了。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下来。   其实,徐海波在从开远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感冒之中,几日的急行,拖儿带女,携老扶幼地,他都已经身心憔悴了,又上火又攻心,头沉得就好象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脑袋一样,高烧不止,每天清醒地时候也不过几个小时,但是他还是强自咬着牙坚持着。他非常清楚,既然南去越南的路被堵住,那么西南车里的路就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在解放军包抄上来之前赶到,否则,等着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条。但是,不幸得很,他的这支二十六军的残部被一股从广西过来的解放军咬住了,他只能边打边退,还算是庆幸从元阳附近渡过了元江,而这时,他的这支队伍也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为了摆脱掉后面的追兵,徐海波放弃了沿着国境线走绿春、江城到车里的捷径,只得往西北方向穿插,抵达了墨江地区。墨江,早时原名叫做他郎县,因为通往昆明的茶马古道正过这里,于是也成了滇南有名的天富之县。   果然,在转了方向后,抵达墨江,徐海波终于把那支死咬着他跟过来的解放军部队甩掉了,可是同时,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再也无法坚持,在抵达通关镇的时候,便一头从马上栽倒到地,昏死了过去。因为主官的重病,他的部队只得停步不前,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里走,而同时,汤司令解除徐海波职务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流了出来,一部分高级官佐们拉着自己的队伍走了,只剩下了当初被徐海波从湘西带过来的那些跟了他许多的死党,再加上一些徘徊无措的兵士们,剩下的人还不到一千。   当徐海波从昏迷中醒来,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在通关镇滞留了两天。   总算是退了烧去,徐海波从死亡线上挣扎着重新走了出来,虽然身体依然疲乏无力,但是他的脑子却是异常得清醒,如果这两天不是耽误在了通关镇,只怕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澜沧江边的车里县。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两天之前,他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那支跟踪他们追过来的解放军部队,之所以没有再追他们,或许就是奔往了车里县,要去那里占领他们最后的希望——车里机场!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他东面八十公里之外的元江东岸,汤尧的主力部队已经被解放军第十三军团团包围了,正是由于汤尧这个大目标的存在,才使他的这支二十六军残部变成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小目标。   徐海波不敢再在这里停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地图,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命令着队伍重新集合起来,马上出发。   不过,虽然这支部队在通江镇滞留了两天,实际上也是给了大家两天的休息时间,对于这些惊魂未定的残兵们来说,真得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休整,渐渐地恢复了好几天来都已经失去老远的信心。   从通关古镇向西出来,走在苍松叠翠的无量山区,沿着这条几百年来被无数的人走过的茶马古道,仿佛前面就是一个希望,一个可以得到平安的归宿。   二月正是要过年的时候了,可是无量山里却没有一点得枯黄,到处还是满眼的绿色,只是两边碧绿的树林,此刻在徐海波看来,却又是如此得阴森与恐怖。   “叭”的一声急速的枪响,突然从前面的树林里起来,徐海波刚刚还有些昏沉的头,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下,猛地抬了起来,浑身都紧张地一颤。   “啪!啪!……”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这些经历过许多战事的老兵们如同听到了命令一样,刚才还排着整齐的队伍,这个时候倏忽地散开来,呈着一个扇面,迅速地向古道两边的树林中隐蔽开去。   徐海波也牵着马躲进了树林里,不一会儿,方副官跑了过来,向他急急地报告着:“军座,前面发现有共军存在,他们好象在那边布置了阵地!”   “共军?”徐海波原来就已经想到,这个时候听着方副官的报告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惊悸,忍不住地道:“他们跑得好快呀!都挡到我们的前面去了!”   “军座,我们怎么办?”方副官也有一些慌张。   徐海波看了他一眼,十分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此时,他这个作主将的必须要镇定,否则就算是他们想突出重围也不可能。   “他们不应该这么快!”徐海波告诉着方副官,同时也是在劝慰着自己:“我们有可能是与这股敌人不期而遇,要打一个遭遇战!”   “这里不会有他们的埋伏吧?”方副官有些担忧地道。   徐海波稍微迟疑了一下,当机立断地道:“方副官,你跟我到前面去看看,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些是什么样的共军!”   “是!”方副官连声答着。      第五二章 无量(二)      张义此时是无比得兴奋,同时却又有一些担忧。兴奋地是他们终于在通关西面的隘道口堵住了西逃的国军残兵,不管这支部队是哪一个部队的,总算是有了一些收获,最其马可以对得起了这三天以来没日没夜的奔跑与颠簸。可是另一方面,他的担忧却是出自自己大哥张贤的警告,还不知道这股国军残兵的数量与战力如何?又是哪一支部队。不过,对于张义来说,不管是哪一支的国军部队,此时在他的眼里都是一群残兵,一群乌合之众,在昆明以东的八里铺,他冒了一次险,以一个营的兵力解决了对方一个团的兵力,尝到了从未曾有过的甜头,便已然飘飘然了起来。   而在张义的这个营里,还是有一些人感到担心的,除了教导员左安江之后,最为感到不安的当数副营长田壮壮了。如今,在这个第一营里,很大的一部分兵源是来自湘西,是他带来的人,他也知道,他的这个副营长不过是一个挂名的职务,虽然有名无实,但是总算是与以前所说的土匪脱离了关系,有一失必有一得,如今这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倒是也很安心。只是有一点他的心里却不痛快,张义用起人来狠得如同对待牛马,虽然说当兵的就是吃得了苦,他也不怕吃苦,可是对他来说,跑个三天三夜的山路,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双脚早就起了大泡了,他强忍着跟上队伍,现在走起来还是一瘸一拐的;何此是他,在第一营里,很多人也是如此。走路都费劲了,那还哪里能打仗呢?已经有很多他带来的人在跟他发起了牢骚来,田壮壮嘴里虽然还在劝慰着大家,心里面也老大的不高兴起来。已经有人这么想,说是张义为了争抢战功,才这么不把大家当成人!实际上,在第一营一路跑来的路上,也有很多的人掉了队。   看到张义一脸信心地走过来,田壮壮重新穿好了草鞋,张义的眼尖,也看到了他脚上的血泡,对于这个亲戚加朋友的伙伴,不免有些关心,问着:“怎么样?还走得动吗?”   田壮壮白了他一眼,强自站了起来,咬着牙道:“我是走得动,只是怕很多人走不动了!”   张义点了点头,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也脱下了他的草鞋,伸出自己的脚板来,田壮壮惊讶地看到他的脚上也有两个大泡,只是这两个泡已经被挑破了,皮都有些发白,想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愣愣地看着张义的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呵呵,其实我的脚昨天就起了两个大泡,只是现在好多了,也不痛了!”张义告诉着他。   本来,田壮壮还想当着张义发个牢骚的,这个时候听着他如此一说,心下里却不由得惭愧起来,看来,自己这个常跑山路的人,还是比不了张义的意志,他不仅是把别人当成了牲口,也把自己当成了牲口!   “再坚持一下!胜利马上就要到来了!”张义穿上了鞋,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壮壮点了点头,也忍住了痛,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可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些话想说出来,不尽地问着:“义哥,你说我们这么点人,能挡住这些国民党兵吗?”   “怎么不能呢?”张义却是毫不怀疑地道:“他们都是些残兵败将,现在根本就没有一点的战斗能力,就算是一个军来,打他们一下,他们就会马上抱头鼠窜,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你还担心什么呢?”   田壮壮愣愣地看着他,却是摇了摇头,警告着他:“义哥,当初我也跟你这么想过,但是不是每一个国民党部队都象你说的那样的!在湘西的时候,有一股国民党败兵,他们的长官叫做徐海波,我还想把这股败兵收编过来呢!可是,后来我吃了他们的亏,差一点反被那些败兵抓到了!”   一听到徐海波的这个名字,张义不由得浑身一震,马上想起了在八里铺便听到了徐海波的消息,这个徐军长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想一想当年跟着自己大哥的那些手下们,也并非等闲之辈,都是些有些本事的人,如果自己遇到的真得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许还真得要想一想如何对付的。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还要鼓舞士气,当下笑了一下,对着田壮壮道:“壮壮呀,你看刚才我们在这里打了他们一下,他们马上龟缩了回去,呵呵,如今都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连头都不敢露一下,这些国民党兵都吓破胆了,等一会我们再发动一下政治攻势,对他们喊喊话,我保证会有不少的人举手投降过来。”   田壮壮盯着张义看着,忽然觉得如今的张义已经远非当初他在湘西见到的时候那么谦和了,变得有些狂妄了起来,他不由得问着:“义哥,你知道被我们堵住去路的敌人有多少兵力吗?”   张义摇了摇头,只是道:“有很多,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他们的队伍很长!怎么也有千把人吧!”   “这么多人呀?”田壮壮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没有什么好怕的!”张义还是如此得自信:“就是来再多的人,我们也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只要我们坚持到天黑,那么我们后面的部队就可以赶上来,这就是胜利!”   田壮壮无话可说,只能默然接受,对于张义,他还是有多几分的信赖。   可是,张义还没有离开,宋铁蛋便从后面跑了过来,一看到张义,已然是喘起了粗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着:“副团长……有……后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张义双目紧盯着自己的通讯员。   宋铁蛋这才缓过了劲来,道:“刚才……刚才我在南边的树林里解手,看到有敌人从那边摸上来了!”   张义不由得一愣,南边,那片树林外是一处断崖,下面是一条小河,崖壁高有十丈,这些国民党兵怎么可能爬得上来呢?但是,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思考,那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枪响之声,显然在那个方向已经发现了敌踪。   ※※※   望远镜里,看到前面那个被解放军占领的隘道口冒起了浓烟,耳听着那个方向传来的枪声,徐海波知道自己的人已经得手,当即命令着已然潜伏到正面树林中的突击队攻击开始,准备着一举占领解放军的这个阵地,打开夹住自己咽喉的这道夹子。   二十六军的这股残兵在开始的时候,面对前面突然出现的解放军阵地,的确显得慌乱万分,毕竟前面那道隘口,是通往希望的唯一生路,这道生死线被卡死,似乎也就是意味着他们的末日到来。徐海波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些解放军会跑得如此之快,不过,对于他这样经历过徐蚌之战的人来说,早已经领教过了解放军的速度,所以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不再为如天兵而降的敌人而瞠目结舌,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处境与冲出重围的办法。   徐海波不顾才刚刚复员的身体,亲自爬到最高的山顶,以查看那个山隘上解放军的阵地,他很快发现,这实际上只是解放军的一个先谴部队,人数并不是很多,因为在望远镜里,他根本没有看到后续赶来的人马,而且那个隘口上的树林不大,最多也就藏得两三百号人。在那片树林之外,再不见任何解放军的影子。看到这里的时候,徐海波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来,心里有了一个底。再察看地形,被解放军占领的阵地实际上是古道两边的高地,这个高地突兀在这条古道的上方,虽然可以扼守住古道的咽喉,但是却过于孤零了些,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而同时对于自己这方面来说,还有上千人的兵力,拿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正是因为徐海波的身经百战,几经判断之后,最终作出了两面夹击的决定,即以一个突击队从南面的河岸攀爬到解放军阵地的南侧,先行攻击,然后再以另一支突击队从东部正面突击而上,以求一鼓作气,将这个拦路虎解决掉。其实,对于徐海波来说,他并不没有想到要把这支解放军全数歼灭,他的目的实际上就是敲山震虎,能够把这只拦路虎吓跑,让开通道就行了。正是因为徐海波为了赶时间,所以他的要求也就简单,却无意中保住了张义的第一营的完整性。   ※※※   战斗打起来的时候,便异常得激烈。   张义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太过大意了,竟然放着一股敌人到了自己阵地的侧翼,他也算是一个有些常识的人,知道自己的侧翼一丢,这个阵地基本就失去了可以坚守的价值。他一面组织着对南面树林中攻击过来的敌人进行阻击,一面派人查看北面是不是也有敌人的突击队偷偷过来,直到发觉自己的北方还很安全的时候,他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可是,敌人东面的正面进攻也开始了。   在两面夹击之中,第一营的阵地收缩成了一团,却还在顽强的坚守着,其中两个重机枪火力点就是封住路口的两道门神,尽管徐海波死令东面的突击队抢上山去,可是一冲到这两处火力点的射击范围之内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下来,许多人被子弹击中,倒在血泊里挣扎哭喊着,其状惨不忍睹。一连冲锋了三次,死了二十多个人,还是不能够靠进山岗。因为在奔跑的时候,把重武器尽皆丢弃了,连个迫击炮都没有,无奈之中,徐海波命令拿出自己私藏着的利器,美式榴弹枪发身枪榴弹,以摧毁守军的重火力阵地。这种榴弹枪,实际上就是可以发射榴弹的一种枪,就是一种可以把手榴弹打出去的枪,它的射击距离比掷弹筒还要远,只是准确性并不高,而一旦打中,杀伤却很大。   在连续发射出几发枪榴弹之后,随着轰然的声音响起来,在连续的爆炸声中,终于有一个重机枪火力点被摧毁了,在望远镜里,徐海波都可以看到被巨浪掀起的解放军射手抛到天空又重重地落下,倾刻间成了粉身碎骨,此时,他唯一感到心痛是却是自己又少了几枚枪榴弹,以后的火力又要打些折扣了。   随着一个机枪火力的瓦解,第一营的阵地马上岌岌可危了起来,南面的国军突击队已经接近了他们的阵地,而东面国军的大规模攻击也开始了,喊杀之声充斥着整个山野。   “我们快不行了,义哥,赶快撤吧!”田壮壮当先地向张义喊着。   张义还有些犹豫,他相信此时自己的援军应该快要到了,就算是到不了,如果能够熬到天黑,相信这些冲杀的敌人也会停止下来,就算是山区里天黑得快,只是如今离着天黑也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如果按照这样的打法,只怕把自己的营全部打光了,也很难守住这片阵地。可是要是撤走的话,那么,就等于是打开了一扇门,把这股敌人尽数地放走。而敌人为什么没有从北面也来夹击自己,显然是为了给他们留一条路,只求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自己顶不住南昌撤走,不想与第一营纠缠。   “别想了!”田壮壮还在催促着:“大家都有些顶不住了!”   的确,此时,对于长途奔袭的第一营来说,就算是士气高涨,又如何能够顶得住在这里已经休整了两天的敌人呢?   “抓到了一个俘虏!”左安江急急地从南面跑了过来告诉他,他被安排着亲自在南面阻击那些由山崖上爬上来的敌人。   “哦?”张义连忙问着:“他们是哪知部队?有多少人?”   “是徐海波的二十六军!有千把人!”左安江告诉着他。   张义不由得浑身一颤,打了一个激灵,稍微迟疑了一下,终于作出了决定:“撤!”他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兵力不够,也许只有田壮壮清楚,其实他也对徐海波这个名字感到头痛。      第五二章 无量(三)      终于是闯过了一道天关,对于徐海波来说却是如释重负一样,他不愿意多做一点的停留,在两个卫兵的护卫之下,强自拖着还软无力气的身体,走在队伍的中间,过了把边江上的铁锁桥,前面的路好走了许多,前面有一个比较大的镇子,叫做磨黑镇,方副官来到了他的面前,向他建议着是不是到磨黑镇里休息一晚。徐海波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在休息时,解放军往往是在运动之中,想一想一年前的双堆集,便是此时再苦再累,他也不愿重蹈覆辙,既然在通关镇的外面遇到了解放军的先头部队,那也就是说他们的大部队会紧跟着而来,而这段时间也许就是他努力的最后机会。   看到作为长官的徐海波都不在乎自己过于羸弱的身体,那些追随其后的国军官兵们更是无人再提休息之事,毕竟在通关镇耽误了两天,此时对于时间就是胜利的体会越发得清晰了。   已经进入了普洱县,过了普耳就是车里,可以看到滚滚流过的澜沧江了,只是此时的车里机场,还有可以令他们逃生的飞机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徐海波不由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记得他们到达通关的两天之前,一直是在想方设法的甩脱尾随而来的解放军追兵,他们折向了北,而那股追兵便失去了影踪,如果那股追兵不是尾随他们而来,而是杀奔车里机场而去,他们走的是绿春、江城的捷径,比自己这些人要近了许多,也快了许多,只怕这个进修已经占领了车里机场!如果车里机场也是一场空梦,那么他们又将何去何从呢?这个问题还没有一个解决的时候,徐海波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今他的军长之职,已经被汤司令电令撤职,实际上他此时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普通人士,却瞒着这些追随着他的近千官兵,如果这个消息真得被证实了,那么,又会有几个人能够追随着他前进呢?   想来想去,徐海波都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他不由得又想到了早有预言在先的张贤,如果当初一直就听从了他的话,而没有被自己的那些手下们所蛊惑,不是向南去越南,而是直接向西,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车里,再不大了接着往西,进入缅甸,出国去!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忽然一亮,逃出国境,当真得可以作为走投无路时的选择了。   ※※※   张义也很后悔,后悔没有听从自己大哥的警告,想一想,他还是被八里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求功心切,尽然把危险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张贤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对于那些败退出来的国民党官兵们来说,就是生死悠关的时候,有些人可能会放弃抵抗,甘愿成为降兵降将;而有些人却是宁折不屈的性格,这个徐海波就是其中的一个。实际上,无论古今,无论中外,没有真正投降的士兵,只有真正投降的将军!只要这个主将愿意抵抗到底,那么往往可以号令他的属下与之同归于尽,不管这种结果是光荣还是被定性为顽固!   毕竟还是兵力不济,一个营只有两个连共三百人左右,想要顶住敌人上千人两面的夹击,这太不实际了,为此第一营也付出了个惨重的代价,牺牲了数十人,而且还有数十人带伤,若不是张义最后命令撤退的及时,只怕到时真得会被徐海波一口吃掉。   守还是没有守住,败还是败了!只是张义还觉得有些窝囊。要是听从了大哥张贤的建议,等着后面的两个营跟上来,那么一定就可以堵住徐海波这一行人。可是再想一想,要真得等那两个营跟进的话,他也根本就遇上到徐海波。不过,用另一句话来说,没有遇到,也就没有了此时的失败;既然遇到了,不管什么原因,没有守住阵地,让对手顺利逃走,那就是一种过错!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得复杂,就像是平日里常常遇到的无奈:不去做事的人是不会犯错的;而真正做事人的一旦犯个错,那么就有可能成为千夫所指。   此时的张义就几乎成了千夫所指的批判对象,虽然他带着他的第一营已经平安地到达了通关镇西北的龙潭地区,如实地通过电报机向上面汇报了自己的遭遇,得到的几乎是众口一致的批评,这里面以团长关山的批评最为严厉,认为张义放弃阵地,让国军残兵逃走,就是一个最大的失职,在关团长认为,张义以一个营坚持到天黑的意志都没有,简直跟他的这个副团长的职务不相称,就是怕死!   面对如此严厉的批评,张义好象是哑巴吃了黄莲一样,有苦也说不出来,其实他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心里也有些清楚,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是因为他被提拔得太快了,成了别人眼里所忌妒的对象。   张贤带着第一营,在龙潭地区歇了一晚,总算是让大家好好的睡了一个觉,也总算让大家好好的停了停脚,在这个时候,哪怕是些许的休息,对于这些解放军战士们来说,都已经是难量的奢侈了。   既然休息,那就好好的休息一下,耐心地等一等后面的两个营赶上来。   可是,谁能料到,一个更令张义和他的第一营进退维谷的情况出现了。   ※※※   离开了高伟的部队,张贤此时已然成了一个掉队的士兵,他知道再回转石屏那边的高家坡,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第一连不可能还在那里等着他回来,邸连长他们可能已经把他当成了失踪人员。而第一连还会继续自己的目标,向西从新平地区渡过元江的上游漠沙江,翻越哀牢山,进入墨江县,然后向西南方向斜插下来,希望能在墨江县的西部地区与第一营主力会合。只怕这个时候,第一连已经进入了墨江县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也要先过元江。张贤等着高伟带着人从河对岸离去,然后他才尾随其后,也跟着渡过了元江。为了不与高伟的人再遇上,他离开了道路,选择了从山林间快步穿过,在高伟和他的部队旁边悄悄地过去,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跑到了他们的前面去了。毕竟对于一个人来说,下定了决心,就远比扶老携弱的这上百号残兵走得快。   虽然此时的山林间,几乎是没有道路可走,只有野兽的行迹可觅,但是张贤却并不害怕,在他看来,与人为伍才是最危险的事,而对付野兽,却要简单得多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在山林间穿梭,是最容易迷路的,张贤也毫不例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迷了路,只能辨认着方向,一路向西行进。   蓦然,前面跳起着一团火光,马上给张贤黯淡的心境带来了一片得光明,他追随着前面的火光而去,竟然遇到了一支走私盐巴的马帮。这是一个只有三个人的马帮,却有五匹骡马,他们也带着枪支,倒是十分欢迎张贤的加入。他们是从玉溪往车里去的,正经过墨江,此时也正担心着过不了前面的新安寨,那是一个土匪盘据的地方,也是这条走私捷径上的要冲。   从这个同是张姓的马帮头目的嘴里,张贤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条捷径可以到达他要去的墨江,所以也就很自然地答应了。张贤知道,几乎跑滇南的所有马帮都是来回运着两样十分赚钱的东西,一样是从昆明运的枪支弹药等军火,一样是从普洱、车里或者中缅边境地区运送的鸦片,而这条古老的茶马古道上主要交易的茶和马,都已经是很古老的事了。一般的大马帮都会雇佣武装押运,以防沿路上多如牛毛的土匪与恶霸打劫,只有象现在的这个小马帮才会躲躲闪闪,白天休息,夜里走路,其实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这些马帮的人,一年只要有二到三次的冒险经营,起码可以解决一家全年所需的生活费用,运气好一点的,还可以五到十年里成就家业,所以也就有很多人卖田卖地去从事这种要财不要命的生意,因为他们的财和命是相连的,谁碰他们就与谁拼命,沿途的地方官吏与土匪们也不会轻率地动他们,所以这些走私的人,倒是有一首打油诗:卖田卖地,将本求利;谁敢当道,人头落地!   张贤知道,他们说是运的盐巴,这个利润远不及军火和鸦片,根本就不值得这些人如此得冒险,只是自己是一个搭伴的人,也就懒得过问他们到底是运些什么。   在过新安寨的时候,果然遇到了土匪出动,但是张贤一枪打死了一百米之外指挥着抢劫的土匪头目,所有的人都被这个解放军神枪手所惊吓住了,这些土匪们看到他穿的解放军服装,以为这支马帮是解放军的侦察队,纷纷唿哨着一哄而散,便这样,张贤与这个马帮顺利并且快速地通过了这个危险的地点,天亮的时候,总算是平安地达到了墨江县城东北十二里处的碧溪镇。在分手的时候,这个张姓的马帮头目专门拿出了些滇币来以酬谢张贤的帮忙,实际上就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雇佣兵。所谓的滇币,其实就是当年云南当地流通的一种地方发行的法币。想一想,就是为了挣这些张张的纸片,才让人如此得铤而走险,这实实是这个社会的悲哀,也是老百姓的悲哀。张贤只是收取了一点当作路费的钱,其余的都还给了这位马帮的头目,这令这个张姓马帮头目感激不已,一个劲地说着解放军的好话,夸赞着解放军就是比国民党兵好。张贤也只是一笑了之,告诉他,云南已经解放了,以后还是各归其家,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买卖。   从由墨江过来的商人那里,张贤打听到了此时的墨江城还处于国军第八兵团第九军的控制之下,张贤知道,这个第九军就是汤尧从第八军里分出来的一个师所组建的,这个军的军长也是他的老朋友——苏正涛。   只是,想起了苏正涛,张贤又不由得想起了高伟的咒骂来,的确,以苏正涛的作法,带着自己的人先跑过了元江铁锁桥,然后又将其炸掉,让后面的兄弟部队来替自己垫背,这一招也太缺德了,太没有道义了。只是,世事难料,谁知道苏正涛能不能就跑得出去呢?   张贤无暇再替苏正涛顾虑,为了能够顺利的通过墨江城,他化了妆,扮成了从昆明逃难而来的难民,可是走入墨江城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其实已经空了,苏正涛与他的第九军都已经不知了去向。      第五三章 虚张(一)      在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一大早,通讯员宋铁蛋便跑到了张义栖身的大杜鹃树下,告诉他第一连已经联络上了,这让张义高兴起来,把昨日的失利抛到了脑后。   通过无线电报话机,第一连的邸连长向他报告了第一连的位置,第一连也进入了墨江县境内,此时离着张义的营部实际上只有二十多里地,翻两座山也就到了。   中午时分的时候,邸连长带着第一连终于回归了第一营的建制,在大家为会师而欢天喜地的时候,张义却没有找到自己大哥张贤的身影,心里面不由得便有些不安起来,即至邸连长向他当面汇报第一连的情况,提到了张贤的时候,告诉他,于班长带着一个战士去侦察敌情,那个战士回来了,而于得水却不知所踪。那天夜里的雾太大,走失的不止是于得水一个人,第一连里走失的人还有几个,其中还包括武小阳与熊三娃。他相信,这些走失的人一定可以找回来的。   但是,张义却远没有邸玉宝连长这么得乐观,他的心里隐隐有着一种莫名的慌张。此时在滇南的山区里,情况错综复杂,这里面除了有解放军和国民党败兵之外,还有很多土匪和地方武装,另外,山里面的少数民族也很多,有回教民,有彝族,有苗人,还有许多没有开化藏在深山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生活的不知名的民族,这些民族与汉人之间的矛盾也由来以久,很难想象一个落了单的人能够顺利地回归部队。而对于张义来说,还有更深一层次的担忧,于得水是与熊三娃一起失踪,该不会是因为旧情难忘,放不下往日的兄弟,又投向了国民党阵营里去了?只是想一想,张义又觉得不可能,此时已经非彼时,国民党政府已经轰然倒下来,如今除了还占着沿海的几个岛屿之外,在大陆地区,也就这个云南省还剩这最后一块地区,但是元江战役已然毫无悬念可言,国民党军的败亡只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了,在这个时候,以大哥张贤的聪明,不应该看不到这个结果的。不过,当听到熊三娃并不是跟着张贤一起失踪的时候,张义还是放下了心来。他知道熊三娃一直是自己大哥忠实的追随者,那两个人的关系实际上已经超过了他们亲兄弟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张贤要跑路,怎么也会带着熊三娃一起走,肯定是大哥遇到了麻烦,否则不会不归队的。   从邸玉宝连长的口里,张义知道熊三娃是在张贤失踪之后才走失的,武小阳也几乎是与熊三娃同时失踪的。此时他只能留存着邸连长那样希望,相信这些人只是一时的迷路,不久就都会回来的。   而邸连长带给张义的另一个情报却显得格外得重要了,第一连在路过墨江县城附近的时候,遇到了从县城里退出来的一大股敌军,经过侦察后得知,这是最早渡过元江,没有被解放军第十三军围打的国军第九军,虽然号称有一个军,实际上只有五千人众,这支队伍的长官就是苏正涛。   在放走了徐海波的上千人众之后,苏正涛的这五千国军便显得格外得显眼起来。   张义马上感觉到了这个情报的重要性,毕竟五千人已经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了,想一想,元江战役被围的汤尧兵团也就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左右,如果放走这五千人,那么就是一个很大的遗漏。可是,面临徐海波才一千人众,张义和他的第一营尚且无法阻挡,就算此时第一连回归建制,以区区不到五百人的兵力,想要阻挡对方十倍的兵数,这实在是不能想象的。在这个时候,张义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必胜的信心,却又担心遗失战机,无奈之下,只好向上面反应这个情况。但是,他心里却隐隐地感到不安,想也可以想到,上面的想法会是什么。   果然,关山团长的电令很快就到了第一营的营地里,十分明确发告诉着张义,要他必须想办法阻止敌人第九军的向西移动,同时也告诉着张义,第一团的另外两个营会在四个小时之后赶到,也就是要求第一营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国军第九军四个小时的时间。   接到这封电令的时候,张义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关团长也犯了跟他同样的好大喜功的毛病,他是真得把第一营豁将出去,仔细想一想,第一团的另外两个营显然是在昨天晚上没有行军,否则不可能还要到四个小时赶到这里。而以第一营的这点人,想要阻拦对方五千人,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   正在张义愁眉不展的时候,刘兴华的电报也拍了过来,语气上却是比关山团长的电令要婉转了许多。刘军长首先告诉张义,元江战役基本结束了,汤尧的部队大多数缴械投降,那边的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况,只有少数的人逃走。元江战役的胜利结束,基本上也就预示着滇南之战的结束,剩下的就是追击各路的国民党残兵了。刘兴华的电报上,着重强调,此时苏正涛的第九军夺路向西逃蹿,就是溃败的一群乌合之众,对付这些人还是政治攻势为上,以求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在刘兴华的电报里,张义感觉得到刘军长所担心的是什么,大家都是中国人,他也想以最节省的方式,来和平的解决这股败兵,这就需要很大的智慧了。   如何能够挡住这些败溃下来的敌军,又能以双方最小的代价,来达成一个现实的问题,这的确让张义伤透了脑筋。   ※※※   从墨江城出来,向西要过阿墨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走忠爱桥,这也是一座铁索桥,横跨在阿墨江的两岸。张贤走过了这条铁索桥,却在奇怪着苏正涛为什么没有把这座桥也一起炸掉呢?不过想一想看,实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此时元江大战已然是东边百里之外的事了,苏正涛要跑也早就跑得远了,便是不炸这座桥,后面的追兵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追将上来。   一步捱着一步,过了阿墨江,张贤知道前面还有一条大河,那就是把边江,只有过了把边江,就到达了无量山区,那边是普洱县境,离着十二版纳就很近了。也许,十二版纳就是苏正涛的目标所在。的确,如今十二版纳的车里机场,已然成为了所有败逃的国军唯一的希望所在,解放军的力量还无法触及深蓝的天空。只是,那座机场真得可以成为救命的港湾吗?张贤却觉得好笑,到这个时候,这么多的人,国民党又要准备多少的飞机来接呢?就算是有人侥幸地逃离了云南,难道去海岛上就可以得到安全了吗?不过,想到十二版纳,那里的确是一个三不管的乱世天堂,几步之遥的国境线,漫长无际,淹没在莽莽的热带森林里,只要是钻将了进去,后面的追兵再找,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忠爱桥的西面是回龙街,再往西便是这条茶马古道上的重要商镇通关了,到了通关,或许就可以打听到解放军的下落,此时在阿墨江以西如果出现解放军,那只能是七十二军的第一团里的部队了。   在到达回龙街,在一处小店里歇脚的时候,张贤便听到从通关那边过来的人在谈论着通关西面发生的战事,他马上竖起了耳朵,果然从这些人的口中得到了解放军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都有些感到惊讶,无疑,通关以西的战斗显然是他们七十二军里的部队进行的,十有八九就是他们的营。可是其结果却有些意外,那支解放军并没有拦住国民党残兵的败退,而是让出了道路来,使那队国军残兵可以顺利通过。如果打仗的那支部队是张义的营的话,显然自己的这个弟弟好大喜功,没有听从自己的警告,以一个营的兵力,根本就挡不住敌人成百上千出逃的路。   他原以为,那队冲出去的国军残兵就是苏正涛的部队,可是细问之下,那个过来的客商告诉他,还有一支很大的国民党队伍进入了无量山区,老百姓都躲了起来,生怕被这些溃兵们祸害。而前一支国民党兵的长官姓徐,这后面的一支国民党兵的长官姓苏。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前一支国军部队定然是徐海波带领的,只是他有些纳闷,接道理说来,徐海波应该早就离开了建水和开远,怎么这么些天以来,才刚刚过了通关镇呢?不管怎么说,看来徐海波还是过了那处生死的关口,而显然,苏正涛还是没有逃脱被堵的命运。他想到苏正涛的时候,却又不由得想到了高伟来,如果按行程,他已经走到了高伟的前面,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高伟,带着他的那几百号人又到了哪里?   谢过了这位为了讨些财气而不惜奔波在这凶险的茶马古道的商人,张贤此时已然是归心似箭,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解放军中的一员。   按照那个过来商人的话,张贤推测着此时苏正涛的第九军与张义的第一营的位置,苏正涛的第九军人数众多,而且携家带口的,所以行动必然缓慢,此时最多也就在通关附近;既然张义已经与徐海波交过了手,那么定然也在那片区域里,而过了这么一天之后,只怕第一团后继的两个营马上就可跟将上来,而在那两个营没有到来之前,真得不知道张义是不是还那么大意与大胆,敢于在茶马古道上,再一次布防阵地,以堵截苏正涛部队的前行。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张贤的担心越发得急迫了起来。   张贤不敢沿着这条大道奔向通关镇,生怕遇到了苏正涛的部队,只好从北面穿过山林,准备着绕过通关,赶到国民党第九军的前面去,也正是这么一个无巧不巧的巧合,当他到达龙潭地区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沿着小路奔向通关镇西面去的同志们。      第五三章 虚张(二)      听说于得水已经回来了,张义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继而脸个马上露出了喜容来,已然是情不自禁了。“快!快把他找过来!”他命令着自己的通讯员宋铁蛋。   宋铁蛋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副团长怎么会对这个侦察兵如此得在乎,要说第一连失踪的人很多,最少武小阳跟张义的交情就不同一般,虽然他也不喜欢武小阳,但是怎么来说,武小阳也比这个叫于得水的侦察兵资格要老了许多。当下,迈开腿向第一连跑去。   没有过多长时间,宋铁蛋已经带着换过解放军军装的这个于得水来到了张义的面前,张贤面对着自己的弟弟,便如同下级见到了上级一样,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敬了个礼,此时的张义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排场,只是当着还在行军之中的营队,敷衍着向张贤还敬了一个礼,客套的问了些张贤脱离开第一连后所发生的经历。其实这些经历张贤早就在路上编好了,只是说那天夜雾太大,他带着李青山两个人摸进了敌人的宿营地里,李青山回去报信,而他却被敌人发现,成了俘虏,只是在敌人过元江的时候,他乘机又逃出来。他的话亦真亦假,让人找不到破绽,令人不得不信。   实际上,张义在意的并不是张贤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大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来,又回到了解放军当中,这说明大哥的觉悟已经更深了一层,不用他这个弟弟再担心会出现什么反复。   张义故意拖着张贤走到了队伍边上,宋铁蛋也十分知趣地远远跟在他们的后面,知道张副团长会向于得水问些情报,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张贤陪着张义走了一段路,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想些什么,只是此时对于这个已经成了副团长的弟弟,他还要当成是自己的一个上级来谦恭地应付。想一想有时候真得好笑,当初这个毛孩子在自己的背上耍赖的时候,却要比现在可爱得多了。   “副团长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连里了!”张贤提醒着张义,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张义如梦方醒一般,转过头看着他,忽闪着一双透亮的眼睛,蓦然问道:“高伟在第九军里吗?”   张贤怔了一下,已然明白过来,当初第一连去救援唐云连的时候,曾抓到过高伟手下的一名连长,邸玉宝连长肯定把当时的情况都向张义作了汇报,他知道高伟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于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跟他分开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了哪里,应该不会跟第九军在一起!”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张义却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问他做什么?”张贤明知故问着。   张义看着自己的大哥一会儿,这才道:“当初听你说过,你手下有几个特别能打仗的人,尹剑已经牺牲了,还有一个白京生,跑到十二兵团里去了。在云南还有两个,一个是徐海波,昨天我就已经领教了他的诡计;另一个就是这个高伟了,这个人能当上国民党的师长,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你是害了?”张贤问着。   张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转头看了看这些从自己的身边快步走过去的战士们,心里却惶惑不安,前一次他已经是损兵折将了,吃了一个大亏,而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比前一次兵力更多、编制更大的残军,以他们第一营全部的兵力,还不及对手的十分之一,此一役只怕还不如上一役,只是因为上命难违,虽然他有心来完成这个任务,却又害怕不知道又会牺牲多少的同志。   “真的,我现在非常后悔!”张义如实地道:“要是我听了你的话,也不会向现在这么得为难!最少不会遭遇徐海波!”   张贤已经听说了第一营遇到徐海波那股残兵的事,知道张义说话的所指。自己的弟弟好强心太盛,总想抢个头筹,抢来抢去,所以才会成为一个露头的橛子,定然会第一个烂掉。想一想,如果张义听从了自己的话,没有带着第一营这么得跑在前面,而是与后面的两个营汇合一处,就算是行动得慢了,最少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风险和危险。的确,以不到五百人的一个营,对付如同汹涌波涛一样翻滚而来,是自己十倍兵力的敌人,任谁都会感到力不从心的,如果承受力小一点的话,只怕已经怯懦了。   令张贤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这个小弟真得就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明知前面凶多吉少,明知道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但还是一如继往,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这,也许就是这个弟弟之所以会得到刘兴华青睐的原因吧。   “既然你明知道不可为,为什么还要遵从命令呢?”张贤不由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来。   张义看着他,一声苦笑:“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战了,新中国都已经成立了,马上云南也要全部解放,我们解放军的就要为人民而战斗,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为了全世界的和平!”听着张义的话,便如同是背课文一样得流畅,想来对于这样的问话,他已经答过了许多遍,便是在自己的大哥面前,也不知不觉的引用了,只是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响亮了起来:“当然,我们当兵的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服从党的召换,就算是为了荣誉,我们也要战斗到底!”   张贤不由得裹了裹自己的军装,虽然此时云南的冬天还很温暖,他却感到了丝丝地凉意,也许,张义所说的最后那句话才是他的真心话,是呀,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荣誉而已!试想想,在这里,他们所说的那些敌人,如果脱下了军装,其实就是普通的老百姓,都是中国人,又哪来得什么解放不解放的呢?军队本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存在的,当然同时也是镇压人民的利器,所谓的为了人民而战斗,不过是所有当权者高调的誓词而已!如果说为了全中国的解放还有一定的道理,那么说为了全世界的和平,根本就是扯淡!此时,对于张义来说,只有最后一句话,为了荣誉而战才是真实的!而为了这种荣誉,却又要有多少的人为之流血,为之牺牲呢?他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古诗来,经不住地念出声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听着张贤喃喃的自语,张义不由得愣了一下,虽然他的文化水平有限,但是这首诗还是知道的,分明听出来,自己的大哥是在讽刺自己。他不由得有些脸红起来,连连地辩解着:“我……我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得失的,当不当得副团长什么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能够完成刘军长交给我的任务。”他说到刘兴华的时候,心里面暖暖的,说话也自信了许多,转头告诉着张贤:“刘军长交给了我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他要我以最小的伤亡,利用强大的政治攻势来争取这股敌人的投降。”   张贤不由得愣了愣,政治攻势,如今这个不用枪炮,不必伤亡的宣传心理战,真得就是一个最好的武器,看来,远在昆明的刘兴华已然洞穿了滇南的形势。   “我想,就算是展开政治攻势,也必需要让敌人死心,明白已经被我们包围,没有了后退之路!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投降过来,就算是当年淮海战役一样!”张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在提到淮海战役的时候,张贤的脸却变了一下,那是一个他至今也不愿意再去触及的往事。   ※※※   第一营迅速地又回到了头一天堵截徐海波的那个古道的隘口处,战据了两边的两处高岗,在旧地上重新布置火力阵地,以希冀着在敌人赶到之前,完成一个立体工事,断绝对手的西去的道路。不过这一回,张义是吃一堑长了一智,没有把兵力全部放到前沿的壕沟里来,而在侧翼的断崖之上也布有兵力,以防对手再一次攀援而上崖来,使自己的侧翼失却。   张义紧张有序地布置着各连、各排甚至于是各班的火力点,如此辛苦奔波着,就是一个对什么都不放心,必须要事必亲恭的样子,分明是因为上一次吃的亏还没有忘记。看着张义如此得样子,张贤却是一半点着头,又一半摇着头。自己的这个弟弟当一员实战的中下级军官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却缺少了些远见,对于环境与对手的研究还是过于肤浅。   百忙之中,张义来到了张贤的这个班阵地上,张贤的这个侦察班被要求负责守护南边的山崖,其实是一个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的好猜事,比前沿要顶受敌人有可能的冲锋,以及有可能多的火力打击要舒服了许多。   “你这么布置真得能挡得住敌人五千的兵力吗?”张贤忍不住地问着自己的这个弟弟。   张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看到他的这个表情的时候,张贤就知道他是没有底的,果然,张义摇了摇头,道:“我想能够把敌人拖到晚上,只要过四个小时,后面的部队就可以赶上来了。”   听着张义的答话,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别想得这么好!”   “为什么?”张义不由得问着。   张贤却是哼了一声,告诉着他:“五千人,如果能够拧成一股绳,别说是我们这一个营了,就是后面的两个营现在就赶到了,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张义也点了下头,表示着同意:“你说得不错,但是这个时候,敌人已经不可能拧成一股绳了!”   张贤又是一笑,指着这道路两边虽然高峻,但还是可以爬过的山峰,道:“正因为他们有可能是一群散沙,所以在冲不过这道山口的时候,就会四散着向两边而去,呵呵,我们的兵力就这么多,可以堵住这个路口,却堵不住那些只求逃命,不管有没有路、好不好走、可不可以过得去的这些山峰了!”   张义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淮海战役中在打双堆集的最后时刻,敌人就是这么四散而逃的,那个时候,自己这方面的兵力不少,可以四面围捕,可是在这里,只他们这一个营的兵力,如何能够做得到呢?   “哥呀,你……你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快说一说吧!”张义看着张贤那么会心的笑容,便知道他有办法,急急地恳求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也知道此时的时间不多了,再不行动就可能没有时间,更何况在这个时候,真正地来打一个硬仗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真得伤亡了那么多的人,那更是得不偿失的,无论伤亡的是那些为了活命而逃奔过来的国民党兵,还是在这里为了获取更大胜利的解放军战士们,他都会觉得十分得不安。当下,听着张义在问,还是点了点头,却反问着:“你知道什么是惊弓之鸟?什么是风声鹤唳吗?”   张义愣了愣,他当然知道这两个成语,却不明白张贤的所指。   张贤微微一笑,一句话点透了:“既然对手如此,那么何妨不来一个虚张声势呢?”   “虚张声势?”张义呆了呆,蓦然明白了什么来。      第五三章 虚张(三)      张义有些心怀忐忑,虽然他相信自己大哥的判断能力,但是毕竟此时自己的这个营的兵力有限,此一番虚张声势,实际上对他来说,就是一场豪赌。   在第一营里,只有张义明白,他这个名义上的副团长,实际上的营长,却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成了自己大哥张贤的傀儡。怎么说呢?来做这个傀儡其实是他心甘情愿的,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如果没有大哥张贤在他的身边指导着他,他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指战员,不可能成为七十二军里众人瞩目的人物。   张贤的提议,张义悉数尽纳。首先,在古道的隘口处,设置主阵地,以一个连的兵力驻守,这个主阵地就是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咽喉,目的只是阻止蜂拥而来的敌之溃兵,在张贤认为,刚开始的时候,这里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也会成为最难以把握的天关,为此,除了用一个连死守之外,还从另一个连里抽出两个排来专门作为这个阵地的预备队。   然后,为了迷惑对手,再用一个排,装成由远处增援而来的援兵,实际上他们的要做的事却十分简单,就是学一学当阳桥后的张飞,每个人拖着一个松树枝,从林中跑来跑去,扬起无数的尘,使林中的鸟儿成群地在上空来回盘旋,不敢轻易落回巢中。张贤向张义做着解释,这个隘口的两处山岗虽然险要,但是并非最高点,如果敌人爬上对面更高一处的山顶,就可以用望远镜看到这处山岗上的地势,只这一片的树林,就算是看不到林中的阵地,也可以猜出来阵地里的人数。更何况,山岗上的阵地经过了昨天徐海波部的冲击,许多的树木已经枝叶离碎,藏身不得。用这一个排的兵力,虽然跑得辛苦,却可以制造出仿佛这里埋伏着千军万马的假象来。   剩下的一个连把打散开来,分置于隘口前的南面几处山林之中,一旦对手冲向隘口,便从南面的侧翼发动火力,守际上并不求能够打死多少敌人,其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知道,南面就是一处死地,已经有解放军埋伏在这里了。在仗打起来的时候,以此时国军第九军来说,只怕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考虑南面火力的大小与强弱了,肯定以为自己已经处在了两面夹击之中,这也正是张贤所说的,他们第一营要达到的目的。   唯独在隘口的北面留着一个口子,没有设置埋伏,敌人由东而来,向西而去,在西面过不去的时候,便会想到往两边绕行,既然南面有火力出现,那么只能去北面。   北面,就是张贤安排着故意留下一的缺口,他的理由很简单:“你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个第九军全部吃掉,你就只有这么不到五百人,想吃掉他们五千人,只怕咽不下去,撑也撑死了!”   “那就由他们从北面逃走吗?”张义还有些不情愿。   张贤告诉着他:“北面只有一条狭小的山路通往无量山里,这条路太小了,根本就容不得五千人一起过。呵呵,只要有一条活路,很多人就不会拼死抗争,我们的压力也就会轻了许多。你放心,这条路通到无量山区,正是我们另外两个营赶过来的方向,就算是他们跑了过去,还有我们另外两个营围上来,我们吃肉,怎么也要让别人来喝口汤,不然你真得会被人家骂死!”   张义愣了愣,这才恍然大悟。   “给他们留着这一口活气,还有一个目的!”张贤再一次向自己的弟弟解释着:“那就是尽快地结束这里的战斗,以降低我们营以及这些国民党兵的伤亡,把他们赶到无量山区,远离这条茶马古道,也就是远离了他们所希望去的十二版纳地区。如果打得好的话,我们一个营就可以在这里消灭掉他们一半的兵力!”   “会有这么好?”张义有些不相信起来。   张贤却是肯定地点着头:“我们的政治攻势也不能忘记,跑在前面的敌人会向北逃去,但是还会有很多的人逃不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政治攻势的时候,要多准备些大喇叭跟被迫滞留在古道上的人喊话,我们这些人在失去方向之后,一定会举手投降的。”   听着张贤的分析,条条是道,不由得张义不信,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是可以与刘兴华军长并驾齐驱的人,虽然他最服气的还是刘军长,但是大哥的才能只怕还在他的老首长之上。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苏正涛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只怕我们这点的诡计会被他识破。”   张贤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苏正涛这个人为人过于死板,当年在湘西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打起仗来,就跟他的为人一样,不仅死板,而且办法也少。”他想起了当年的湘西会战,当时他与苏正涛都是团长,苏正涛的团指挥得不好,若不是他的及时救援,他那个团就差一点被小鬼子收拾掉了。   “但是,高伟这个人很能打呀!”张义还在担心着,他吃了徐海波的亏,也就不能不谨慎起来。   张贤又一次摇着头,告诉着他:“高伟不在苏正涛这里,如果他在苏正涛的军里,那么我的这些布置根本就没有必要了,只好跟他赌命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张义这才放下了心来。   而张贤心里却还藏着一样私心,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弟弟,虽然对高伟强迫自己的意愿有些不满意,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也知道他是出于对自己的依赖,所以在离开元江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他。他知道,如果第一营这边与苏正涛的大部队打起来,那么,紧跟其后的高伟一定会十分紧张。高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既然苏正涛可以丢下他炸桥逃跑,那么他也可以丢下苏正涛独自逃生。如今苏正涛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反而使高伟成了不被注意的角色。虽然高伟的那支队伍是落到了最后面,在苏正涛率部北逃,解放军各部肯定会尾随追击,没有人会再注意这条茶马古道,高伟正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而过。   ※※※   战斗很快便打了起来,关山团长并不知道此时第一营的情况,从步话机里听到这边激烈的枪炮之声,也心急了起来,一面强令着张义一定要守住隘口,如何也要守到他们的到来;一面急令第一团后面的两个营迅速赶来,只是在沟壑纵横的无量山中,大部分时候就是欲速则不达,不是他想快就可以快得起来的。不过,关山团长还是向张义转达了一条十分令人鼓舞的消息,那就是已经有滇桂黔边区纵队第九支队的一个团也从东南面赶了过来,实际上已经咬住了苏正涛这个国军第九军的后卫部队,虽然所谓的这个滇桂黔边区纵队,不过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地方游击部队,但在是这种时候,却也成为了一个可以举足轻重的特殊力量。   张义向各连传达了上面告诉给他的好消息,同时也向大家打着气,告诉大家,这应该是他们在云南的最后一战,一定可以大获全胜的。   但是,在前路被堵,而后面追兵的压力之下,苏正涛所率领的国军第九军已然进入到了疯狂的状态里。开始的时候,苏正涛认为面前挡路的这支解放军不过是长途奔袭而来,一定是疲惫不堪,所以亲自组织了一只突击队,任命最勇猛的一个连长作为队长,带领着一大队一百多个突击队员,对这个被解放军占领的咽喉隘口阵地进行冲锋。   作为指挥者,苏正涛倒也猜对了一半,第一营的确是长途奔袭而来,但是却已然在这附近休息了一晚。苏正涛认为既然前面的徐海波带着人能够打开这条通道,那么他的这么多人也就理所当然地也能够打开。可是,这一点他却错了。   张义把最能战斗的第一营第三连安排在了主阵地上,第三连的连长葛波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刚刚重伤痊愈不久,他的第三连当初在辰州保卫战的时候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不过张义却也偏向于他,在重新编组的时候,把最好、最能战斗的战士都给了他,搞来搞去,第三连还是第一营的主力。   此时,国军的突击队已经冲锋而来,葛波亲自在阵地上指挥着,他不想再跟昨天一样,把自己的重机枪火力点过早得爆露出来,一直到敌人近了,几乎是要冲到了山岗之下的时候,他才下令几挺重机枪同时开火。强大的火力顷刻之间便交织成一道立体而密不透风的弹网,那些还来不及反应的国军突击队员们,惨叫着倒在地上,刹那间,把这片本就已经狼籍万分的古道上,染成了血红。那些身在弹网之中的人们纷纷倒将下去,没有人再能够起来。迫于如此强大的火力,国军的突击队员们不由得退将下来,只在山岗之下丢下了一大片的尸体。   但是,战斗的残酷才刚刚开始,愤怒之中的苏正涛立即调用第九军还留存的十几门迫击炮,一齐向山岗的主阵地猛轰着,第三连的阵地一下子便变成了火海炼狱,许多战士还没有来得及翻一个身来,便被炮弹掀起的泥土所掩埋。一些新兵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战斗场面,纷纷捂着耳朵,蜷缩成了一团,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便是这样,还是有不少的人不幸而成为了炮下之鬼。   苏正涛的第二波突击队随着炮声一停,便冲将了过来,战斗已经进入到了胶着之中。而第三连的伤亡也在逐步地增加着。   张义知道,这个时候的国军部队,实际上就只有程咬金的三板斧,他必须要把这三板斧承受下来。而在这三板斧之后,对手便黔驴技穷,那也就是他们可以发威的时候了。      第五四章 单刀(一)      葛波的第三连已然遭受了对面国军突击队的四次冲击,阵地前一片得狼籍,浓血将已然秃没的泥土染成了深黑色,几乎踩上一脚都可以拧出汁来。同时,第三连的伤亡也十分惨重,这一百多号人,已然所剩无几,不得已,张义将后面一个排的预备队也顶了上来,以求能够守住这个古道的咽喉。   南侧的阻击也打响了起来,果然有一部分国军部队在看到向西去的路被堵,半天打不开的时候,便向另外两个方向试探着越行。这条古道南北两侧的山峰还要险峻,尤其是南面,几乎是无路可走,需要手脚并用着攀爬而上,这也就让在南侧山峰上担任阻击的那个连轻松了许多,几乎是一片枪响之后,刚刚爬了几步的国军士兵们为了躲避子弹,纷纷滚落下去,再也不敢冒险尝试。   而北侧正好与南侧相反,已经国军士兵找到了一条通往无量山深山里去的小径,从望远镜里,张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条长蛇一样,蜿蜒而上的国军队伍,那条道狭小难行,他们把手中的重武器以及骡马都丢到了古道之上,都以逃命的架式,顾不得上面长官的呼喝,拥挤着钻向那条路径。而那些弃于古道的武器与车马,还夹杂着一些妇女儿童等家属,哭喊嚎叫着乱成一团,将整个道路拥塞起来,便是后面的部队想要冲过去都不可能。   葛波再一次地向张义求援,苏正涛组织的突击队第五次对他们的阵地进行着强攻,他的连队以及被派上来的那一个排的预备队又要快被打光了。   “顶住!你们一定要顶住!”张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高喊着:“我把最后一个排给你派过去!”   张贤就跟在张义的身边,顺手拿起了他丢在边上的望远镜,向着山下面古道那里看去。张义把他的指挥部设在了西南角的最高峰的半山,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整个战场上的局面。他看了一会儿,把望远镜放回了张义的身边,却是十分肯定地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进攻了,他们后继无力,如果这一次能够把他们打退,那么我们就胜利了!”   张义愣了愣,他刚才也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这种结果来,但他还是相信自己大哥的判断,手里的电话还没有放下来,对着阵地上的葛波高喊着:“老葛,这一次是敌人最后一次的攻击,只要你们能够顶下来,那么我们就胜利了!”   张义的话仿佛就是一个兴奋剂,通过电波传到了葛波的耳朵里,又传到了所有战士们的耳朵里,就像是终于看到了头一样,这一回所有的战士们都兴奋起来,便是连瞄准也比前面准了许多,枪弹在狂吼着,他们也跟着狂吼着,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武器,把自己当成了子弹。   的确,这一次的冲锋就如同张贤所预料到的一样,对于苏正涛来说已经有些后继无力了,就他本人都有些气馁,因为并非必须要把这个隘道口夺下来,这里并不是唯一的路径,还有一条向北的小路可以走,虽然向北的路去的地方与他想去的地方不一样,但是在后面的追兵马上赶到的情况之下,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希望所在。   既然作官长的都这么想,也就难怪下面当兵的这么想了。突击队第五次的冲锋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一如前几次一样凶猛迅速,但是在遇到对手阵地同样强大的反击之后,就像是撞到了一堵铁壁钢墙之上,猝然又退了下来,比前面四次退得还要快,还要迅速。大家已经没有了必死的决心,当然不可能行必死的战斗!   当看到那个突击队如果蜻蜓点水一样,靠近阵地只一会儿又退了下去的时候,张贤知道,苏正涛和他的第九军再也没有冲出牢笼的机会了。   ※※※   战场上的局面快得令人来不及眨眼,苏正涛的第九军在五次冲击未果之后,终于放弃了沿着古道西去的念头,大家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不管有没有路,不管那路好不好走,手脚并用着爬向北面的山峰,蜂拥着往无量山中而去,只一天的功夫,便在这个林木丰盛的山区里踩出了一条路来。   七十二军第一团的另个两个营也从北面迎击而来,那些刚刚跑过去的国军官兵们,已然顾不得想到迎敌,只往山里更深的地方钻去,以求能够避开解放军的阻击部队。而关山团长带着第一团的另两个营显然也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这股敌人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根本还在急行军之中,以为过来是要替张义的第一营守阵地的。所以急行军这中的解放军遇到了溃败入山的国民党兵,这场战斗也只是稍一打响便又分将开来,不过结果却也出来了,关山带着的这两个营,堪堪将国军第九军的五千人一分为二,除了跑出去的二千五百人进了无量山里,剩下的人员与丢弃的物资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而此时在后面追踪而至的滇桂黔边区纵队第九支队的那个团也赶了过来,这个时候,大家也只剩下了打扫战场了。   张贤跟着张义的身后,跨着个冲锋枪,仿佛是他的保镖一样,走在这片已然失却了枪弹之声的战场之上,看着成群的国军俘虏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这个战场之上,还有一群特殊的群体,那都是些携家带口、尽是妇女老幼的国军军官家属,想一想如果不是带着这些人,苏正涛也不可能走得如此之慢。从这些抱在一团泣不成声的人们恐慌的眼神里,张贤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妻儿来。战争是如此得无情,摧毁的不仅是人的生命,摧毁的还有千千万万原本团圆的家庭,摧毁的是华夏民族本就脆弱的血脉!   关山团长和政委董杰亲自来到了这个阵地上看望第一营的同志们,在见到张义的时候,这一回便是连关团长也折服了起来,不断地称赞着他的作战英勇,同时也请教一般地询问着他此次作战的过程,对于他来说,就是敌人是败溃之兵,但是毕竟是五千之众,以不到五百的兵来能够打成这个样子,已然叫他始料不及了。   张义却有些脸红,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大哥,却见张贤好象是心不在焉一样地看着别处,他知道大哥还是不能暴露身份的,也只好把这一切的功劳全部领于自身,如实地向着自己的团长说着当时的情况,这些也都是当时张贤的分析。   这一战,七十二军第一团会同着滇桂黔边区纵队第九支队的那个团,一起消灭了苏正涛第九军近一半的兵力,而且几乎把他们的家属团全部俘获,这些军官们的家属按照上面的指导方针,属于非战斗人员,被边区纵队派人保护起来,一起安置到了墨江县,准备以后再行安排。毕竟,家属们是无辜的!看着解放军的这样安排,张贤心里还好过一点,但是毕竟在这个战场上也死了不少的人,阵痛是难免的。实际上,在这场内战之中,双方那些战死的士兵难道就有辜吗?历史的天平象来是对胜利者倾斜的,也许这样的问题也只有等到百年以后,甚至于千年之后才会有一个公平公证的评价吧!   ※※※   但是,这一次的古道阻击战,并非胜利的结束,而是胜利的开始。   苏正涛带着他残兵已经逃进了无量山里,那也是一支有着两三千人的队伍,并非普通的土匪武装,如果不趁热打铁地消灭,就是养虎为患。所以,想也不用多想,昆明方面便下达了第一团会同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一起,追击残敌的命令。   在这个命令下达的时候,张贤却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来,这两个团离开了茶马古道,也就是意味着潜行中的高伟部队可以顺利地通过这个隘口,只要是过了这个隘口,越过把边江,进入到普洱县,那边就没有大规模的解放军部队了,他们肯定好过得多。只是,这个时候,只怕高伟已经没有了希望,车里机场早就从南面穿插过去的解放军占领了,他们如果不投降,那就只能越过国境线,进入缅甸。   葛波的第三连因为伤员较多,被关山留了下来,往墨江县休整;而第一营的另外两个连却要随着大部队进入无量山区去追敌。   张贤有些迟疑,他想把自己的侦察班留下来跟着第三连在一起,这让张义十分不解,张贤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我想在墨江等一等三姓跟小武,我们班里,到现在他们两个还没有归队!”   张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大哥与熊三娃的关系,如果熊三娃真得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他都不好去向熊政委交待了;更何况以他跟武小阳的交情,也不能丢下他不管;把于得水的这个班留在墨江,也可以找寻一下这两个人的下落。   也就在张义答应留下张贤这个班找寻熊三娃跟武小阳的时候,这两个人却奇迹一样地出现在了通关镇,只是让大家都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个原本的冤家对头,这一次却是相互搀扶着,相互依靠着柱着拐捱进的镇来,两个人还挎着枪,其中熊三娃连帽子都没了,两人的军服破烂不堪,上面尽是干透了的血迹,显然是这几天里,他们曾经过了浴血的奋战。在看到自己的队伍时,这两个人已经没有力气,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也蓦然松懈了下来,腿下一软,齐齐“扑通”地一声,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五四章 单刀(二)      当熊三娃与武小阳被救醒来的时候,便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讲述了他们两个人的遭遇。   在那夜大雾之中,实际上他们两个是分头走的,在侦察完附近的情况之后,回转连队报告时,两个人都遇到了随张贤一起去的李青山,李青山看到他们就如同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向他们报告了他与于得水一起摸进敌人营地里,以及于得水正在敌人营里监视的情况。一听到这个事,熊三娃便不由得动了脑筋,带着李青山回到了连队里,却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于得水的回归,他便觉得出了什么问题了。天亮之后,邸连长决定不等那些落下的人,开跋追赶先头而去的大部队,这引来了熊三娃的不满,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便独自去找寻张贤了。而武小阳分明看到熊三娃的开溜,因为时间的紧迫,他也顾不得多向连长解释,追着熊三娃的背影而去。所以,走了一大段路之后,没有看到熊三娃与武小阳,邸连长也只好将他们两个当成走失的人员,并没有多想。   对于武小阳来说,这个熊三娃一直跟他过不去,很令他头痛,他在这些新兵之中威望也因为熊三娃的冷嘲热讽而有所降低,可是偏偏这个家伙还救过他的命,便令他在熊三娃的面前仿佛是矮了一截,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看着熊三娃走了,武小阳马上知道他肯定是去找于得水了,他知道熊三娃跟于得水之间的交情,就好象是形影不离的兄弟,于得水的失踪,定然会令熊三娃痛心不已,不去找才怪呢!看一看这两个朋友之间如此紧密的关系,再想一想自己,武小阳便有些顾影自怜,虽说他也在部队里呆了这么长的时候,可是真正生死与共的却没有几个,如今自己实际上是一个被下放来的人,而当初和他最要好的张义却成了副团长,比他高高在上,想一想自己便先觉得不对劲了!的确,人混到他的这个样子来,便是再宽阔的胸怀,也要黯然伤心了。他想,全中国很快就要解放了,革命成功了,还是复员回家的好。既然他是欠了熊三娃这一命,那便暗中帮他一回,到时等自己复员了之后,也算是有所交待了。   熊三娃往的是元江县那边寻去,那个时候元江之役已经展开,他很快就步入了战场之上,试图追寻到张贤的影子。幸运得很,熊三娃遇到了唐云,但是唐连长也没有见过于得水,不过却从俘虏的嘴里,熊三娃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国军的一个姓高的师长带着他的部队从北面渡过了元江,往墨江方向去了,好象在他的那个部队里押着一个解放军的俘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不由得有些明白,姓高的师长,自然就是跟他们有过一次交锋的高伟,想一想从建水那边跟着他们过来的,除了高伟的部队还会有哪一支国军呢?只是张贤到了高伟的队伍里,又是为了哪般呢?他相信以高伟和张贤的交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张贤的,或许是张贤自己主动的要跟着高伟走!他不由得有些埋怨起这个老大哥来,为什么做出这种决定不跟他说呢?   告别了唐云,熊三娃渡过了元江,往墨江县境而来,却在一个不知名的山里遇到了土匪的袭击,关键的时候,幸亏武小阳及时出现,两个人冲出了重围,却在晚上迷失了方向。便是在这种时候,两个人还不忘记互相贬损对方,便是走路也不走在一起,一个走在左边,一个走在右边,就好象是两个冤家一样。可是命运却偏偏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黑夜里没有看清路径,闯进了黑熊山里,与两头硕大的大黑熊不期而遇,两个人不得不再一次齐心合力,才打伤了一头熊,摆脱了另一头熊有报复性追杀。   正是因为经历了这种生死关头,他们也认识了在这个莽莽森林里,单靠着个人是不可能走出去的,只好互相倚仗着,互相扶持着,总算是熬过了漫漫的长夜,沿着一条小溪走了出来。可是却十分不幸,出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又遇到了老冤家。   两个人被高伟俘虏了,高伟认出了几乎成为鬼样的熊三娃,私下里,高伟告诉他张贤已经走了,他也不知道张贤去了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有些失望,同时也感到庆幸。无疑,如果这个时候张贤还在高伟这里,就有些不对了!毕竟此时的国军已然全部崩溃,共产党的江山成功初建,国民党变成了昨日黄花,前朝往事了。   为了防止熊三娃和武小阳走漏自己的消息,高伟一直没有把这两个人放掉,带着他们沿着森林的边缘,悄悄地前进着,几乎是晓住夜行,带着他们绕过了墨江县城,又转向西来渡过阿墨江。   在渡过阿墨江的时候,熊三娃与武小阳互相配合着,心有灵犀一般地趁乱再一次逃进了森林里,不辨方向地乱跑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缕炊烟升起,两个人向那个方向奔去,果然在半山之间看到了几幢低矮的民房,一问之下原来是到了茶马古道上的回龙街附近。回龙街,已然离着通关镇不远了,那边的战斗也传到了这里来。当知道再沿着山下的那条大道往西几公里就可以遇到解放军的时候,熊三娃和武小阳都忘记了曾经的磨难,那种就要回到自己部队的情感,就是归心似箭,再不顾浑身的疲劳和伤痛,互相搀扶着,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狂奔了几公里山路,终于在第一营出发之前赶了回来。   ※※※   听完了熊三娃与武小阳的叙述,张贤与张义都有些无语,虽然他们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的苦楚,却能够并肩而回,这也许就是冥冥天际里的一种考验着,由当初的敌人变成了同一部队的战友,又从互不相融的对头,变成了必须要同甘共苦的同志,这真得就好象一个玩笑一样。   张义让这两个人跟着伤病员一起转往墨江,并没有让他们跟着部队一齐行动,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愿意,但是此时两个人的脚板都肿起了老高来,便是想跑路也不可能了。   从两个人的休息处出来,张义一脸地紧然,张贤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是不是要向关团长报告?准备在这里等着高伟那帮人过来,再收拾他们呢?”张贤问道。   张义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在自己大哥的面前,自己什么事都无法瞒得过去,他就好象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猜就一个准儿。   “是!”他点着头:“高伟那些人应该也到了附近,他们应该在三娃哥跟小武的后面,我们只要派人去侦察一下,一定可以探得到他们的行踪。”   “然后呢?”张贤不由得问道:“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张义看了看自己的大哥,肯定地点了点头。   张贤盯视着自己的弟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老三,做人不要太绝了!能过得去就过去吧!”   张义怔了怔,脸色严肃了起来:“我是共产党员,必须以党的利益为重。我知道你跟高伟的关系,你是想让我放他一码,但是他就是一顽固不化的反动分子,留着他就是祸害!”   听着张义如此义正词严的话语,张贤不由得紧锁着眉头,忍不住地问着:“既然你这么有党性,那么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告了?呵呵,我可是一个国民党少将,当初国军第一王牌师的师长,你如果抓到了我,那么你的功劳比谁的都高!”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张贤说得不错,他还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大哥的身份这么久了,前面没有说出来,那么以后就不好说出来了,否则他就有问题了。事实上,张义也算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并不是他的党性不强,而是因为他看到过很多心酸的例子,大义灭亲有的时候换来的反而是灾难,更何况他此时还念及着自己大哥的恩情。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被自己在大哥抓住了小辫子。   见到良久张义不说话,张贤这才劝解着道:“老三,你得到的荣誉已经很多了,我不让你去打高伟,也是有道理的。首先,关团长那边的首要任务还是追击敌人第九军,那是个大头,也是众人瞩目的目标,他不可能把全团拉过来围堵高伟的那几百号人。其次,就算是要围堵高伟这些人,也只能是我们这个还留在这里的营了,但是高伟不同于苏正涛,此时又是孤注一掷,你能打得过他吗?就算是他是死路一条,只怕也要拉着人去陪葬,我们营的牺牲已经够多了,你还嫌不够吗?第三,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的道理呢?便是真得都让你占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要知道人态能了就会被忌妒的,出头的橛子总是先烂!最后还有,反正这个时候,高伟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哪里去,就把这个功劳让给别人吧,我们不要也罢!”   张贤的话句句好象都有道理,可是张义听着却又句句又别扭异常,仔细想想看,也说得不错,他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张贤的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第一营还是很快地出发了,这一次却是跟着团里的另两个营,走在了团的最后面。   苏正涛带着他的第九军残余部队的两千五百多人,也分不清方向,沿着无量山的山麓,向北直插到了镇沅县境内。关山带着此时六四三团的只有一千多人也追到了镇沅县内,经过三天跋涉,终于在把边江的上游新抚江以西的南京街附过,追上了苏正涛的残兵。第三营的一个连首先遭遇开火,双方打得很是激烈,第三营的那个连损失惨重,而苏正涛这些残兵更似惊魂未收的没头苍蝇,同样有所伤亡,更不敢恋战,继续沿着山径向西北方向的大山深处钻去。关山团长一边命令着第三营继续跟踪追击,死死咬住敌人的后队不放;另一方面,又命令后面的第二营与跟上来的第一营,与敌人平行着疾驰。于是,在荒凉的无量山中,这两支部队展开了一场决定胜负的赛跑比赛。   在经过了一夜一百八十里的强行军之后,六四三团的两个营终于抢到了苏正涛第九军的前面,到达了勐统河地区,一个营守住了荒草岭,一个营守住了鹦鹉山,这是两处险要的山地,下面就是只能沿着一条小河通过的千铁河的河谷地带。   果然,苏正涛的这两千多残兵奔了过来,却无力再冲过两个营如同两个门神一样守住的关卡,只能在千铁河谷地带停了下来,驻守到了半山的一个叫做千铁街的小村寨周围,努力地布防了起来。而后面,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也赶了过来。   这一次,苏正涛和他的第九军真得是插翅难飞了。      第五四章 单刀(三)      经过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苏正涛的第九军这一回连六四三团两个营的阵地边缘都没有打到,他们的士气已经到达了谷底里,便是把逃生的勇气也放弃了,再没有组织过有效的进攻,真得惶惶如绝望待毙的羔羊。   在被困一天之后,生存问题终于压过了信仰问题,苏正涛派出了他的一个姓陈的情报科长,举着旗子来到了解放军阵地之前,要求与他们进行和平谈判。   对于国民党第九军的这个举动,关团长一点儿也不意外,马上召集起自己团里的几位负责人临时碰了一个头,显然此时第九军是走投无路了,这才会要求与他们谈判。政委董杰还在担心这可能会是敌人的诈降之计,生怕他们是过到自己的阵地上来查探情况的。但是,副团长张义却十分肯定,认为这个时候的第九军,不可能再有什么花样可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几个人商量了一番,还是认为为了保险起见,可以带着这个被苏正涛派来的谈判使者先看一看经过他们伪装后的阵地,无非是要做出一种已经大军到来的临时景象,以迷惑对手,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成了笼中困兽,达到瓦解他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目的。   所以,关山团长十分迅速地将两个营的人合成一股,守在荒草岭的阵地之上,给人一种有上千兵力的感觉,然后才让张义到山下将那个要求谈判的陈科长带上山来。   张贤跟在张义的身后,此时倒是成了张义的亲信,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走有前面的三弟,带着那个身穿国军军装的陈科长指指点点着,此时的张义,得意得便如同是赤壁之战后的周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胜利者才有的凌傲;倒是那个陈科长,在张义的面前唯唯诺诺,好象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偷儿。但是,张贤还是可以从这个陈科长的表情与目光中,看出,这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此时也正在偷看着这些解放军的阵地。   无疑,这一回,苏正涛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没有准备顽抗到底。   陈科长被张义带到了关山团长的临时指挥部里,张贤与宋铁蛋两个人只好守在外面,等着张义的出来。   宋铁蛋一双大大而又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忽闪着打量着张贤,看得张贤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问道:“铁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呀?你这么看我?”   宋铁蛋一笑,道:“于大哥,不知道怎么的,我现在怎么看你,都觉得你跟副团长很象。”   张贤不由得一惊,却故作镇静地道:“哦?你看我哪里象呢?”   宋铁蛋仔细看了他半天,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可是现在我又看你,又不象了!”   张贤哑然而笑,宋铁蛋还是一个少年,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原以为自己的模样改变之后,没有人会将他跟张义联系在一起,但是刚才听着宋铁蛋的话确实是吓了一跳,毕竟兄弟之间模样上的相象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此时对他来说,却害怕这们地结果,在改变了相貌之后,并不是从他与张义的脸上一点儿都找不到相似的痕迹,只有细心的人才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兄弟之间藕断丝连一般的相似。而,这也正是张贤为之担心的。   “于大哥,你知道吗?你要是把脸蒙起来,让我只看你的眼睛,我肯定分不清楚是你还是副团长,真的!”宋铁蛋十分认真地道:“有好几次,看着你的背影,我就差点儿把你当成了副团长!”   听着他的话,张贤也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可是心里面却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既然宋铁蛋这个小孩子都有如此般的感受,那么别人呢?关山?董杰?或者左安江?田壮壮呢?看到,以后他还是不能过于跟张义走得太近了,此时的张义,分明是他当年最春风得意时的姿态,便是连个头、胖瘦以及相貌,甚至于走路的姿势都几乎无二,如同有一个熟识他张贤,又熟识张义的人对他们进行一次对比,那么可能什么都会暴露出来。   ※※※   陈科长在六四三团的临时指挥部里谈了很久,最终被关山团长安排着先去吃点饭来,此时,对于国军第九军的绝大部分官兵来说,已经忍饥挨饿了很久,在奔逃的过程之中,便是连他们随身的干粮也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   而在这个陈科长离去之后,张义还是没有从临时指挥部里出来,张贤知道,那里面,关山团长他们,肯定在合计着针对第九军要求谈判的对策。在这个时候,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想的,在西南战役打响的时候,张贤便知道从刘伯承也好,邓小平也好,已经对下面的各部队下达了一条明文的规定,那就是针对国军部队,能争取的便一定要争取过来,若不打能解决问题的,就一定不打;若非万不得已的时候,必须要打,也要尽可能的使双方都少伤亡,少牺牲!毕竟,仗打到这里的时候,胜负已分,只剩下了形式上的解放。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关山团长与政委董杰才陪着张义走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张贤也听到了他们讨论的结果:那就是根据国军第九军的要求,解放军这方面也要派出一名代表,前往位于半山的千铁街村,与苏正涛会面,商谈这支国军部队归降的问题。本来,这也是礼尚往来,既然对方能够派出一个陈科长首先过来求谈,那么,七十二军方面也不能示弱。他们通过电波向师长梁三和军长刘兴华作了汇报,马上得到了刘兴华的指示,那就是既然对方有投降的意思,能不打就把问题解决,那么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也要和平来解决,大家都是中国人,相信终还是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   至于派谁去当这个谈判代表,想来想去,除了张义这个副团长之后,真得别无他人了!关山作为这个地方最高的指挥员,当然是不可能去冒险的;而政委董杰到底还是挂着政治工作的名义,为了不引起对方的反感,让人觉得是宣教去了,所以也不便出马;故而,此时以副团长身份的存在的张义,便成了唯一不二的人选。   这个谈判人选已经确立,而怎么去?带几个人去?又成了问题。对于这个第九军苏军长的情况,了解他的人并不多,想一想既然这个人可能不顾自己友军的死活,为了自己逃命,不顾大局的炸掉元江铁索桥,从而使敌第八兵团近两万的兵力化为灰烬,其自私之心可见一斑;显然这个人也是怕死的,为了活命可能什么都可以做出来!张义作为谈判代表,前往敌军的心脏,也许可以成功,却也许可能失败,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哪一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正因为苏正涛的反复无常,政委董杰建议着张义带一个警卫排过去,以防不测。但是张义想了一下,却摇着头:“如果苏正涛真得没有和谈的意思,我就是带着一个连过去,也可能成为他的俘虏!”   “那你准备带几个人?”关山团长郑重地问着张义。   张义笑了一下,这才悠悠地道:“既然他们只派出了一个人过来,那么我们也不能过去太多的人,多了反而觉得我们是胆小,示弱了!”他说着,又笑了一下,这才道:“我觉得,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你一个人?”关山愣了一下。   “是!”张义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行!”董政委却是连连摇着头:“这样不行,万一你遇害了,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是呀!”关团长也摇着头:“你一个人去我不同意!”   张义想了一下,道:“那好,我就带一个警卫员去好了!”   关团长与董政委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思量着什么,良久之后,却又都点了点头。   “你带谁去?”关山问着。   “于得水!”张义想了未想地说了出来。   关山团长考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好,于得水这个人很谨慎,而且搞侦察也的确一套。他还当过国民党兵,肯定对这些国军里面的情况非常熟悉!”显然,于得水,已经是在他这里挂过号的。   “这可是单刀赴会呀!”董杰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警告着张义:“小张呀,你可千万要小心!”   “我会的!”张义却是充满了自信。   ※※※   当听说张义要带着于得水单刀赴会,跟着那个国民党第九军的陈科长去见敌人军长的时候,宋铁蛋却是十分得不满意,他不满意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在他看来,他是张义的通讯员,就算是张义要深入虎穴,跟着过去的也应该是他,而不是面前的这个侦察班长于得水。   看着宋铁蛋这么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张贤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心里头感到了丝丝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勤务兵魏楞子来,还记得当年在常德城破之时,他把魏楞子送到了准备突围出去的罗师长身边时,魏楞子也是这般得委屈与伤心,楞子并不是害怕城陷,而是因为舍不得与他分别!只是,此时已然是物是人非,当年的魏楞子早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泥土里,只怕连个坟都没有,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或许也是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了!   张义跟着宋铁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铁蛋的泪水却是终于流了出来,张贤远远看着这两人个如同亲兄弟一般的人,知道张义是在劝慰着宋铁蛋,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涩涩的发酸。   张义还是甩开了宋铁蛋,带着张贤去找被安排吃饭的陈科长,张贤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知道自己的弟弟之所以有如此的胆量,敢于单刀赴会的去见苏正涛,除了此时的因胜利而无惧的雄气之外,可能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想一想当年自己与他这般大的时候,被大家称为“小营长”“小团长”,不也是这样得意气风发吗?   “你不会怪我吧?”当路上只剩下张贤与张义两个人的时候,张义不由得有些担心地轻声问着自己的大哥。   张贤没有答话,他知道自己被弟弟抓到了手里,就必须要配合着来完成任务。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张义悠悠地道:“这些人都是你当年的同袍兄弟,你肯定不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被灭亡。”他说着,回头看着张贤,见他还是不答话,又接着道:“说真得,我也不愿意他们没有好下场,你们都是抗日的英雄,要怪只能怪蒋介石这个祸国殃民的反动头子和国民党的腐朽。这一次我去见苏正涛,是真得想让他带着这些残军弃暗投明,大家不要再打了,少流一点血!”   张贤依旧默然着,但是心里面却对着自己的这个小弟有些感激,张义还是能够理解他心头的苦闷,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是为了要安慰他。是呀,这一百多年以来,中国人流了太多的血,更可悲的是很多的血不是流在抗击外虏、民族觉醒之处,而是流在煮豆燃箕、自相残杀之中,这不能不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悲哀!这种血不能够再流了,哪怕只是一滴!      第五五章 赴会(一)      陈科长的名字叫做陈太强,也是一个云南人,在他的带领之下,张贤与张义一起,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走向千铁河的河谷,再从这里沿着缓坡爬向另一座山的半山之间的村寨,那里便是苏正涛第九军的临时指挥部。实际上,这两地的直线距离很近,不过三里多地,但是从山上下去再上来,山间的小路多是曲折盘旋而上的,走起来却有十里。   过了千铁河的河谷,这条小河的对面就是国军的守备区,张贤与张义都十分清楚,他们已经到了对方的控制区了。其实双方的这种对峙,也不过只有两天,但是在双方来看,都觉得已经很久了。   过了一道有国军士兵把守的关卡,抬起头便可以看到处于半山腰上,绿林掩映中的村庄,张贤知道,那就是他们要去的目标,想一想马上要见到苏正涛这位老朋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多出了一些不安来。   这条道路的两边树林里,随处可以看到背着枪,三三两两坐在地上的国军士兵们,他们很多人的身上都缠着崩带,挂着伤,一个个目光呆滞地看着张贤与张义这两个穿着解放军服装的人走过,曾几何时,这样服饰的人是他们的死敌,而此时经过如许的时光,接连的失败已经耗尽了他们的锐气,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对于自己的未来,就像是看不透的天空,谁也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明天又会怎么样?所有的人都变得麻木了起来。   “陈科长,要求和谈是你们军长的决定还是大家伙儿的决定呢?”终于,张贤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陈科长怔了一下,转头看着这个跟在张义身后的人,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张代表的跟班,却也不能开罪,回答着:“两方面都有吧!”   张贤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么陈科长怎么想呢?”   听到问起自己,陈科长想了想,道:“这还用问吗?兄弟们跑都把腿跑细了,真得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你们就像是天兵天将一样,总是从天而降,堵在我们的前面,搞得我们就好象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哪个愿意还打呀?”   张贤与张义都点了点头,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陈科长的这种想法,也正是绝大部分国军官兵的想法,已经不由苏正涛这个军长所能左右了。   “那么,早知今日,你们又何必当初呢?”张义却是接着问道:“当初在墨江那边要是就迈出了这一步来,哪还用得到等到今天,白白地折腾了一番?”   陈科长也连连点着头,不无感慨地道:“是呀!如果当时就和谈,可能大家都会少受不少的罪,而且……”他说着,话语声有些黯然,但是张贤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而且,我们也就可以少死了许多兄弟!”   张贤可以感受得到这位陈科长内心里的矛盾与无奈,他也曾是带过兵的人,也曾历经失败与逃难,那种看着手下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去的情景,至今想来都是一场恶梦。   陈科长从痛苦中缓过了神来,对着张义道:“张代表,其实在墨江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曾劝过苏军长与你们和谈的事,可是我们军里却有两个人不同意。”   “哦?是哪两个人?”张义连忙问道。   陈科长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并没有其他的人跟上来,这才道:“就是二三七师的副师长孙叔元和军参谋长刘德。”   “这两个人一个是副职,一个是参谋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阻力?”张义经不住地问着。   陈科长却是一声苦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们第九军也是汤司令从第八军里拨出来的一个半师重新构建的,二三七师是我们这个军的主力部队,这个师的师长叫做高伟,是一个十分强硬的人,苏军长虽然说是一军之长,有的时候还要看高师长的眼色行事。这个高师长在元江作战的时候跟我们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所以此时二三七师是这个孙副师长代理。这个孙副师长又是高伟的死党,是当年整编七十四师里出来的人,一直深恨你们共产党解放军,曾发誓要与你们势不两立。而刘参谋长也是从这个师里调上来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参谋长,却还有些影响力。这次苏军长派我与你们会谈,是因为孙副师长受了伤,而刘参谋长也孤掌难鸣。”   “原来是这样!”张义点了点头。   “谢谢你!”张贤却十分知趣地感谢着。他知道,这个陈太强之所以把这些他们第九军内部的事情告诉他们,其实就是要他们当心那个孙副师长和刘参谋长,在他与绝大多数的官兵来说,还是非常希望能够和谈成功的。   ※※※   走进千铁街村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的三点多钟,村口处架着两挺重机枪以防外人的突入,陈太强亲自进村里去通报情况,将张义与张贤两个兄弟暂时的留在了村口的哨所处。   在对方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们虎视眈眈之下,张义却显得十分坦然,没有一丝得慌张与不耐烦,这在张贤看来都有些不可思议了,真得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已然成熟了起来。   张义与张贤来到了一棵高大的红豆杉下,这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也是这个村子的标志,合三个人才能够将其围抱。在这里可以远离那些紧盯着他们的国军士兵们,其实张义是想问一下关于这个苏正涛的情况。   “苏正涛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反复无常?”张义问着张贤,他还记得团长关山的警告。   张贤愣了一下,道:“苏正涛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只是喜欢钻牛角尖。他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硬充好汉,极好面子!”他说着,又想了一下,道:“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没有自己的主见,而且考虑问题有时过于简单。但是一旦被他认准的事,他要做下去,那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是这样呀!”张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这一次他既然要求跟我们和谈,你觉得会不会中途变卦呢?”   张贤却是一笑,摇了摇头:“他此时是走投无路了,我想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化,让你过来跟他谈,充其量也就是为了面子上的事。呵呵,只要无伤大节,给足他的面子,我想你的任务也就会很顺利的达成!”   张义点了点头,叹声道:“但愿如你说的这样吧!”的确,对于此次来谈些什么,在过来之前,上面已经给了他一定的交待。   ※※※   国军第九军方面倒是并没有象唱戏里那样,摆下一座刀剑阵来迎接从解放军里过来的两名代表,他们的姚副军长笑容可掬地亲自迎出村来,将张义与张贤引进了村里的一间庙堂之中,这里显然就是他们初设的会场。   此时,在这间被当成临时会场的屋子里,已然坐着两个人,只是正中的两个的位置还空置着。陈科长亲自向张义介绍,一个矮胖子的是第九军的另一位姓李的副军长,一个高个子的瘦子就是第九军的刘参谋长。陈科长同时也将张义介绍给了那两个人,此时大家都叫他作“张代表”。在姚副军长的相让之下,张义坐到了正中右手边的一个座位之上,这是主客座,就是为他安排的,不用想,与他对面的正中左手边,那应该就是主座,肯定是苏正涛的位置了。张贤也被安排着坐在了张义的下手边,虽然他此时不过是张义的一个警卫员,但是在这里,对于这些国军人员来说,这也是一名过来谈判的解放军代表,不敢有所怠慢。在安排完座位之后,姚副军长与陈科长也分别落下座来,整个会场里,此时只剩下了一个空位。   张义不由得皱着眉头,望着应该是苏正涛落座的位置,半天也没有看到这个苏军长到来,他的心里也在七上八下的想着许多事情,难道是这个苏军长临时改变了主意?或者是他此时还没有拿定主意,还在犹豫之中?又或者是还没有对这次谈判作好足够的准备?再或者是故意要拖延时间,想要再动干戈?一时之间,他的脑海里也在来回地转了几遍,翻寻着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同时也在思忖着应对这些情况的办法。   张贤却是平静如水,转头看了看自己弟弟有些异样的表情,知道他还是心里面没有底。到这里来谈判到底是不同于带兵打仗,不是只靠武力就可以解决的,需要是一种智慧与耐心。显然,面对这种与敌人之间面对面的谈判,张义还是第一次经历,经验很是不足,也许他的智慧足够,怕只怕他的耐心不足!   而此时,座中的几位国军官长们也在做着各种的考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在了张义的身上,对于这个过于年轻的面孔,或许还有些怀疑。终于,那个瘦瘦的刘参谋长咳嗽了一声,问出了声来:“张代表在解放军不是担任何职呀?”   张义转头看着这个年岁上比自己大了有一轮的人,笑了一下,使自己的心态平静下来,这才告诉着他:“我只是一个副团长!”   “副团长?”刘参谋长愣了一下,没有答话。   旁边的那个胖胖的李副军长闻言接过话去,却是问着:“我看张代表如此年青,也就二十多出头吧,还不到三十吧?”   “我今年二十五了!”张义答着。   “呵呵,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姚副军长也随声夸赞着:“这么年青就当上了副团长,想当年我跟你一边大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连长而已!”   张义也笑了一下,道:“见笑了,其实我们还有很多比我优秀得多的人,他们比我还要年青,只是如今新中国刚刚建立,国家建设马上就要展开,哪里都需要人才,大部分的干部都投入到了国家建设中了,也只有象我这样一个粗人,还在部队里带兵,与你们周旋!呵呵,我是真得很希望你们也能够顺应时代的潮流,回归到人民的队伍中来!”   听着张义侃侃而谈,张贤也跟着点了点头,这种大唱高调的话,在张义说出来的时候连想都不用想的,果然是有一个老共产党员觉悟,而这话虽然说有些宣教,却也符合此时此地这个场合。   “呵呵,张代表说的是!说的是!”姚副军长连连应答着,再不接口。   而此时,那个半天没有说话的刘参谋长却是扳起了面孔来,对着张义道:“张代表,我军是诚心想要跟贵军谈判的,所以才会派我们情报科的陈科长前往贵军入接洽。陈科长在我们这个军里,如何也是副师级的职务,而贵军却只派来了你这一个副团长来谈,从级别上来说就差了两等,明显得是贵军对此次谈判心不诚,对我们太过小视了!”   听着刘参谋长的话,在座的那两个副师长与陈科长脸上都不由得有些挂不住起来,很明显,刘参谋长这是在刁难张义,不想让这次谈判成功。不过,仔细又想一想,刘参谋长的话也不无道理。      第五五章 赴会(二)      面对着刘参谋长听似有理的责问,的确让张义有些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毕竟在谈判方面,就是跟别人在斗嘴,还要有理有据,没有机便的脑筋和伶俐的口舌,是很难取得上风的。他在这个时候,只能是收拢了笑意,同样回以对方刻板的严肃:“刘参谋长的意思就是说我还不够资格来与你们谈判啰?”   姚副军长连忙插嘴过来,生怕两个人闹僵了,打着圆场道:“呵呵,张代表千万别太介意,刚才刘参谋长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着瞪了刘参谋长一眼,又对着张义道:“不过,刘参谋长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他是说要是你们过来谈判的人的级别高一点,或许可以更成功一些。”   说来说去,他们还是嫌自己的职务太低了,张义听着心里却是暗自生气。   “原来你们国军是以官阶的大小来看人的,这么样的势利眼,难怪你们会一败涂地!”边上的张贤悠悠地道,一副要维护张义的样子。   听到这个警卫员如此说话,在座的这些国军高官们都不爱听了起来,刘参谋长当先地问着:“你这话说得是什么道理?”   张贤却是微微一笑,解释着道:“我们解放军向来讲究的是官兵平等,无论是官还是兵,向来没有高低贵溅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所以打仗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是自主的奋勇向前,不需要官长拿着枪在后面威逼!我们七十二军的刘军长,吃穿住行也是跟我们一样!所以我们无往而不胜!本来这次到你们这里来,我们只觉得派一个文书来就行了,呵呵,还是我们军长体谅你们,他知道你们国民党部队里等级制度森严,为了你们大家好看一些,所以才把我们副团长派了来!既然你们嫌我们副团长的官小,不愿意跟我们来谈,那么,我们离开就是了!呵呵,如今我们刘军长就在前面的阵地上,如果你们想继续和谈下去,就请让你们的苏军长亲自过去,跟我们的刘军长面谈,这样也许就符合了你们的面子!”说着,当先地站了起来,张义看到他站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在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张贤的心里却是暗自惭愧着,曾几何时,他不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吗?   “张代表不要介意!刚才是我们说错了,还请你是坐下来说话!”见到张义真得准备要走,姚副军长、李副军长和陈科长连忙起身过来赔着礼。   张义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马上坐下来。   张贤却道:“我看这一次谈判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们军长这么半天连个面也不露,而刘参谋长又对我们如此得不欢迎,不如就到此为止,我们先行告退了!”说着,护卫着张义,准备离开这间会场。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猛听到一个熟悉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哈哈!怎么刚来就要走呀?我们的谈判还没有开始呢!”话音落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五大三粗的壮汉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个人显然有几天没有刮胡子了,脸上的胡子连成了一片,成了络腮之状,一看到走进来的这个人,张贤的心便安定了下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支国军的军长苏正涛。   陈科长已经快步地走到了苏正涛的面前,向张义和张贤引见着:“这就是我们第九军苏军长!”   张义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当初他在国军十八军里面历练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位苏正涛将军,也只是听说而已。   苏正涛来到了张义的面前,拱了拱手,不等着陈科长介绍,已经猜测地道:“这位兄弟想必就是过来谈判的张代表吧?”   “是!”张义也还了一个礼。   “呵呵,张代表如此年青有为,难怪贵军战无不胜!”苏正涛说着恭维的话,又为自己这么晚出场作着解释:“兄弟我晚来了一步,对不起了,军务缠身,我是事不由己呀!啊,张代表驾到,兄弟表示十二万分的欢迎,我们这里在座的几位也是如此,怎么张代表是不是有些不耐烦了呀?”   听着苏正涛说得如此客套,张义刚才板起的面孔这才稍微有些和缓,却还是依然不快地道:“在下是很想跟苏军长好好谈一谈,可是看贵部队里还是有人不喜欢我的到来,所以才准备离去!”   “哦?”苏正涛也不由得板起了面孔,明知故问地骂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张代表不敬?”   张义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便回答。   见到苏军长在问,陈科长连忙笑脸上来解答着:“误会,这可能都是误会,刚才刘参谋长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可能张代表误会了!”   “呵呵,原来是误会!”苏正涛这才展开了笑脸来,劝解着道:“张代表就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拘此小节了,请就坐,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开始谈吧!”   那边的刘参谋长也不再吭声,张义也就见好就收地重要坐了下来,张贤也随着跟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   苏正涛开门见山地道:“刚才我与几个团长进行了初步的磋商,大家对我们这次的谈判都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都希望我们可以谈得成功!”   张义点了点头,这其实也是他们所希望的。只是,看着这个苏正涛如此不慌不忙的样子,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还是让张义感到有些佩服,的确是这一军之长,能够在这个时候还装出如此镇定的样子,果然是老奸巨猾。   但是,张贤听着苏正涛的话,却没有张义的那种想法,他也只能暗自摇头。从苏正涛的言语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其实是对自己的前途并不看好,对目前的局势也并不乐观,却要把话说得如此委婉,说什么是“初步的磋商”,实际上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可以活动的退路。   “不知苏军长都与属下们磋商了些什么?”张义接着苏正涛的话往下问着。听着张义的问话,张贤却是有些苦笑,张义这么问起来,不是让别人难堪吗?磋商些什么?这还用问?   苏正涛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了陈科长,陈科长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还是道:“自然还是与贵军和平解决的问题!”   听着陈科长的回答,有些没头没脑,但是张义却惭愧了起来,明显得刚才自己的问话有些多余,不由得有些脸红,点着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人,他还想听一听其他人的话。   但是,其他的几个人再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默不作声,一时之间,让这个会场有些冷场。   张义也咳嗽了一下,打破这个略显得有些沉闷的会场,再一次环视着众人,问道:“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座的第九军里的几位官长都摇了摇头,苏正涛客气地相让着:“还是张代表先讲吧!”这其实就是要他来讲解放军的条件。   张义笑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他才刚刚进入了角色里,说是和谈,其实就是开条件来的,开条件的不是自己,还应该是苏正涛。他冷峻地望着苏正涛有些疲倦的脸和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可以知道这个军长也不好当,想来是有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没有更多的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咱们直话直说,请你们先讲条件吧!”   张义的话就跟他的人一样掷地有声,这一句话,便把所有的问题马上引到了核心上来,便是连张贤也怔了一下,如果换成是他,怎么也要旁敲侧击,来听一听对方的困难,探一探他们的底做好了思想准备。其实仔细想一想,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演练过对方可能会提出来的条件,早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还不如象张义现在这样,干净利落地直接把话引入正题上来的好。   苏正涛等人也没有想到张义会如此快速地把话转到这方面来,他们还准备强忍一下自己的耳朵,来听一听这个谈判代表一番义正词严的宣教呢!这个时候,苏正涛反而也爽快了起来,不再躲躲闪闪,马上回答着:“我们的条件有三条!”   “请讲!”   “第一条,依弟兄们的意见,必须要到建水城去交械,因为……”   “不行!”不等苏正涛说完,张义当即便将他的话打断了。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张贤也跟着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还是这般得冲动,怎么也不等别人把话说完呢?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人员。但是,显然,张义的话先声夺人了,其他人,包括苏正涛也都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年青的解放军代表,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个条件就被对方毫不听解释地拒绝。   “这一条办不到!”张义的声音放和缓了下来:“我们军长有令,要你们赶快觉悟,就地缴械,只有这样才能很快地站到人民方面上来,如果当初在墨江你们就这么做了,何至于此时此地呢?你们不能一误再误了!”   苏正涛有些勉强地笑了一笑,这才压低了腔调向他作着说明:“张代表可能是想多了,我们既然答应归顺,实际上就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不可能还拿着武器与你们作对;就算是想逃也无路可逃的!”   “那你们为什么非要去建水缴械呢?”   “周代表有所不知,弟兄们对这里的山民有所顾虑呀,这里又是土匪,又是少数民族的,如今我们手里拿着刀枪,他们尚且暗中偷袭;如果手无寸铁,那是不堪设想的。这是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着想。到建水,那里是我们的驻军故地,没有这些刁民!”苏正涛向张义解释着。   张义想了一下,郑重地道:“你们放心,你们的人身安全由我们担保,如果有一个人受害,你们可以找我算帐!”   “恐怕你们也担保不了!”刘参谋长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地插嘴道。   张义肯定地道:“我说可以担保,就是可以担保。其实道理说穿了也很简单,你们来的时候,老百姓不但不以礼相待,反而和你们刀枪相向,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你们国民党军队在云南作恶太多,与老百姓势如水火,他们看着你们带着枪炮过来,以为你们又是来剿杀他们的,当然会对你们下手;如今只要你们放下了武器,停止所有罪恶的活动,老百姓一定会宽恕你们的!”   听着张义的话,张贤也连连点着头,张义的话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真正的情况却还是因为他们的这一身国军军服,的确,国民党部队在云南的名声一向不好,一方面有当年的云南王龙云、卢汉的造谣,主要方面还是许多部队的军纪军风的确有很大的问题,祸害一方。实际上想来,国民党军队的失败,在很多地方不也是因为与当地的老百姓不和谐吗?表面上看国民党是被共产党打败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因为国民党被老百姓所丢弃了呢?   苏正涛与他的属下们互相对视着,彼此交换着目光,姚副军长当先地点了点头,其后李副军长与陈科长也点了点头,只有刘参谋长还是摇了摇头。苏正涛又想了一下,这才也点着头,决定地道:“那也好,只要贵军能够担保我们的人身安全,那么我们自然可以放弃这第一个条件!”   见到苏正涛终于被自己说服,张义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问着:“那么,请讲第二个条件吧!”   “好!”苏正涛也点着头。      第五五章 赴会(三)      “这第二条嘛!……”苏正涛说着话,拉着长音,把头转向了刘参谋长那边。   刘参谋长忍不住接过了他的话去:“第二条,就是不能把我们的军官和家属分开,要允许骑牲口,还要保证官兵们的安全,他们的财产不受侵犯!”   听着刘参谋长的要求,张义笑出了声来,连连点着头,道:“这一条好说,呵呵,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三大纪律八向要注意里就有这么一条那就是优待俘虏,我们对俘虏的政策是很宽容的,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呵呵,你们第九军里相信也应该有被我们抓过又释放的俘虏吧?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   张义随口的应答,也就是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但是在苏正涛听来,却好象是在说自己。他就当过解放军的俘虏,那还是在当年的孟良崮战役的时候,当时他是整编七十四军里的高参,此时听着张义的话,他不由得有些脸红起来,如果说那个时候是第一次被俘,那么这一次虽然与上一次有所不同,但是如果还要打将下去,顽固到底的话,其结果必定是一样的。   只听张义还在接着说着:“前几天,元江战役的时候,你们的汤司令跟第八军的曹军长都被我们在战场上俘虏了,我们不但没有杀他们,还没有虐待、没有侮辱他们,尊重他们的人格,不搜腰包,而且在生活待遇方向还特殊地照顾他们,当天我们战士们吃的是炒花菜,而给他们专门做了牛肉炒花菜!呵呵,他们是俘虏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是和平解决呢?”   在场的人听着这话,都有些喜形于色起来,便是连态度傲慢的刘参谋长也连连点着头,想来他们都相信了张义的话。的确,对于能够吃的什么菜都说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事情定然不会有假的了。张贤却有些奇怪,自己的弟弟并没有参加元江之战,却为什么会知道如此多的细节,想一想就算是刘兴华跟张义关系再好,也不至于会把吃什么饭告诉他吧?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不由得哑然而笑,在墨江的时候,张义跟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有过接触,那个团参加了元江的战斗,虽然只是赶上了一个尾巴,但是战士们之间发发牢骚也是有的,他自己就曾经听到过一个那个部队的战士就说他们吃的还不如给俘虏吃的好的话。   “至于你们的家属!”张义想了一下道:“在当日的墨江那边,我们就已经捕获了一些,但是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共产党不是封建王朝,还要搞诛九族、充军发配的,就算是发配,这里已经是边疆了,还能发配到哪里去呀!”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在场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却又都竖起了耳机,继续听着他的话:“你们的家属,我们专们派人护送着安排在了墨江城里,这一点请大家放心!至于你们在这里的随军家属,骑牲口的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尽力满足,但是你们也知道,这里是山区,便是找也不容易找到多少牲口的!”他说着,对着大家道:“我这么说,不知道你们满意满意?”   在座的诸位都点着头,那个一脸铁青的刘参谋长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既然这个条件没有问题,那么就请讲你们第三条吧?”张义问着。   “嗯!”苏正涛点了下头,这才接话道:“我们弟兄们都同意和平解决这里的问题,但是又都说得有一个名义!”他说到这里,故意把话停住了,没有进行下去。   “要什么名义?”张义问道。   “要算起义,不能叫投降!”苏正涛一个字一板地告诉着他。   张义稍微愣了一下,已然明白,这些人实际上要的是一个待遇问题,起义与投降那是两种性质的问题,当然是两种不同的待遇,起义是主动的过来,而投降却是被迫的,这就好象是法律上所说的主观意愿与被动意愿一样。在这个时候,苏正涛要求用起义这个名义,却有些得寸进尺了。   便是连张贤,在这个时候,也摇着头,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老朋友脸皮很厚!不过,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为了能给大家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在这个时候厚点脸皮也有情可原了。只是不知道面对这种要求,张义又是如何来应对呢?再说,这种事情,也不是张义可以做得了主的,这群国军官兵归顺的名义,只怕上面早就有了定论,只是在这个时候,是要看张义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些人抛弃幻想,来接受刘兴华的定义了。   张义已然成熟了起来,并没有马上答话,微微考虑了一下,然后冷冷一笑,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叫起义呢?要是你们这样也算起义,那么卢汉将军的起义又应该怎么叫呢?”   苏正涛有些脸红起来,想一想在卢汉将军起义的时候,他正会同第八军、二十六军攻打昆明,在汤尧手下的这些将领里,当时他是打得最卖力的一个。   刘参谋长不由得站了起来,大吼着:“必须要算起义!这一条我们一定要坚持!”   “是呀!”连李副军长也跟着叫道:“一定要算起义,否则,我们宁愿战斗到一兵一卒!”   “嗯!”姚副军长也点着头:“要知道,你们共军目前在这里的兵力并不算多,而且连火炮都没有,便是连重机枪也没有几挺。而我们国军方面,至少还有一个师的精兵,武器装备上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如果继续打下去,对贵军也未必有利吧?”   面对着对手的暴跳如雷和讹诈,张义的脸也憋得通红了起来,他时而看着苏正涛,时而看看发表言论的这几个敌军重要官长,心里头不免有些着急起来。看这个样子,这些人还想要异想天开地捞到些什么,他必须要有什么对策,既要把面前的对手嚣张的气焰压制下去,使他们放弃幻想;又不能激怒这帮顽固之徒,要叫他们保存一线希望,这样才可能真正地达到和平解决。其实张义心里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据理驳斥,又要耐心说服。可是,这样的经验对于他来说,太少了,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   听着对方的要求,又看到自己的弟弟的确有些嘴拙,张贤不由得替他着急,此时对手把话说得如此张狂,而张义也正在思量着如何应答,他不由得接口道:“在座的诸位,我想都是些明白人吧!”他的声音提起来,说得很慢,字字清晰,显得从容不迫。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保护着张代表而来的警卫人员,并且也都打起了精神了,刚才在谈判之前的那次交锋,他们就已经知道这个警卫人员也不是一个普通人,此时听到他再一次开口,反而觉得很是自然,谁也没有感到他这是在喧宾夺主,便是连张义自己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大哥,知道他说出来的道理,一定可以将在场的众人压服。   果然,张贤接着道:“呵呵,大家应该不会忘记,这一次的滇南之战,也算是我们与你们之间在西南的最后一战吧!你们好象开始的时候有五万多人吧?可是如今呢?”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在座的众人,又接着道:“我们再往前、再往远说一说,这次的内战之初,你们的人马更多,大约有五六百万人吧?而且还有美式装备、美国顾问,可是现在呢?你们还有多少人呢?你们最清楚,历史是一面明镜,是可以叫人觉醒的!我希望大家还是汲取一下历史的教训!”   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张贤都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起来,在这里,他是替着自己的弟弟,站在他的角度上来说的,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换一个角度,也许就不会走错路!其实在没有经历失败之前,他何尝不是与苏正涛这些人一样,是一个顽固不化的石头呢?只是这个时候,这一番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张义听着也在不断地点头,的确,从自己大哥的话语里,他能够感觉得到大哥痛定思痛之后的心声。   “我们不谈历史,我们只谈现实!”刘参谋长在张贤说完之后,接口道。   “谈现实就谈现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张贤的一番话之后,张义也来了劲头,脑子马上反应很快起来,不等张贤开口,已然把话接了过去。   张贤点了点头,想来张义已经有词了,可以把话堵住这些对手的口。   果然,只听着张义侃侃而谈地道:“现在全中国都解放了,蒋介石如今只剩下了几座孤岛在守,而这些岛屿眼看着也会相继解放。呵呵,茫茫的大地之上,只有你们这支国军钻到了人烟稀少的无量山里,缺衣少食,士无斗志,辗转逃窜,疲于奔命。再看看我们解放军,刘邓大军已经云集四周,你们想逃脱绝无可能。纵然有些残兵败将能够逃到缅甸,流亡国外,又有什么出路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义也停顿了一下,等着对方人员的回答。可是,对方的这几个谈判代表却是无人应答,也许是在深思着张义的话,也许是在思忖着应该如何应答,会场里一片的安静。   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答,张义又继续地道:“我们之所以同意跟你们谈判,一来是我们刘邓首长战前给你们写过忠告书,希望你们能够弃暗投明;二来我们也想很快停止战斗,减少双方不必要的伤亡,大家都是中国人,能够使人民过上和平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苏正涛等人互相对视着,面面相觑一样,显得犹豫不决,可能还在抱着什么幻想。   张贤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想想当初在淮北战场上的时候,兵败如山倒的情况之下,他那次果断地放弃抵抗向刘兴华投降,当初为了作出那个决定,也是如此得艰难与无奈,但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选择还是正确的,最少没有再把自己的士兵带入地狱。   仿佛是猜出了苏正涛和这些官长在犹豫什么,张贤接着张义的话道:“还有一点,我们知道你们这里有很多人都有家属,他们没有直接参加内战,他们都是无辜的。何况你们还有些人把妻儿老小丢在了昆明、开远、建水和蒙自等地方,又怎么能够把他们带走呢?要是再这么继续打下去的话,想必到头来只会有妻离子散的结果。”   张贤的话显然是真正的打动了这些人的心,此时此刻,几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苏正涛,便是连刘参谋长也是如此,看来,他对自己的家属也是担心异常。   苏正涛想了一下,终于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个好说,这好说!鄙人现在就诚心响应刘邓两位将军的号召,愿意站到人民方面上来,只是……”他说着故作踌躇状,又道:“只是这还需要和部属们商量商量的。”   听着苏正涛总算是吐出了这几句话来,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便缓和了下来。      第五六章 投诚(一)      僵局既然已经打破了,那么现在就要给对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张义与张贤对视着,点了下头,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对着苏正涛与几个第九军的官长这才悠悠地道:“我看这样吧,咱们既不叫起义,也不叫投降,我们举上中间的,叫作投诚,怎么样?”   苏正涛与他的下属们互相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显然,他“投诚”对这个名词还是表示同意的。但是,那个刘参谋长与两个副这军长却一起站了起来,这三个人一付急急忙忙的样子,显然还有些不死心,还想讨价还价。   张贤知道如果接着讨论下去,只怕永远也没有结果,看这个样子,这些人还是没有把幻想丢掉。当下,他不等这几个人开口,当先着地对着张义道:“副团长,我们这么私自决定行吗?是不是应该回去向军长问一下?”   张义马上明白了自己大哥的意思来,点着头,摆着手对着苏正涛道:“且慢,投诚之说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到底行不行,我还需要回去请示我们的军首长。”   实际上,“投诚”一说,是上面早已经决定下来的事,也就是原则,连张贤也可以猜出来,除此之外没有更加合适的名词了。投诚,与投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现实上也就相当于投降一样,但是却要好听了许多;张义明白张贤的话意,他顺着自己大哥的话说下来,在这里又重新强调要回去请示,不过是给对方一个统一思想的回旋余地,要他们知道不要得寸进尺。   果然,在听到了张义的这句话后,那三个站起来的官长们又有些颓然地坐了回去。   苏正涛低头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勉强着笑道:“张代表请先回去,容弟兄们再商量商量,明天一定给贵军一个回话,你看怎么样?”   张义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明白过来,这也是人之常情,苏正涛等人还需要合计的,如何也要内部再行沟通一下的。当下,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大哥张贤,见到张贤也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也点着头,应道:“行,我们一言为定,明天中午之前,请苏军长务必回个话来,过时不候!”他的话说得已经很硬气了。   苏正涛点着头:“好!”他说着,当先地站将起来,对着身边的陈科长道:“送张代表!”   张义与张贤先后起身,向着会场中的众人点了点头,算是告别,苏正涛已经来到了门口,先是与张义握了下手,然后又礼貌性地去握跟在张义后面的张贤的手,在这个时候,张贤不免有些动情起来,他握着苏正涛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苏军长,如今,你这些手下兄弟们的生命以及保障你们这些军官家属安全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你的手里头,希望你还能够抓住机会!”再多的话他不能讲出来,也只能是点到这里为止。   苏正涛怔了怔,松开张贤手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打量着这个虽然说是警卫人员,但是说出来的话与那个代表同样有分量的人,只是他看着看着,从这个陌生的面孔上忽然找到了一丝熟悉,觉得他很象是他以前曾信赖过的老朋友,可是随即却又摇了摇头,他的那位老朋友早已经殒命在了双堆集的战场之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望着张贤离去的背影,他也只能是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   走出这个会场,张义与张贤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冬天的残阳就像一片暗红的血,还在西方的天边散落着,只是那一轮红日已然落下了山去,远山的轮廓也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变得模糊朦胧,也不知道从哪里升腾起来的雾霭,正在由远而近的慢慢飘散开来,如轻纱,如销烟,如梦魇!   在陈科长的陪同之下,张贤与张义迈着大步,昂头挺胸地穿过第九军设在这个村子的核心阵地,刚刚走出这个半山坡上的千铁街村的村口时,一个头上缠着崩带着国军军官,手里握着一把加拿大手枪,突然从一处村舍之后转出了来,在后面大声嘶喝着:“姓张的,你给我站住,我们绝不交枪!”   张义与张贤都为之一愣,便是连陈科长也怔了一下,一齐转过身来,面对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国军军官,张义也立即拔出了别在腰里的手枪,而张贤向前一步,机警地举起了手中的卡宾枪站在了自己三弟的面前,同样用枪对准这个举枪奔来的人。   “孙副师长?”陈科长不由得叫了一声,生怕会出什么事来,也一步跨到了前面,挡在了张贤与这个军官之间。   听到陈科长的喊声,张义与张贤同时想起来在过来的路上,听这个陈科长说起过这么一个人,他是高伟那个师的副师长,在高伟离队未归之后,成了二三七师的代师长,这个人就是一个顽固分子,是反对苏正涛与解放军和谈的障碍,只是因为受了伤,才没有出现在刚才的会场之上。   此时,这个孙副师长已经冲了过来,但是却被陈科长一把拦住,大声的劝解着,可是这个孙副师长却不当回事,还要冲将过来,陈科长也急了,开始夺下他手中的枪,两个人热闹地在争夺之中,仿佛是街头打架的痞子。   张贤与张义握着枪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上演的双簧,毕竟孙副师长还有伤在身,远没有陈科长骁勇有力,所以有些弱势,但是他依然坚持着,嘴里骂骂咧咧地,就是不想让陈科长把他手里的枪夺去。倒是边上围上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阻。   “你们这是做什么?”蓦然,从后面传来了一声洪亮的怒斥,听到声音,张贤便知道是苏正涛走过来了。   果然,在两个副军长和一个参谋长的簇拥之下,苏正涛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已然看到了这两个人的扭打。   孙副师长听着声音,手下蓦然一枪,陈科长已经把那把加拿大枪抢了过去,回身向苏正涛报告着:“军座,孙副师长想要谋刺共军的代表!”   听到这个话,苏正涛的脸变得十分难看,一双怒目直视着这个头上缠着崩带、此时经过一番剧烈争头已然又印出血来的官长,回身对着刘参谋长道:“老刘,把孙副师长带走!”   刘参谋长应着,走过来拉着孙副师长走开,而这个姓孙的还是骂骂咧咧着,浑不似个军官的模样,终于还是悻悻地折头而去。   苏正涛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向着张义与张贤赔着礼:“对不起了张代表,都是鄙人管束不严,让张代表受惊了,我们这里总是有一些人不识好歹,还请张代表见谅!”   “好说!”张义也收起了枪来,不以为然地道:“下面的人不晓事理,就需要苏军长多多做些工作了!呵呵,我们也不是被吓大的,这点意外算不得什么!”   “是!是!”苏正涛答着,再一次命令着陈科长:“陈科长,张代表的安全就由你来负责,如果张代表在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么我到时唯你是问!”   “是!”陈科长连连允诺着,已然是一脸得汗水。   ※※※   在晚上子夜时分,张贤与张义终于平安地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之上,当听说他们回来的时候,关山团长第一个迎了出来,紧跟在他的后面,董杰政委还有几个参谋也一齐过来,好象是众星捧月一样,把张义捧进了团的临时指挥所,倒是张贤此时却是一身得轻松,躲到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靠着一棵树,头上盖着帽子打起了盹来。   也难怪关山团长等人这么担心张义的安危,原来在张义和张贤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刘兴华军长就打来电报问了三次,显然作为军长的他,是非常希望对手能够停止抵抗,顺应潮流的。   一进入团的临时指挥部里,张义也顾不得这一天的奔波和劳累,原原本本地将此次身入虎穴的经过讲了出来,只是对于苏正涛所说的要在第二天回话这件事,关山团长并不看好,他一面向上级讲着汇报,一面命令部队重新调整部署,加固自己的工事,并且加强警戒,作好如果敌人拒不交械时,就要发起必要的攻击的准备。   敌人到底会不会投诚呢?这的确也是一个令张义感到难以确定的事,他也在疑惑着。不久,刘兴华军长的电令便传到了团指挥部里,与关山团长所做的一样,他要求六四三团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敌人投诚那是最好不过的,如果对方不为所动,那么最后的攻击就成了必然。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张义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想一想,或者自己的大哥可以猜得很准,他急回身去找张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大哥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出了指挥所,一边询问一边寻找,终于在月光下,看到了躺在一棵大树下面发出均匀鼾声的张贤,有心把他推起来问一问,却又停住了,在他的面前伫立良久,不忍心吵了他的美梦,转身准备离去。可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却翻了一个身,盖在眼睛上的帽子还在眼睛上盖着,喃喃地道:“别想了,该睡就睡吧!”   张义怔了怔,看看周围,睡得最近的战士也在五米之外,大哥不会是在说梦话吧?他还是忍不住地问着:“你没睡呀?”   “你站在我身边我怎么睡得着呢?”张贤抓起了捂着上半边头的帽子,坐了起来。   张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也靠着他的身边坐下来,却是问着:“你说苏正涛会不会是个缓兵之计,明天他们要是不交械怎么办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却又倒头下去睡在了地上,同时也告诉着他:“如果今天晚上他不开溜,那么就是真的!”   张义怔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张贤一语点透,的确,如果苏正涛不打算投诚,那么今天晚上是最好脱身的机会,如果今天晚上没有行动,以后再想脱身根本不可能了,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到天亮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分晓。   张义思忖着自己大哥的话,再一次站了起来,转头看时,又听到了张贤那均匀的呼吸声,好象他又一次进入了甜美的梦境。他不想再打扰大哥的美梦,站起来大踏步地向团指挥所走去。   在张义离开之后,张贤悠悠地再一次坐起身来,看着自己三弟离去的背影,却感到越来越说不出来的担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义已经养成了一种对他这个大哥的依赖,他真得不知道这是件好事呢?还是件不妙的事?      第五六章 投诚(二)      这一夜倒是十分得平静,没有枪炮声,也没有厮杀之声,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天亮的时候,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此时在六四三团的阵地上,人们都心怀疑惑地讨论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对面千铁街的敌人会不会放下武器投诚过来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记得在赶路的时候,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倏忽之间就到了天黑;可是,在这个时候,真得要等待什么,这时间却又是如此得缓慢,仿佛每走一秒就像是翻一座山那样得艰难。   既然说好了,要在中午之前来听回话,没有到中午,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在团部的临时指挥所里,关山团长与张义等人还在积极的商量着对策,生怕对方会有什么变卦,六四三团的阵地虽然扼守着千铁河的河谷出口,但是兵力毕竟不多,如果面对的这两千多号敌人不顾一切地蜂拥而来,真得发起狠,他们带着迫击炮以及重机枪,想凭借没有重武器的阵地来把守这里,实在是一件很危险而且可能会有很大牺牲的事。虽然大家都希望苏正涛会带着他的部队投诚过来,但是在没有得到确切情况之前,还要做出最坏的打算。关山已经在向上级请求援军过来,而刘兴华也命令着另一个团从东面赶了过来,好在南面的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也马上赶到,从后面堵住了这帮敌军的归路,令他想调头都不可能。   在焦急不安的等待之中,太阳也渐渐地转到了中天,山间的温度已经升了上来,大家的情绪也随着气温的升高而升高起来。   “妈的!这么干等着真让人难受!”一个战士已经在骂起娘来。   另一个战士也接着口:“是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的好!”   “呵呵,那些反动派都是怕死鬼,我们冲过去他们就会举手投降!”另一个战士也不屑一顾地道。   张贤只是坐在树下,仿佛没有听到一样闭目养着神,想一想,“反动派”这个词也算是共产党的发明,只要跟他们不对付的团体,都会被称为反动派。其实,任何影响历史进程的团体这么叫也是无所谓的,这个时候国民党的确是被抛弃的,也就难脱反动派一说了!想一想自己,张贤却又有些紧张,此时自己不也是被打倒的反动派吗?只是隐藏在解放军中间,万一哪一天自己的身份暴露,那将可能是万劫不复的。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汽车连里的时候,连指导员孙长存曾经鼓动过自己加入共产党,当时他也是有一心没一心的,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也只好和陈大兴一样,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份入党申请书只怕早就被当成了一张废纸,不知道压在哪一个领导的书箱子底下呢!   等待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是如此得漫长,但是对于张贤来说,却是一个可以身心休息的时间,这一上午,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就这么坐一上午,任凭着大脑天马行空,任凭着思想腾云驾雾。   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通讯员兴奋地从山下跑了上来,却是向大家宣布着一个很好的消息,敌人的情报科长陈大强又过来了,这个陈科长显得激动万分,一见到张义的时候便大声的告诉着他:“我们苏军长已经决定了,就地交械,投诚!投诚!……”那个通讯员学不上来当时陈科长的模样,但是他把“投诚”这两个字说得无比得清晰高大,令整个阵地上的人都可以听到。   ※※※   按照关山团长的要求,国民党第九军里的人将枪支、弹药分别集中,依次摆在千铁街村旁的山坡之上。苏正涛穿着整齐的军装,当先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他的后面,率领着两人千五面多名官兵,排在三路纵队,在政委董杰的引导之下,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山岗。   当苏正涛带着几个高级参谋来到六四三团的阵地上看时,只看到这一个团的实际上也就不到两个营,几百号人的兵力部署,不由得诧异万分,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的确只有这么些兵力,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已经身处于四面包围之中。在明白事情真相之后,苏正涛的懊恼也就在所能免了。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作战的勇气,连这最后一道关冲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失败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好象猜出了苏正涛的心事,关山团长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苏军长,也许在这个时候,你会认为你可以冲破我们的阵地,但是,就算是你能够冲出去,又能跑得多远呢?呵呵,我们共产党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这就是人民战争的力量!国民党的失败,其实就已经说明的了这个结果,人民的军队是不可能战胜的!”   苏正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嗯!”地胡乱答应着,想来此时心下里有些后悔。   抬起头看到张义的时候,苏正涛这才记起了这个昨天去他那里谈判的代表,看着他忽然问道:“张代表,我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哦?是什么事,请讲?”张义客气地道。   苏正涛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下,这才问着:“我看你长得很象一个人,只是一直不敢肯定。”   “你说我象谁?”   苏正涛又看了看身边的关山团长,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瞒两位所说,我有一个老朋友是当年十八军十一师的师长,他的名字叫做张贤,跟张代表是本家,只差了一个字!呵呵,看到张代表的时候,我就觉得跟他很象。”   “哈哈!”不等张义回答,关山便答了出来:“好吧,我就如实告诉你,那个张贤正是张义的大哥,只可惜他没有你这么识实务,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我们击毙了!”说话之间,还有一些得惋惜。   听着关山的话,张义却不由得向自己的身后寻去,此时大哥张贤其实并不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总有这么一种希望,那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地看到大哥的存在,那是一种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害怕的情愫。   “原来是这样!”苏正涛这才恍然大悟着,道:“难怪呢?早就听说张贤有这么一个弟弟,今日也算是故人相见了,却原来也是这般得有能力,我一仗我输了也心服口服。”   苏正涛的话让张义有些难为情起来,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如果跟大哥张贤比起来,论起带兵打仗,他还差得很远呢!   ※※※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战斗已经结束,便是连后面围堵的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也开了过来,此时在这个千铁河的河谷地带里,以千铁街村为中心,包括投诚的国军第九军,共有三支部队暂时栖身于此,等待着随后一天的到来。随后到来的一天,就是大家准备开拔回转玉溪、建水的时候。   滇南的战事已经结束,也就是意味着中国大陆上的战事基本结束,对于云南这边的七十二军来说,剩下的就是维护治安、参加剿匪,以保证新中国的建设的工作了,应该是没有什么仗可以打了。战士们终于在经过了几日长途奔波之后,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好好地享受一下胜利的果实了。睡个好觉,这其实也是许多人一直在奢求着的事。   便是连张义,也觉得自己太累了,真得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了。在入睡之前,他习惯性的来到了此时还在自己领导之下的第一营里巡夜,巡完一遍之后,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指挥所里,却看到月光下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只看到那个人影,他就认出了是谁来,不由得叫道:“阿水,怎么还没有睡呀?”   不错,过来的正是他的大哥张贤,只是当着公众场合里,他还要叫他于得水。   张贤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却是急促地告诉着他:“有件急事,陈科长让我转告你!”   “陈科长?”张义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   “陈太强!就是第九军的情报科长!”张贤向他解释着。   张义这才想了起来,连忙问道:“他有什么事?”   张贤看了看他的身边,还有宋铁蛋跟着,于是欲言又止地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张义马上明白了过来,道:“好,你跟我来。”他说着又对宋铁蛋道:“铁蛋,你先去睡吧!”   看到自己的首长又要把自己支开,宋铁蛋十分不满意地瞪了张贤一眼,忍不住地说着:“阿水哥呀,自从你到了我们营里后,义哥信你比信我还要多,你是怎么搞的呀?”言语中满是一股醋意。   张贤也笑了起来,一拍他的头,骂道:“你个小鬼,快睡觉去,我有正事跟副团长说的!”   宋铁蛋吐了个舌头,不高兴地转身离去。   看着铁蛋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里,张贤与张义两个人都不由得相视而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义这才连忙问着张贤。   张贤道:“刚才我在外面巡逻的时候,陈科长跑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又匆忙跑回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张义追问着。   “第九军里可能会有人在今天夜里反水!”张贤如实地告诉着他。   “反水?”张义不由得一愣,连忙问着:“是谁?有多少人?”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不知道,陈科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走开了,可能是怕有人怀疑,可能还有人在监视他!”   “是这样呀!”张义马上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刚刚变得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走,跟我去向关团长报告!”他命令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张义的身后。      第五六章 投诚(三)      在听到张义报告的时候,关山团长也吃了一惊,马上联络滇桂黔边区纵队的那个团,要求那个团协助他们来处理好这支刚刚投诚国军的反水。在外部取得了支持之后,关团长会同着董杰政委,与张义一起开了一个紧急的会议,对面前的这个严峻形势做好对策,毕竟对方是两千五百余人,而自己这方面只有几百人而已。不过,报务组却又给他传来了一个十分欣喜的消息,那就是二一五师的另两个团在师长梁三的亲自带领之下,已经翻过了哀牢山,进入了无量山区,离着千铁河谷不过四十多里的路程;只是因为听说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所以他们才放缓了脚步,准备休息一夜之后,明天天亮赶过来再与他们会师。   梁三师长的到来,无疑是给了关山和张义等人一个意外的惊喜,当下关山立即接通了梁师长的电话,向他报告了此间的情况,当听说那些刚刚投诚过来的国军又要反水时,梁三师长当机立断地告诉关山,他会带着另外两人个团在子夜时分赶将过来,同时要求关山的这个团做好防范,不能让这些反水的敌人再一次逃走!   实际上,苏正涛的第九军在交出武器之后,就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而这些武器,已经被关山命令着存放到了千铁街村内,由六四三团派了一个连的人看守着,无疑,如果这些国军准备反水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便应该去抢夺武器库,所以此时武器库的防护成了六四三团今天夜里的重点。   不过,对于关山等人来说,还是有一些疑惑,既然苏正涛已经决定投诚,这个时候反水便显得太不明智了。很大的可能,问题并不是出自苏军长的身上,而有可能是出在他的下属身上。因为从张义谈判回来的报告中,他们都知道在第九军里,还有一个十分有实权的副师长跟一个参谋长并不愿意投诚,或许这就是由他们搞出来的鬼。   在做好了一切必要的防范之后,为了一探究竟,必须要有一个人进入第九军的军营中,一来可以了解真相,二来也可以伺机而动,看能不能劝着那些准备反水的人回心转意,只有不发生流血冲突,又把问题解决掉,那才是上上之策。   派谁去第九军的军营呢?这的确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此时已经不同于当初派人去他们那里谈判的时候了。当初毕竟还是明确的敌我关系,就是名正言顺的谈判,双方面都有对对方的诉求,而且还是第九军那一方有求更多一些;而这个时候,因为双方已经知根知底了,假如第九军里的绝大部分人真得想要反水的话,那么过去的人可能会成为一个牺牲品,被他们拉出来祭旗。   “上一次是张义同志过去的,这一次还是我去吧!”政委董杰自告奋勇着挺身而出。   “不!还是我吧!”张义也随之请求着。   关团长看了看这两个人,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起来。   “我是政委,做政治工作的,我不去怎么可以呢?”董杰振振有词地道。   “正因为你是政委,所以你不能去!”张义道:“上一次我去跟他们谈过,和他们的很多人都见过了面,有什么话我都可以说,这一次我过去见苏正涛,也是最合适的!”   关山团长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作出了决定来:“好,就让张义过去!”他说着又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为了以防万一,张义,你带一个营过去,我们这边跟友军一起守住村子,应该不会有事。”   张义想了一下,道:“如果带着那么多人过去,就显得我们有些不诚心了,还可能事得其反,让他们以为我们是过去镇压他们的,到时会把事情搞得更糟!我想我还是跟上一次一样,只带着于得水一起过去就是了!”   “你还想单刀赴会呀?”董杰政委不由得也佩服起了张义的勇气。   但是这一回,关山却摇了摇头:“不行,这一次不一样,不能冒险!”   “可是……”张义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关山一挥手打断了:“就这么决定,你带一个营过去,如果有人真得要反水的话,那么就要想办法把那个带头闹事的人打掉,不要怕流血!只有这样才能够镇得住这么多人,否则,真要是等梁师长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只怕还会死很多的人!”   张义只好点了点头,他明白关山团长心里的焦虑。   ※※※   张贤的心里有些矛盾起来,他真得搞不明白,这个苏正涛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带着第九军选择了投诚,却又为什么还要反水呢?不过想一想他手下的那帮人,还真得不好说了?想一想,此时此刻,除非是苏正涛这个军长发了话,对于已经交了械的这些国军投诚士兵们来说,想要再后悔反水,却远不似投诚那么简单了。这些当兵的人,实际上只是被那些官长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绑架起来的票而已,又有几个真正得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呢?从军长以下还有副军长,还有参谋长,直到师长、团长、营长、连长等人,在第九军里,苏正涛有着绝对的威信,不过好象还有那么一个姓孙的副师长还是十分顽固的,怕只怕苏正涛会被那个人强逼着走上歧途。不过又再想一想,苏正涛这个人,并不是容易被别人随意摆布的。   虽然接到了张义的命令,要他再一次陪着进入第九军里去,这一次与上一次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们还带着提枪荷弹的一个营。   “这么过去很容易引起他们的误会!”张贤提醒着自己的弟弟。的确,就算是对方准备反水,但是毕竟还没有成为事实,如果就这么过去的话,那么很容易给他们一种兴师问罪的感觉;更或许,那些鼓动反水的人,不知道在这群已经投诚的士兵中间造了什么谣,人都是怕死的,想一想当初淮海战役里,自己带着人从雷霆的封锁线上出逃的时候,不就是依靠造谣,说什么解放军会屠杀俘虏的话,才使得本来已经快达成功的投诚化为了泡影,从而制造混乱脱身而出来的吗?很难说在苏正涛的第九军里,就没有这样的人?就没有这样的谣言。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关团长不同意!”张义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大哥。   “他是担心你的安全!”张贤道。   张义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也知道他的好意,只是真得也不知道那些投诚的兵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贤想了一下,道:“其实也不应该那么复杂,我想不过是有几个人对苏正涛的决定不满意,可以裹胁一部分人进行反水,这部分人不会是大多数,只要处理得当,不应该有什么大事。”   张义想了一下,也点着头:“对,你说得对!”他说着,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哥呀,你再陪着我闯一下虎穴,我不准备带一个营过去,搞得好象是要把他们怎么样似的!”   张贤愣了下,这才是自己弟弟的本色,但是,他还是想了一会儿,道:“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可以带着一营过去,但是这个营就放在外面,只你跟我进去看看情况,如果不是我们不能够控制局面的时候,再鸣枪示警也不迟!”   “好!”张义一口答应着。   ※※※   第九军的军营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当张贤陪着张义只身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发现这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赶到的还算是及时,果然在这里有一伙人裹胁着几个第九军的高级军官正在为那些中下级的军官开着会,他们正在鼓动着那些营、连、排长们,要他们跟着一起反水。这些人准备逃往国外,这里面有一部分人当年曾经参加过远征军入缅作战的,对那边和这一片的地形并不陌生。而大多数的中下级军官们却是沉默不语,许多人并不是没有脑子的动物,便算是被隐瞒了许多东西,他们也懂得此时的局势。   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士兵们聚在了附近议论着什么,见到张义这个曾经的解放军代表过来,马上都噤了声,张义却也有号召力,只几句要带他们回家去见爹娘、亲人的话,便把这些心情已然十分浮躁的士兵们全部收买,便有人主动地向他讲出了有人准备反水的实情来,还有几个人自告奋勇地带着他和张贤奔向那些军官们开会的会场。   实际上,在张义与张贤一进这个军营的时候,就有人通报给了正在开会的军官们,他们马上做出了反应来,一齐冲将出来,却没有想到张义也能够鼓动一些士兵过来,双方便如同是两股激流撞到了一起。在举起的火把照耀之下,张贤霍然发现,苏正涛军长便位列其中,成为了这一群准备反水军官中的头目。   “苏军长,这是怎么回事?”张义怒声地斥问着苏正涛。   苏正涛马上结巴了起来,脸也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回答着:“兄弟们……兄弟们只是……只是坐在一起随便开个会!”   “只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张义语气逼人,一副好象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   “的确不是这么简单!”不等苏正涛答话,从他的身边挺身而出来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人,正是那天张义与张贤遇到过的那位姓孙的副师长,他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张义,毫不示弱,高声地叫着:“姓张的,我老实告诉你,我们不准备投诚了,我们要跟你们共产党血战到底!”   张义的脸上不由得显出一丝蔑视的笑来:“你跟我们血战?哼,你拿什么跟我们血战?蒋介石都跑到台湾去了,把你们都丢在了这里,难道你还要带着这么多的弟兄们不识好歹地去送死吗?”   “张代表,不要听他胡说!”陈科长也从后面钻了出来,对着张义大声地道:“我们大部分的人根本不赞同他,这是他们几个人的妄想!……”   可是,陈科长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砰”地一声枪响,他已经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家都不由得一愣,这才发现这个孙副师长手里不知道从何此起,多出了一支手枪出来,此时手枪口处还冒着一股清烟。   也就在孙副师长开枪击中陈科长之后,几乎是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个孙副师长也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里。   众人被这两声相接而来的枪声惊住了,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发出子弹击中孙副师长的来处,却见到张义的身后,那个叫做于得水的卫兵,正淡然的收起手上的卡宾枪,吹去枪口处冒起的轻烟!      第五七章 过年(一)      人就是这样一种十分势利的动物,往往有一个人带头,许多人就会跟着趋之若鹜;而往往有一个人被打压下去,许多人就会退缩不前。   在这个孙副师长被击毙之后,现场中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面对着两具还未凉透的尸体,有的人恐惧,有的人惊慌,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无措,更多的人则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枪声显然是惊动了在营地外面守候的那个营,在营政委左安江的带领之下,这个营的战士们端着枪冲进了这里,迅即便包围了这个场子。   “不要乱来!”张义站到了一个十分显著的位置上,高举着火把大喝着,就是要让那些冲进来的解放军战士们看到自己,生怕再搞出什么误会来。   见到了自己的首长还活着,那些冲进来的解放军战士们也渐渐地平息,在左安江的指挥之下,纷纷举着枪围住了这处人群的外围。   刚刚开始的混乱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左安江带着人已经来到了场地的中间,透过高举的火把,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义没有回答,于得水告诉着他:“有一个家伙捣乱,被我击毙了!”   左安江便没有再问将下去。   张义却是紧锁着眉头,怒声斥责着:“老左,你是怎么搞的,谁让你带人冲进来了?”   这一声训问,将左安江问得莫名其妙,但是看到面前的于得水正在向他挤着眼睛,他马上明白了过来,这应该是张义的一种策略,如今也当着这么多的投诚国军的面,不管自己是不是委屈,这出戏也一定要演之下去。他只能摸着自己的头,结巴地回答着:“我……我听到枪响,以为……以为……”   “你以为我光荣了是吧?”张义接过了他的话去,却一语双关地道:“呵呵,在这里有苏军长在,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此话一出,苏正涛的脸变得十分得难看起来,只是在这个黑灯瞎火中,没有人注意他更让变化。他只能连连地接答着:“是!是!是!”   张义这才命令着人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拖走,对于这个陈科长,他还是觉得十分得可惜,但是面对着这些还说不清楚怎么想的第九军的高官们,他不能不把话再说得明白一些:“我想,大家既然选择了投诚,那就是选择了希望!人是要向前走的,如果还走回头路,那么永远也看不到希望所在了!”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以威严的目光直视着苏正涛和他手下的那几个属下。听着张义的这番话,张贤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真实了许多!   场面里没有人答话,所有的人都静心地聆听着张义的声音,只听到火把燃烧的时候偶尔发出来的噼叭声。   “有一件事我想在这里告诉大家!”张义把自己的声音又加高了数倍:“我们还有两个团已经赶了过来,离着这里不过十几里路了,如果你们错误的选择过去,而不真正的面对现实,那么,不用我多说,你们也可以想象得出来自己的下场!”他说着,又把声音放得和缓了一些,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感到欣慰,大家没有跟着孙副师长去走不归路,这就是一种进步!说明大家都有了要回归人民的意愿,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张义的一番话,恩威并施,果然有了一番作首长的味道,却也令这些正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国军士兵们看到了一丝的光明。   “张代表,我们听你的!”已经有一个人当先的发出了声音来。于是在这个人的当先呼喝声里,很多的人也跟着随声呼应着:“对!张代表,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张代表,我们跟着你走!”……   听着如同细流汇聚的大河,这声音一时之间已经盖过了所有的不快,苏正涛的心情只怕已经复杂到了极点,张贤很想看出他的表情来,但是在这个灯火还是略显微弱的地方,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知道,这一场反水风波已然是被张义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   就如同张义所说的那样,梁三师长带着七十二军二一五师的另外两个团在子夜时分赶到了千铁街村,到这个时候,别说是那些投诚的国军想要反水,便是他们没有投诚在这个时候想要坚持都不可能了。   天亮的时候,第九军的那些高级官长们被集合到千铁街里来与梁三师长见面,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些所谓的第九军的精英们便失去了人身自由,被逐个地审查起来,虽然这遭到了许多第九军里许多官长的抵制,但是在这个时候,便是再笨的人也明白过来,实际上,他们已经成了板上之俎,根本只剩下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虽然这也是一个算做投诚的国民党部队,但是毕竟有人又经历了反水,而作为军长的苏正涛却没有能够制止,相反,他还参与其中,这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十分得不端正,还存在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梁师长还算是顾及了苏正涛的脸面,并没有对这个投诚过来的军长大动干戈,但是反水的事情却又不能不查,对于他来说,革命队伍里是坚决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虚假的。可是,在对几个当日支持第九军反水的骨干审问之中,这些人却无一例外的把幕后的指使全部推到了苏正涛的身上,于是这场闹剧最终成了成了苏正涛,败也苏正涛的结局。   苏正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对于第九军投诚以后所发生的反水的事实,必须要有一个人来顶罪,虽然那个敢作敢为的孙副师长已经毙命,但是作为第九军头目的他首当其冲的要负有责任的,看着手下的人一个个地被拉出去进行甄别,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最终还是忍之不住地站将出来,把所有的过错都揽于自己的一身。   看到苏正涛又开始逞能,想要充当好汉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头皮发起了麻来,毕竟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呆得时间长了,他知道一旦自承有罪之后的后果,这个时候并不是什么讲究哥们意气的时候,实际上是真正的到了生死的关头。可是,他再想旁敲侧击地来警告这位原来同在七十四军里的老朋友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为了以正视听,同时也为了打击那些还准备三心二意的投诚者,苏正涛最终被逮捕了起来,罪名是鼓动投诚的国军官兵进行叛乱。   在这个时候,面对众口烁金的证词,便是苏正涛再有十张嘴也无法争辩了。   张贤却知道,一旦这个罪名成立,那么等待苏正涛的命运将是非常残酷的被枪毙!想一想,他最大的罪过也不过是没有及时的阻拦第九军那些不满官兵的反水而已。可是,面对苏正涛的这种结局,对于张贤来说,作为他这个还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来说,又能有什么帮助呢?只能是望而兴叹而已。   ※※※   张义倒是成了七十二军的战斗英雄,一下子便被第二野战军的首脑们所熟知,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件脱胎换骨的事,这其实也就意味着他将来仕途的平步青云。不过,对于张贤来说,张义所得到的这点荣誉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弟弟还是有些可造之处,最其马在他的地位攀高之下,那么自己的处境就应该好过了许多。   滇南战役已经结束,二一五师被调往昆明休整,而同为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人个师则担负起了当地剿匪和维持治安的任务。   在春节之前,关山带着六四三团从镇沅县翻过哀牢山,回转了昆明,张贤也随着这个团来到了昆明城,在进入昆明城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仔细算一算,此时已经是第三次来到昆明了,第一次是路过,随着郭教官由越南而来,那个时候成就了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第二次来到昆明,是在他当了国军营长之后,到这里来培训的,而昆明也成了他与妻子王金娜初次相识的地方,那也是一个他人生的转折点。这一次再进昆明,已然是第三次了,真得不知道还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只是,这一回进入昆明的时候,也正是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刻,一九四九年、民国三十八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就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按公历来说,一九五零年早就已经过了,只是农历新年才刚刚到来,不知道过完了这一年,又会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呢?   张贤走在被昆明市民们夹道欢迎的队伍里,心里头总有一丝说不出来的不安,虽然刘兴华军长亲自迎着这支光荣归来的队伍进城,但是对于张贤来说,却好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因为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就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异类,在这支朝气蓬勃的队伍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一想,他还是一个半面人,还是一个没有真实自我、活一天算一天的投机分子!   这一次看来战争是真得结束了!张贤想着,顶多还有一年半载维护治安或者去剿匪的时期,不过现在对于他来说,那些事情可以不用考虑了,他想,这一次回到昆明,应该就是他从军的结束,全国解放了,他也应该和大部分的人一样该卸甲归田了,此时打复员报告应该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容易得到批准的。   张贤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浑没有注意到路边欢迎和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抬起头向两边的人群里扫视了一下,蓦然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人身上,浑身不由得一怔,分明认出来,那正是自己被军事法庭判决入狱,又失去音讯已久老同学——王江!      第五七章 过年(二)      回到昆明,实际上就是准备过年了,七十二军这一次圆满地完成了挺进西南的任务,作为军长的刘兴华来说,也觉得轻松了许多,所以准备让所有的官兵们在驻地里过一个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新年。   而二一五师在进驻昆明之后,便担负起了这座古老城市里维护治安的任务,每天还要派出几支巡逻队分片地在全城巡查,以防敌对分子乘着春节期间,制造麻烦;毕竟这是昆明和平解放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如果出了什么差迟,别说国内外舆论会怎么说,便是对于刘兴华的脸面上来讲,也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   刘兴华亲自主持着,给二一五师开了一个庆功会,张义成为这个大会上的主角,被军长亲自表扬,并授与了他一个一等功,这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包括团长关山与董杰在内的六四三团也被点名表彰,而作为这个团主力的第一营则被集体记了一个三等功,这让副营长田壮壮与政委左安江都乐得合不拢嘴来。庆功会一结束,大家便会在一起搞了一个聚餐会,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对张义带着这个从贵州跑进云南,以及跑到滇南的苦与累全部忘记了,便是当初对张义的怨言也一并忘掉,剩下的只有很久未曾有过的欢乐。   在这次庆功会之后,于得水便被任命为了第一营第一连第一排的排长。许多人都来向张贤道贺,包括那些跟着从湘西过来的新兵们,但是,张贤也只是十分平静地接受着大家的道贺,此时此刻,对于曾经当过一师之长的他来说,职务的升迁再也引不起他半分的高兴,他反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怕会给自己即将提出来的复员一事,设置了一道不好过的坎。   ※※※   夏阳终于回归了来,他是在湘西负的伤,与张贤一样,浑身烧伤,不过比张贤幸运的是他的脸没有烧坏,只是起了几个大泡,伤好之后,在他的左颊之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迹,反而使他本来就略显白净的面孔,平增了几分得彪悍。   夏阳是坐着汽车连的运粮车一路从贵州那边赶过来的,而跟着陈大兴的汽车连一起到达昆明归队的,还有二一四师的一个战斗英雄——熊革命!   夏阳由陈大兴陪着走进了六四三团的团部里报到。见到夏阳到来,着实让张义兴奋了起来,虽然从刚到襄河纵队的时候,夏阳就是在张义的手下,但是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却出奇得好。对于夏阳来说,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张义等人的友谊支持着他渡过了难关,要不是张义在刘兴华的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大实话,只怕现在他还在二一四师里当马夫呢!所以他对张义的感激是出自内心的,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用嘴说的人,一切只能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里。而对于张义来说,在他被提拔当了营长之后,若不是有夏阳这个连长得力地相助,他也不可能在淮海战场上建功立业,把他的第一营打造成襄河纵队的楷模。   张义亲自陪着夏阳来到了第一营的营地,对于他来说,把第一营交给夏阳,还真得有些舍不得,毕竟他带着这个营已经两年了,这个营里走了许多的人,又来了许多的人,这两年中的悲欢离合足够他回忆一生的,许多的战友已经逝去了,而他还活着,仿佛就是为了缅怀往日,缅怀逝者。   陈大兴也跟着夏阳过来,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好兄弟张贤与熊三娃了,所以专程过来探望他们。刚刚走进军营,陈大兴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正准备带队上街出勤去的张贤,远远地便叫了起来:“阿水!”没喊之前,本来是要喊“贤哥”的,幸亏出口来的时候,没有喊错,便是这样,陈大兴也不由得心头突突乱跳。   此时,熊三娃正站在张贤的身边,他与武小阳已经伤愈归队,今天是第一次跟着张贤去巡逻,一听到呼唤,顺声看去,马上也激动了起来:“是大兴哥!还有夏连长!”他说着,再也不顾这个队列才刚刚站好,迎着陈大兴他们而去。   张贤的这个侦察排里,有不少的人是从汽车连里转过来的,很多人也都认得陈大兴与夏阳,看到他们的到来,也都兴奋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列队出营,也跟着纷纷跑着迎了上去。   张贤站在后面愣了一下,他当然也看到了陈大兴,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因为他也看到了夏阳,知道这个人代替自己的弟弟张义,成为第一营的营长。他对夏阳这个人太熟悉了,而夏阳也对于得水太熟悉了,他忽然意识到,夏阳的到来,是不是刘兴华别有用心的选择呢?从进入解放军部队开始,他便一直是在夏阳的领导之下,也可以说他之所以当了解放军,一大半的原因还是夏阳。   熊三娃已经与陈大兴拥抱了起来,张贤跟在他们的后面,看到夏阳的时候,立正敬了个礼,这是他这个排长必须要做的,让大家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夏阳也笑着回了一个礼,这才挽住了张贤的手,十分亲热地道:“呵呵,阿水呀,我们有三个月没见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由衷地道:“其实我也很想你的!”   “呵呵,现在你们都不用想了,又可以在一起了!”张义却是打着哈哈。   熊三娃放开了陈大兴的拥抱,却是不满意地对着张义道:“副团长,你这就不对了!”   张义不由得一愣,忙问着:“怎么不对了?”   熊三娃指着陈大兴道:“你看,你把我和阿水哥搞进了第一营里来,便是连武小阳也过来了,如今夏连长也来了,你怎么把大兴哥给丢了呢?还让他在汽车连里多没有意思呀?”   张义却是摇着头,有些无奈地道:“其实我也很想要大兴哥的,但是他如今又不属于我们团管,他现在是我们军汽车营里的骨干,属于后勤部的,他要调过来非得刘军长同意不可!”如今的汽车连也升级了,成了汽车营,此时的陈大兴便是这个营的一个连长。   “这么麻烦呀?”熊三娃有些失望。   “呵呵,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张义又接着道:“大兴哥已经被批准入党了,是一个正式的共产党员了!”   “好呀!”熊三娃接口着道,但是张贤却并没有一丝的感觉。想一想,其实他也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并不是因为他真得就改信了共产主义,而是因为大家都在写,他要是不写,反而会被认为落后了。   “对了,夏连长,我和阿水哥的入党申请书还在你那里吧?”熊三娃忽然想了起来,他也曾让张贤代笔地写了这么一份申请书,那是被孙长存指导员动员得烦了,不得不写的。   夏阳点了点头,却告诉着他:“你们的申请书,我早交给党组织了,我和孙长存都作了你们的介绍人,我想你们都是经过了考验的人,也会成为一个共产党员的!”   “哎!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是!”熊三娃叹着气,显然对于没有能够成为共产党员还有些失望,在他看来,在这个部队里,是不是共产党员,其实就是区分老兵与新兵的标准。   张义却是皱着眉头,提醒着他:“三娃哥,你别夏连长夏连长这么得叫了!如今老夏可是你们的营长!”   经他这么一说,熊三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道:“你看,我都忘记了!”   夏阳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称呼,看着张贤与熊三娃这些人全副武装的样子,忙问道:“你们是要去巡逻吗?”   “是!”张贤答着。   “正好!”夏阳道:“我今天刚刚到,还不熟悉情况,就跟着你们一起上街巡一逻吧!”   “这怎么可以?”熊三娃连忙推却道:“营长,你刚刚回来,还是先去休息一下,等晚一会儿我们巡逻回来的时候再跟你说吧!”   “没事没事!”夏阳却是不由分说,系好了自己的武装带,跟在了张贤的身后。   在列队走出去的时候,熊三娃好象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外面又跑了回来,对着陈大兴道:“大兴哥,你到我们营里坐一会儿,等我们巡逻回来,中午一起吃饭哟!”   陈大兴笑着点着头,张义却是使劲地推了他一把:“快走吧!这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的!”   熊三娃扮了个鬼脸,追着前面的队伍而去。   ※※※   巡逻的路线基本每天都是固定的,从位于翠湖公园附近的营部出发,沿着一条斜街转到五华山前的省政府门口,进入繁华的文庙街、景星街等一系列昆明老街,到达金马坊和碧鸡坊,然后向西,从大观河边的沿河街,沿着这条河和路一直向西南到达昆明最富盛名的滇池边的大观公园,然后折回,这一个来回就要走上半天。   此时正到年关,昆明街头倒也一片得热闹,卖年货的,买年货的,小摊、商贩、旅人、以及从乡下进城赶场,穿得花花绿绿少数民族服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整个街区里熙熙攘攘,繁华如昔,并不象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炮火洗礼的城市。   只是在这个时候,张贤也无暇去理会沿途的风景,他的目光一直在人群里逡巡着,一边还要回答着身边夏阳营长的问话。虽然夏阳也是这个营里出去的人,他曾当过第一营第三连的连长,毕竟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所以再回来的时候,总要了解一下情况,张贤知道,实际上,第三连的葛波连长与夏阳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而夏阳一来没有去找葛波,反而是先找他这个第一连的排长来了解情况,也就说明了在夏阳的眼里,还是他的这个排比葛波的第三连还是亲近得多,而自己无疑也成了夏阳所信任的心腹!   虽然街上的人很多,但是那些人看到排着整齐队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巡逻队过来的时候,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没有人敢扎刺头,为他们制造麻烦。   走到文庙东面的正义路上,刚刚来到一家酒楼的门口,便看到一伙人拖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出来,丢到了当街的地上,然后是一阵拳打脚踢,周边马上围了一帮看热闹的人。   见到有人打架,作为巡逻队队长的张贤当然不能无动于衷,马上带着人走了过来,那些看热闹连忙让出了一条路来,放这些解放军的治安队进入。见到巡逻队过来,那些打人的人也住了手,张贤上前询问着缘故。这些打人的倒也低头哈腰很是客气,可是看到地上的这个被打的人却又恨又怒,原来这个人是一个吃白食的,要了酒,要了菜,吃完了却没有钱给。这么一件事的确有些难办,虽然新中国讲究人人平等,但是吃饭不给钱也是不容许的;而就算是不给钱,你就打人,也是不对的!当下,张贤把这个指挥打人的老板批评了一通,这个老板连连客气地说着是,心里头肯定气得要死,只能是自认倒霉。   打发走了打人的,张贤又命令着巡逻队员们驱散开这些围观的看客们,熊三娃和贺强已经在拖起这个抱着头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打昏了还是没了知觉的白食客,可是,当拖起他看清了这个人脸孔的时候,熊三娃已经惊讶地叫出了声来:“王江!”   这个白食客蓦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不由得浑身一颤,无力的目光也盯住了熊三娃的脸,人也跟着呆了起来。      第五七章 过年(三)      听到熊三娃喊出“王江”的时候,正在驱散开围观人众的张贤经不住地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看清了被熊三娃和贺强拖起来的这个白食客的模样,他穿着一件很旧得青色棉布长衫,上面还有两处打着补丁。这衣服显然有些大了,他穿在身上并不合适,松松垮垮的显得象个道袍。他的身材已然没有了当初的高大,如今也许是在这件宽大的长衫之下,看着瘦弱矮小。他此时应该不过三十多岁,可是如今这张脸也没有往日的白晰,相反,显得粗糙干黑,脸上的胡子渣仿佛刺猬一样炸起来,虽然不长,让他这张脸看上去好象都近五十了,而且脸上的皮也松弛下来,层层的皱纹分外得多。他的头上没有戴着帽子,还算是不错,依然保持着当初当兵之时的寸头,其实说是寸头却又比寸头长了不少,应该算是平头吧!虽然说此时的王江的面容变化很大,也只是显得老了许多,并不是不能辨认,对于张贤来说,与这个同学一起相处了那么久,就算是只听他开口说话,也可以认出来的。   此时,张贤还没有走近,便可以闻到他一身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的酒气,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还好,王江听到了熊三娃的呼叫,正睁大了一双醉熏熏又通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熊三娃,他并没有发觉熊三娃身后的张贤,可能是张贤的变化更大,他根本就没有认出来。但是显然,他还是认出了熊三娃来,尽管他还有些迷糊,依然颤微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熊——三——娃?”   熊三娃脸上露出了一股厌恶的表情,蓦然一松手,王江斜倚的身体“啪”地一声再一次摔倒在地,把另一边拉着王江的贺强也带着险些摔倒。   “三娃?你认识他?”不等张贤走过来,夏阳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熊三娃点了点头,告诉着夏阳:“他原来也是十一师的,是个少校副团长,可是他贪生怕死,害死了我们很多的兄弟,最后被押回武汉由军事法庭判五年刑,谁知道怎么又跑到昆明来了?”   夏阳当然明白,熊三娃所说的这个人,一定是国民党军里的少校,只是如今仗也打完了,武汉早就解放了,国民党的战犯肯定会被放出来。而张贤却知道,王江为什么会出现在昆明,因为他就是云南人,既然出狱了,不回故乡来还能去哪里呢?   在摔下去的时候,王江还准备努力地爬将起来,可是,当听到熊三娃把自己的历史如数抖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下里其实还是明白的,手不由得一软,没有撑住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摔倒在地。   夏阳皱了皱眉头,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就算他是个怕死鬼,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况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怎么说,现在已经解放了,我们都不能用老眼光来看问题了,你不也积极地要求入党吗?现在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老百姓,你这样地来对待老百姓,怎么说得过去呢?”   被夏阳的一番话,说得熊三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虽然很不乐意,却也无话可说,只好闭嘴不言。   “这个人怎么办呀?”贺强不由得问着夏阳。   夏阳转头看着张贤,问道:“阿水,你看呢?”   张贤想了一下,道:“他喝醉了,躺在这里就是麻烦,我看还是要把他送回家的好!”   夏阳点了下头,回身对着那些还没有完全散去的观众,大声地问着:“你们有谁知道这个人家住在哪里?”连问了两声,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道:“我知道,他在南屏货栈做事,就住在那边的南屏街!”   夏阳转头对着张贤道:“阿水,你安排两个人把他送回家去!”   张贤点着头,自告奋勇地道:“那么还是我去吧?”   “那怎么行?”夏阳道:“你是这个巡逻队的队长,你走了这个队谁带呀?我又不熟悉!”他说着,目光又投到了熊三娃的身上,命令着:“三娃,你把他送回去!”在这个巡逻队里,除了于得水和熊三娃之外,他认识的还有武小阳跟王鹏,眼前只有熊三娃在这里,夏阳也只能叫他。   熊三娃嘟起了嘴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张贤在警告着:“三娃,营长让你去,你就去,又不是上刀山!你还怕呀?”   “有什么好怕的!”熊三娃道:“我就是不喜欢这个人!”话虽然是这么说出口来,但是他也知道,既然营长命令已经出口,他想要推也推不了,只好违心地让那个黄包车夫拉着这个醉鬼去南屏货栈,车费已经由夏阳一并地垫付了。   ※※※   再一次见到了王江,这让张贤的心绪又不宁了起来,在夏阳的陪同之下,他心不在焉地一边回答着营长的问话,一边带队终于走完了这段巡逻的路线,回到营地的时候,先是问着熊三娃有没有回来,夏阳还以为他是不放心熊三娃,怕他办不好事呢!   张义和陈大兴并没有走,还在等着夏阳与张贤等人的回来,毕竟要先把巡逻的任务做完了,才可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叙叙旧的。   吃过了饭,看着张义与夏阳、武小阳等人说得开心,张贤在边上却有些心神不宁,拉着熊三娃出来问起了王江的情况。   熊三娃睁大了眼睛,十分不满意地问着:“哥呀?你是怎么了?当初被他害得还不浅吗?你还记挂着他?”   张贤只能一声地苦笑,摇了摇头,道:“夏营长说得对呀,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何况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人总不能永远地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吧?”   熊三娃嘟起了嘴来,呛着他的话道:“你说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那么,你现在又算怎么地呢?”   张贤一怔,一下子被熊三娃的话噎得无言以对,的确,他如今就是活在了阴影里,实际上还是一个半面人!   熊三娃没有再让张贤着急,对着他道:“我把他送到了南屏货栈,那个货栈的老板是他的表哥,让他看铺子呢!听说我曾和王江在一起当过兵,才将他的情况讲给了我。”   “他如今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当下,熊三娃没有隐瞒,把他从王江表哥那里听来的话尽数地告诉了张贤。王江在入狱以后,他的老婆便跟他离了婚,带着跟他生的儿子走了。武汉解放后,王江被放了出来,却没有再找到自己的妻儿,只好孤身一人回到了老家云南来,可是他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无依无靠之下,只好投奔他的这位表哥。但是,这位表哥的老婆却很不高兴,而这位表哥又是一个惧内的,所以王江实际上每天都在遭受着自己表嫂的冷嘲热讽,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表哥的两个孩子也把他当成下人一样呼东喝西,他的日了并不好过。   “他表哥看到我是解放军,对我很巴结!”说到最后,熊三娃道:“他希望我能帮他找一份事来做,他说得转弯末角的,我也能听出来,他是想早点把王江扫地出门!”   “是这样呀!”张贤点了下头,想一想当初王江在年青的时候,是如何得心高气盛,也许那几年的牢狱生活已经改变了一个人,使他学会了忍气吞声。只是,听到王江的这种情况,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堵得难受。   “你们两个在外面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屋里的夏阳见张贤与熊三娃还没有进来,经不住地在里面喊了起来。   “没!没说什么,这就进来!”熊三娃与张贤应着,只好回转屋里。   这间屋是夏阳的营长室,是一个单间,也算是第一营里最好的房子了。此时,夏阳正坐在窗户前的桌子前,笑呵呵地看着两个人进来,对着张贤道:“刚才张副团长可是说了,今年这个年可跟往年不一样,军长要到我们团里过年,关团长已经联系好了南屏大戏院,那里可以坐上千人,要请个戏班子来给大家唱戏!”   “好呀!好呀!”不等张贤答话,熊三娃便喊了起来:“我就喜欢看戏,是川剧班还是京剧班呀?”   “当然是京剧班!”张义告诉着他。   听到是京剧班,熊三娃却有些失望起来:“我以为是川剧班呢!”   张贤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军长跟你一样呀?”   看着熊三娃的苦脸,张义也笑了,告诉他:“军长喜欢听京戏,所以我们当然还是要请个京剧班来唱!”   “今年过年就这些吗?”熊三娃又问着。   “还有!”张义知道熊三娃想要地是什么,告诉着他:“大家当然还会打牙祭的,到时每班都领面和肉,自己来包饺子吃,怎么样?”   “包饺子?”熊三娃想着,便口舌生津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头戏!”张义又道。   “是什么?”   “呵呵,到时军长可能会邀请昆明的一些名人士绅来与民同欢,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解放军不跟那些国民党兵一样,我们不仅能打仗,还会唱会跳,能武能文。呵呵,所以听戏前,会安排一个军民大联欢,不能只靠文工团的人来表演,按军长的意思,每个营至少要出三个节目,也就是每个连要出一个!”   “这怎么出呀?”熊三娃和武小阳都叫了起来,连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熊三娃不由得道:“过年,过年,还以为今年好过呢,没想到比哪年都不好过了!”   听着他的话,大家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想一想,他说得也不错,对于他们这些只会冲锋陷阵的人来说,非要出节目表演,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让壮汉绣花!   “这有什么难的?”看到众人一个个的苦相,夏阳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营人材济济,可以先搞一个三句半,然后再搞一个莲花落和大合唱不就行了?”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夏阳道:“营长,如今到大年三十也就一天了,要搞大合唱来不及呀!”的确,大合唱是还是需要排练的,很多人五音不全,便是现教也需要些日子。   “大合唱搞不成,就搞个独唱好了!”夏阳改口道。   “这样好!”熊三娃拍起了手来:“对了,阿水哥可会唱了,他上去一定行的!”   “你瞎说什么?”张贤不由得瞪着这个楞头青,同时急急地表白着:“营长,别听他的,我的嗓子都已经变声了,又沙又哑,根本就唱不了!”   “呵呵,阿水呀,你就别谦虚了!”夏阳笑道:“我在住院的时候,就听小虎说过,说你唱歌最好听!呵呵,嗓子沙了又算什么?男人吗!能把音唱准就行了,你看我们这里的人,还没有谁唱得比你准呢!”   张贤知道夏阳已经决定了,只能恨恨地看了熊三娃一眼,对着营长道:“我一个人唱不好,我看我可以跟三娃一起来唱!”他是要把熊三娃一并拉上,谁让他多嘴呢?   熊三娃马上明白了张贤的意思,却是厚着脸皮道:“我不怕丑,如果你非要我跟着你一起来唱,那我就跟你一起唱,我还喜欢唱呢,就是唱不好!”   看着两个人互相起哄,夏阳却乐得坐享其成了,当然连连点头同意。      第五八章 同乐(一)      这年说到马上就到了,实际上中国人的过年,最热闹的还并不是正月初一,而是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这一天,张贤带着巡逻队回营,已然到了中午时分,也才刚刚进入营地,便听到了营地中传来的一片热闹喜庆的声音,远远地就听到了许多人的大笑声,而这些笑声里,却有一个人的笑让大家一听便刺起了耳来,这正是营长夏阳的声音。对于大家来说,也算是跟着夏阳很久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营长如此得毫无忌惮,如此得放得开过。   “是什么事,让营长这么好笑?”不仅是张贤,便是连跟在他后面的熊三娃也经不住地问了起来。   只是此时大家也都刚刚从外面回来,并不知道营里发生了什么。   “看看去!”武小阳说着,等队伍一解散,便当先地向那群笑声的出处跑去,在他的后面,贺强、王鹏等人也跟着跑了过去,而熊三娃也准备跑过去的时候,却被张贤叫住了,对着他道:“三娃,别忘记带两个人去领面皮和肉馅,一会儿我们排一起包饺子!”   “知道了!”熊三娃说着,已然也跟在武小阳等人的身后而去。   张贤摇了摇头,这些人太好奇了,他却知道,有的时候好奇心往往会变成祸害的引子,只是听着那边哈哈的大笑声不绝于耳,他的心也活动了起来,想了一想,终于还是顶不住好奇心的诱惑,也跟着向笑声的地方走去。   这是第二连的营地,与他们的第一连是并连在一起的,吃饭都经常在一起。第二连是第一营里战力最差的一个连,这个连里大部分的战士都是来自湘西,其实就是以田壮壮的队伍作出的基础。   那笑声出自东面的一间小院子,那是第二连的食堂,张贤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便又听到了武小阳和熊三娃等人的大笑之声,他紧走几步,终于挤身进去,当看到这些第二连里的战士们手里端着碗,而碗里所盛的吃食时,不由得也大笑了起来。   却原来,第二连的这个排从上面领来了面皮和肉馅,却没有包成饺子,而是全数地倒进大锅里一锅煮了,所以这个时候被大家盛在碗里的并不是饺子,而是带有肉末汤的面皮。   “于得水!”也许是张贤的笑声新出的,夏阳一眼便看到了他,大声地叫着。   张贤的嘴还没有合拢,马上打了一个立正,回答着:“有!”   “你们排现在还没有领面皮和肉馅吧?”夏阳问着。   “是!”张贤回答道。   夏阳道:“那好,你们现在就领了,然后帮助二连的两个排,教会他们怎么来包饺子!然后一起吃!”   张贤愣了愣,看来如今也只有他们这个排是最后一个还没有吃饭的了,夏阳的命令有些让他为难,他本想带着自己的这一排人好好的过个除夕,吃一个年饭,如今还要带上别人。但是他也知道作为营长的夏阳这么做也是对的,只好点头答应。   ※※※   其实一百多人一起包饺子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虽然说场面是十分得热闹,毕竟人多手杂,人多嘴也杂,这又不同于行军打仗,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乱哄哄的,但是在张贤的指派之下,很快大家都有了任务,各司其职,倒也其乐融融。这之间夏阳带着田壮壮过来看了一次,田壮壮对于这种大家一起饺子的情景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专门留下来了跟着大家一起包。本来夏阳也准备留下来包饺子的,但是他的通讯员跑来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他便丢下了手里的面皮,带着那个通讯员走了。   张贤并没有在意夏阳为什么会离去,他知道作为营长来说,肯定有许多的事要处理,这并不是他可以过问的。而熊三娃目送着夏阳离去,却在与贺强、王鹏等人猜测着营长去做什么了。   只是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却听到院子外传来了一片嘈杂之声,随之门口许多的人纷纷起立,大声地喊着:“首长好!”   正在教第二连的人包饺子的张贤不由得抬起了头来,这个时候,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刘兴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正笑盈盈地走将进来。   “首长好!”熊三娃和武小阳几乎是同时放下的手中面皮,一起举手敬着礼,张贤和别人也跟着放下手里的活,行起礼来。   “大家好!大家好!”刘兴华也向大家行了个礼,然后招呼着所有的人继续自己的工作,同时笑道:“呵呵,我是来跟大家一起包饺子的!呵呵,听说你们这里有人不会包饺子,要不要我来教呀?”   “呵呵,军长,我们刚才不会,现在会了!”一个二连的兵回答着。   “这样好呀,互帮互助,一回生二回熟,南方人没有吃过饺子,不会包也是正常的嘛!呵呵,当初在河南的时候,我也把面皮当成过饺子的!”刘兴华说着自己的往事。   屋子里再一次传来了哄堂大笑之声。   刘兴华说着,抬眼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马上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着:“于排长,如今我也来包饺子,你派我做些什么?”   张贤不由得皱了下眉头,不明白刘兴华这又是耍得什么心思,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好道:“那就跟着我们一起包吧!”   “好呀!要吃饺子就要自己动手!”他说着,当真地的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就在张贤的身边包了起来。可是,这却令张贤如坐针毡一般。   “干爹!干爹!我也要包饺子!”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从门外跑了进来,对着刘兴华叫着。   张贤转眼看去,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孩子正是自己的儿子小虎,他不由得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刘兴华成了他的干爹了。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心思,刘兴华向他作着解释:“呵呵,这是我的干儿子!”可是这个解释对于张贤来说,却如同挑衅一样,令他很是恼火,却又不能发作出来。这个时候,刘兴华已经和颜悦色地对着小虎道:“小虎,今天干爹不是这里的指挥官,这个于排长才是,你问问他让不让你来包呀?”   小虎真得对着张贤喊了起来:“于叔叔!于叔叔!我也要包饺子!”   这真得是一个令张贤感到十分难堪的时候,自己的儿子管别人喊爹,而管自己却叫叔叔,也许上天就是喜欢这样得开着玩笑。他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便感到了另一股无形的气息扑面而来,抬起头看向门口处的时候,便看到了王金娜呆呆地站在门口处,她穿着一身并不太合体的解放军军服,显得有些宽大,但是她没有戴帽子,头发还没有变,依然那么一头得卷发,看上去更加成熟妩媚。张贤与她的目光撞到一起,不由得也呆了。   “于叔叔,你就让我来包吧!”小虎已经拉着张贤的衣服在恳求着了。   张贤糊乱地点了点头,熊三娃站了起来,大声对小虎道:“小虎,到熊叔叔这里来,我教你包饺子!”   “好!”小虎欢呼着放开了张贤的衣襟,奔向熊三娃那里去了。   “小虎,不要捣乱!跟我走!”门口的王金娜这才如梦方醒一样的命令着他道。   “我要在这里包饺子!”小虎却是执拗着不愿意离去。   田壮壮就在门口处,忍不住地道:“姐呀,就让小虎在这里玩一会吧,没事的,放心吧!”   王金娜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舅舅在,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只好又叮嘱了小虎几句,然后看了张贤一眼,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看着王金娜走了,刘兴华站在张贤的身边,却是有意无意地说着:“呵呵,说实在的话,我就烦跟那些社会名流打交道,男的还好说一点,就是那些女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实在不好评论的!”   张贤忽然想起来听张义说过,刘兴华这是邀了一群昆明的名人士绅同渡春节,想来今天肯定有不少人到场了,肯定又是把那些女客人丢给了王金娜去应付,的确此时在七十二军里,没有哪个人的社交能力比王金娜还强,也王金娜在场,刘兴华完全可以偷得一些清闲,也这就是他可以躲过来和手下的兵们一起包饺子的原因。只是细想一想,刘兴华能请那些昆明的社会名流,富商豪门,定然有他的目的所在,他这个从小就嫉恶如仇汉子,在这种已经在昆明城里说一不二的情况之下,怎么会向旧社会的权贵们低头呢?   听着刘兴华的话,又象是在说闲话拉家常,又象是向朋友倾述自己的苦水,只是这种事情一个一军之长与他这个一排之长来讲,却有些不同一般了!所以,对于张贤来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也就干脆一言不发。   “呵呵,于得水呀,我看你可是个将才呀!”突然之间,刘兴华无缘无故地说了这句话来。   张贤的心里蓦然一抖,想一想,自己一直这么得低调,难道说他的话中有话吗?“首长过奖了,我只是一个兵,做不了大将!”他只能如此得回答。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永远不会是一个好的士兵!”刘兴华却是纠正着他的话。   张贤轻笑了一声,又道:“首长,现在全国都解放了,我想还是回家好好过日子的好!不想再扛枪了!”他把自己的底了交了出来,这也是他本来的打算。   刘兴华愣了一下,不由得转过了头来,看着他,但是张贤却一直低着头,不愿意正视刘兴华的目光。   “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半天,刘兴华还是开出口说出话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何况还有台湾等地没有解放,怎么能够谈全国都解放了呢?再说,我老实告诉你,虽然如今全中国是一片红旗飘舞,但是阶级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许多地方的反革命势力还准备在暗中兴风作浪,所以中央已经有了文件,在全国开展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你在部队里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听着刘兴华的介绍,提到了镇压反革命运动,不知道怎么的,张贤便想起了苏联刚刚建立之初的那场肃反运动,在当初在国军里从西方的报道及国际友人的闲聊中,他知道那场运动死了成千上万的人,而且很多人的都是被诬陷的,想到这里的时候,便不由得不寒而栗起来。      第五八章 同乐(二)      军民大联欢就在南屏大戏院里进行着,南屏大戏院是昆明最大的剧院,不仅可以唱戏,表演节目,而且平时主要的还是以放电影为主,此时的南屏大戏院,实际上已经成了昆明的文化坐标。   文工团的人早就在剧院里做着准备,第一营第一连的第一排,当然被安排着坐在了剧院观众席的前面,但是坐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些首长和来宾。   张贤这个排总共三十二个人,其中包括他这个排长和副排长武小阳。而三个班长,一班长是熊三娃,二班长是王鹏,三班长是贺强,想一想,这三个班长和他这个排长实际上当初都是俘虏兵,反倒是副排长武小阳,曾风光一时地当过汽车连的副连长,是他们的上司,只是因为一时糊涂,犯了错就想当逃兵,才被下放到他们这个排里头来,想一想他终究是刘兴华的警卫员,以后可能还是会被提上去的。不过,对于张贤来说,武小阳来做他的副手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是一个毛头毛脑的家伙,相处得久了,反而觉得他还是有着很多的可爱之处,最少在张贤看来,一个人从副连长掉到战士,又作了曾经的部属的副手,这种变化只要是稍有些自尊心的人都可能会觉得别扭,而武小阳却不同,在他的眼里好象没有这么多的事情,还是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荣辱放在心头,这种心态着实令张贤佩服不已。不过算一算,张贤也觉得好笑,要说摔得最厉害的应该还是他,曾是国军少校师长的他,跑到解放军里来当了一名战士,打了一年多的仗,才升成了排长,这种变化对他的承受力也是一种考验,但是他毕竟不同于武小阳,毕竟还是隐姓埋名之中。   按照惯例,在这个剧院里,作为排长的张贤要坐在最外侧,而武小阳则坐在他的旁边,后面是三个班长带着那三个班的人。   看到自己的排里所有的战士都已经坐定,张贤这才坐了下来,可是刚刚坐定,便看到从剧院的后台侧门处走出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兵来,一看到她的身影,张贤便认了出来,推了推身边坐定的武小阳,指着来人道:“谢三娘,肯定是来找你的!”   武小阳不由得脸一红,悄声对着张贤道:“一会儿你就说我上厕所了!”他说着,猫着腰准备从张贤的边上过去,但是那个谢三娘的眼睛却非常得尖锐,正一排排地找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正准备开溜走武小阳,不由得喊着:“小阳!小阳!”那声音高得可以刺破这个剧院的穹顶,那是一种许久未见终于得见的兴奋!这声音引得前面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观看,连坐在最前排的军长刘兴华也诧异地回过头看着。   再想躲开已然是不行了,武小阳尴尬地站起身来,只能从张贤的身边站起来,含含糊糊地应着。   谢三娘快走几步也来到了张贤的面前,看到了张贤,当然也算是熟人,客气地叫了一声:“于排长好!”便不再关心别人,张贤看得出来,此时在她的眼里,只剩下了武小阳。   “小阳,你真得在这里呀,知道吗?我想死你了!”这个谢三娘也不知道是有意要这么说,还是无心之举,又或者她本来就是一个过来人,从湘西山里走出来的,对于情爱之事一直就这么直白,她的这一句话说出口来,马上引来了大家伙哄堂得大笑,便是边张贤与他身边的这些战友们也经不住大笑出声来,直到这个时候,谢三娘才反应了过来,也不由得脸红起来。   可是,武小阳更是恨不能有一个地缝钻进去,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见人了,正色地道:“谢三娘同志,你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要回队里了!”   谢三娃怔了怔,已然意识到自己让他下不了台了,马上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嗫嚅了下,突然从身边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双布鞋来,递到了武小阳的面前:“这是我为你做的,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你快拿着吧!”   又是一又鞋!   武小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接到了手里,耳边只听着谢三娘还在说着:“一会儿你试试,看合不合脚,回头告诉我!”她说着,不等武小阳答话,马上回过身,向舞台那边跑去,可是刚刚跑了两步,又象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又道:“等会儿还有我唱的花鼓戏,你一定要看啊!”说着,不好意思地跑远了。   武小阳愣愣地握着这一双鞋,忽然想起来当年春妮也有这么一双鞋给过他,只是那个时候送的是张义,当时他很想要,于是张义便转送给了他,哪知道后来被人误会了,令他到现在还有些不快。望着谢三娘的背影消失在了通往后台的侧门里,他忽然感到有一股可以穿透的目光直视过来,不由得转头看去,正与一直在台上帮忙布景的田春妮的目光对撞在一起,春妮马上高傲地把视线转移开,又忙着自己的事去了,这令武小阳忽然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紧紧的握住了谢三娘送给他的鞋,在大家的笑声里浑然不觉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却是在上下翻飞着,他抓在手里的不只是一双普普通通的鞋,而是一个女人的一颗火热跳动的着心,就如同当初他的那颗心一样。   ※※※   让张贤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次的军民大联欢,虽然刘兴华选中了他们的六四三团,六四三团里所有的官兵一起出动,而刘兴华军长,熊卓然政委等七十二军里的政要们也捧场而来,却唯独没有看到六四三团的直属上级,二一五师的师长梁三,便是连政工队的王芹部长也没有出现,在台上负责布置的一直是七十二军的宣传干事。   显然,梁师长的不出席,也引来了很多人的猜疑,很多人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是都被刘兴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来不了!”就给推掉了。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张贤和熊三娃的二重唱排在了中间,所以在节目进行到第五个的时候,他们两人便去后台准备了,说是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只是跟文工团里拉手风琴的那个邢同志再作一回排演,有人帮他们两个人扑着面粉,稍作化装,让脸白净一些。可是,便是这样,后台里的闲言碎语还是不断地钻进了他们的耳朵里来。   “知道为什么梁师长没来吗?”一个人问着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道:“听说梁师长被军长处分了,在家里反省呢!”   “为什么呀?”又一个人问着。   “听说他要跟王部长离婚!组织上不同意!”有人十分小声地道。   “怎么会这样?”   “听说梁师长看上了医院的一个女兵了!”   “嘘!这种事不要乱说!”   ……   显然熊三娃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经不住地看着张贤,脸上露着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对于梁三来说,怎么也是一个一师之长,他可以理解这个师长的苦闷。王芹被土匪绑架过,至于她被绑架后的情景是什么样,没有人说起过,但是却不容人胡猜。梁三师长也是一个十分好脸面的人,当然不愿意背负这么一个屈辱的过去,想要离婚也许正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说起梁三移情别恋,或许有之,也或许是传言。不过,对于从乡村里刚刚走进城市里的许多共产党的官员们来说,面对这个花花世界,他们也许只看到美人如玉,却看不到剑如虹,离弃老家的糟糠之妻再重新换妻的事情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而且是普遍的存在着。   舞台上,此时演出的正是谢三娘和文工团里的另一个人合演的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的片断,因为七十二军里有很多的人来自湖南,所以这出戏当然引来了台下的观众的兴趣,掌声不断地响起来,令熊三娃和张贤也好奇地透过帷幕向台上看去,难怪文工团会要谢三娘这样的寡妇,她的确是有着一个十分美妙的歌喉,有着一段十分窈窕的身姿,在台上翩翩起舞,倒也煞是好看。   “你们两个别看了,快去准备!下面就是你们了。”报幕的轰赶着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只好和拉手风琴的邢同志做起准备来。   终于,这一出花鼓戏结束了,耳听着报幕员报着:“下面请六四三团一营的于得水、熊三娃为大家演唱歌曲《从军行》,大家欢迎!”   场下,马上传来了暴雷般的掌声,邢同志一推了一下还有些发愣的张贤和熊三娃两人,低声地道:“走,该我们上场了!”   张贤这才反应过来,当先地走出幕帷,熊三娃紧跟在他的身后,邢同志走在了最后面。这三个人中,邢同志到底是文工团里的人,已经经历这很多这种场合,所以并不慌张;而张贤也曾是一师之长,当着上万人讲过话,自然也不会惧场;倒是熊三娃,一上台看到下面成千上万只的眼睛,便有些慌了,出起了洋相来,正步走的时候,手臂竟然都不知道怎么甩了,跟着腿一顺边的来了,迈左腿甩开了左臂,迈右腿甩开了右臂。底下的看客们轰堂大笑了起来,张贤回过头才看到了熊三娃的洋相,连忙顿了一下,示意着他转换胳膊,熊三娃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也不由得笑了。   来到了戏台的中央,三个人立正站好,齐齐转身面对着观众,本来事先三个人都有过一次预演,由张贤说一段话,意思是说要把这首歌送给这个,送给那个的,可是到了台上,张贤忽然觉得那些话都成了多余,如果说要送的话,那么这首歌真正要送给的,应该是那些已然牺牲在战场上的兄弟同袍。   邢同志等一下,看到张贤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也以为这个于得水也犯了熊三娃同样的毛病,紧张了,为了不冷场,他只好当先地拉起了手风琴来。琴声开始还有些委婉,续而又激昂起来,台下的哄笑声也渐渐地平息,纷纷注目着台上的三个人。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歌声一起来的时候,便是相当得豪迈与高亢,熊三娃几乎是扯着脖子在喊,都有些唱跑了调,但是却异常得认真;好在张贤是对准了扩音器,把自己标准的音调唱出来,以压制熊三娃跑得有些远的杂音,渐渐地把他的声音也引入正轨。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   唱着唱着,两个人已然融入到了昔时的情景里,忘记了这只是一个舞台,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杀鬼子的战场之上,在他们的眼前,出现的并非只有那些活着的人,便是那些已然牺牲多年的同袍战友,也一个个的站将出来,跟着他们在一起高声和唱着,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并没有随着时间逝去而变得模糊,反而一个一个地鲜活地闪现在他们的面前,这里面有赵二狗,有刘小虎;有郝彬,有甘良;有司马云,有常立强;有肖刀儿,还有魏楞子……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   台下,满场的嘻笑声终于全部止息,所有的人都被这嘹亮的歌声所感染着,其中有不少从十八军里转化而来的战士们,对这首军歌自然也十分得熟悉,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王鹏这几个第一排的人,但是随后,更多的人也跟着哼唱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大家唱得都还小声;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忍不住放开了喉咙,后面所有哼唱的人也跟着放开了喉咙,一时之间台上台下,歌声连成了一片,没有人再去再乎这首歌是台上唱的,还是台下唱的了,也许在很多人的脑海里,还印着往日的豪情,印着往日的兄弟,印着往日那些曾跟着自己同食同住、同拼同杀,如今却已然尸骸无存,或者坟头长草的同袍们!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此一刻,便是连坐在最前台中央的刘兴华也有些动容了,他曾经听过张贤今天所唱的这首歌,记忆里最深的一次还是当初在刘集的时候,两边的人曾经一边抢收稻子,一边进行过赛歌会,在那次赛歌会上,大家彼些也学过对方的歌,这首歌他并不陌生。他转过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王金娜,却忽然发现这个著名的医生,眼里含着晶莹的泪光,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台上的于得水,便是她身边的小虎,也安静地靠在她的身上,听着这首军歌。刘兴华的耳边也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轻声低哼,不用看,他就知道这一定是张义,张义也是会这首歌的,有的时候还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哼唱起来,他也曾听过。诗如其志,歌如其生,人活着并不是只为自己,还有很多的东西值得用生命去捍卫,比如祖国!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张贤的眼睛里也含着泪,他知道台下有一个人一直在注视自己,而他的这首歌,是唱给所有的那些同袍的,同样,也是唱给她听的!      第五八章 同乐(三)      歌声如同长着翅膀一样在天空中飞起来,穿过敞开的门,飘到了剧院的外面,这个剧院紧挨着一个小货栈,此时王江便倚在这家小货栈的门口,如同呆乜了一样地苎立在那里,听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声,心里头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是还没有等他站那么一会儿,身后便又响起了表嫂那尖刻的骂声:“光吃闲饭,不做事呀?”他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只能一声苦笑,正要转回来搬货,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解放军干部背着个整齐的行军背,手里提着个包裹,大踏步而来,一眼便看到了他,叫着:“老乡,向你打听一下,南屏大戏院怎么走呀?”   王江愣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这个庞大建筑,告诉他:“就在这里!”   “哦!”这个解放军干部脸上露出了笑来,连声道:“谢谢呀,老乡!”说着,从他的面前过去,快步向歌声飘起的地方跑去。   王江还在注目着那个过路人,忽然觉得他的脸孔很象是熊三娃,只是一想到熊三娃,他便有一种想要赶快躲避的感觉,他已经听说了张贤是死在了淮海的战场之上,此时他最怕见到的人就是熊三娃,那是张贤最亲密的勤务兵,也是最怕他的人之一。可是这天下偏又是这么得赶巧,那天自己心情不好喝得稀烂,又偏偏遇到了已经成为解放军班长的熊三娃,还被他送回了家,真得是又丢人又丢脸,如今自己的这种境遇,跟熊三娃相比简直就是地下天上,只要他不找自己的麻烦就行了!想着这些,耳边再一次响起表嫂的催促声:“怎么没长耳朵呀?”王江一声苦笑,坐牢的日子里,早就把他的虚荣磨光了,他也早就学会了容忍,如今只是拖着一个残躯,就只当是行尸走肉吧!他缓缓地回过身来,在表嫂厌恶的目光之下去做他的事了。   ※※※   这个向王江问路的解放军干部,就是熊三娃的二哥熊革命,如今他是二一四师的战斗英雄,并且荣升为了副连长。此时,他是趁着过年的时候请了几天的假,到二一五师来看望自己的弟弟熊三娃,顺便也过来看看自己的老上司夏阳和老朋友张义。   二一四师没有进驻昆明,而是在滇池西面的安宁县,所以他赶到昆明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到了营地才知道所有的人都去了南屏大戏院,虽然昆明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当年参加国民党远征军的时候他就到过这个城市,但那毕竟很遥远了,来到这里还是有些转向。   终于来到了南屏大戏院门口,熊革命向卫兵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这个六四三团的卫兵倒也听说过七十二军里的这么一位英雄,亲切地跟他闲聊着,并且告诉他,这个时候他的弟弟熊三娃正在台上表演呢!   听到弟弟也上了戏台,熊革命再也顾不得多说了,向剧院里跑去,一冲进门,他便看到了台上放声高歌的熊三娃,心头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想一想,他们两兄弟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对他来说,上一次在中野后方医院里的相见,只是一场梦,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这个时候,如果不是在这么一个千人观聚的剧场里,他一定会冲上前去,紧紧地把自己的弟弟抱起来。   熊革命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激动,沿着剧场内的外侧通道悄然地走向前台,他准备到后台上去,他知道表演完了之后,一定会进后台的。   可是,当他快走到戏台前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坐在边上的熊卓然,熊卓然是七十二军的政委,出现在这里倒也并不让他感到意外,但是他还看到紧挨着熊卓然坐着的是一位比他还人年青不少的女人,这个女人也穿着解放军的军服,那面孔他仿佛见过一般。而在熊卓然的另一边,还坐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子,头上挽着蝴蝶结,正依在熊卓然的身上,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不认识的人也可以看出来这就是一对父女。熊革命蓦然想了起来,这个女人他是见过的,是在熊卓然的相片里见过,是他后来娶的老婆,应该就是那个叫做李月的女人。一种天生的厌恶忽地从熊革命的心头油然升起来。   舞台上,张贤与熊三娃的第二首歌也已经唱完了,正准备谢幕,熊卓然的老婆对着依在熊卓然身上的那个小女孩喊着:“小真,去给你三哥送花!”   这个叫小真的女孩子答应着,欢快的如同小鹿一样地从坐位上跳起来,跑向舞台,在张贤与熊三娃低头向大家谢幕的时候,已经上了台子,来到了夹在张贤与邢同志之间的熊三娃面前,不由分说,把手中的那束鲜花塞了过去。   熊三娃不由得脸红起来,还是接过连声说着谢谢,小真嫣然笑着,又从台上跑了下来。   熊革命远远的看着,再也没有了刚刚走进来时的喜悦,反而心头笼上了一层阴影。   ※※※   帷幕已经合上,张贤与熊三娃退到了后台,又一个节目马上要开始了。   张贤跟熊三娃洗完脸卸完妆,从后台走出来,熊三娃的手里还捧着那束鲜花,一抬头便看到了已经守候在后台门口多时的熊革命,他不由得一愣,虽然很久没有见面了,但是从小的亲情还是无法割裂,禁不住地喊了一声:“二哥?”   “三娃!”熊革命也唤了他一声,马上看到了他捧在手里的这束花,马上又不快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熊三娃不由得问着,虽然他对于自己大哥的死,还无法释怀熊革命,但是经过张贤与陈大兴的劝说,也认为大哥的死应该不会与二哥有关,他一直在等机会要熊革命亲自跟他作出解释来,所以这个时候,也忘记了对他的怨恨。   “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熊革命告诉着他。   看到这两个兄弟见面,张贤也为他们感到高兴,走上前去,对着熊革命道:“我叫于得水,跟三娃是最好的战友,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熊革命与熊三娃同时点了点头。   这两个兄弟就这么面对面的看着,没有谁第一个去拥抱,也没有谁表现出那种亲人相见的喜悦,张贤知道这一对兄弟有着太多的误会,有着太多要说清楚的事,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们两个人私下里好好交下心。   可是,当张贤刚刚准备离开,一抬头便看到了熊卓然陪着李月与小真走了过来,他不由得马上立正行着礼,同时道:“熊政委好!”   熊卓然点了点头,也还给他一个礼,并没有在意他的在场,而是心神不宁的把目光投向了张贤身后的那对兄弟。   显然,张贤的大声问候已经惊动了熊家兄弟,这两个人还在各自思忖着自己的心事,在熊革命看来,还以为熊三娃已经与熊卓然相认了。   就在熊三娃还感到惊诧的时候,熊革命突然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那束鲜花,随手丢到了墙边,同时又拉起了他的手来,大声地道:“三娃,跟我走!”说着,不由分说,拉着熊三娃躲开熊卓然夫妇的来路,顺着剧场的墙沿向外走去,他还没有忘记同时恶狠狠地瞪了熊卓然与李月一眼。   面对这种场景,熊卓然与李月两个人都不由得尴尬在了那里,而那个叫做小真的姑娘却经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捡起了地上的那束鲜花,哭得十分得伤心。   张贤当然了解熊家父子之间的恩怨,此时看到那两兄弟无情地离去,熊卓然好象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他不由得有些心软起来,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血脉之亲是不可能说断就断得了的。   小真哭得越发得伤心起来,李月俯下身去想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女儿,可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被熊卓然的这两个儿子接受。   张贤想了一下,来到了小真的身边,俯下身去笑着对这个小女孩道:“呵呵,别哭了,越哭会长得越丑的!你的这束花是要送给你哥哥的吧?”   小真停止了哭泣,却还在不停的抽搐着,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好吧,我跟你哥哥是好朋友,我替你把花送给他,你看怎么样?”张贤问着。   小真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但是却把花送到了张贤的手里,这意思已经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呵呵,既然这样,就不要哭了!”张贤说着,直起身来又拍了拍小真的头。   熊卓然面无血色,在这个时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月也叹了一声,对着张贤道:“今天过年,是我多事,想叫着三娃晚上一起回家吃顿饭,不知道老二也在这里……”她说着,又说不下去了,“哎!”地叹了一声。   “我们走吧!”熊卓然轻声地道。   李月点着头,牵着小真的手,跟着熊卓然转身离去。   张贤却知道,即使熊革命没有来这里,以熊三娃的性格,也不可能会跟着他们去的;不过想一想,难道熊卓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吗?他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作父亲的或许总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也许认为终会有一天,他的儿子会回心转意的。   看着熊卓然夫妇的身影消逝在了剧院外的拐角,张贤这才捧着这束鲜花准备去寻熊三娃跟熊革命,转过身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王金娜带着小虎,正在另一边的墙角处,向他这里张望着,他的心一下子砰跳了起来!   过年了,按中国人的传统,都希望能够在过年的时候合家团圆,无论是张贤,还是王金娜,当然也都怀着这样的希望。      第五九章 希望(一)      “好漂亮的花呀!”看着张贤慢慢地走过来,王金娜经不住地说着。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与王金娜初次逛街的情景,也是在昆明的街头,那一天他送给了娜娜一大束结白的栀子花,那是他的所爱,如今也成了王金娜的所爱。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花束,这是一捧红色的山茶花,其间还夹杂着几朵黄色和白色的,并且许多还是含苞待放的骨朵。   张贤真得有心将手中的这把花送给自己的妻子,可是这束花是他答应要替小真送给熊三娃的。当下,听到王金娜说起,他笑了一下,只得道:“熊政委的女儿让我替她把这束花送给三娃,那是她的三哥,我答应了人家!”   王金娜也笑了,道:“看你,我又不是要你手里的这捧花!”   “于叔叔,你唱得真好听!”小虎插言地叫着。   张贤的心里却有些别扭,把手中的花递给了王金娜,俯身抱起了自己的儿子,笑眯眯地道:“小虎,叫我爸爸好吗?”   小虎怔了一下,皱着眉头嚷着:“不叫不叫!好多叔叔都要我管他们叫爸爸,我就是不叫!”   张贤与王金娜对视了一眼,王金娜可以看出来他心头的那份苦涩的滋味,她对着小虎道:“小虎,于叔叔唱歌这么好听,你以后就叫他爸爸,他会给你唱好多好听的歌的!”   小虎想了一下,觉得这种交换也不错,终于开口喊着:“爸爸!”   “唉!”张贤一口答应着,马上心花怒放了起来。   可是,好景总是不够长,张贤还有许多的话想跟王金娜倾诉,夏阳不知道从剧院里钻出来,远远的在喊了:“阿水呀,你在做什么呢?还不回来?”   部队是在纪律的,张贤知道自己身为一排之长,就算是表演结束了,也不可能休息,还要回到座位上去看好自己的兵,他连忙回头应着:“这就来了!”   夏阳并没有看到王金娜,又转身回了剧院里。   张贤放下了小虎,从王金娜的手里接过了花束,却又有些难舍,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王金娜喊了一声。   张贤回过头来。   “明天晚上刘兴华在民族歌舞厅举办你们七十二军的新年舞会,你一定要来啊!”王金娜告诉着他。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他也知道这个舞会的事,只是能去参加舞会的人也是有条件的,大多是营长以上,实际上是刘兴华为了解决七十二军里部分岁数过大的干部婚姻问题,而专门举行的,他同时也联系了昆明女校和造布厂的女工参加。   “我这个身份,还是算了吧!”张贤答着。   “没事,张义会带着你去的!”王金娜肯定着,同时道:“呵呵,我们有好几年没有在一起跳过舞了!”   张贤不由得一愣,蓦然想起来,自从他离开武汉以后,便再没有与王金娜一起跳过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快要把舞步忘记了。   “到时我看吧!”他只能这样的回答着自己的妻子。   “你一定要去哟!”王金娜再一次叮嘱着。   可是,张贤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忐忑,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还是转过身向剧院里走去。   ※※※   联欢会终于结束了,那个被请来的京剧戏班开锣登场,剧说这个戏班里还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刀马旦,演的是又热闹又好看的《对花枪》,只是张贤已经无心观赏,手里捧着鲜花,心儿却早就飞到了当年那个战火纷乱的昆明城,还回忆着第一次与王金娜相识时的情景。   喝彩声声声不断,戏台上旌旗飞舞,枪走银蛇,煞是热闹,可是,张贤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个初识的舞场之上,自己正带着王金娜在舞池里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不停地翻飞,一如戏台上那个武生带着刀马旦在旋转飞舞一样。   “怎么三娃还没有回来?”身边的武小阳略有些不安起来,这么半天了,他还没有看到熊三娃的影子。   “他二哥来了!”张贤告诉着这个副排长。   “熊革命?”武小阳问着。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武小阳也停止了追问。   可是,武小阳的话,却又将张贤刚才活分的心思拉回了现实中,忽然想到,三娃也熊革命也去了半天,怎么也应该回来说一声的,这两兄弟本来就有误会,难不成打起来了?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再也坐不住了,转头对着武小阳道:“我去看看,一会儿你带队!”   “好!”武小阳点了点头。   张贤再一次走出了这个剧院,他记得三娃是跟着熊革命往东边去了,他知道那边有一个小花园,是看戏看电影的人等待入场时休息的场所。此时这个南屏大戏院已经被六四三团包了场,不是什么人就可以进来的。   小花园里静悄悄的,没有听到一点的人声,张贤正准备回身去问了问守门的卫兵,忽然看到花树下伸出的一只脚来,不是三娃的脚还会是谁呢?   “三娃,你在这里呀?”他叫着走过去,只见熊三娃如同呆傻了一样,正坐靠在一棵桂花树下,闭着眼睛,而脸上还挂着一脸的泪水。显然,他是哭了一场,却不愿意让人家看到,听到张贤的呼唤时,正在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二哥呢?”张贤并没有看到熊革命的身影,忍不住地问着。   熊三娃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的一棵山茶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走了!”   “这么快?”张贤有些惊讶:“你怎么不留他下来一起过个年呀?他在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战友呢!”   “走的好!”熊三娃却是嘟囔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张贤一愣,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经不住地问道:“你还不相信他吗?我跟大兴都已经和你说了,你大哥的死不是他的错!”   熊三娃再一次抬起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盯视着张贤半天,才道:“我问过他了!”   “他怎么说?”   熊三娃又低下了头去,声音已然低沉,变得无比量愤怒:“他说他不知道!他说他看到了大哥,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可是他却告诉我说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也许……也许他真得不知道!”张贤不知道应该怎么劝慰自己的这个兄弟了。   “我问他,大哥是不是他打死的?”   “他又怎么说?”   熊三娃再一次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道:“他说他当时打疯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发子弹,他听到了大哥的呼唤声,看到了大哥的影子向他扑来,但是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死了大哥!大哥是不是死在他的子弹之下!”   这真得是一个悲剧,张贤的心开始颤抖了起来,看来,熊开平的死,将永远会成为熊家兄弟之间无法结开的一个结,亲也是他,仇也是他!   “听我说!”张贤再一次地安慰着这个悲痛到极点的兄弟:“我看过熊团长的尸体,他是被炸死的,身上有很多的弹片,可能不是被枪打死的!”   “就算是被炸死的,为什么他跟大哥这么近,他却没有事,大哥怎么会有事呢?”熊三娃质问着。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令人回答的问题,但是,张贤只是稍作思忖,便猜到了什么,告诉着他:“或许……或许是你大哥保护了你二哥,所以你二哥没有事!”   熊三娃不由得怔住了,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张贤。   张贤不由得向他解释着:“要怎么说你才能信呢?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兄弟双方是敌人,如果我跟张义也处于那种环境之下,可能我也会向你大哥那么选择!”   泪水又在不知不觉中流出了熊三娃的眼窝,虽然心里面已经接受了张贤的这个推论,可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他摇着头嗄声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会是大哥?不会是他呢?”   “难道死的是熊革命,你就好受了些吗?”   这一句话,仿佛是五雷轰顶一样,震得熊三娃浑身不由得一颤,兄弟连心,是呀,不管是大哥还是二哥,对于他来说,都是从小一起吃苦过来的人,是一奶同胞,失去哪一个,都可以令他痛不欲生。   “当时姚昱应该看得最清楚!”张贤告诉着熊三娃,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们没有问清楚,再想去问他,只怕不可能了!”   熊三娃知道,姚昱已经跟着胡从俊新组建的国军第十二兵团去了台湾,再见面的机会也许会有,那就要等到解放台湾的时候了,只是那个时候这个姚昱是不是还活着也还成个问题呢!   见到熊三娃不再说话,张贤知道他是在回心转意之中,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多的事可能都只是一场误会,你大哥已经不在了,活着人如果一直生活在死人的阴影里,就永远也无法解脱,那么,就跟死人有什么区别?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还是应该想一想美好的事,想一想未来,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只要有希望在,那就值得我们坚强下去,值得我们快乐地活下来!”   “希望?”熊三娃喃喃自语着。   “对,就是希望!”张贤十分肯定地答着,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熊三娃的面前。   熊三娃愣了愣,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张贤的这只手,觉得这只手是如此得坚定有力,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张贤已然一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花你还拿着干什么?”熊三娃看到了张贤另一手里还握着那一束被熊革命抢过去丢在地上的花。   “这花是你的!”张贤把这束花送到了他的面前。   熊三娃摇了摇头,不高兴地道:“我不要!”   “知道这花是谁送你的吗?”张贤问道。   熊三娃点了下头,道:“二哥说得对,我们跟他不是一家人,他已经有了新家,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兄弟。再说,我们的爹早就死好多年了,根本就没有抚养过我们!”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不由得为熊卓然感到悲哀,忽然想到了自己,如今他也是有愧于自己的儿子小虎的,他也无法尽一个作父亲的职责来抚养自己的儿子,虽然很是无奈,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的儿子也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责问他,他又将如何面对呢?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想来,当年的熊卓然抛妻弃子,或许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听我说!”张贤耐心的劝解着:“这花不是熊政委送的,是他的女儿送的!”   “不都是一样吗?”熊三娃道。   “不一样!”张贤认真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的女儿就是你的妹妹,就算是他有千般万般的错,你妹妹是无辜的,她与你们一样是血脉相连的。她可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你要是连自己妹妹的礼物都象是如弃废纸一样的丢掉,那么,你的心也太狠了,为人也太小气了!”   听着张贤的话却也句句有理,熊三娃想了想,还是接过了这束花来。      第五九章 希望(二)      虽然没有肯定要去参加七十二军的新年舞会,但是这个时候张贤的心已经浮动了起来,王金娜是那么希望他去,一定也是在怀念着他们初次相见的情景,同样都是在昆明,如果能够一起再跳一次舞,那的确是一件很令人快乐的事。   可是,再一次想一想自己,不过一个排长,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去参加那场舞会的条件,那场舞会,说白了就是刘兴华为七十二军的老光棍们找媳妇才开的,而他去那里又算什么呢?   大年初一的时候,张贤还带着他的排在街上巡逻,越是过年的时候,就越不能放松对治安的维护,敌对势力总是会抓住哪怕是一点点的疏漏来大做文章的。可是,大年初一的街头,却是冷冷清清,除了一些欢呼着跑来,又欢笑着跑去,乱放爆竹的孩子,实在没有什么乐趣,便是行人也走得匆忙,大多是要赶快赶回家的吧!   走过一条街,张贤听到了身后忽然传来了有人喊他的声音:“喂,于得水!等一下!”这是一个女人的声意,张贤听着有些耳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转过了头去,巡逻队也随着他的停驻而停了下来,纷纷和他一样地回望着后面。   后面,两个身穿着解放军军装,扎着辫子的姑娘跑了过来,这两个跑得近了,张贤才认出来,却是有半年多未见过面的徐小曼和小兰,他不由得愣住了。   “是医疗队的那两个女兵!”熊三娃也认了出来,他还记得这两个女兵曾经搭过他们的车。而巡逻队里的王鹏和武小阳也认出了来人,武小阳更是一脸得难堪,心里却在暗骂着今天倒霉,又碰到了这两个灾星,他不想让这两个人看到自己,悄悄地躲到了一边去了。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看着跑得满头是汗的两个人,张贤不由得问着。   见到张贤的时候,徐小曼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只是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也顾不及来回答张贤的问话。   倒是这个嘴巴很快的小兰,就算是喘着气,说出话来还快得象个机关枪:“你们……你们真是难找啊!我们跑到汽车连,陈大兴说你们到了六四三团来了,我们赶过来又听卫兵说你们出来巡逻了,我们可是一边打听,一边追过来的!”   “哦?”张贤的眉毛不由得一扬,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兰和徐小曼对望了一眼,却又欲言又止,徐小曼接口道:“也……也没什么,只是过年了,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想大家了!”   “是呀,我们是想大家了!”小兰也掩饰着道。   张贤却可以从这两个人的眼神里,看出来这应该并非是她们两人的目的,只是具体的原因,或许她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出来,于是道:“我们现在在执行任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巡逻呢?”   “好呀!”小兰当先的应着:“我们还没有在昆明转过呢!”她说着,一转头,便看到了躲到一个战士身后的武小阳,马上认了出来,高兴地喊着:“咦?那不是武小阳吗?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这个时候,武小阳再想躲也躲不下去了,只好走出来红着脸与她们见面。   在路上,不等张贤多问,小兰便把她们怎么到这里来的经过讲了出来,原来是随军医院近日才从贵阳迁过来的,驻扎在了环境优美的西山,这两个人还没有到过昆明,乘着过年有几天假,才搭着军车过来,先是去了汽车营,然后才到的六四三团。   “对了,晚上军长办了一个舞会,你们有人去吗?”说着说着,小兰想起来,不由得问着。   武小阳和熊三娃都摇了摇头。   “其实我们都不会跳舞!”小兰道:“可是我很想去看一看!”   “我不想去!”徐小曼却一口回绝着。   小兰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武小阳却是一笑,道:“听说军长还请了女校的女学生和造布厂的很多女工去,其实就是为那些没老婆的干部们找老婆的!”他一句话把这件事挑明了。   小兰再一次愣了一下,蓦然脸红到了脖子根下,然后不好意思地道:“那……那我也不去了!”   “对了,张义一定会去的!”武小阳提醒着这两个人,又道:“夏阳也可能会去的!”直到这个时候,他对张义与夏阳还是直呼其名,根本没有把这两个人当成是自己的上级。   “他们去他们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徐小曼忍不住地回敬着道。   武小阳仿佛是撞了一道墙,搞得十分没趣,便不再多嘴。   跟着巡逻的队伍,大家十分沉闷地走了一段路,徐小曼一直怀着心事,忽然抬起头来,仿佛是作出了什么决定,对着张贤道:“于得水,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说一下!”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转过了头来,便是连熊三娃也吃惊地看着张贤,也许他们都想到了什么,却又不便说出来。   张贤也怔了一下,想了想,对着武小阳道:“小武,你先带队走吧,我们一会儿跟上来!”   武小阳点了点头,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看着队伍已经走远,张贤这才回过头来,面对着一怀心事的徐小曼,问道:“好了,现在这个大街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徐小曼刚刚开口,又把话停了下来,咬了咬唇,后面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张贤没有催促,反而十分耐心地等待着。   “我……”徐小曼再一次开了口来,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终于说道:“我喜欢你!”   张贤不由得浑身一颤,只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脸上也不知道露出的是什么表情,凝视着面前这个正一动不动望着自己的姑娘,心却在砰砰地直跳。好不容易他才使自己平静下来,却是一声得苦笑:“小曼,别傻了,我……呵呵,我不合适你!”   “为什么?”徐小曼却十分得认真。   “我……我是有老婆的人!”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底来,如实地告诉着这位纯洁的姑娘。   “你在骗我!”徐小曼不相信地道:“你有老婆,为什么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张贤愣了愣,看来,徐小曼也曾跟别人打听过于得水的过去,实际上七十二军里有不少从国军十八军吸收来的俘虏兵,肯定也有人认得真正的于得水。虽然此时他经历了那场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大火,改变了他的容貌,可以理直气壮地自称是于得水,但是于得水的过去却是无法隐瞒的,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你是不是在骗我?”见张贤没有答话,徐小曼再一次追问着,满怀的眼睛里已经尽是泪花。   张贤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的这个动作很容易让人想到了张义,张义也是有这么习惯性的表情的。“爱一个人,不用总挂在嘴边上!”张贤如此地告诉着面前的这位姑娘,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是真情流露着:“她是我的希望,我心里有她,而且我知道她心里也有我,这就行了!我们都经过了那么多的不幸,我还能够顽强地活到现在,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希望的存在!”   泪水如同是溢出了闸门一样,奔泄着从徐小曼的眼眶中流将出来,已然滚落了两腮!“希望?她是你的希望?”她满脸的悲伤,却又心痛难过地自言自语地道:“那么,我的希望呢?”   张贤沉默了,依稀记起来,曾听武小阳和小兰都说过,徐小曼喜欢是张义,想一想她之所以会移情别恋地来喜欢自己,无非是因为三个原因,其一,那就是有些自卑,觉得张义不会爱上她;其二,是因为觉得自己救过她,是她的救命恩人,有着一种想要报恩的意愿;其三,怎么说呢?就像当初在江西的路上跟她们一起搭车时,小兰说的那样,自己的面容虽然已经改变,但是和张义多多少少总有一些相似之处,自己太象张义了,所以才可能得到徐小曼的青睐。徐小曼其实内心深入喜欢的还是张义,而非自己。   “知道吗?”徐小曼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抽噎了一下,缓缓地道:“前几天有一个部队的首长给我写情书,可是我不愿意,很多人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不喜欢他,就算他是军长、司令,我也不喜欢他!”   张贤蓦然明白了过来,徐小曼这么急于到昆明来找自己表白,实际上是想要摆脱那个首长的纠缠,这虽然说是她的一种无奈,却也是她的一种抗争!   “这个首长是谁?”他不由得问道。   徐小曼抬起了眼睛,再一次直视着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就是你们师的师长!”   “梁师长?”张贤愣了一下,蓦然记起来那个传言,他忍不住地道:“他不是有老婆的吗?”   “他们已经离婚了!”   “怎么可能?”张贤道:“刘军长不是让他在家反省吗?”   徐小曼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张贤:“其实他早就离婚了,不是他提出来的,是他老婆提出来的,刘军长也没有办法,只是一直隐瞒着没有公布出来。刘军长还想让他们两个人破镜重圆,但是他告诉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了,就算是拼着师长不当,他也要娶我!”   张贤再一次沉默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帮她处理这件事,想来想去,的确要如她所想的一样,如果名花有主,也就是说徐小曼如果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恋人,那么或许可以让梁师长知难而退。   “我去问一问张义,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张贤经不住地说道。   听张贤提到张义的名字,徐小曼挂满泪水的脸不由得呆了呆,随即黯然地道:“他心里已经有别的姑娘了!”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对他还是很了解的,没听说他还爱过哪个人。”   徐小曼的眼睛忽地睁大了,却又马上微缩起来:“张义怎么说也是你的副团长,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呢?”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差一点说走了嘴,当下笑了一下,告诉她:“张副团长有一个嫂子你应该认识的!”   “你说的是王医生?”   张贤点了点头。   “我是认识王医生,可是她不认识我!”徐小曼无奈地道。   张贤道:“我跟王医生很熟,我的脸就是她治的,我跟她说,让她帮着问一问,要是张义心里真的有别人的话,到时你再做打算吧!”   徐小曼没有再答话,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张贤却知道,此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丝希望!      第五九章 希望(三)      张义开着一辆军用卡车来到了第一营的驻地,他是接夏阳等人一起去参加七十二军在民族歌舞厅举行的舞会的。实际上,很多人都知道这场舞会是怎么回事,虽然大家的心里都非常想去,可是却又都不好意思。   这辆军卡可以装上不少的人,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张义不可能把大家都带去,只是不知道张副团长会带着谁呢?   很多的人都围在了这辆军卡之前,巴巴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营长和张副团长商量着什么,蓦然听到夏营长转身对着大家大声地问着:“你们这里面有谁会跳舞?”   听到这个问话,这些战士也好,连长排长也好,一齐摇着头,对于他们来说,跳舞就好象是一道不会解的分子式数学题,不知道有多难呢!   夏阳笑了一下,道:“你们都不会跳舞,我带你们去做什么?起哄还是看姑娘呀?”   听着这话,大家不由得哄堂大笑了起来。   张义等大家笑过之后,也大声地告诉着:“谁会跳舞,就跟着一起去;不会跳的,还是以后好好学一学,等下一次有机会再带你们去吧!”   听到这个条件,大家不由得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除了失望之外,还是失望。   “熊班长,你不是会跳舞吗?”人群里,有人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一本正经地道:“我当然会跳的,而且跳得非常好的!”   “那你去呀?”   熊三娃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张贤,有些跃跃欲试,却见张贤没有反应,他又不以为然地道:“算了吧,我才不去呢!”   “吹牛!……”马上有人对他嘘了起来,人群里爆发出一片的笑之声。   “我真得跳得非常好!”熊三娃大声的争辩着,同时道:“要是还有人去,我就去!”他说着,再一次看了看身边的张贤。   实际上,此时的张贤也有些犹豫,虽然心里想去,但是又怕在那个场合里面对王金娜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熊三娃,我知道你会跳舞,算你一个!”汽车边上,张义已经喊出了声来。   熊三娃愣了愣,此时大家听到张副团长的肯定,已然没有人再来嘲笑他,反而是羡慕地看着他,可是熊三娃却没有动,他还在等着张贤的决定。   汽车前,张义又点上了名:“于得水,你也算一个!”   张贤不由得一愣,蓦然明白,张义实际上早就准备带着他去的。   “于排长也会跳舞呀?”武小阳惊讶地睁大着眼睛看着张贤。   熊三娃却是十分肯定:“他当然会,我还是他教的呢!”话一说完,马上觉出来自己说走了嘴,好在也没有人深究其中的原因。   张义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他在第一营当了那么长时间的营长,自然对很多人都了解的,不过,被他点中的人里,倒多是当初从国军十八军里转化而来的俘虏兵。想一想,很多人当初可都是些国军的中下级军官,跳舞那是一种交际手段,不会才怪呢!   ※※※   就这样,张义和夏阳带着第一营的五六个人开着车赶往民族歌舞厅,那是昆明城内有霓虹灯的歌舞厅,也是最大的一家歌舞厅,这个歌舞厅也是当年美国顾问和国军部队经常光临的,据说可以容纳五百人一起跳舞,实际上就是一个废弃的大车间改装而成的。   张贤成了司机,张义与夏阳坐到了驾驶楼里,张贤默默地开着车,想要找个机会来问一问张义关于他对徐小曼的感觉,可是碍于夏阳的在场,也无法问出口来。   夏阳与张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第一营里的事,说了几句便转到了这次舞会上来,大家都明白刘兴华军长的苦心,张义当先开着玩笑地问道:“老夏,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呀?”   也许对于这样的玩笑,两个人说得多了,夏阳并没有脸红,笑了一下,如实地道:“我呀,没那么多的念想,只要她人好,跟我合得来就行了!”   “呵呵,你的条件不高呀!”张义笑着。   夏阳却是一转头,盯着张义问道:“对了,张义,你跟徐小曼之间怎么样了?”   一听提到了徐小曼的名字,张贤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握住的方向盘也跟着抖动了一下,车子微微一震,张义与夏阳只以为是辗到了石头上,并没有在意。   张义没有回答夏阳的问话,也许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干脆默不作声。   “呵呵,当初你说你不想结婚,是因为生怕自己会在战场上出事,让人家痛苦!如今不一样了,全国解放了,我们不用再去打仗,都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了!”夏阳悠悠地道:“我知道小曼喜欢你,她很内向,虽然不说出来,我跟他是同学,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张义依然没有说话,眼睛愣愣地望着前方,也许心里面在想着这个问题。   夏阳等了一下,见张义还是没有吭声,自嘲一般地苦笑了一声,又道:“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暗恋着她,只是后来看出来她喜欢你,而且你也喜欢她,虽然你们两个谁也没有说出来过,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你们两个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的同学,都是我很亲密的人,所以后来我是真心的祝福你们,希望你们两个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她说明,到时你们两个别忘了谢我这个媒人就行了!”   张义依然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   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此畏畏缩缩的样子,张贤都替他着急,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悠悠地道:“有的时候,幸福其实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得到!但是,如果你错过了这一伸手的机会,以后肯定会遗憾终身!”   夏阳与张义一起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于得水,张义明白这是自己大哥的对自己的忠告;而夏阳却对这段话另有体验,能够说出这句话来的人一定是曾经历过许多悔恨的事,显然,阿水也是一个过来人。   “知道吗?”张贤进一步地解说着:“已经有人在向徐小曼写情书了,如果这个时候你再不抓紧的话,可能她就会是别人的新娘了!”   听到这话,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追问着:“是谁?”   张贤转头看了两个人一眼,重新把目光投向前方,看着这两个人如此急迫的样子,尤其是看着张义那双已然通红的眼睛,他便心知肚明了,稍作迟疑地想了一下,这才告诉他们:“是梁师长!”   刹那之间,张义与夏阳都呆住了。   ※※※   这次舞会果然十分热闹,七十二军里那些重要的首长都亲临了过来,包括几位师长、副师长、参谋长,几位部长、政工领导,以及军长刘兴华和政委熊卓然。看来,所有的领导都对解决七十二军里光棍多的这个问题十分得重视。   张义一行人来得不算太早的,这个歌舞厅里已经有二一四师和二一六师几十号人到来,这两个师并未驻扎在城内,来得人也不多,反而来得早了;倒是二一五师,离这里最近,来得人最多,却来得最晚。二一五师里的人比另外两个师的来人加起来还要多,不过粗略地算了一下,包括应邀而来的女校学生和造布厂女工,总人数也没有超过四百人。   在张义等人到来没多久,刘兴华和熊卓然便带着七十二军的一些领导们进来,而王金娜也夹杂其中,这一回她没有带着小虎,想来是把小虎寄托在了别人那里。她一进门,便在四处张望着,张贤知道,她一定是在找寻自己的踪迹,当下故意地来到前面的歌台之上,站在最高的位置。果然,王金娜的目光投向了这里,两个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一样得点了点头。   张义与夏阳已经迎上前去,而七十二军三个师的师长也簇拥而上,此时的刘兴华,就好象是众星捧月,成了众人瞩目的明星,许多的女孩子也起立向他拥来,那份爱慕与敬仰毫不掩示地流露出来,恨不能以身相许一般。   王金娜从刘兴华的身后走出来,径直的走向张贤与熊三娃所处的角落,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刘兴华和他的几个师长身上,根本没有人在意王金娜和张贤。   只是,当王金娜与张贤站在一起的时候,互相也只能悄悄地牵一下手,熊三娃站在外面做着掩护,生怕有别人过来打扰。   刘兴华走到了舞场前面的台子上,面对着扩音器,用宏亮的嗓音讲着一些鼓舞人心的话,至于他说得是什么,张贤和王金娜一句也没有听到,而现场里,虽然那些七十二军的官兵们对于自己军长的讲话肃立静听,但是对于那些学校的女学生和工厂的女工们来说,却不以为然,很多人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虽然压低了不少音量,但是杂音还是从四面八方而起,便是刘兴华站在扩音器前放开声音来讲,也无法令整个舞场安静片刻。不管怎么样,这种嘈杂的环境,却成了一个可以令张贤与王金娜明目张胆地互诉衷肠的场合。   张贤知道他们能够说话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握紧王金娜的手,直截了当地对她道:“娜娜,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帮下老三!”   王金娜愣了一下,好不容易盼来的这次会聚,丈夫想到的还是别人,虽然心里头有些不快,但看着张贤诚恳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明白地问着:“老三?他混得这么好,还要我帮吗?”话语里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不信。   “是他的终身大事!”张贤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王金娜愣了一下,苦笑一声,对着他道:“你呀,真得操不完的心,他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你来管?自己的幸福自己去找,找不找得到,也怨不得别人!”她说着,想起了那两个追求张义的姑娘,当初在观音庵的时候,那两个姑娘她都见过,也曾警告过张义,只是连她都无法确定张义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   “听我说!”张贤打断了她的话,告诉着她:“我知道老三喜欢一个叫做徐小曼的姑娘,她是随军医院的女兵,这个小曼也爱着老三,只是两个人谁也不好意思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种事你我还是不要管的好!”王金娜劝告着。   张贤摇了摇头,再一次告诉她:“现在不一样,我如果不管,只怕以老三那种大男子主义,在女孩子面前又懦弱羞涩的性格,肯定什么都得不到,到时本来可以唾手可得的幸福也会溜走。”   “也许时间会解决这一切!”   “不行,没有时间了!”张贤如实地道:“梁师长也看上了那个姑娘,已经开始下手了!”   “梁三?”王金娜不由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不相信一样的转头看了看此时站在刘兴华身边的梁师长,又转回头来,道:“不会吧?他都四十好几了人了!”   “他已经跟王芹离了婚!”张贤道。   王金娜点头想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来,再一次地问着:“你能肯定老三喜欢的是那个姑娘?还有那个姑娘肯定只爱着老三?”   “我可以肯定!”   王金娜点着头,忽然又道:“不行!”   “什么不行?”   王金娜道:“一会儿我去问问老三,如果他真得喜欢的是那个叫徐小曼的女兵,我倒是可以帮他促成这对姻缘,不过,如果老三喜欢的不是那个姑娘,我看这事就不用我们管了!”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这种事情,还是必须要张义亲口说出来,否则只靠猜是有风险的。当下看到王金娜如此有办法的样子,经不住地又问着:“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王金娜却是一笑,悠悠地道:“这种事也只有我们女人可以做得到,你就不用管了!”   看到娜娜是如此得胸有成竹,张贤刚才还担起的心,总算有了一些着落。      第六十章 起舞(一)      舞会终于开始了,其实与大多数的战士们一样,便是七十二军里的这些师、团长们,真正会跳舞的也没有多少人,大部分的人坐在舞厅的边上,怀着一种羡慕的眼光注视着舞池里,很多人都跃跃欲试,却又怕被别人笑话,不敢去跳舞。那些女工和女学生们,也有不少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看来也并不是所有来的人都会跳舞。   舞池里,倒是有十几对人在跳着,大部分人虽然看着跳得并不好看,很多人还有些生疏,显然是临时抱佛脚,也才刚刚学会不久,尽管合不拍子,但是却跳得自在自得。   第一支曲子,张贤与熊三娃等人,坐在夏阳的身边,并没有下场,倒是张义为了不冷场,正在耐心地教着二一五师里的几位营级干部怎么样踩舞步,这些平时里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们,在这个音乐响起的舞场之上,却一个个笨拙得象只鸭子。   王金娜端装地坐在那些女学生和女工中间,为了作个示范,刘兴华亲自过来礼貌地邀请她一起跳一曲,王金娜点着头,与刘军长走到舞池中央,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而起。只是论起跳舞来,刘兴华与当年的张贤还差了不少,动作虽然标准,却有些呆板了,与王金娜的舞姿比起来,便显得土气了不少。好在自始自终,他还是注意了自己的脚下,没有踩上王金娜的脚。   看着刘兴华带着自己的妻子在跳舞,张贤心里却有着一种无名的醋意,其实仔细想一想,当年在武汉开舞会的时候,王金娜经常与别人一起跳的,那个时候,他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今天却又偏偏有了这种感觉。   很多人踏着半生不熟的步子,终于走进了舞池,气氛也从开始时的尴尬,渐渐地转而热烈起来,这也许就是跳舞的魅力所在吧!   一曲终了之后,稍作休息,第二曲又开始了,这一回张义倒也懂事,看着自己的大嫂一直瞅着自己这里,便主动地走过去邀请她一起跳个舞。张义的舞姿便比刘兴华强了许多,或许是年轻的缘故,他的步伐要轻盈了许多,实际上,张义的舞步还是当初在武汉的时候,由张贤和王金娜教的,此时自然是轻车熟路。不知怎么的,刚才看着刘兴华邀请王金娜跳舞,张贤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但是此时看到自己的弟弟带着王金娜在跳舞,他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夏阳已经耐不住性情了,主动地走到对面邀请着那些还有些羞涩的女同志们一起来跳,刘兴华等首长们已经停止了舞步,却是大声地招呼着两边的男男女女们,要求大家不要怕跳不好,一起来跳;在军长的鼓动之下,坐在边上的官兵们也丢去了不好意思,纷纷走向对面邀请女同志们一起来跳,不管会不会跳,能不能跳,其实要的只是一种气氛,一种快乐。   熊三娃与张贤也不得不走进舞池,他们两个还算是比较会跳的,可是两个人邀请的女同志跳得都不好,所以他们其实是一边在跳,一边在教。当从张义与王金娜和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张贤隐隐便听到了王金娜在教训张义的声音:“老三,你真得不象一个男人!跟你大哥比起来差太远了,又不敢爱,又不敢恨……”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张贤刻意要听的,所以还是听到了支言片语,他知道这是妻子在问张义心里的想法,想来张义还是那样的肉肉乎乎,扭扭捏捏,否则也不会让王金娜着这样的急。他无法看到张义的表情,却可以从他刚刚由轻快变得沉重缓慢起来的舞步,知道他心里一定是纷乱如麻的。   张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过的这曲舞,舞曲终了的时候,那个跟他一起起舞的女同志还有些意由未尽,但是张贤已然心有旁骛了,再去找寻王金娜和张义的影子,却满场未见。仿佛是猜出了张贤的意图,熊三娃在他的身边悄悄地问着:“是不是在找嫂子?”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熊三娃却道:“我看他带着张义去外面了!”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有很多的话,并不适合在这里来说,一定是王金娜带着张义到外面逼他的心里话了。想一想自己的这个弟弟,有的时候真得叫人窝火,平时的时候看着他敢作敢为,好象很有男子汉的气魄;但是真得论及他的终身大事的时候,却又躲躲闪闪,好象个女人。   第三支曲子响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张义与王金娜出现,满场的男男女女们,已经丢弃了刚开始的时候那种都不好意思的情调,大大方方了起来,所以舞会的气氛也高涨了起来,不管是跳得好的,还是跳不好的人,都一起跳了起来,倒是刘兴华和熊卓然,以及他手下的那三个师长、政委等人,看到气氛起来之后,坐到了角落里喝起了茶来。在七十二军的这几位高级指挥官中,尤其是那三个师长里面,只有钱雄风的舞还算是跳得不错,他却不愿意来跳舞,因为对他来说,跳舞也会让他想起当初在张贤手下的那段往事,说实在的,他的舞步同样也是在武汉的时候学会的。   此时张贤与熊三娃都倒是成了友谊舞的教练,只是这种教练也不容易,比自己来跳还要累心累力,有一阵子,张贤都被面前的战友和女同志们问得目不映接,也顾不得去寻一寻王金娜和张义了。倒是熊三娃,却十分得活泼,成了场子中的一颗耀眼的星,主动地告诉这个人怎么跳,又告诉那个人怎么走,好象真得就是大家的老师。张贤知道,这个时候熊三娃的荣誉心占了上风,这并不为了出风头,而是终于有了当初那种可为人师的感觉。   直到第四支曲子响起来,王金娜和张义才回到了舞场之上,只是王金娜并没有再接受别人的邀请来跳舞,而是径直地走向了刘兴华与那几个师长等首长们会聚喝茶的角落,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刘兴华的对面,却是面向着正与刘兴华并肩而坐的梁三师长,张贤知道,她所说的要用女人的办法来解决那件事,应该就是这么开始了。   显然,对于王金娜的过来,七十二军里的这几位领导们都很客气,无论是刘兴华还是熊卓然,其实都觉得欠了她不少的人情,便是二一四师的钱雄风师长,也会在见到王金娜的时候很不自然,谁都知道,这个在全国都可以数一数二的外科医生,是一个国宝级别重点保护对象,得罪不起的。   虽然张贤很想坐过去听一听王金娜跟他们在说了些什么,可是也知道此时以自己的身份,是坐不过去的,只好时不时地偷眼看一看。其实与他同样心怀忐忑的还有张义,此时的张义早已经没有了跳舞的心情,坐到了对面另外的一个角落里喝着茶,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夏阳也放弃了跳舞,坐到了张义的对面,也许在这个时候,作为老朋友的他能够安慰一下张义。   张贤带着一个舞伴装作毫不经意的样子,靠近了那些首长们喝茶的角落里,因为现场的音乐和杂音太多,他无法听清楚这些人的谈话,但是从这些人凝眉扳脸的表情上来看,显然王金娜所谈的话题,并不是他们愿意听到了。张贤还想再近一点的时候,却见到钱雄风抬头望向了自己,目光一扫之时,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盯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不由得有些心慌,生怕他发现了什么,连忙又踏着舞步转往了他处。   ※※※   终于,王金娜离开了刘兴华那边的角落,重新座回了原来的位置,张贤与张义的目光同时随着她走过的身影,仿佛有一条线牵着一样。看着她旁若无人的坐下来又喝着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张贤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肯定是把事情摆平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得轻松自在。但是张义却是异常地紧张,想要过去问一问情况,却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过去,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夏阳的问题。   张贤把目光投向了刘兴华那边,却见到此时的梁三师长一脸阴沉地站了起来,沿着舞厅的侧边通道向外走去,而跟在他的后面,熊卓然政委也随之而去,倒是刘兴华,还是那么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的表情。   第五支曲子都已经完了,第六支曲子响起来的时候,张贤还是鼓足了勇气,来到了王金娜的面前,邀请着她来共跳一曲。其实,这在别人看来也是应该的,作为于得水的他,实际上是王医生给整的容,无论怎么来讲,请王医生跳个舞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此时,跳舞其实就是一种掩护,真正的还是为了方便说话。   “是不是已经妥了?”张贤一边带着她跳着,故意避开那些首长们的视线位置,一边问着。   王金娜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说的?”虽然说女人有女人的方式,但是张贤还是不免有些好奇地问着。   王金娜苦笑了一声,道:“我也只好把我张脸挂下来,当着他们的面,请刘兴华替老三当个媒人。”   张贤点了点头,以王金娜的身份,来为张义说情,本就是天经地仪的。   “他问我张义喜欢哪个姑娘了?我告诉他人家两个人早就暗中恋爱很久了。呵呵,你知道吗?他们听到之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又追问是哪一个女孩子。我告诉他们是我们医院的一个女兵,叫做徐小曼,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倒是那个梁师长有点挂不住了,说不可能!”   “你这样一来,等于是断了他念想!”张贤道。   “是呀,我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王金娜道:“我告诉他,张义和徐小曼在河南的时候,就曾在一起出生入死过几回了,张义救过小曼,小曼也救过张义,这是在战火纷飞的时候,用生命换来的爱情。可是现在全国解放了,却又有人横刀夺爱,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利,就要搞反动派的那一套,所以我只好请求刘军长能够出面来作个媒!”   “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张贤皱着眉头。   “是呀,熊政委也是这么说的,当时那个梁三就蹦了起来,他说我胡说八道,看那样子肯定是气得不得了!呵呵,其实呢,我就是要让他发怒,就是要让他自己说出来。他说他是真得喜欢徐小曼,小曼并没有说过她心里还有别人!我告诉他,小曼和张义之间有一些误会,但是这种事下面的人都知道,怎么就你这个当师长的不知道呢?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夏阳,去问一问武小阳,或者医院里跟小曼最要好的女兵小兰。这一句话,把他问得哑口无言了!”   “我以为你真得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张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实话实说,其实就是最好的办法!有的时候拐弯抹脚的反而会让人误会!”王金娜又接着道:“然后我又说小曼跟张义两个人岁数相当,跟你却差了十来岁,你觉得自己合适吗?你觉得她会愿意吗?再说,怎么说张义也是个没结过婚的后生,你这个师长才刚刚离婚,就马上要想着结婚,是不是太快了?呵呵,这几句话,一下子把他噎得个半死,指着我想骂又骂不出来,只好甩手走路!”她想起梁三的样子来,还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张贤却一点儿也觉不得好笑,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你别忘记了,老三还在他的手下呢!你就不怕以后梁三会报复?”   王金娜却是一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我老实告诉你,我听刘兴华跟我说过,全国都已经解放了,现在很多部队都在剿匪和维护治安,呵呵,这又能要多久呢?等局势一稳定下来,七十二军肯定会转成地方的,这不过是一个二流的部队,又不是主力。他这个军长都要转到地方上去,其他的几个师长更是如此。等剿匪和维护治安的任务一结束,梁三会到云南省里去任职,至于老三嘛,按刘兴华的想法是到时要送他去深造一下,准备还是留在部队里发展!”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同时也放下了一颗心,看来,刘兴华还是对张义比较照顾的,也不枉当初张义跟了他一场。      第六十章 起舞(二)      听着王金娜的解释,张贤心中的担忧还真得稍放了下来,只是听到刘兴华跟王金娜谈起七十二军转地方的事,这与昨天刘兴华与他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跟他没头没脑说的那些话又有些矛盾。不过,仔细想一想,当天刘兴华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刘兴华只是告诫着他,说如果他留在军队里,会比他复员要好过得多。   刘兴华的话,在这个时候已然让张贤有些犹豫了起来,既然刘兴华自己都可能会转业,而七十二军也可能会解散,那么刘军长为什么还要他留在部队里呢?难道他转回地方上比要在部队里还要难过?刘兴华的话,应该不会害自己,只是身份的原因,双方都隔着一层纸,而恰恰是这一层薄薄的纸,却同时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刘兴华,看来,这一层纸还不到被撕破的时候。   无疑,就算是七十二军被解散了,还是会有部分的人员转到其他的部队里去,继续军队里的生活,既然刘兴华已经为张义准备好了退路,那么,自己以后的路,也可能已经被这个刘军长安排好了。   舞会还在继续进行着,这个时候的张贤已然是一身得轻松,跟王金娜跳得也自如了起来,两个人本来就是夫唱妇随的,跳舞的时候相互的默契自然也非别人可以替代,不知不觉之中,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竟然令两个人都忘记了此时的身份,仿佛是回到了当初第一次相遇时的昆明,还是那个灯火摇曳的俱乐部里。   张贤与王金娜的舞步吸引了许多在旁边观看的人们的目光,也许大家的心里,都在羡慕着这两个人,但愿着有朝一日,自己的舞也会跳得和他们一样得好。在这些注目的目光中,当然也包括那些首长席中的人,钱雄风就是一个,此时,他目不转睛盯着的并非是那个敢说敢做的王医生,而是跟着她一起跳舞的那个叫做于得水的排长,不知道为什么,钱雄风看着这个于得水的身影时,总让他想起了张贤来,无论是这个于得水在舞池里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令他如见故人一样得熟悉。只是他又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张贤好也罢,坏也罢,都已经是逝去的人了,中国人有一句古话,人死之后万事俱灰,惧也罢,恨也罢,或者更多的是一种佩服也罢,再想到他又有什么意思呢?徒让自己感伤而已!想一想当年那此后拼死过来的兄弟也好,同志也好,敌人也好,自己人也好,一个个却又如同鲜活的一般,就在眼前,无法忘却。   刘兴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另一个人坐到了钱雄风的边上,钱雄风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军部管后勤的部长林宣,这个林部长戴着一副眼镜,一副文绉绉的样子,在钱雄风的眼里,其实就是一个帐房先生。   “看什么呢?”林部长对于正目不转睛盯着舞池里发着愣的钱师长感到有些奇怪,不由得问着。   钱雄风这才从远处把目光收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是在想事吧?”林宣问着。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喜欢问这问那的部长有些反感,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装着笑了一下,道:“想什么事?我有什么事好想的?”   林宣却是一笑,道:“老钱呀,梁师长都已经找好了路子,准备去省委任职;他是不想再在部队里呆下来了,呵呵,这可能是前几天军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钱雄风也知道,还是为了梁三与王芹之间的事,一解放就离婚,这种事在如果传出来肯定会有很不好的影响。其实刘军长也是很有压力的,他的上面,兵团司令到刘伯承、邓小平等大首长们,一直在灌输着要堤防糖衣炮弹的事,出了这种事情,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也就难怪刘兴华一直在给梁三作工作,希望他和王芹能够破境重圆。梁三当先的准备离开七十二军,虽然说这也是以后的大势所趋,却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他决心要跟刘兴华分道扬镳。   “这种事不要乱说!影响很不好!”面对着林宣的猜测,钱雄风警告着他。   就好象是吃了一个苍蝇一样,林宣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和这个钱师长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钱雄风说完这话,也觉得坐着没趣,起身走了。   林宣望着钱雄风的背影,推了推他鼻子上的眼镜,只觉得没趣异常。钱雄风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可是另一个人影又进入了他的视野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好象是见到了鬼一样,浑身都不由得战栗起来,连忙低下了头去,生怕那个人看到自己。   ※※※   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有一支曲子,这场舞会就应该结束了。也许是跳得累了,也许是大家各自找到了知己,很多的人离开了会场,不说是成双成对,最少也是男女搭配着三三两两地聊天去了,这其实也就是举办这场舞会的目的,让大家自由组合,谈情说爱。   张义却有些脸红了起来,在年青的军官之中,数他长得最好,又最为魁梧,很是吸引异性的目光,而且职务也不低,所以总是有一些女孩子或者女同志有事没事地过来找他搭话,便是再愚笨的人也可以看出来对方的真实用意。   又打法走了一位姑娘,夏阳开着玩笑:“张义,我真得好忌妒你呀,要是我也长得跟你一样好看就好了,不愁找不到媳妇!”   “你说得哪里话!”张义假装不解地道:“人家只是来问问跳得对不对,看你就想到哪里去了?”   “呵呵,人家是想跟你跳个舞!不好意思说。”夏阳笑道。   “没有的事!”张义依然不承认。   正说之间,熊三娃一屁股坐到了张义的对面,对着他道:“副团长,那边有个姑娘想跟跳舞,不好意思,跟我说了,你去请她跳一个吧?”   张义向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个姑娘坐在那里正在向这边张望着。他不由得又脸红了起来,却是摇了摇头,坚决地道:“不了,今天我太累了,还是你去请他跳吧!”   “呵呵,我也累了!”熊三娃也笑了起来,很久没有象今天这般地开心了,他摇着头道:“我想歇一下,给我也来点茶喝,渴死了!”   张义点了点头,准备替这位实际上也是个哥哥的人来倒杯水,却发现所有的茶碗都占着,于是转身对着站在边上的舞厅的招待喊着:“服务员同志,帮拿个杯子来!”   那个招待点着头去了,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杯子过来放天了熊三娃的面前,张义亲自端着茶壶给也倒着水。这壶水已经晾了半天,早就不烫了,熊三娃端起来便咕嘟嘟地喝了下去,这样还觉得不解渴,又自己亲自倒了杯水,再一次饮尽。   张义还在跟着夏阳聊着什么,可是熊三娃坐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觉得肚子有些痛,他以为又是要闹肚子了,强自忍着,却又如何也忍之不住,禁不住地哼出了声来。   “怎么了?”坐在他身边的夏阳忍不住地问着。   “我……我肚子痛!”熊三娃捂着肚子,声音都已经颤抖了起来。   “是不是又闹肚子了?”夏阳问着,同时想到他刚才那么急喝茶的样子,又道:“这凉茶是不能喝的,你先去上个厕所吧!”   熊三娃点着头,可是刚刚站起来,便一头栽倒在地,同时口吐着白沫,手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三娃!三娃!”立时,夏阳和张义都慌了手脚,齐齐地从坐位上跳下来,察看熊三娃这是怎么回事。   张义与夏阳的惊呼立时惊动了附近的人,跳舞的人也停了下来,一齐围将上来。此时,张贤与王金娜还舍不得分开,还在跳着舞,张贤的耳朵却是十分灵敏,隐隐从音乐声里听到穿刺一样传来的呼喊声,分明是喊着熊三娃的名字,他不由得回头张望,看到那边的座位上已然围了一群人,心不由得一阵乱跳,便预感到了某种不幸的事发生了。   “三娃出事了!”张贤低呼着,放开王金娜,追将过去。   王金娜也怔了一下,尾随着张贤的身后。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张贤高喊着,拉着王金娜已然挤进了人群里,人们见到王医生过来,也都自动的让开了一条道来。   借着明亮的灯光,王金娜俯下身一眼便看到了熊三娃吐着白沫,已然发紫的脸,她不由得吓了一跳,马上判断了出来:“他中毒辣了!”   “啊?”众人都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几乎是异口同声,夏阳、张贤和张义同时焦急地喊着。   “要他吐!”王金娜说着,命令着张贤等人:“掰开他的嘴!”   还不等张贤动作,夏阳已经掰着熊三娃的下巴,打开了他的嘴。王金娜不由分说,把手指头塞进了他的嘴里头,去刺激他的咽喉,不一会儿,熊三娃果真得呕吐了起来,吐了一地的黑水,一种腥气扑面而来,却也吐了王金娜一身。   猛吐之后,熊三娃的挣扎已经减弱了,可是人已然不省人事了。   “马上送到医疗队里洗胃!”王金娜又一次命令着,好象一个临危作战的将军,不容人有丝毫的质疑。   张贤不顾熊三娃浑身的腥臭,背起他当先的向舞厅之外冲去!      第六十章 起舞(三)      熊三娃也算是命大福大,被及时的送到了医院救治,除了受了些痛苦之外,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身体在短时间内还有些虚弱。   而那一天的舞会,也因为这个插曲,搞得不欢而散。在知道熊三娃是中毒之后,很令刘兴华恼火,专门派出以宋明亮为领导的调查组,要把这件事彻查清楚。   宋明亮在湘西几个事件中,虽然最终还是成功地解救了王芹,解决了威胁辰州的匪患,但是还是没有能够防范住土匪们对辰州城的破坏,死了不少的人,功过相当,所以并没有得到马上的提升。不过,在此之后,刘兴华还是没有忘记这个搞对敌工作的人,在敌工部的孙部长被调到地方上去了之后,原来的副部长升任为了部长,而宋明亮被调到了七十二军的敌工部里来任副部长,实际上是升了职,也说明刘兴华还是对他有一种信任。   调查熊三娃中毒事件,是宋明亮刚刚晋升之后的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所以,对于他来说,也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针对那晚的情形,宋明亮约谈了夏阳、张义等人,从他们详细的叙述中,他很快地断定毒源可能来自那个杯子,因为大家喝得都是同一个壶里的水,却并不见别人中毒。于是马上又下令收捕了当天送杯子的那个招待,可是这个招待却是失口否认,因为这些杯子以及食品、茶水,并非是舞厅里的人置备的,而是由七十二军后勤部门自己置备的,那个招待最多也就是跑跑腿,端端盘子,服务一下而已;再说也有人证明这个招待一直守在现场,并未稍离。宋明亮又对这个招待的身世背景进行了调查,却没有查到什么可疑之处,只好将他放了。他很想找回当天那个令熊三娃中毒的杯子,只是当天参加舞会的人那么多,出现那个意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更何况也没有人想要保留现场,等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无法恢复了。   王金娜告诉宋明亮,熊三娃中的是一种当地十分厉害的鼠药,据说只要很小的剂量,拌在一碗米饭里,就可以毒死上百只老鼠。也就是说如果剂量足够,别说是人,便是一头牛也可以毒死。   根据这条线索,宋明亮在查找这种鼠药的来源,昆明虽然是一个大城市,但是会制作这种鼠药人的并不多,但是买的人却是成百上千,这也无法查起。   案件一下子走到了死胡同里,没有了方向。   宋明亮只好回过头来询问熊三娃和他周边的人,看看他会有什么仇人没有,可是问来问去,虽然熊三娃为人冲动,好打报不平,但是也没有人跟他敌对,便是与他最敌对的武小阳也与他和好了起来,论起人缘,熊三娃不比别人差。再说,他不过一个当兵的,最多是一个班长,又能得罪得了谁呢?   毋庸置疑,这是一起投毒事件,如果针对的不是熊三娃?那么又会是谁呢?   不过,从调查老鼠药的来源处,宋明亮却是意外地获得了一条消息,那就是他们七十二军后勤部,曾采购过这种老鼠药,而且量还不少。他连忙去追问林宣部长,林部长倒是十分得坦然,告诉他,后勤部用这种老鼠药就是因为这种药的药效很好,七十二军里有这么多的连队,如今每个连队都有了安身之所,炊事班也有了食堂,既然有食堂,那么老鼠药就是必备的!后勤部采购的老鼠药,已经统一地纷发给了各营连,如果说谁有这种鼠药,谁就值得怀疑的话,那么每个营连里的人都值得怀疑了。   虽然还是没有查出什么来,但是宋明亮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那就是这个投毒者是来自七十二军内部,而非是外面的人。   ※※※   夏阳带着张贤等人赶到医院来看望熊三娃,熊三娃被王金娜安排在了一个单间,享受着团长级别的照顾,这让熊三娃很觉得不安,但是王金娜却不以为然。其实,医院里那个负责住院事项的主任也觉得这么安排有些不妥,却招来了王金娜的不满,当着众人的面直言不讳地道:“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分官职大小呢?难道当兵的就应该为当官的垫背吗?战场上,当兵的要比当官的生存机会少了许多,到了后方,就让当兵的多享受一下也不为过!我们作医生的,眼里看到的应该只是人,不应该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如果你还要分得这么清楚,那么,这个医生不当也罢!”   毕竟王金娜是医院的院长,又是医术上的权威,没有人敢违拗她的意思,大家都知道,这个王医生并不是共产党员,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当然会以自己的喜好来行事,这也许就是民主名人的怪癖吧!   走进这间向阳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病床,很是洁白整齐,便是连屋顶及四面的墙壁都涂着石灰,一尘不染。床上,熊三娃一定是被推门的声音惊醒了,正要坐起身来,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夏阳和张贤,经不住地叫着:“营长?”   “别动了!”夏阳连忙走上前去,让他重新躺下来,同时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没事了!”熊三娃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已然没有了原来的底气。   张贤与武小阳等人也围了上来,众人拿出带来的水果,张贤剥开了一个香蕉,正准备递给他,却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命令着:“不能给他吃!”   大家齐齐回过头来,原来是一个护士女兵,只是让张贤有些吃惊的是这个护士他却认得,正是与徐小曼非常要好的小兰。不过又转念一想,这里正是七十二军的医院,徐小曼和小兰都是这个医院里的女兵,自然会在这里。   “医生说他要过了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可以进食,先吃些稀的,水果还是算了!”小兰的嘴快得如同机关枪,也难怪武小阳就怕她的这张嘴。   张贤只好把这个剥好的香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大家不由得笑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小兰没有走进来,又转了出去。   熊三娃却是扮了个鬼脸,轻声地告诉着大家:“这个女兵是医院里最厉害的!打针痛死人!”   武小阳点着头,深有感触地道:“你才知道呀?我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正说之时,忽然又听到门口有人打了一个嚏喷,然后便传来了小兰不快地问话:“你们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没……没有!”武小阳连声答着。   小兰冷哼了一声,不相信一样,再一次转身离去。   夏阳向张贤往门口弩了弩嘴,张贤明白过来,来到门口,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原以为关上门后,就可以畅所欲言,哪知道张贤刚刚回到床边,小兰又把门推开了,探进了头来警告着:“病人需要休息,你们不要让他情绪激动,不要让他哭,也不能让他大笑,更不能让他心里难受,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夏阳连不迭地答应着。   小兰这才把门又带上了。   众人不由得哑然一笑,的确,这个叫小兰的女兵实在是太麻烦了,大家都知道,她还是个喜欢告状的人。   可是,当大家正准备再一次说会儿话的时候,又听到身后的门“吱”地一声响了起来,这一次连夏阳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头也不回地问着:“你还有完没完?”   可是,半天却没有听到小兰地回答,王鹏就站在夏阳的对面,对着他连连挤着眉弄着眼。   夏阳转过了头来,看到的并不是小兰,而是抱着一束花、提着一袋东西的张义。   夏阳连忙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叫了一声:“呵呵,原来是副团长呀!”   张义也笑了,没有理会夏阳的尴尬,来到了熊三娃的面前,先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这是一束红山茶,火一样得鲜艳。   “谢谢!”熊三娃捧着这束花,看着张义,有些感动。   张义没有说什么,又从自己带来的包里翻出了个纸包,捆成一个倒三角的形状。   “是什么?”熊三娃不由得问着。   张义把这个纸包也送了过去,熊三娃把手中的花让王鹏帮拿着,小心的打开了这个纸包,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人却不由得呆在了那里。张贤与武小阳连忙伸头去看,原来纸包里包着的是一包冰糖。   “这是你二哥革命让我带给你的,说这是你最爱吃的东西,他就在医院的门口,我让他进来,他也不进来,说还有要紧地事要办就跑了。可是我听守卫的那个战士告诉我,他在门口已经站了有一个多小时了!”张义告诉着熊三娃。   显然,大家都听说过了熊三娃与熊革命的事情,也就明白了这对兄弟之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化解得了的恩怨,只是在无奈唏嘘中沉默无语。   熊三娃拿起一块冰糖放到了自己的嘴里,这的确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东西,虽然在他被抓壮丁之前,只尝到过一回,却已然让他终身都甜到了骨头里了,可是今天的这块冰糖,在嘴里的味道却又有些不同,他没有尝出甜味来,反而是满嘴的苦涩。   “这束花是你妹妹小真拿来让我送给你的!”张义接着又告诉他:“她怕你不接受,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说是她送的。呵呵,我想我的三娃哥又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连束花都不收吧?”   熊三娃看了看那束花,忽然感觉心里有些温暖,不错,张贤当时说得是对的,小真与他就是兄妹关系,她又没有什么过错,自己为什么要把对熊卓然的恨转嫁到小真的身上呢?当下,他强自笑了一声,对着张义道:“好,我收下,副团长,回去你跟小真说,我很喜欢她的花,谢谢她!”   张义点了点头,笑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觉得熊三娃真得已经成熟了起来。      第六一章 风声(一)      在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王金娜走进了病房里,却是不留情面地将大家都轰了出去,对于医生来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熟人也好,生人也好,让客人来打扰病人的休息就是失职,为此她当着众人的面严厉地批评了小兰一通,虽然这个小兰在大家的面前巧嘴多舌,可是在王医生的面前却不敢回顶一句话,毕竟,王金娜的责备是对的。而在王金娜的面前,无论是张贤,还是张义,此时也都不便说些什么,倒是夏阳只好出面向这位名震全国的医生赔着礼,说着情,王金娜这才见好就收地没有再多说下去。   当大家准备一起离开医院的时候,王金娜却忽然唤住了张义,告诉他:“老三,有人想见你一面!”   张义愣了一下,问道:“谁?”   王金娜却是一笑,道:“你去就知道了,她现在就在后面的西山上呢!”   “到底是谁呀?”张义满是狐疑。   王金娜还是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道:“别问这么多了,去见一下吧!”她说着,望了张贤一眼,张贤微微点了点头,知道她指的是谁。王金娜再一次告诫着张义:“老三,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作主,也许幸福与痛苦只是一步之遥。”她说着,转身去了病房。   张义还在思索着自己大嫂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可是想来自己的嫂子也不会害自己,当下与大家告了个别,转向了医院后面的西山上去了。   看着张义远去的背影,夏阳也有些奇怪,对着张贤道:“张副团长一个人去不好吧?要不我们也跟着去看看?”他是担心在熊三娃出了事之后,别人也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好奇心同样也驱使着其他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大家对于王医生突然让张义去后山见的这个人感起了兴趣来,无论张贤如何想要把大家拉回营,不去关心这件事都说不通,也只好随着大家跟着去看热闹。   走到了半山之处的一个凉亭里,夏阳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亭子里与张义正坐在一起的不是别人,而是徐小曼背影的时候,他马上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停住了脚步,同时命令着大家回转营地,虽然很多人想要看清楚这个跟张副团长坐在一处的女兵是谁,却也不得不服从夏阳的命令。   不过,对于张贤来说,终于看到了张义与徐小曼坐在了一起,实际上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   熊三娃并没有住几天院就跑了回来,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小兰的唠叨,再有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太没意思了,还不如跟着大家去巡巡逻,站站岗。   虽然熊三娃归队了,但是大家对那个投毒的人还是无法释怀,可是上面对这件案子一直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也就成了六四三团里一个疙瘩。   没事的时候,熊三娃也跟张贤聊起过那天的情形,只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就中了毒的。想来想去,又想不出曾经得罪过谁,非要要他的性命。这件事却也提醒了张贤,看来,七十二军里也并非是铁板一块,里面的纷纷乱乱和纠纠葛葛也不少,说不定便有掩藏着的危险突然而至,为人处事还是要保持低调与谨慎的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一个头呢?   过完年不久,梁三师长果真得调离了七十二军,到昆明市去公安局长,负责全城的公安工作。此时的昆明也是一座百废待兴的城市,而同时也是当初国民党的后方重城,特务间谍就很多,再加上一些一直对汉族人有偏见的少数民族群体,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很令人不安的地方,所以维护安定,为马上到来的国民建设打好基础成了此时重点的任务。   也是火上浇油,在宋明亮还没有查出熊三娃中毒事件的时候,昆明又出现了一起特务破坏水电站机组,至使整个城市停电三天的恶情事件,这给刚刚调到昆明去的梁三,如同是立了一个下马威,可是这个时候的昆明城中,警力太不足了,无奈之下,梁三只好再回到七十二军里请求自己的老首长刘兴华帮忙,刘军长很是大方,便把夏阳的这个营暂时调归梁局长指挥。   也正是因为与地方上的合作,倒是让张贤认识了不少地方上的干部,此时正是国家建设,人才是急缺的,更可悲的是国民的识字率实在太低,平均一百个人里,文盲便占了七八十人,所以很多干部都在抱怨手下没有人。也是一个偶然,张贤认识了电站的王站长,从他口里得知他手下就需要又识字,又要懂点电的知识分子,待遇也还不错,这让张贤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同学王江来,再怎么说,王江也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自然科学还是学过的,此时又是寄人篱下,一定可以胜任,于是马上推荐了出来,这个王站长正发愁招电工呢,当然也就一口答应了。   可是,怎么来跟王江说呢?这却让张贤犯起难来。他并不想在王江的面前暴露自己,只好去求助于熊三娃,如今能够真正出面帮助王江的也只有他了。   当听说要自己去帮王江的时候,开始时候,熊三娃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他是恨透了这个胆小怕死的家伙,却又经不起张贤一再的解劝,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当然他也按照张贤的说词,没有把他说出来。   王江真得去水电站当了一名电工,他对熊三娃自然是无比的感激,这实际上就是帮他脱了困,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作人了。不过,王江也并非愚笨,从别人那里他还是知道了自己能够到水电站这么重要的单位里来工作,其实靠的是一个叫做于得水的人,而这个排长正是熊三娃的排长。为了表示感谢,他把自己第一个月的收入拿出来请熊三娃吃饭,同时也请求熊三娃一定要带着于排长来。   当听说王江要请客的时候,张贤却是付之一笑,想也不想地便推掉了;既然于得水不去,熊三娃也推脱部队里不让随便出营为理由,回绝了王江的邀请。   但是山不转水转,当张贤带着他的排再一次来到电厂执行任务的时候,正与王江碰了一个对脸。熊三娃就在张贤的身边,此时也只好在王江的一再请求之下,把于排长介绍给王江认识,可是当王江握住张贤的手,同时盯着这张虽然看似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脸时,他便不由自主浑身一颤,再一次盯紧了张贤的眼睛,令张贤想回避都没有来得及。   显然,王江也有一些疑惑,不能肯定面前的这个于排长就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仅仅怔了一下之后,又连忙堆出一脸地笑来,连连道着谢。   两个人只是客气了说了几句话,因为有任务在身,王江也知道不好多作打扰,告了个别离去,可是,在他走出十多步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地回身来看,正与张贤目送他的目光相遇,两个人都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王江没有再做猜测,转头快步地离去;而张贤的心地不由得忽悠了起来,在刚才那一刹那的瞬间,他几乎相信自己的这个同学,是认出了自己来。   见到王站长的时候,提到王江,这个王站长却是竖着大拇指不停地夸奖着,王江已经搬到了电厂里来住,干起活来没日没夜,任劳任怨,而且技能掌握得飞快,已然成了电厂里技术最好的电工之一。   从王站长的嘴里听到了这么对王江的评价,张贤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王江带兵打仗不行,看来做电工倒是十分在行,这也许就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吧,直到他家破人亡的时候,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   还有一条令张贤感到宽慰的消息,这条消息却是从陈大兴那里传出来的。   原来,七十二军的汽车营此时倒是成了昆明最招人眼的队伍,进出云南的捷径此时只有昆明通往贵阳的公路,于是这条公路也成了昆明的生命线。陈大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连长,而求他的人却是比比皆是,甚至于可以上至团长与师长了。   那是为了一批紧要的物资,二一四师的师长钱雄风亲自找到了陈大兴,要他帮着从贵州运过来,而实际上陈大兴汽车连的任务被排得满满的,根本无法按照钱雄风的要求按时把这批物资运过来,他也可以把这个差事推掉,让钱雄风去找后勤部解决。但是陈大兴却挤出空来为他跑了这么一趟,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这令钱雄风特别感激,专门请陈大兴吃了一次饭,喝了一回酒。   那一次的酒饭,只有钱雄风与陈大兴两个人,酒稍微喝得有些多了,两个人都回忆起往日的故事,无不唏嘘,他们把两个人同时认识的人物一个个说出名来,然后又都统统地评价了一番,当然起头还是从张贤开始,毕竟,无论是钱雄风还是陈大兴,认识张贤都可以说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荣也好,辱也好,都同这个名字息息相关着。   然后又说到了别人,当陈大兴提起徐海波和高伟的时候,钱雄风却是发出了一声长叹,告诉陈大兴,这两个人先后带着他们的残兵逃到了缅甸,然后合兵一处,在当地发展起来,招至了缅甸政府当局的愤怒,于是纠集了一个师的兵力过来围剿,哪知道缅甸的军队比当年的军阀还不如,反而被徐海波和高伟两人打得落荒而逃,看来这两股残兵是暂时在缅甸站住了脚步。钱雄风在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是无比的惋惜,陈大兴知道,他惋惜的是这两个人没有投诚过来,而是误入迷途,致死不悔!   便这样,陈大兴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张贤,象这种事,是不可能传到他们这些低级官兵耳朵里的,也就是钱雄风可以听到。当知道了徐海波与高伟的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的确是有些宽慰,毕竟与他的过命的故友同袍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没有几个了。只是他却有些怀疑,在他的印象里,徐海波和高伟之间一直是水火不容的,起因是当年徐海波当副营长的时候,曾经拿过高伟开刀,抽过他的鞭子;如今怎么会走到了一起来呢?除非他们两个都经历了死亡之旅,就像是熊三娃跟武小阳一样,必须要联合起来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奋斗。只是当初熊三娃与武小阳的共同利益是生存,那么徐海波与高伟的共同利益也是这个吗?      第六一章 风声(二)      日子平静地走过来,几乎可以让人忘记掉战争才刚刚过去,苦难的日子好象是一去不复返了。可是对于张贤来说,紧张的情绪却没有一天放松过,他知道,往往是最太平的时候,有可能越会隐藏着更大的危险。只是前途如何,他还在算计着。   四月的时候,解放军对海南岛发动了进攻,第四野战军跨海强渡成功,经过半个多月的交战,国民党部队最终败退下来,除了部分国军官兵被消灭之外,绝大多数国军官兵乘军舰逃往台湾。这个中国第二大岛遂被宣告解放。   此前,上海外围的舟山群岛也被第三野战军攻占。   不过,随后,蒋介石在台北发表《告台湾同胞书》,提出对大陆要做好“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转眼就到了五月,共产党新建的共和国也逐渐地平稳了起来,于是许多没进城前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最常态的表现是有些干部们居功自傲,思想作风已经发生了改变,不纯了起来,只知道简单粗暴的命令,更有甚者,还有人贪污腐化,堕落颓废、违法乱纪。为了密切党和人民群众的联系,中共中央再一次发出了要求全党全军开展整风运动的指示,这实际上是拉开了“三反五反”运动的序幕。   对于经历过整风运动的刘兴华和熊卓然来说,自然明白这次党中央要求全党全军进行整风运动的目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再没不会傻到把自己不光彩的老底都放到桌子面上来,让大家随意地放大批判。但是,在七十二军里,整风运动还是开展了起来,实际上这次运动冲击的主要还是一些有些权力的干部,对于张贤这么一个职务低微,又无油水可捞的排长来说,却没有什么冲击。   陈大兴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原因就是他在一次党员组织会上,承认买轴承时曾收受了那个汽车行老板送给的一包香烟,那批轴承是十万元人民币的货款,此时人民币对换美元也就是一美元可以对换四万两千元人民币,十万元,不过两块多美元而已。对于陈大兴来说,他加入共产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在会上许多人都做了自我批评,他胶尽脑汁,想来想去,也就想到了这么一条,原来自以为极其轻微的,哪能料到此时正赶上党内整风运动的开始,查得就是贪污腐化,行贿受贿。   一包香烟事情虽小,但是性质却极大,马上有人怀疑陈大兴不可能只收受一包香烟,毕竟作为汽车连的连长,还要负责车辆的保养与维护维修,便是在从外采购汽车配件这一项,开资便已经不小,而与那些身为资本家的汽车行老板们打交道,按照行业的规矩,就算没有百分之十的回扣,百分之一总会是有的,十万元货款,收个一万元回扣,这谁也说不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陈大兴这才忽然发现,自己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尽管他坚决地否认自己收受了贿赂,但是却无法过关,组织里一直要求他坦白出来,便是孙长存也跟着对他起了怀疑,搞得陈大兴有口难辨,狠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大家看。批判到最后,他也只承认到跟某个供货商一起吃了顿饭,再也没有做过别的。这个承认,又成了众人捏到手里来的把柄,更有人把这件事提升到了阶级斗争的角度上来,认为陈大兴的思想有问题,还没有从旧式国民党官长的腐化思维中解放出来,还有着很多国民党长官的恶习。   因为陈大兴的态度不端正,所以他最终被停职反省。   陈大兴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张贤和熊三娃的耳朵里,把熊三娃的肺都要气炸了,连张贤也不由得埋怨起陈大兴来,就算是为了表现,也不能如此得表现,作人虽然明明白白要好些,但是在众口烁金的时候,在大家都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攻击的目标之时,谁说错了话,定然会遭致无妄之灾,这其实就是中国人的一种陋习,不仅喜欢攻击别人来保全自己,而且更喜欢墙倒众人推!   怎么能够帮助陈大兴度过难关呢?这着实让张贤费了些脑筋。陈大兴如今属于汽车团,那是归口后勤部管辖的,便是二一四师的钱雄风师长、二一五师或者二一六师的师长也过问不得的。后勤部的部长是林宣,这个人倒是有把柄握在他的手里,可是利用这个把柄来威胁林宣以保护陈大兴,这其实就是在暴露自己,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用。那么,再去找谁呢?张贤看着熊三娃,不由得想起了熊卓然来,如果熊卓然出面随便替陈大兴说一句话,定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时此时按熊三娃与熊卓然之间的父子关系,比敌我关系还要复杂,又要怎么来办呢?   “如果熊政委能够出面说一句话,肯定会管用的!”张贤还是不由自主地告诉熊三娃。   熊三娃愣了一下,却是想也不想地摇着头:“我死也不会去找他!”   张贤不再说些什么,他知道熊三娃的决心,让他为难也就是让自己为难,只好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去想别的办法。   在张贤还没有想出更好办法的时候,熊三娃却偏偏跑到汽车连里去闹起事来,他就是从汽车连里出来的,很多人还是他的徒弟,便是孙长存也要让他三分。在与孙长存的理论之中,熊三娃口不择言,当孙长存说这是整风运动的时候,他却说这是“狗屁的运动!”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立即招来了孙长存上纲上线的批判。熊三娃被说得急了,揪住孙长存的衣领,就要动手打人,也就在这个时候,正被赶过来的林宣部长看到,命令着人缴了熊三娃的枪,把他抓了起来。   事情就这样被闹大了起来,让七十二军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此时刘兴华军长并不在军中,去了重庆开会,只有熊卓然还在打理着军内的事务,所以熊政委专门来到了汽车连里处理这件事。   首先是关于陈大兴的定性问题,既然陈大兴不承认收受过贿赂,而别人又没有证据来证明,去找那个供货商对证,那个供货商还在贵阳呢,没必要为这点小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再派人去贵阳调查,那才是对人力和物力的浪费。为此,熊政委只是给了陈大兴一个警告处分,又让他恢复了原职。   而对于熊三娃的处分,熊政委只要下令夏阳关他禁闭,同时记次大过。   对于这种处理,林宣也没有表示不同意,这件事便如此告了一个段落。   ※※※   刘兴华从重庆回来了,却是带来了一个令人有些沮丧的消息,那就是党中央为了贯彻四月份政治局作出来对人民解放军实行整编的决定,开始了大规模的解放军复员的行动。解放军部队最终被定为保留四百万兵员,复员一百四十万人,许多的部队都会被整编或者裁剪掉,在第二野战军方面,虽然最终要取消的部队还没有确定下来,但是七十二军首当其冲,这个军里有太多的解放战士,又并非是野战军的主力部队,成军之前,其主体本身就为地方性质的部队,解散肯定是情理之中的事。   中央同时决定,各部队整编复员的工作从这年的下半年开始,到明年要基本结束掉。   七十二军此时面临是要被肢解掉的命运。作为这个军主力的二一四师,可能会被整编后并入进七十一军里,也就是当初王勇的第一纵队。此时,第六兵团已经撤销,组建成了地方军区,王勇依然是这个军区的司令,对他的部队还是有些感情。而二一五师和二一六师,将会被撤销番号,除了部分比较优秀的指战员之外,其他官兵一律复员。   其实,对于张贤来说,经历这种整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抗战胜利的时候,蒋介石也对国民革命军进行过一次整编,那一次的整编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兵被要求退伍,但是其后的善后工作并没有做好,又导致很多老兵们转而投入了共产党的军队里,客观上来说,这也为国民党的败亡预伏了一处败笔。   七十二军要被解散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整个七十二军笼罩在了一片沮丧之中,很多人都觉得有些不能理解,纷纷去找军长刘兴华讨个说法,实际上大家都舍不得离开这个大家庭。   但是,这件事对于张贤来说,却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他的期望就是能够转业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上去,哪怕是穷乡僻壤,然后名正言顺地再与王金娜结一次婚,过一个平平淡淡的下半生。原来的那种想要逃往香港去的愿望也被现实击得粉碎,解放军既然可以渡海作战,拿下海南岛,那么就有可能继续渡过台湾海峡,解放台湾。除非他能够带着王金娜跑到国外去,只要是在中国范围之内,实际上根本就无处可去的。   也许,复员,就是他人生转折的开始,他也坚信着。   不过,尽管是分别在即,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却也有喜事发生,张义终于在刘兴华军长的亲自主持之下,与徐小曼结了婚,这一对有情人终成了眷属。婚礼十分得简单,张义买了几包糖和花生、瓜子来请大家吃,王金娜却嫌不够,她又专门破费着请了几位亲朋好友凑了两桌酒席,算是比较排场了。   那一天,张贤也去了,却是第一次看到王金娜喝醉了酒!      第六一章 风声(三)      张义也结婚了,这个六四三团里最引人注目、又英俊又帅气的副团长终于结束了单身生活,却让许多暗中喜欢他的姑娘伤心不已,其中最伤心的莫过于田春妮了。宋铁蛋最了解春妮的心思,看着她又消瘦了许多,心里很是不安,毕竟他们是一起由张义带着加入解放军中来的,他对张义和春妮都很有感情,最希望见到的就是这两个人能够成为一家。铁蛋也知道自己无法说得动张义回心转意,只能跑去安慰他的春妮姐,他是生怕田春妮想不开。   其实,在张义结婚的时候,也请了田春妮参加,但是春妮却没有去,她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女孩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那么多的扭捏,更没有那么多的造作。   “俺没事的!”春妮强装着笑脸,告诉着自己的这个小老乡。   “你真得没事?”宋铁蛋有些不相信。   春妮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道:“俺想过了,这辈子都不准备嫁人了,就跟着党走,一心一意地为人民服务!”   宋铁蛋惊讶地看着春妮,对于这位大姐的心境有些不相信,他不由得问道:“要是张义哥没有结婚,你还会这么想吗?”   仿佛一下子是被问中了要害,田春妮怔了怔,还是摇了摇头:“俺还会的!”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她都觉得是自己在骗自己。   “为什么?”铁蛋问着。   春妮沉默了,目光投向了远方,悠悠地道:“是男人都喜欢喜新厌旧,俺看到王大姐的时候,就这么想了。王大姐是多少好的一个人,可是还是……”她没有往下面说,提起王芹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好象堵上了一块巨石,埂塞难咽。   宋铁蛋无言了,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通讯员,但是对于上面领导的事却看得很清楚,对于梁三师长的态度,在他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对了,小武哥不是也喜欢你吗?”铁蛋忽然想了起来,忍不住地问道。   对于武小阳,春妮却的心里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后悔,曾几何时,武小阳是那么大胆地追求过自己,可是却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拒绝,为此,武小阳还自爆自弃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武小阳也可以当上了连长。   春妮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还是告诉了宋铁蛋:“武小阳过几天也要结婚了,跟着军里的很多人一起!”   “啊?”宋铁蛋惊诧得张大了嘴巴,蓦然想起了那天联欢会上,那个叫谢三娘的演员。   ※※※   七十二军举行了一个集体婚礼,一共有二十多对新人,依然由军长刘兴华亲自主持。只是这个集体婚礼,更多的却有些象是排练,远没有张义结婚的时候那么自然,热闹倒是热闹,却少了一份亲朋好友可以会聚一处的亲情。刘兴华知道,以后他主持七十二军大会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可能就是七十二军的复员会了。   武小阳最终接受了谢三娘的示爱,娶了她作为自己的妻子,对他来说,在复员回家的时候,虽然不能够衣锦还乡,最其马也可以抱得了一个美人归了,尽管这个美人并非是自己想要的。既然得不到自己爱的人,那么就不要放弃爱自己的人,显然,这一次武小阳作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对于张贤和熊三娃来说,日子还在继续着,已经有一部分人员离开了部队,或是就地安置,或者调往他处的其他部队,绝大部分没有门路和办法的人只好等着上面的通知,站好最后一班岗,一起等到吃散伙饭的那一天。   梁三局长已经找过了夏阳,夏阳的这个营为他帮了不少的忙,所以作为老上级来说,他还是希望把这个营留下来,在七十二军解散的时候,能够转到他的公安战线上来。这对夏阳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看来当初刘军长把他们这个营借给梁局长来用,真得是他们这个营的福气,最少可以保证大家还能够在一起,不用回到原籍去。所以,夏营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梁局长的好意,这令其他的营连都羡慕不已。   当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留在昆明来当一名公安干警的时候,张贤却不乐意了起来,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夏阳,如果七十二军真得被解散了,那么他要求复员回家。这令夏阳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此时这个于得水不过是一名排长,但是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根本不愿意将之放走。被问道为什么非要复员的时候,张贤说出了一条最通俗的理由:叶落归根,人不能一辈子飘泊在外,总要回家的。听到这条理由,夏阳只好沉默。   六月的时候,昆明的治安形势好转了起来,为了震慑那些特务及反动分子,抢毙判乱者的任务也被交给了夏阳的这个营。   枪毙之前,所有的反革命分子都会被拉到学校的大操场上开一个公审大会,上面的反革命分子们被五花大绑着,后面还背着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名字和罪名,一个个的被点名,然后由主持公审的梁局长当场宣读着这些反革命分子的罪恶行径,然后再拉出去游街示众,最后拉到刑场上枪毙了事。   这是第一召开这种公审大会,所以夏阳亲自带着整个第一营早早地来到了这个中学的操场上维护秩序,可是,当张贤看到第一辆武装军车押着人犯进入会场里时,他不由得便呆住了,这第一辆车上的第一个人,分明就是在滇南战役中投诚后又有些犹豫的苏正涛。   苏正涛的罪名很简单,就是反复无常,伺机判乱,所以被定成了反革命分子头目,张贤听着梁三的宣判,他浑身上下便不由自主地一颤,心头开始突突直跳了起来,他知道,这个罪条的结果,肯定是要被枪毙的了。   夏阳就站在张贤的身边,已经注视到了张贤的表情有些不对,经不住地问着他:“阿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夏阳的问话,马上惊醒了张贤,他冷汗淋漓着,使自己镇定下来,一面摇着头,道:“没……没什么。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嗯!”夏阳点着头也道:“是呀,这几天太忙了,我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再支持一会儿就好了!”   会场上的群众却是人山人海,开始的时候还喧嚣不止,在这个时候却又都十分配合地安静了下来,只是每当梁三局长念出一个人的人名,宣布他们的罪条之时,便总会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着,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一个个人都对着台上的人咬牙切着齿,好象上面那些低着头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反革命分子都是大恶不赦的坏蛋,他们的所有不幸都是这些人一手造成的一样,一个个恨不能将这些罪犯们亲自掐死!   可是,张贤听着这些人的罪名,却越来越是感觉不对头,很多的人根本就是抓来充数的,只是因为他们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军官,曾经对调查人员隐瞒过自己的过去,仅此而已,就被当成了特务!反革命!破坏分子!其中一个人最是冤枉,他只不过是一名国民党军的少校,还是一个文书类的职务,在抗战胜利后就转了业,一直就没有参加过国共之间的内战,却也被抓了来,原因只是因为他向调查人员隐瞒了自己以前的经历,后来又被调查人员查出来了,被定性成是一个潜伏的特务。   这个大会开得有声有色,上上下下的人都群情激氛,搞得热火朝天,可是张贤却只觉得浑身透身凉透,一直在想着自己的问题,如果自己的身分也被发现了,那么一定会跟这位国军的原少校一样的下场。想一想,要是这位国军少校早一点坦白了自己的过去,或许也不至于被拉到这里来被打成了潜伏特务了。难道要真得去坦白吗?想到了坦白,张贤马上又想起了陈大兴的遭遇来,陈大兴只是交待了一下抽了人家一包烟,就被批得体无完肤,只怕自己真得坦白了,还是一样的下场。于是,他又想到了湘西的那位老山羊,与老山羊比起来,他跟共产党打仗的日子要多了许多,按照共产党的说法是“手里沾得人民的血”,如今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共产党是代表“人民”的,那么国民党就是罪恶深重的坏人!   宣判终于结束了,台上的罪犯们被鱼贯着押下来,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战士押解着,那个被判死刑的原国军少校早已经泪流了满面,挣扎着大喊着:“我冤……”可是,话也才刚刚喊出来,便被他身后的解放军战士猛地用枪托砸倒,另一个战士又一脸厌恶地将他拉起来,踢了一脚,向前推去。人群中已然有人将石头丢了过来,他只得低着头,在押解人员拉拉扯扯中上了场边的汽车。   苏正涛是最后一个被押上车的人,他却与别人不一样,没有被人拖拉,是自己大步地走下台,走过来的,他的头被飞来的石头打出血来,但是依然习惯性地抬头挺胸地走着军步,尽管他身后的战士按了他两次头,他还是不改从前,又昂起了头来。张贤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已然是胡子巴渣的样子,却没有任何表情,也说不出来他这是淡定呢?还是畏惧呢?在走过张贤身边的时候,苏正涛正与他的目光相对,盯着张贤通红的眼睛看了一下,稍微一个楞神,好象认出了他来,嘴角边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那应该是一个微笑,更或者说是一个苦笑!可是,便是这么一个说不出来是什么的笑,也已然令张贤心悸不已,他隐隐地感到,风声已然紧了,可能一场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第六二章 日记(一)      中国共产党在中国的胜利,显然极大的鼓舞了亚洲许多国家共产党的信心,其中以中国北方邻国朝鲜与南方邻国越南最为兴奋。此时的共产国际,依然是在苏联的控制之下,将共产主义的理念向四周扩散着,不仅是在东欧,当然也包括东亚。   朝鲜半岛位于亚洲大陆的东北边缘,北面与中国东北地区相接,南面隔着朝鲜海峡与日本相望。历史上,这个只有二十二万多平方公里的半岛,一直属于中国的番属国,但是随着一八九五年中日甲午战争中,中国的战败,这片半岛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一八九六年,朝鲜国王成立大韩帝国,并取得了俄国的支持,但是随着一九零四年日俄战争中,俄国的战败,整个朝鲜半岛,彻底地沦为了日本的殖民地。一九一零年,日本迫使韩国政府签订了《日韩合并条约》,正式吞并朝鲜。   一九一九年,韩国爱国青年发表《三一独立宣言》,同年韩国独立运动的领袖们分别在海参崴、汉城和上海成立临时政府,最后,三处临时政府在上海合并为“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并得到了孙中山领导的护法政府及法国、波兰等国的承认。一九三九年上海被日本占领之后,韩国临时政府几经辗转,于一九四零年迁至当时的中国陪都重庆,并在中国政府的帮助之下,成立了韩国光复军与韩国义勇军,后来两人支军队合并为韩国光复军;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临时政府也向着日本宣战。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之后,临时政府于十一月二十三日迁回国内,次年,韩国光复军也返回国内。   也就在日本占领韩国的时候,在苏联的支持之下,由其共产党人金日成领导的朝鲜人游击队也在中国东北地区及朝鲜半岛的东北部地区开展着抗日活动,曾于一九三七年占领北部的普天堡镇,一九四一年被日军击败后退入到苏联境内。   二战结束之后,日本放弃了对朝鲜半岛的统治,这个半岛上出现了两股势力,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北面由苏联军队接收,南面由美国军队接收。南方,在美国的支持之下,于一九四八年八月,临时政府成立了正式的大韩民国;北方,则在苏联的支持之下,以金日成领导的共产主义政党劳动党,于一九四八年九月,成立了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于是,整个朝鲜半岛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实际上也就是美国与苏联的对峙。   无论是以李承晚为总统的南部大韩民国,还是以金日成为首相的北部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都叫嚣着要统一朝鲜半岛。终于,叫嚣过后动起了手来。   不管是李承晚,还是金日成,实际上都是野心勃勃的,都想作独裁者,最终两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将朝鲜民族的真正利益弃之不顾!或许,因为某些人的私欲,又极具蛊惑和煽动力,将整个民族带往自相残杀的战争,也就成为了这个民族悲剧的根源。   作为共产国际的一员,金日成以苏联为靠山,并没有把新生的中国当成一回事,在他看来,既然中国的事情解决了,那么斯大林就应该协同解决朝鲜问题,所以不顾斯大林要求他征求中国意见的警告,在没有事先通报北京方面的情况下,一意孤行着,于六月二十五日当先地命令着朝鲜人民军南进作战,杀过了三八线。   于是,朝鲜战争爆发了。   朝鲜战争的突然爆发,令正准备筹划进攻台湾的中共中央措手不及,也同样让准备放弃台湾蒋介石政权、要与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政权打交道的美国恼怒异常,这实际上是把美苏冷战开始之后的平衡点被打破了,一旦朝鲜半岛成为苏联的势力范围,那么美国的利益将受到严重的打击,想一想东欧的情况,很可能后面还会出现共产党的日本、共产党的越南、共产党的东南亚!所以,美国不能不顾了!   两天后的六月二十七日,美国的杜鲁门总统下令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以阻止中国共产党政权对台湾的任何进攻。   美国第七舰队的进驻,令在台湾的蒋介石集团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来,当然也令正准备筹备进攻台湾的新中国政府感到了压力,毛泽东马上意识到要想解放台湾,已经不是短时期里可以办到的事了。   六月二十八日,毛泽东发表讲话,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打倒美国帝国主义!   七月一日,美国的地面部队正式进入朝鲜半岛的南部地区。   朝鲜战争,改变了许多国家的命运,更改变了千百万人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朝鲜战争的突然爆发,正在做裁撤准备的七十二军的所有工作都放缓了下来。   ※※※   张贤病倒了,烧了一天一夜,在医生打了针退烧药之后,他身上的温度才渐渐地平缓,神志也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天阴得让人觉得好象是塌陷了一样,沉得发黑。此时虽然已经进入了夏天,又是在南方地区,但是因为云贵高原的高海拔,昆明的气候倒是宜人,冬天不冷,夏天也不热,便是在七八月份的平均气温也只有二十五摄氏度的样子,所以昆明被人称之为春城。   营房里只有张贤一个人还躺着在床上,同屋的战友们都随着营长去执行任务了,这几天的群众大会很多,梁三局长需要他们这个营去维护会场的秩序,防止敌对分子的破坏。说实在话,对于这种群众大会,张贤早就已经腻烦了,无非是喊一喊口号,斗一斗人,搞一搞宣传而已,也许能够震慑一部分想要搞破坏的敌对分子,但是真得就有这么多的特务和坏蛋吗?张贤有些怀疑,如果说真有的话,那么他也应该算个坏蛋了!   其实一个人躺在营房里,反而令张贤觉得说不出来的惬意,远离喧嚣,远离人群,远离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斗争场面,就让自己这么平平静静地休息一下,就这么不去胡思乱想,就这么半梦半醒之间,让身心全然舒展开来,虽然浑身还有一些酸楚,但是却舒适异常。张贤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这么舒服的日子还有几天呢?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反而觉得有些凉意,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坐了起来。只是刚刚坐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眩晕,稍稍休息了一下,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过来,他感到浑身一丝丝的寒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这才转头在自己的床边找寻着自己的衣服,想要披上衣服下地来,可是找来找去,莫说衣服,便是连裤子也不见了。他抬头看向门口处,那里有一个晾衣架。这间营房其实是一个资本家的仓库改造出来的,放着三十多张上下铺的床,门口处有一个较大的空间,是大家活动的场合,只是如今下雨天的时候,外面的晾衣架被放了进来。所谓的晾衣架,其实是竹子做成的搭衣架,两个支撑是分别由三根竹子把前端绑在一起,支成三条腿的架子,然后再在这两个架子之上放上一根长竹竿,成为一个晾衣物东西,这种架子可以随意搬动,放到任何地方,南方各省几乎家家如此。   此时,那个晾衣服的竹竿上正晾着几件衣物,老远张贤便认出来,正是自己的。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想来一定是熊三娃在自己病的时候帮他洗好了,只是因为下雨,所以才没有晾干。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已经忘记了身上的凉意,顾不得此时身体还有些虚弱,连忙下了床,鞋也未穿好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了衣架边上,翻着那几件衣服里里外外的兜,可是,当所有的衣袋,连裤子的口袋都翻出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愣了一下,有些心慌了起来,又转回了自己的床铺边,床上床下地翻找着,把自己所有的衣物都翻了一个遍,其实他的衣物也没有几件,还是什么也没有翻到。他还有些侥幸,又把自己的被子和褥子一层层地翻开来,被子与褥子其实总共也就两层,再加一个褥单子,睡在上头如果下面垫着东西,怎么也能够感觉到了。可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张贤的心一阵得猛跳,看了看上铺,那是熊三娃的床,他犹豫了一下,马上动起手来,也翻了一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汗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浸湿了他的背心,这个有些寒冷的雨天里,他再没有感到刚才的凉意,便是连风吹着他的身体,也不觉得了,因为他的手脚早已经冰透,感觉不到冷风的袭来。   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大了起来,他开始有些发疯了,又翻着别人的床铺,几十张床很快地便他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到的东西,到这个时候他才后悔莫及起来,认识到了自己是犯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错误,那真得就是一个最大的失误,他为什么还要保存着那个东西呢?为什么没有听从陈大兴的话,把那个东西及时的处理掉呢?   那东西,就是他要找的——肖剑的日记本!      第六二章 日记(二)      雨已经小了许多,张贤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心头一片得茫然,刚才的忐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静,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的,想躲是躲不掉的,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了,应该如何面对,那么就要去如何面对了。   中间的桌子上有一台收音机,张贤顺手拧开了这台收音机的旋纽,喇叭里马上响起了新华社播音员清辙响亮的声音,正在宣读着义正词严的外交部抗议,抗议着美国军舰进入台湾海峡,同时也在宣读着毛主席的那篇著名《论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文章:“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当然,原子弹是一种大规模屠杀的武器,但是决定战争胜败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   播音员的声音铿锵有力,张贤的脑子却在走着神,美国终于按捺不住国民党的失败,终于介入到了台湾海峡,看来蒋介石集团的那些人终于可以长长的出一口气了,美军到底不是国民党军,并非解放军说打就可能打得动、打得败的!台湾应该在近一段的时期里可以得到安宁,但是这种借住于外部强势来阻隔国家统一的事例,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却又是如此得悲哀,或许国民党残兵残将们可以苟且一时,但是只怕终将背负起历史的桎梏,成为象吴三桂、袁世凯那样被国人永远唾骂败类!   只是,台湾的事、国民党的事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如今他真真实实,确确切切需要面对的却是眼前的困境。   那本日记本来就应该毁掉,可是张贤却又出于一种对肖剑的歉疚,而没有这样做。肖剑已经牺牲了,他留在人世间的东西不多,这本日记其实是记录了他在与汽车连的同志们一起参加剿匪的经历,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写照,怎么也应该当成一件遗物,留给他的后人以示纪念。也正是出于这种人之常情,所以张贤把这本日记保留了下来,在他认为,只要自己不把这本日记拿出来,别人也不会知道的,所以这本日记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着。   可是如今,这本日记怎么就会丢了呢?   如果这本日记被交到了上面去,那么他又应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的共产党是眼里揉不得砂子的,虽然那本日记里并没有提到于得水就是张贤,也没有指出他就是一个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坏蛋,但是却提出了于得水是个可疑的人物,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敌工部对他审查半年的了。想起那个只因为当过国民党少校,没有如实说出来便被枪毙的倒霉蛋,张贤便不寒而栗了起来。   也许,这件事没有他所能想象的那么坏,实际的事情也并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那本日记只是被熊三娃收到了哪个地方,并没有上交上去,张贤相信以他与熊三娃过命的交情,熊三娃是不可能出卖他的。想到这里,他又望了望那几件晾在竹竿上的衣物,心里暖和了许多。   终于,营房的门口传来了喊着口号齐步走的脚步声,张贤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不由得站起身来向门外望去,在漫天的小雨之中,一队浑身湿透的解放军仿佛是毫不在意一样,依然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进来,张贤知道,这是大家结束任务回归了。   ※※※   很快,营房里又热闹了起来,原本空空的营房马上满是狼狈不堪的战士们,大家都忙着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许多人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把脱下来的衣物拧成一团,往脸盒里使劲地拧出水来,恨不能把衣服拧成两断。   熊三娃越过众人跑到了张贤的面前,看着他有些发呆的眼神,忙忙地问着:“咦?阿水哥,你的病好了?”说着伸出手来摸张贤的额头。   在熊三娃的手触到张贤的额头时,张贤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熊三娃刚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凉了。熊三娃也觉出了张贤的感觉,连忙又缩回手来,陪着笑道歉道:“哎呀!看我,手这么凉,怎么可以摸你呢?”   张贤摇了摇头,应着:“没事,我已经好了!”   “这就好!”熊三娃一边说着,一边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从床底下摸着脸盆。   “三娃,我的衣服是你帮我洗的吗?”张贤平静地问着。   熊三娃把湿衣服丢进了脸盆里,看着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不是!”   张贤的心一跳,连忙又问道:“那是谁?”   “武小阳!”熊三娃笑着道,同时作着解释:“你发烧了,他的老婆过来替他洗衣服,呵呵,我就把你的衣服也一起丢给了他!”他说着还很是得意,在他看来,以为是占了人家的一个便宜。   “谢三娘?”张贤不由得一愣。谢三娘此时刚刚跟武小阳结婚不久,本来武小阳不过一个副排长,还是张贤的副手,根本没有单独的房子供他们住的,是夏阳把自己的独间让出来给了这一对新婚夫妇。但是武小阳却认为反正很快就要转业了,还是跟大家多待在一起好些,所以并没有搬走,那个独间倒是成了谢三娘一个人的住所,武小阳只是偶尔会过去跟她住一住,倒是谢三娘,经常出入到他们这个排的营房,搞得大家大热天都不敢光着身子。   看来,那本日记一定是被谢三娘拿去了!张贤猜测着,只是这个谢三娘根本不认得几个字的,对于肖剑的行草肯定看不懂,那么一定会给武小阳看。想到这里,张贤放眼找寻着武小阳的身影,却根本没有看到他。   “你要看什么呢?”熊三娃望着张贤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武小阳呢?”张贤问道。   “哦!他走了!”熊三娃告诉着张贤。   “走了?”张贤怔了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准备去夏阳让出的那间独屋。   “你去哪儿?”熊三娃问着。   “去找武小阳!”张贤答着。   “别去找了!”熊三娃喊住了他。   张贤停下了脚步来,转身看着他:“为什么?”   “武小阳走了!”熊三娃这才解释着,语音已然有些沙哑,道:“他带着他的老婆是复员了走了!”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留恋地舍不得。   张贤愣在了当场,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这么快?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其实我们也是在他走的时候才知道的!”熊三娃黯然地道:“那家伙早就在活动了,瞒得我们大家严严的,是刘军长亲自给他发的复员证,给他写的评语!前天你病了不知道,可是他等不了你,因为车票已经买好了,他还让我向你道歉的,没有及时通知你,我是看你一直没有好过来,所以也没有跟你说!”   “哦!”张贤长长地说了这么一声,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一样的感觉。“小武去了哪里?”张贤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问着。   “他回老家了!”   “他为什么不留在昆明呢?”张贤有些不解,问道。   “我也问过他,夏营长说我们营可以留在昆明转成公安的,可是他说想家了,还是你说的对,叶落归根,人总不能老是飘泊在外,总是要回家的!”   听着这番话,张贤沉默了,当初就是他用这番话来回绝夏阳的挽留,只是在七十二军还没有完全解散,他还没有走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刚刚新婚不久的武小阳却成了他们营里第一个复员的兵。张贤一直记得当初在野战军医院里的时候,武小阳是对着一个叫做田春妮的女兵求爱的,当武小阳娶谢三娘的时候,还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这个时候想起来,一切也就释然了。显然,武小阳是真得准备离开了,离开七十二军,离开那个他曾经爱过却又得不到爱的女人,的确,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再走,远离伤心之地,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问他回老家去做什么呢?他告诉我说回家种地去,然后再养一群小孩子!”熊三娃依然说着,同时言语里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与忌妒,也许对于他来说,能有自己的一亩几分地,能结婚生子,能合家在一起生活,就是永远的幸福。   只是,武小阳夫妇的离去,却让张贤保存的那本肖剑的日记本失去了可追查的目标,这到底是一件好事呢?还是一件坏事呢?张贤心里面一点的底都没有。想一想,虽然谢三娘不认识字,但是武小阳却认得的,就算是肖剑的字迹再潦草,他也应该可以认得一二的,更何况他也认识肖剑,也曾经历过那段剿匪的时光,也是那个小分队的成员。   “对了!”熊三娃好象是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来,一边拧着脱下来的衣服,衣服上的水被拧出来滴到脸盆里,他抬起头看着张贤,这才道:“是我送武小阳去的车站,在临上车的时候,他说从你这里拿了样东西,不过已经托夏营长转交给你了,等你醒了让我跟你讲一下的,这两天我也事多,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张贤愣了一下,又连忙问道:“他没说是什么吗?”   熊三娃摇了摇头:“他没说。”   张贤刚刚平复的心境又翻腾了起来,看来,那本日记是落在了夏阳的手里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六二章 日记(三)      夏阳在见到张贤的时候,根本只字不提那个日记本的事,只是问了下他的病体恢复情况,然后因为他的通讯员有事把他叫出去,便再没有回来。连张贤想要开口来问一问的时间都没有。   张贤满是狐疑,显然,武小阳让夏阳托交的就是那个日记本,不然为什么夏阳见到他的时候装作没有这回事呢?再说,武小阳复员离去也已经两天了,这两天的时间里,足够夏阳把什么事都想到。也许,武小阳没有把那本日记让熊三娃转交给自己,而是交给了夏阳,也是出于他的一种聪明。武小阳肯定是看过了那本日记,毕竟与阿水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虽然曾经有过隔阂,但是此后的交情还是不错的。肖剑在日记里提到于得水的身份值得怀疑,肯定令武小阳有些触动,也一定让武小阳左右为难过,他不能相信于得水就是一个隐藏的特务,却又无法解释肖剑提出来的种种疑点,思前想后,在感情义气与公事公办之间,他最终取了一个折衷,把这本日记交给了作为领导的夏阳,也就是把这道难题当成一个球踢了出去,自己置身事外。为了不使于得水埋怨,武小阳最终在临上车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了熊三娃,让他转告过来,这也是武小阳的狡猾之处。   如今,日记本到了夏阳的手里,夏阳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仿佛从来不知道这一件事。张贤真得无法猜出夏营长的想法来,不知道他的闷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有心当面去问一问他,却又转念一想,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蠢。仔细回忆了一下,其实那本日记里,也只是对他提出了怀疑,便是怀疑的事例,如今也无据可查,他为什么要担心呢?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心里平静了下来,是呀!如果自己的阵脚乱了,首先地心虚起来,那么后面的事情根本就无法谈起,肯定会被人抓住把柄。当前之计,还是要沉着应对,丢了肖剑的日记本,其实并不可怕,最可怕的事情是自己没了主意!   ※※※   接下来的两天里,一切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张贤已经好转了起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已经可以带着自己的排出去巡逻,执行任务了。可是这两天里,夏阳却一直没有露面,好象是专门要躲着他似的,有一次张贤真得下定了决心,准备去问一问夏阳,到底有没有拿到那本日记,事先他都想好了自己的说词,可是当他来到夏营长的独间时,那的门却是锁着,通讯员告诉他,夏营长去军部里开会去了,走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的时候,张贤还如往常那样,带着队伍正准备出门,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营房门口,大家一起看去,只见车上跳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夏阳,而跟在他的身后的,张贤也是认得的,正是此时已经调往了军中敌工部工作的宋明亮。两个人径直得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夏阳对着张贤道:“于排长,宋主任找你有些事,今天你不用出勤了!”   张贤愣了愣,转头看着夏阳身后的宋明亮,这个戴着一幅眼镜的敌工人员,实际上此时就是负责反击敌特工作的,说白了就是抓特务的人。宋明亮看着张贤,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一丝不苟,严肃得好象是在背毛主席的语录。张贤的心忽悠地一下便晃了起来,但是脸上还保持着平静,再把头转回,想要看清夏阳此时的表情,他知道,如果宋明亮找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夏阳已经把那本日记交了上去。   仿佛是心中有鬼,夏阳并没有再回身看他,而是躲避一样地把头转向了他处。   “宋主任有什么事呀?”张贤故做镇定地问道。   此时,很多人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宋明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扫视了一下众人,才缓缓地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说着,主动的打开了吉普车的车门,张贤犹豫了一下,钻了进去,他也随后上去,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吉普车没有马上开动,张贤已经听到了熊三娃有些急迫的声音在问着:“营长,排长怎么了?”   夏阳的声音也很平静,淡淡地道:“宋主任有些事要找他核实一下,大家不要瞎猜了,出勤了!”   看着车外面的战友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吉普车前走过,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掉到了海底,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怕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把你的枪给我!”宋明亮命令着。   张贤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枪交了出去。宋明亮接过这把枪,顺手递给了坐在前面一个警卫人员,下令着:“我们走!”   吉普车开动了起来,发出一声轰鸣,转眼之间,便将那座营房抛在了后面。   ※※※   到晚上的时候,张贤还没有回来,熊三娃便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头忽然便隐隐地不安起来。武小阳走了之后,他被提拔当了这个排的副排长,今天夏阳又指定他作为这个排的代理排长,却并没有说明要代上几天,看这个样子,张贤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终于,在吃过了晚饭之后,熊三娃来到了夏阳的住所之前,这间独屋的木门开着,外面垂着一扇崩紧的轻纱,这是为了阻挡蚊子和苍蝇侵入的。熊三娃撩开这纱垂,屋里面夏阳正坐在窗前看着什么书,听到声音他抬起了头来,见到熊三娃,于是把书合拢来,笑道:“三娃呀,里面坐!”   熊三娃也不客气,进入这个屋里来,实际上这个小屋子里除了一挂着蚊帐的床外,再放上一张桌子,几乎就没有什么地方了,他看了看,最终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夏阳十分自信地说着,起身来为熊三娃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身前。   熊三娃并没有端起这杯水来,不快地问着:“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夏阳点着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你是不是要问于得水的事?”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到底是怎么了?被宋主任带走了?”   夏阳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问着他:“三娃,我知道你跟于得水的关系最好,形影不离,但是我也相信你会明辨是非的,不会因个人的义气而将党和人民的利益弃之不顾!”   熊三娃愣了愣,想来夏阳把话说到了这么高的高度,一定是掌握了张贤什么对不起党和人民的把柄,于是问着:“你说吧,于得水犯了什么错?”   看着熊三娃依然这么气冲冲的样子,夏阳有些犹豫,想了一下,还是道:“如果阿水是一个潜伏的特务,你会怎么看?”   熊三娃豁然站了起来,怒目直视着夏阳,愤怒地道:“营长,你是不是这几天抓反革命抓昏了头?怎么可以怀疑阿水呢?他怎么可能是特务呢?”   “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我想得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人,我们根本无法看透!”夏阳耐心地向熊三娃解释着。   熊三娃也在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他想到张贤曾经告诫过他的话,人越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越是容易犯下致命的错误,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问着夏阳:“你说阿水是特务,你有什么证据?”   夏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   “你没有怎么可以瞎说?”   “但是有人有!”   “谁?”   “肖剑!”夏阳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来。   熊三娃不由得怔住了,半天之后才反应了过来,却是不解地道:“肖剑都死了几个月了,他能做什么证?”   夏阳认真地道:“肖剑虽然牺牲了,但是他留下了一本日记!”   “日记?”熊三娃愣了愣,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由得问着:“难道肖剑在那本日记里说阿水是特务?”   夏阳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没有肯定!”夏阳坚持着道:“肖剑在日记里怀疑阿水的身份,现在我想一想,阿水的确有很多的地方令人怀疑,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是绝不能容许有半点渣子的,我想你也加入这个队伍那么久了,应该可以理解!”   熊三娃的眼睛通红了起来,刚刚压起的火气又油然而生:“渣子?你怀疑阿水是特务?营长,你仔细想一想,阿水干过什么坏事没有?他对不起大家过没有?你能说出一件来,我今天也就不为他说话了!”   夏阳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也想了很久,想不出他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但是,也许应了那一句话,越是危险的敌人,可能隐藏得就越深。肖剑是搞间谍工作的,他的眼光比我们要强得多。所以,我思忖来思忖去,觉得这件事还是查一下的好,如果阿水是清白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经得起这一次的考验!”   熊三娃怒视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线来,看得夏阳都有些心虚了,他使劲地咬了咬唇,这是张贤喜欢做的一个动作,他对着夏阳道:“营长,如果阿水是特务,那么我跟他这么好,我可能也是特务,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送过去呢?”   明知道这是熊三娃在讲气话,夏阳不以为然,反而语重心长起来:“三娃,你不要这么激动,其实查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看看我,当初我也是被人怀疑的叛徒,但是如今真象大白了,党和人民自然会相信你的!”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里头却是隐隐地感到一阵酸楚,被人误会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是一种可以令人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宁愿去死的痛苦,只是他终于熬过来了,他也希望于得水也能够经受得起这种考验。   “我真得很后悔!”熊三娃喃喃自语着。   “后悔什么?”夏阳经不住地问着。   “我后悔当时为什么要为你作证,就说你已经叛变了或许更好一点!”熊三娃实话实说着,这也是他此时的真心感受。的确,夏阳能够洗清污点,还是因不他的功劳。   夏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手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打消他的怒火了。   熊三娃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他抛下还在发愣的营长,快步赶出了门去,如今他知道张贤已然处在了一个风口浪尖之上,很有可能会被掀起的巨浪一口吞噬掉。      第六三章 审查(一)      从夏阳的住处出来,熊三娃马上想到的就是去找陈大兴,毕竟他、陈大兴与张贤三个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如果张贤有什么问题查出来,先不说什么义气不义气的,只从他们自身的私心里来讲,他们两个人就是包庇犯,弄不好还有可能被打成同案犯,谁也跑不了的。   来到汽车连的时候,也正赶得巧,陈大兴带着车队刚刚回来,前几天他们往贵阳出车了,想来张贤便是要找陈大兴商量也找不到人的。   见到这么晚了,熊三娃还跑过来找自己,陈大兴便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坐到了汽车的驾驶楼里,关上了车门,连玻璃窗都关得严严地,谁也没有在意气温的闷热。   “天啊,他怎么还留着那本日记!”听到熊三娃说完,陈大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在他的记忆里,那本日记应该早就被销毁了。   “你也见过那本日记?”熊三娃连忙问着。   陈大兴点了点头,如实地道:“那是肖剑牺牲的时候,我从他身上找到的,只是当时我是带队的队长,没有人知道这本日记,是我日记本给的贤哥,让他自己去处理掉!哎,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当时就烧了的好!”   熊三娃沉默了一下,在他看来,张贤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贤哥的睿智,当下为着张贤辩护着:“也许他留下那本日记有他的道理,现在再说留不留地已经没有意思了,那本日记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陈大兴道:“肖剑怀疑贤哥的身份,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俘虏兵;只是那本日记里也只记下了这些,并没有拿出足够的证据来。”他说着,又想了想,道:“如果贤哥能够坚持地死不承认,我想就算是宋明亮也没有办法的!”   “可是原来他们可能不注意贤哥,如今他们可能会去确实地调查!”熊三娃担心地道。   陈大兴点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道:“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贤哥是聪明人,就算是认识于得水的人,在这个时候也认不出来他了。如今看来,他被毁容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因祸得福,让所有认识于得水和张贤的人都无从认起了。就算是宋明亮到河南于得水的老家去调查也没有用,于得水的老家经过战乱和水灾、蝗灾,人都找不到一个,就算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当初于得水离开家的时候还是那么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于得水长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再说,贤哥对于得水的身世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不是在编瞎话,让他们调查去,反而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听到陈大兴如此得分析,熊三娃一颗高悬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可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来,问道:“你说宋明亮会不会找我们谈话的?”   “会!肯定会!”陈大兴一口肯定着。   “那我们怎么说呢?”熊三娃有些紧张了起来。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道:“还怎么说?以前是怎么说的,如今还要这么说,千万别改口!”他说着想了下,又道:“三娃,你放心,贤哥不是那种喜欢推卸责任的人,相反,他会把对我们不利的事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比如我猜关于这本日记的事,他一定不会说出我来。所以,如果宋明亮谈话,涉及到这个方面的时候,我们只要说不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地为他承担责任,这样一来,反而会令人生疑的!”   熊三娃愣了愣,点了点头。陈大兴的确是一个和张贤一样聪明的人,把这一点都想到了。确实,就算是三个人在一起串供,也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想到,到时只能是见景生情,随机应变,陈大兴的话,就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回答问话的原则。   “放心吧,我相信贤哥不会有事的!”陈大兴劝慰着自己的这个老乡。   话是这么说,但是,熊三娃还是放不下心来的,还有埋怨着自己:“要是我不把他的衣服丢给武小阳的老婆去洗,也就不会出这个事了!”如今,他已经明白了那本日记是如何到的夏阳的手中,当然也明白了张贤在醒来后着急地找的是什么。   陈大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作为老朋友来说,虽然有的时候熊三娃的确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毕竟已经成了生与死的交情,便是有一星半点的不愉快,也早就随着这份淳厚的友谊而灰消云散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结果吗?”熊三娃有些不甘心地问着。   陈大兴稍微想了一下,道:“如今能够帮助贤哥渡过难关的人还是有的,刘军长肯定可以管上作用,只是要怎么跟他去说呢?总不能告诉他于得水就是张贤吧?”   被陈大兴如此一说,熊三娃也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来。   显然,熊三娃想到的那个人,陈大兴也想到了,他侧过头来,看着熊三娃,悠悠地道:“其实还有一个人肯定能够说得上话的。”   “谁?”   “熊政委!”陈大兴吐出了这个名字。   熊三娃浑身不由得一颤,刚才他就想到了熊卓然,的确,在七十二里,除了刘兴华这个军长之外,最有影响力的当然是政委熊卓然了。   见到熊三娃默不作声,陈大兴没有再说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一对父子之间的恩仇,让熊三娃去求熊卓然,还不如他自己去求刘兴华来得好。   “这件事,一定要让张义知道!”陈大兴作着决定:“我可以看出来,张义其实已经认出了贤哥,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装得很好,我们也不能点破。也许张义会有办法来解决。”   熊三娃却知道,以张义此时的身份,在宋明亮的面前,根本就说不上话的,真正可以说得上话来的人,还得是七十二军的军长和政委。   “还有一件事!”陈大兴在临分手之时告诫着熊三娃:“这件事先不要去让王医生知道,王医生到底是个女的,我只怕她到时一急会生出事来的!”   熊三娃点了点头,可是心里面却还想着刚才陈大兴提起的那个问题。   ※※※   张贤住在这个单间里已经三天了,就像是门口守卫的那个叫小韩的战士所说的一样,如今他可是享受着营长级的待遇,除了失去自由之外,其他的方面还算是过得去,几乎是吃完了饭就开始学习马列主义,然后再吃饭,再学习,直到睡觉。每天的下午,都会有人对他提审,问的话也几乎是千篇一律,围绕着那本日记里所提出来的问题,无非就是想要让他承认肖剑的推断,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   再一次被带出了这间小屋,中午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十分顺从地伸出手来,让小韩给自己拷上了手拷,由两个战士押解着,转过了两道弯,外面的围墙又高又大,上面还拉着铁丝网。这里是原来国民党保密局的一处秘密基地,此时成了敌工部的专用地盘,其警卫的严密也就可想而知了。   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审讯室,张贤知道,这一天里最难捱的时光又到来了。   “姓名?”前面的审讯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刚刚坐定的张贤不由得抬头向那边看去,好不容易适应了里面弱暗的光线,却发现今天坐在中间主持审问的并不是宋明亮主任,而是一个崭新的面孔。这个人长得很是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人一见唯一可以留下印象的只怕是他这张板如白纸一样的脸,上面还有一些麻子,比他的胡子还要引人注目。   “于得水!”张贤缓声回答着,同时不解地问着:“你们不是都知道吗?还问什么?”   “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这个人满面严肃着,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都有些嗡嗡作响。   张贤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今天的这场过堂再不会如前几天那么好过了。   “这是我们新来的侦讯处的耿处长!宋主任出差了,你的案子现在由耿处长负责!”旁边的一个书记官这样地告诉着张贤。   宋明亮此时虽是敌工部的副部长,但同时也是七十二军里负责保卫工作的负责人,因为此时的保卫部门是在敌工部的领导之下成立的一个机构,宋明亮出任的就是这个机构的主任,所以大家都叫他做宋主任。又因为宋明亮经常在各营连里走动的,所以大家都认得的。而面前这个姓耿的处长,既然是新来的,也就当然地没有人知道了。   “说吧!你现在交待出来还来得及,等我们查出来的时候,你再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这个耿处长淡淡的语气以及那一副有如恩赐一样的表情,让人看着便顿生厌恶,但是张贤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看似一脸正气的人手里。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张贤弱弱地说了一句。   “说什么?”这个耿处长却没有宋明亮那样的好脾气,声音再一次拉得老高,然后又仿佛是唱戏一样地渐缓下来,一声冷笑:“你根本就没有说什么,对于这本日记里提到的事,你全部否认,你的这种态度只怕帮不了你,还要让你受些苦的!”   “好歹我也是个预备的共产党员,知道党的政策!”张贤对于这个并不友好的耿处长的威胁无动于衷,依然平静地道。   耿处长紧锁起了眉头来,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一声冷笑,脸上的麻子也跟着颤动了起来:“于得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没有宋主任那么好的脾气,他可以耐心的陪着你玩,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没有做过的事,你要我承认,我办不到!”张贤也一口回绝着,同样得坚定。   “好!”耿处长霍然站了起来,转身对着边上的另一个警卫道:“把他带到刑房去,我就不信他是铁打钢铸的!”   边上的书记官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小声地在耿处长的耳边私语了几句,哪知道他不说还好,如此一说,耿处长越发得火了起来:“张义他算老几?他是六四三团的副团长,如今这个于得水查出来有问题来,他都难辞其咎,还要过问我们侦讯处的事?不要理他!”显然,张义已经知道了张贤的事情,事先跟宋明亮打过了招呼,或许他们之间也有着某种约定,在这个耿处长准备给张贤用刑的时候,书记官好意地对他进行着提醒,但是却被这个自认为严正的侦讯处长毫不留情地推翻在地。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地一紧,知道今天的这场皮肉之苦是难以逃脱了。      第六三章 审查(二)      熊三娃有些犹豫不决,他已经站在这棵梧桐树下有半天的功夫了,从树后向街道对面看去,那是一幢带着院子的小楼,门口还有哨兵在站岗。据说,这间宅院原是国民党一位高官的别墅,如今这里被分给了七十二军的政委熊卓然一家居住。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这应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喷香的炒菜的味道,让人闻之便垂涎欲滴,到这个时候,熊三娃的肚子也咕嘟嘟地叫着,他这才感觉到了饥饿。   是不是要穿过马路,到那个宅院里去呢?这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一直在令熊三娃做着思考,也是他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有两次,他真得走过了这条马路,来到了那个宅院的门口,可是看着那一动不动站着岗的士兵,又打了退膛鼓,只是装作一个路人的样子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从这个大门口无声地走过。走到了街头的拐角,回望着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哨兵,他的心砰砰直跳着,半天才平静下来,想一想自己真正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只好再一次从马路的对面转了回来。   如此往复着,已然走了五次,显然,他的这种徘徊也引起了门口站岗的战士的注意,他们的目光投向了街道对面,依然沉思一样倚着梧桐树的熊三娃,这也是一个穿着军装的战士,跟他们是一样的人,只是如今昆明城里解放军战士很多,没准就是一个伪装的特务。于是,一个战士跑进了宅院里面去了。   宅院里的二层小楼上,一扇窗户轻轻地被推开来,里面的人已经看清了马路对面还在踌躇仿徨的熊三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这扇窗子又慢慢地关拢了来。   不一会儿,小楼里跑出了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头上挽着一个蝴蝶结,穿着白色的裙子,就像是一个在花丛中穿过的小仙女。她跑出了宅院的门口,跑过了清冷的大街,直冲着熊三娃而来。熊三娃已经认出了跑来的人,正是他的妹妹小真,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刚才的犹豫,转身便准备走开,可是他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小真在喊着:“哥哥,别走呀!”   熊三娃只好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来,一脸得尴尬,面红耳赤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面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哥哥,你是要到家来吗?”小真跑到了他的面前,天真得问着他。   “不是!”熊三娃连忙答着:“我……我只是路过!”他知道,他的这句谎话,也许只能够骗一骗象小真这样的小孩子。   “你回家来吧!”小真恳求着:“我妈要我过来接你回家!”   熊三娃抬起了头来,在马路对面的那个宅院的门口,小真的母亲李月正向这边张望着,显然在上一次经历了亲情变仇人的过程,她可不想再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所以宁愿让小真去试探,也不想再受人白眼。   “我不去了!”熊三娃摇着头,同时俯下身来,面对着自己这个热情的小妹妹,问道:“小真,政委在吗?”   小真愣了一下,一时不明白他所说的政委是谁?不过,也只稍怔了一下,又明白了过来,问道:“你是说爸爸?”   熊三娃有些脸红,还是点了点头。   “他一早就出去了,一直不在家!”小真告诉他。   “哦!”熊三娃点着头,忽然有了一种无比轻松的心情,他终于可以自己来骗自己了,不是他没有努力,而是来了却没有遇上人。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吉普车从街道的那面开过来,正停在了这所宅院的门口,车门打开来,熊卓然从车上走下来,看到自己的妻子站在门口,有些奇怪,却见李月向他努了努嘴,他顺着妻子的目光向街的对面望去,便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熊三娃和小真。   看到熊三娃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他也有些发愣,李月对着他道:“看来三娃可能是有什么事,但是他不过来!”   熊卓然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公文夹递给了自己的妻子,大踏步地向马路的这边走了过来。   熊三娃正与小真说着,猛然直腰抬起头,看到了熊卓然过来,心下里马上紧张了起来。   小真也回过了头去,看到了熊卓然,兴奋地叫着:“爸爸!”飞奔过去。   熊卓然笑着拉住了小真的手,牵着她走到了熊三娃的身边,熊三娃一脸得通红,这一回却没有躲开。   “三娃,家里去吧!”熊卓然沉声叫着,没有一丝一毫命令的语气,相反是在恳求,在请求。   熊三娃抿了抿嘴,还是摇了摇头,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抬起头来看了眼熊卓然,不敢过于直视他的目光,而把脸转往了他处,手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只能摆弄着自己的衣脚:“我……我不去了!”他说着,又把头低下来,仿佛是做错了事一样,声音已经转低了下来,远没有当初与熊革命每一次见到熊卓然的时候的愤怒,只是半天才从自己的喉咙里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熊卓然这才明白自己儿子过来的目的,他知道三娃是不可能跟他进这个新家的,除非是碰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否则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熊三娃看了眼伴在熊卓然身边的小真,欲言又止了起来。   熊卓然明白过来,对着小真道:“小真,你先回家,我在这里跟你三哥谈点事!”   小真十分得不情愿,但是也知道大人的事是容不得自己来听的,只好撅着嘴走开了。   见到小真走远了,熊三娃这才开出口来:“其实我是为了于得水的事。”   “于得水?”熊卓然愣了一下,他当然还记得这个跟自己的儿子走得最近的战士:“他怎么了?”   “他被抓走了,有人说他是特务,我知道他是冤枉的!”熊三娃如实地回答着。   熊卓然有些失望,自己的儿子之所以会跑过来找到自己,却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想让自己为他的好朋友询私情,说好话,这并不符合他的一惯作风,当下,他皱起了眉头来,看着熊三娃失魂一样的眼神,摇了摇头,道:“三娃,这种事情宋明亮会查清楚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说,宋明亮是一个十分负责任的人,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是特务,那么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果不是特务,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听着熊卓然的话,熊三娃却是摇着头,声音有些激动了起来:“这不一样!我去过那里,宋主任出差了,如今是一个姓耿的人在审问他,有人告诉我说阿水被打了,而且伤得很重!”   “耿彪?”熊卓然马上想起了这个名字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我有老乡在那里作警卫,现在谁都不能见到阿水!”熊三娃十分痛苦地告诉着熊卓然,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更多的是一种自责,所有的事情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自以为可以图个小便宜地把张贤的衣物交给谢三娘来洗,又哪来得这么多的事情。   “三娃,你听我说!”熊卓然语重心长地道:“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的同志,相信我们的党!他们不让你见到于得水也是正确的,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去管了!”   “可是让我如何能够相信呢?”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刚才的谦恭一下子便一扫而光,又恢复了他往日的样子,把声音也提得老高:“难道你要我相信他们刑讯逼供也是正确的吗?”   熊卓然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有的时候,对敌人的刑讯逼供也是必要的!”实际上他也很为难,熊三娃所托的这件事,并非他所管辖的范围,再者,此时全国正在兴起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便是连党中央、毛主席也一再下达指示,要求各地要严厉惩治五类反革命分子,特别是在二月的时候,还专门发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尤其是近期以来,中央对于镇反运动中的宽大处理十分不满意,一再要求各地要纠正镇压反革命活动的右倾偏向,实际上就是要求大家宁左毋右。毕竟此时的七十二军还没有被解散,还属于解放军部队,相对于地方上而言,远没有那种镇反风暴来得厉害,来得猛烈!   对于熊三娃来说,自然不会了解此时熊卓然的难处,在他看来,熊卓然的推三阻四,实际上就是一种搪塞,心中的那份不满越发得强烈了起来,听着熊卓然的话,也越发得象是在打官腔,当下十分不快地道:“看来,你是把于得水当成了敌人,那好,我跟于得水是一起的,也把我当成敌人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熊卓然连忙辩解着。   但是,熊三娃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的,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人,就像当初你把我们一家丢下来不管一样,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看来,我今天过来找你是个错误,你就只当我没有来过,没有求过你过!对不起了!”他说着转过身去,便要大踏步地跑开!   “听我说!”熊卓然好象突然要失去了什么一样,心里有着一种刚刚抓到舍不得放开的冲动,连忙喊着。   熊三娃不由得站住了脚步,但是依然没有回头。   “我会帮你去问一下于得水的情况,但是无法跟你保证什么,询情枉法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如果于得水真得有罪,我也无可奈何!”熊卓然已然把话说得很透彻了,这其实就是他对自己儿子的一种退让。   熊三娃默默地站在那里,半天之后,他转过身来,对着熊卓然十分认真地道:“我的这条命是欠给于得水的,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么,我也会随他而去!”他说完,再也不顾熊卓然的反应,迈开步子,逃也似的跑了起来,也许,在他的心里,已然后悔至极,他为了张贤,做了一件他十分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熊卓然呆呆地看着熊三娃的身影跑远,消失在了街头的拐角,儿子的话又象是重锤一样,敲得他心头震悍难平,他刚才的退让,在这句话的面前,根本就是苍白无力的。与其说这是熊三娃的决心,还不如说是儿子对老子的威胁!      第六三章 审查(三)      阳光从铁窗外直射进来,正照在张贤的脸上,他痛苦地睁开了双眼,立时感到了一阵耀眼的眩晕,前眼闪着一片的金光,恍恍惚惚之间,仿佛有人在低声地呼唤着:“阿水!阿水!……”这应该是他的名字,这个时候,他不是叫做张贤,还是叫做于得水。   这个时候,他的意识才渐渐地清醒,他已经能够适应这刺眼阳光了,反而觉得这种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是无比得舒服,使这个阴冷的牢房里平添了几分的温馨。   能够感觉阳光,感觉温煦,这说明自己还活着,还没有死!   张贤想要翻身坐起来,可是刚一动,便觉出浑身上下的疼痛,而自己也根本没有一点可以翻身的力气。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两天粒米未进了,同时,他也被那个姓耿的拷打了两天。这个姓耿的显然是一个十分在行的打手,他打人的时候会把上身的衣服脱光,光着脊梁,鞭子从来就抽不到脸上来,打在身上也从来不会是原来的地方,每一鞭下去,身上便会肿起一条长长的血印,这两天下来,张贤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了,再穿上衬衣,马上便被染成了一条条的红色,不久又被浸成了红褐色,那是血干了之后的颜色!而更令张贤无法忍受的是衬衣贴在身上结痂,第二天再一次行刑的时候,被强行脱下,又是一身的血。鞭子抽在还未消肿的印痕之上,更是鲜血直淋,那种痛可以把人整个地噬食掉,到最后晕死过去。   想来,这一次又是昏死过去了,所以才会被抛到这座监牢里,再想回那个条件还比较优越的单间,肯定是不可能了。张贤开始怀念起宋明亮来,与这个姓耿的比起来,宋主任真得就是仁之义尽了。   耿处长其实只是要张贤的一句话,那就是要他承认自己是潜伏的特务。但是张贤心里非常清楚,一旦自己真得承认了,那么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他强忍着身心无比的痛苦,宁愿死也不愿意承认,对于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他来说,这一点痛苦也还是能够承受的,所以到最后,他干脆一言不发,任耿处长问什么,都一句不答。   张贤的不配合,更是引来了耿处长的愤怒。其实,这个耿处长也很为难,他要的是张贤自己的承认,因为陪同他一起审问的干部也一直在冷眼观察着这一切,如果他无法令这个叫于得水的兵低头的话,那么他这个新来的人只怕会受人白眼,被别人耻笑。   耿处长曾更换了一种方式,告诉张贤,有人已经指认了他,如果他现在自首,还可以从宽处理。开始的时候,张贤还有些心慌,但是看着这位屠夫一样的这位侦讯处长的眼神,他相信这是一种诱供,想一想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几乎都是自己的亲人,除了熊三娃与陈大兴,张义和王金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说出来,再说这位耿处长只怕也没有能力来拘捕张义或者王金娜,他唯一可以拘捕的只有陈大兴和熊三娃。但是,张贤宁可相信张义会出卖自己,也不会相信陈大兴和熊三娃能出卖自己。   只是,张贤一直有些不明白,这位耿处长为什么非要想把自己打成特务呢?就凭着那一本并没有确定了的肖剑的日记,就可以定他的罪吗?难道抓住他这一个特务对于耿处长来说,真得就可以升官发财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自己当真得承认是特务的话,那么后面一定还会有许多问题出现,耿处长肯定还会追问谁是同伙,追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做过哪些坏事?等等,到时,只要跟自己稍有来往的人,只怕都会成为被审查隔离的对象。   也许,这位耿处长要把自己打成潜伏特务是另有原因的,更或者说是醉翁之间不在酒。   此时,张贤已经不想去猜测那个姓耿的是什么目的了,他的耳边还在传来别人的轻呼:“阿水!阿水……”他努力地翻了一个身,马上浑身痛得如同整个身体都要爆炸开来,侧过脸去,他看到了小韩那双焦急的眼睛。   小韩,名字叫做韩顺,是这里负责警卫的一个班长,他与熊三娃很好,两个人是老乡,两家只隔着一座山,实际上在小的时候还一起玩过。在七十二军的几万人里,能够遇到这么近的乡亲,又是小时的玩伴,着实是不容易的,所以这两个人自然而然的走得很近,尽管不是在一个单位,但还是时不时地会在休假的时候互相走动走动,所以这个小韩认识张贤也就很自然了。   想一想,这间监牢中,还有谁能够进来呢?也只有小韩会出现。   张贤用尽全力,从地上爬到了铁栏杆的边上,他的嘴唇干得早已经暴了皮,看到小韩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渴求着:“水!水!……”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却异常得清晰。   小韩连忙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了他,可是张贤颤微微地手根本就拧不开壶盖。小韩又把水壶拿过来,帮他拧开了壶盖,可是张贤带着镣铐的手在这个时候却举不起来了,小韩轻轻地把水壶倾斜下来,让水缓缓地、细细地流出壶口,张贤张大了嘴,努力地用嘴接着这有如甘霖一样的水,喝到嘴里立时让他干得发甜的嗓子马上湿润了起来,咕咚咚地咽下去,只觉得甘甜无比。   转眼之间,半壶水喝进了张贤的肚子里。韩顺看着张贤如此急迫的样子,心里头很是难受,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两个包子来递过去,张贤想也未想,接过来便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包子是什么馅的。他知道要想活着走出这个牢房,必须还是要吃点东西的,不管有多难咽,也要吃进去。   “今天才轮到我当值!”韩顺看着张贤如同饿鬼一样吃着包子,一边告诉他:“我知道那个姓耿的是想把你整死!”   张贤愣了愣,他的神志还很清晰,听着小韩的话,好象知道点什么似的。   “你可千万要挺下来,千万不能死!”韩顺轻声急迫地说着:“你要是真得死了,那么三娃也就没命了!”   张贤马上抬起了头来,虽然嘴里还塞着东西,却已然停止了咀嚼,一双惊疑的眼睛直看着韩顺。   韩顺明白他想要知道究竟,于是接着道:“哎!都怪我,昨天三娃过来找我,问你的情况,我就如实说了。今天,姓耿的派人找陈大兴和他过来谈话,他说着说着,就跟姓耿的吵起来了,还把他打了,他和陈大兴都被抓起来了!”   张贤握在另一只手上的包子,不由得一松,滚落到了地上,心下里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慌,这种惊慌在他这几天里都不曾有过的。   韩顺看到了他手中的包子跌落,连忙替他捡了起来,重新放到了他的手上,虽然这个包子已经沾满了灰尘,但是张贤还是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咬了一口,使劲地咀嚼着咽下喉咙,缓了一下,才沉声问着:“三娃怎么会打他?”   韩顺道:“他跟三娃说你已经招供了,要三娃也跟着招供,还说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三娃和陈大兴是个有组织的潜伏特务组织,还要他交待出你们的上一级领导,以将功赎罪。三娃骂他胡说八道,就这么跟他打起来了!”   张贤却是一声得长叹,三娃到底还是三娃,远远不及自己能够沉得住气。   “我知道,他是想把三娃搞死!”韩顺接着道:“阿水,你要是真得招认的话,那么你不仅自己活不成,而且还要害死三娃和陈大兴!”   小韩的话,令张贤越发得清晰了起来,旁观者清,想来这个韩顺也并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这个人的头脑至少要比熊三娃精明得多,他仿佛还知道很多的事情,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张贤问着。   韩顺犹豫了一下,好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道:“阿水,咱们两个也算是老交情了,看你真得是条汉子,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是有人故意要害你们,要你们死!”   “谁?”张贤连忙问道。   韩顺眨了一下眼睛,欲言又止着,没有再说下去。   “是宋主任?”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韩顺摇了摇头:“宋主任可没有那么坏,要是他不出差就好了,这个姓耿的也就搞不出这么多的事来!”   “宋主任出差去哪里了?”张贤不由得问道。   “河南!”韩顺随口说着。   张贤不由得一愣,河南?那正是于得水的老家,难道他还真得亲自去那里调查于得水的身世去了吗?可是,这种问题想来宋明亮也不会跟别人说的,他此时更关心的还是韩顺所说的那个要害他们的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张贤的心就好象被人提起来了一样,恨不能从韩顺的嗓子里把他的话抠出来。   但是,韩顺还是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没有证据,是不能乱说的。”   张贤还想追问下去,却听到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韩顺连忙收起了自己的水壶,向外面跑去。张贤知道,这是巡逻的过来了。他希望韩顺能够在那些巡逻的人过去之后,韩顺还能够回来,可是这个小韩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六四章 人证(一)      熊卓然带着敌工部的赵部长在几个警卫人员的簇拥之下,走进了七十二军保委会的侦讯处,自从七十二军进入昆明以来,这个部门他还是第一次进入。   对于熊政委的驾临,并没有使耿彪感到意外,如今在这个负责七十二军内部保卫工作的委员会里,宋明亮主任不在,他就是这里的第一把手。这个保委会也是按照上面的要求,为了更好的查处潜藏在部队中的敌人而专门设立的一个临时性组织,明义上归属于敌工部,实际上却是直接向军区保卫部负责,而这个耿处长,也是由军区保卫部下派到七十二军里来的。   此时,这位在七十二军里兴风作浪的耿处长头上却是缠着一个崩带,脸上还有些伤,左眼有些青肿。在来这里之前,赵部长便向熊卓然作了介绍,这位耿处长脸上的伤是被熊三娃打的,赵部长当然也可以猜到熊政委来到侦讯处的目的,虽然熊三娃不承认自己是熊卓然的儿子,可是在七十二军里的许多干部们却不这样认为。   不过,作为属下,耿彪处长还是向熊政委汇报了他们侦讯处自成立以来所做的各项工作,尤其是谈到反特的时候,这位耿处长便说得眉飞色舞了起来,无非是抓了多少人,审了多少个,定性了多少件事,还有多少案子等待处理!等等等等,仿佛他这位耿处长就是一部永动机一样,一直是在为革命而工作着;又仿佛七十二军里真得有那么多的潜藏特务,真得是有很多破坏革命事业的事情发生一样。听着耿处长的汇报,熊卓然便不高兴了起来,脸色也越发得阴沉。   边上的赵部长也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位耿处长真得喜欢小题大做。有一名战士因为不小心搞坏了一部电台,正让这位耿处长看到,于是马上将这名战士提审,审来审去,这名战士最终承认了自己是故意搞破坏,最终这件事被定性为了反革命事件,大大地上升了一个高度。卷宗里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不仅是熊卓然,便是赵部长也不寒而栗了起来。   “耿处长,你是什么时候参加的革命?”合上了卷宗,熊卓然不由得问道。   “三八年!”耿处长十分自豪地道:“我去过延安,在那里上过抗大!”   “哦,原来是抗大的!”熊卓然点了点头,显然对那里的情况十分清楚,毕竟他也是从延安走出来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问着:“对了,林宣好象也是三八年抗大的,你们认识吗?”   耿处长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我们两个是同班的同学,当然认得的!”   “这样呀!”熊卓然再一次点了点头,然后问着他:“既然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参加了革命,那么一定经历过整风运动的审干、反特扩大化,那个时候就有不少人被冤枉成特务,后来还是党中央、毛主席英明,及时纠正了这股歪风。”他说着看了看站在边上赵部长,赵部长也跟着点了点头,但是耿彪的脸却越发得难看起来。熊卓然又接着道:“如今全国上下虽然在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但是国家的建设也是重中之重,所以我们这些手里有些权的人可千万要当心呀!千万不要再犯当年的那种错误!”   耿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当然知道这是熊政委对自己的批评,可是他的心里却不以为然,只是碍于上下级的关系,不情愿地点了下头,从鼻子孔里嗯了一声。   “是呀!”赵部长也接着熊卓然的话,同时把话说得更加明白:“老耿呀,你看看你的这几个案卷,砸坏了一部电台,你就说人家是反革命,这也太出格了吧?”   听到赵部长直接批评自己的办案,耿彪也不快了起来,扳着脸倔强地道:“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是他自己承认!可是你用的什么手段?”赵部长也火了起来,显然,他早就听说了这位侦讯处长是个酷吏,实际上对他也不满已久。   “我用的什么手段?”耿彪却是十分镇定,反而是不卑不亢地道:“对待我们的同志,我当然不会这样;但是对待潜伏进我们革命队伍中的敌人特务,坚决不能手软!”   “你是在把别人屈打成招!”熊卓然也火了起来,声音提得老高。   也许从来没有看到熊政委发火,赵部长也被这高调的声音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熊卓然;而耿彪也愣了愣,并没有要退让的样子,反而更加有理地道:“如果他真得是清白的,就要经得起考验!如果他连这点苦都吃不消,那么一旦以后落到敌人的手里,也会成为叛徒!”   “歪理!”熊卓然喝着,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熊三娃会如此得急迫,的确,遇到了耿彪这种人,只怕是十个好人也会被打成反革命。   耿彪看着熊卓然却没有一丝胆怯地样子,好象并不在乎这位政委是自己的上级,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见到熊卓然平静下来,这才悠悠地道:“熊政委,今天你过来,我想不是只为了视察我们侦讯处的工作吧?”   “耿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次,不等熊卓然开口,赵部长已然不耐烦了。   耿彪一声冷笑,这才道:“我知道,熊三娃是熊政委的儿子,如今熊三娃被我关了起来,熊政委一定是为了儿子才过来的吧!”   仿佛是被人捏住了把柄一样,耿彪的话令熊卓然已然如坐针毡,他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冷静下来,在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这位耿处长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自己必须要小心应对,否则可能会事得其反。虽然自己位处军政委一职,而耿彪也毕竟是军区里派下来的,想来他在军区里也是有人撑着腰的,以后七十二军是要解散的,自己还是要去军区,肯定会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这可能是有人想要趁着这个时机,把自己扳倒。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也马上清醒了过来。   “我熊卓然是什么人,我想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就不用你来担心了!”熊卓然同样冷冷地告诉着这位耿处长:“在这里,我只是就事论事!你把于得水关了这么多天,可曾审出什么结果来吗?”   一听提到了于得水,耿彪心里头便有些烦,他原本以为这个于得水的排长是最好突破的,哪知道这个人都是软硬不吃,那本肖剑的日记根本就代表不了什么,再说肖剑也是死去很久的人了,也没有人证,如果要定于得水的罪,也只能以莫须有的名义,显然这种名义是说不过去的。其实,他只是想从于得水这点出发,希望能有所突破而已。   当下,耿彪只得摇了摇头,如实地道:“于得水这个人并不简单,不管我怎么用刑,到现在也不承认自己是特务!”   “哦?”赵部长一听此话,也来了兴趣,取笑一般地道:“如此说来,于得水怎么也经得起你的考验了,你还关着他做什么?”   “于得水的事我还需要等待宋主任回来定夺!”耿彪直言地道:“宋主任亲自去河南当地调查于得水的身世去了,我想这两天就应该可以回来了。他到底是不是特务,交待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等他一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熊卓然与赵部长互相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个耿处长并没有从于得水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当下,赵部长道:“既然于得水的案子是这样,那么你把陈大兴和熊三娃抓起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两个人也是特务吗?”   听到提起熊三娃来,耿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这个熊三娃太剽悍了,只一扑便把他扑倒在地,如果不是边上的警卫拉得及时,只怕他真得会被这个亡命之徒打死,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心悸,不过,他也越发得想要这个熊三娃死了。   “这两个人肯定是潜伏的特务!”耿彪却是一口咬定着,同时以不信任的目光盯视着熊卓然。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难道他们两个都招认了?”赵部长不由得问着。   耿彪却是得意地一笑,缓缓地道:“因为我有人证!”   “人证?”熊卓然与赵部长同时一愣。   “对!”耿彪得意地点着头,然后又道:“有一个我们抓获的敌人特务供出了他们,呵呵,这可是白纸黑字的!”他说着,又不怀好意地看了看熊卓然,接着道:“而且这可能是一个特务集团,这两个人只怕不过是马前卒,还有更大、位置更高、更危险的敌人就潜伏在我们七十二军里!”他说着,再一次看向熊卓然,熊卓然被他的这种目光看得浑身发起了毛了。“我已经向军区保卫部作了汇报,上面也有人这么想过,去年七十二军里就出了一宗师长被暗杀的事,至今还没有查出那个内奸来!”   熊卓然和赵部长当然知道他所说的那个被暗杀的师长,指的就是沈凤起。此时,在这种情况之下,从耿彪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令熊卓然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想见一见那个证人!”熊卓然忽然十分平静地道。   耿彪怔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行,这个证人已经被保护了,上面有命令,不让任何人接触他,而且他已经被移交到了军区方面,这个案子再过一天一定会有结果的!”   熊卓然仿佛是吃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绿头苍蝇,只觉得自己从心里往外恶心了起来。      第六四章 人证(二)      熊卓然对于这个姓耿的侦讯处长十分得不满意,如果他是军长的话,可能第一个就会把这位新来的侦讯处长解职掉,此时虽然他有这个心,但是毕竟还是要通过组织来解决,七十二军里也并非是他这个政委和刘兴华那个军长说了算的。   从侦讯处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熊卓然便着手向上打报告,提出要撤换耿彪,他的这个报告也就刚刚让通讯员送上去,军区里便下来了人,却是拿着有军区司令王勇亲手签发的调查令,对七十二军的政委熊卓然进行隔离审查。虽然调查令并没有提到撤销熊卓然的职务,但是不言而喻的是,这个时候,熊卓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既然有人秘告他是通敌的特务头目,那么这种调查也就肯定是要进行的,就算是熊卓然真得一清二白,也要等到调查的结果出来之后才能定性了。   刘兴华却是十分得恼火,作为七十二军的军长和军区的副司令员来说,对于自己的政委被调查,实际上就是往他的头上泼脏水,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相信熊卓然会是特务,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稽之谈。所以,刘兴华亲自跑到了军区里去找王勇司令员算账,毕竟他与王勇之间的关系还是经得起岁月考验的,本来两个人在开始的时候职务都很相当,而且参加革命的时间也相差不多,性格方面也十分相象,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是无话不谈的。   对于刘兴华的到访,已然是在王勇的意料之中了,在这个老朋友的面前,他无可奈何地告诉道:“老刘呀,你也不要埋怨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虽然我也不相信熊卓然会是特务,但是有人告,那么我就必须要查清楚!”   刘兴华点着头,道:“老王,你的苦衷我也理解的,但是,这么重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假手他人呢?这种事情必须要请示上面,必须要谨慎处理,我只怕这件事处理不好,会把七十二军搞乱,就像当年红二十军一样!”   王勇愣了愣,刘兴华提起来的是一段尘封以久的往事,他是从江西苏区走出来的将军,自然也经历过往日的种种。红二十军在当年江西苏区抓AB团的时候烟消云散了,随之全国各苏区紧跟着肃反扩大化,那个时候在红军内部,实际上就是一个比白色恐怖更为恐怖的时期;那个时候,只凭着主观臆测和刑讯逼供,就可以混淆敌我,肆无忌惮地乱杀无辜,杀的人也血流成河了。此时,被刘兴华如此一说,王勇的神经都不由得一紧,已然虚汗淋漓了起来。   “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吧?”王勇还是有些疑惑。   刘兴华却十分得认真地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有一点的粗心大意!我觉得这种事情如果被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那将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悲剧!七十二军现在还没有被解散,我还是这个军的军长,所以很是担心呀!”   听着刘兴华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王勇也不得不重视了起来,想了一想,当即拍板道:“我看这样好了,熊卓然的事由我亲自来处理好了,我们可以成立一个调查组,叫着军区保卫部的卫部长,你也算这其中的一员,我们现在就去你的七十二军!”   看到王勇作出了如此的决定,刘兴华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   七十二军里真得有些乱了,在熊卓然被隔离审查之后,耿彪就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派出人在七十二军里大肆地抓起了人来,只一天的功夫,被当成潜伏特务而抓起来的人就有两人百多,其中还有不少是连长,营长,甚至于连张义这样的副团长也被抓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七十二军里搞得人心惶惶,仿佛是末日的到来。   刘兴华与王勇等人走到侦讯处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一队警卫押着张义、田壮壮等人进来,张义的眼尖,看到刘兴华当先地喊了起来:“军长!军长!……”可是,他也只喊了两句,便被他身后的押解战士按下了头去。   “这是怎么回事?”刘兴华不由得一脸怒容,大声质问着。   那个带头的去抓捕地连长连忙走了出来,却是一脸得无辜,报告着:“这些人都是敌特分子,是耿处长要我们抓的!”   刘兴华与王勇对视了一眼,看来,他所担心的事真得要发生了,王勇的脸色也非常得难看,转身问着那个跟过来的军区保卫部的卫部长:“你去把这个耿处长给我找过来!”   卫部长也是一脸得尴尬,看了看面前这上百号五花大绑的人,他也有些怀疑,怎么七十二军里突然就有了这么多的特务,而且这个耿处长也太能干了,能够在短短地时间里就抓到这么多的坏人,看来他这个部长的位置才适合耿彪来坐。被王勇如此命令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向侦讯处里面走去,不过,显然耿彪也听到了风声,不等卫部长进去,他已经当先着迎了出来。   “耿彪,你怎么抓了这么多的人?”卫部长作为耿彪的实际上级,也不由得问着。   “这些人都曾经在国民党反动派的部队里干过,所以很有可能就是特务!”耿彪振振有词地道。   听到这个解释,不仅是刘兴华与王勇,便是连卫部长也气得满脸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说,我也可能是特务了!”刘兴华扳着脸道:“我也曾参加过国民党的军队,还跟国民党反动派里的人称过兄,道过弟,你把我也一起抓了吧!”他说着,故意地向这位耿处长伸出了两只手来。   面对着自己的军长,耿彪已经没有了当初面对军政委的勇气,连连后退着,脸色十分惨白地道:“军长,这……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刘兴华问道。   耿彪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答着:“这怎么能一样呢?当初刘司令员也参加过反动军阀,但是那是革命的需要,怎么能够跟他们一样呢?”   被他如此一说,刘兴华的差一点要笑出声来,但是王勇却是越发得恼火起来,转身命令着身后的警卫人员:“把他的枪缴了!”   “是!”两人个警卫人员答应着,已然冲到了耿彪的面前,不容他多说什么,缴下了他的手枪。   “我……我犯什么错了?”耿彪还有些不服气。   王勇冷冷地道:“敌我不分,做事简单粗暴,你不适合当这个侦讯处长,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呢?”   王勇这么说,卫部长的脸却是涨得通红,但是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耿彪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王勇已经不耐烦听了,命令着卫兵将他押下去,等待处理。那个押解张义他们的连长见到耿处长被撤了职,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愣愣地问着刘兴华:“军长,这些怎么办?”   “怎么办?”刘兴华也火了起来,大声地命令着:“都给我放了!”   “是!”这个连长答应着,连忙去放人。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停到了侦讯处的门口,王金娜穿着解放军的服装从车上跳了下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处发号施令的刘兴华,心头的怒气也油然而生,她大步地走上了前来,那些警卫倒也认得这位名人,却又不能不持法,将她拦到了外面。   已然有人告诉了刘兴华与王勇,两个人同时转身,看到了王金娜,两个人都看了看边上正在解开绑绳的张义,心里明白她是为了什么,刘兴华只好硬着头皮迎上来,客气地问着:“王医生也来了?”   “我怕你们请,所以就自己来了!”王金娜的话音老高,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楚,边上的王勇知道她这是心有不满,毕竟这是一个女人,又是党外人士,只好默不作声。   “呵呵,怎么这么说呢?”刘兴华明知故问着。   “我是反动军官的遗属,肯定也是特务,所以我想自己还是不要等别人来抓了,为大家省点功夫,自己过来投案的好!”王金娜揶喻着道。   “你看你,又在说笑了!”刘兴华尴尬以极,只能如此敷衍着。   王勇早就听说了王院长的不好惹,这个时候明知道她是来找事的,想一想自己还是躲开的好,于是,在刘兴华跟王金娜一问一答的时候,他却悄悄地向里面走去,哪知道王金娜却直呼着其名道:“王首长,你说呢?”   这个时候,王勇只好转过脸来,客气地道:“王医生多心了,我们共产党还是明辩事非的,刚才我们是有人做错了事,我已经做了处理,请你放心!”他说着,脸上又露出笑容来,看着那边已经解下绑绳的张义,告诉她道:“张义他们是抓错了,已经被放了。”   王金娜也看到了解绑的张义和田壮壮他们,却并不满意,问道:“那么熊三娃、陈大兴和于得水呢?”   王勇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刘兴华。   刘兴华只好如实地道:“这三个人事情还没有调查完,你放心,我知道他们都是你的老朋友,一定不会为难他们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不好过问过多的事情,但是却没有忘记警告着这位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军长,他们是不是特务其实你这个作军长的应该很清楚。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最恨的就是恩将仇报的人!如果他们都是坏人,一定会有报应的;同样,如果你——或者别人冤枉了人,也一样会有报应的!”她故意“恩将仇报”四个字说得缓慢,又把“你”字声音拉得老长,最后一句的字句说得尤其清晰。   刘兴华身子不由得一震,已然明白了王金娜的所指。      第六四章 人证(三)      宋明亮终于出差回来了,他亲自去河南调查了于得水的情况,以证实这个于得水所说的是不是真实的。回来的时候,却很有收获。有一点可以证实的,于得水并没有说假话,虽然此时那里物是人非,但是他还是辗转着找到了几个认识于得水的人,这些人提起于得水来,在细节上互相间还有些矛盾,想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记忆也会有失误的地方,好在宋明亮能够将这些支言片语串连起来,得出来的结果完全符合于得水的交待。   实际上,张贤的所述,就是于得水的过去,这个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是可以打听得到的,他在河南呆了那么久的时间,便是对当地的地名、风俗习惯也了如指掌,宋明亮河南的此行,其实就是在证明他的话不假。   七十二军里这一系列的潜伏特务案都是由抓捕于得水所引发的,而唯一可以指认于得水的肖剑也早已经牺牲,单单凭着那一本也是同样模棱两可的日记就判定于得水是特务,显然是靠不住的,而就算是经过了耿彪的严刑拷打,这个于得水也没有招出什么来,再如此地关押着于得水,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另外,二一五师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很多的人都在提心吊胆地观望着,刘兴华也给宋明亮施压,要他尽速地在两天之内把于得水的事情调查清楚,并且做出正确的处理,否则,那个耿处长的今天就会是他的明天。   宋明亮的压力真得很大,如果判定于得水无罪,那么后面相关的正在调查的熊卓然的案件又如何处理呢?熊三娃、陈大兴与这个于得水的关系莫逆,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熊三娃与陈大兴是那个特务集团的成员,只怕于得水也难逃关系了。虽然这是两起案子,但是这两起案子相互之间的联系又是如此得微妙,不能不令宋明亮左右为难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义找到了宋明亮,他与这位宋主任的关系一直不错,早已经成了非常知心的朋友。   对于宋明亮来说,还以为张义是找自己算旧账的,毕竟耿彪抓捕张义的时候,代表的是他的保委会,不管当时他在与不在,他这个作为保委会主任的领导都难辞其咎,所以对于张义他有着一种不好意思相见的愧疚感。   张义并没有找他说这些事,而是请他一起去吃个饭,他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张义请他吃饭,定然还有其他的事,中国人的传统,许多不方便在正式场合里说的话,到酒桌上后都可以说出来。   两个人来到了位于翠湖边上的一座酒楼,在二楼上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叫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对面而坐,从这里还可以看到翠湖上的风景。   几杯酒下肚,张义的埋怨果然是接踵而来,无法是针对目前七十二军里的现状,尤其是对宋明亮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保委会为了迎合上峰而乱抓乱捕、刑讯逼供的事表示了不满,把七十二军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让所有的人都如临大敌一样,这样一来,其实并没有乱了敌人的阵脚,反而是乱了自己的阵脚。   面对着张义这个老朋友的牢骚,宋明亮只得极力解释,当然对他说报歉还是难免的,不过,宋明亮又指出来,这次清算,实际上是保委会为了配合党中央发动的镇反运动而进行的,是必须要做的!党中央就要求各级部门和单位,必须要毫不留情地严厉打击反革命活动,甚至提出了在这方面不许右倾的警告,这实际上就是默许下面的人可以往左走。有的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张义只是被宋明亮如此一点,已然心中有数了起来,这意思就是说在镇反运动中,其实就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他不由得更加为自己的大哥张贤担起心来。   “现在我们还是不要说中央的决策了!”张义把话从远处拉了回来,对着宋明亮道:“今天我请你,是想了解于得水的情况,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宋明亮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明白了张义请自己的目的所在,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好奇地问着:“真得是奇怪了,我刚一回来,夏阳就找到了我,问于得水的情况;我还没有到单位的时候,刘军长便把我叫到了军部去,也是谈这个于得水的问题;呵呵,今天你又跟我提起这个于得水来,他不就是一个排长吗?怎么你们大家对他都这么关心呢?”   被宋明亮如此一问,张义反而有些不安了起来,他是生怕这个聪明的宋主任看出他与张贤之间的关系来,好在来此之前,他便做了充分的准备,见到宋明亮问起,当下回答着道:“怎么说呢?这个人是我比较欣赏的一个人,当初我在第一营里的时候,就对他印象极好。另一个方面,我就不瞒你说了,其实还是有一点私人原因。”   “哦?是什么原因?”   张义道:“他是小曼的救命恩人!”   宋明亮忽然明白了过来,徐小曼被于得水救过命,这是他知道的事,而徐小曼现在是张义的妻子,张义来为于得水求情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他点了点头,如实地道:“于得水的问题现在看来并不是太严重,他唯一的错只是当初肖剑牺牲的时候,隐藏了他的日记。”   张义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道:“我就真得好奇怪,如果于得水真得是特务,既然他得到了那本日记,为什么不销毁掉,反而还留了下来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宋明亮如实地道:“我想,于得水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可能犯如此低下的错误,不过我后来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怎么说?”张义连忙问道。   “他说,这是肖剑的遗物,虽然里面有对他不信任的怀疑,但是他们毕竟是在一起战斗过的战友。他没有把这个日记交上来,就是因为他看了这本日记的内容,担心组织上对他怀疑。他留着这本日记,是为了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把这个遗物交给肖剑的家人!”   “原来是这样呀!”张义点了点头,却又故意赞扬地道:“看来,这个于得水也是一个有情有意的人呀!”   宋明亮点着头,又道:“不过,我看过了这本日记,这本日记虽然在前面表示了对于得水身份的怀疑,但是在后面却是流露着一种同志间的关切,那是一种信任的开始。肖剑那个人是一个一直跟敌特分子做斗争的行家,所以以他的职业习惯,看谁都有可能不对劲,尤其是对于表现出众的人,更会引起他的注意。不过,随着他与于得水相处的时间加长,他的那种不信任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烟消去散了。”   “这么说来,那本日记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查的东西?”张义进一步地问着。   宋明亮点着头,老实地告诉他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本日记当成是于得水的罪证,我之所以要查他,还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什么原因?”   宋明亮却是一笑,没有马上回答。张义以为他这是内部秘密,不便于透露,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哪知道宋明亮喝了一口酒之后,还是告诉了他:“我一直在想,于得水这个人的确很是优秀,他的素质跟陈大兴不相上下,陈大兴还是一个少校,他怎么也应该是个校级的军官,不可能只是国民党部队里的一个小班长,我想他一定是隐瞒了身份!”   被宋明亮如此一说,令张义吓了一跳,夹着菜的筷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那菜也险些掉落在地。   宋明亮只是看了眼张义哆嗦的手,并没有在意,又接着道:“想一想当时,敌十八军溃散之后,许多高级的军官为了怕被俘,都进行了化妆,连黄维都装成了一个中尉,更何况是别人呢?这个于得水很有可能就是敌人的一个高级军官,只是那场大火来得太及时了,他为了救人被烧伤了脸。如今看来,毁了容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让他踏踏实实地可以当这个于得水了!”   这个时候,张义已经镇静了下来,内心里不得不佩服宋明亮的精明,听他说完,于是又问道:“就算是你猜得不错,可是你怎么才能够证明你的这些观点呢?”   宋明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只是可惜我不是个画家,虽然我的脑海中还记得于得水没有毁容前的样子,但是却画不出来。我也找了两个画匠按我描述的来画,但是却不理想!”看来,为了查清于得水的真实身份,宋明亮的确是下了一番得功夫。   张义的心里却是暗自得担忧,虽然说宋明亮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画出大哥的真实面容来,但是那个相貌他却没有忘记,说不定哪一天便想了起来,如果真得画出来,那才是最要命的。   宋明亮抬起头盯视着张义的脸,忽然就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不眨一下眼睛。   张义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了起来,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让他明白过来,问着:“老宋,你喝多了,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宋明亮却是一笑,悠悠地道:“真的,张义呀,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跟你好象,不过,现在想一想,还真得是好象的!”   “呵呵,这世上长得很象的人很多!”张义连忙打开了岔去,劝解地道:“老宋呀,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好,你说吧!”宋明亮道。   张义思忖了一下,开口道:“当初于得水、熊三娃他们,都是一起被俘虏的,也都是从你这里过的政审,那个时候你是全面的负责人,如果现在再查出他们有问题,那么你这个当初的政审人员也脱不了干系!”张义把话说到了这里便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宋明亮愣了愣,面容已然严肃了起来,的确,张义所说的是一个确实存在的问题,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一时已经非彼一时了,就算是他能够向组织解释清楚,只怕也会被人指责与怀疑,前事后追,这种事情还是经常会发生的。如今他所坐的这个位置怎么说也算是个高位,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呢,如果犯了错误下去后,再想上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见到宋明亮已然面容有所改变,张义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打动了这位老朋友,又接着道:“其实不管于得水原来是谁,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成为解放军之后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如果没有,相反,如果他对党和人民反而是有功的,就说明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敌人了,而是我们的同志!人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他能变成好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呢?为什么非要抓住以前的事没完没了的批判呢?”   宋明亮沉默了,张义的话也正说中了他的心里,的确,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重要的是将来!   张义进一步说着:“我大嫂是信佛的,她有一句话,我到现在都不能忘记,那就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当时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问了下军长,才明白过来。其实做人也是一样的,尤其是做领导干部的,要有宽大的胸怀和可以容忍的耐心!”他说着,再一次对着宋明亮恳求着:“给他个机会吧!”   望着张义如此恳切的脸,宋明亮已经被打动了,他和张义相处了这么久,从来都是他对张义求得多,很少有张义求他的时候。当下,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了一下,点着头道:“难得糊涂!呵呵,这个于得水我也懒得审了,明天就让他归队!”   张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但是他还没有忘记另外两个人,追问着:“那么熊三娃和陈大兴呢?”   宋明亮却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这两个人虽然是因为于得水被抓的,但是后来的性质却不一样,有人举证他们两个是特务,而且这件事把熊政委也牵进来了,如今是军区的王勇司令和刘军长亲自组成的调查组在查这个案子,我也没有权力过问,根本就无从下手,最多给他们跑跑龙套而已!”   “有这么严重呀?”张义的心却是忽悠地跳了起来。   宋明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证是谁?”他不由得问道。   宋明亮盯视着他,良久之后才告诉他道:“这个人也认识你,我想你也应该认识他。我老实跟你说,这个人被耿彪抓到之后,打得都快要死了,现在还在抢救之中。所以我也一直在怀疑他的指控是不是真的!不过,如果他要是真得死了,那么这件案子就真得不好办了!”   “他叫什么名字?”张义追问着。   宋明亮再一次摇了摇头:“他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   张义有些失望,看来,这个人证也是一个秘密,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就算是他与宋明亮的关系再好,这种违反原则的事情,宋明亮也不会做的。   看着张义如此失望地样子,宋明亮想了一下,还是对他解释着:“不过,这个人虽说认识你,但是他宁愿被耿彪打死,也没有说你是特务!或许是你对他有恩吧!”   听到宋明亮如此得猜测,张义不由得怔住了,实在是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第六五章 旧案(一)      在韩顺的搀扶之下,张贤艰难地走出了牢房,初次见到太阳的时候,便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这与牢里的阴暗潮湿简直就是两样的天与地,一时之间,他的眼睛都无法适应,只觉得眼前一片得光晕,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半天之后,在刺眼的光线之下,张贤首先看到了一脸殷切的张义,在他的后面,夏阳与邸连长也跟了来。   张义急走两步,扶住了自己的大哥,看着张贤血淋淋的样子,心里头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但是却又不能过于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心头的悲愤,默默无语地架住了摇摇欲坠的张贤。   “他身上好几处都烂了!你们先把他送医院里去看一下吧!”韩顺关切地告诉着张义。   张义点了点头,准备背起张贤离开,但是张贤却把他推开,硬撑着转过身来,立直身体,却是向着韩顺庄重地敬了一个礼。对于他来说,如果没有小韩在这里的照顾,就算是他的身体再硬、再强,都可能永远地爬不起来了,如今他是一无所有,能够感谢这位还有些正义之气的警卫的,也只剩下了这个能够代表一个军长最高礼节的军礼。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便是连带着张义一伙过来、站在监牢之外宋明亮也愣住了,他的心猛然一抖,忽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仰,面前的这个小排长,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这才是一个真正勇士。   韩顺面对着张贤的军礼,也颇为感动,马上立正起来,也还以张贤一个庄重的军礼。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也许是刚刚从牢狱里出来,还没有适应外面热辣的天气,张贤也只是稍作坚持,便眼前一黑,摊倒在了地上。   张义连忙向前一步,托住了张贤要倒将下去的身体,一股辛酸涌上心来,眼睛在不知不觉中便湿润了。他用力地把大哥整个身体抱起来,在韩顺的帮助之下,就要背到自己的身上,夏阳很是歉疚,赶将上来,拦住了张义,自告奋勇着:“我来背他!”   张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作理会,背起张贤向外走去。   夏阳愣愣地望着张义背着于得水离去的身影,心里头便如同是钻进去了千百万条的蚯蚓,纷乱如麻而又来回翻腾着,他咬了咬自己的唇,说不出来的一种悔恨。于得水被审查,其实是源出于他,而从另一个方面上来说,如今七十二军里许多的人在互相揭发,难道不也是因为他的这一举动所影响的吗?现在看来,便是连他最要好的朋友张义也不愿意理他了,这真得是他事前所不能预料得到的。也许,在这一件事之后,他的信誉与威望只怕也要在第一营里大大地打个折扣了。   也许是委屈,也许是内悔,在不知不觉间,夏阳的泪水也流了出来,他生怕邸连长他们看到,于是高昂起头,伸出双手来在脸上做着洗脸的动作,就只当是被太阳刺伤了眼睛!   ※※※   张贤被张义送到了位于西山脚下,滇池之畔的军区医院里,也就是当初熊三娃住过的这家医院,王金娜就是这个医院的名义院长。   看着伤痕累累的丈夫,王金娜心如刀绞,却还是要装作冷酷无情的样子,好在她穿着白色的大褂子,戴着一个可以罩住整个脸只留一双眼睛的口罩,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表情。对于许多的医生和护士来说,在这个医院里能够让王医生亲自出马的病人还不多,这个叫做于得水的兵只不过是皮肉伤,虽然有些伤口感染了,但是还不至于要人命,王医生却亲自出马,就有些奇怪了。倒是小兰替王金娜作了一番解释:于得水是徐小曼的救命恩人,而徐小曼又是张义的妻子,而张义呢?又是王金娜的小叔子,这样的关系并不复杂,也就很好理解了。   王金娜安排着张贤住进了当初熊三娃住过的那个单间病房,打针上药都是由她亲自进行,便是她不在的时候,也是由徐小曼来接替的,这种待遇便是连军长刘兴华也未曾有过。   张贤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对于王金娜的这种特殊照顾,他还是有些顾忌的,在房间里没有别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这个顾虑说出来。   “我不管!”有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决定就是冲动的结果,王金娜并不在乎地道:“你是我的丈夫,我不能看着你受罪,别人我又不放心!”   张贤叹了一口气,道:“娜娜,这样做很危险,我也知道你心里对我放心不下,不过现在你看,我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什么?”听到张贤如此轻率的口气,王金娜的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又是恨又是爱地道:“我担心什么?我天天都在担心,便是作梦也在担心?我担心什么?你说我能担心什么?”   张贤默然了,的确,这是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夫妻相对却不能相认,父子相对却不能相认,兄弟相对却不能相认,自己刚才随口的话语一下子刺到了王金娜的痛处,也同时令他心意翻转,难以平复。半天之后,听着王金娜的辍泣之声已然小了,这才语重心长地安慰着她:“娜娜,再坚持一些日子吧!如今看来,我当初没有暴露身份还是对的,如果那个时候暴露了身份,只怕早就已经被他们拉到刑场上去了!”   王金娜停止了小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确,此时的形势逼人,镇反运动、土改运动以及反美运动正在全国上下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地进行之中,对于大多数的中国普通老姓来说,根本就分不清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只知道跟着号召集会、斗争、运动!实际上更多的是看热闹!谁都愿意得到一些实惠的东西,而共产党正可以通过这些运动,达到他们的满足。于是,分了地主的土地;分了资本家的财产;杀了那些自命清高的遗老遗少们,有病的可以去沾些血馒头来作药,没病的还可以看一看热闹。杀人杀得痛快!看的人也拍手叫好!   见到王金娜终于清醒了过来,张贤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地希望着:“等一等吧,这次运动总会过去的,我想我们七十二军也快要解散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我们全家重聚吧!”   “我们全家还能重聚吗?”王金娜却是有些苦涩地道。   张贤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头实际上也是纷乱如麻,在这种时候里,全国上下哪里都差不多,除非是出了国门。可是谈到出国,又非比往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私越出境。而私越国境,还要带着家小,那无疑是在冒险。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的!”无奈之中,张贤只好如此地回答着,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的未来也看不好了。   “如果真得有一天的话,哪怕让我马上死,我也愿意!”王金娜吐出了自己积郁在心头以久的话语来。   张贤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只好紧紧的、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妻子,任凭他在自己的肩头上再一次低声地哭泣起来。   这个时候,守在门口外面的徐小曼敲起了门来。   王金娜连忙从张贤的怀里出来,同时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珠,迅速地戴上了自己的口罩。张贤也重新坐回到了床上,斜倚着枕头。   门“吱”地一声被打开来,徐小曼探出头来,对着王金娜说着:“院长,宋主任又来了,他要见你。”   “知道了!”王金娜装出了平时冷漠的口气,应了一声。   徐小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我要去看看!”王金娜对着张贤道。   张贤却有些奇怪,问着:“是宋明亮吗?”   “是他!”王金娜点着头。   “他过来找你为什么?”张贤问着,对这个把自己抓进侦讯处里去的宋主任尤其警惕。   “他有个人已经昏迷三天了,我听周医生说,是被打的脑颅出血,只是这两天我一直心情不好,也没有过去看,一直是周医生在治疗。姓宋的过来一定又是求我过去看一下的!”王金娜告诉他。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王金娜离去之后,张义悄然而至,一声不吭地坐到了张贤的床边。张贤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任凭着输液管把冰凉的消炎水缓慢地滴进自己的血管里,猛然睁开了眼睛,感到身边有一个人,先是吓了一跳,及至看清是自己的弟弟张义的时候,这才放下心来。   “你醒了?”张义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他之所以能够走出那个牢笼,张义肯定使了很大的劲,只是自己的亲兄弟,谢不谢的,没必要那么客气了。   “好些了吗?”张义又问着。   “还好!”张贤答着。   一时之间,兄弟两个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张义坐了半天,替他削了一个梨,但是张贤接过来,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放以了边上的桌子上。   又坐了一会儿,张义站起了身来,对着张贤道:“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蓦然间,张贤就有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不由得叫着:“等一下!”   张义马上转回身来,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张贤点了下头,把目光投向床边的凳子上,张义明白过来,再一次坐到了他的身边。   “三娃和大兴怎么样了?”张贤问着。   张义沉默了一下,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如实地道:“他们两个还没有出来。”   “为什么?”   “他们两个跟你不一样,有人证明他们是特务集团里的一员,连熊政委也被牵连进去了,军区的王司令和刘军长正在调查这件事!”张义告诉他。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在狱中韩顺告诉过自己的那番话,是有人想要让熊三娃、陈大兴死,小韩应该知道那个人,但是却不敢乱说。如果这个人证的指控真得成立了,那么无疑,这项罪名在这个时候,足可以令熊三娃和陈大兴死上几回的了。   “这肯定是诬告!”张贤十分肯定地道。   张义也点了点头,再一次告诉着他道:“连宋明亮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个人证是在耿彪的威逼之下咬出的三娃和大兴。”   “这个人证是谁?”张贤不由得问着。   张义摇了摇头,无奈地告诉他:“老宋不说。不过,这个人证据说快被打死了,现在还在抢救之中,真得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要是救不活那就真得麻烦了!”   张贤当然明白这种结果,他忽然想到,宋明亮刚刚又来找过王金娜,难道就是为了那个被打得快要死了的人证吗?      第六五章 旧案(二)      “还记得沈凤起师长吗?”张义问着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他当然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虽说如今沈凤起已经作了古,但是至今还是让他无法释怀。   他点了一下头,沉声应着:“知道!”   “沈师长被暗杀,这件事一直很蹊跷,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个结果来。杀手几乎是算准了沈师长的行踪,而沈师长那天也是巧到了家,枪里竟然没有一发子弹,这一切看起来是个巧合,但是这种巧合却令人怀疑!”张义告诉着张贤。   在沈凤起出事的当天,张贤正好经历了那个过程,而且他是第一个勘察现场的人,也许是七十二军里唯一一个了解案情的人,只是以他此时的身份,是不可能把这件陈年旧案讲出来的。当时的那个杀手吕奎安也随着国民党军队在湘西的战败而粉身碎骨了,至于幕后的策划,定然是韩奇那伙人所为,只是其中有一个关键的点,那就是七十二军里肯定是有内奸,而且这个内奸只怕身份还不低,可以对沈师长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件事也不是他可以查得出来的。   只听着张义继续地说着:“其实上面早就怀疑七十二军里的高层领导中有敌人的特务,当初肖剑被派过来,名义上是送谍码,实际上是过来负责查奸的!”   张贤沉默了起来,的确,肖剑的身份也是很可疑的,还记得当初王瘸子就曾经警告过他,并且还要求要他想办法在小分队行动的时候,除去这个肖剑。如今想来,王瘸子一定知道七十二军里的那个内奸,只是王瘸子被武小阳击毙,这客观上是保护了那个内奸。也许,王瘸子的死,正是那个内奸所巴不得的!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张贤抬起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由得问道。   张义却是一声地苦笑,告诉着他:“我跟老宋的关系很不错,这些都是他说的。实际上,这些日子里来,老宋所承受到的压力比我们任何人的都要大。如今正好有人指控熊政委是特务,这件当初没有查清楚的案子也就随之又浮出水面来,上面同时也要求追查这件事,搞得他吃不好,睡不好,已经连续失眠很久了。他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够帮帮他,那个案子我也是一个目击者,更因为我对七十二军里的情况比他还要了解,从上到下,我比军长认得的人还要多!”张义说到最后的时候,显得很是得意。的确,当年作为刘兴华的通讯员,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同时他也对襄河纵队的情况一清二楚;等到他当了连长、营长,又与下面的战士们打得火热,更因为他是军长刘兴华一手提起来的心腹,所以很多人反应情况的时候找不到刘兴华,却可以找到他。   “你相信熊政委会是特务吗?”张贤问着自己的弟弟。   张义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虽然我对熊政委的过去不了解,但是他这个人是一个老革命,不可能是特务的!”   “有的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张贤悠悠地道:“不是谁都可以相信的,甚至包括你的亲兄弟!”   张义一愣,不由得有些脸红起来,张贤的话一语双关,好象是在告诫他不要太相信他的这位大哥了;同时又好象是在说大哥自己当初对自己的信任,却被他利用了。   “说吧,你今天跟我提到沈凤起的这件事来,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张贤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弟弟的鬼心思,直截了当地问着。   张义有些尴尬,脸红得更多了,嗫嚅了一下,还是道:“我问过夏阳,沈师长出事的时候,你和他正好赶了过去,当时他去追人了,你留在现场,可是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你!”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欲言又止。   张贤可以猜得出张义此时的疑惑,以及他想要说些什么,问着他:“你是不认我可能见到了那个杀手?”   张义没有说话,但是却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两个人再没有话可说了,张贤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这个弟弟的才智,虽然上的学没有自己多,但是心眼子却一点不比自己少,反而还要多。   过了一会儿,张义才轻咳了一声,道:“我和夏阳把沈副师长抬出来,他已经不行了,但是我们没有在树林里找到凶手。当时可能大家都有所忽略,如今想想看,另一面的草丛里却没有搜索,而你却无巧不巧地从那里出来。……”   “我当时是内急,在那里解手!”张贤打断了他的话。   张义紧盯着张贤的眼睛,却是摇了摇头:“也许你不仅只是解手吧?”   “那你说我在做什么?”张贤不快地问着。   “我隐约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张义肯定地道:“只是进去后,你掩护了那个人,是不是?”   张贤注视着自己弟弟的这双眼睛,分明从那一对眸子里看到了一种不信任的委屈。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终于道:“好吧,我就实话说吧,我见到了那个杀手,被他制住了。后来你们进来,他就跑了,我怕你们调查我,所以没有实说。”   “你认识那个人,是不是?”张义进一步地追问着。   张贤抿了抿嘴,只得点了点头,他知道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自己是越来越没有秘密可以隐瞒了。   “他是谁?”张义问道。   “吕奎安!”张贤说出了这个名字。   张义一怔,随之又平和了下来,的确,想一想韩奇手下的那批人里,也只有吕奎安可以做得了这种事、能够做得了这种事。   “你跟这件事有关吗?”张义再一次问着,心里却有些紧张了起来。   张贤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吧。   张义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那么,后来,他们找过你没有?”   张贤知道张义担心的是什么,他还是摇了摇头,他不想把自己的那段不光彩的事情全部暴露出来。   看到张贤加以否认,张义这才觉得踏实了许多,虽然他还有许多的疑惑,但是却不想再问下去了。毕竟他还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大哥的,作人太过义气,有的时候还会因此而失去原则,这也许会成为他的宿命而害了他,也许会成为他的一颗救命稻草。   ※※※   张义走了,但是张贤的心却提了起来。   把熊卓然那么高位的领导隔离,看来,上面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七十二军里的内奸彻底地查出来,只是显然,他们是剑走了偏锋,没有找到方向。   当张义提到七十二军里的内奸时,张贤便马上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此时身为七十二军后勤部长的林宣。这个林部长原本是刘兴华的搭挡,在刘兴华当团长的时候,还是他的政委;后来因为熊卓然的到来,林宣被调往了其他部队。如果论起资格来,虽然不及熊卓然和刘兴华那么老,但是毕竟也曾经历了许多,如果熊卓然不到襄河纵队里来的话,说不定如今能够坐上军政委的就是他,而不是熊卓然了。   林宣唯一的污点是在大别山转进的时候,被国军整编十一师俘虏过,不过,张贤后来听别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说这位林部长当时不畏敌人的严刑拷打,坚守党的秘密没有泄漏,后来在地下组织的布置下,他与几个同志一起被敌人在从信阳转送武汉的途中,由游击队的救了出来,并且顺利地通过了组织的重新审查,在淮海战役之后,再一次回到襄河纵队,出任了刘兴华的后方大总管。   听到别人转述林宣在狱中坚贞不屈的时候,张贤只觉得好笑至极,想当初那些被俘的人员里,第一个判变的就是这个林宣,这位林部长还向他泄漏了情报,然后才有了后来武汉剿总在信阳之南柳林附近的布网行动,那一次令中原野战军损失惨重。只是后来,林宣被保密局的人押走了,当时作为旅长的他对于以后的事就一无所知了。他无从确认林宣的解救就是保密局的设局,也没有证据证明林宣就是特务,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他把林宣的叛变捅将出来,那么无疑对这个人的打击将是致命的。只是,如果林宣并不是那个七十二军里的内奸,而内奸又另有其人呢?   人活着都不容易,不关自己的事,又何必要揭人老底,把别人推到绝地上去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蠢蠢欲动的心又平静了下来。   门再一次响起来,王金娜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进来,一进入这个单间里,她便急不可奈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快步地来到了张贤的身边。   张贤抬起了头来,与她的目光相对,马上问道:“那个人你看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现出来一种犹疑,随之便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挂水瓶。   “这个人是谁?”张贤问道,从王金娜的眼光里,他可以看出来,娜娜是认识他的。   王金娜并没有答话,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口,无精打采地道:“我去给你换药!”说着,便准备重新戴起口罩来。   张贤急了,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他是谁?”他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在问着,心中的那分急切已然不用言表了。   王金娜站在了那里,看着他,想了一下,却是又摇了摇头,恨恨地道:“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到底是谁?”张贤越发得急切起来,王金娜认识的人太多了,不喜欢的人也太多了,一时之间里,他也猜不出哪一个来。   “你那个怕死的同学!”王金娜没好气地道。   “王江?”张贤不由得呆住了。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我想方设法地来救他,这一回我不想再听你的了!”王金娜并不知道张贤在想些什么,对于她来说,自己丈夫肯定会要他救人的。实际上,王金娜讨厌王江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张贤如此得提拔他,而他却在关键的时候为了逃命,差一点儿置张贤于死地,也因为他的懦弱,倒置了张贤几乎一个团的覆灭。   张贤却是忐忑不安了起来,按理说王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只不过是一个苟活在世上的可怜人,他已经为他的行为负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他的历史也是可以说得清楚的,虽然曾是国民党的少校,但是手上并不象自己这样沾满了共产党军队官兵们的血,更何况他还是坐过国民党牢的人,应该是一个可以笼胳的对象。王江出现在了这里,看来真得象张义所说的那样,是有人故意要陷害熊三娃和陈大兴,把王江拉出来只不过是在利用一个工具。他又马上想到了前段时间里熊三娃被人下毒的事来,七十二军里,的确有人是要制熊三娃与陈大兴于死地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担冷汗。      第六五章 旧案(三)      “娜娜,这一回无论如何,你必须要把王江救活回来!”张贤看着自己妻子不高兴的样子,依然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不情愿地道:“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不想管他!”   “你这一次救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三娃和大兴!”张贤如实地道:“三娃和大兴被人诬陷是特务,而这个证人就是王江,如果他死了,那么三娃和大兴的就很难再洗清了!”   王金娜愣了愣,不由得骂道:“又是他,如果他早些死了,也就不会诬陷别人,省得给大家都带来麻烦!”   面对着自己妻子的埋怨,一时之间,张贤无话可说,他的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象他这样视死如归,王江本身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苟活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这其实也不是他的错,想一想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有韩顺的帮助,只怕也早赴了黄泉,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别说自己的冤情可以昭雪,到时可能有一大堆的屎盆子扣过来,就是死也没有好名声的!人可以不怕死,但是死也要得其所。   “娜娜,你不是信佛吗?”张贤放低了自己声音,心情有些阴沉,还是道:“菩萨要我们要有慈悲的情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就算王江是招人恨的人,但你是一个医生,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   这一番话,说得王金娜无言以对。的确,作为医生,就必须要怀有佛祖所说的慈悲情怀,不可以以自己的好恶来处理病人,这也是一个医生的基本道德准则。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王金娜告诉着张贤:“其实周医生对王江的医治已经很得法了,要我去治也是这么治,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医生所做的一切,都需要病人积极的配合,否则什么都不管用的。王江可能是自己都已经不想活了,他要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这几天里,他都不愿意醒过来,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张贤怔了怔,他跟王江同学几年,又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他的性格,这的确是就是一个懦弱的人,顺势时春风得意,而逆境里就会一泄千里。这个时候也是王江最困难的时期,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困难之后,选择轻生正是他的本性。   “我想去见见他!”张贤提议道。   王金娜愣了愣,马上摇了摇头,道:“不行,这太危险!宋明亮派了人守在病房外面,除了我们这些医护人员,没有人能够进得去!”   想一想,熊三娃和陈大兴的这个案子,牵连出了这么多人,还包括熊卓然那样的高级领导,从上到下都十分重视,而作为重要人证的王江,自然会成为这个案子的重中之重,宋明亮是生怕有一个三长两短,派人保护王江的安全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可以化装成医护人员,你带我进去!”张贤想了一下,又道。   王金娜再一次摇了摇头:“你的身材太高大魁梧了,扮个护士马上就会露底!”   张贤沉默了一下,对着王金娜道:“我想,王江这个时候应该还是有潜意识的,他现在需要的是良言震醒,要有人去告诉他,他必须要活下来,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的同袍战友的命而活下来。”他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恳求着:“娜娜,其实,你去跟他说,也是可以的!”   王金娜沉默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   钱雄风找到了宋明亮,他是应了熊革命的请求,过来向宋明亮打听熊三娃的这个案子的。其实,就个人关系来说,钱雄风与熊三娃虽然很久没有说过话,但是当初在张贤手下的时候,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老乡,就算是熊三娃见他一次面就诅咒他一回,但是从心底里来讲,钱雄风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老乡,因为毕竟钱雄风有些理亏,曾经利用过他,又背弃过他。   当知道熊三娃和陈大兴被卷入七十二军特务集团案里的时候,无论如何,钱雄风也不相信熊三娃是个潜伏的特务,他对陈大兴了解不多,但是相信熊三娃的为人,这是一个一眼就可以看穿心的家伙,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宋明亮正在往军区医院里来,而军区医院离着二一四师的驻地不远,于是钱雄风也一起跟了回来。   谈到熊三娃的时候,钱雄风十分肯定地认为他是被冤枉的,希望宋明亮能够查仔细一点。宋明亮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告诉着这位七十二军主力师的师长:“我也不希望这件事会是真的,也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一起诬陷,但是没有办法,有人告,就要查!”   “那个人证就在医院里吗?”钱雄风问着。   宋明亮点了点头。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个人吗?”钱雄风恳求着。   “不行!”宋明亮一口拒绝。   可是,当他们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却正遇上了王勇司令与刘兴华军长赶过来,这两个负责这起案件的主要调查员虽然看过了人证的证言,但是还没有见过这位证人,今天两个人就准备到医院里来见一见这位证人,不管他是死还活,总是要认识一下的。   看到钱雄风,刘兴华马上想到了什么,直截了当地问着他:“老钱,你当初在国民党整编十一师里的时候,认识王江这个人吗?”   听到刘兴华开口便把这个人证的名字喊出来,宋明亮想要制止都来不及了,毕竟在他来说,保护这个人证的安全才是他的当务之急,而把这个人证的名字说出来,并不利于他的保护。也许在刘军长认为,钱雄风怎么也是二一四师的师长,又处于这件案子之外,问一问他关于王江的情况也无可厚非的。   钱雄风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刘军长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么一个令他都要忘记掉的名字,当下想了想,点了点头,如实地道:“认识,他是张贤的同学。”   “这个人怎么样?”刘兴华继续问道。   “这个人没什么能耐,只是因为张贤的提拔,他才步步高升的!”钱雄风道:“我知道这个人很怕死,当初的张凤集,要不是他临阵脱逃,只怕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击溃张贤的那个团!”他想到了张凤集之战,至今还有些心悸。   刘兴华点了点头,又问道:“熊三娃和陈大兴也都是张贤的心腹,这两个人跟王江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钱雄风想了想,道:“王江这个人很是高傲,看不起熊三娃,又没有什么能耐,所以对陈大兴还有些忌妒。而熊三娃也一直看不上王江,当初我们中原突围的时候,我听人家说是熊三娃拿着枪逼着王江调的兵,要不然张贤早就做了我们的俘虏。我想这两个人的矛盾应该很深!”   “原来是这样呀!”刘兴华点着头。   王勇也点着头,对着刘兴华道:“看来,你的推论是对的,这个王江与熊三娃和陈大兴之间都有矛盾,只对张贤比较感激,所以在被逼迫的时候,他致死也不愿意咬出张义来,那是还是因为张贤的缘故。”   刘兴华也点着头,却又道:“只是你别忘了,王江能去水电站工作,还是熊三娃替他跑的!呵呵,三娃呀,那小子还是太实在了!”   王勇也点着头,道:“要不是这样,那些人在揪出王江的时候,也不会顺藤摸瓜地找到熊三娃;既然抓到了熊三娃,说他是特务,那么自然而然地也就牵扯到了老熊!”   刘兴华默然了,如今的这个镇反运动,已经有些偏离了轨道,往左走得太远了,只要凭着一个口供,就可以把人打成反革命、潜伏特务,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无论如何,这股风不能在七十二军里蔓延开来。   宋明亮心里明白两位首长的想法,也知道这两位首长其实是想开脱熊卓然,但是却又要认真地面对这份口供,此时的王江已然成了这个案子的关键点。   “真不知道耿彪那家伙怎么这么手眼通天,当初是怎么抓到的王江?”刘兴华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在咒骂了一句!   “他是在查熊三娃的时候,听人家说三娃曾经安排了一个人到水电站工作,然后就这么查到了王江!”宋明亮告诉着自己的军长,接着道:“水电站曾经被特务搞过破坏,所以耿彪认为王江就是一个特务。其实后来我调查过,水电站被特务破坏的时候,王江还没有进去呢!”   “这是有人故意在设计谋害!”钱雄风听了半天,已然听出了什么来,如此肯定地道。   其实,这种结果无论是刘兴华也好,王勇也好,还是宋明亮也好,都了然于心的,只是谁也不说出来。此时听到钱雄风的判断,也只是互相对视着,没有答话。对于他们这么高位的领导来说,无论是做出什么判断,都肯定要先经过自己的脑子的,有些话并不是想说就可以说得出口的。   ※※※   刘兴华和王勇在宋明亮的引导之下,走进了此时已然被警卫起来的一处病房,这里成了军区医院里的一处特殊场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的。   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一位战士告诉宋明亮,王院长刚刚进去。宋明亮怔了一下,这个王院长自然指的就是王金娜,昨天自己求她过来看一下的时候,这个王医生是千不愿万不愿的,好不容易看了一眼,却是转头就走,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今天真得不知道太阳是从哪个方向上升出来的,自己没有请她,她却来了。   但是,既然这个医术权威愿意过来看看他的人证,对于宋明亮来说,也是一件他巴不得的事情。   当下,宋明亮、刘兴华和王勇没有马上走进病房,三个人守在病房之外,却又忍不住悄悄地推开了门,偷眼看去,只见王金娜正在一个周医生的帮助之下,对着王江进行着全身的检查,三个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一会儿,王金娜收起了自己的听诊器,抬起头看了周医生一眼,冷冷地道:“他的心率跳动缓慢,脉膊时断时续,要是没有氧气供着,只怕呼吸都不行了。”   “你这是说他不行了,是吗?”周医生问道。   王金娜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周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女医生。   “其实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王金娜向他作着解释:“如果今天再醒不过来,可能就真得不行了!”   “那怎么办?”周医生连忙问着。   王金娜没有再说什么,想了一下,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面对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病人,忽然放开了自己的声音:“王江,你不能死,你必须要活下来!”屋里的周医生以及屋外的刘兴华等人都为之一愣,不明白这个王医生对着这位人事不晓的病人说这些有什么用,但是他们还是安静下来,听着王金娜的大声呼唤:“王江,你是张贤的同学,我是张贤的老婆王金娜,虽然我讨厌你,但是如今张贤已经不在了,当初他那么照顾你的时候,你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你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走吗?你把他推入了绝境,你难道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的脸动了一下!”周医生忍不住地叫到。   王金娜并没有理会,依然咒骂着:“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就是一个懦夫!你把那么多的人拉入了地狱,自己却跑得无影无踪,你想一想,你对得起阿贤,对得起你那些死去的同袍兄弟们吗?就算你死了,又有什么颜面去见那些黄泉之下的袍泽呢?就算你要死,也请把别人的清白还回来!清清白白地走,也许来世才可以投个好胎,不会受这么多的苦……”她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眼泪冒出了自己的眼眶。   刘兴华听着王金娜的咒骂,却越听越不象是在骂王江,更多的却是象在骂张贤。   “他的耳朵也动了!”周医生再一次发出了惊呼,简直不敢相信,骂人也可以治病。      第六六章 阳谋(一)      王江终于醒过来了,但是此时的身体还是异常得虚弱,大脑显然也出现了问题,几乎是一句话也不说,一见到有人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便会蜷缩成一团,惊恐万状地哆嗦起来。   对于王金娜来说,一直拒绝宋明亮想要尽快提审的要求,告诉这位宋主任,要想重新审问这个病人,最少要等半个月之后了。如果他现在就提审的话,那么王金娜明确的表示,这个病人的生死她将不再过问。   宋明亮也很无奈,这位王医生他是得罪不起的,要是王金娜真得不管这个病人了,就很可能跟周医生所说的一样,这个病人的病情很可能马上恶化,到时真得什么也问不出来。再说,便是现在提审王江,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很难问出什么来的。当下他也只得答应了王金娜的要求,不过,宋明亮还是每隔一天就会跑到医院里来一次,查看王江的恢复情况。   实际上,不让宋明亮这么快查问王江,这是张贤出的主意,他是想赶在宋明亮审问之前,找机会亲自问一问这位老同学,为什么要诬陷熊三娃和陈大兴。   同在一家医院里,这种机会还是很快就到了。   王江可以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每天王金娜都会安排着他坐到轮椅上,让一个护士推到病房外面的大花园里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是极其有益的事。在护士推着王江散步的时候,后面总会有两个背着枪的解放军警卫跟着,宋明亮是生怕再也什么意外,对这个人证保护有嘉。也正是因为这两个解放军警卫跟得太紧,几次同样在花园里散步的张贤想要靠上前去,都因为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没有成功。   王江的精神状态逐渐地好转了起来,只是一直沉默不语,每一次见到王金娜的时候,便象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紧紧地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这一天,护士小兰推着王江走进了花园里,那两个解放军战士也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走出没有多远,便看到了王金娜抱着一大堆的资料过来,却是脚下一滑,摔将下去,那些资料散了一地,两个解放军战士早就与王金娜混得熟了,见状,一起上前帮她捡着东西,王金娜笑了笑,对着两个人道:“正好呀,你们两个好人做到底,我还有一张桌子要搬过来,正愁找不到人抬呢,你们两个帮我抬一下!”   这两名战士对望了一眼,回头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王江,有些犹豫,却又不好拒绝王金娜的请求。   仿佛是看出了两个人的心思,王金娜笑道:“这个人又跑不了,还有护士在这里,你们怕什么?也就十分钟!”   两名战士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王金娜带着两个人去搬桌子,王江被小兰推到了一簇红茶花之下,这个时候张贤从后面转了出来,他此时也穿着一身病号服,也是这个医院里的病人。小兰正想跟他搭话的时候,远远的便传来了徐小曼的呼唤声,仿佛是有什么事找她。小兰一边应着,一边连忙对着张贤道:“于得水,帮我看一下这个人,我去一会儿就过来!”   这正是张贤所巴不得的事,点着头:“你去吧,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小兰放心地走了,这个花园里此时只剩下了王江与张贤。   王江愣愣地看着张贤,对于这张面孔还是记得的,这个于得水,正是把他送到水电站的那个排长。   “还认得我吗?”张贤问着王江,他此时心里面也没有多少底,生怕着这位同学变疯了。   王江愣了半天,好象在想着什么,最后却终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贤有些欣喜,看来王江还是有些意识的,还是有一点记忆的。他来到了王江的身边,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睛,心里却是感到了一种悲伤,他来到了王江的面前,蹲下身子,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蓦然,王江的眼睛忽地一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却又很快地隐退了下去,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   “对不起!”张贤由衷地道着歉:“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去水电站工作,也就不会被他们当成特务抓起来了!”   王江依然没有答话,但是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他听懂了张贤的话,也许这么长时间以来,那种被打成特务的委屈一直就没有人能够倾诉,这个时候有人能够理解他,把他当成好人,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是被他们屈打成招的!”张贤再一次开导着自己的这位同学,他知道此时,这个同学已经被吓破了胆,可能很多的话都不敢说了,他必须要让王江在宋明亮再审的时候有翻供的勇气,否则,只怕经历过一番痛苦之后,王江不敢说出实情来。   王江的眼睛眨了一下,仿佛是听懂了张贤的话,可是也只愣了片刻,却又呆滞了起来。   “还记得熊三娃吗?”张贤再一次问着。   王江又想了想,点了点头。不管以前是怎么回事,如今,熊三娃是他流落到昆明之后,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他当然不会忘记。   “他如今和陈大兴,就是因为你,被当成了特务关了起来!”张贤如实地告诉着王江。   王江猛地抬起了头来,好象马上想到了什么一样,怔怔地望着张贤,脸上已然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来。显然,他虽然大脑受了伤,但是记忆还没有全部失去,还对某些人、某些事印象深刻。   “过两天会有人来问你情况,你要是再说熊三娃是特务,那么他就会被拉出去枪毙,以后就没有人再来照顾你了!”张贤低低地声音告诉着他,却是异常得清晰。   王江的眼睛睁得老大,猛地摇了摇头,面露着恐惧,从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来:“不!”   张贤怔了怔,连忙问道:“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   王江没有回答,也没有别的表情,但是那种恐惧却依然如故,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张贤猛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胸膛,那里是一条条正在结着痂的伤口,看着这些有如蜈蚣一样的大疤,王江的身体已然蜷成了一团,哆嗦得更加厉害了起来。   “别怕,我也被他们打过!你看,这就是他们在我身上留下来的!”他说着,重新扣上了衣服,又接着道:“但是我不怕,我什么也没有说,做人就要顶天立地,没做过的事便是死也不能承认!更不能为了怕死而诬陷他人!”   王江的身体在渐渐地平复,张贤知道,他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告诉我,是谁要你诬陷熊三娃的?”张贤等他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地问着。   王江睁大的眼睛却在逐渐地收缩,再一次萎靡了起来。   “告诉我,到底是谁?”张贤不容他回避,紧追着他在问着。   王江还是不答一句。   “是那个耿处长吗?”张贤问着。   王江愣了愣,显然是在回忆着那个耿处长是谁,好半天仿佛是想了起来,却又摇了摇头。   “不是耿处长?”张贤也有些奇怪,又问着:“是宋明亮主任?”   王江还是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   “赵部长?”张贤再一次问道,数着敌工部、保卫部那几个领导的名字。   王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随即却又摇了摇头。   张贤忽然一动,也许这个幕后的主使就是哪个部长,只是姓名不对。军区及七十二军里的部长就是那么几位,于是他开始一个个地问着:“李部长?”“卫部长?”“孟部长?”“孙部长?”王江都摇着头,当张贤叫出“林部长”的时候,王江愣了一下,没有再摇头。   “是林部长吗?”张贤再一次问道。   王江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也许是在回忆那个威胁自己的人的情况。   蓦然,张贤听到了“咔”的一声,对于他这个经历过无数阵仗的人来说,那分明就是手枪推开保险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这个宁静的花园里却十分得清晰。他暗叫不好,猛地将王江推开来,却感到自己的肩膀一痛,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衣服过去,把他的皮擦掉了一块,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这一枪是无声手枪,一定是装了消音器,不然应该会有很大的动静。   张贤的反应也极快,他马上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叫了起来:“有敌人!”   那个开枪的人也被张贤的喊声吓坏了,没有顾得上再开第二枪,便连忙逃遁而去,他跑得还算是很快,在听到张贤的喊声后,赶过来的那两个解放军战士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过,当人们再一次从地上扶起缩成一团的王江时,他已经吓得连摇头和点头都不会了。   ※※※   王江差一点被人杀死,这让宋明亮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说明有人希望王江去死,这样一来便可以让熊三娃与陈大兴的案子板上钉钉了,就算是这两个人不咬出熊卓然来,熊卓然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最其马他的七十二军政委一职是当不了的。   刘兴华与王勇同时也知道了消息,两个人都意识到,七十二军里肯定是真得有一个敌人,不管这个敌人是集团也好,还是一个人也好,必须要抓将出来,否则这支队伍将永无宁日。   在王江刚刚恢复平静地时候,宋明亮便不顾王金娜的再三反对,坚持地对这个人证做了二次提审,此时的王江,除了恐惧之外,根本无法回答宋明亮的问话,但是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还能够通过摇头和点头来表示对与错。王江承认了自己诬陷熊三娃和陈大兴,但是就如同张贤问的一样,在问到谁在幕后指使的时候,他便浑身抽搐了起来,然后便不能控制自己,放声地大哭了起来,审讯也只得到此结束。   张贤知道,王江已经快要被逼疯了,他只担心自己这位还活着的老同学会真得疯起来。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江并没有真得疯起来,而是在一个雷雨之夜,偷偷地从医院的病房里逃了出去,爬过了医院的围墙,跳进了紧挨着医院的滇池里。   第二天,当王江的尸体被从湖里打捞上岸的时候,人们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而那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指着他的尸体,却是告诉着围观的群众:“这是一个反革命分子,是个特务,他这是畏罪自杀!”于是,引来的并不是人们的同情,反而是人们的憎恶与唾弃!   宋明亮派人替王江收了尸,他还在怀疑王江这是被谋杀,但是几经侦查,却又没有发现丝毫的蛛丝马迹。   张贤的心却是一片得死灰,王江的死令他沮丧透顶,他知道王江这是因为不堪忍受恐惧的煎熬,所以才选择了逃避。如今,他活着就是一种苦难,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死!有的时候,死就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第六六章 阳谋(二)      张贤终于出院了,张义开着车子来接他,夏阳也跟了来,作为营长,夏阳一直在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感到内疚。   能够出院,对于张贤来说,并没有过多的欢愉,毕竟还有很多的事、很多的疑惑无法解决,熊三娃与陈大兴还关在牢狱里,他下面要紧急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对不起!阿水,那本日记是我交上去的!”夏阳倒是很坦白,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光明正大。他对着张贤道着歉,也许心里头已经有了几日的挣扎了。   张贤看了他了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想一想这一切似乎都是夏营长搞出来的事,其实在他住院的时候就已经想得明白了,运动来了,就算是没有夏阳的举报,可能还会有别的人过来揭发,如今这样一来倒也好了,自己的嫌疑反而被洗净了,真应了那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夏营长,你做得没错!”张贤只好如此地回答着:“你是营长,又是共产党员,有什么问题当然是要先向上面汇报的!”   听着张贤的话,夏阳明显得感到了一种生疏感,往常这个于得水在叫他的时候,从来是不带姓的,如今带了一个“夏”姓,反而让他感到别扭了起来。不过,看来这个阿水还是很懂是非的,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能够理解他当初的心情。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了!”张义打着圆场,然后又不无埋怨地对着夏阳道:“老夏呀,阿水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的,当初我把他从汽车连里要过来的时候,你还不同意呢?如今你当了这个营长,他可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你这么怀疑他,将来叫大家都寒心了!”   夏阳一脸得的后悔,走到了张贤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作着保证:“阿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已经向党组织特别推荐了你,过几天你这个预备党员就应该可以转正了!”   实际上,能不能成一个名共产党员,对于张贤来说是并不在乎的,但是如今的这个形势下,所有的人都恨不能马上成为一个共产党员,这不仅是一种名誉的象征,更是一个身份的象征!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当然就是一个革命者!正常的人在得知自己已经成为共产党员的时候,一定是欣喜若狂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稍微愣了愣,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来,不过,张义却可以看出来,他的这个笑容是如此得虚假,装得是如此得勉强,好象是在演戏一样。   ※※※   在回营地的路上,张贤再一次问起了熊三娃和陈大兴的情况,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定也在关心着这两个人,也一定在想方设法地替这两个人解脱。实际上他也可以看出来,自己能够洗刷清白,与张义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张义的面容肃然了起来,沉默了一下,还是告诉他道:“虽然王江承认是他诬告熊三娃和陈大兴,但是七十二军里的确是有内奸。老宋告诉我说,在七十二军里的内奸没有查出来之前,熊三娃和陈大兴都放不了,这其实也是对他们两个人的保护。”   张贤默然了,的确是如同张义所说,有人要熊三娃他们的命,所以在不择手段地想要害死他们,下毒、诬陷,后面可能还有更直接的暗杀!   “我真得有些搞不明白,熊三娃和陈大兴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人非要他们去死?”夏阳也满腹得疑惑。   张义摇了摇头,也是非常不解,不过他还是告诉了车上的两个人:“老宋其实也问过了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都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地方会引起敌人非杀不可。按理说,特务杀人不外乎那么两点:首先是奉命暗杀,就好象是当初他们刺杀沈凤起师长一样,不过以熊三娃和陈大兴如此低微的身份,杀了他们也造不成多大的影响,真得没有这个必要呀?”   “第二点呢?”夏阳经不住地问着。   “其次,就是杀人灭口!”张义接着道。   “杀人灭口?”夏阳点着头,想了一下道:“我想可能就是这个,熊三娃可能知道他们的什么秘密,所以才招至了杀身之祸。”   “老宋也是这么认为的!”张义道:“只是宋明亮怎么问,熊三娃也答不出来。他对沈副师长的被刺,根本就不清楚,那一回他到现场比我还要晚。我也曾怀疑他是不是在过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凶手,但是他根本就回忆不起来那天都见过什么人。”   张贤的心却是不由得一动,显然张义和宋明亮都走到了一个误区里,把这个案子的要点还是放在了沈凤起遇刺的那一点上。   “对了!”张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着坐在身边的张贤:“听说那天你看护王江的时候,有人要刺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也有些无奈地道:“是呀,只是当时我也有些紧张,没有看清楚那个杀手的样子。不过,他的脚步声很轻,又用的无声手枪,逃走的时候是翻墙出去的,现场除了一个的弹壳之外,再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   “那个弹壳呢?”张义问道。   “被宋主任拿走了!”张贤告诉他。   “看来,那个要王江诬陷熊三娃的人有很大的嫌疑,只是王江一死,这个人也不好查了!”张义判断着。   “那个耿处长呢?”张贤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屠夫来。   张义摇了摇头,道:“耿彪也查了,他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一个作事有些简单,有些极端的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夏阳也不由自主地自问着。   张贤沉默了,他一直在想着这个人,为什么自己在喊出“林部长”的时候,王江却没有摇头呢?七十二军里,只有一个林部长,那就是林宣,看来,这个林宣有很大的疑点,如果他要陷害熊三娃和陈大兴,也是有足够的理由的,当年熊三娃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是知道林宣叛变的事,陈大兴虽然也是身处要职,抓捕林宣时他也在场,但是却不知道这位姓林的在被抓之后的情况,所以这里面熊三娃比陈大兴知道得多得多,除非熊三娃告诉陈大兴。林宣一直是后勤部的部长,与自己和熊三娃根本就没有交集,便是自己改了模样之后,也只是偶然见过一次;倒是陈大兴,应该早就被林宣注意过的,他也应该见过林宣的。如果林宣要害陈大兴,早就应该害了,不可能等到现在!想来想去,这件事如果真得是林宣在捣鬼的话,也只有一种可能:他从陈大兴那里探知了陈大兴对他的过去不了解,所以才保留了陈大兴的性命;只因为后来他看到了熊三娃,所以才会害怕起来。的确,新年联欢会上,他和熊三娃的表演,已经让他们两个人很有名了,便是不想让领导们注意都不可能的。   “副团长,要是熊政委被撤职了,咱们七十二军里,谁最有可能去顶替他的那个位置?”张贤有意地问着。   张义和夏阳都愣了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夏阳没有回答,他到底对七十二军里的老底还不是太了解,但是张义却脱口而出:“如果上面不派个人来的话,那么林宣林部长最有可能!”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夏阳却是仿佛明白了什么,有些不信地道:“你该不会是去怀疑林部长吧?”   张贤没有答话,但是却点了点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夏阳连连摇着头:“林部长这个人对谁都很好的,说话和蔼可亲,办事也十分公正,怎么可能呢?再说了,我们七十二军马上要撤销了,他争这个政委有什么用?还不如找找关系在地方上找个好的位置!……”   “七十二军不撤了!”张义打断了夏阳的话。   “不撤了?”夏阳不由得一愣。   张义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着他们:“上面新下的指示,我听军长说的。朝鲜那边的战火快要烧到东北来了,中央正准备从各大军区抽调部队到东北去,如今西南方向上只有我们这一个军正在休整,本来是准备要复员的,如今上面要求停止所有的复员工作,随时准备拉走!”   “这样呀!”夏阳这才明白过来。   张贤也是一愣,他被关得时间有些长了,对外面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听着张义的介绍,忽然意识到朝鲜那边的战火真得已经非常危险了,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唇亡齿寒,一旦金日成被美国人打败,那么只怕东北将永无宁日。   ※※※   回到第一营里,夏阳专门给张贤放了几天的假,但是,这几天的假期对于张贤来说,却更是令人难熬,有如度日如年。熊三娃和陈大兴都是他的兄弟,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宋明亮来破案,这个宋处长虽然做事很是仔细,破案也有一定的本事,但是毕竟太慢了,与自己比起来毕竟太不专业了。   与其坐以待毙,那还不如主动出击。   张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侦讯处的警卫班长韩顺,那个小韩似乎知道不少的东西,所以,张贤马上请小韩喝酒,一来是为了报答他对自己的照顾,二来也是为了要打听出一些事情来。   韩顺十分爽快地应邀而至,他也是一个聪明人,已然猜到了张贤请他来的真正目的,所以几杯酒下肚之后,不等张贤开口,他便当先地问着张贤:“我知道你跟三娃是最要好的朋友,如今你出来了,他却还在里面关着。你也知道,我跟三娃是最要好的老乡,我们从小就认识的,所以我也想让三娃早点出来。今天我知道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那次我没有跟你说完的话?”   张贤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兄弟,你真得是快人快语,我觉得我们两个以后也会跟三娃一样,成为生死弟兄的!”   “好,就为了你这句话,我就把我知道的什么事情都告诉你!”韩顺一口应着,又道:“我这个人并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我只跟我认为可以做朋友的人才会多说会儿话的。我们四川人最讲义气,那天我以为你是快要死的人,所以才会跟你说那些话,只是想让你死个明白。没想到你真得是贵人有贵命,不仅没死成,反倒活得更欢实了!呵呵,看来老天爷还是有眼的,还是保佑好人的!”   张贤只是笑了笑,没有打断他的话。   韩顺继续说着:“其实我们警卫班的人也都不喜欢那个耿彪,他把我们都当成什么了?都当成了打手!这跟国民党有什么区别?”韩顺依然忿忿不平地骂着,也不知道是喝多了几杯,还是心里烦闷。   “你还是快点告诉我那个要害三娃的人是谁吧?”张贤却是催促着。   韩顺点了下头,还是道:“我这也是没有证据的,你就听听罢了。”   “知道,你还是快说吧!”   韩顺这才道:“在王江被抓的那天也是我当值,夜里很晚了,看到有人从他的牢房里出来,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王江在当天就被耿彪打了,什么也没有说,他这个人都有些被打傻了,所以谁也没有当回事。第二天再提审的时候,他就供出了熊三娃来。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在搞鬼。”   “这个人是谁?”张贤再一次追问着。   “是林部长!”韩顺回答着,同时道:“那天林部长找耿彪喝酒,耿彪喝得多了,林部长没有走,能进牢房的除了耿彪,没有别人,连我也进不去,我想可能是他拿了耿彪的钥匙。还有,我听耿彪和林部长喝酒的时候无意中说过,能抓住王江,其实就是林部长的功劳!”   一股无名火从张贤的胸中熊熊烧了起来,果然是这个林宣,原本想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如今只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了!也必须要反击了!      第六六章 阳谋(三)      虽然张贤判定林宣有可能是幕后的主使,但是对于七十二军里的那个内奸却也不敢说就是林宣,毕竟这其实是两起案子。想一想,也许当初林宣从国民党手里逃脱的时候,根本就是保密局的安排,从自己把林宣交给保密局以后,这个林宣已经被韩奇那伙人掌控了。不然,以保密局如此严密的措施,怎么可能让林宣这么重要的犯人如此轻易得逃脱呢?虽然张贤是这么想,但是毕竟还只是一种猜测,没有证据。   要想扳倒林宣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把他被俘后的情况如实地向宋明亮报告,不用自己出手,宋明亮自然会派人去查的!只是如何报告?怎么报告?什么人去报告?这却让张贤费些脑筋。这个时候,熊三娃应该是最好的揭发人,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是整编十一师里张贤的亲兵,了解这个情况;只是如今熊三娃还在牢里关着,想要见他一面都不可能;就算是自己能够见到熊三娃,他也能够揭发出林宣的判变情节,但是如果林宣也跟自己一样,死不认帐,反而说这是熊三娃的诬谄怎么办呢?如今知道其中的真实情况的除了自己之外,宋明亮不可能再能调查到什么,只是自己如此的身份,又怎么可以出头呢?到那时,也真得只成了熊三娃的一面之词,可信度着实令人怀疑。   既然准备反击,那么就要一击必中,就像为了生存而必须要嗜血的虎豹。   林宣之所以要害熊三娃,自然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过去被揭发出来,他非常清楚,在共产党组织里,对待判徒的手段是极其严酷的,可以用残酷来形容了。既然这就是林宣的一个心结,他一定会百般得遮掩,那么为什么不可以以此为诱饵,来钓一钓鱼呢?说不定还可以钓出他的同伙来!   想到这里,张贤马上开始筹措起来。   ※※※   很多事情是一个人无法做得到的,必须要有同谋者,所以张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弟弟张义。   当张贤把自己对林宣的怀疑告诉张义这位副团长时,张义还有些犹豫,他摇着头告诉着张贤:“虽然你的怀疑很有根据,但是正如夏阳所说的那样,林宣在七十二军里根深蒂固,便是连刘军长也要让他三分;更何况林宣这个人回到七十二军里以后,跟以前不一样,他为人处事都十分得谦和,从不与别人争什么,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极好的!”   “那么他以前在襄河纵队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张贤问道。   张义想了一下,道:“原来,他在给刘军长当政委的时候,其实人也不是太差,只是太书呆子气,过于固执了,有的时候喜欢钻牛角尖。另外还有一点最让人受不了,那就是动不动就给别人扣帽子,一扣就很大,要么说你是托派,要么说你是反修,把人吓个半死!因为当时的刘军长看不惯他的这些作法,才跟他不和,所以上面才派了熊政委过来。”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着他:“那么,在他回到七十二军以后,你不觉得他的变化也太大了吗?”   张义愣了愣,点了点头,老实地道:“是呀,我们当时也觉得他的变化很大的,但是刘军长说人总是可以改变的,能往好里变就说明这个同志是个好同志!”   “是呀!”张贤接口道:“能往好里变,的确就是一个好同志。只是这种变化,有可能是自己的改变;而也有可能是因为环境而改变,为了隐藏更大的目的!王莽未篡位之前,谁也不会相信他是大奸大恶之人!”   虽然张义懂得的历史不多,但是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听评书,还是知道王莽的。听着张贤的话,却也有些道理,他沉默了一下,又有些疑惑地问着:“只是只凭着你的猜测,又没有真凭实据,你怎么就能够让别人相信你呢?”   张贤莞尔一笑,十分自信地道:“其实这很简单,有的时候只要我们动下脑子,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   “你且说说看?”   张贤道:“我可以直接去找林宣,然后对他要挟,我还记得当初他叛变时的情况,他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当然,这些都是我跟他私下里的交易,他是不敢声张的。”   “你怎么要挟他?”张义问道。   “其实简单,我还可以告诉他,王江跟我说了些话,提到他的名字;然后大张旗鼓地问他到底在侦讯处跟王江说了些什么。他是知道我跟熊三娃的关系,一定以为我这是在为熊三娃翻案而进行调查,如果他心里有鬼,肯定十分恐惧。”   “他会怎么办呢?”张义问着张贤。   张贤微微一笑,道:“他肯定会敷衍我的!然后就是杀人灭口!”   张义不由得一惊!   张贤却又是一笑,道:“放心吧,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要是想杀我也会假手他人。我知道他一定有同伙,那次在医院谋杀王江的是另有其人,虽然我没有看清那个杀手的样子,但是可以肯定不是他!”   听着张贤的话,张义也有些被说服了,不由得问着:“难道七十二军里的内奸会是林宣?”   “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肯定跟他有关系!”张贤判定着:“韩奇那个人我很了解,想从他手中逃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张义沉默了,到此时他不得不信服于自己的大哥,相信他的判断能力,这也是他经过了很多的事情得出来的结论。   “你不觉得这样一来,你自己会很危险吗?”张义停了半晌之后,有些担心地道。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但是值得!”他说着,用一双坚定地目光看着张义,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老三,你是不会明白的,这世上有很多的东西可以值得我们用性命以搏,其中也包括友谊!”   张义再一次沉默了,他知道张贤与熊三娃、陈大兴之间的友情,那是一种比他与张贤之间的兄弟之情还要深厚的感情,那是经历过了血雨腥风的考验换取来的,是牢不可破的!   “后面怎么做?”张义再一次问道。   张贤稍作思考,又接着道:“我会要求林宣给我提供三份证明,就是可以去缅甸边界的证明,我的,熊三娃的和陈大兴的,让他有一种假的印象,以为我会带着熊三娃、陈大兴逃出国境去!”林宣是后勤部长,为了下属们办事方便,所以可以随时开据身份证明。   “你等一等!”张义被张贤说得糊涂了起来,问道:“我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张贤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其实这件事也要宋主任配合一下的,我知道你跟他不错,不然他也不会卖你的面子把我放出来。”   “宋明亮?”张义愣住了:“还要他的配合?”   “对!”张贤道:“如果他想尽早破案,那么这就是一个契机!”   张义好象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好,你接着说下去。”   张贤这才道:“你其实也不用跟他说得多明白,只是要他帮个忙,悄悄地向林宣透露,就说熊三娃和陈大兴越狱了,这消息严密封锁中,没有别人知道。”   张义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林宣一定会把我要开那三份证明和熊三娃、陈大兴越狱联系起来,他肯定会跟踪我,要把我、熊三娃和陈大兴三个人一网打尽!”张贤说着,又见到张义的脸上露出了狐疑的样子,已然猜到了他的问题,马上解释着:“你放心,这件事林宣绝对不敢向上面报告的,他不会希望我们再落到宋明亮的手里。另外,他在没有见到熊三娃和陈大兴之前,也不会对我下手的。不过,他的人一定会尾随而至,只要熊三娃和陈大兴一露面,那么就会把我们打死,然后又可以向上邀功,这对他来说才是一举两得的事。”   张义已然全明白了过来,连连点着头道:“你这是故意要引蛇出洞!”   “对!”张贤道:“其实就是要把这个藏在七十二军里的内奸揪出来,让所有的人都现形在阳光之下,除了林宣之外,别的人也一个不漏!”   张贤的计划看似复杂,实际上却是肃清内敌的最简单一个办法。林宣之后,一定还有其他的同伙人,那才可能是真正的特务集团。就算是抓了林宣一个人,其他的特务定然会闻风而逃,再想要一网打尽只怕还要费些周折,倒不如让那些特务们先动起来,而这边再守株待兔,到时一个也跑不了。想一想,阿水、熊三娃和陈大兴这三个人的实力,被林宣派来谋杀他们的人也不会太弱,当然也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很可能他们会全部出动!   “我怎么觉得我们好象是在策划一场阴谋?”张义想了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毕竟对于只知道打仗的他来说,对于耍心眼、使手段还有些不耻。   张贤却是摇着头,一本正经地道:“不!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阳谋?”张义愣住了。   “对!是阳谋!”张贤悠悠地告诉着自己的弟弟:“这是比阴谋更可怕的东西,就是随势而动!”   “随势而动?”   “对!”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诫着自己的这个小弟:“记住!只有阳谋才可怕,因为这就是随势而动,没势,都会去造势!就跟当前的镇反运动一样!有的时候,明明看着就是陷阱,你都要往里面钻,在不到事情结局的时候,你是看不清它的目的的!”   张义忽然觉得自己大哥的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好象是话中有话,却让他琢磨不透。   “所有的运动都是一种阳谋,不要因为它是在阳光下你就以为是光明正大的!”最后,张贤如此地警告着他。   张义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张贤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同时也让他牢记于心,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大哥的良言的确让他受益匪浅。      第六七章 迢遥(一)      开始的时候,宋明亮对于张义的话还有些怀疑,但是当这个于得水果真得拿到了林宣所开据的三份证明信之后,他有些目瞪口呆起来,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林宣林部长会有问题。   “张义,你是怎么查到林部长头上的呢?”宋明亮不得不满腹得狐疑,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问着自己的这位战友。   张义笑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还是告诉了他:“我老实跟你说了吧,耿彪能够抓到王江,就是林宣的缘故,这一点你可以去问耿彪!而且有人看到林宣在抓到王江的那天,与耿彪在一起喝酒,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对这个林部长十分注意了!”   宋明亮点了下头,对着张义道:“我已经问过了熊三娃,他跟我说当年林宣被俘的时候,他见过的,还说林宣当时叛变了,只是这件事当年的证人也都不在了,我无从查起。现在想来,如果说林宣害熊三娃,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张义也点了下头,心里暗自惭愧,这一切都在自己大哥张贤的布控之中,他遵从了张贤的建议,向宋明亮举报林宣的时候并没有把林宣被俘叛变的这一情况讲出来,他知道这是大哥为了保护他自己。不过,果然如大哥所料的一样,宋明亮真得去提审熊三娃了。   宋明亮又一次把目光盯在了张义的脸上,想从这一张年青英俊的脸上找到一丝智慧的光芒来,但是张义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好象布置空城计的诸葛亮一样自信。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宋明亮再一次提着问题:“于得水是用什么方法去要挟的林宣呢?难道他也知道林宣叛变的事吗?”   听到宋明亮如此一问,张义马上警惕了起来,看着对方那双在眼镜后面闪烁着的眼神,分明是对于得水的一种怀疑,他知道就算是宋明亮放过了自己的大哥,但是他心中的疑惑却一直没有消除,可能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对自己的大哥进行调查的。张义的思虑也十分快捷,微微怔了一下,便回答着:“既然我可以查出林宣的疑点来,那么于得水自然也会知道,呵呵,有些事情越是欲盖弥彰,就越是破绽百出,以阿水的聪明,这是不用教的!”   宋明亮点了点头,却又是不由自主地佩服地道:“张义呀,难怪你对这个阿水这么在意,这么信任,我现在才发现了原因。”   张义的心不由得一紧,连忙问道:“是什么原因?”   宋明亮也笑了笑,道:“你们两个人就像是兄弟一样,总是心有灵犀,你一说他就能办到,比你跟夏阳之间还要默契!”   听着宋明亮的话,张义也只能是尴尬地一笑,没有再答话。   张义的心虽然放下来,但是却又不得不提醒着自己,在宋明亮的面前,一定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否则可以一不小心就会把大哥的底露出来。如今正是镇反时期,经历过了无数的批斗与镇压,此时的张义也再不是原来那个天真得都有些可爱的少年了,他看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个世间不管是国民党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从来就没有杜绝过,正如大嫂王金娜告诫他的那样: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   ※※※   张贤看着身边的王鹏与夏阳,两个人此时都是一脸得汗水,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尤其是夏阳,他的帽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端着一挺冲锋枪,正紧张万分的守着这座破烂的老君殿的殿门处。   “营长,你不应该跟着我们过来冒险!”张贤在这个时候,不由得也有些感动,毕竟作为一个营长,此时夏阳的身份不跟他们一样,怎么说都是一个指挥员,不应该出来冒险的。   夏阳回过了头来,他衬衣的扣子已经被刚才的灌木剐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胸膛露将出来,显出古铜色的肌肤。他挽起了袖子,却对着张贤一笑,道:“阿水,这件事我有责任,就算我是营长,也是跟你一样的军人!必须要对自己的过错负责任。如果我不来,我的良心会一辈子折磨我!”   夏阳的话真诚无虚,张贤听得出来,这是他掏心窝里的声音,这一段日子他也可以看出来,其实夏阳也是瘦了一圈,肯定倍受着精神的折磨,他把于得水、熊三娃与陈大兴的磨难怪到了自己的身上来,其实想一想,如果按照于公来说,夏阳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愧疚的只不过是因为面对当初被他倚为骨干的战士,却又被他自己怀疑了。也许,在夏阳的心里,还有另外一层的愧疚,这却不是张贤能够猜得出来的。   “呵呵,阿水呀,你没看出来吗?自从你们被抓进去后,大家都很难受,不仅是营长,就是我们也一样!只要能够让三娃和大兴洗刷清白,哪怕让我们去死我们也不会含糊的!”王鹏也对着张贤信誓旦旦地道。   张贤无话可说,只能咬着自己的唇对着两个人点了点头。这个王鹏也是与他们同病相怜的伙伴,也是从徐蚌会战的时候被俘的,同时从国军第十八军里出来的人,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是说不出来的亲切了。而且这个王鹏也算是条汉子,在国军十八军里能够混到连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时在第一营里,他也是张贤手下最得力的一位班长。   “来了三个!”门口的夏阳低低的声音把张贤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马上倚到了半塌的土墙之后,放眼向外面的树林里望去,果然在绿树掩映中,看到了三个黄色的影子正在林木的空隙间快速的穿行着,向这边悄悄地靠近。   “不对,他们有七个人!”张贤马上反应着,告诉夏阳。   夏阳愣了愣,有些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贤冷冷地一笑,道:“我看到了他们的车,那家伙开着辆敞篷卡车,是后勤部的,好象是要出城买菜的,后面坐着五个人,前面的驾驶室里应该是两个人,这辆车就停在山脚下!”   夏阳点了点头,道:“他们以买菜的名义出城,然后就说在半路上遇到了我们,然后把我们击毙,呵呵,回去交差的时候,还可以捞个功劳!”   王鹏“喀”地一声把弹匣推进了冲锋枪里,嘲笑着:“他们想捞功劳?呵呵,我看他们是来找死的!”   “不要大意!”夏阳警告着他:“他们还有四个人没有现身,一定就藏在附近。”   “几点了?”张贤问了一声。   夏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道:“三点半!”   “别急,等他们全部现身后再开枪!”张贤提醒着。   夏阳点了点头,他知道,枪声一起,那就是信号的发起,山下早就有张义带着人埋伏了,然后就会包围上来,到时这几个敌对分子一定可以一网打尽的。   可是,虽然计划的很好,而那四个人却迟迟不见现身,此时的夏阳、张贤和王鹏都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那三个刚刚现出身形的人影,又沉入了葱郁的树林之中,再没有出现。   “不好!我们上当了!”张贤忽然有些明白,经不住低吼出声来。   夏阳和王鹏都不由得一愣。   “刚才的三个人是佯攻,另外的人一定早就绕到了后面!”张贤肯定着。   他的话刚刚说完,这个半倒的老君殿的后面断墙之外,猛地丢进来了三枚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正落到了这个老君殿的中间,这三枚手榴弹拿捏得恰到好处,在落地的同时便爆炸开来,那个投手榴弹的投手,显然是个高手。   巨大的爆炸声把这座半塌的建筑再一次炸得稀烂,碎石弹片四处横飞着,声音也传出了老远,烟尘扩散开来,惊得山中的鸟儿一齐扑啦啦地直冲天际。在这声巨大的爆炸声中,刚才还处于这个老君殿里的张贤、夏阳和王鹏三个人都条件反射一样,身不由己地向外扑去,这就是欲血沙场的经验。   显然,对手为了消灭这破殿里的三个人也费了一番脑筋,那三个佯攻者,伏入林中之时,实际上也成了狙击手。   夏阳靠近门口,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的反应极快,当先着扑向了门外,于是自然成了外面捕杀者的首选,在他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已然被打中了一枪,摔落到地。这一枪正打中了他的左腿,他艰难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手中的枪也飞了出去,强忍着腿上的剧痛,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王鹏是在后面的,离着手榴弹最近,所以反应也慢了一招,虽然在向外扑去的时候出于自身,却也有被冲击波推出的原因,弹片四射着打进了他的身体,在他摔到地上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张贤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也是出于人的生存本性,他是由断墙飞出来的,外面是一片一人多高的茅草,摔下来的时候,正落在草丛中间,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中,流出了血来,他也蒙了片刻,马上又清醒了过来,眼睛从恍惚中看到夏阳正瘸着腿想要捡起他掉在身前两米远的枪,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树林后现出一个身影来,正在向这边瞄着准,夏阳刚刚一露头,枪声便响起来,正打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上,也把夏阳刚刚探出的身子打了回去。张贤却不敢错失这一个机会,向前一滚,运动中已然开了枪,随着这一声枪响,那个向夏阳射击的对手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但是,张贤的动作却引来了接二连三呼啸而来的子弹,这些子弹几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根本就不容他有丝毫闪躲的时间,一颗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腹部,他只觉得身上一痛,根本就无暇多想,便冲进了还在升腾中的烟尘里。烟尘,在这一瞬间果真地成了一张保护伞。   夏阳趁着所有枪口对准张贤的机会,终于抢到了自己的枪,随手射向从破殿后面现身的两个人影,哒哒地扫出一梭子弹,已然将其中的一个击倒。      第六七章 迢遥(二)      夏阳的反击,再一次吸引了那些围拢过来的杀手们,瞬间几把枪同时对准了过来,夏阳快速的缩回那棵藏身的银杏树后,还是慢了一步,身上又被打中了一处,正中他的右臂,这条手臂立即痛得垂了下来,握住的枪也变得沉重起来,枪口也跟着低垂下来,血顺着手臂直淌到了枪管之上,又顺着枪管滴落到地上,很快便溶入了地里,映出一个黑点。   夏阳强咬着自己的牙关,想要再一次抬起胳膊,可是这条胳膊就好象不是他的一样,任凭他的意念所至,却如何也抬不起来。   蓦然,夏阳只觉得自己的头边一凉,一把手枪顶到了他的后脑之上,他呆住了,刚才过于专心地对付前面的敌人,想要为张贤解围,却没有料到身后的对手已然悄悄地贴了过来,在他现身开枪又退回来的时候,正撞到了这个对手的枪口之中。   这个对手用枪顶着夏阳的头,自然十分得得意,他“巴”地一声扣动了扳机。夏阳心底一片冰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砰”地一声枪响,夏阳只觉得一团水雾直溅到自己的脸上,又热又腥,有的溅到了自己的嘴里,那是一种咸咸地液体味道。难道是自己的血?他猛地又他睁开了眼睛,忽然发现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正准备处决自己的敌人,在颗子弹从这个敌人的脑门前打进去,炸烈了开来,是这个人的血全数溅到了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他正在诧异之时,耳听着又是一声的惨叫,他忍不住从银杏树后探出头来,正看到又一个杀手显然是被击中了,正从一棵大树之上掉落下来,而刚才他们处身的那个老君殿,此时的尘土已然渐渐散去,断墙后,他看到了张贤那张沉着得都有些冷酷的脸,虽然这张脸血流满面,又已然被尘土尽染,变得狰狞可怕,但是看到那又坚定不移的眼神,这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阿水,他忽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动力。不用想,刚才从关键的时候救下自己击毙敌人的只有这个阿水了,他几乎是在几十秒钟的时间击中两个人的,其手法的流畅,反应的快速不知道比自诩为七十二军第一神枪手的武小阳高出了多少。   此时的七个杀手已经有四个覆灭,还有三个马上感觉到了压力的临近,这才明白这一次的任务果真得不同一般,纷纷掩住了身形,再不露一面。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夏阳心里十分着急,他身上的伤此时已经被他用扯下的衬衣包裹起来以止血,他却在担心着阿水,分明看到阿水也是受了伤的。同时心里头也暗暗地在咒骂着张义,为什么还没有带着人赶过来。其实,如果他看一下自己的手表,也许就不会这么埋怨了,从战斗开始,到此时也不过十分钟的样子。如果从山脚上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也需要二十到三十分钟。   ※※※   这片战斗之地已然寂静了下来,好象刚才的枪声爆炸声只不过是演戏,这一切来得太快,又变得太快。其实双方都在等待着。对于张贤与夏阳来说,他们等待的是援兵的到来,此时他们要做的是全神贯注地保护自己,而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消灭敌人。所以,两个人都伏在藏身之所,说这是藏身之所,实际上对手已经知道他们的方位,只是因为一个躲在树后,一个俯于墙间,要想准确的击中目标,那就要找到一处好的射击点。   而对于还剩下三个人的杀手这一方来说,他们也没有想到遇到的是一个堪称为枪王的厉害角色,在身负重伤之下,尽然可以在几十秒钟不停歇的情况之下,向两个方向快速地射出两发子弹,并且可以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要知道,除非是人枪合一,瞄准、射击、退壳、再瞄准,再射击,这一系列的动作合在一起,只是在眨眼之间,不能不令人骇然!他们不敢再移动的原因就是不敢再暴露自己的位置,生怕会成为这个枪王的下一个目标,这个时候,哪怕是一点的响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倒在地上的王鹏在这个时候才悠悠地醒来了,他的身体动了一下,缓缓地翻过身去,将压在身上的几块砖翻落在地。此时的王鹏想来一定还在晕头转向之中,根本就没有查觉到危险就在身边,却将边上的夏阳和张贤都吓得浑身紧张起来,两个人四只眼珠连忙四下里找寻着。张贤的耳朵分外得灵敏,隐隐听到了左前方三十米的地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拨枪之声,他不由得一动,那里是一处茶花树丛,正是射杀王鹏最佳的位置,如果敌人从那里放上一枪,王鹏只怕真得是在劫难逃了。蓦然间,他看到了一根黑黝黝地枪管从树林中伸了出来,当下,再不犹豫,从那个枪管推算着枪手的头部位置,当先着“砰”地开了一枪。随着这一声枪响,茶花树丛后一个杀手已然摔了出来,他手听枪连放都未放,便甩将了出来。   王鹏被这一声枪响惊醒了过来,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地,就地一滚,滚到了刚才张贤跌落的那个茅草丛里去了。   夏阳再一次张大了嘴巴,盯视着矮墙之后的这个于得水,忽然发现自己真得是一个瞎子,身边有这么一个能力超凡的家伙,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只是后来想一想,在他第一次遇到这个于得水的时候,这个阿水就曾经有过神枪的表现,那还是他与武小阳斗枪的时候,而他却只被于得水能够修车的技能所折服,当时那才是他急需要的。   又打死了一个对手,对方还有两个人,显然在这个时候都害怕了起来,再也没有了要杀人的念头,反而感到了自己生命的危险,想要逃走,却又怕被张贤的子弹追踪,只能干干地隐在原处,紧张万分,不敢再出一声。   终于,老君殿的外围响起了杂乱的声音,就好象是一阵风吹了过来,火药的味道已然渐渐飘散,传来的是一大群人同时踩踏着枯枝败叶的碎响声。夏阳和张贤都不由得一喜,还不太晚,张义带着人总算是赶了过来。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缴械投降,还有一条生路;不然的话,格杀勿论!”这是张义清朗的喊声。   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个人在夏阳右前方五十多米外应声答着:“别开枪,是自己人,我们在追捕逃犯!”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张义大声地喝问着。   “我们是七十二军后勤部门的。”   “后勤部门的追捕什么逃犯?”   “我们是在半路上遇到的,这里有三个逃犯,其中一个枪法了得的,我们已经有几个同志被他打死了,他们就在那边的庙里,也负了伤!”这个告诉着张义。   张贤与夏阳听着,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一齐苦笑着摇了摇头,此时这家伙是贼喊捉贼,如果带队来的不是张义,也没有这场游戏,而是别的凑巧赶过来的某支部队,那么他们可能真要被当成顽匪了。   “你先过来!”张义命令着他。   “是!”这个人连声答着,却又担心自己的身后张贤会偷袭,不敢直起身走出来,而是抱着头从草丛里滚了出来,看来,这家伙也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兵。   “就你一个人吗?”张义问着这个人。   “我们共有七个人,有五个人被他们打中了,估计是牺牲了。”   “那么还有一个人呢?”张义又问。   “还有一个受了伤,在藏着不敢动,怕被这三个亡命徒射杀了!”这个人老实地告诉着张义。   张义微微一笑,却是命令着身后的战士:“把他给我押起来!”   这个人愣了一下,马上大叫了起来:“同志!同志!我们是自己人呀,逃犯在里面,你抓我做什么?”   “呵呵,是不是自己人,那要侦讯处查过了才算的!”说着,再不顾这个家伙的辩解,当先地冲进了包围圈里。他是听说三个人也负了伤,心忽悠地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马上冲到那个老君殿里去。   ※※※   躺在抬起的单架上,尽管自己的腿和胳膊还在火辣辣地痛,但是夏阳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转过头看了看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左边的那个单架,张贤安静地躺在上面,闭着眼睛,捂着自己的下腹,紧紧皱着眉头,那是一种被疼痛所折磨的表情。这一刻,夏阳简直有一些不敢相信了,这个躺在单架上的人,会是刚才凶猛异常的那个阿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他都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庆幸感,幸亏自己与阿水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如果是敌人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夏阳这么想着,又重新躺了下去,任凭着抬起这副单架的战士飞快地在山间行走着,忍住了自己的伤痛。他想也没有想到过,他所佩服的这个阿水,当年差一点是要了他的命!   “快点!快点!”张义在后面急急地催着,他也看到自己大哥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心急如焚着,恨不能长上翅膀,马上将他送到医院里去。   此时,张贤虽然是闭着眼睛忍受着下腹难以抑制的痛苦,但是,心下里却是一片得清澈,这一件事总算是尽心尽力了,总算有了一个了结,相信接下来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便是自己受了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伤,也伤得;苦,也苦得;痛,也痛得了!只要一颗心不死,又怕什么过不去的坎,漟不过的沟呢?   躺在单架上的颠颇,就仿佛是回到了当年抗战的马背,那是一种让人欲困不行,又欲睡不能的痛苦,只是这么些年过来了,便是痛苦在此刻回忆起来也是一种幸福,一种甜蜜,就好象小的时候躺在母亲的背上,作为一婴儿睡在摇篮里!   “阿水,我知道你能挺得住!”夏阳的声音在张贤的耳边响起来,他微微怔了一下,还是锁紧着眉头,已然处于了半梦半醒之间。   “阿水,挺住!”夏阳的声音已经有些哭调了,张贤却不想去理会。   “听我说!听我说!”夏阳还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着:“对不起,阿水!”夏阳这是怎么了?为了那本日记还在道歉吗?自己早就已经原谅了他,看来是他太执着了。   “阿水,不管你听不听得到,其实……”夏阳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迟疑了一下,还是吐出了自己的真实来:“其实当时我是有些忌妒你了……”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也许是觉得自己真得过于卑鄙了一些,也许是真得内疚到了极点,更或许是在担心这个于得水会从此后不再醒来,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挂满了这个胡子巴渣的男人一脸!   哦,原来是这样!张贤忽然有些恍然大悟起来,但是单架的颠颇越发得厉害了起来,这是抬着单架的战士在跑起来,他的耳边更听到了自己弟弟那嘶声地大吼着:“快!快……”   可是,那声音这个时候,在张贤的耳边听来,却是越来越远,越来越遥迢了。遥迢,路太遥迢,向前面去的路太遥迢,云雾迷漫,不知方向;而后面来时的路也是遥迢的,想一想来的时候,就像是被炸起的尘埃一样,刹那间扑天盖地,分外壮观,但是过后呢?又烟消云散了,无处可觅!   路迢遥,水漫渺,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烈阳照,飞雪啸,成败悲欢随风飘。泪,谁知道?笑,也寂寥!      第六七章 迢遥(三)      张贤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又一次回到了医院,再一次住进了原来的病房,张贤只觉得自己就好象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这是一个恶梦,又是一个惊喜。一切好象都已经解决,而一切又好象都没有解决,现实与幻想之间其实也只隔着一双眼皮,睁开的时候就是现实,闭上的时候就是幻想。   王金娜还是如同上一次,眼睛里面一直潮湿着,张贤知道这是一种怨念,同时也是一种关切。仔细想一想,是他亏欠这对母子太多了,而如今这种情况之下,便是自己于心不忍,想要作出什么来补偿,也是有这个心而没有那个力了。   爱,其实不需要补偿的!   “阿贤,我真得害怕再失去你!”王金娜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之间噙满了双睛,泪珠儿滚了一脸。   张贤抬起自己的胳膊,这才感到浑身无力,他还是使劲地握住了王金娜的手,没有更多的语言,不知道应该如此安慰,但是这一刻,在手心对着手心的时候,王金娜便是有再多的怨忿、再多的苦水也付之流水了,心里头已然感觉到踏实了许多。   “小虎呢?”张贤忍不住地问了起来,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小虎了。   王金娜伸出另一只手擦去了张贤脸上同样滚出的一滴泪水,幸福地笑着,告诉他:“小虎好得很,刚才跟着三娃出去玩了!”   “三娃出来了?”张贤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兄弟。   王金娜点了点头,告诉着他:“三娃和大兴都被放出来了,他们知道这是你冒死解救的他们,两个人守着你已经两天两夜了,是我把他们赶回去休息的。可是,三娃又偷偷跑了来!”   张贤笑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便是受到再多的痛,流得再多的血也是值得的。   “那个林部长被抓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捣鬼,他才是七十二军里深藏的特务,熊卓然也洗清了嫌疑,也放了出来!”王金娜接着告诉着张贤。   “这就好!”张贤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着:“夏营长和王鹏怎么样了?”他还记挂着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王金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笑了起来,对着他道:“你放心吧,他们两个比你命大得多!夏阳只是伤了腿和胳膊,取出子弹来,再养好伤就行了;王鹏身上也有几处弹片伤,不碍事的!就是你,肠子都流出来了,也不知道当时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说着,还一脸得埋怨!   “呵呵!”张贤笑了一下,再一次紧紧地拉住了自己妻子的手,却是满怀着深情,低声地道:“娜娜,有你在,我就算是死上十回,你也可以把我救回来!”   王金娜愣了一下,点了下头,却又摇着头道:“阿贤,我不许你以后再这么不要命了,我救得你一回两回,却也怕救不了你一生一世!”   张贤默然了,分明感到王金娜的这份埋怨,其实正是她徘徊无措,担心受怕的表现。   门外响起了敲门之声,这是有人要来了,在作礼貌的示意。   王金娜连忙从张贤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用双手洗了把脸,拭去脸上的泪痕,然后才大声地道:“请进!”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来,出现在门口的是捧着一大束鲜花的张义。   “大嫂!”张义走进来,叫了一声,然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张贤,有些欣喜地道:“你也醒了?”   张贤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这束鲜花,插到了张贤床头的那只花瓶里。其实在这个时候,三个人之间都有一种默契,张义知道自己的大嫂早就认出了丈夫,而王金娜也是从张贤的口中得知张义也认出了大哥来。只是这一层窗户纸还没有到能够捅破的时候,毕竟此时张贤的身份还是于得水,而镇反运动的火热,更是令他们如履薄冰,生怕有那么一个万一,于得水的身份暴露出来,会成为又一个冤死者!   “你们两个谈,我先去看看别的病人!”王金娜十分知趣地说着走出了屋去。   张义看着张贤憔悴的脸庞,心里头有些难过,但是看到自己的大哥终于挺了过来,又觉得有些欣慰,他的心里有一件事堵着,想要马上告诉张贤,可是又担心大哥的身体还无法承受,所以有些犹豫。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张贤已然看出了张义的脸色,猜测着。   张义点了点头,正要说出来的时候,却听到门外的脚步身有些嘈杂,又有人过来了。   果然,一个护士引着熊卓然夫妇,带着小真走了进来。熊卓然显然是知道了自己之所以能够洗清怀疑的原因,特意赶到医院里来探望夏阳、王鹏和于得水的。   见到熊政委一家人过来看望于得水,张义都有些惊诧,连忙起身相迎着。这个时候的熊卓然却没有一点的政委的架子,反而对张义是满面的感激,他已经听宋明亮讲起过,这一切的过程其实都是张义功劳,是张义想到了那个引蛇出洞之计,也是张义布置下来的陷阱,最终使七十二军里隐藏的特务现出形来。   面对熊政委的感激之情,只能令张义汗颜莫名,是自己大哥再一次把功劳推到了他的身上,令他再一次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神探,而他在收受这份荣誉的时候,却不敢在别人的面前提及于得水半句。在这一切布置中,于得水最多也只能是和夏阳、王鹏那两个人一样,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   熊卓然夫妇在这间病房里,对张贤和张义两个人感激涕零,熊三娃带着小虎也闯了进来,一见到这里来了这么多的人,小虎马上兴奋了起来,不等熊三娃阻拦,已经兴奋地喊着熊卓然“熊伯伯”跑了过来,熊卓然转过了头,看到了门口处的熊三娃,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又显得有些激动,叫了一声“三娃?”   这个时候,熊三娃的尴尬是可想而知的,恨不能马上有一条地缝钻将进去,只能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想要转身逃离,却又不知道怎么的,迈不开这一条腿。   立时,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凝固了起来,熊三娃也好,熊卓然夫妇也好,都觉得分外得别扭,不过对于熊卓然夫妇来讲,却又有另一种欣慰,最少这一次熊三娃没有再躲开,更没有对他们横眉立目。倒是小真这个小姑娘,十分亲热地跑过去拉着熊三娃的手,“哥哥!哥哥”地叫着,分外得亲切。   熊卓然也觉出了熊三娃的难堪,马上向张义和张贤告辞,只说还要去探望夏阳和王鹏,带着妻子李月和女儿小真走出了这间病房。在走过熊三娃身边的时候,熊卓然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看了一眼,几乎是与此同时,熊三娃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熊三娃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又连忙低下了头去。熊卓然心里不由得一动,从三娃那双无邪的眼神里,忽然看到了他儿时的模样。   熊三娃感到惭愧,他曾经也沾到了熊卓然这个七十二军政委的许多好处,尽管那不是他愿意的,但却是客观存在的;而面对每一次熊卓然的呼唤之时,他都是那么无情地予以拒绝,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去找过了熊卓然一回,想要通过他政委的身份,能够帮一把张贤;却没有想到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熊卓然并没有能够帮上什么忙,却又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身处囹囫,这就好象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大玩笑。   熊卓然夫妇带着小真走了,熊三娃和小虎也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当看到张贤这双明亮的眸子又睁开来看着自己的时候,熊三娃马上把所在的不愉快一股脑地丢到了爪哇国里去了。张贤也将刚才的那一幕情景尽收眼底,心里头已经在打算着等自己好起来后,找一个机会要好好的开导开导这个死钻牛角尖的兄弟了。   也许是由于熊三娃回来的缘故,张义想要跟张贤说出来的话再没有机会单独地讲出来,看看时候不早了,便也告辞而去。   张贤看着张义临走时那闪烁的目光,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义再没有来看过张贤,张贤却也知道,如今七十二军正在重新练兵,也许将要开赴东北边境,此时张义的身上的事情一定十分得多。他从收音机里已经听到了美国乘着苏联不出席的情况下,在联合国里动议组成联合国军,以干涉金日成试图统一朝鲜的战争,并以十三比一的绝对优势通过了那个提案。九月十五日这一天,以美国军队为首的联合国军在其远东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的指挥之下,成功地在朝鲜半岛西岸的仁川登陆,金日成的朝鲜人民军,不得不败下阵来。   朝鲜人民军的败退,使新生的共产党中国马上感到了危险的降临。   张贤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经过这一个月的调理和休养,他不仅没有消瘦下去,反而比原先还胖了不少,瘦削的脸上也有了丰满的肉。转眼就要到十月一日了,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国庆节,许多地方都在大张旗鼓地欢庆着,这个医院也不例外。   九月二十六日是中秋节,还没有到来的时候,王金娜便专门买了好酒好菜,还托人带了几斤牛肉,准备着在自己的住所里叫着于得水、熊三娃和陈大兴一起来过个节。实际上,叫着熊三娃和陈大兴,也只是掩人耳目,张贤知道,她真正期望的是能够自己跟她,还有小虎一家三口好好的团团圆,过一个团圆节。   但是,在还差一天就到中秋节的时候,张义突然来到了医院里,这一次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令张贤想不到的人物——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   见到刘兴华的时候,张贤有些诧异,但是还是装作十分恭敬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军长立正稍息!刘兴华却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志来对于得水问长问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着,然后去找王金娜,不知道要谈什么事去了。   看到刘兴华去找王金娜,张贤的心里便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醋意,但是他马上被张义严肃的表情所疑惑了,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到底是怎么了?”张贤经不住地问着自己的弟弟。   张义迟疑了一下,如实地道:“部队要出发了,去东北!”   “哦?”张贤愣了一下,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急?”   “七十二军已经有两个师今天就已经开拔了,这一次上面的命令很急,要我们七十二军务必要赶在十月十日之前赶到辽阳,如果明天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张义告诉着他。   “是要进朝鲜吗?”张贤不由得问道。   张义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张贤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也要马上要走?”   “是!”张义回答着。   “那么我呢?”张贤问道。   张义咬了咬唇,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按照军长的意思,七十二军所有的伤员,对于可以随队走的今天就归队,随部队转移;对于不能归队的,就地复员,由地方安置!”   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此时他可以做出两样选择,要么归队,要么复员。   仿佛是猜到了大哥的想法,张义问着道:“你如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张贤晃了晃自己的胳膊,笑了一下,道:“怎么说呢?要说好了也可以,要说没好也可以。”   “那你有什么打算?”   张贤想了一下,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看来我还是要复员了!”   一听到这个话,张义的眉头皱了起来,坚决地反对着:“不行,谁都可以复员,你不可以!”   “为什么?”张贤怔了怔,看到张义如此认真的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   张义想了一下,还是向他说明着:“你也许不知道,林宣落网后,曾交待过七十二军里可能还有其他的潜伏特务,当初他是与你们汽车连里的王瘸子单线联系的,王瘸子虽然被打死了,但是据他说,还有一个人也是跟王瘸子联络的,他曾经问过王瘸子那个人是谁,王瘸子不说。不过林宣后来还是知道,这个人是国军里的一位很有来头的家伙,代号叫做深海。韩奇当初把这个人放进来,是想为了拉出一支反水的队伍来,因为这个人无论是声望还是能力,都足以号召那些十二兵团、十八军里投诚过来的俘虏兵。”   听着张义的话,张贤只觉得自己浑身在冒汗,不知不觉之中,手心里已然是一层的水了。   张义还在说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七十二军在湘西的时候,本来他们还是有机会的,但是那个人却没有站出来,也许是看到大势已去,心灰意冷了!”他说着,又看了看张贤,此时的张贤,已然是一脸得死灰。他接着又道:“这个人肯定是存在过的,所以必须要查出来。但是王勇司令和刘军长都认为,这个人可能已经在半途离队了,因为此后林宣再没有在七十二军里听到过这个人的行踪。后来,又有人过来接替了那个王瘸子,却只与他联络,而没有再去联络那个深海。”   深海,那正是韩奇给自己起的一个代号。   好不容易,张贤才镇定了下来,却是问着张义:“你说的这些,跟我复不复员有什么关系?”   张义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仿佛对张贤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告诉了他:“刘军长已经让宋明亮先重新查实那些从湘西过来后离队、复员,或者即将复员的人员,与地方上取得联络,把每一个人都核查清楚,一定要把这个深海挖出来。毕竟这些离队、复员和即将复员的人数有限,而七十二军这个时候要开往东北,很可能要入朝作战,如果核查所有在职人员肯定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张贤这才明白了过来,想来张义也是一个聪明人,可能已经料到那个深海就是指的自己,实际上他只要动动脑筋,也不是太笨的,毕竟有那种威望,可以号召原国军十二兵团俘虏兵的人没有几个,从上往下数也可以数得过来,别的人要么在徐蚌会战中成了俘虏,要么逃到了台湾,只有他一个人还隐姓埋名着藏在七十二军里,只要宋明亮真得调查起来,就有可能查得一清二楚。   “还有一件事!”张义忽然又道:“我在负责带人清理省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很多旧报纸,其中有不少关于你的英雄事迹,还有你的大幅照片。”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哆嗦,如果这些照片被宋明亮看到,那真得就是他的末日来临了。宋明亮见过他破相之前的模样,其实很多人都见过他破相之前的模样,哪怕其中的一个人看到了那些旧报纸的照片,都将是他的一个灾难。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担心,张义又道:“那些报纸都被我当成是反动派的宣传,全被烧掉了,只是我想西南地区正是当初国民党的心脏,这里不知道还会哪里有旧报纸,旧照片呢,所以我觉得你与其复员,还不如留在七十二军里,这样反而更加保险一些!最差也可以以于得水的名义重新开始!”   忽然间,张贤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是真得长大了,想得比他还要周道起来。只是,如果自己不能复员,那么又有什么机会可以再一次与王金娜和小虎一家团圆呢?   好象是看透了张贤的疑惑,张义又告诉他:“刘军长去找大嫂,是希望她能够说服她跟着七十二军去东北!”他说着,意味深长地道:“其实我知道,刘军长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就是不说。来的时候,他就问起过你来,我老实告诉你,这些事这些话其实都是他跟我说的,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他最后还告诉我说,七十二军里谁都可以复员走,唯独是你于得水不能!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写了一首诗让我交给你,还说你看到这首诗就一定非常清楚了!”   “诗呢?”张贤问着。   张义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了这张纸,里面熟悉的字迹写着他同样熟悉的一首诗,那还是陶渊明的那首《读山海经》:“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   他猛然将这张纸揉成了一团,心却是剧烈地跳动着,这正是当初他从淮北战场上由刘兴华的手心逃脱时送给他的那首诗。   “好,我今天就归队!”张贤一边把这张纸撕成了碎片,一边只得如此地回答着,分明是一种被人揪住辫子后的无奈。   张义一张神经崩紧的脸骤然舒展了开来!   ※※※   (卷四终)      【第五卷 血色朝鲜】   第一章 辽东(一)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   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的时候,美国与苏联对于东亚地区的局势做了协议,美国出让中国的外蒙古和东北的利益以换取苏联出兵打日本。随后,苏联出兵中国东北,局势急转直下,很快就推进到了朝鲜半岛的中部开城附近,而此时美国军队还在千里之外的冲绳附近,眼见着日本就要战败,美国人不甘心把朝鲜半岛让苏联独吞,于是提议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划分受降范围,北面由苏联军队占领,南面由美国军队占领;而斯大林由于苏联的既得利益并没有受到影响,也不想开罪美国,自然答应了。   战后,美国与苏联分别在南北两方扶植出两个朝鲜来,南方是以李承晚为总统的大韩民国;北方是以金日成为首相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这实际上就是人为的割裂了朝鲜民族,成为两个政权的国家。但是,南北双方都将统一朝鲜作为己任,互相间的敌对自然由意识形态转而成了民族内斗,于是内战也就自然而然地爆发了,这不能不说是朝鲜民族的悲哀。   一九五零年一月,苏联和美国军队相继撤出了朝鲜半岛,朝鲜人为此而欢欣鼓舞,可是也没有料到,这却是拉开了朝鲜战争的序幕。   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兼朝鲜人民军司令金日成,在得到斯大林默许之后,率先命令军队开过了三八线,对大韩民国发动了突然袭击。金日成是十分诡诈的,在作出这次行动之前,根本就没有知会北京方面,这种不宣而战,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现象,一个倒下后,倒下来的就是一大片!北京方面得到朝鲜进攻韩国的消息几乎是与美国同一时间的,在这个时候,美国的反应十分强烈,其军舰进入台湾海峡,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朝鲜军队长驱直入,已然将对手压制到了釜山附近不大的区域里,看似胜利在握了。而与此同时,美国也推动了联合国以十三票对一票的压倒多数,通过了组成联合国军介入朝鲜战事的提案,为自己出兵朝鲜取得了法理依据,并且占据了舆论上的支持。   九月十五日,联合国军在麦克阿瑟将军的指挥下,于朝鲜半岛中部的西岸仁川成功登陆,将朝鲜军队拦腰截断,与此同时,釜山方面的部队亦挥师北上,两面夹击,朝鲜人民军很快便败退了下来。   此时,在北京方面,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这场战争,虽然在很多场合里,都直言不讳地宣称如果美军跨过三八线,侵略朝鲜,那么中国将不会坐视不管,不过遗憾得是这些警告都被杜鲁门当作了是外交讹诈,而没有得到重视。   实际上,在北京方面,内部的意见也相当得不统一,绝大部分人不赞成参战,毕竟中国此时是内战刚刚结束,一片疮痍,百废待兴,而作为社会主义阵营首脑的斯大林,更是老奸巨猾,一直在指示中共派兵介入,只是到十月初的时候,中国共产党政府依然没有对参战与否作出最后的决定。   但是,此时,在东北地区,为了加强国内的军事力量,从七月十三日起,便成立了东北边防军,并从河南抽调了四个军和炮兵部队,开赴东北,以求增强边境防御。毛泽东同时要求东北边防军在八月底之前完成作战准备,在九月初能够出动到朝鲜作战。毛泽东这是在作着未雨绸缪的准备,此时的朝鲜人民军还在节节胜利之中。   ※※※   又一次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张贤的心里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只是与前一次不同,这一次不再是担心内战的结果而有些阴暗,虽然说心里面的阴暗一直就没有减少,但是毕竟有了另一层的含义,不用再担心因为民族的阵痛与自相残杀而感到内疚。   上一次是从武汉上车,沿着京汉铁路到郑州,然后转到开封,奔向山东;那个时候他的身份是国民党少将团长,执行的任务美其名曰为戡乱。而这一次,他是随着七十二军从云南转道重庆,再从重庆坐船沿着长江一路下行,在汉口下船,还没有来得及故地重游,便马不停蹄地奔向汉口火车站,坐上了这辆专用的运兵车,目的地却是更北、更东的辽阳。这个时候,他的身份也已经变化了,不再是那个人见人敬的少将军官,而只是一个小小的排长。不管怎么说,也是挂了一个“长”字,就比普通的战士高了一等。虽然在解放军部队里,讲究的是官兵平等,但是实际上还是官兵有别的,最现实的问题就好比这一次的坐火车,营长坐得就是有坐位的绿皮硬座车厢,而他们这些低级的军官和士兵们,只好坐着密闭得几乎是不透风的大篷车,这种大篷车同时也是拉牲畜用的!对于张贤来说,他非常清楚,那些所谓的平等、公正、一视同仁,也就只是说一说,喊一喊,宣传宣传罢了,都只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而采用的策略,并不能当真的!   至于这次行动的目的,实际上面也有宣传,那就是保家卫国,御敌于外!但是,张贤却有着另一种想法,也许这一次的朝鲜战争并非普通的外国内战可比的,也许这真得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那个半岛就是一个火药桶,引燃的可能是整个世界。   “哥呀,在想什么呢?”身边的熊三娃不由得摇了下张贤,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没什么!”张贤答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三娃,你见到了你大嫂和侄子了吗?”   熊三娃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悲伤:“她们的日子不好过,被赶出了当初十八军的家属楼,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我大嫂开始的时候在学校帮人代课,后来又被人指为反动派的家属,给退职了,我去的时候,她在街上摆摊做衣服。”   “你大嫂还真能干呀!”张贤不由得赞叹着,心里头却是别样的难受。熊三娃的大嫂,就是熊开平的老婆,还带着两个孩子,在这个时候,日子肯定是十分艰难的。   熊三娃也点着头,眼睛都有些红了,没有再答话。   张贤知道,熊三娃此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当初淮北战场上的时候,熊三娃把熊开平的骨灰带在身上,一直准备把他安葬到家乡去,可是后来他却又改变了主意,在路过武汉的时候,把熊开平的骨灰交给了自己的大嫂,毕竟大哥是有后代的人,不同于自己,只是一个光棍,死也死得,活也无妨!既然是有后代的人,那么就要给后代留下哪怕是一座坟,一个衣冠冢,中国人都有一个习惯,就是不信鬼神也要信祖宗,是讲究敬祖先的民族,百善孝当先,所以还是给侄儿们留下一点什么吧!   半天之后,熊三娃忽然又抬起了眼睛来,看着张贤,眼睛里却含着泪水,告诉着他:“哥呀,我心里很乱!”   “什么事?”张贤问道。   熊三娃道:“我把大哥的骨灰交给大嫂的时候,我二哥正好也打听着过去了,他跪在大哥的牌位前面死活也不走,我怎么赶也赶不动他。我没有把大哥是怎么死的告诉大嫂,就是怕将来我的两个侄子会找他算帐。她们的日子已经很苦了,我不想再让她们压上一个心理的负担,可是晚上作梦的时候,却总是梦到大哥惨死的样子……”他说到这里,已然是泣不成声了。   张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着:“三娃,你做的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就应该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结束,不要再遗患给下一代人了!其实你也不要这么恨你二哥,他有他的难处,我们当兵的,就要服从命令,当时他在战场上也没有做错什么!”   熊三娃抬起了头来,泪眼望着张贤,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在张贤的面前,他还可能露出孩子一般的脸。   张贤伸出手来,搂住了他的宽厚的肩膀,就像是搂住了自己的兄弟。   “不要再想他了,全国都已经解放了,不会再有仗打了,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如果再这么纠缠着往日,那么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熊三娃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牵挂地道:“只是我看着两个侄子还这么小,大嫂的日子真得好难过,心里面就不是滋味呀!”   张贤稍作沉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一下熊政委!”   “找他?”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板起了脸来,使劲地摇着头:“我才不会去找他呢!如今我们是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道:“你不想去找他,还是去找过他一回了,而且他也为你受了许多牵连。”熊三娃怔了怔,那一次是因为张贤,他厚着脸皮去求过熊卓然,但是熊卓然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把他自己也牵连了进去。见到熊三娃不作声,张贤又接着道:“这个时候你去找他,肯定可以管上用的,而且你找他又不是因为你自己,而是因为你大哥。何况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欠了你们这么多,便是不看在你们的份在,就是看在他孙子的份上,我想他也不会放任你大嫂一家人这么苦的过下去的,只要他的一封信,我想就可以改变你大嫂一家人的生活,便是为了这个,你再厚一下脸皮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熊三娃沉默了,张贤说到了他的心里深处,这也是他这一行放心不下的主要原因。   “下次再见到熊政委的时候,跟他提一下吧!”张贤道:“如果我们再上战场,还不定回得来回不来呢?”   熊三娃没有答话,却已然领会了张贤的话意,微微点了点头。   是呀,这一次去东北,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那边天寒地冻,他们这些出生在南方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不过对于张贤倒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离着武汉越远,认识自己的人也就越少。   熊三娃在想着他大哥的家庭,张贤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庭来。这一次他迫于无奈归队随着七十二军转战东北,这让王金娜十分的诧异,原本她是回绝了刘兴华的邀请,不想去当七十二军的随军医生,对于她来说,在昆明的生活也不错,正期望张贤复员后,可以留在昆明重头开始呢。当知道张贤不得不走的理由后,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刘兴华绑架了,在刘兴华第二次向她提出邀请的时候,她只好就坡下驴,答应了下来。如今对于王金娜来说,实际上是被动地在尾随着张贤的脚印。   张贤知道,其实刘兴华是为了自己好,毕竟在七十二军里,不同于地方上,就算是出了再大的事,他这个军长都可以罩住,多少可以起到保护作用,至于何时能够恢复他的真实身份,也许刘兴华比他自己还要急。如今全国上下展开的镇反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到处都在抓反革命,到处都在杀人,在这种气氛之下,别说张贤这样隐瞒身份的人,便是那些投诚过去、那些曾参加过国军抗日、内战又退役的人们,都心惊胆战,万千审查,如履薄冰一样的度日。有一点张贤真得有些不明白了,此时的共产党刚刚夺得天下,应该先收买人心才对,却提出为了肃清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并且为了清除帝国主义的间谍,打击猖獗一时的匪祸先搞镇反运动,这就给了人一种秋后算账的感觉;或许共产党提出来的这些目的很有针对性,但是以中国人的本性,大多数人就像是鲁迅笔下的阿Q,只会跟着起哄,可能连革命是怎么回事都不懂,便是最后自己上了刑场也搞不明白。可能被镇压下来的人中的确有不少是反革命分子,但是只怕更多的却是阿Q们!   王金娜还是会带着小虎跟着到东北来,但是她们要晚上许多天了,不过,这也令张贤感到欣慰,毕竟自己还是能够与妻子、儿子相聚,而且还会有与娜娜单独相处的机会,能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那才是最幸福的事。   火车的车轮不停地在奔驰着,“咣当当!咣当当”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这个营里的很多人都是头一次坐火车,尤其是那些从湘西加入部队的新兵们,一个个兴奋得睡不着觉,但是随着时间漫长而又缓缓地流逝,所有人的新鲜感也都已经消退,一个个又都昏昏而睡。便是在这种有节奏的车轮声中,张贤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靠着大篷车的车厢,与熊三娃互相枕着睡去,做起了好梦来。      第一章 辽东(二)      不知不觉之中,张贤醒了来,忽然发现火车并没有开动,而是停了下来。他轻轻的推开倚在自己身上的熊三娃,站将起来,此时熊三娃的呼噜声打得正响,睡得正香。外面的灯光从这个车厢的顶上小窗中射进来,昏黄而又温柔,他立在那里适应了一下这暗弱的光线,然后小心的迈开步子,以求避免踩到其他战友的身上,向车厢对面的一处角落里走去,那里放着两个盖着盖的木桶,其实就是马桶,是为了车厢内人们解决内急用的。   “这是到哪了?”耳边有人在问着,随着车厢的门被推开了半扇不,灯光就像是流瀑一样,顷刻之间便扫进了半个车厢,正照在小便完了的张贤身上,他提起裤子转了头,迎着稍有些晃眼的灯光,静立了片刻,依稀看到了站台上的字牌。   “到山海关了!”已然有人在答着。   蓦然,张贤的心里一阵得悲凉,夜出榆关外,朝看朔漠空,那正是风萧萧易水寒的心境。山海关,关内是京畿,关外是辽东,对于这火车里大部分的南方人来说,出了山海关,也就是意味着进入了东北,越发地远离了家乡和亲人,而更何况还有另一种未知的前程,便好象是魏源的诗句:严城当子夜,百道起边声。岛屿天风起,如闻鸭绿兵。   已经有人跳下了车厢,到月台上透透风去了,的确,在火车上的这两夜一天里,别说是人,便是牲口也要被憋疯了。   张贤也跳到了月台之上,此时的月台上倒是有不少人在进进出出着,好象是在给火车补充物资,这辆运兵的专列要到辽阳去还要走几个小时呢!只是,在这些忙忙碌碌的人群之中,还有许多人在上后面的跟挂的车厢,显然那也是和他们一样准备去东北的兵,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部队的,人数上也少了许多。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几个尾随的陪同之下走上了月台,远远地从那边走过来,往前面的绿皮车厢而去。张贤与几个一起在月台上透风的兵纷纷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来,那个军官在走过张贤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张贤不由得愣住了,这个人他认识的,正是当年在山东沂蒙山区里与他有过交锋的华野部队中的一名团长,名字很好记,叫做王大虎,还是他的同乡。此时,张贤的心里不由得猛跳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他认了出来。   王大虎并没有认出张贤来,而是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往前走去。   看到王大虎已经过去,张贤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不由得有些奇怪,华东野战军后来转成了第三野战军,这个王大虎应该去了福建那边,准备打台湾的,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却有些不同寻常了。他望着王大虎的身影,忽然就想起了雷霆来。雷霆,那是他当初在陆大里最要好的同学,可是后来却各奔东西,如果在这个时候遇到雷霆,那么对他来说,才是最尴尬的事情。   有人从前面迎着这一行人走来,张贤已经听到了二一四师师长钱雄风的声音:“欢迎呀,大虎同志!”   王大虎也客气地寒喧着,两个人互相介绍着,然后听到王大虎在问着:“刘军长在哪个车厢?”   钱雄风道:“刘军长早就到了辽阳!”   “那么熊政委呢?”王大虎又接着问道。   钱雄风道:“熊政委还在后面另一辆专列上,他是负责押阵的。”   “那么这辆专列的负责人是谁?”王大虎问道。   “是我!”钱雄风如实地道:“这辆专列上运的大部分是我们二一四师的人,还有部分二一五师的人!”   “二一五师?”王大虎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问道:“他们在哪个车厢里?”   钱雄风道:“部分营长以上的人员和文职干部就在前面的绿皮车厢里。”   “战士们呢?”   “这后面的几节车厢都是!”钱雄风指着张贤他们这节车厢,告诉着他。   “那好,我就坐这节车厢!”王大虎指着张贤所乘的这节闷罐大篷车,对着钱雄风道。   钱雄风愣了愣,劝解着:“还是坐前面的车厢吧,那边的条件好一些!”   “不!我就坐这节车厢!”王大虎坚持着。   钱雄风没有再劝解下去,又跟这位原来华野老虎团的团长说了些什么,可是张贤却越发得心绪不宁起来。前面的火车头发出了一声奔吼,远远的听到有车站的管理人员在大喊着:“上车了,上车了!火车马上要开了!”   月台上,那些没有抽完烟的战士们连连的紧嘬着几口,把手中的烟屁股丢到地上,用脚踩灭,然后忙不迭地爬上了那个密闭的车厢内。张贤并不抽烟,却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厢,还没有往里面去,便听到有人在他的后面喊着:“同志,帮忙拉我一把!”   这是王大虎的声音,张贤怔了一下,只得转身把他拉上了车来,紧跟着他的后面,那几个尾随的人也上了这一节车厢,其中有一个个子高大的壮汉,张贤尽然也是认得的,依然记得这个人是王大虎手下的一名得力助手,当初在坦埠跟他有过一次交手,好象是姓曹,叫什么名字却是忘记了。   “谢谢你!”王大虎十分客气地握了握张贤的手,张贤想要躲开都不行,当下只得也同样客气地道:“不客气!”   车厢的门再一次被关上了,刚才的亮光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复于黑暗,张贤一颗跳起的心也倏然落下来。列车呼号了一声,又缓缓地开动了起来,张贤知道,这一次出关,就真得是到了辽东。   “你叫什么名字?”王大虎就在张贤的身边坐下来,问着他。   “于得水!”张贤答着。   “哦!”王大虎点了下头,又问着:“于得水同志,请你告诉我,谁是这节车厢里的负责人呢?”   不等张贤答话,他身边的贺强就已经插过了嘴来:“就是他,他是我们的排长,如今刚刚升职了,成了我们连的副连长!”   “呵呵,原来是于副连长!”王大虎笑了起来,又问道:“你是党员吗?”   “当然是!”还是贺强抢着回答。张贤却有些渐愧,他的这个党员转正还不到一个月,实际上是依靠营长夏阳的努力。在夏阳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这位老部下,不等他的预备期满,就建议着党支部提前把他转了正,也算是对这个阿水同志的一点补偿。   “你们又是哪个部队的?是什么人?”贺强反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笑了笑,却没有马上回答,倒是他身边那个姓曹的汉子答着:“我们是从华东过来的,以后是一家人!”   “怎么是一家人?”贺强越发得感到奇怪了,不解地问着:“你又是什么官呀?”   王大虎依然笑着,没有回答,姓曹的在边上十分自豪地道:“呵呵,我说我们是一家人当然是有道理的,这就将来我们……”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马上便被王大虎打断了:“曹爽,不要多嘴!”   张贤蓦然想起来,这个大汉叫做曹爽,当初是一个营长。   “你到底是什么官?”贺强越发得奇怪了起来。   “贺强,不要多问了!”张贤叫住了他,同时告诫着边上的人:“上面有上面的安排,我们当兵的只要知道自己的任务就行了,不要去管别人。过多地打听别人的事情,这是军事上大忌!”   “是!”贺强吐了吐舌头,也不再多嘴。   一时之间,车厢里的气氛沉闷了起来,只听到火车轮子咔嗒嗒有节奏的在响,很多的人还在熟睡之中。   张贤的话,显然也让王大虎和曹爽有些难堪,本来,是他们先挑起的话题,如今被这个于副连长这么一说,倒象是他们在犯错误一样。   王大虎“呵呵”地笑出了声来,拍了拍张贤的肩膀,由衷地敬佩着道:“于副连长,你很有警惕性呀!但是我又不是敌人,不用这么对我防范着的!”   “是!首长!”张贤随声附和着。   “你知道我是谁,就叫我首长?”王大虎有意地问着。   张贤的心里却是一声冷笑,这个王大虎在当初与整编十一师在沂蒙山激战的时候,就是一名团长了,这么几年下来,就算是没有战功,论资排辈,也可以坐到师旅级的位置上。当下又不便直说,只好答道:“我看钱师长对你这么客气,应该也是个首长!”   王大虎愣了一下,马上又来了兴趣,追问着:“那么,你再猜猜我是什么首长呢?”   张贤转头看了他,只是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应该是一个十分得意的样子。他装作头脑简单的样子,对着自己的这位老乡道:“我怎么会猜得出来呢?”   边上的曹爽再一次插出嘴来:“我以为七十二军里真得就是藏龙卧虎,一个副连长就有这么高的警惕性,呵呵,看来头脑还是有些不灵活!”   听着这半讥半讽言词,很令张贤恼怒,只是不等他反唇相讥,王大虎已经在训斥上了:“曹爽,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以后大家都是在一起的同志,应该互相帮助才是,这种话不许你再说了!”   “是!”曹爽回答着,一如他的这个名字一样爽快。   “别听他的!”王大虎又转过头来安慰着张贤:“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口直心快,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子,是个非常好的同志,以后你们相处得时间长了,就会知道!”   “是,师长!”张贤随口应着。   他这一声“师长”,却将许多人都叫呆了,除了王大虎这些人外,也包括贺强、王鹏这些七十二军里的人们。   “你叫他师长?”贺强当先地纳闷了起来。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告诉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么这应该是我们二一五师新任的王师长了!”。   王大虎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不由得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实际上,知道王大虎是二一五师的师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二一五师的原师长梁三因为作风问题解职去了地方,二一五师的师长一职一直空缺着,原本七十二军准备解散复员的,所以这个师长一职一直就没有得到上面的委任,哪知道横空里出了一个朝鲜战争,七十二军被调往了东北来,这个二一五师的师长自然不可能空缺的。在武汉上岸的时候,张贤就听张义说起过,二一五师调来了一个新任的师长,叫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知道是姓王的,到时到了辽阳就会赴任。如今在这个火车之上,王大虎的出现,马上令张贤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这其中的缘由又不便与这位新任师长说清,既然这个王大虎喜欢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戏,那么张贤也便决定在他的面前装一装相,当下见问,也只是笑了笑,向他解释着:“我们二一五师没有师长已经很久了,刚才你和钱师长的谈话,我也听到了。钱师长对你那么客气,想来你的官职应该也不低于他。另外,你不去坐前面的绿皮车,却愿意来跟我们这些当兵的挤这个闷罐车,对我们二一五师的人这么关心,我想除了是我们二一五师的师长之外,还会能有谁呢?”   听着张贤的解释,王大虎与曹爽等人都愣了愣,稍稍沉默了片刻,王大虎不由得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夸赞着道:“早听说七十二军里藏龙卧虎,看来这真得是名不虚传呀,我都什么也没有说,你就一下子猜出来了,哈哈!曹爽,有这样的副连长,有这样的队伍,我们还怕美国鬼子干什么?”   张贤已经不在意那个曹爽对自己再刮目相看了,心里却是一片得苦涩,王大虎的到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同学雷霆,会不会也跟着王大虎来到七十二军二一五师里呢?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这对他来说,简真就是一场灾难!   这一时刻,张贤连逃跑的心都有,他却并不知道,雷霆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解放军队伍里了,便是连王大虎和曹爽的到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苦涩的结果呢?      第一章 辽东(三)      火车到达辽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   辽阳,这是辽东省的一座古城;而辽东省,又是紧挨着朝鲜半岛的一个省份,是共产党解放东北之后重新组建的东北六省中的一个,省会在旅大市,这个省的东南方向上,隔着一条长长的鸭绿江,江那面就是号称为八千里江山的朝鲜半岛,也就是韩半岛!   当火车徐徐地驶入辽阳站的时候,整个站台上站满了手持着花束热烈欢迎的人们,对于大家来说,这些从南方过来的部队,才是大家真正的子弟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才会来到这里,从辽阳往东南方向,也就两百公里之外就可以抵达鸭绿江边了。   刘兴华亲自带着七十二军先期到达的部分领导人员到火车站接车,张贤与他们六四三团第一营第一连的战士们下车排着队向站外走去,倒是与他们同乘一个车厢而来的王大虎,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当先地去向刘兴华报到,远远地张贤看着刘兴华紧握着王大虎的手,那情景就好象是两个人早就认识一般。   ※※※   实际上,刘兴华还真得认识这个王大虎,那还是在淮海战役打得正激烈之时,襄河纵队和几个中野部队包围双堆集,却一时啃不动黄维的十二兵团,无奈之下,华野部队派出一个纵队过来帮忙,那一战,王大虎就与刘兴华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在刘兴华的印象里,却对王大虎手下的那个姓雷的团长比他这个师长还要深刻得多。   第一连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来,连长邸玉宝和指导员走在最前面,张贤这个副连长却是押阵着走在最后面,当第一连就要通过站口的时候,张义出现在了那里,他是随着刘兴华第一批赶到的,其实谁都知道,张义是刘军长的心腹,这也难怪,他本来就是刘兴华一手带大的。张义正要与张贤、以及紧随第一连之后而来的营长夏阳等人寒喧的时候,便被刘兴华叫了去,他只好和众人说了一声,急忙赶了过去。   张贤回过头来,看到了刘兴华正在向那个王大虎介绍着张义,想来,刘兴华是想让二一五师的这位新师长,尽早地能够掌握这个师的动向。在二一五师里,最了解情况的莫过于张义这个副团长了。   张贤一直在回头张望着,想要找到雷霆的身影,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心下里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总有一种莫名的忐忑。   ※※※   倒是熊三娃,比谁都要泰然自若。刚才在篷车的车厢里,曹爽与王大虎都觉得熊三娃有些眼熟,却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熊三娃却快人快语,直截了当地提到了沂蒙,提到了整编十一师,当然也提到了胡从俊和张贤,这两个人才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这个熊三娃原来是跟在张贤身边的那个哑巴,说起前面的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王大虎倒也幽默,用了一个不打不相识的笑话来团结这个已然成为第一连骨干的俘虏兵,只是王大虎专门在问及张贤的时候,熊三娃看了眼张贤,告诉他们张师长已经在双堆集战场之上阵亡了。听到这个消息,王大虎却是沉默了良久,然后不无惋惜地道:“张贤真得是一个将才,可惜了!……”他没在再说下去,也许心里面对这个老乡还有一点的好感。张贤听到心里,觉得暖乎乎的,突然之间就对这个王师长有了一丝的好感。倒是那个不知深浅的曹爽,却不以为然地道:“张贤那家伙真得是诡计多端,我们当初吃他的亏够多的了,师长,要不是你当时拦着我,我早就把他毙了!哼,他死了也好,与人民为敌,就不得好死!”这话,让张贤听着如同吃了一坨屎一样得恶心,堵在胸口上不上不下,说不出来的难受。曹爽的话的确是直来直去,王大虎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答腔,但是熊三娃和王鹏等人却不愿意听了,熊三娃当先地发起难来,反问着曹爽杀了多少中国人?反问着曹爽打死过多少日本鬼子?熊三娃的那张嘴本来就十分利害,再加上与张贤呆得时间那么长,耳濡目染,懂得的道理也不少,几句话之后,便将曹爽问得张口结舌,要不是王大虎出面打着圆场,险些下不了台来。不过,通过这一件事,倒是让王大虎与曹爽知道了熊三娃的不好惹,后来又听说原来熊三娃是熊政委的儿子,自然得要另眼相看的。   这一次与王大虎的相逢,张贤最想知道的就是雷霆的消息,可是又不能无缘无故地问起来,看一看后面的人都已经走了出来,并不见雷霆的影子,也许这一次到七十二军来的只是王大虎和曹爽这几个人,并没有雷霆。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明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也有些放心了下来。再回头看看王大虎,已经在张义的引领之下,坐上了专门接他的吉普车,张义也坐了进去,那两个人一定会有很多的话说的,到时候还是从张义的嘴里问些事情出来得好。   夏阳已经在安排着大家坐上敞篷的大卡车了,这些卡车却与当初七十二军的军用卡车不同,几乎是一色苏联造的嘎子车,虽然他们到了辽阳,但是为了不扰民,他们的军营却是被安排在了辽阳的郊外。   ※※※   新中国的第一个国庆节刚刚过去,对于身处北京的领导人来说,已然没有了那种刚刚建国时的喜悦,代之而来的是新中国周围危机四伏的环境,朝鲜战争的阴云已然滚滚而来,金日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的反击之下,朝鲜人民军在朝鲜半岛南部地区全面的溃败下来,这比他们刚刚攻过三八线的时候,速度还要快。   但是,在北京的中共中央的领导人们,还在为是否出兵援助朝鲜的金日成而各持己见,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倒是作为社会主义阵营领袖的斯大林,心急如焚不停地在催促着中国出兵,为此,中共中央也派出周恩来总理赶赴莫斯科与其商讨出兵朝鲜的事宜。十月四日,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将军奉命进京,十月七日,果然不出所料,麦克阿瑟指挥着联合国军不顾中国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乘胜追击着越过了三八线,向平壤推进。金日成这才知道自己是捅了马蜂窝,这个时候才想到了中国,急急忙忙地向北京方面救援。   与此同时,美国的飞机也肆无忌惮地呼啸北上,轰炸着朝鲜方面的溃兵和军事设施,更有胆大的空军飞行员飞过了鸭绿江,把炸弹丢到了中国的领土之上,轰炸了与朝鲜一水之隔的安东文物市场。便也是这么美国这么一个阴差阳错的愚蠢举动,直接倒至让北京方面作出了出兵朝鲜的决定。十月八日,中共中央在政治局的扩大会议上,最终由毛泽东决定介入朝鲜战争。   ※※※   毛泽东的理由十分充分,那就是联合国军在朝鲜的军事行动,已经令中国领土安全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威胁,一旦朝鲜被击败,就算是统一的韩国,也定然会成为美国的傀儡,那样将会更加直接地威胁到新中国的国家利益。许多人都担心,无拘无束的麦克阿瑟将军,说不定一时冲动起来,在取得整个朝鲜半岛之后,还会继续向北进军,那么肯定会直接威胁到共产党在中国大陆的政权;即使美军不袭击中国,一个与中国有上千公里边界线的国度与中国为敌,那么中国的东北地区将永无宁日,而东北地区,正是新中国工业的基础,是国家的重中之重,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夺得天下,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占据了东北。另个,朝鲜亡国之后,金日成定然要在中国东北地区设立流亡政府,这是对亲中国最为不利的,因为这样将为美国侵犯中国东北提供强有力的借口。还有一条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由于美军进入台湾海峡,迫使共产党只好放弃拟定好准备举行的攻打台湾的渡海战役,这让毛泽东等共产党的领袖们直接感受到了来自美国的威胁。   既然如此,与其以后有可能拖到中国国内来与美国或者这些帝国主义势力交战,让战火再一次烧遍苦难以久的中国大地,那就还不如趁早把战争堵在国门之外,便是牺牲再多的战士,牺牲再多的人员,如果能够达到这个目的,也是十分值得的!怎么来看,在朝鲜来打,怎么也要比在国内来打,对于中国的损失要少得多得多!   中央的决定一旦达成,便马上行动了起来,首先研究的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来出兵?初步拟定的是叫做“支援军”,但是以这个名义派出国去,很容易让人认为这是中国对美国的宣战。按照大家的想法,还是只希望这场战争局限在朝鲜半岛,并不希望烧大起来。于是有人提出改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并且可以使用完全不同的番号,表示到朝鲜打仗,不是中国跟美国宣战,而是人民志愿支援朝鲜。于是,这个名称很快便得到了领袖们的同意。的确如大家所想的一样,战争初期,中国人民志愿军这一名称,的确令联合国军误以为这不过是一只小规模的志愿者的队伍,后来,虽然弄清楚了这也是成建制的正规部队后,也愿意承认“志愿军”这一名称,大家都希望把战争限制在朝鲜半岛,以避免战争的升级。   ※※※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批部队便是东北边防军改名而成的,七十二军也赫然在列。   马上,中共中央任命彭德怀将军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总司令兼政治委员,邓华将军为副司令和副政委,洪学智和韩先楚为副司令员,解方为参谋长。   而对于广大的志愿军战士们来说,在中共中央“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号召之下,表现得却是积极热枕的,对于这两年经历了太多胜利的胜利者们,很多人还不知道什么是失败,什么是痛苦,他们坚定地相信,只要是跟着共产党,在党的指挥之下,就没有推不倒的山,就没有打不胜的仗!所以,人们的热火高涨着,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异域的国度里,将会是怎样的流淌着腥红的血、燃烧着熊熊的火!      第二章 入朝(一)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不知道怎么的,张贤就想起了这首诗来,这是一个妇人在思念自己出征辽西夫君的影相,可是如今却令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来。此刻,自己也将出征边外,只是却不再是唐朝时的辽西了,而是比辽西还要远的高丽。   动员誓师大会正在举行着,但是张贤的心思却飞到了遥远的南方,十月的北地一片萧瑟景象,气温明显得凉了许多,而想一想武汉,想一想昆明,那里应该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转眼间天南地北,物是人非,还不知道再回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光景呢!不过,张贤却有另外的一种欣慰,刘兴华在大会上说了,最迟不过一个月后,七十二军的后勤部门已经从昆明转往了武汉地区,那里是当年襄河纵队成长与战斗的地方,而作为军部里的后方医院,也会派出随军医疗组,很快就可以跟上部队的脚步,而这个随军医疗组的负责人,便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外科王医生。张贤也知道,实际上,刘兴华希望王金娜跟过来的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因为王金娜流利的英语,足可以应付与美国鬼子的交涉。不管怎么说来,娜娜总会来的。   王大虎果真得被宣布成为了七十二军二一五师的师长,二一五师的政委依然是姚其刚,其下的三个团的团领导层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六四三团的团长关山得到了提升,升任到了二一五师里任副参谋长,留下的那个团长之职,自然而然地给了张义。刘兴华的这些安排,对于张贤这样明眼的人是十分清楚的,刘兴华实际上就是要提拔张义,的确,在七十二军里,此时以张义的战功和能力来说,没有人怀疑他不能胜任。有意思的是被王大虎从华东带来的一些自愿兵和干部们,又被刘兴华尽数地安排到了其他的部队里,各有升迁,实际上来说,是把王大虎这个师长架空了起来。不过,那个叫曹爽的还是被留在了二一五师里,被任命为六四三团的副团长兼参谋长,成了张义的副手;而六四三团的政委依然是原来的政委董杰。   六四三团里,也稍有了一些变化,下属的三个营的营长虽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其副职与教导员的变化却很大。以第一营来说,除了夏阳依然是营长没有变化外,教导员左安江和副营长田壮壮都被调到了团部里,一个任团副参谋长,一个任作战参谋。倒是空下来的第一营教导员和副营长之职,被张义提拔了第三连的葛波接任第一营的教导员,葛波在负伤归队后同时兼任着第一营的副教导员之职,这个时候也算是众望所归了。而第一连的邸玉宝连长则被提升为了副营长,不过他还兼着第一连连长之职,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个第一连的连长,迟早会被第一连的副连长于得水取代。也许,张义如此安排,就是在为这个于得水铺路。而在第一连里,几个排长也各有任命,熊三娃成了第一排的排长,他是接替了张贤的职位,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第二排的排长是王鹏,这个人曾当过国民党十八军里的一个连长,很有些管理和指挥能力;第三排的排长也是新提拔上来的,便是在湘西加入解放军的贺强。   二一五师的大会是由王大虎这个新到任的师长亲自主持的,刘兴华军长也亲自到场。所有的人也一样被“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鼓动着,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着,真得以为美帝国主义就是一只纸老虎,只要吹口气就会倒的。   在这一时刻,张贤却是无比得冷静,他和美国人打过不少的交道,自然知道宣传是宣传,实战还是实战,解放军真得要去跟美国人打的话,不可能象去打被美国人武装的国民党部队那么简单。   此时的朝鲜战场上,以美军所主导的联合国军已然攻占了平壤,正在稳步向北方挺进着,而金日成的朝鲜人民军则成溃败之状向中朝边境地区退去,其政府已经迁到了距离中国很近的江界市,一旦时机不对,便可以迅速地撤往中国。十月十一日,也就在七十二军抵达辽东后的第三天,韩国国防军攻占半岛东面的元山港,联合国军东、西两线同步推进着,朝鲜人民军只得败退入盖马高原的崇山峻岭之中。   张贤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中国再不出兵,最多半个月后,金日成那帮人就会真得成了丧家之犬,被联合国军赶出朝鲜半岛,如果真得到了那个时候,便是中国想出兵也没有理由了。   的确,在动员誓师大会一结束,七十二军便再一次坐上了军用专列,从辽阳开赴了与朝鲜仅仅一江之隔的安东市。   直到后来,张贤不得不佩服刘兴华的远见,对于七十二军来说,能够成为第一批入朝参战的部队,真得就是一种幸运,最其马他们先期到达辽东的时候,还有机会换上冬装,还有机会来适应东北这渐渐转凉的气候,这与其后那些从华东、华南、华中地区再开赴过来,甚至还来不及换装,还来不及适应北方的寒冷就进入战场上的部队来说,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的区别!   ※※※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进,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这是一个连长在动员大会上的誓词,后来通过《人民日报》而传遍了大江南北,最终被谱成了曲,成为了志愿军的战歌。   但是,张贤在第一次跨过鸭绿江的时候,却根本没有这样的豪情壮志,有的只是满怀的犹疑与不解,他想起来的是另一场出国作战,那就是抗战末期国民党所组织的中国远征军。中国远征军,那是中国一个最悲壮的部队,在缅甸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中国军人血洒异域,白骨满山,那个时候他们也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那同样是为了保家卫国,但那是迫不得已的,必须要打败日本鬼子,否则中国就有亡国的危险!可是今天呢?这场战争有没有必要呢?这在他的心里就是一个疑问。历来,战争都是强国对弱国的游戏,还很少有弱国主动招惹强国的,这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最主要的还是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张贤真得很难相信解放军只凭着这些落后的武器,凭着人海战术再能够象击败国民党兵一样地来击败美国兵!想当年中国远征军那还是正义之师,为的是反侵略;而如今出兵朝鲜又是为得哪般呢?不过有一点可能是同样的,国民党组织两次远征军的死伤比例之高,连蒋介石这个委员长都掩面而哭;这一次在共产党的组织之下,中国再一次派兵出国作战,打得却是比日本更加厉害、世界领袖的美国,只怕其伤亡之高更是无法估量的,但愿这场战争能够早日结束,让国内少上成千上万的家庭烧纸,少上成千上万的家庭扬幡!   东北的确不比南方,十月的夜里便已经下了霜,雾气从水面上升腾起来,令人感到好似到了云里,在踩上异国的土地之时,张贤就仿佛真得是失去了依靠的安泰俄斯,总觉得会赫拉克勒斯举到空中勒死。   队伍在缓慢的行军之中,鸭绿江南边的山岭比北面的还要陡险,大家行军的时候,只能点着不多的火把照着脚下的路,便是点着火把也会被前面的通讯员随时叫熄,所有的人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缓慢也就在所难免了。   张贤离开了队伍,站在队伍的外面,指挥着自己连里的人跟上前面的队伍,以免被落下来。他的心里有些着急,眼见着天就要亮起来,如果不能按时赶到宿营地,等天亮之后,美国的飞机就会盘旋过来,一旦被他们发现了踪迹,那么后果就是非常严重的,王大虎师长一再告诫着大家,这一次大家是秘密进入朝鲜,千万不能暴露目标,想来上头已经有了一套严密的作战方针,张贤却也猜得一二,孙子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想一想,那些联合国军可能还不知道中国军队已经进入了朝鲜境内,如今他们要做的只是守株待兔,张网以待,只需要等着那些趾高气扬的联合国军撞将进来。   “于得水!”忽然有人在他的后面喊了一声。   张贤不由得回过头去,呆了呆,马上立正敬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师长王大虎带着张义等人走了过来。   王大虎还了一个礼之后,问了起来:“怎么样?有人掉队吗?”   “报告首长,我们第一连里还没有!”张贤响亮地回答着。   王大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对着身后跟过来的张义和曹爽道:“你们第一团的精神不错,这很好!”   听着他的这话,张贤分明听出了另一层含义,或者是另外的哪个团出了些问题。   张义却十分自信地道:“师长,我们第一团的人个个都精神饱满,只等着您的一声令下,马上把美国鬼子打他个下马威!”   王大虎听着,笑了起来;大家也都笑了起来,但是张贤却觉得有些害臊,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的嘴也这般得会说话,拍起马屁来不比别的人差!   王大虎没有再说什么,马上在曹爽的陪同之下快步向前面追去,好象十万火急一样。   “出什么事了?”张贤在这个时候,不由得问着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   张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是一挥手道:“我们边走边说!”   “嗯!”张贤也点着头,跟着他的身边守护着自己的连队加快了脚步。   “六四四团有两个连走散了!”张义告诉着他,同时又十分担心地道:“这很危险!”   张贤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部队在一个敌我还不明的地方走散,是非常危险的事。“敌人现在在哪里?”他不由得问着。   张义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也不知道,听上头的人说他们的先头部队可能已经打过来了,明天就可能到达楚山郡!”   张贤不由得一愣,楚山,那正是他们过来的地方,就在鸭绿江边。如此一说,他们此时应该是穿插到了敌人的后面来了,难怪王大虎会这么得紧张!      第二章 入朝(二)      进入朝鲜境内已经有五天了,各部队都显得十分混乱,师部与军部脱节,团部又找不到师部,很多部队的上级与下级之间失去了联络,下级的士兵也经常性的走散,直到这个时候各部队才好转了起来。便拿二一五师来讲,下属的三个团也终于得以掌握,只是令王大虎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这三个团的位置却相差了很远的距离,作为师主力的六四三团此时位于最前沿的狄逾岭山脉之中,那是清川江水系与鸭绿江水系的分水岭,再往东去就可以抵达九龙江边的温井城了。而二一五师的另外两个团,一个与六四三团离得位置不远,在其西面的梨川附近;而另一个团却远了许多,可能是走错了路,到了南面的凤龙里。不管怎么说,部队总算是联络上了,尤其是与军部方面,也进行了沟通,最终王大虎命令张义的六四三团在东林山下的温井附近暂停前进,等待另外两个团的靠拢。   而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师,也分开了一段距离,一个处于二一五师的西面,也就是后面;一个处于二一五师的南面,不过怎么来说都还基本上按照了刘兴华的排布,是以“品”字型三角阵列向东南方搜索前进的。这一次秘密入朝的只有六个军,只是有两个军是作为预备队还处于安东、新义州地区,没有很快赶将过来。在全部进入朝鲜境内的四个军中,除了一个军从辑安过了鸭绿江后向东面的江界、长津地区前进,担任半岛东线的阻击任务之外,其他的三个军都集中到了半岛的西面来,这个方向上也是联合国军的主攻方向。这些联合国军在攻占平壤之后,主力部队便沿着日本人占领半岛时期所修建的公路,向北往中朝边境地区进发,东线由元江港北上的也只是其辅助。   晚秋时节,在朝鲜半岛上,夜里是非常凉的,张贤与他的连便是在山岭上枯黄的草丛中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被露水打湿了脸。也许是这几天连夜的行军,让大家都劳累不堪,难得有这么一个可以安心入睡的晚上,所有大家都睡得很香,尽管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但是张贤却还是有些不忍心打搅着这些战士们的美梦。昨夜里,他也做了一个美梦,如今他最美的梦境,就是能够与自己的妻子儿女们重新团圆在一起。   营长夏阳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看到第一连的战士们还有在树林里没有没有醒来的,便走到了张贤的面前,告诫着:“阿水呀,邸副营长有其它任务不在这里,如今第一连是由你负责的,你可不要大意呀!”   张贤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对着夏阳道:“放心吧,我知道的。让战士们多休息一会儿应该没有问题,呵呵,大家都走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呢!”   夏阳依然严肃着,还是道:“让战士们多休息一下我没有意见,但是阿水,你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很可能随时就会遇到敌人!”   张贤也收起了笑容来,看了看山下那蜿蜒而来,在早晨时分,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显得如同灰色的蛇一样的公路,还是告诉着自己的这位上司:“营长,我派了一个班到前面警戒呢!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多休息一下。你放心,如果有敌人出现,那个班的人一定会回来报告的!”   夏阳也望着山下灰蒙蒙的公路,那条公路上冷冷清清地,如今连个逃难的人都没有,只有山间的晨雾,时不时地会飘散过去,却又渐渐地卷上了天际,无影无踪了。想一想,于得水说得也不错,敌人应该不会跟他们一样,不走这好走得公路,却拣最难走的山路来走。当下也点了点头。   “营长,我有些担心呀!”到这个时候,张贤不得不出说自己的困难。   “你担心什么?”夏阳问道。   张贤回头看了看那边还成片着挤在一起睡倒的战士们,这才道:“我们已经过江五天了,大家所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很多战士们到现在开始挨饿了,可是上面又不让动火,我们要到什么地方才能够再补给呢?”   夏阳也皱起了眉头来,这个问题也是困扰着他的一个问题,此时是在朝鲜境内,不是国内,没有那么多觉悟高的老百姓给你征粮,更何况他们也听不懂这里人的话,虽然上面也给每个团安排了朝鲜族的向导,可是看到当地的老百姓过得也是如此得艰难,很多人都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哪里有力量再供给他们这支来自中国的部队。当下,他见到张贤问起来,也有些为难,还是告诉着他:“让同志们再坚持一下,干粮很快就会有的!”   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夏阳这是在跟他许空头支票,望梅止渴,想来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对了!”张贤忽然想到,问着夏阳:“昨天晚上我们不是遇到了那支被打散的人民军的部队吗?那个朝鲜团长都说了些什么?”   夏阳道:“我带他去见张义团长了,他要求带着他的残部跟随我们的队伍一起打回去,但是被团长拒绝了!”   “为什么?”张贤有些不解。   夏阳道:“首先上面没有命令,另外这个人和他的队伍我们也不了解!”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张义还不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做事也很有原则,只是他可以肯定那队人马的确是败退下来的朝鲜人民军,这是毋庸质疑的,张义也太小心了一些。“那个团长怎么也会把敌人的情况给我们讲一下的吧?”张贤再一次问着夏阳。   夏阳点了点头,道:“是的,他告诉我们,他们是从宁边败下来的,估计这个时候追兵已经到了云山。”   “追兵都有哪些?”张贤不由得问道。   “都是些伪军!最前面的是伪六师”夏阳告诉着他。他所说的伪军,实际上就是南朝鲜的大韩民国所组成的军队,朝鲜半岛上,北部面积比南部大不少,但是人口却是南部比北部多很多,南韩的军队溃得虽快,但是组建起来也快,这就有些象当初淮海战役之后的国民党军了。   “没有美国人?”张贤问着,心里面好象是一块石头落地一样。   “没有!”夏阳道,同时却又疑惑地看着他:“阿水呀,你是不是有些怕美国人呀?”   好象是被抓到了什么,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摇着头,道:“不是,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夏阳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跟三娃、陈大兴他们都和美国人打过交道,美国人也是人,又不是神,他们也怕死,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答话,想起来,美国人还是国军部队的师长,当初国军中最精锐的几支部队,都是被美国人调教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十八军。   正说之时,忽然见到跟随熊三娃去警戒的李青山跑了回来,一见到张贤,便立刻报告着,说在前面发现了敌踪,那是一群正从温井城出发过来的部队,说的话呜哩哇啦的让人听不懂,而且后面还有很多汽车、坦克的,可能是一个团的样子。   一听到这个消息,张贤与夏阳都吓了一跳,这一次是真得与敌人不期而遇了。夏阳马上带着李青山去向团长张义报告,同时要求张贤再派人把前面的情况侦察清楚。张贤一边答应着,一边叫起所有还在贪睡着的战士们,为了详细了解情况,张贤决定自己亲自过去看一看。   ※※※   张义有些头痛起来,这个叫做金铁山的朝鲜人民军的团长,虽然衣着破烂,但是人却倔强的象头叫驴,自己委婉地想要让他知难而退,但是却好话歹话也赶不走他,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这个人交给了政委董杰,自己推说有事溜之大吉。   刚刚从树林中转出来,宋铁蛋便带着夏阳急匆匆而来,好象是有十万火急的紧要事。   “团长!”一见到张义,夏阳马上喊了起来,立即向他报告着前面发现有敌人踪迹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张义也不由得一愣,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与敌人不期而遇,他马上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一面召集相关人员马上开会,一面赶到通讯股用电台与师部联系,但是令人失望得很,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王大虎的师指挥所却在保密静默之中,想来也正在行军之中,根本就呼叫不通。   清晨的阳光透过枯黄的枝叶,射进了这片树林中,如果没有战争,那么这又是一个美好的一天来到。只是此时,张义已然是心急如焚了,看着依次到来的团指挥部的相关人员,大家也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曹副团长怎么还没有到?”在这个时候,张义才发现曹爽并没有赶过来。   “已经去找了!”一个股长连忙报告着。   张义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针已经指到了七点钟,当下决定道:“不等曹副团长了,我们马上开会!”他说着,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所有的人也都挺直了胸脯,一个个显得既紧张,又激动,的确,过江后这么多天,虽然一直在摸索前进着,直到今天才发现了敌踪,这就好象是一直在追索的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一样兴奋起来。   “今天我们团肯定是遭遇到了敌人,可能是敌人的伪军部队,战斗力应该不会很强!”张贤说着,看了看在树木里围在一起的众人,如今在这里他也只能是因陋置简,就地开会了。会场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着张义的分析:“我们必须要马上作出决定,是要迎头痛击这股伪军,还是预设伏击,将其全部歼灭掉?”   这其实是提出了两个方案。   “以你的意见呢?”政委董杰当先地问着。   张义想了一下,道:“如果我们迎头痛击敌人,我想这应该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可以保证我们的后继部队及师部的安全,如今我们联系不上他们,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如果我们把敌人挡在了这里,那么后面的人就都是安全的!”众人一起点着头,又听着张义下面的分析:“只是这样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很容易打成击溃战,或者打得不好,会打成消耗战!”   “那么伏击呢?”副参谋长左安江问道。   “伏击就要动些脑子了!”张义笑了一下,道:“我们可以摆个口袋阵,这是我们最常用的战术,把敌人放进来,然后一个营扎口袋,两个营冲锋,打他一个歼灭战!”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要打一个歼灭战的好!”不等张义说完,左安江第一个当先的表着态,其他人也纷纷点着头,认为这个方案不错。   张义却抬起看再看了看众人,却又有些犹豫地道:“只是打这个歼灭战,我们可能要冒些风险!”   “有什么风险?”作战参谋田壮壮问着。   “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究竟有多少的兵力,如果我们不能很快结束战斗,我只怕我们团会反受其累,无法全身而退。”张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来。   大家都在思考着,董杰当先地道:“我想我们不应该担这个心的,因为我们师的另一个团正在赶过来,而且我们还可以一直联络师部,他们听到这边的枪声,也一定会开通电台问的,就算是我们吃不下这股敌人,到时也会有人帮着过来吃!”   听着董政委的话也很有道理,众人齐齐发言,都认为打伏击,打一个歼灭战来得痛快,还是第二套方案的好。见到大家都愿意用第二条方案,张义也只好点了点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总觉得好象有哪里不对,哪个地方没有想到一样。他忽然有了一种依赖的冲动:如果事先能先与大哥张贤交流一下就好了!      第二章 入朝(三)      公路上,果然有着一只队伍在缓慢地沿着公路向这边走过来,他们头上带着钢盔,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闪发着光,背着枪枝,排着依稀可分的两路纵队,好象漫无目标的散兵一样在行进着。通过望远镜,张贤可以看到那个走在前面的人脸,就是扁头蹋鼻梁的东亚人种,这应该就是南韩第六师的步兵了。越过这一队步兵,再往后看去,后面更是烟雾腾腾,尘土飞扬,几辆美式的军车出现在望远镜的视线中,那应该是尾随在步兵之后的机动部队了。   张贤放下了望远镜,心下里已然可以确定,这的确不是一支小部队,过来的肯定是敌人的一个先头营,再往后面,应该还有他们的大部队,看那烟尘滚滚的样子,人数绝不在少,可能是一个团,熊三娃的判断还是准确的。   “还看吗?”熊三娃在张贤的身边问着,他们此时是身处在一处突出的山峰之上,这座山峰正位于公路的侧面,可以看到西南面温井城的出口公路上的情景,这条公路沿着湍急的九龙江弯蜒而来,从山岭之间盘旋而过。   “不用看了!”张贤答着,收起自己的望远镜。   “咦?那边的人在做什么?”熊三娃忽然指着公路边的一处村庄奇怪地问着,那个村庄里走出来了许多的人。   张贤再一次举起望远镜向那边看去,只见一大群的人们从村子里走出来,很多人手里头挥舞着大韩民国的太极旗,更有头顶着瓦罐的妇女,荷浆担食、载歌载舞地分立在公路的两边,与那些走将过来的南韩军队挥手致意,那些南韩的军队也停下来与这些村民们打着交道,这分明是一种欢迎的仪式。张贤默然了,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熊三娃。   熊三娃也看了看,却十分不解地问道:“这些老百姓不是说都躲起来了吗?他们怎么欢迎起李承晚的伪军来了?”   张贤无法向这个兄弟解释原由,本来对于老百姓来说,不管是朝鲜还是南韩,都是同一个民族,朝鲜的人民军不见得就是正义的,而南韩那边开过来的军队也不见得就是邪恶的,他们渴望的只是民族的统一和国家的和平,谁能够带来统一,带来和平,那么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而从另一方面来说,金日成可能也并非是如他自己所吹嘘得那样能够代表人民,如果金日成真得是为了朝鲜民族着想的话,那么可能就不会这么冒失地挑起这场战争了。只是这个时候,作为中国的军队,或者作为联合国的军队,出现在朝鲜半岛之上,却又显得格格不入了。说得真实一点的话,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朝鲜老百姓,对南韩伪军的欢迎程度,肯定会高于刚刚进入朝鲜半岛里来、而且他们并不了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   “这些老百姓可能是被胁迫的!”在这个时候,张贤只能想当然地对着自己的部下们作着解释,只是在他作出这个解释的时候,心里头却在为自己的谎言而感到害臊。   熊三娃还在看着,忽然有些奇怪了起来:“哥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们的炮兵跑到前面去了?”   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又接过了熊三娃手中的望远镜,仔细向公路上看去,果然,在步兵之后,十几辆中型卡车牵引着十二门榴弹炮越过了正在村头与那些老百姓盘桓着的步兵部队,冲到了他们的前面,而紧跟着这些炮兵之后的又是二十多辆装载着辎重和步兵的汽车,在如一字条蛇一样缓慢迤逦地在山间爬行着,只是这些汽车再慢,也比那些步兵快得多。那些坐在车上的南韩士兵们,闲情逸志地观着风景,哼唱着歌曲,还有的手里拿着苹果在啃着,仿佛他们不是一个部队,而是一个旅游团;前去的也不是一个战场,而是风景区!浑没有一点的警惕,连个搜索队也没有派出来,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步入到了最危险的境地里。正在这个时候,最前面的一辆装载着尖兵的汽车从一颗地雷之上辗过去,那是一颗触发地雷,是熊三娃刚才埋下去的,一共两枚。地雷爆炸开来,只是有些可惜,因为没有使用速发雷管,在汽车开过去之后才爆炸,并没有对那辆车子和上面的人员造成损失,张贤以为这些南韩士兵们一定会停下来察看究竟,哪知道这些南韩兵们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竟然一点儿也不惊慌,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着他们的行军,观风景的照旧观风景,哼唱歌的依然哼唱歌,啃苹果的好象被苹果噎了一下,正在强立着脖子,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   张贤不由得笑了起来,放下了望远镜,转身对着熊三娃道:“走,我们快回去!”   “怎么了,这么好笑?”熊三娃不由得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停止自己的笑容:“我们的对手是比当初杨二筒的烟枪兵还不如的部队,这一仗想打不胜都不可能的!”杨二筒的烟枪兵,指的就是当初与整编十一师同在武汉剿总下一处战斗过的杨干才的部队,那些部队里的士兵有很多是大烟鬼,战斗力最差。   看到张贤如此得胸有成竹,熊三娃也乐开了花来。   ※※※   张贤带着熊三娃刚刚回到一连的集结地点,就看到夏阳陪着张义已经到达了这里,显然也在等待着他的消息,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他看到那个昨夜里被他们连发现的人民军的团长,也跟在张义的身边,正在不知道为什么事,没完没了的与张义说着什么,这个叫做金铁山的团长,显然是在中国呆过,他的汉语也比较流利。   见到张贤回来,张义已经不耐烦了起来,马上板起了脸孔来,对着这个长着一副马脸的人民军团长道:“金团长,我希望你能服从我们的安排,还是带着你的人先往江界去,我们有我们的任务,不可能因为你的原因而改变计划!再说,我们马上就要行动了,希望你能够理解!”   这个金团长愣了愣,但是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主意:“张团长,我的人可以参加到你的部队里来,等把这些敌人击败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张义看了他一眼,正色地道:“多谢你的美意,金团长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团的加入!”   金铁山显得十分遗憾,只得道:“好吧,那打扰了!”他说着,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说服这位年青的志愿军团长,回头又看了张贤和夏阳这些人一眼,转身走入了密林深处。   看到那个人民军的团长走远,夏阳也长出了一口气来,赞同着:“是呀,这个团长真得不知道哪根筋错了,这么倔强!”   张义也是一声苦笑,有些无奈地道:“他是心痛他的人,他从宁边败下来,被敌人在云山附近吃了一大半,他不甘心,想让我帮他把他的那部分已经俘虏的手下救出来!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如他说的那样,云山那边只有敌人最多一个团,我们也不可能按他的想法行动的!”   “是呀!”夏阳也表示着赞同。   “阿水,你那边侦察的情况怎么样了?”这个时候,张义才问起了张贤来。   张贤点了点头,把自己侦察到的情况如实地汇报了,最后道:“这些可能是敌人的一个先锋,大概有一个营的兵力,包括这个营,后面跟上来的应该是他们的一个团。他们的炮兵有十几门榴弹炮,而且并没有意识到前面会遇到我们,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我们正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张义点着头,当下把团里的决定告诉着自己的这位大哥,同时也把自己的布置讲了出来,最后道:“我们准备用一个营作门栓,把这部一个营的敌人尽数放进来,然后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之后,再全数歼灭。”   张贤点了点头,也赞同着张义的计划,随即问着他:“师里头怎么说的?”   张义却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们还没有跟师部联系上呢!”   “哦?”张贤愣了一下,忽然另外一种感觉,想了一相,不由得问道:“如今看这个样子,敌人的炮兵和机动部队跑到了队伍的前面来,而他们的步兵却落在了后面。团长,你准备怎么打?是把他们的步兵全数放进来呢?还是只消灭他们的前面部队呢?”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马上令张义有些犯难了起来,边上的夏阳想也未想地道:“当然要把敌人尽数消灭,等他们全部进入埋伏圈里再打!”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两位领导:“这些南朝鲜的伪军太大意了,根本没有想到会遇伏,他们前面的部队行军很快,而后面的步兵却太慢,等他们到了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前后只怕要拉上几公里了,我们不可能把埋伏圈搞得这么大的!”   张义想了想,道:“那就放过他们的先头部队,把后面的步兵营干掉!”   夏阳也点着头。   “可是如果师指挥部就在我们的后面?我们把这些敌人放过去,他们遇到了师指挥部怎么办?”张贤提醒着自己的弟弟。   张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的确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问题。六四三团是二一五师的前锋,说得再直白一点,实际上负有保护师部的任务,就是遇到了敌人要先行阻击来掩护师指挥部,以避免师指挥部直接面临战斗。就算是他们把这路敌人解决了,如果师指挥部出了什么好歹,他们所有的功劳也就付之流水了。   “看来,还是打一个阻击战稳妥呀!”夏阳在边上不由得道。   可是,这个时候,全团已经行动了起来,命令发布出去,各营连都各就各位,准备着团长的一声令下了。如果这个时候再调换战术,显然是来不及了,反而会引起大家的混乱。   “也许……也许师指挥部跟另外的哪个团在一起呢!”张贤猜测着。   张贤心里却是暗暗地摇头,二一五师如此得行军,白天要保持电台静默,还要不让美国人天上的飞机发觉,虽然目的是达到了,但是结果便是这样,整个师七零八落,下面的人很难确切知道师部的位置,这对于一支部队来说,如果遇到了突然而至的问题,就像是现在而对的这种情况,一切就只能是听天由命,完全要凭着指挥员的感觉了。   正在犹豫之时,宋铁蛋带着副团长兼参谋长曹爽过来找张义,刚才团里开会的时候,曹爽跑到第三营的九连里去了,这个时候听说了情况,所以连忙赶了过来。   “又有什么变化了吗?”看到张义与夏阳等人皱着眉头的样子,曹爽经不住地问着。   张义点了点头,把刚才张贤的担扰讲了出来。   听完了张义的话,曹爽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大家道:“我看你们真得是杞人忧天了,就算是我们把这几十辆军车放过去又能怎么样?如果师指挥部真得被这几个李承晚的伪军给端了,那就活该王师长倒霉,只能怪他自己!”   “老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张义严肃起来,尽管大家都知道曹爽是王大虎带来的亲信,是十分了解王大虎的人,但是听着他说的这个话也十分得别扭。   曹爽这才收起了笑容来,一本正经地道:“你们放心,我知道王师长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连这几个伪军都搞不定,也就不会被别人叫作王老虎了!放心吧,我们应该怎么打,就怎么来打,只要我们打得漂亮,就算是让王师长他们有些惊吓,师长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张义还是有些狐疑,转过脸,却见到张贤已然点起了头来。      第三章 首战(一)      一辆军车挨着一辆军车沿着盘旋而上的公路已然进入了埋伏圈里,战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着,恨不能立即冲下山去,把这些物资和汽车尽数劫获;更有一些新近参军的新战士,面色崩得紧紧的,握着枪的手都攥出了汗来。   “打不打?”熊三娃也有些急不可耐了起来。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他:“没有团长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熊三娃愣了愣,点了点头,又转回了他的排埋伏的地方。   夏阳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张贤的身边,看着山坡下面那些鱼贯而过的南韩车队,也不由得有些垂涎,经不住地道:“乖乖,这么多的辎重,又是炮又是物资的,要是我们冲下去,这些就都是我们的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点着头,苦笑道:“我们的战士还在饿肚子呢!我也想搞些食品来充充饥,可是团长有令,必须要听从他的号令才可以出击!”   夏阳笑了一下,道:“我这个营长当然比你清楚得多!呵呵,团长是什么意思我早就知道了,只是这些李承晚的伪军们真得实实气人,哪有把炮兵和辎重兵放到前面来跑的,要是他们的步兵先过来,这些东西就可以是我们的了!”   张贤知道他说得不错,按照常理,行军的时候,步兵排头,后面跟着装甲兵、炮兵和辎重部队,也许这些南韩的部队从三八线一路打过来,根本就没有遇到象样的对手,那些北朝鲜的军队真得就是豆腐渣,败下来的时候一溃千里,想捏都捏不起来。想一想那个金团长,带着一个团突围,被吃掉一大半也算是便宜的了。只是这天下都有一个惯例,那就是骄者必败!当初北朝鲜的人民军把南韩的国军打到了釜山那点小地方上,攻占了朝鲜半岛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面积,可是却被马上要得到了胜利冲昏了头脑,冷不防被美国人打了个仁川登陆,胜利在望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兵败如山倒,这一次连他们的首都平壤都丢了,眼见着只能退到中国流亡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如今是南韩部队在美国人的撑腰之下,从南打到了北,把北朝鲜打回了原型,他们反而其之,攻占了朝鲜半岛百分之九十的领土,如今这些南韩人也学着北朝鲜人的样子,骄傲自满了起来,连最基本的行军作战常识都丢掉了,不败又能如何呢?   这些车队哩哩啦啦地走了半天,前后长有几里地远,已然全数通过了第一营的袋子口,可是那些南韩的步兵们却还没有出现。   夏阳有些忍耐不住了,望着已然远去的车队,最后的一辆车子也消失在了山弯的拐角处,可是后面的步兵还没有出现,他不由得有些怀疑:“阿水呀,那些步兵该不会不过来了吧?”   张贤也有些心急,想了一下,却摇着头:“不应该呀?他们的炮兵和机动部队过去了,不可能不要步兵呀?”说着,稍作沉思,又道:“还是等一等,我想汽车到底比人要快了许多,再过一会儿就应该来了!”   夏阳也只好点着头,这个时候报话员也跑了过来,却是张义团长也有些着急,询问着他们这边有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因为那个车队已经完全通过了六四三团的伏击区。可是当听到第一营这边还没有发现敌人步兵的时候,张义也有些不放心起来,还在担心着是不是自己已经暴露了目标,中了敌人的圈套。   正在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那队南韩的步兵终于步伐杂乱的沿着九龙江的河岸走了过来,这个时候,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来了!”夏阳通过步话机小声地向团长做着报告,实际上他也知道张义可以看得到,此时张义的指挥部就位于他们上方的一个小山坡之上,那里搭了一个经过伪装的棚子,也是一个可以察看到这段公路大部分情况的瞭望所。   “别急,听我的指挥!”在这个时候,张义刚才的还有些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营的兵力,排成两列长长而又松散的队伍,正沿着公路向北方前进着,在队伍之后,还有五辆运兵的大卡车跟着,其中还夹杂着一辆吉普车样式的指挥车,想来一定是他们这个营的营长坐驾,这些南韩的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许多人一边走还一边吹着口哨,便是拿枪的姿势也千奇百样,有的斜跨着,有的单手背着,有的把枪杠在自己的肩膀之上,还有的把枪当成一根棍子横着放在后肩,然后又手搭在枪管和枪托之上,懒懒散散,就如同是一群出来散步的人,而非是去打仗的。也许,在他们看来,战争已经是结束了,他们只需要赶到鸭绿江边上,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   眼见着最后一辆卡车也全然进入了六四三团的伏击圈,战斗也上就要打响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北面远处的公路上当先地传来了枪声,张贤不由得一怔,那边传来的枪声已然是五里地之外了,却正是他们的来处,正是刚才那些南韩部队的车队的去处,很有可能就是二一五师指挥部的所在。难道是那些车队果真得遇到了王大虎他们吗?这纷响的枪声已然敲碎了这本来宁静的晚秋,也敲碎了苍茫而沉寂的山川与河流!   这队南韩步兵营显然也听到了北面传来的枪声,所有的人都有些兴奋了起来,马上加快了脚步,也许在他们看来,他们前面的车队又是遇到了小股的北朝鲜军队,可能很快就会被歼灭掉,所以并不担心什么,只是都想着赶过去收个尾巴,捉一捉俘虏,或者哪怕是看一看热闹呢?   张义终于下达了攻击的命令,这些南韩的士兵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实际上,这里响起的却是他们的丧钟。   ※※※   密集的子弹呼啸着有如狂风骤雨一样从天而降,公路上马上倒下了一片的人,南韩士兵们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便有许多人被子弹击中,或是受了伤,或是倒在了地上,他们还有些莫名其妙,半天没有反应过味来,直到看着自己的队友倒下去,这才明白遇到了什么,于是乱轰轰地乱成了一片,就好象是一锅浑浊的水被煮开了来。反应过来的人们抱头鼠蹿着,向南边来时的地方拥去,竟然没有人出面组织一下抵抗。   这支队伍的后面是几辆运兵的军车,那辆看似指挥车的吉普车却是第一个调过了头去,准备超越后面的大卡车,可是也许那个司机有些慌乱,车在经过马路边上的水沟时便翻了过去,变成了四脚朝天的甲壳虫。   夏阳将第一营里各连的迫击炮手都集合在了一起,在这个时候,一声令下,全营的迫击炮一起对准了后面那几辆准备掉头逃跑的汽车,随着炮弹扯着尖厉的叫声飞驰而去,紧跟着火光起时,地面腾起了一股股烟雾,爆炸声随即传来,一声连着一声,一波接着一波,就好象是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放起的爆竹。只是,随着这爆炸声的响起,人群中传来的惨叫声、嚎哭声、嘶吼声、咒骂声也此起彼伏地传来,一辆正在调头调到一半,横在公路中央的军车不幸地成为了迫击炮炮弹之下的殡葬品,翻倒了下去,满车的人也跟着鬼哭狼嚎一样的被压在了这辆卡车的车下,紧接着又一发炮弹打中了这辆汽车的油箱,随着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大火也腾空升起来,立时把这条公路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人能够通过这条来时的公路逃生。于是,这些惊慌失措的南韩士兵们纷纷放弃了这条公路,四散着向两边的田地里、河岸处,甚至于冰凉的河水中奔去,一个个都恨不能长出翅膀飞起来。   嘹亮的冲锋号声适时的响了起来,张贤当先地率领着自己的连队冲下了山坡,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封堵住敌人的退路,就是要起到一把门栓的作用。跟在他的后面,各班各排的战士们也都呐喊着,端起枪上着刺刀冲将下去,紧随着漫山遍野里都是端着刺刀杀将过来的志愿军士兵们,喊杀声冲天而起,刹那间令这整个大地也跟着震颤了起来。   这就是一边倒的战斗,南韩士兵们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决心,连放枪回击的想法都没有,更不要说去组织有效的抵抗,纷纷抱头奔跑着,战场上只剩下了追杀与被追杀。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这样的喊声不绝于耳,可是对于南韩士兵们来说,根本就听不懂志愿军战士们的话,在这陌生的语言中,他们感到的是更加强大的恐惧,求生的欲望是人的本性,场面愈加得混乱起来。有的人举起了双手,这也许就是一个信号,表示自己已经没有武器,希望对手能够放过自己,也不开枪。一个人举起了手来,两个人举起了手来,于是十个人举起了手来,几十人一起举起了手来……!杂乱的场面在渐渐地平息着,眼见着这场战斗就要胜利结束了。   想一想,这场战斗从发动,到局面的完全撑控,前前后后还不到半个小时,似乎胜利来得太快,也来得太容易了一些。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公路的南面传来了一声轰隆隆的阵响之声,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然后又跟着连成了一片。   “这是山炮!是敌人的!”张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听着这炮的声音是如此得熟悉,那是美制一百零五毫米火炮的怒吼,这种武器虽然七十二军里也有不少,但是在入朝的时候还没有带过来,这几天的秘密行军,也不允许他们带着沉重的武器,只能是轻装上阵。   “怎么回事?”熊三娃和王鹏也奔了过来,虽然他们两个排的人已经扫清了他们负责的这片战场,还虏获了许多的俘虏,听到这么强大的炮声,不免也有些心慌。   张贤顺着炮声看去,那边是一道山岗,此时山岗上已经腾起了阵阵的烟雾,眼见着扑天的尘土簌簌而落,有的飞到了他们的头上来。   “是敌人后面的后续部队过来了!”张贤肯定地道,在情报中,这应该是一个团的兵力,如今被他们围攻的只不过是一个营。看着自己的两个属下还有些疑惑,他又接着道:“放心吧,夏营长已经安排了有一个排在那里打阻击,我们还是快快把这里的战斗结束掉!”   “是!”熊三娃与王鹏应声跑开了。   可是看着南边山岗腾起的烟雾,张贤的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第三章 首战(二)      第一次的战斗看似十分顺利的就要结束了,可是南面的枪炮之声反而越发得急迫了起来,正当张贤指挥着第一连正在收尾的时候,夏阳通过步话机已经在喊了起来:“一连一连,请回话!请回话!”那声音的急迫,好象是发生了什么不测。   背着步话机的通讯员一直紧跟在张贤的身后,这个时候连忙把话筒递给了张贤。   “我是一连!我是一连!”张贤大声地应答着,想要盖过这震天的枪炮之声。   “我是夏阳,于得水,我命令你们连马上支援南面阻击阵地,马上!”夏阳几乎要把这部步话机喊爆。   “是!一连收到!”张贤连声回应着,将话筒和耳机还给了身边的通讯员。不用想,南面的阻击阵地上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夏阳也不会这么心急火了的嘶吼。一连离着南面的阻击阵地最近,他自然将这个任务派到了一连的头上来。   已经没有时间再来进行战斗的收尾工作,张贤命令着几个通讯员迅速地去通知下面的三个排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集合,也没有来得及多说些什么,带着第一连迅速向南面的山岗阵地而去,那里,枪声正浓,想来一定承受着敌人疯狂的进攻。   一边跑着步,张贤一边向下面的人员传达营里的命令,这一次是去增援,如果南面的阻击阵地真得被敌人突破,那么这边刚刚要结束的战斗只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得结束,那些被俘虏的南朝鲜军的士兵们肯定也不会这么老实。   此时,南面山岗上的炮击已经结束,越是靠得近了,越是听到枪声的激烈,伴随着还有阵阵的喊杀之声,显然是敌人已经攻到了阵地之上。   张贤带着人迅速地从北面缓坡抄上了阵地上,此时的这个阵地上果然有南韩的士兵冲了上来,正与守卫在这个阵地的那个排的人拼杀着,这些南朝鲜的士兵也不泛英勇擅战者,他们凭借着刚才强大的炮火支援攻上了这个阵地上,而且他们的武器也多以近战冲锋枪为主,比起这个守卫排的武器来说要强上了许多。这个排里大部分的战士还使用的是步枪,有的还是从日本人那里缴获而来的三八式,所以近战又有些吃亏。南朝鲜士兵人多势众,眼见着便要将这块阵地攻陷,而这个守卫排却已然伤痕累累,许多人在刚才敌人的炮火打击之中便失去了战斗能力,此时也只是奋力一搏,边打边退着。   第一连的到来,正是关键的时候,守卫排的人能够战斗的已经所剩无几,在贴颊之战中正在逐渐丧失阵地。张贤一声怒吼,带着第一连的战士们直接冲入了敌阵之中。见到援军到来,这个守卫排的战士们就好象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马上又业了精神,大喊着端着刺刀重新杀入敌阵,整个阵地马上又陷入了双方的争夺之中。   这些冲上阵地来的南韩士兵们也有一个连左右的兵力,被第一连突然的出现冲了一个七雾八落,但是他们的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后面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举着枪在大声地呼喝着,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但是那些准备掉头的士兵们马上又转回了头来,重新与阵地上的志愿军战士们短兵相接。战场上的变化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很多时候,一个军官、一声喝令就能够改变一切。实际上,在炮声响起来、枪声响起来、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战场上出现的并不是多么壮观、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冲杀景象,真实出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倒下的人,是一整群一整群的死伤者,是血流成河,是尸骸遍野!这是一种可以令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心惊胆战的时候,人性的本能并不是视死如归地去冲锋,而是心神俱碎地去逃命!往往在这个时候,一个真正有用的军官价值才可以体现出来,便如同醍醐灌顶一样唤起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觉醒,或者去指导,或者亲身历行,把这些头脑都已经麻木了的士兵们带上冲锋的战车,这就是指挥的艺术,就是榜样的力量!   此时,张贤也是一名军官,虽然等级低了许多,但是却是战场上的核心,他知道这些南韩人与当初的国军士兵们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一旦失去了指挥,那么就是一团散沙!所以,在冲上阵地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比别人多了些视野,稍一环顾便发现了那个指挥着冲杀的敌军军官,当下想也未想,抬手一枪射将过去,那个南韩的军官还在嘶喊着,话音都没有落下来,人便倒了下去。   见到自己的长官被击毙了,这些南韩的士兵们就好象突然间失去了胆子一样,再没有人敢恋战下去,纷纷向后退着,而这种退却却是致命的,第一连的号手马上吹起了冲锋号,这种号声就好象是战鼓催响,在志愿军战士们听来,就是罗兰的号角,给人以无尽的力量;可是对于南韩士兵们听来,却是异样的恐怖,仿佛是听到了女妖的嘶吼,那是一种凄厉得可以令人失魂落魄的声音,便是刚才一丝拼搏的勇气也没有了,有的只剩下了逃命。   终于,阵地上的南韩人被打败了,在阵地上留下了他们七十多具的尸体,可是对于志愿军这一方来说,伤亡也不小,有一个班的人牺牲,还有几十分挂了彩。   “敌人退了!敌人退了!”有人在兴奋地高喊了起来,于是阵地上一片得欢呼,似乎把刚才浴血搏杀的凶险也忘到了脑后。   但是,张贤却一点儿也兴奋不起来:“大家快找地方隐蔽,敌人可能马上又要开炮了!”他大声地告诫着自己的士兵们。   这好象就是一盆凉水,一头泼到了正在欢呼着的人群之中,大家马上停止了欢呼,纷纷跳进了战壕里躲藏着,这种战壕里还挖着避弹坑,就是在战壕的侧壁上再挖出一个可容一、两个人蹲着的凹坑,当敌人的炮火打来时,可以用来躲避炮弹。   张贤举起了望远镜,已经看到山下公路上,正在几门山炮对准了这边的阵地,转动着炮管。这些南韩军队行军过于混乱,炮兵有一部分跑到了前面去,但是还有一部分落到了后面,因为是被汽车牵引着,所以此时也就因地制宜地把这些火炮排布在了公路上,组成一个炮兵阵地,向这道山岗上的志愿军阵地进行打击。   “熊三娃!”张贤大声地叫了起来。   “有!”熊三娃猛地从壕沟里一跃而起,来到了张贤的面前。   “你带两个排去把敌人的炮兵阵地端了!”张贤指着远处公路上的敌人火炮,对着熊三娃大声命令着:“从左侧那个林子里穿过去,可以避免与他们的步兵冲突,直接就绕到了他们炮兵的背后去了!”   “是!”熊三娃想也未想地应答着,马上带着两个排从山岗之侧绕了下去,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张贤的布置,不需要张贤多说些什么。   ※※※   熊三娃带着人刚刚离去,敌人的火炮又怒吼了起来,虽然这一次远没有第一次的时候猛烈,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得密集,但是对于第一连里那些还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新兵们,却吓得满面惨白,纷纷把头埋到了泥土里,以为自己真得要被炸得粉身碎骨了。此时,张贤的身边就有一个新兵,这个新兵入伍才不到半年,刚才在与敌人的近身搏杀的时候,并没有一点得示弱,可是却被这隆隆地炮火之声吓得整个人都钻到了张贤的身下,就好象是遇到危险的小鸡,他把张贤当成了母鸡!   张贤捂着自己的耳朵,是为了怕隆隆地炮弹爆炸声损伤了自己的听力。此时的敌炮发射频率,已然可以清晰地数将过来,每一声呼啸声起,他便知道这个炮弹可能会落在哪里,可能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其实这种判断对于很多经历过战场的老兵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对于这些新兵们来说,却是晕头转向,很多人的耳朵都失去了听觉,就更不要说有心去判断了。   “呵呵,这有什么好怕的?”张贤的对面,贺强笑呵呵地取笑着那个扎进了张贤身下的新兵,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他:“好了!好了!小杨子,没事了!没事了!”   这个叫做小杨子的新兵这才从张贤的身下钻了出来,事着一脸得泥土,有些不相信一样问着:“真得没炮了?”   “呵呵!你们新兵就这么怕大炮呀?”贺强明知故问着。   小杨子觉得有些脸红,只能解释着道:“这炮声好吓人呀!”   张贤也笑了一下,肯定地道:“没有哪个新兵不怕大炮的!呵呵,小杨子,这没有什么,当年我是新兵的时候,也怕得很!”   “那你后来怎么就不怕了呢?”小杨子问着。   张贤又笑了下,道:“其实这大炮也就是吼得厉害,如果我们防卫得及时,躲避得及时,根本就伤不到人的,以后你经历得多了就会知道。”   “是呀!”贺强也笑着道:“新兵怕大炮,我们老兵呢,也有怕的。”   “怕什么?”小杨子问道。   “怕机枪呀!”贺强告诉着他。   “机枪?”   “对!”贺强收拢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战斗中,真正可以打死一大片人的就是机枪,特别是在攻坚的时候,敌人的机枪手会躲在隐蔽的暗堡里,如果你发现不了,那么就是死路一条!”   “是呀?”小杨子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正说之间,又一枚炮弹呼啸着而来,这个小杨子就好象是条件反射一样,又要往张贤的身下钻去,却被贺强一把提了起来,骂道:“你小子这都听不出来呀?这炮弹不是落在我们这边,是落到那边去的,你怕个啥?”   被贺强如此一说,小杨子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耳朵,果然听着这发炮弹落向了另一个方向,随着“轰”得一声响,把地上炸出了一个大坑来。   “副连长,营长有话!”通讯员背着步话机来到了张贤的身边,把话筒和耳机递了过来。   张贤接到耳边,耳机里传来了夏阳十分亲切的声音在问着:“阿水,你那边怎么样?”   “把敌人打退了,他们正在向我们发炮!”   “再坚持一下!”夏阳告诉着张贤:“团长已经派了另一个营绕到了这股敌人的后面去,我们要把他们全部包圆掉!”   “好呀!”张贤也十分兴奋地道。   “你还要不要增援?”夏阳又接着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我派了两个排去搞敌人的炮兵阵地,等会敌人的炮火一停,我这边的敌人会蜂拥上来,你再派一个连从公路那边绕过来,正好可以杀他们两面夹击!”   “好!”夏阳也十分痛快地答应着:“那就以你们的冲锋号为令!”   “是!”张贤也答着。   又一枚炮弹呼啸着而来,这一次却是落向了他们这里来,张贤正在与夏阳通话之中,耳听着炮弹飞来,和那个背着步话机的通讯员躲也无处可躲,只得齐齐地缩下身来,却听到有人大喊着:“小心!”已经扑到了他们的身上,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将张贤的耳朵炸得嗡嗡直响,眼前一片的光亮,随之又是一片得黑暗,尘土从天上扑将下来,簌簌地已然把他们全部盖了起来。   半天之后,张贤才从迷糊中反应了过来,只觉得身上如同背了一座山一样得沉重,满嘴都是带着硫磺之味的泥土,他一边吐着嘴里的泥,一边猛然用力翻开身上的重物,从泥土中爬将起来,憋了半天的胸口这才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的耳边却传来了贺强那撕心裂肺般地呼喊:“小杨子!小杨子!你醒醒!你醒醒!”……   他揉了揉自己模糊的眼睛,这才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原来就是那个新兵小杨子。此时小杨子正躺在贺强的怀里,满头是血,双眼紧闭着,再也听不到战友的呼唤!   “卫生员!”张贤猛然清醒过来,大喊了起来……      第三章 首战(三)      已经不容人有丝毫的喘息之机,就在张贤大喊着卫生员的时候,山岗之下的南韩士兵们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喊杀之声立即充斥了整个山岗,这个时候,张贤已经顾不得多做思索,马上命令着此时还在阵地上的一个排,从壕沟里组织起火力,射杀那些冲上来的敌人。只是对方的火炮还在不间断地打过来,战士们一边向冲过来的敌人开着火,以免这些敌人再一次冲进阵地,一边还要时刻堤防着被敌人的炮弹击中,而在这个时候,敌人的炮火却是致命的,听到炮弹声呼啸而来的时候,再想躲藏便已经来不及了,许多人都被炮弹强大的冲击力掀倒在地,便是没有被炸死,也被炸得有些发懵起来。就在战士们躲避火炮的时候,战场上稍一松弛,火力没有跟上,敌人便趁着这个空档冲了上来。   “他娘的,这个熊老三是怎么搞的?还没有把敌人的炮兵搞定?”已经有人在大骂了起来,听声音应该是贺强,也只有这个家伙在熊三娃不在的时候敢骂他。   张贤根本没有心情去猜测熊三娃是怎么回事,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一部分南韩的士兵们再一次冲上了阵地,他要做的是怎么样确保阵地的不失,然后再将敌人赶将下去。他想,熊三娃也好,夏阳的另一个连也好,这个时候应该都可以就位了。   一个南韩的士兵从壕沟上跳了过来,却被张贤一枪击毙在了壕沟的内侧。这个阵地上是三道壕,前面是一道阻击壕,就是一道比较宽的壕沟;中间的一道就是战壕,是战士们掩藏着可以用来射击的壕沟;最后面的一道其实就是交通壕,从那里可以通向山岗之后。如果这三道壕尽数被敌人占领,那么也就是意味着这个阵地的丢失。只是,随着敌人炮火的轰击,这三道壕沟的几处地方都被坍塌的土方填平了,成了断壕。   因为有炮火的掩护,南韩士兵的第二次攻击很快便到了阵地之前,张贤也不得不命令着战士们再一次准备好,上上刺刀,与敌肉搏。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呼啸着从这些南韩士兵的头顶上飞过,落到志愿军阵地上的炮弹,在这个时候却好象是短了一截,并没有落到志愿军的阵地上,反而是落到了那些正在进攻之中的南韩士兵之中,随着爆炸声响起,也伴随着那些敌人惨戾的呼叫声,泥土与血肉横飞着,如雨一样纷纷而落。只是这些南韩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发生的事,有的人从地上爬起来已然回过头破口大骂着,想来是以为炮兵的火炮失去了准星,打错了地方。   张贤也以为那发炮弹是敌人失去了准星,哪知道紧接着第二发炮弹落了下来,依然是落到了那群南韩士兵之中,那些南朝鲜兵们根本就没有多做准备,所以在炮弹落下来的时候才想到去躲,已然有些来不及,损失惨重起来。紧接着,第三发炮弹又落下,依然打到了南韩士兵的人群之中。到这个时候,张贤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对着阵地上的战士们大声地告诉着:“是三娃他们把敌人的炮兵阵地夺过来了!是那两个排的人打的炮!”   这样的话,此时在阵地上所有的人听来,就如同是打了一针强心剂,马上来了精神,大家一齐怒吼着,转瞬之间,已然将那几个冲上阵地的敌人赶了出去。   也许是觉出了后面的不对,也许是这个阵地上的志愿军过于勇猛,这些南韩士兵们再一次纷纷回转了头,向公路上退去。张贤知道,此时正是时机,立即命令着号手吹响了冲锋号。   冲锋号,这正是张贤与夏阳所约定的信号,随着这一声冲锋号响起,第一连的士兵们齐齐地端着刺刀冲进了敌阵里,而此时,另一支队伍也从这股敌人的侧面冲了出来,两面夹击着杀入敌阵。   于是,这个战场之上,便好象是玩了一个帽子戏法,刚才还猛列进攻之中的南韩军队,这一次却是彻底地打垮了下来,四散着向公路上奔去,企图夺路而逃。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公路上此时也出现了向他们射杀的火力,那是夺得敌人炮兵阵地的熊三娃,带着两个排的人借助着汽车、大炮的掩护,把公路堵得严严实实,挡住了这些南韩军队的回路。   这种战场上的局势,就一如开始时的那个伏击圈,南韩士兵们本来就战力不强,也有人组织了几次抵抗,但是很快便被张贤与夏阳的援军攻克,于是剩下来的就只能是举手投降了。   ※※※   张义十分高兴,连他都没有想到,只一个上午的时间,他的这个团就解决掉了敌人的两个营,虽然还有部分的敌人逃走了,但是这是他们进入朝鲜以来打的第一仗,能够打成这个样子,已然是一个很大的开门红了。   曹爽也很兴奋,他也没有想到,打南朝鲜的部队,竟然比当初在国内打国民党的军队还要好打,而此时六四三团在长途跋涉的情况之下,又没有什么重武器,能够一举夺得这么多的军用物资,还俘虏了这么许多的俘虏,这就好象是走在大街上忽然捡到了一大堆钱一样令人疯狂起来。   只有政委董杰却有些愁眉苦脸,面对着这几百号的俘虏,他要把志愿军的俘虏政策贯彻下去,可是如今他们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老百姓的话都听不懂,这么多的俘虏又怎么处理呢?不过,最终张义却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把这些俘虏交给那个并没有远离,还在他们团附近逡巡着的金铁山团长,怎么说这个金团长也是个朝鲜人,他们与这些俘虏是一个民族的。   可是,报务员在这个时候终于接通了师里电台,当王大虎从无线电步话机里传来声音的时候,无论是张义、曹爽,还是董洁,都失去了刚才得意的笑容。   “张义,你是怎么回事?”一上来,王大虎便大骂了起来:“你们团在前面干什么吃的?敌人都跑到了我们师的指挥部里来了,你们团难道就没有一点发现吗?”   被王大虎这么一通怒骂,张义与曹爽、董杰等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看来,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最早被放过去的那些南韩人一定是闯入了二一五师的指挥部,可能在指挥部毫无警觉的情况之下,当先地开了火来,刚才他们听到的那边响起的枪炮之声,也定然是那些敌人与师指挥部的交战之声。   “师长,你们真得遇到了那些李伪军?”张义明知故问着。所谓的李伪军,指的就是李承晚任总统的南朝鲜国军。   “怎么?难道你们已经看到了这些敌人?”王大虎十分不快地问着:“既然你们发现了敌人,为什么不报告?为什么不把他们拦住?”   张义不由得向曹爽吐了吐舌头,捂着对讲机的话筒,对着他埋怨着:“老曹,你看,师长果然生气了吧?”   曹爽锁着眉头,从张义的手里接过了话筒来,对着王大虎解释着:“师长,是我,我是曹爽!”   “曹爽,你们团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还是比较相信自己带来的人,王大虎听到曹爽的声音时,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师长,其实我们早就发现了那股敌人,只是当时没有联络上师部,所以我们就擅自作了主张,决定把这些敌人放过去……”   “浑蛋!”王大虎不由得暴怒了起来,忍不住就在电话里骂道。   “你听我说!”曹爽连忙道:“过去的敌人只是一小部队,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个团!”   “什么?”王大虎这一回先是惊了一下,然后马上追问着:“敌人到了哪里?”   曹爽连忙回答着:“我们已经消灭了他们两个营,他们还有一部分兵力逃往了云山方向!”   “哦?”王大虎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道:“是你们团打的?”   “是!”曹爽应着,当下,把六四三团的战斗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十分兴奋地道:“师长,我们放过前面的小鱼,抓到了后面的大鱼!呵呵,我想就那么几个南韩棒子,也摸不得师长的虎须的!一定会被你消灭掉!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好把他们放了过去!”   听完了曹爽的说明,王大虎的气早就消掉了,这个时候,又听着曹爽这近似拍马屁的言词,心里面自然舒服,但还是免不了地埋怨着他:“你们团真得是太大胆了,呵呵,你们知道吗?刚才我们指挥部这边,只有一个侦察连,好在六四四团随后赶来,要不我这个师长都可能作了他们的俘虏!”   明明知道王大虎这是在说玩笑话,张义也不由得心里头有些骇然,王大虎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也可以看出来当时的窘境,好在那股敌人也最终被消灭了,如果师指挥部真得出了什么事情来,那么他就真得是一个大大的罪人了。   ※※※   张贤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此时他正在与夏阳一起清点着他们所缴获的物资,首先让他开心的是他们终于得到了补给,有一辆军车上满是罐头和饼干,这正是他们所急缺的,至于那些武器和弹药,却也带不了那么许多,只能由团里分派了。而这些军车和大炮倒是不错的战利品,但是他也知道,此时这些在公路上的武器,很容易会成为敌人飞机的目标,只怕留不下来。   熊三娃忽然颠颠地跑了过来,一见到张贤和夏阳马上报告着:“营长,我们抓到了两个美国人!”   “哦?”夏阳与张贤马上来了兴趣,夏阳一挥手,对着熊三娃道:“走,我们去看看!”   在熊三娃的带领之下,夏阳和张贤来到了一辆军车之前,这是一辆普通的道奇十轮军用卡车,只是此时有两个肤色相同,个子高高的欧洲男人靠在这辆车子之边,一个穿着一身美国的军装,从这身军服上,张贤可以看出来,他是一名少校,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另一个却是个穿着棉夹克的人,并不是军人打扮,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照相机,他的个头也很高,比那个少校要年青,只有三十岁左右。   一见到夏阳和张贤,这两个白种人显然也看出了他们是领导,那个少校倒是很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别处去,肯定是对于自己的被俘有些不服气。而这个年青一些的人却是急走上前来,同时从自己的确兜里掏着什么。   “不许动!”熊三娃马上紧张起来,用枪指到了这个挂着照相机的白种人。   这个人一脸得惶恐,嘴里叽哩哇啦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熊三娃却是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夏阳却听懂了一部分,他也曾是大学生,学过一点的英语。   “三娃,放下枪!”夏阳命令着,同时告诉着他:“他是一个记者,要给我拿证件来看!”   这个人连连点着头,看着熊三娃放下了枪,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这才从身上摸出了一个证件来递给了夏阳。   夏阳接过这个证件,看了看,虽然他懂些英文,但是毕竟这么多年没有接触了,很多的单词都不认识了,只是又不便在自己的部下面前说不懂,随手把证件递给了张贤。   张贤看了看,明白了夏阳的意思,当下翻译着:“他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叫做约瑟夫·布朗!”   这个约瑟夫的记者连连点着头,又叽哩咕噜地说出一连串的话来,这一回夏阳却是一句也没有听懂,便是张贤也听着有些费力。约瑟夫于是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一边比划着,一边向他们解释着。   半天,张贤才第一个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他是随军记者,希望我们不要把他当成俘虏,他愿意与我们合作,听从我们的指挥,但是要我们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夏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轻蔑地一笑,对着张贤道:“这个美国人很怕死呀!呵呵!”   张贤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毕竟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可是在战争之中,人的生命又是如此得贫溅,就如同牲畜一样随时处于呆宰的边缘!   “告诉他,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别说他是记者,就是俘虏我们也不会要了他命的!”夏阳笑过之后,这样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想了想,终于结结巴巴地把这几句话用英语说了出来,也许是说得并不适当,半天这个叫约瑟夫的记者才听明白过来,连连点着头,大声的用英语说着谢谢。      第四章 云山(一)      六四三团开进了温井城,说是城,实际上只是一个并不大的小镇子,这个镇子上居民也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只有几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地倚在依然残存的低矮房舍之前,目光呆滞地望着这支穿着土黄色的陌生军队走进。   紧随着六四三团之后,师长王大虎也带着师指挥部进驻了这个镇子里来,此时对于他们来说,需要抓紧的是审问俘虏,而下面的各营各连的战士们,除了一部向南向东警戒之外,大家也难得的有了一次可以休息的机会。   刘兴华军长也亲自来到了温井城,这让张义与夏阳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时候的六四三团还是七十二军的最前沿,而刘军长的到来,似乎预示着后面马上要发生什么。   “肯定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张贤面对着张义的狐疑,分析着道:“刘军长是过来核实情况的。”   张义还是有些不解:“核实情况也不用他亲自过来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等着吧,马上我们可能还会有更大的战斗了!”   张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哥,还想问些什么,已然听到院子里的一个警卫员在喊他的名字了,刘军长和王大虎师长有事情叫他进去。张义只得跟着这个警卫员的身后,走进了屋子里。   院子的外面,张贤负责的是这个院子的保卫工作,夏阳不放心,所以一直也守在这个院子的外面。此时,院子里面,刘兴华与王大虎提审的就是那个被他们抓到了那个美国少校,这个美国少校是被派到南朝鲜部队里来当顾问的,应该也算是一个军事要职,肯定知道很多的东西。   张义已经进去半天了,夏阳有些耐不住了起来,走到了张贤的面前,闲聊着天,谈到他们抓到的两个美国人,夏阳就不得不佩服张贤的英语水平来,经不住地道:“阿水呀,我老实跟你说,当初我是学生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英语就已经很不错了,呵呵!没想到真得见到了美国人,却一句话也听不懂,还是你行呀!比我强!最少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话。对了,你的英语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张贤笑了一下,道:“小的时候我们那里有个美国的神父,他就教我们说美国话。后来上学了,学校里也教这个。只是可惜,我当初没有学好!再后来当了国民党兵,我们部队里也有美国顾问,长官经常带着我去听他们讲课,呵呵,所以多少我也听得懂一些!实际上并不比你强多少!”   夏阳却是摇着头,道:“也许我学的比你多,但是那是中国人教的英语,没有你学得地道!”他说着,又笑了起来:“呵呵,以后我们要跟美国鬼子打仗,你又有了用武之地!到时那些俘虏可以由你来教育了!”   张贤愣了愣,这个夏营长也太狂妄了一些,这只不过是与南朝鲜的李伪军打了这么一仗,侥幸取得了大胜,便有些飘飘然了起来,还没有跟美国人交手,就已经想到把别人俘虏,到时候真得打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想一想,夏阳也好,张义也好,还是王大虎和刘兴华,都没有与美国人打过交道,以为南朝鲜人的势力不过如此,这就好象是双方比武,徒弟不怎么样,便自然地以为师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美国毕竟是西方世界的首脑,他能够打败日本和德国,本身就说明了其真实的实力,在这个地方一旦轻敌,只怕后果真得会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营长,美国人我也接触过,他们的不仅占有武器的优势,而且其战术也很有专长,如果我们打的不是李伪军,而是美国人的话,只怕这场战斗还不知道会是谁胜谁负呢!更别说象抓南朝鲜人一样大把大把地抓美国人了!”   被张贤如此得抢白,夏阳有些尴尬,虽然明知道张贤所说的话不假,可是身为营长,总觉得自己不能被这么一个下属教训,尽管他与张贤的关系非常好,也要争得一个上锋来,当下也严肃起来,同样一本正经地道:“阿水,我没有说要轻视美国人,只是用毛主席的那句话来说,我们可以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但是在战略上却要蔑视敌人!美国人虽然有核武器,那有怎么样?就如同毛主席所说的那样,他们只不过是纸老虎而已!只要我们敢于牺牲,还怕他这个纸老虎做什么?”   张贤沉默了,不再说下去,夏阳几句话便把毛泽东搬了出来,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挡箭牌,在此时的中国,尤其是此时共产党所领导的军队里,毛泽东主席就是一个权威,就是一个无人可以捍动的领袖,如果有人敢于怀疑他的决定,或者是他所说过的话,那就是在怀疑真理,怀疑革命!   夏阳又说着什么话,张贤却不再作一声,没有人搭腔,夏阳也觉得说着没有意思,待了一会儿,便转往了他处。   终于,在张义和王大虎的陪同之下,刘兴华走了出来,他要回转北镇方向的军指挥部,同时把那个俘虏的美国少校也一并带走了,想来的确是有了一个重要的收获。   看着刘兴华一行人远去,终于消失了影子。几个人正准备回转院里的时候,忽然听到边上的小巷子里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大家都顺声看去,只见那个一直尾随在六四三团身后的朝鲜人民军的金团长此时闯将了进来,正在与一个卫兵发生着争执。   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对于他来说,这个金团长真得是阴魂不散,当下只好向那边走过去,不一会儿,带着这个金铁山团长来到了王大虎的面前。   “师长,他是人民军里的金团长,他们团被打散了,所以一直跟着我们团!”张义向王大虎介绍着。   王大虎伸出手去,握住了这个人民军的金团长,张义又向他介绍着王大虎。   当听说面前的人这个人就是二一五师的团长之时,金团长马上来了精神,用并不标准的中国话,实际上也就是东北话告诉着王大虎:“我刚才听说贵军的军长来了,所以特地想过来求见,但是贵军的警卫人员不让我过来,所以才发生了争执!”   “呵呵,大家都是兄弟部队,警卫们也是为了他们的职责!还请金团长不要在意!”王大虎十分客气地对着这个异国的友军团长报着歉。   人就是这样,你对别人客气,别人也会对你客气。这个金团长见到这位王师长如此客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也承认着自己的鲁莽。他不是非常想见一见刘兴华军长,当听说刘军长刚刚离去的时候,他的那份失望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你找刘军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王大虎不由得问着。   金铁山点了点头,张义却是皱着眉头,低声地告诉着自己的师长:“他是想让我们帮他把他的人解救出来!”   听着张义的报告,王大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金铁山仿佛是察觉出了王大虎的想法,连忙又进言道:“王师长,我这不是为了自己自私的想法,这个时候,如果贵军能够夺回云山,是一举三得之举。”   “哦?”听着如此一说,王大虎倒也来了兴趣。   金团长这才解释着:“云山郡是宁边通往楚山与碧潼去的要冲,正处于九龙江的上游,东边就是重城熙川,是军事必争之地!美国人和李伪军各有一个团在那里守卫。美国人的是他们的骑兵第一师的一个团,他们想在感恩节之前结束战斗,呵呵,现在看来他们根本是在痴心妄想!”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王大虎不由得有些奇怪。   金团长却是惨淡地一笑,老实地道:“我们一个团被他们在那边吃掉了一大半,跟他们交过手,怎么会不知道?”   听着金铁山如此一说,王大虎反而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愚蠢了,于是又问着他:“你刚才说我们攻占云山是一举三得,哪三得呢?”   金团长这才道:“攻下了云山,你们就可以得到一个支点,南可攻,北可守,把战线推到清川江一线上,这是其一;其二,可以打击一下美帝和李伪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也知道我们中朝人民是不好惹的!”他说着,看了王大虎一眼,又接着道:“最后嘛,当然我们也可以救出我们那些被俘的同志们!”   张贤在边上听着,却是觉得这个金团长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第一条是真正有用的,其他的那些根本就是个掩护,这个金团长说来说去,还是想救出他的那些人来。   听完了这个金团长的话,王大虎笑了一下,对着他道:“金同志请放心吧,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们会很快收复云山!”   这个金团长不由得一楞,有些不敢相信一样,问着:“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大虎一本正经地道:“而且可能就是这几天里的事!”   “那就太好了!”金团长仿佛是如释重负一样,终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问着:“既然你们准备收复云山郡,为什么不马上开始?还要等呢?”   看着这个心急如焚的人民军团长,想来云山对他的重要性,估计已经胜过了一切。   王大虎笑了笑,悠悠地道:“打云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呵呵,我们还没有详细了解云山周围的敌情,不能冒然行动,而且这也需要各部队的协调!我老实告诉你,敌人的先头部队此时已经打到了鸭绿江边上去了,他们在半岛的东部也有兵团在向北推进,单单这个云山周围,就有数万兵力,以我们一个师,不,就算是我们一个军的力量,也没有这个能力说打就可以打得下来的!”   听着王大虎的话,这个金团长有些失望了起来,他也许还是把这些话当成了与张义说出来的话一样,是一些托词,是为了糊弄他的一个理由。   但是,张贤却从这些话语里,已然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大战即将展开来的气氛,可以明断的是在志愿军的高级指挥层中,可能已经有了下一步的作战方针,无疑,在半岛西线与敌对决之中,云山郡就是首当其冲!   云山,或许将迎来的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四章 云山(二)      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在攻占平壤之后,朝鲜政府迁往了离着中国边境很近的慈江道江界市,而联合国军也继续向北推,他们兵们东、西两路,为了达成麦克阿瑟将军准备在感恩节到来之前占领全朝鲜的目标,改变了原来的作战计划,各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向中朝边境地区推进。联合国军的战术是先控制边境要点,堵住朝鲜人民军的退路,防止中国军队的介入,然后再进行全面的占领。据此,东西两线的部队采取以师、甚至以团或营为单位,分兵多路向中朝边境地区冒进着。此时,联合国军地面部队有四十二万人,其中用于三八线以北作战的就有十三万兵力,其布置为:以西线为主力,集美军第八集团军,共六个师加一个旅和一个空降团由平壤地区向新义州、朔州、碧潼方向推进;南朝鲜军第二军团三个师由成川、阳德地区向楚山、江界方向推进;美军骑兵第一师及空降兵的一个团为第八集团军的预备队,处于平壤、肃川地区随机而动。在东线,是美军第十军,由咸兴、利原地区向江界及惠山镇方向推进;而其指挥的南朝鲜的第一军团四个师,则沿着海岸铁路线,向图们江边上推进。   而此时,从十月十九日晚,中国人民志愿军开始秘密渡过鸭绿江之后,便向龟城、泰川、球场、德川、五老里一线开进,原本计划在此线先组织防御,以稳定战局,掩护朝鲜人民军北撤整顿,然后再等装备、训练完毕后,组织反攻。可是,联合国军的冒进却让彭德怀看到了难得的战机,马上调整了原订的部署,进而采取了运动中歼敌的方针,而这,也正是中共军队最擅长的。   十月二十五日,温井地区的战斗,拉开了人民志愿军与联合国军在朝鲜半岛上大战的序幕,从抓获在俘虏那里,刘兴华得到了许多还不了解的情报,其中一条却十分重要,那就是得知了南朝鲜有一个团已经开到了中朝边境的楚山地区,此时只怕已经攻占了楚山郡,到达了鸭绿江边。   这是一条让所有志愿军官兵们都觉得非常难以接受的事实,大家跨过鸭绿江来到朝鲜这个陌生的国度,就是为了要保家卫国,不让战火烧到自己的国土之上,如果敌人真得打到了鸭绿江边,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耻辱。   在向上级报告了情况之后,刘兴华马上命令七十二军走在最后面的二一六师令其折返向楚山郡,以求围歼那支敢于孤军深入的南朝鲜部队。而与此同时,志愿军总部下达了要求各部分头歼灭冒进之敌的任务,把主要的歼敌目标定在了全歼南朝鲜的三个师上,温井地区的东面龟头洞附近,尚有两支南朝鲜的部队,于是这两支部队成了七十二军另外两个师的目标,经过一夜的战斗,七十二军两个师分别全歼了南朝鲜军两个营。   ※※※   从温井到的龟头洞其实并不远,但是这种向东面的迂回却令夏阳有些想不通。虽然说这一夜他们团也有所收获,顺利完成了师里交给的任务,采用截头、去尾、斩腰的手法,一如温井之战一样,不到天亮的时候就已经解决了推进到这里的南朝鲜军队的一个营,不过占领龟头洞实在让人看不出有什么用处,毕竟敌人的主力此时还在云山城,再东面的熙川也有南朝鲜的一个师,而在龟头洞就算是收拾掉了对手的一个营,这其实就是在打草惊蛇。   所以,当张义在天亮的时候,陪着师长王大虎出现在第一营里的时候,夏阳不免就把自己的疑惑讲了出来,王大虎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告诉着他:“夏营长,你只要按照命令行事就可以了,不要想知道这么多!”   被王大虎这么冒了回来,夏阳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王师长的话说得不错,军长只要以服从命令,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就行了,想要知道这么多,的确没有必要;再说,上面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目的何在那是军事秘密,在战斗没有结束的时候,是不可能随便透露给他这样的中下级军官的。   边上的张贤却是默不作声,虽然他也很想知道王大虎到底是怎么想的,更不便于相问相询了,何况此时,副营长兼第一连的连长邸玉宝又回归到了第一连里,他的这个副连长便是带兵的事也可以省了省了,根本就不用操得那份闲心了。   王大虎视察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张义回转了过来,却是埋怨着夏阳的多嘴,倒是曹爽却大不为然地道:“本来就是嘛,我们打了半天仗,都不知道下面要打哪里去?上面不是说要打云山?怎么又要我们打起了龟头洞来?”他说到这里又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呵呵,你们说啊,这些朝鲜人是怎么想的这个名字?这个地方会叫做龟头洞?”   被他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掩口而笑,的确,这么一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了人身体上的某个隐藏的部位。   大家笑过之后,还是张义解释着:“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到了这里,不外乎是为两方面做准备。”   “哦?”曹爽也来了兴趣,忙问道:“你说说看,是哪两个方面?”   张义看了身边的张贤一眼,这才道:“要么向东插到清川江北岸去,截断熙川敌之退路!要么向南,绕过云山城,插到九龙江下游的宁边,以截断云山敌人的退路!”张义所说的这些,其实都是他与张贤分析之后所得出来的结果。   曹爽怔了怔,不由得道:“哇,要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可要打一个大仗了!”   张义点了点头,再一次肯定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明天我们军的二一六师杀回来后,就会有结果了!”   夏阳却是皱起了眉头来:“团长,要是照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军穿插到龟头洞来,难道就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张义笑了一下,道:“这些美国人和南朝鲜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也许还在幻想着马上战争要结束了呢!”   听到张义分析得有些道理,大家也就信以为实了。   但是,六四三团在龟头洞刚刚休整了一天,忽然便接到了上面的紧急命令,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马上向云山城以南地区的龙城里前进,并且命令中明确要求张义必须要在天亮之前赶到龙城里。而这一次的任务王大虎在命令中也说明得十分明确,那就是要他们担负起阻击云山城内敌人的南逃的去路,以及从博川方向上赶来的援军。   包围云山,果然是如此!   就在张义带着六四三团急匆匆地出发赶往目的地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同一天的下午时分,志愿军的另一个军,已然包围了云山城,并且打响了战斗。   ※※※   夜雾在悄悄地在原野里弥漫开来,此时已经是农历的九月底了,南方也许还处于晚秋时节,而在朝鲜半岛上,已然进入到了初冬里,晚上的风虽然不是刺骨,但是扑面而来的时候,也令人感到一阵阵地寒意。九龙江静静地好象是一个正在休憩的少女一样,便是翻起的水花声也如此得安详,在夜雾的笼罩之下,仿佛是披上了一条柔蔓的轻纱,悠悠地向南飘去。   沿着这条向南的大河的河岸,六四三团疾行了一夜,凌晨时分的时候,已然从九龙江的东面绕到了云山城之南的玉昌里附近,要从这里穿过一座跨越九龙江的公路桥,才可以抵达他们的目的地。只是这座公路桥,根据侦察员的报告,有大约一个连的美国人守卫着。这些美国人也不傻,这座公路桥是联系九龙江东西的要冲,如果让南朝鲜军队来看守的话,又担心会被北朝鲜的游击队炸掉,所以还是决定自己来守,于是他们在公路桥的两头都修建了护桥的工事,用钢筋水泥构成的两个桥头工事,他们相信足可以保证这座大桥的安全。   离着这座公路桥还有五百米的时候,张义命令着部队停止了前进,这一个团上千人安静得如同一个人,很快的以班排为单位,散入到了公路两边山岭与田地里。   张义带着那个非要跟过来的金铁山团长,正好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向导,来到了第一营里,直接地把一营夏阳营长和三个连的连长、副连长找了来,也无需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布置起了任务来。   “前面的大桥上有美国鬼子的一个连,而且构筑了十分坚固的桥头堡!”张义说着,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夏阳的脸上,又接着道:“如今我给你们营的这个任务,就是你们必须要在四点之前,夺下这座桥,保证后继部队的快速通过!”   听完了张义的命令,夏阳、葛波与手下的几个连长、副连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这个任务的艰巨,夏阳终于点着头,一口应承着:“是!团长,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张贤心里头却在暗自嘀咕着,这个夺桥的任务并不简单,敌人是一个连的兵力,看似不多,但是那是真正的美国兵,又有强大的火力和坚固的工事,占据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主动,想要硬攻,那可能需要三倍甚至于十倍以上的伤亡,只怕他们这一个团也很难通过,张义却让他们这一个营来夺桥,这的确是太难了!      第四章 云山(三)      “要想以最少的伤亡夺下这座桥,就不能强攻,必须智取!”夏阳想了一下,对着大家道。   此时,第一营里的几个主要的负责人与三个连的连长、副连长齐齐地围在夏阳的身边,等待着营长的命令。   “怎么智取法?”葛波向来是急脾气,第一个问道。   夏阳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看来他想是这么想,但是实际上心里头还没有一个方案。   “我们手里要是能有那些李伪军的俘虏就好了!”副营长邸玉宝也想了一下,不由得道。   “那有什么好?”葛波问着。   邸玉宝道:“我们可以抓几个来带路,化装成李伪军的样子,就说是从前线退下来的,要通于大桥,我就不信那些美国佬能够认得出来!”的确,在抓到这么多的南朝鲜兵之后,大家都没有看出来这些南朝鲜人与自己长得有哪里不同,只是看到抓到的那两个美国人,却是显著不一样,用那个新兵李青山的话来说,这些美国佬个头真高,汗毛真长,那脸真白,鼻子真高,眼睛真蓝!要装美国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到邸玉宝的话,夏阳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点着头道:“不错,老邸,你这个建议真得不错。我们就装成李伪军的样子,可以让团长找那个人民军的金团长来带路,他会说朝鲜话,应该装得像!只是……”他说着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只是什么?”葛波忙问道。   “只是我们没有李伪军的军服,怕那些美国佬认出来怎么办?”夏阳有些担忧地道。   众人刚刚来的热情一下子又冷却了下来。   张贤却觉得好笑,接口道:“要他们的衣服做什么?天还没有亮,我们不用换衣服,那些美国人也看不出来的,只是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要戴上钢盔,这样才会象!”   “嗯!”夏阳也点着头,马上道:“对,阿水说得对。呵呵,钢盔倒是好找,上一次的战斗,我们就缴获了不少,可以让大家带在头上!”   “既然这样,那么我就还等什么?马上行动吧?迟了只怕时间不够了!”葛波当即催促着。   夏阳点了点头,却又提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一次的任务最重要的是前面的排头兵,如果排头兵被认出来了,那么后面所有的人都可能成为敌人的靶子!”   “营长,我们连来打排头!”二连的罗先民连长当先地抢着道。   三连的付得刚连长也不示弱:“还是让我们连来吧?我们连总是排在最后,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们要在前面!”   邸玉宝看了看身边的张贤,虽然他是营里的副营长,但此时还是名义上的第一连的连长,见到那两个连在争功,他这个连长也不能不发言:“营长,还是我们连来吧?”   “你们连总是在前面,这一次轮也要轮到我们连了!”付连长毫不相让。   夏阳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脸上,心里面对于手下的三个连长都能够如此热情高涨的来打先锋而感到高兴,但是他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当下,他挥了挥手,示意着大家停止争执,笑着对大家道:“大家都不要争了,这一次的任务十分艰巨,我看只有阿水带着第一连能当这个排头兵!”   张贤不由得一阵苦笑,在刚才夏阳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夏阳的想法来。   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张贤,罗连长十分不服气地道:“营长,你是不是太偏向阿水了?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但是这也太没有道理了吧?”   “是呀,你就是太偏向第一连,太偏向阿水了!”付连长也跟着起哄。   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两位连长可能还以为是与南朝鲜兵打呢,还以为这样的战斗一打就能够成功,还以为向上一次的战斗那样轻而易举,他们还没有从初战的喜悦中醒将过来,还不知道美国人的恐怖!   夏阳脸上的笑容收拢了,面对着自己手下的两名连长的责问,他并没有感到不对,反而郑重地道:“你们两个不要争了,说我偏向阿水?笑话!我只是因材适用。我们这个营里,如今能听得懂一点美国佬说话的,只有阿水,你们能吗?”   被夏阳如此一问,这两个连长面面相觑,再不发一言。的确,他们连美国佬叽叽咕咕说得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去欺骗那些美国兵呢?便是这几日,师部里让大家学“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这句英语的话,他们都是前面学了,后面就忘了,两三天也没有学会。   见到这两个连长不再吭声,邸玉宝并没有因为这个任务最终还是落到了第一连的身上而感到兴奋,他反而脸色还有些不好看起来,想到他的第一连里,这个于得水被提为副连长之后,所以的风头都盖过了自己,便是在领导们的眼睛里,包括夏营长和张义团长,提到第一连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也不他这个正的邸连长,而是那个副的阿水。虽然此时他被提为第一营的副营长,但是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好象这样的提拔,只是因为他挡了于得水的路,是为了给于得水让路的。就好象是现在这会儿,夏阳把这个任务交给第一连,也不是因为他这个正连长有多厉害,还是因为这个于得水。   “阿水,你有问题吗?”夏阳直接问着张贤。   张贤摇了摇头,回答着:“没问题!”   “那好,就这么安排了,于得水带着第一连的人走在最前面,第二连随后,第三连机动以防万一。记住,各连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第一连负责夺下河那边的桥头堡;第二连负责夺占河这边的桥头堡。要注意的一点,第一连和第二连必须同时行动,以避免行动不同时时造成这边或者那边的桥头堡的敌人觉察出来,给后面的部队产生困难。”夏阳说着,又看了看众人一本正经地脸,道:“这一次行动,第二连要听从第一连于得水的信号!”   “是!”罗连长一口应答着。   ※※※   沿着这条公路,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第一连排着整齐地队伍,在张贤的带领之下,向九龙江大桥走来,没有一个人喧哗,这比平时训练的时候还要安静,实际上许多的战士显得过于紧张,以至于不敢交头接耳。   张贤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与他走在一起的还有那个人民军里的金团长,这个金团长是自告奋勇地来当这个向导,他对这里的地形太熟悉了,据他自己说,闭着眼睛都可以摸过来,更不要说在这个还有月亮的晚上。在他们的后面,邸玉宝连长也跟了来,对于他来说,这个连还是由他领导的,无论如何,第一连的行动不能少了他。   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那个大桥的影子,桥头上可以看到闪着的灯光。这是一座有二十米宽,两百米长的公路桥,此时桥上的灯光昏黄着,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队巡逻兵正从桥东岸走向桥的西岸来,在桥头处横着木制的路栅栏,禁止可疑人员的通过;在桥的这边,筑着一座有两层楼高的水泥建筑,那是个桥头堡,张贤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架着的两挺重机枪以及两个伏于上面,钢盔晃动着反射着灯火的人影。   “小心了!”金团长当先地提醒着身边的人,他是与美国人打过交道的人,自然清楚敌人的情况,在还有一百米远的时候,便这样地提醒着大家。   张贤与邸玉宝一起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显然,他们的齐步走来的声音也惊动了桥头处正巡逻过来的那队敌人,这些敌人一字排开着堵在了桥头,一个个握着枪,全都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来。   九十米,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终于,一个美国兵当先地喊出了声来,他用的是英语,很多人都听不懂。   “他在说什么?”邸玉宝有些急迫地问着张贤。   “他在问我们是哪只部队!”张贤答着,又告诉着身边的金铁山。“金团长,你用朝语跟他说我们是南韩第六师的!”   金铁山点了点头,张开了嘴,大声地喊着朝鲜话。   那边的敌人似乎也听不太懂,但是却没有再问下来。   很快,第一连便到达了这座桥头堡之前,走过来才发现,这桥头的灯火原来也是这么得昏暗,他们穿的服装在这种灯火的映照之下,与美国兵的服装颜色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那些堵在桥上的美国兵们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金团长不由得闪到了张贤的身后,也许是害怕敌人会开枪来。   张贤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美军中尉,他们的服装标识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服装的时候,并没有令张贤害怕,反而感到十分得亲切。   “哈罗!”张贤随口说着,笑着上去当先的伸出手来,到了这个中尉的面前。   这个中尉愣了一下,马上也伸出手来握住了张贤的手,嘴里也“哈罗!”地说着。   张贤指了指他的身后,做了一个要通过去的手势。这个中尉稍微想了一下,点了下头,回身示意着后面的人让开道路来。   那些堵住路的美国兵们马上分列了两边,把木栅栏搬开来,腾出了中间的一条路。   张贤点了下头,对着这位中尉敬了个礼,大踏步地走在了前面,跨上了大桥,向桥对岸走去。   金团长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这些美国人就这么好糊弄,还有些发呆,却被邸玉宝推了一下,他这才明白过来,忙忙地跟在张贤的后面也走上了大桥。   第一连的队伍依然如此整齐,依然如此肃静,依然迈着齐齐响的脚步,呈两列纵队通过这些美国巡逻兵们有些诧异的目光。这些美国人作梦也没有想到,能如此大大方方、旁若无人地走过他们身边的这支队伍,竟然会是他们的敌人!   眼见着第一连就全部上了大桥,而走在最前面的张贤已经看到了桥东边的几个美国兵年青的脸,他回过头看向桥的西岸,这时候,第二连的人也跟了上来,心里头不由得狂跳起来,只要自己带着第一连过了这座大桥,那么就可以发号示令,两个连一齐动手,一个解决东桥头堡,一个解决西桥头堡。   可是令张贤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正在这个时候,北面忽然传来了一声爆响,紧接着激烈的枪弹之声也隐隐传来,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得响亮。那些美国兵们不由得向北望去,那正是云山城的方向。而刚才与张贤握过手的那个中尉忽然明白了什么,站在东边的桥头对着这边大喊了起来,虽然他说的是英语,张贤却听得分明:“敌人!是敌人!”桥头处的美国佬们马上慌乱了起来,纷纷向桥头堡里跑去,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犹豫了,虽然此时并非夺占桥头堡的最佳时机,他们这个连离着西岸的桥头堡有一步之遥;而第二连还没有尽数跟上来,但是刻不容缓,只得举起了手中的信号枪,向天空开了一枪,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如同流星一样直冲天空,耀眼得仿佛是新年的焰火。   也就在这个时候,对面桥头堡上架起的机枪已然大作了起来,尽管第一连的战士们在信号弹升空的时候就已经向两边黑暗之处散开来,但是很是有人动作慢了一步,倒在了哒哒的机枪声下!      第五章 阻战(一)      桥头堡上的敌人机枪不停地喷着火焰,刹那间便织成了一道闪突的火网,把整个桥头封锁,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只怕也无法通过。子弹打在桥头、打在地上,打在河里,也打在人的身上,于是飞速而来的子弹撞击着不同的物体所发出来的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伴随着人的惨叫声、呻吟声、呼喝声、咒骂声连成了一片,把这个寂静的凌晨彻底地打破了来,然后便是血与火的交织,恐怖、惊惶、无措、战栗,瞬时一起侵占了交战双方所有人的身心。   桥头上,几无凭障可以依赖,唯一可以躲的地方只有黑暗,只是桥头处的灯光虽然昏暗,却也将整个桥面上照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桥头两边还有一些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可以躲藏。   “手榴弹!”有人在大喊着,话音落的时候,一枚手榴弹已然冒着烟的被投进了那个桥头堡中,随着轰的一声响,刚才还发着威风的机枪立时哑巴了。可是,当人们刚刚想要直起身来的时候,机枪声又响了起来,虽然没有刚才的密集,却一样有着强大的杀伤能力,刚才那个投手榴弹的投手还以为自己消灭了敌人,正在高兴之间的时候,便倒在了突突的机枪子弹之下。   “把手榴弹捆在一起投过去!”张贤嘶声地大喝着,此时,他们离着这个桥头堡太近了,受到的威胁也太大了,而相反,他们对于这座桥头堡的威胁也一样得大,手榴弹在这个时候成了最有效的杀敌武器。   他的话音落下来的时候,已然有人手忙脚乱的行动起来,在张贤的身后,贺强从衣里撕下了一只布条,飞快地取的三枚手榴弹用布条缠绕在一起,同时揭开了三枚手榴弹手柄下的盖子,把三条导火索齐齐打开,手榴弹下面冒出烟来,他心里默默地念着数,“一、二、三……”然后猛然将之甩了出去。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拉着一股清烟,在贺强的投掷之下,飞出了数十米远,正落入那个还喷着火的桥头堡中,随着火花起时,巨大的爆炸声也传了过来,浓烈的硝烟味道扑鼻而来,伴随着烟尘也腾空飞起,那挺吼叫的机枪也嘎然而止。   “冲呀!”张贤大喝着,当先的从地上爬起来,端着冲锋枪向那座被炸得寂然的钢筋水泥的建筑冲了过去,在他的后面,第一连的人也全然冲了过来,人还未起的时候,手榴弹先一步丢了过去,爆炸声此起彼伏。这一座桥头,其实除了那个第一火力点的桥头堡之外,尚有一些鹿砦和沙袋堆码着组成的阵地,在这个时候,因为距离太近,所以还没有起到阻碍作用,便在志愿军战士们的手榴弹的轰鸣中土崩瓦解了。这些工事、阵地上应该有美军至少一个排的兵力,在这个时候,这些美国兵们很快便慌乱了起来,那些还没有受伤的士兵们胡乱地向桥头开着枪,同时向后面退去,妄图组织起另一道防线。   那个鹤立鸡群的桥头堡终于被张贤带着人夺了下来,马上在刚才敌人居高临下机枪火力点上再一次架起了机枪来,不过这一次枪口却是掉转了一个个儿,射向的是那些依然敢于抵抗的美国人。   美国兵开始退缩了,他们丢弃了防守的阵地,纷纷沿着这条公路向云山城的方向跑去,先是一个人逃走,然后是两个人、三个人,不久便全部地逃进了黑漆漆的夜里。   邸玉宝正准备命令着人去追敌,但是这个时候另一边的桥头堡上却传来了更加激烈的枪声与爆炸之声,想来是第二连的人也跟上来,正与那个美国中尉带的人争夺之中,那一边的敌人却没有这一边的敌人如此之好,他们听着这边的桥头枪声渐弱,知道自己已然两面受敌,但是却凭借着自己强大的火力,依据着那座坚固的桥头堡为核心所组成的桥头阵地,负隅顽抗着,没有一丝要逃退的意思。   “打回去!”邸玉宝喝令着,带着人便准备折回身,往来时的方向杀去。   “不能这么冲过去!”张贤马上阻止着,冲到了邸玉宝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邸玉宝怒睁着双眼,十分不快地问着张贤。   “这样过去只能是找死!”张贤毫不掩示自己的担心,也同时大声地告诫着自己的这位上司。   “如果不杀回去,我们怎么能够夺下这座桥?难道让第二连加大伤亡吗?”邸玉宝质问着。   张贤无话可说,刚才他们鱼目混珠地混过了桥来,但是第二连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接近那边的桥头堡。实际上是敌人发现了他们,逼着他不得不提前行动。如果晚上两到三分钟动手的话,那么第一连与第二连就可以同时就位,顺利地夺下这座桥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这座公路桥的虽然两边各有一个作为核心阵地的桥头堡,但是两侧围绕着这个桥头堡还兴建了一圈防御工事,虽然大多数是用沙袋、土方垒砌出来的掩体,但是在桥头两边比较宽阔的地方,这些掩体就足可以成为敌人的保护伞,保护他们不受子弹的袭击。而这些掩体之前,周遭百米之内,连树也被他们砍得精光,根本就无处藏身,就算是在夜里,他们的探照灯也将面前的阔地照得雪亮,过一个人都很难。第一连能够攻占这边的桥头阵地,实际上也是一种侥幸。这些美国人构筑桥两边阵地的时候,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他们只是把两边桥头的阵地的火力方向对着各自的两边,而在背靠背的桥面方向上,没有任何布置,也许在他们看来,就算是一边的桥头遭到攻击,另一边的桥头再做调头的火力布置也是来得及的,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对手会骗过那一边的桥头,直接到达他们的身后。也正是因为如此的原因,第一连才可以顺利地到达桥头堡的核心阵地,在敌人还没有来得及转向的时候,把手榴弹投进了他们的桥头堡里,夺下了这个阵地。而第二连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他们遇到的是直接面对着的敌人外围工事,只有突破了这些敌人工事之后,才可能接近那个两层楼高的桥头堡。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第二连所面临的困难要比第一边大了许多,尽管他们的投弹手也可以准确地把手榴弹投到敌人阵地里,却无法逾越百米的距离,把手榴弹投进敌人的桥头堡中,就算是架起迫击炮来轰,那又需要以量来取胜,这在一时半会儿却是做不到的。   “别忘记了团长的命令,后面的部队还等着过桥呢!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邸玉宝见到张贤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瞪视着他悠悠地说着,然后再一次回过头去,大声命令过来的三位排长:“一排负责掩护,二排向西警戒,当心敌人再打回来;三排,跟我来!”   “老邸!”张贤也不由得急了起来:“这么冲不过去的,不能这么冲,这会死很多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邸玉宝反问着,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无名的火气直冲上了他的顶门,他同时又道:“如今我还是第一连的连长,你要当这个连长,等我牺牲吧!”   张贤愣了愣,竟然被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他知道这个邸副营长是冲口而出的,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经过他的大脑,但是也十分明白地表达了这位副营长对于自己的不满,这里面有的是妒忌,而更多的是技不如人、没有得到上级重视的脑羞成怒。   ※※※   邸玉宝带着三排的人折回身,沿着来时的桥面向对岸的桥头堡冲了过去,但是此一时已经非彼一时了,显然敌人阵地上已经对这边的大桥有了警惕,从桥头堡里调转了一挺重机枪向着桥面上射击过来。桥上的灯光虽然暗弱,但是却一样把桥面上照得无处可藏,没有一点黑暗,在这个时候,黑暗就代表了生,反而是光明代表的是死!   在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之下,顷刻之间,冲在前面的人便倒下了一大片,邸玉宝显然也受了伤,冲过了桥中段,便一头栽倒在地,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在机枪的扫射面前,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这就好象是死神从来不分什么高底贵溅一样,最终将所有的人统统带走!   后面冲到桥上去的战士们也纷纷退了下来,就算是冲到了前面没有被子弹击中的人,此时也趴俯到了地上,靠着死去的同伴的尸体抵挡着从高高的桥头堡上射来的子弹,实际上这种抵挡也是一种无效的挣扎,只要稍有动作,便马上引来那些居高而下的敌人注意,马上便是一梭子弹扫来,便是不死亦会被打伤。   转眼之间,几十个生龙活虎一般的战士便倒在了血水横流的大桥之上,便是没有死的,也只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立时,大桥之上,再一次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张贤眼睛都已经红了起来,那是一种又痛又恨的感觉,此时便是对刚才邸玉宝的揶喻之言也尽数地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想到的是怎么能够迅速快捷地把敌人那个喷火的建筑打垮打烂!他的目光从桥上移到了桥上,哗哗的河水声令他猛然一惊。桥下,一片得黑暗,正与桥面上的灯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团长!”张贤大声的呼叫着,此刻在他的眼里,那个人民军的金团长仿佛成了一个救命的稻草。   “我在这里!”金铁山团长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来到了张贤的面前。   “这条河有多深?”张贤急急地问着他。   金铁山愣了愣,马上回答着:“这条江不深,得是水流很急。”   “可以徒涉吗?”   金铁山想了一下,道:“夏天的时候根本不能,水很深,但是现在已经到了冬天,是枯水期,应该可以过!”   张贤点了点头,马上命令着围在身边的熊三娃:“三娃,你带几个人跟我徒涉过河,我们要去把那个桥头堡炸掉!”   熊三娃呆了一下,立即响亮地回答着:“是!”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召集来了一个班十几个人到了张贤的面前。   张贤只从中间挑选了五个人,命令他们去做准备,然后又把二排长王鹏叫过来,让他负责带着人向河对面的敌人进行射击,以牵制敌人的注意力,这才与熊三娃等人转到了桥下,来到了静静流淌的河边。   初冬的河面上还没有上冻,但是河水却冰凉刺骨,大家脱下了胶鞋,挽起了裤管,纷纷踏入河水之中,却又都经不住地马上收回腿来,一股钻心的冷气透过皮肤,透彻了心肺。   “这比死要强多了!”张贤说了一句,当先地踩入了水中,脚便如同被割裂了一样的痛起来,但是他还是咬着牙,从大桥底下一步步地向河对面走去,为了不发出过大的响声,他每走一步都十分得小心,还未到河中间,河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   见到副连长带头,后面的战士们也不再畏惧,跟着又一次走进了刺骨的河水中。      第五章 阻战(二)      枯水期里的九龙江并不宽,水面不过四五十多米的样子,但是张贤却觉得走了很久,最深的地方没过了他的腰,当他浑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对面的岸上时,看了看手上的表,实际上只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也就是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却让他感觉仿佛是走过了一个小时。   此时,桥面之上依然响着突突的机枪之声,夹杂其间的还有很多志愿军战士们嘶声的呐喊,这是一个生与死的战场,那座高高的桥头堡,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魔窟,向四周扩散着死亡的腐气,无人可以捍动。   “哥呀,我们怎么爬上去?”熊三娃也上了岸来,后面跟着几名同样浑身湿透的战士,此时夜风吹过来,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哆嗦,但是谁也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目标极其一致地集中在了那个耸立在河边桥头之处的桥头堡。   黑暗里,张贤小心而仔细地观察着地形,此时他们就在那个桥头堡之下,只是因为藏于桥底,并没有让敌人发现,他知道此时的爆破必须要一举成功,否则他们就会被敌人发现,再想来第二次,困难不知道要多了几重。他抬头望了望那个高大的钢筋水泥的建筑,分明看到上层四面的机枪口处喷出的火焰,不知道又有多少的同志们被这子弹打中。他的目光下移到了与桥面平齐的地方,隐约看出那是一道门,这些美国人把桥头堡的门开向了背向桥面和公路的方向,面对着九龙江,却给了他们一个可乘之机。只是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干涸的河床,离着上面的地面还有近两米的高度,而在这边的河岸为了护桥,却是用大石头筑成的直上直下的陡壁,刚才从河那面是跳下来,所以不觉得,如今却是要想办法爬上去,却又有些难度了。   “踩着我的肩膀!”张贤最终作出了决定来,当先的蹲下了身子。   “还是你先上去,我来!”熊三娃推开了他,自己蹲下去来当垫脚石。   “也好!”张贤答着,他还真得有些不放心,生怕先上去的人会搞出声音惊动了敌人。当下,踩着熊三娃的肩膀,熊三娃缓缓地扶着石壁站将起来,两个人的高度已然高过了地面,张贤费力地爬了上去,正在桥头堡边上的阴影里。   如法炮制着,熊三娃第二个爬了上来,接着又有三个人爬上来,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只好呆在河床上。张贤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人,包括他自己,此时共五个人上了来,他点了点头,端着枪悄悄地摸着墙边向那扇门走去,耳听着上面的机枪火力没有一点得停歇,借着桥面上的灯光,他看到了前面横在桥前的那些美国人的阵地,正有数十人趴在沙袋构筑的工事之后向对面不停地射击着,而前面他们来的地方,那个空旷的平地上,早已经躺着许多倒下去的志愿军战士们,有的可能已经牺牲,他都可以听到夏阳营长在嘶声的怒吼了,只是声音嘈杂,吼得什么却一点也听不到。   不能再有一点牺牲了!张贤想着,猛然一脚,踹开了这个桥头堡的门,这扇门本来就是虚掩着,这个时候只听到咣当的一声,想来肯定着实吓到了里面的人。在门被踹开之后,张贤随手一枚手榴弹丢了进去,听到里面“轰”地一声爆响,在烟雾还没有散尽的时候,便冲了进去,端起冲锋枪就是一阵扫射。熊三娃与后面的战士们也跟着冲了进来,熊三娃手里面早就握着一枚手榴弹了,烟雾中听到上面有很多人咳嗽的声音,想也未想,拉开弦,从楼梯上把手榴弹扔到了上面,于是爆炸声再一次地响起来,立时,这个桥头堡上面的机枪声便哑了起来。   “冲上去!”张贤大声地命令着,端着冲锋枪踏上了楼梯,凭着感觉摸到了楼上,刚刚到达二层,便听着风声响起来,他身不由己地便是一闪,只听到“砰”地一声,他身边的墙被什么东西撞掉了一大块墙皮,他不及定睛看时,便觉得有人已然抱住了自己的腰,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便被人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冲锋枪也被丢到了一边。那个摔倒他的人当先地去抢着掉在地上的枪,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得“哒哒哒”的一声枪响,有人已然重重地倒在了张贤的身边。张贤的反应也很快,顾不得身上的痛,一个滚躲开了紧跟而来的一梭子子弹,抓住了自己丢在地上的枪,顺手回身向刚才偷袭自己的敌人打出一梭子子弹,听到“啊”地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被击中了。到这个时候,他才蜷缩到了二楼机枪口边的一处角落里,随着烟雾的渐渐散去,借着一闪而过的探照灯的灯光,他才看清,刚才救下自己打死敌人的正是熊三娃,他也上了二楼来,如果慢了一步,可能自己便会成为敌人枪下的鬼了。他再看看那个被熊三娃打死的美国兵,此时这个兵的尸体就在自己的面前,只见他满脸得血迹,尽管如此他也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壮硕的黑人,个头大的好象一头牛,他头上的钢盔一边瘪了起来,想来刚才便是他用着头撞击自己,却撞到了墙上。   二楼的空间并不大,刚才被手榴弹袭击已然死伤了几个人,最后一个人又被张贤干掉了,此时却静得可怕,因为楼上并没有灯,所以四下里还是一片得黑暗,偶尔会有一晃而过的探照灯,从射击口射进来,把整个空间扫上一遍,但是里面的烟尘还没有散尽,张贤也好,熊三娃也好,都不敢过于大意,搜索了一遍,认为已经没有和活人,这才放下了心来。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又听到了楼下的交战的枪响之声,楼下面,看来还有敌人存在,正与另外三个没有上楼来的同志交火。此时这个时候,张贤与熊三娃已经顾不得楼下的战斗了,他们听到了熟悉而亲切的冲锋号声,那是第二连终于发起了冲锋……   ※※※   在拂晓时分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了,为了夺下这座堪当咽喉的桥梁,第一营付出三十多人牺牲,一百多人负伤的惨痛结果,最终击毙的是美军守卫这座桥梁的二十多人,打伤了几十人,而他们守卫这座桥的这个连,除了有一个排的兵力逃走外,其余的人尽数做了俘虏,当这些美国人看清楚俘虏他们的并不是朝鲜人民军,而是操着中国话的中国军队时,那份惊愕就好象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张义带着大部队随后赶了过来,只是由于他们的任务还很紧张,他带着团指挥部的人看了一下敌我双方争夺的这个桥头堡,点了点头,对着夏阳十分满意地拍了拍肩膀没有再做别的表示。第一营虽然是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夺取的桥梁,但是自身也伤亡不轻,他只能安排第一营稍作休整,由第二营作为先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龙城里地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要打了一场阻击战,阻止敌人向云山方向上的增援,以便友军能够全歼云山城被围的敌人。   第一营一边打扫着战场,一边紧急地与后方赶过来的敌工部和后勤部、随军医疗队做着交接,交接的一方面是俘虏,一方面也是自己的伤员。夏阳心急如焚,他知道张义给他的任务他完成的并不好,张义在拍着他肩膀的时候,正因为没有说一句话,才让他觉得自己有如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觉得有些亏心,毕竟第一仗就损失了一百五十多号人,这对于他们营来说,损失也太大了,他们这个营满员也才五百多人而已,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   如果夏阳知道后面所发生的战斗有多么得惨烈之时,也许就不会有这种的想法了!毕竟从内战胜利的光环中走过来,大家都还没有经历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失败!   看着一个个被抬过来的伤者,张贤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站在桥头伫立着,心下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其实很多人的伤亡是不必要的,一个有头脑、有良知、有能力的指挥官,应该作到的并不是指挥着士兵们去冲杀,去拼搏,去奋不顾身,而应该是怎么想方设法地为了完成任务来避免战士们最大的伤亡!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死神的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凭什么士兵们的性命就不值钱呢?如果把士兵的性命看成了草芥,看成了自己飞皇腾达道路上的垫脚石,那么这个指挥官无疑是与杀人犯一样的罪行!不!是比杀人犯更加恶劣的魔鬼!   张贤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被俘的美国中尉,这个中尉就是被他蒙混过关、还与他握过手的家伙,其实这场战斗应该还可以打上一会儿,就算是桥头堡被攻占了,他们的阵地还在,他们手里还有武器,还有不少的弹药,坚持到天亮应该不是问题的。如果这个中尉真得象他们这样视死如归的话,想一想第一营里又将会死伤多少人呢?想到这些,张贤便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只是这个中尉却做了一件令他都感到有些有辱军人尊颜的行为,他第一个竖起了白旗,在沙袋后面举手投降了。张贤有些奇怪,后来问他原因的时候,这个美国中尉并不觉得自己无耻,反而是振振有词。他告诉张贤,他们已经十分尽力了,这时选择投降,就是为了保存士兵们可贵的生命!与其与对手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活着将来还有可能回家与家人团聚!毕竟美国人有他们的军规:在没有武器,没有弹药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在没有吃喝,没有补给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在被包围,无法突围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在受了伤,失去战斗能力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西方人的人生观点正好恰恰是与东方人不同的,他们讲的是人性,讲得是人最基本的生存之道,说白了就是以人为本!而东方人呢?讲得却是精神,便是人死了,也要精神不灭,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鉴言。   如果将来真得有这么一天,自己也有可能面临是为了活命?还是保留节操的情况?自己又会怎样来选择呢?张贤不由得问着自己!可是问完之后,他又不由得一声苦笑,谈到节操,自己根本就没有权力来讲,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不也是一个隐姓埋名、只是为了生存的投降者吗?      第五章 阻战(三)      “在想什么呢?”夏阳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来,看着他沉思的样子,不由得问着。   张贤抬起了头来,望着自己的营长,此时,夏阳满脸的污泥,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帽子也戴歪了,哪里象一个营长,这跟士兵没有一点得区别,想来刚才交火的时候,他一定又冲到了最前面。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没想什么!”   “呵呵,阿水呀,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张义团长会如此得看重你了!”夏阳来到了他的身边,十分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   张贤盯视着夏营长的脸,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他知道张义真正看重自己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张义的大哥,生怕自己会有什么麻烦,这也算是做兄弟的一种照顾。   “你真得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到这个时候,夏阳才说破了自己的心声:“呵呵,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会修汽车的知识分子,是一个神枪手,枪打得比别人好。真得没有想到,原来你带兵打起仗来比我还要在行!”   听着夏阳的夸赞,张贤却是暗自惭愧,从他加入解放军开始,就一直在夏阳的领导之下,汽车连不需要打仗的,就算是打土匪,也有陈大兴那个连长在前面顶着,完全可以把他这个假于得水掩盖起来;后来到了六四三团里,跟着张义的几次出生入死,夏阳又没有看到。出国之前唯一的一次与夏阳合作的是布了个局抓特务,那又与带兵打仗风马牛不相及。想来想去,自己真正地带兵打仗还是入朝之后的这两仗,不用多想了,夏阳一定一直在观察自己,或许不是因为怀疑自己的身份,而是怀疑自己这个被张义提拔起来的副连长是不是真得称职!想通了一点,张贤再一次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夏阳知道自己曾经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一师之长的话,他的那份惊讶一定可以让他成为雕像。   正说之间,两个士兵抬着负伤的邸玉宝副营长走了过来,看着这个痛苦呻吟之中的邸副营长,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的勇敢着实还是令人佩服的,只是却有些有勇无谋了,如果他能听从了自己的劝告,或许第一连就会少死十几个战士,少受伤几十个人。此时的邸副营长也被敌人打中了几发子弹,不过他福大命大,竟然挺了过来,还活着。只是现在的这个时候,想一想他临去时候的那些话,张贤还觉得仿佛是咬了一块石头一样的硌牙。   “老邸!你怎么样了?”夏阳一个箭步跨到了担架之前,握住了邸玉宝的手。   邸玉宝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营长以及站在营长之后的张贤,忍着痛摇了摇头,脸上还装出了一付笑容来,强自地道:“没……没事,还死不了!”   “好好回去养伤,别想别的!”夏阳安慰着他。   邸玉宝点了点头,把看着张贤,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想来是要说些什么话,却又说不出口来。   “老邸,还有什么事吗?”夏阳也看出了邸玉宝的犹豫。   邸玉宝指着张贤,再一次忍着自己的痛,微弱地道:“阿水!对……对不起……”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便不由得落了下来,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张贤的心如刀割一样,其实在邸玉宝抬过来的之前,他早就已经原谅了他,只是这个时候听到他说出这一声“对不起”,却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动,他连忙握住了邸玉宝的手,制止着他再说下去。   夏阳愣愣地看着第一连里的这两个正副连长,隐约猜到了什么。   ※※※   第一营赶到龙城里的时候,六四三团的另外两个营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张义带着六四三团按时到达了上级指定的地点,在龙城里与龙头洞之间的占领了两处高地,切断了从云山城南下的公路。也就在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正有一只美国部队缓缓地沿着公路向云山进发着,这是一支从博川方向往云山增援的部队,有一个营的兵力。因为张义命令六四三团抢占公路两边的高地,所以很自然地把敌人的这个营堵在了云山城外。   开始的时候,美国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去路受阻,他们的步兵还在漫不经心的向前赶着路,直到进入了六四三团的伏击圈里,战斗打响起来,他们还只以为这不过是朝鲜游击队的骚扰,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但是几次的冲锋无果之后,他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遇到了一支劲旅。于是马上改变了战术,以车辆摆成首尾相接的环形阵地,躲避志愿军从高处的进攻。尽管上六四三团占据了主动权,但是这些美国兵却与南朝鲜兵显著得不同,他们更能打,更能够有组织的组织起强大的火力进行反击,他们的武器杀伤力极大,尽管六四三团想要按照以往的战法,在把敌人包围之后,立行穿插与分割,猛冲猛打,这种战术在国内战争期间对付国民党部队,以及对付南朝鲜部队时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可是今天面对着这一个营的美国兵时,却有些无计于事。这些美国人凭借着手中优势的武器,有恃无恐,抱成一团,根本不容六四三团的战士们靠近一步。而且这些美国人显然训练有素,单兵作战能力上也非常强大,就算是近身搏杀之中,他们也毫不畏惧,只是他们并不愿意与六四三团的人拼刺刀,他们手中的自动步枪根本就不需要装弹和退壳,推弹、闭锁、击发、退壳和供弹可以一口气连续进行下来,弹仓里可以容弹十发左右,另外,十分方便装夹的弹夹,几乎只要几秒钟就可以装上,所以凭借着这种武器,他们也根本不需要与志愿军战士们拼刺刀。在六四三团的战士们打出一发子弹,还要退壳装弹的时候,这些美国兵们却可以趁机反扑,这就是真正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战斗,快速而直观,根本就没必要一点的酝酿和准备。   张义不得不暗自叫苦,他们因为赶路过于急迫,便是连有限的几件重武器都没有带过来,如果这个时候有几门山炮的话,那么这场战斗也不会打成这个样子。如今,他只能命令着各营连把所有的迫击炮集中起来,希冀着能够把这一个营的敌人打蒙。   可是,在六四三团的迫击炮还没有聚集一处的时候,天空上由远而近便传来了飞机的轰鸣之声,五架美军的战机出现了,几乎是瞬间便到了他们的头顶之上,马上便响起了“哒哒”机关炮的扫射之声,许多还没有来得及躲避的战士们便这样倒在了敌机的扫射之下。这些美国人的飞机并没有离去,盘旋着在六四三团的头顶上时不时的飞过,在打出子弹的同时,也投下炸弹、凝固汽油弹,随着爆炸声响,这段公路两边的山头上齐齐烈焰冲天,本来几处高岗上长满了苍郁的松树林,在这个时候也一起燃烧了起来,借住着风势,转眼之间便连成了一大片。   六四三团的阵地有些混乱了起来,那些被围的美国兵见壮以为是他们机会的到来,马上开始组织反突围,在飞机的掩护之下,三五成群地呈散兵状向高地上的志愿军阵地冲锋着,试图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   直到这个时候,张义才有些后悔了起来,当初把这些敌人看得太弱,以为会跟那些南朝鲜的棒子兵一样,可以完美的打他一个歼灭战,毕竟以一个团两个营的兵来来对付敌人一个营的兵力,就是以多胜少,应该不成话下的,可是打到了现在,双方呈胶着状态的时候,他这才知道这些美国人有多么得难打!敌人的飞机就像是上万只苍蝇的轰鸣,即使不投弹,不射击,也足够人头痛的了,这个时候更是如此。张义一面命令着团里只有的两挺高射机枪对准天空的敌机扫射,一边组织兵力应付敌人的反扑。   高射机枪的响起,令敌人这五架战机马上警惕了起来,纷纷拔高了高程,以避免被机枪子弹打中。实际上,在高射机枪一开始袭击的时候,便已经有子弹击中了敌机的机身,但是与当初日本人的零式战机不同,这些F-86型战斗机也称为佩刀战机,是第一代的喷气式战斗机,装甲不知道比零式战机厚了多少,子弹打在机身上,也只是“哒哒”地打出一连串的火花,连穿都没有打穿。   曹爽也急了起来,眼见着已经有美国兵攻到了阵地上,他一边向张义招呼了一声,亲自带着警卫连冲了过去,转眼之间便冲进了敌人的人群之中,双方展开了近身搏杀。也许是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武器,并且对之过于依赖,这些美国兵们反倒对白刃战并不在行。在人群相接的大规模肉搏战时,便是拿着自动步枪也不管用了起来,毕竟没有过多回旋的余地,而且极容易误伤自己的人。对于这些美国人来讲,有很多人参加过当初与日本人的交战,十分清楚东方人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性格,尤其是这种以颊撞颊的战斗,正是他们想要极力避免的,所以在交战之初,正是这种想法,便倒至了他们可以冲到对手阵地上,尽管他们比东方人个头和身材上要高大得多,却无法抵抗对手近战肉搏的冲击,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现象。   在混战之中,美国人的飞机停止了扫射,这在一定程度上倒是给了双方一个可以公平较量的机会。   但是,在失去了武器优势之后,这些美国兵们最终还是没有敌过蜂涌而上的志愿军战士们,他们纷纷退下阵地,向来时的公路处败去。曹爽想要带着战士们乘胜追击,但是只追了不远,还没有抵达高地的半截,美国人的飞机再一次呼啸而来,面对这种空中的威胁,不得不让曹爽放弃了追击,于是,六四三团再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这场战斗从午时一直打到了晚上,那些美国人的飞机才飞走。而花了一个半天多的时间,六四三团也没有能够啃动公路上盘踞着的那个美军营!这场阻击战的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而这,也许只是艰难的开始,后面的战斗却是更加得险恶起来!      第六章 疲兵(一)      第一营归回六四三团,此时的六四三团正与美国人进行着最后一次的战斗,刚刚把这股敌人从阵地之上赶了下去。只是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看着下面公路上的敌人,虽然说是只有一个营的兵力,但是在重围之中竟然泰然自若地支起了帐篷来,这着实令张义和曹爽看着生气,却又毫无办法。   夏阳带着葛波与张贤来到位于高地侧面一个小山村里面的团指挥部,这个小山村此时的警戒是由人民军的那个金团长带着他的人负责,实际上在这个时候,这支人民军队伍,就是一支几百人的游击队,根本就谈不到是一个团。不过,有这么一支友军,倒是也给张义了很多甜头,毕竟这些都是朝鲜人,有了这支部队,不指望他们能够帮着自己打仗,但是却可以有力地给予六四三团后勤方面的支援。   与营长走过刚刚战斗结束的阵地,看着一批批的伤员被送下来,送到后面的小山村里,张贤便知道了六四三团此时是遇到了一块硬骨头,显然是没有啃动。   一见到夏阳带着张贤过来,张义紧锁的眉头一下子便舒展了起来,从观察哨处出来,迎着三个人早早地就伸出了手来:“老夏呀,你们营这么快就赶来了,这太好了!”张义发自内心地肯定着,在这个时候,他只希望手里的兵越多越好。   “我们都怕掉队,当然要快点赶上来的哟!”夏阳却是开着玩笑,他与张义之间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这种友谊是牢不可破的,便是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开个玩笑的话,便觉得气闷了许多。   但是,张义却没有一丝的心情来与夏阳开玩笑,他只是笑了一笑,马上又崩紧了面部的神经,宋铁蛋从阵地上跑了过来,并没有在乎夏阳这些人在这里,也许对于他来说,夏阳等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战友,没有什么可以避讳地,他一见到张义的时候,便气乎乎地嚷着:“团长,曹副团长他不听你的命令,还坚持不回来!”   张义皱了下眉头,想了一想,又道:“那你再去告诉他,就说是师长来电话了,要他马上跑步回来!”   宋铁蛋愣了愣,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一声,然后撅着嘴跑开了。   “这个曹副团长是怎么回事?”夏阳不由得问着,对于他来说,王大虎和曹爽就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七十二军里的人物,他对这两个人根本就不了解,尤其是这个曹副团长,一到六四三团里来的时候,就透着一股的彪悍,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张义苦笑了一下,道:“老曹这个人很喜欢打仗,这不,今天一天他都是冲到了最前面,死活不肯下阵地!”   “原来是这样!”夏阳这才恍然大悟,葛波却经不住地道:“真没有想到,我们的副团长原来是一个猛张飞呀!”   张贤却笑不出来,真得不知道摊上这么一个副团长,是他们的福气呢?还是他们的麻烦?一个指挥员不留在他应有的位置上,反而喜欢去做那下下级应该做的事,那么还要那些营长、连长的干什么用呢?   “我们好象是遇到了大麻烦?”夏阳经不住地问着。   张义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们正在阻击的这股美国佬作战能力太强了,比当年打国民党十八军的时候还要难啃!”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提起国民党十八军的时候,张贤便很不自在起来。   “这样呀!”夏阳点着,却又问道:“敌人有多少部队?”   “不多,有一个营吧!”张义告诉他。   “就一个营?”夏阳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一个团,就算是两个营打敌人一个营,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怎么还会打上这么久?   仿佛是看出了夏阳的心思,张义不由得一声苦笑,道:“我也以为打这一个营很好打,所以有些轻敌了,哪知道打起来后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这些美国人凭着他们强大的火力让我们根本就无法靠近,而且他们也并不象那些李伪军那样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是知道被我们包围了,也不见着急。更可恨的是敌人的飞机一直在这里盘旋,我们的迫击炮都不敢集中到一起来打,只能是干干得着急。打他们的这一个营,比当初打国民党的一个团还要难打!”   听着张义的话,张贤心里头有底,但是夏阳和葛波却没有经历,他们充其量只是凌晨的时候与美国人的守桥连干了一场,而且一半还属于偷袭,美国人的确是比南朝鲜兵难打,但也不应该打了这么久,还没有伤到他们的皮毛。   “晚上我们再打!”夏阳建议着:“就像当年打日本鬼子一样,我想这些美国人一定不敢在晚上跟我们打的!”   张义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急叫着老曹过来商量一下,下面怎么打!如果这一股敌人我们吃不下来,那么只怕明天更难过了!”   张贤知道张义所说的不假,这支敌人的先头营还只是步兵,很可能是一支先头部队,如果这支部队遇敌,那么肯定会把消息传到了后面的援军那里,此时云山城里的战斗打了一天也没有能够拿下来,友军想来也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这次发起的云山战役想来一定还是按照解放军原来既定的目标进行的,是为了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只是如果按照这种打法打下去,不早早地结束掉战斗,哪怕是多拖上一天的时间,对于志愿军各部队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此时的志愿军各部队还可以说是出奇制胜,而一旦这个出奇的时间过去,敌人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怕每一支敌人都会象现在六四三团面前的敌人一样难打。更有甚者,如果明天敌人的装甲部队出现到了战场之上,六四三团的这处阻击阵地,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团长,这次我们营既然回来了,还可以攻坚!”夏阳转回了自己的正题,信誓旦旦地道。   张义看着面前第一营的三个骨干,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了!”夏阳指着张贤告诉着张义:“团长,一连的老邸负伤了,如今第一连由于得水来代理,我准备提他作连长,你看行不行?”   这真得是一种明知故问,张贤觉得有些好笑,这位夏营长这是在张义面前故意说给自己来听的,实际上就是为了收买人心;也许夏阳还在为上一次平白地让张贤受了不少的苦而感到愧疚,这一次的提拔是出自补偿。只是,如今在这种情况之下,邸玉宝不可能再担负起连长的职责,而他这个副连长不扶正,又能提谁呢?虽然张贤的心里很清楚,但是在这个时候,对于夏阳的提拔还是有些感激。   张义看了张贤一眼,点着头对着夏阳道:“好,你看着行就行!”实际上,张义当初把邸玉宝从连长提到副营长的位置上来,为的就是给张贤让路。毕竟张贤从排长提到副连长还不到两个月,便是他想要询个私情,把张贤马上提上来,也需要一个时间。   正说之间,宋铁蛋已然带着曹爽从阵地上赶了回来,果然对于曹爽来说,师长王大虎的电话,要比张义的命令管用的得多。   “师长有什么指示吗?”三步并作两步的,曹爽奔到了张义的面前,急急地问着。   宋铁蛋不由得笑出了口来:“师长哪有电话呀!”   曹爽不由得一愣,猛然一巴掌打到了宋铁蛋的头上,骂道:“你这个小鬼怎么乱弹琴?谎报军情?”   宋铁蛋连忙躲到了张义的身后,张义一把拉住了曹爽的大手。   夏阳与葛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便是连张贤看着曹爽这么一付破衣烂衫、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尤其是脸上从鼻子角处往上通过左边满脸到耳根处,划着一条黑红斑斑的印子,那肯定是他用手抹鼻子的时候抹出来的,有血又有泥!这令人马上想到冬天里的那些孩子们,流下的鼻涕随手抹在脸上干透成痂的样子,他也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笑!你们笑什么?”曹爽不由得恼羞成怒了起来,回身骂着夏阳。   众人连忙收住了笑容,但是还有些忍俊不住。   “别动肝火!”张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老曹,是我让铁蛋这么说的,如果不这么说,我这个团长还真得叫不下你这个副团长来了!”   张义的话说得很是平静,但是在曹爽听起来就有了一分份量,连忙作着解释:“团长,你不要乱想,我哪能呢?只是看着那个狗日的美国鬼子就来气,想要找到一个破解的法子,所以才会在阵地上观察半天!”   “好了,先别说这些了,你观察到了什么吗?”张义并没有计较这个曹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事,随即把话转入了正题里,问道。   曹爽点了一下头,道:“这些美国鬼子还在公路上搭起了帐篷来,想来知道是逃不出去了,所以反而不逃了!”   张义的鼻子差点儿没有被他气歪了,如果这也算是观察的结果,那么他真得要怀疑这位跟着王师长过来的副团长到底懂不懂得侦察了!   夏阳见到两位上级正在讨论战斗的事情,十分知趣地准备着告退:“团长,你们谈,我们回营安排一下!”他说着,还没有忘记提醒道:“一会儿团里有任务的时候,别忘了还是让我们第一营攻坚哟?”   听着夏阳的要求,张贤却只能摇头,虽然他很佩服夏阳敢于承担困难的勇气,但是在这种时候里,这样的承担,实际上便意味着会多些伤亡。   “老夏,你们先别走!”张义忽然叫住了他们。   夏阳、葛波与张贤同时回过了头来,夏阳有些不解地问着:“团长,还有什么事吗?”   张义点了下头,却对着他们道:“走,你们也跟着过来,陪我和曹副团长一起再察看一下这附近的地形!”   夏阳愣了一下,张义分明是让他们来当警卫人员,但是他马上爽快地答应着。   张贤也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夏阳的身后,在刚才张义要求夏阳留下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张义投向他这里的眼神,自己的弟弟,只凭着这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明白了张义是有求于己,或许是想要自己为他再谋划一个破敌之策。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之下,他又有什么好良谋呢?啃下眼前敌人的这一个营,就是一个硬性的任务,不是象打内战的时候一样,搞一搞小动作,策策反就能够搞定的,这需要的是真刀真枪,直冲直撞!      第六章 疲兵(二)      在张义的带领之下,一行人沿着被包围的这股敌人外围转了一圈,张义与曹爽、夏阳等人对着敌人的布阵指指点点,又对着外围的地形来回讨论着,但是张贤却发现有一个问题值得研究,这些美国兵之所以如此得有恃无恐,除了武器与火力的强大之外,可以看出来,这个营里的指挥官也并非等闲之辈,能够做到身处重围之中而不乱,还能够组织有限的兵力进行反扑,就已经说明了这个指挥官的不同一般,可能他们遇到的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对手。   回到了团指挥部里,此时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冬天的夜来得太早,本应该早些休息一下的,但是面对着咫尺而立的敌人,在这一个还没有解决掉战斗的战场,一切都是危险的,如此的夜反而显得更加紧张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白天无法突破的敌人火力,在晚上的时候,一定会打些折扣。因为晚上视力所及,夜幕倒是成了最好的掩护,所以夜战是必行的。   “敌人聚成一团,以汽车围在四个角上组成防御阵地,可以互相支持,里面支着帐篷为的就是士兵们好好休息!他们的阵地是以防御为主,依托着被保护在里面的炮火支援,我们如果想要顺利地攻下他们,只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张义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重新评价面前的对手,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他们这是在欺负我们没有炮!”曹爽恨恨地道:“要是我们有炮的话,对着他们的营地轰上一阵,我就不信这些美国佬是钢铁做的!”   张义没有答话,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人。对于他来说,曹副团长的话说了跟没有说一个样子,就是因为没有重武器,所以这一仗才会指导得如此艰难,所以才要以智取胜,如今发这种牢骚根本就是无计于事。   夏阳思忖了一下,建议着:“我看我们可以把所以的迫击炮先集中起来!”   张义点了下头,却又有些无奈:“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这样做了,可是敌人的飞机来得太快,我们刚刚集中起来的迫击炮阵地就被他们炸了,损失了不少小钢炮,如今能够集合在一起并且有效打出去的只怕不多了!”   听到团长这么一说,众人都默然了起来。张贤还是有些感叹,张义太嫩了,也许是从与南朝鲜兵的胜利的兴奋中还没有回过味来,照理说防空这么重大的安排是不可以忽略的,当初在国内打内战的时候,解放军还会做些掩蔽来保护自己的炮兵阵地,而到了朝鲜,美国人的飞机不知道比国民党的飞机要厉害了多少,大家却这样得不以为然,这才是六四三团之所以困难的真正原因。   “没有炮火支援也没有关系!”边上的副参谋长左安江建议道:“我们可以回到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派两个连乘着敌人熟睡的时候,摸进敌人的营地里,给他们来一个里应外合,打他们内外夹击!”   众人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计谋,也是夜战中最常采用的战术。曹爽当先的拍着巴掌:“好呀,我赞成老左的意见,由我带两个连亲自摸进去,杀个痛快!”   听着曹爽的自告奋勇,张贤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山东的时候,这个曹副团长就跟着当初的王大虎这么深入虎穴中过,那个时候他的十八军还在蒙阴城,他自己也差一点被王大虎得了手去,想来深入虎穴这种事对于曹爽来说,已然是轻车熟路了,仿佛是稳操胜券一样。   张义再看了看别人,大家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都齐齐点着头,只有张贤一声不吭,没有点头,当然也没有摇头。   “于得水,你觉得这个意见怎么样?”在这个时候,张义终于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着自己的大哥,他知道在这些人中,没有谁的战术战略眼光可以超得过这位原国军的少将。   张贤看着自己的弟弟,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行?”左安江不由得问了起来,曹爽也不屑地看着张贤,仿佛是觉得他是一个胆小鬼。   “是呀,怎么不行呢?”张义也问着。   被所有的人所注目,这让张贤有些不自在,还是解释着:“虎底掏心,这是一种奇袭,要在敌人没有防备、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才可能成功!如今我们都跟敌人打了半天,敌人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被张贤如此一反问,众人都不由得愣住了。的确象张贤所说得这样,就算是这群美国人不准备在晚上打仗,但是他们肯定会预防志愿军的夜袭,肯定会在四下里警戒,不是谁说想混进去就可以混进去的。   “也许……”左安江想了一下,猜测着道:“也许敌人一时疏忽,想不到我们会这么打呢!”   “这种事情不能靠猜的!”张贤却是一本正经:“没有必胜的把握那还不如不打!”   张义当先着点起了头来。   “那你说怎么打?”曹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问着张贤。   张贤再一次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哼!”曹爽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道:“于得水呀,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连长也才刚刚提拔上来,不要动不动就想当然这样,或者想当然那样,没有行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如今坐在这里就是要讨论出一个法子来,把我们面前的敌人吃掉,你却尽在这里给大家泼冷水!”   张贤低下了头去,一声不吭,这个曹爽曹副团长当真得就是一个不到黄河不掉泪,不进棺材心不死的货色,如今还在想着要吃掉对手,却不想了想六四三团的困难处境,想了想当初蒙阴之战的时候,自己还差一点死在这个家伙的手里,张贤便十分得不快,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火气他早就被磨灭光了,如今的心胸反倒开阔了起来,凭着曹爽的训斥,也只能让他觉得好笑。   “老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张义已经不高兴了起来,板起了面孔,声音也郑重起来:“就算我们是团长、副团长,也要听一听下面连长、营长的意见,如果没有基层的意见反应上来,那么我们就是纸上谈兵,就是官僚主义!”   张义的话果然有些份量,一上来便上了纲,上了线,引用的还是毛主席的观点,说得曹爽面红耳赤起来,连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义并没有理会他曹爽的辩解,接着道:“于连长发表意见怎么就是泼冷水呢?我就认为他的意见是对的,夏阳,你觉得呢?”   见到张义来问自己,夏阳这个时候也只能是点了点头,他总不能不护着自己的手下而去帮衬这个从天而降着跑到六四三团里来的曹副团长。   毕竟在六四三团里,大家都是熟人熟脸,曹爽只能算是一个外来的和尚,就算是会念经,在关键的时候,还是被排斥在外的,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暗自生气,干脆气鼓鼓地不再说一句话了。   张贤却可以看出来,在六四三团里,却原来也不是那么得简单,最其马张义与曹爽之间就有矛盾存在。这个曹副团长太张狂,太喜欢自作主张了,根本就没有把张义这么年青的团长放在眼里,也许在他看来,只有自己才是六四三团里能打仗的料,所以就是在恃才傲物。而对于张义来说,被空降而来的王大虎师长安插这么一个亲信到他的团里,分明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不信任,他不起戒心才怪呢!   这个时候,政委董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才在负责清点着各营连的伤亡情况,这个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得表情,反而是一脸得严肃,看到张义时便对着他道:“我们团伤亡不轻呀,今天一战,已经有一百多人牺牲,三百多号的伤员,那些轻伤员还不算在内。”   听到政委的话,大家都面面相觑,张义的面色更加冷峻了起来,仿佛是终于作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十分正色地道:“以后我们再不能象今天这样打仗了,跟美国鬼子打不同于打国民党和李伪军,猛冲猛打,肯他们硬碰硬是行不通的,以后大家都多用用脑子!”他说着,有意地看了看此时已然不作声的曹爽。   曹爽看了他一眼,心里虽然不服气,但是此时身为下属,却也只得默不作声。   “老董,你主持一下这个会,让大家都开动开动自己的脑筋,我去看一下伤员,很快就回来!”张义忽然对着董政委道。   大家都不由得一愣,这个重要的会议正在关键的时候,张义却突然离开,难道真得是对伤病员的不放心吗?不过,想一想平时张义与大家在一起时生死与共的关系,这也是在情理之中了,也许在没有看到伤员的时候,他的心还不能平静呢。   在起到门口的时候,张义忽然回过了头来,命令着:“于得水,你跟我一起来!”   众人再一次你看看你,我看看我,真得不明白张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因为刚才曹副团长的那番话,有意在维护一下阿水的尊颜吗?   ※※※   张贤当然知道自己弟弟叫他跟出来的原因。   兄弟两个人从指挥部里出来,张义有意地支开了自己的警卫员宋铁蛋,一边向医疗所走着,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哥,你是不是早就有办法?”   张贤点了下头,没有马上答话。   “哦?”张义不由得转过头来,想要看清张贤的脸,可是夜已经来临,他根本就看不到张贤的表情。   “你说呀?”他经不住地追问着。   张贤这才开了口:“老三,你难道没有发觉,我们的对手是一个非常有经验,非常厉害的角色吗?”   张义又是一愣,忙问道:“你指得是什么?”   张贤叹了一声,为自己的弟弟的迟钝感到有些沮丧,还是道:“这个敌人的指挥官,应该很有些本事的!”   张义再一次看着张贤,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敌人的这个指挥官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些美国佬实在是太难打了。   “呵呵,临危不惧,临难不乱,有张有弛,有攻有守,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营长就可以做得到的。就算敌人的指挥官是一个营长,这个营长也一定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人!”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弟弟。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也连连点起了头来。但是他更关心的还是后面怎么办的问题:“那你说我们怎么打呢?”   张贤道:“与这样的对手来打,搞一些突袭、奇袭只怕是行不通的,要打还是要凭着真正的实力!”   “这怎么说?我们的实力比不上这些美国人,难道就不打了吗?等着天亮?”张义不快地问着。   “不!打还是要打,但是要抓住敌人的弱点!”   “他们的弱点是什么?”张义追问着。   张贤转过了头,看着张义闪亮的眼睛正在盯视着自己,想来已然是全心全意地在等待着自己的解答,当下苦笑了一声,告诉他:“这天下没有哪个民族是神,没有缺点的。美国人也是一样,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耐性,而且是顺境里容易骄傲自满,逆境里却又士气低落,还有,西方人共同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如我们东方人吃苦耐劳。这些美国人很少会在晚上打仗的,他们也很少去打没有把握的仗。”   “哥呀,你到底有什么好办法就快说吧!”张义已经不耐烦了起来。   “好吧,我就简单点说吧!”张贤点着头:“这个营之所以无惧我们团的包围,除了领导有方外,可能还有另一点,那就是他不担心我们能够吃掉他,显然他们的后面还有援军到来,如今我们今天晚上不把他们解决掉,那么到明天的时候,我们就会被他们解决掉!”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不由得出了一身得冷汗,想一想,他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   “如今这些美国人肯定是严阵以待作好了防御,我想他们的指挥官也一定的准备好了等着我们晚上去攻击他们的阵地,正在以逸待劳呢。但是这些美国兵们只怕没有他们的长官那么好的精神,打了这么一天,肯定又累又怕,知道我们有可能会发动夜战,精神更是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就像我们此刻一样!”张贤说着,又看了下张义,然后悠悠地道:“那么,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更加紧张起来呢?采用疲军之计,让他们的士气丧尽,让他们的神经崩溃,警惕心松懈下来,就算是他们有强大的火力,又有什么用呢?”   “疲军之计?”张义不由得念着,如坠入了云雾里!      第六章 疲兵(三)      “对,就是瞒天过海,就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让他们捉摸不到我们的目的,我们的方向!”张贤悠悠地告诉着自己的弟弟。   张义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问着:“哥呀,你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呢?”   张贤点了下头,这才道:“《三国志》里有这么一个记载,北海城被黄巾军围困,城内没有多少兵力,太守孔融让太史慈去平原搬救兵,太史慈一个人怎么能够冲出重围呢?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每天带着几个小兵出城在城外练射箭,那些黄巾军开始的时候都还警惕,但是后来看惯了就不当回事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太史慈突然就向他们冲过来,等他们明白的时候,太史慈已经冲出重围去了!”   听着这个故事,张义渐渐地有了感觉。   张贤接着道:“如今这个战场上的局面,就是一种胶着,敌人不怕拖时间,但是我们却拖不起!等不得天亮,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把战斗解决掉。”   张义点了点头,忽然有所悟了起来:“你是说我们先用不断的骚扰来麻痹敌人,等敌人刚刚一松懈的时候,我们便马上发起攻击,是这样吗?”   张贤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提醒着他:“我们不要想能够把敌人一口吃掉,贪多嚼不烂,如今我们能够将他们分割、打垮就行了,能够干掉一个连干掉一个连,实在不行干掉一个排也行!”   张义的心里豁然开朗。   当下,两个人来到包扎所,这里已然人满为患,半天的战斗,令六四三团伤亡惨重,看着这些痛苦挣扎之中的重伤员们,张义与张贤的心里都十分不好受。这里是异国他乡,而面前的就是他们带出来的同袍战友,对于那些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同志们,却无法将之带回国内,这就是张义这个团长心里最内疚的事情。   随团的赵医生见到张义的时候,马上向他诉着苦,此时他们医疗队的药品都有些跟不上来了,尤其是那些麻醉药,如果再有战斗、再有伤亡,只怕大家只能去学关云长刮骨疗伤,咬牙硬挺了。   张义也只能安慰着大家,心里面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可是脸上还要装作镇定异常、胸有成竹的样子。张贤可以看得出来,作为一团之长的弟弟,在这个时候的确是纷乱如麻了,显然还缺少一点大将的风度,缺少一点处理这些繁琐杂事的经验。   总算是走了一圈,张义与所有的伤员都握了一遍手,就算是没有说话,这也让伤员们感动异常。   ※※※   再一次回到团指挥部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可是在团政委董杰的主持之下,大家倒是有了几个方案,可是当张义听着这些方案的时候,却又都摇着头,这些方案其实基本上关不多,都是想着偷袭,或者是突袭,都把这些美国人当成了日本兵,更可能是当成了国民党兵。不过有一点大家倒是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对于这个营的美国兵,如果采用强攻,显然是行不通的。   听着董政委说完,张义终于还是作出了决定来,这个决定说出来的时候,令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意外,但是却又都有些怀疑。   “我们的冲锋号要每隔十分钟就吹一次,大家能够把响动搞到多大就搞到多大,越大越好,越热闹越好!可以先从东面,然后再从西面,再南、再北,围着敌人敲起来,就是不让他们睡觉!”张义解释着。   左安江不由得笑了起来:“呵呵,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唱戏呀?”   “你就当是在唱戏!”张义一本正经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玩笑,然后接着道:“用四个排分在四面来搞这些动作,其他人把耳朵堵起来安心地休息!”   “怎么?难道今天夜里不打了?”曹爽当先地站了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张义挥了挥手,示意着他坐下来,接着道:“谁说不打?难道不打等天亮吗?”   “我们是要把敌人包圆掉,敲个锣打个鼓,吹吹号难道就能够把敌人打垮吗?”曹爽越听着越觉得张义这个小团长是在胡闹,忍不住有些着急了起来。   “这只不这是一种策略!”张义看着他道:“我们就是要把敌人的搞得筋疲力尽,然后在凌晨时分,给他们来一个突然袭击!”   “好呀!”董政委第一个表示支持:“兵不厌诈,我们先让他们紧张,然后麻痹,最后松懈,呵呵,等他们一松懈下来,我们就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董政委的解释,大家这才明白了过来,纷纷表示同意,连曹爽这个自认为是打仗的老手也无话可说了起来。既然作战方针已经制定,那么其后的详细细节也就容易了许多。   看着团长、政委、副团长和参谋们在地图前描来描去,做着战斗前的计划和准备工作,张贤反而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人,躲到了门口处落得清闲。夏阳却想到了什么,轻轻来到了张贤的身边,捅了捅他,悄悄地问道:“阿水,你刚才跟团长出去这么一会儿,团长回来就好象是变了个人似的,这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呀?”   张贤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连连摇着头,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道:“营长,你说得哪的话?我哪有这么聪明,要不我也可以做团长了!”他说着,还冲着夏阳笑了笑。   夏阳满腹的狐疑,见张贤不肯说实话,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   真得就像是左安江说的那样,这一夜果然热闹非凡,就像是过了一个大年,戏台高筑,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这种热闹的戏里,除了锣鼓小号之外,更多的却是真的枪炮之声,此起彼伏,纷纷扰扰。   开始的时候,围着这支美国步兵营,冲锋号吹响起来,紧接着四下里喊杀之声连成一片,在这种杀气冲天的气氛里,迫击炮弹、手榴弹的爆炸之声阵阵震耳,其中还夹杂着尖刺的子弹的呼啸声,如雷鸣一样从外面传将过来。营地里所有的美国兵都马上紧张了起来,黑夜里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要听到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便不顾一切的向那边开着枪,开着炮。美国人也打出一些照明弹,但是,照明弹把天底照得亮如白昼,可是他们却没有发现对方的人影。照明弹闪过即没,一切又归于黑暗,正在美国人有些糊涂之时,从另一个方向上却再一次传来了犀利的号角之声,那声音有如惊涛骇浪一样,一下子将刚才的疑惑抛到了脑后,连忙转向了另一面声音起来的地方。   实际上,这个营的美国兵人数只在五百人左右,宿下营来的时候,也只占着个方圆不大的平地,他们为了防备志愿军的偷袭,也着实做了些工作,在营地的外围除了布置汽车阵地之外,还挖了一圈壕沟,为了应付夜仗,他们也是分成几队,各守一方,并按时间时段来休息。如果对手不攻击的话,那么正是他们巴不得的,正好可以养精畜锐;如果对手真得要打夜战,那就要把战斗放在外围阵地,所以营地外围的火力布置也十分强大,倒是营地中间的核心区里,反而弱了不少。   只是这些美国人真得有些搞不清楚,这支中国志愿军这一晚上打得是什么仗,冲锋号与喊杀声起来的时候,仿佛就到了眼前,可是却又如风一样一吹而散,跑得无影无踪。冲锋号吹过了几遍,喊杀声也响起了几遍,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却不见一个士兵的影子。而相反的,他们却放了不少的炮,打了不少的子弹,便是照明弹也用的差不多了。   折腾了一夜,美国忽然想明白了过来,中国人玩这种把戏,其实就是在耗费他们的子弹和炮弹,就是不让他们休息好,目的是为了第二天再打的时候令他们变得没有精神,而且弹药不济。想到这一层的时候,美国人马上聪明了起来,所以,当冲锋号再响起来的时候,他们也学了乖,没有再开枪,也没有再放炮,只是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上发射几枚照明弹来看一看究竟,可是看过之后,还是一种虚空,于是到后来,干脆连照明弹也不打了。   倒是这个美国军营的指挥官,此时的心情却是七上八下,如何也不敢大意,睡意全无,怀着十分得警惕猜测着这些东方人的战术,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也许从他们进入这个中国人的阻击阵地里时,就已然注定了这种不祥的到来。   “保罗!这些该死的中国人到底在做些什么?”这个营的营长是一个少校,此时不由得问着身边那个正冥思苦想之中的上校。这个上校年纪大约在四十之间,个子高高的,脸形却很瘦削。他是师里的作战参谋,虽然不是个带兵的主将,但是却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力,便是此时的这个营,名义上是由少校营长负责,实际上这个少校还是听命于这个上校保罗,只是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向很好,所以彼此称呼的时候,也从来不以职位相称。   保罗看了这个营长一眼,一阵苦笑:“中国人要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汤姆,你还是命令各连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个叫做汤姆的营长点了下头,还是有些想法,问着:“保罗,你不是在中国呆了几年吗?而且你的中国话也说得很好,当初你还给他们当过教官的,你怎么会不了解中国人呢?”   “这不一样!”保罗道:“那个时候是蒋介石的国民党,而现在的这支中国人队伍,应该是毛泽东的共产党!”   汤姆耸了耸肩膀,没有再问些什么,也许对他来说,什么蒋介石,什么毛泽东的,都是中国人,他根本就分不清楚,但是他也没有再问下去。   保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钟,这个时候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忽然外面的冲锋号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然后又是一片的喊杀之声。   可是此时,汤姆也有些麻木了,紧锁着眉头,骂着:“这些中国人真得该全下地狱,晚上不睡觉,没完没了的吹什么喇叭?如今我听到这种声音,头就痛了起来!”   “汤姆,你还是去看一看!”保罗提醒着他。   汤姆却摆了一下手,不以为然地道:“没什么好看的,这些敌人就是想要我们浪费我们的子弹!”   保罗没有再说下去,他想起了在中国时听到的草船借箭的故事,所以也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错觉。可是这一回,他却越来越不觉得对劲了起来,听着那些喊杀之声越来越近,并不似先前那样过一阵就会消退,这一回,半天也没有消退,反而越发得响彻天际,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当先走出了帐蓬,却与一名正要跑进来的中尉撞了一个满怀。   “杰克,什么事这么慌张?”保罗看清了跑进来的人,是一个连长。   “长官,不好了,敌人已经攻进来了!”杰克急急地道。   “什么?”不等保罗说话,汤姆却跳了起来。   “刚才我们听到号声,以为敌人又在骚扰,所以没有理会,可是后来听着声音不对,连忙打了发照明弹过去,这才看到那些中国人漫山遍野地已经冲到了我们营边上了来了。!”   “啊?”保罗与汤姆同时吓了一大跳!      第七章 烈火(一)      象风一样,转瞬之间第一营的战士们便冲到了汽车阵之前,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搞掉这些美国人立在营地外围的庞然大物,扫除攻击路上的障碍。营长夏阳身先士卒着冲在最前面,他把自己的这个营分成了四组,分别对付敌人营地四个角处的汽车阵地,此时他亲自带着第一连的两个排冲下了山岗,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结果却是如此得顺利,根本就没有得到美国人的阻击,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这些汽车的面前,他不由得越发地佩服起了自己的团长张义来,真得没有想到,敲个锣打个鼓,吹个军号,就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发生,想一想如果这些美国没有被麻痹,而是早早地就进行阻击打击的话,他们这一个营能够冲到敌人面前的剩下的只怕只有人精了!如今,只要是冲到了敌人的面前,那么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最少在近身的搏杀之中,他们并不会只有劣势。   一声令下之后,那些冲到前面的战士们齐齐地甩出了手榴弹来,爆炸声立时盖过了尖刺的号角之声,随着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传来,敌人的汽车也炸上了天去,虽然这些美国人也很精明,在把这些汽车摆成阵地的时候,已经放出了车上的汽油,但是依然有油箱被爆炸的冲击燃起了火来,火势在夜风的吹动之下迅速地旺盛起来,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天空中的照明弹就像是节日的焰火,眨眼之间升上了天空,将这个黑漆漆地夜立时照亮了开来,但是此时已然有些无计于事了,这些美国人作梦也没有想到,中国人就好象是幽灵一样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冲在最前面的还进入了他们的营地里,交起了火来。   火光熊熊而起,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许多白种人的面孔已然映入了志愿军的眼睛里,他们惊奇着这些高个子的异域面孔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向那些白种人开枪。同样,那些白种人也惊惧地向这些冲来的中国人开着枪,只是此时已然晚了许多时候,还没有发出几梭子弹的时候,便被冲过来的志愿军战士们用手榴弹炸上了天,这个距离太近了,已然使阻击阵地失去了效果,渐渐地正在转变成了近战搏杀。   在进行了短暂的抵抗之后,美国兵终于还是畏惧了,他们看到的是源源不断而来的中国士兵,仿佛是一群打不死、不知道痛的机器人,眼见着敌人越来越多,而此时的内部营地里也传来了激烈的交火之声,那是一种好象是被人端了家、断了后路的感觉,也就是心虚。一个排长第一个抱着枪向营地里跑去,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马上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所有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向营地里冲去,不再顾及这些已然燃烧起来的汽车,于是这个汽车阵地也就土崩瓦解了。   喊杀声随之震耳欲聋地响起来,竟然是一边倒的攻击方所发出来的,很多的美国兵还在睡眼朦胧之中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然成了志愿军的俘虏。   张贤是随着夏阳的身后冲进的敌营,一边追击着那些逃跑的美国兵,一边暗自地摇头,这些美国人当真得就是外强中干,真得就是毛泽东所比喻的那样,是一个纸老虎。他们把外围阵地搞得那么牢固,火力那么强大,却忽略了营内的布置,如果营地里也同样步步为营,暗布火力的话,那么也就不至于在外围被突破之后,显得这么弱不禁风了。志愿军所采用的是内战时十分普遍的战术,一点撕破之后,马上猛冲猛打插入核心,这就好象是一把尖刀一样直刺心脏,并且伺机把敌人分割切碎。这种战术在白天打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能奏效,但是在此时却异常得管用,因为此时的敌人已然处于了混乱之中。   ※※※   保罗十分清楚,此时的这个营已经混乱了起来,敌人说到就已经到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多做分析与思考,如果不想输得太惨,那么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手里还可以掌握的兵组织起来,冲出重围去,此时只在西面的枪声还算是稀疏,向那个方向上突围,应该可以成功。   汤姆营长此时也陷入了惊恐之中,他也算是从二战中走过来的老兵,当年与日本人逐岛争夺太平洋的时候,虽然比这还要残酷,但是却也没有象今天这样打得如此窝囊,他并不是怕死,怕的却是自己失去荣誉。的确,作为一名军人,很多人把荣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几乎没有任何解释,汤姆便按照保罗的命令很快地集中了营部附近的一个警卫排,在连长杰克的带领之下,把所有的辎重、装备都丢在了公路上,向西面突围而去,沿途倒是收拢了不少被志愿军冲散的士兵,这些士兵们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从外围阵地退回营地里,又退向营地的核心区,还没有冲出营,汤姆已经集中了一百五十多号人,后面又跟了一些,这些人如同疯狂了一样,向西面冲去,他们手里的武器火力强大,几乎是清一色的冲锋枪、突击步枪等自动武器,这和那些从外面冲进来的志愿军战士们相比,形成了很大的火力优势。而那些冲进来的志愿军部队见到这一群美国兵冲过来,在无法抵挡的时候,也很自然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来,大家的目标是位于营地中央的核心阵地,所以当然没有在意这些要逃跑的敌人。其实,就算是他们想要阻拦,也无力阻拦。   杰克中尉十分得英勇,就像是一头咆哮的狮子,一边打着,一边吼着,很快带领着大家冲到了营地的边缘;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夏阳带着的第一营两个排的战士们,在顺利完成了攻夺西南角的敌人汽车阵地之后,也从西面冲了进来,双方在喊杀声中很快便接起了火来。   但是,在接上了火之后,夏阳马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仅是表现在对手强大的火力上,而更加令他喘不过气来的是这些冲过来的敌人分明是一群强悍的老兵。这些老兵们十分清楚自己要做得是什么,他们在遇到第一营的这一组人后,很自然地分散开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已然占据了整个冲击面的有利位置,他们的火力十分明确地齐齐地射向了挡住他们去路的这一组志愿军队伍,立时许多人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倒在了血泊里,余下的人们纷纷退守到了营地边缘的田野里的一片坟包之中。   本来,夏阳也准备带着自己的人躲开这些难缠的美国老兵,可是借着附近汽车还在燃烧着火光,他分明看到了那一群冲过来的美国兵中,还有个挥舞着手枪、而头上的钢盔却不知道丢到何处去的家伙,从这个一闪而过的服饰上,他很自然地认出这是一位长官。他猛地向那个美国军官冲了过去,可是刚刚跃过了一个坟包,便被对面一梭子的子弹打了回来,又躲在了另一个坟包之后。眼见着这些美国人要从北面绕过这片坟包,他不由得急了起来,回头对着后面大喊着:“机枪!机枪,那是一个当官的,别让他跑了!”   在夏阳的后面,机枪手小陈抱着一挺轻机枪就在张贤的身边,听到夏营长的命令,急忙地在一座坟后架了起来,在那群美国兵要冲过这片坟地的时候,忽然“哒哒”地打了起来,在火舌喷薄而出的时候,那些黑影重重的敌人倒下了一片,也不知道是被子弹击中,还是条件反射一样卧倒在地以躲避子弹。   这一挺机关枪,就像是一个门神,立时将保罗和汤姆的队伍挡在了这里,而他们的北面,就是那片正在燃烧着的汽车阵地,此时已然也被志愿军占领。   “杰克!杰克!”汤姆的声音也穿透了这血与火的战场,宏亮得一丝不逊于志愿军的军号:“把那个机枪搞掉!”他急急地命令着。   杰克远远地应诺着,也知道此时他们是处在生死一线之中,派出了两名士兵企图搞掉这挺机枪,但是刚刚靠近这处的坟包,便被张贤准确的射击,打死在坟地的边上。杰克有些气急败坏了起来,又叫了两个士兵跟着他,从地上在夜的掩护之下,一点一点地由侧面向机枪响起的地方爬来,那两个士兵爬到了一处坟包之后,滚到了一边,以这个坟包作屏蔽,向这边进行着射击,为的是掩护杰克地继续靠近。   显然,杰克的战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然张贤聚精会神地拿着枪瞄准着黑暗中的人影,在这种高度集中之中,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就在这时,杰克爬到了离着他们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身上摸出了两枚手雷来,在拉着了引信之后向机枪响起的地方丢了过来,这种的手雷的威力显然比志愿军的手榴弹大了许多,随着惊天震地的爆炸声响起来,那挺机枪也就嘎然而止。杰克又有些不放心,再一次把另一枚手雷投了过来,直到看着前面漫天的尘土飞上了天空,自己的身上也被落下来的尘土所击中,而那边却再无一丝动静,他相信敌人已经被炸死了,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长官和战友正在穿过这片坟地的边缘,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转过身准备着向自己的队伍追去,可是才刚刚迈了两步远,便听到“砰”的一声响,那声音就在他的耳边,然后便感到了心口一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是被击中了,一股痛马上噬食了他的全身,他不由得用手一摸,手上一片得腥湿,再没有任何疑问,是被击中了,他的大脑立时一片得空白,高大的身体也嗵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   开枪打中杰克的正是张贤,他在全神贯注地瞄准着火光映射之下的一员敌人军官,也许是第六感官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个军官明显得感到了不安,向这边望了望,他的脸在火光里,被张贤看得异常清晰,当他看清这个人模样的时候,不由得有些一呆,这个人没有戴钢盔,这分明是一个他所熟悉的面孔。   可是,不容他有丝毫的走神,一团黑乎乎地东西冒着火花飞了过来,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滚到了坟包之后。有的时候,老兵与新兵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老兵可以凭着感觉就能够感到危险的来临,并且是条件反射一样,不由自主地便会做出十分正确的选择;而对于新兵来说,这些都只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东西,也许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没有了。机枪手小陈就是这样,当他看清飞过来的东西时,已经晚上,手雷就在他的身边爆炸,把他的头炸飞了半边,那挺轻机枪被炸上了天去。可是,不等这些模糊的血肉完全落到地上的时候,第二枚手雷又飞了过来,这一次的准头有些偏了,张贤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便被从天而降的泥土埋了半身,耳朵也轰鸣着嗡嗡直响,半天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陈!”夏阳的声音嘶心裂肺一样马上令张贤明白过来,他紧紧抓住了手中并没有脱走的枪,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正要猫腰离去的杰克,顿时一种仇恨油然而生,稍微瞄了一瞄,终于开了那一枪,为小陈报了仇。   而在杰克重重地摔倒在地的时候,正准备从坟地边上通过去的少校汤姆就好象是自己被打中了一样,忽然心中一阵剧痛,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呼喝着:“杰克!杰——克——!”那也是一种断人心肠的男人的嘶喊,可是,战场是无情的,密集的枪炮之声很快把他的呼唤淹没在了黑夜里,他紧奔了几步,想要去抱起自己的战友,却被更加冷静的保罗扯住了,不由分说地连拉带拽着,几个士兵也齐齐动手,抱着自己的营长冲过了这片坟地!   远远的,张贤把枪瞄准了那个他所熟悉的故人,可是手指下的扳机却如何也扣不下去,他有些犹豫,忽然想起了当初的湘西会战,这个保罗还是一个少校,当年也曾是他那个团的教官,也曾与他一起并肩作战过,只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才几年的时光,当年有朋友已经成为了如今的敌人,这难道又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吗?只是玩笑已经开得太多了,让他都有些麻木了起来。   机会就在这一犹豫间过去,当他再想看清对方时,保罗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      第七章 烈火(二)      清晨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了。   看着此时已然被烧成残片的汽车,以及那些被押解过来的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美国兵们,张义却没有一点得兴奋。这一战他是取了一个巧,采用了一个简单的战术才将这一个营的敌人消灭,只是结果还并不太理想,这个美国营被他们全团紧紧围起来,还是没有能够尽数全歼,让他们逃走了许多的兵。美国人不象日本人,打起仗来如此得玩命,真得在能够逃命的情况之下,还是当先地选择逃命,这对于志愿军来说,也就很难完成一次完美的全歼。只是这些美国兵,勇敢起来也确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想一想为了啃下这个营,六四三团所耗费的精力、时间和兵力,真得太多了,此时不到三千人的一个团,此战的损失却也达到了两三百人,如果照这样打下去,那么后面的战斗又将如何呢?   曹爽却是喜气洋洋,在这个时候,他眼里头看到的却是丰满的物资,这些物资都是这个美国步兵营留下来的,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战备,尤其令他兴奋地是他们还得到了许多先进的武器,有些东西他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会用。而这些得到的武器之中,以十几挺勃朗宁轻、重机枪最为抢眼,就算是重机枪也比马克沁重机枪还要轻巧,更有的不用水冷,完全是用气冷,使用起来非常得方便。另外,对于美国人打坦克的那种叫做“巴祖卡”的火箭筒,曹爽虽然是见过的,但是却连用都不会用。他有些不明白,这些美国人拿着这么多的火箭筒有什么用?难道朝鲜人民军也有坦克?如果朝鲜人民军也有坦克的话,怎么会被这些美国佬打得屁滚尿流呢?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其实朝鲜人民军当初在开过三八线之前,苏联人就为其免费提供了不少的重武器,其中就包括不少苏制的T-34坦克和其他重型装甲车辆,在战争初其,美国人也吃尽了这些重型武器的亏,所以在后来便将口径达八十八点九毫米的超级火箭炮装备到了步兵中,而被他们所击溃的这个步兵营,正是美军王牌骑兵第一师的部队,装备这些先进的武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除了重机枪与火箭炮之外,六四三团还俘获了三门便携式无坐力火炮,这种火炮口径有七十五毫米,体积小,重量轻,结构简单,操作方便,比迫击炮还好用,看看就会了。   政委董杰走到了张义的身边来,看着他依然眉头紧锁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道:“张义,我们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胜仗,你怎么不高兴呢?”   张义这才如梦方醒一样,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政委,一声苦笑:“老董呀,你觉得我们这个仗打得漂亮?”   “漂亮!当然漂亮!”不等董杰回答,曹爽抢先地走过来笑眯眯地答着,他的手里正抱着一挺勃朗宁轻机枪,实际上这种轻机枪当初在国内与国民党打的时候,就有不少的缴获,但是这一次却是从美国佬手里缴获来的,虽然这种枪与当初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曹爽来说,还是觉得别有一番意义。此时的曹爽,对于张义这一次的排兵布阵佩服到了极点,看着这些被缴获的武器,难怪美国佬如此难打,如果这些美国人真得有所准备,就算是在黑夜里,他们要想顺利的冲到敌人营地中,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说着,经不住地也夸赞了起来:“张团长,我都没有想到我们六四三团会打得这么好,心里还在想着这一次不知又会有多少伤亡呢!呵呵,没想到这些美国鬼子原来真得就是纸老虎,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跑得比谁都快,追都追不上了!”   张义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来,这个曹副团长在这个时候又太过于乐观了,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曹爽放下了手中把弄的轻机枪,有些不明白地问着。   “这一仗还远远没有结束,现在谈什么漂不漂亮地还为时过早!”张义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他还记得自己的大哥昨天晚上在分析的时候说过的话,敌人应该还有援军到来,只怕这一次敌人的援军不会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步兵营了!   这个时候,北面云山的方向上再一次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那边的战斗想来也是异常激烈的,经过了一天两夜的战斗,可能友军已经突破了敌人的外围防线,冲进了那个小城中。城内,有敌人大约两个团的兵力,其中一支是美国部队,那些美国人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团被志愿军消灭而不顾的,增援一定还会持续下来。   董杰与曹爽也一起看向了云山的方向,他们还以为张义担心的是整个战役,董杰道:“我们团只要按照上头的命令,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了,我想我们的友军也一定可以跟我们一样,胜利地完成他们的任务的!”   “可是我们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张义转过了脸来,直面着自己的老战友。   “团长,你指的是什么呀?”曹爽却是一头得迷雾。   “今天才刚刚开始,如果云山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的话,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没有完成,上头要我们团在这里阻击敌人,只怕到时我们可能会两面受敌!”张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董杰与曹爽也为之一愣,仔细想一想,这种担忧也的确有可能,不管是敌人在向云山增援,还是从云山城逃出来的敌人,都要经过他们所占领的这处阵地,怕只怕这两股敌人同时到达,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那么六四三团就真得是成了三明治了。   “不知道我们师的另两个团在哪里?”董杰忽然想到:“我看我们可以向师长请求一下,让他再派一个团过来!”   张义却是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告诉着这两个人:“昨天晚上我接到了军长的电话,他在问我们团的情况,并且告诉我,只要我们再支持一天,那么胜利就可以在望了!七十二军的其他部队都迅速地赶往了南边的宁边城,准备攻夺宁边。我看了一下地图,宁边正位于九龙江与清川江汇流地区,就是平安北道的南大门,如果攻占了宁边,那就是等于完成了对渡过清川江敌人的包围,截断了他们南逃的去路!”   “原来是这样呀!”董杰和曹爽都恍然大悟了起来,董杰不由得赞叹着:“看来我们的彭老总胃口很大呀,想要把敌人全部吃掉!”   张义点了下头,的确,对于上头的这种战役安排,他还是觉得非常合理,非常佩服的,只是对于他们团来说,所担负的任务却又过于沉重了一些:“宁边那里应该有敌人的重兵据守,要不然总司令部也不会派出一个军去袭夺,只怕兵力还不够呢!所以我们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我们自己!”   董杰与曹爽两个人都点起了头来,的确,六四三团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如今高兴起来,还的确太早了。   “宋铁蛋!”张义好象是终于作出了决定来,大声呼叫着。   “有!”宋铁蛋连忙跑了过来,向着张义立正着。   “你马上通知各营迅速就位,重新回归阵地!”张贤命令着。   “是!”宋铁蛋答应着,快速地跑开了。   “那么打扫战场这些俘虏怎么办?”曹爽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交给人民军的金团长!”张义回答着,在这个时候,金铁山的人民军倒是成了六四三团的附庸,不过把这些杂事交给他们来做,倒是可以让六四三团全力以赴地来对付敌人的攻击。想一想,王大虎让这支人民军的残部跟着六四三团,也算是对六四三团的一种特殊照顾了。   董杰和曹爽也都点着头。   张义好象又想到了什么,对着自己的两位搭档又道:“老董,你一会儿去第二营的阵地;老曹,你去一下第三营的阵地,督促大家重新把防御工事做好一点,做牢一点!”   “好!”董杰和曹爽一齐答应着,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十分自觉地听丛着这个志愿军里最年青团长调派,便是曹爽在开始的时候还对这位年青团长的能力有过怀疑,但是从今天早上开始,这种怀疑便随着那支美国步兵营的溃败而烟消云散了。   “我也去一下第一营!”张义告诉他们:“半个小时后,我们在团指挥部会合!”   “是!”董政委与曹爽同时点着头。   ※※※   第一营被安排到了这一段阻击阵地的中部,这实际上是一个呈半扇形的阵地,位于一处缓坡的高岗之上,下面便是那条连接着南北的公路,只是此时,这条公路经过昨天的战斗,早已经面目全非了,道路上满是弹坑,这里面有炮弹打的,有手榴弹炸的,还有飞机投下来的炸弹爆的。   十一月份的朝鲜半岛气温下降得很快,晚上已然到了零度以下,在这个早晨的时候,随着北风的吹来,那种凛冽更加得刺骨,只是对于志愿军的战士们来说,却又仿佛不觉,虽然他们经过了一夜的搏杀,都十分得疲惫,但是这种冷与决定生死的战斗来说,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用满是污秽的手,捧着一把干干的炒面,递到嘴边贪婪地咀嚼着,这就是所有志愿军战士们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水壶,不过此时的水却在夜里结上了淋,成了冰水的混合物,喝在嘴里冰冷塞牙,还有一种仿佛是吃着刀子的感觉,但是大家还是就着这种冰水,强自将难以下咽的炒面咽下了肚子。   张贤第一个完成了这种每天都要进行几次的犒劳五脏庙的活动,没办法,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会饿得慌,吃着炒面,喝着冰水,总比当年打鬼子的时候,跑一整天粒米未进要强上了许多。他舔尽了手掌中最后一点的炒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跳进了那个刚刚挖了一半的土壕里,卖力地挖了起来。   土壕之上,许多士兵一边吃着炒面,一边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连长,张青经不住地喊着:“连长,歇歇吧!”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铁锹中的土翻到了土壕之外,拍了拍平,这才道:“大家快吃,吃完了快点干!”   张青身边的另一个战士荆扬也刚刚吃完了,他拍着手却是开着玩笑:“连长,你怎么跟地主老财一个样子?我们才吃完,想休息一下,你就催着干活?”   “是呀!连长,你真得就像是一个地主老财!”坐在荆扬身边的彭青松也附和着,他与荆扬都是从湘西一起加入的七十二军,说来也是老乡了,关系自然不一般。   张贤立直了身体,却没有一丝想要开玩笑的意思,一脸正经地道:“我这是在为大家好,现在你们可以骂我是地主老财,但是等仗打起来的时候,你们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对!”不等这些战士们回答,夏阳陪着张义已经走了过来,夏阳听到了张贤的话,当先地回答着:“于连长说得对,把沟挖深一点,可以尽管避免敌人的炮弹打中;把沟挖多一点,可以避免被敌人的飞机扫射;把泡挖大一点,可以拦住敌人的进攻!呵呵,多挖些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大家都要卖些力气呀!”   见到营长和团长走过来,大家都不由得站了起来,当然明白营长说得道理,荆扬和彭长青当先地跳下了土壕里,使劲地挖了起来。   张贤却从土壕里爬上来,向张义敬了个礼,不管他与张义是什么关系,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他就是一个连长,是弟弟的下属,必须要做得象样才行。   张义也向他回了一个礼,然后问起了这个阵地上的情况,张贤有问有答,详细地向领导作着汇报。   当汇报完成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一种独特的声音传来,由远而近地,仿佛是一群蜜蜂,又好象是一堆苍蝇。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张义举起了望远镜,向着那些声音的来处望去,在望远镜里,首先印入他眼帘的便是一个钢铁战车,不!不是一辆,后面还有两辆、三辆、四辆,足足有十辆之多,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并不是什么昆虫的,而是机器从远方过来的轰鸣。   “坦克!是敌人的坦克!”战士中间,也有人目力过人地发现了情况,叫了起来。      第七章 烈火(三)      张贤的心情有些忐忑了起来,毕竟对付美国人的装甲部队这还是首次,不过打日本人的坦克却还有些经验。只是美国人的坦克与日本人的坦克相比起来,却要坚固结实了许多。想一想,幸亏六四三团把那支美国营击溃了,如果那个美国营这个时候还存在的话,对于六四三团来说才真得是内外夹击了,不败都不可能!更令人感到有些欣慰的是,在击溃那支美国营的时候,他们幸运地缴获了一大批的先进武器,其中也有可以用来打坦克的火箭筒和无后座炮,这对于他们这个本来有些一穷二白的团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呵呵,没什么好怕的!”张义在边上对着第一连里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战士们道:“我们正好缴获了美国鬼子的火箭筒,就用他们的武器来对付他们的坦克,呵呵,看看是他们的火箭筒厉害,还是他们的坦克扛打!”   听到团长都这么得自信,马上,阵地上的战士们也活跃了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着,准备真得要与这些美国的战车一决高下。   夏阳走到了张义的身边,对着他打着包票:“团长,你还是下去吧,这里有我们,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敌人逾越半步!”   张义还要说些什么,看了看自己的表,此时也离着他与董政委和曹爽的约定时间快到了,也就点了点头,同时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着:“老夏,不要跟美国鬼子硬拼,打得时候动些脑子,还是要想办法多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他说着,看了看夏阳身后的张贤,实际上这番话是张贤告诫他的话。   “我知道了!”夏阳连连点着头。   张义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夏阳的肩膀,这也算是两个好朋友之间最信任的一种交流,无需要再多的语言,也无需要再多的叮咛。   ※※※   美国人的援军在坦克、装甲车的引导之下,缓缓地由西南方向滚滚而来,在这些战车之后,还跟着许多的步兵。实际上,这应该是一个团的兵力,被六四三团击溃的那个营正是这支部队的先头,所以此时的这个团,实际上只在两个营。虽然只是两个营,但是他们的武器却是最强大的,前面有一个装甲兵部队协同。这支装甲部队就如同张义所数的一样,是上五辆坦克和五辆装甲车,共十辆战车组成的,浩浩荡荡,威风凛凛,便是从公路上开过来,也能唬人一大跳。   美国人并没有很快地发动进攻,他们显然已经知道这片山岭之上有着志愿军的阻击部队,一定是收拢了那个被击溃的营,得到了信息,所以他们在离着这片阵地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对于经历过无数次大仗小仗的夏阳和张贤来说,敌人停止了行军,那也就是意味着战斗的马上开始,两个人都知道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代表得是什么,这就好象是黎明前的黑暗一样,这些美国人一定是在准备发动炮击了,这几乎没有什么猜测可言。炮击之后,一定会紧跟着装甲部队的冲锋,步兵也会随着那些坦克和装甲车移动,在大炮停下来的时候,有可能还会有敌人的飞机再一次光顾,那个时候才真正是这片阵地最难熬的时候。   果然,美国人开始炮击了,刹那之间,密集的炮弹如同万马奔腾一样,呼啸而至,强大的爆炸之声瞬间打破了这个本来平和的早晨,在土石横飞和漫天烟尘之中,人们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纷纷把耳朵紧紧地捂将起来,便是这样,也可以感到地动山摇的震悍,那声音刺穿了所有人的耳鼓,令许多人的听觉暂时地失去了。   也幸亏前一次曾经历过敌人的轰炸,便是那些新兵也知道了如何躲避敌人的炮火;也幸亏大家挖了那么多纵横交错的壕沟,并且为了防止敌人的炮击,在许多的堑壕上用树木搭起了顶盖,然后又在顶盖上铺上厚厚的土,为的就是防备敌人的炮击。大部分人在炮火打来之前就已经跑进了防炮壕里,只有少数几个反应有些迟钝的战士没有来得及进入避弹壕,却也可以随及一跳,跳入堑壕中暂避一时,除非是运气不好,正被炮弹打中,那也只能怪命运得不济。   敌人的炮火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才渐渐地稀疏了下来,夏阳和张贤从隐蔽的了望孔里,已经看到敌人的坦克与装甲车缓缓地开了过来,他们知道真正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连忙命令着各排各班迅速回归自己的阵地。   只是,炮火之后的阵地早已经面目全非了,许多的堑壕被炸下的土方填埋,而他们事先布置的机枪工事也多被炸平,便是交通壕也阻塞难行,战士们不得不从交通壕里爬出来,象兔子一样跳跃着进入另外的壕沟,而每一次的跳跃,无疑就是一次生死的考验,很有可能会成为敌人的枪靶。   坦克的火炮轰击着向这块阵地平射而来,在这些坦克之后,跟着那些散开的步兵,这也是他们的一种冲锋方式,以装甲部队的强大火力,足可以快速地踏平对方的阵地,他们的目的也就在于此。   “迫击炮!迫击炮!”看着敌人的坦克与步兵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炮火覆盖范围,夏阳连忙接通了电话,大声地命令着此时刚刚在山岗的反斜面上布置完毕的迫击炮阵地上的排长,刹那之间,志愿军的迫击炮也怒吼了起来,虽然没有刚才美国人炮火打击时的密度与威力,但是足可以令敌人冲锋的阵形发生改变,那些坦克也好,装甲车也好,也包括夹杂其中的步兵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在躲避炮火的同时,还要继续前进。   天空中再一次响起了敌人飞机的轰鸣,美国人的飞机终于在关键的时候出现了,张贤知道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马上就要到来了。   “高射机枪准备!”夏阳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但是,敌人的飞机来得很快,盘旋之间,扫射与轰炸同时进行着,根本无视着六四三团里那几挺有数的高射机枪的射击,一时之间,整个阵地之上乱成了一片,战士们不但要阻击冲将过来的敌人坦克、步兵,还要堤防敌人空中的打击,便是人再多,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娘的,这些蚊子真他妈地讨厌!”夏阳不由得恶狠狠地骂着,他把敌人的飞机称作蚊子,虽然是一种蔑视,却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奈。虽然人是万物之灵,但是有的时候,人总是还躲不了象蚊子、苍蝇这类低等级生物的侵扰。   “熊三娃!”张贤在大声地呼叫着。   “我在这里!”熊三娃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一脸一头的泥土,仿佛是从地里头钻出来的一样。   “去把七五炮推过来!”张贤命令着,他所说的七五炮,指的就是刚才他们连缴获的一门美制七十五毫米口径的无后座力炮,这是一门轻型火炮,属于便携式,张贤早就把这门炮拉到了他们连的阵地上,为了防备被敌人的炮火打击,这门炮被他藏到了防炮壕里。   “是!”熊三娃大声答应着,带着两个人不顾天空中飞机的扫射,向防炮壕奔去。不一会儿,果然从里面抬出了一门带着三个支撑脚的小钢炮来,而熊三娃怀里则抱着一箱子的炮弹,紧紧地跟在那两个人的身后。   在张贤的指挥之下,这门小钢炮被安置在了壕沟之上的一处隐蔽土堆之后,却是对准了天空,炮的后屁股直对着壕沟里。   “这炮能打飞机?”夏阳有些将信将疑地问着。   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却是一口应着:“能!当然能!这炮打得远哩!”   “能打多远?”   熊三娃想了一下,却说不出来。   “差不多有一公里吧!”张贤随口答着,已然和熊三娃两个人配合着迅速地完成了这门小炮的安装与调试。看着这两个人如此熟悉的样子,夏阳却有些咋舌,这件武器他连见都没有见到过,看来从国民党军里出来的人还是有些能耐的。   正在此时,一架飞机呼啸着从远处而来,已然进入了这门小炮的射程之内,张贤马上命令着:“准备!”熊三娃立即紧张而快速地拿出了枚炮弹装填进了炮膛内,夏阳忍不住地想要看个仔细,却被熊三娃一把推开了,也忘记了这是自己的营长,警告着他:“当心,会喷火的!”   夏阳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听着“轰”地一声,炮弹向天空中飞去,但是可惜得很,这枚炮弹并没有打中。而就在炮弹打出去的时候,这个小钢炮的屁股也喷出了一股火焰来,直将夏阳吓了一跳。   张贤已经顾不得多作解释,再一声令下,熊三娃又填上了一枚炮弹,这一次却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那架敌机在炮弹的爆炸声中被击毁,天空中现出一团火花,然后烟雾里四分五裂地残片纷纷落下,而那些烟尘却久久地没有从天空中散去。   “好呀!”阵地上一片得欢呼,这是七十二军打下的第一架飞机,还是美国人最先进的佩刀战机。夏阳也兴奋万分,忽然意识到自己真得是捡了一对的活宝,没有想到这种他都没有见过的武器,于得水和熊三娃都会用,而且用得还非常好!实际上张贤与熊三娃之所以能够操作这种武器,还要感谢那个美国的教官保罗,当初在七十四军里,他们两个都得到过保罗的指导,当然那个时候的这种炮还没有如今他们用的好使,原理却是一模一样的。   也许是被打下了一架飞机,这个时候另外的几架飞机再不也过于低飞了,飞行员马上拔得老高,于是这样一来却又失去了空袭的威力。   “营长,敌人的坦克上来了!”葛波大声的喊叫着。   “用火箭筒!”夏阳当机立断着。   事先,张贤就已经安排好了由三排长贺强带着几名战士组成爆破突击队,使用缴获的美军“巴祖卡”来打击他们的坦克,这个时候真得是排上了用场,贺强带着人早就隐蔽到了十分有利的位置上,当敌人第一辆坦克耀武扬威地刚刚冲上了他们这片阵地,巴祖卡便发起了威力来,破甲弹穿透了这辆坦克坚硬的装甲后,在里面爆炸开来,只听得一声轰响,那辆坦克的仓盖都被炸飞了开来,成了一堆废铁停在了那里。而与此同时的是,阵地上六四三团的各处机枪响了起来,哒哒的声音仿佛是在拼奏着一曲交响乐章,那些尾随在坦克之后的美国士兵们马上被打蒙了过来,纷纷向后退去。立时,敌人的快速推进缓慢了下来,前面变得混乱了。   当第二辆、第三辆坦克被火箭筒发射的火箭弹击中的时候,那些冲上来的美国兵们便胆怯了,再没有了刚才还雄心勃勃的模样,扭转头往回跑去。   正在大家想要庆贺着将敌人的第一波攻击打退的时候,天空中的敌机再一次地出现,可是却与上一次不同,这些敌机并没有对阵地上进行扫射,也没有投下威力巨大的炸弹,他们在低空翻飞着躲避开志愿军的子弹,却如雨一样地洒下了不知名的液体。   “下雨了!”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   “不是雨!是汽油!”张贤闻着空气里的味道,马上反应了过来,同时大声地呼喊着:“大家快躲进防弹壕里!”   战士们听着连长的命令,纷纷沿着壕沟向防弹壕里跑去,但是那种汽油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浓,忽然溅起了一星火花,立时燃烧了起来,只片刻的功夫,整个阵地已然一片得火海。      第八章 熊熊(一)      火焰熊熊而起,炽热的高温瞬间扑将过来,在许多人还没有来得及躲避的时候,便象是疯狗一样咬上了人的身体,于是哭喊声伴随着痛苦的挣扎刹那间充斥了整个阵地,阵地上一片的鬼哭狼嚎之声,在这熊熊的烈火之中,所有的人都仿佛进入了炼狱。   “这是凝固汽油弹!”张贤大声的告诫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这种火只能用土来灭!”   凝固汽油弹,顾外思义,就是装有凝固汽油的炸弹,这种炸弹爆炸时能够产生高温的火焰,里面装着的是用汽油和其他化学物质混合而成的胶状物,爆炸的时候向四周乱溅乱射,并且能够发出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能粘在其他的物体上长时间的燃烧。而一旦这种燃烧物飞溅到人的身上时候,就像是猪油膏一样,十分粘稠耐烧,如果人用手去拍打的话,便越拍火越大;如果在地上滚动来灭火,就会弄得全身是火,而且一旦在人身上着火较多的话,在挣扎的时候很容易把燃烧物甩到边上人的身上去而形成二次杀伤效应。   但是,此时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整个战壕里成了一片得火海,对于六四三团里的绝大多数战士们来说,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种战斗,对于凝固汽油弹的威力还没有体会,更不要说知道如何来对付粘上身来的火了。本来,许多的人只是被燃烧物粘上了一些,连忙又拍又打,哪里知道这却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那火拍到哪里便烧到哪里,根本就无法拍灭。   还算是好,这一天里老天爷没有作难,最其马没有刮起风来,不然火一定会借着风势四处蔓延,那才真正得是一场劫难。   “青松!青松!”落在张贤身后的荆扬不由得大声呼叫着,张贤转过了身去,这才发现彭青松的身上不幸已然粘上了火,他正在壕沟里拍打着,希望能够把身上的火拍灭,哪知道却是越拍火越多,刚才还是一点的火星,转眼之间他的上身多处着起了火来,他越发得地慌张了。他的身边,老乡荆扬也帮忙在扑着火,那火就是一团扑不灭的瘟疫,粘到哪里,哪里便起了火来,连他的身上也不幸被火烧上了身,他连忙扑打着自己身上的火,却也彭青松一样,越是扑打,火越是旺盛。   “把衣服脱掉!”张贤大声的命令着,顺手从壕沟的边上拿过了一把刚才挖着土的铁锹,铲着一锹土向两个人冲去。   彭青松与荆扬早就失去了主意,听到连长的命令,也顾不得皮肤已经被烧伤,急急地脱下了身上的棉服,丢到了地上,那火就在棉服上面燃烧着,跳得老高。荆扬还好,衣服脱下来后,只有手上还粘着火,烧得他吱呀乱叫着,慌不择路地把手整个插进了堑壕边的土堆里,立时将火扑灭。但是彭青松却没有荆扬如此得幸运,火焰已经爬上了他的帽子,他把帽子丢了,火立刻又粘到了他的头上,他的头发一下子便着了起来。   张贤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一铁锹的土尽数地洒到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那火顿时大减,他不敢停止,手里的锹再一次挖出土来全数地倒到了彭青松的头上,在泥土的覆盖之下,彭青松头上的火终于被扑灭了,他整个人就仿佛一个泥人,骇然地跌坐到了土壕里,连痛都忘记了起来,呆若木鸡着,浑身无力,好象是从地狱里走了出来。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同荆扬与彭青松这样得命大,战壕的另一边,一个被燃烧物粘上的战士此时正在嘶声哭吼着,他的全身都被烧了起来,那火势根本就无法控制,股股人肉被烧焦烧臭的味道扑鼻而来,竟然将浓烈的汽油之味盖了过去。   “快救火!”有人大喊着,向那个被烧着的战友跑了过去,大家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大火活活烧死,便是想要有什么办法也要救他一命。   “都不许过去!”张贤一声地大喝,将所有准备跑过去的战士们一齐喝住。   “连长!”张青第一个哭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张贤,他无法承受这种残酷的场面。何此是他,便是全部第一连的战士们,也都无法承受这种煎熬。   “大家不能过去!”张贤放缓了自己地声音,向着自己的士兵作着解释:“这火已经扑不灭了,谁要是靠近,就会被他点燃!”他没有再说下去,对于许多将死的人,都有一个不自觉的条件反射,那就像是跳到河里快要淹死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倾全力抓住一样,那个被烧着的战士也一定会向大家奔来,希望被施救,希望扑灭火。而这样一来,反而会把火带给身边没有烧着的人,一旦燃烧物跳到其他人的身上,只怕又会蔓延开来。   谁也无法忍心听着那位战友的哭嚎,那是一种嘶心裂肺的声音,也是一种让所有的人嘶心裂腹的痛苦。   “三娃,给他一枪吧!”张贤也忍之不住,终于下达了他这一生里来最痛苦的一次命令,与其看着这位战士如此痛苦得被大火活活烧死,那还不如一枪让他毙命,早些脱离痛苦。在作出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然泪水满眶。   熊三娃怔了怔,听着那惨不忍睹的嘶叫之声,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砰”地一声,那名战士的惨叫之声嘎然而止,可是大家都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个个的泪水挂了一脸。   ※※※   火还在烧着,这片高岗边上本来是一片得树林,此时也整个地燃烧了起来,而此时的六四三团的阵地上,也成了一片的火海。   夏阳也被火烧到了,只是他很庆幸,非常精明地把衣服脱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冬天也不觉得太冷了,烧了衣服没有关系,只要人在就是胜利。   夏连长带着葛波终于来到了第一连的阵地上,看到的却是与另外两个连不同的景象,第一连在张贤的带领之下,正在全力以赴地挖着新的斩壕,这些斩壕向阵地之前通去,由于是新开挖出来的,并没有大火烧来。   “阿水,你们连怎么样?”夏阳一见到张贤的时候,也顾不得问他们为什么还在挖沟,当先地问着伤亡,对于他这个营长来说,有人才有战斗力,有人才有一切。   张贤一脸得木然,环顾了一下自己的身边,也不过是十几个人的样子,他知道他们连是三个排一起开挖三条堑壕,这就是他的一个排。“我们连一百五十多个人,有三十个牺牲,还有五十多个受伤,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他告诉着自己的营长。   夏阳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一战的伤亡是惨重的,其实很多原因是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躲避敌人的汽油弹,第一连还是伤亡最少的,另外两个连的伤亡尤其重,几乎是一半以上的伤亡。旁边六四三团的另外两个营,只怕伤亡也不轻,如果敌人再发动一次冲锋,只怕阵地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抵挡了,他必须要马上把这个情况向团长张义汇报。当下,他转过身准备再回营指挥部,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不由得回过头来,问着:“阿水,你们又在挖什么沟?”   张贤看了身边的战士们一眼,闻着这阵地上股股的焦糊之味,许多的战友已经被烧成了焦碳,这样坐以待毙并不是他的性格,他还是告诉着夏阳:“多挖几个防火沟,可以隔拦火势得蔓延,另外,还要为敌人再一次的攻击作好迎战的准备!”   “哦?”夏阳愣了一下,这一回连教导员葛波也愣了一下,两个人齐齐地把目光盯住了张贤,夏阳问道:“怎么迎战?”   张贤道:“敌人在火势下去后肯定会马上再发动攻击,我们原来的堑壕和阵地已经被他们掌握,他们肯定会有对付的手段。这些美国人做事,向来是没有很大的把握是不敢冒险的,他们的炮火还会打过来,这一次一定比第一次还要准确,我可不想让我们的战士都成为他们的炮灰。原来的阵地几乎破坏殆尽,向前开挖另外的阵地,就是要把我们的阵地盘活。”他说着,又抬头看了看那片还在燃烧着的树林,接着道:“既然敌人在等着火灭,那么我们就不能闲下来,他们可能还以为我们都被烧死了,呵呵,我们把阵地前移,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想也想不到!”   听到张贤的解释,夏阳和葛波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污泥,都分辨不出真实面貌来的新任连长,夏阳不由得一阵感慨:“阿水呀,你想得真得很周到,比我这个营长想到得都多,我看我们两个人应该换一换,你来当这个营长才合适呢!”   张贤愣了愣,尴尬地一笑:“营长怎么乱开玩笑,我一直是你提拔起来的,你也一直是我的领导,我怎么能跟你换呢?”   夏阳却是一本正经起来:“真的,阿水,我可说得是真话。”   张贤更加难堪了起来。   葛波连忙打着圆场:“老夏呀,你别跟阿水开玩笑了,我看阿水的这个办法不错,我们应该马上让另外两个连,不!应该建议张义团长,让另外两个营也这么办,让敌人以为我们被烧死了,把阵地前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夏阳点着头,再一次看了看张贤,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望着夏阳走开的背影,张贤琢磨着夏阳刚才所说的话,却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不是滋味!      第八章 熊熊(二)      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下来,美国人的炮声便响了起来,这些美国人完全不怕浪费弹药,一定要把前面的准备做足了才会发起进攻来,便是明明看到刚才的大火把整个志愿军的阵地烧了一遍,他们还是不放心,还是要按照惯例再来一次炮火打击,好象这样就可以将阵地上的敌人尽数消灭。   躲在前沿阵地的堑壕里,还是与早上一个样子,所有的战士都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听着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飞砸到后面原阵地上的炮弹,那爆炸之声依然如同前一次那么可以把人的耳膜震碎。但是如今却有一点可以放心,炮弹打不到自己的身上来。这些美国炮兵的本事都很高,技能十分娴熟,每一炮打出来都很准确,根本就没有一发炮弹落空,尽数地落到了刚才他们还战斗着的阵地之上。此时,那一片得阵地,早已经笼罩在了烟尘弥漫里,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已然成了一个炮兵的靶场。   “呵呵,看呀,这些美国鬼子在为我们放礼炮呢!”熊三娃却是当先地开着玩笑,堑壕里的战士们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大家都需要把自己的声音放得老大,却已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紧张,反而有的是更加的自信。   “是呀!”张贤也在激励着大家:“敌人这是怕了我们,所以才会这么不顾弹药地打过来,我们就让他们多打一点好了,最好能够把他们的炮弹全打光!”   “要是美国鬼子把炮弹都打光了才好呢!”另一个士兵也在叫着:“让他们跟我们拼刺刀,我一个人就可以扎他们两个人!”   于是,这种吹牛马上充斥着整个防炮壕,张贤心里却是十分得清楚,拼刺刀那才是最笨拙的办法,美国人根本不屑于此,就算是近身相接,不拼刺刀他们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这种说笑很快地停止了下来,敌人的炮火渐渐变得稀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冲锋马上就要开始了。   其实这种大兵团的作战,各国各地的战术也基本相同,没有什么新鲜可言,从日本鬼子到美国鬼子,从国民党军队到共产党的军队,无非都是先用炮火轰一轰,以打击敌人的火力威胁,然后冲锋开始,或者是装甲部队在前横冲直撞,或者是步兵呈分散状进行进攻,一旦压制住了防守方的火力封锁,就十分有可能冲上对手的阵地,然后就是近身的搏杀。这个时候,才真正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比拼的是谁更勇敢,谁更持久,谁的兵力可以更快地接济上来。   “敌人已经打过来了!”有人忍不住地从战壕中探出头去,看到了小心翼翼冲将过来的美国人。   “大家各就各位!”张贤冷静地命令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当先开枪!”   “是!”战士们纷纷地回答着,虽然刚才还在嘴里把敌人不当回事,但是在这个时候,看着敌人真得冲上来的时候,却又心里头砰砰直跳着,一个个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枪,趴在战壕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张贤举起了望远镜来,躲在一堆隆起的土堆之后观望着敌人的靠近。这一回这些美国人的战术依然没有一丝得改变,还是前面坦克、装甲车等战车跑在最前面,而在这些战车的后面跟着那些成群的美国兵们,他们尾随在这些钢铁战车后面五到十米远处,戴着钢盔,端着枪,一个个神情紧张,半弯着腰小心地前行着,准备随时卧倒在地与对手展开对射。   “连长,打吧!”王鹏有些忍不住了起来,问着张贤。   此时,敌人的坦克已经进入了第一连的射击范围,后面的步兵也陆续地走进来,便是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发现刚才他们突入的阵地已经向前挪动了二十米。而就在他们的前面,还有刚才没有烧烬的火焰还在跳动着,一团团,一簇簇,似花,似霞,更似血!   “等一等!”张贤却是十分得镇定,手里握着一把半自动的伽兰德步枪。   正在这个时候,贺强猫着腰从另一边跑了过来向张贤报告着:“连长,火箭弹没有了!”   张贤不由得一怔,打坦克还是用这种巴祖卡最得劲,可是毕竟这是从敌人那里缴获来的,本来所得的火箭弹就不多。   “你怎么不早说?”熊三娃不由得有些愤怒了起来。   “我……”贺强一时之间被问得张口结舌:“我以为还有一箱,刚才打开来一看,是空的!”   “怎么办?”熊三娃急急地问着张贤,此时敌人的坦克已经到了高岗之下,正在向上攀爬而来,越看那模样越是清晰,体积也越大了起来。   “爆破筒!用爆破筒!”张贤马上回应着,同时命令道:“贺强,爆破班由你负责,等一会儿敌人的战车冲上阵地后,把他炸掉!”   贺强怔了一下,马上回答着:“是!”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一点儿得回旋余地了。   敌人的战车冲到了半岗之处,其中有一辆坦克径直地向第一连阵地开过来。这是一个缓坡,对于履带机械来说,爬这一段距离根本不费一点得事。   “打吧!”王鹏再一次催促着,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再等一下!”张贤依然毫不着急,还是如此得镇静。   见到连长仿佛是胸有成竹,大家也都相信时机还没有到,一旦时机真得到来时,连长一定会当先命令的。只是此时,他们除了看到那辆冲向自己阵地上来的坦克之后,还清晰地看到了跟在这辆坦克后面,缓缓走近的敌人步兵,都可以看清这些敌人的容貌,甚至于他们那年轻的脸上初露的胡子了。这个时候不打,难道真得要等这些敌人冲上他们的阵地吗?   这辆坦克已经爬上了高岗,忽然发现前面的堑壕,却是毫不在意地一越而过,向前面冲了过去。   也就在这辆坦克从大家的头顶开过去的时候,张贤猛然立起身来,大喝一声:“打!”当先地放了一枪,一个毫无意识的美国兵当即倒在了地上。   就仿佛是突然从地里面冒出来一样,所有的战士在连长的命令之下,一起从堑壕中露出头来,手榴弹、掷弹筒、轻重机枪、步枪全部响了起来,尤其是那几挺勃朗宁轻机枪,威力被发挥到了极致,哒哒地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兄弟顷刻之间便将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美国兵们打倒了一大片。   这些美国兵在爬坡的时候没有坦克快,本来刚刚保持的五米距离很快被拉成了十米、二十米,而这一段距离却成了他们与装甲部队的空白点,张贤正是抓住了这么一个瞬间即逝的空隙发动了进攻。那些美国人还以为防着对方的阵地有段距离,他们也被跳动的火焰迷糊了自己的眼睛,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阵地已经非彼时的阵地了。   这就是一个措手不及,被强大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美国兵,除了卧倒躲避之外,后面的士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而与此同时,在第一连两边、第一营两边的其他阵地也同时响起了枪声。第一连的阵地是全团的最前沿,所以,第一连阵地上打起来的时候,也就是等于拉开了这一场战斗的序幕。但是,因为张贤并没有按照常规地打法,把敌人的坦克先让过了阵地,所以开火的时间只是稍比其他各营连的早了一点点,也就难怪这些美国兵们没有察觉了。   在第一连机枪手娴熟的射击中,美国兵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们的机枪手也终于挪到了前面来,可是没有打出多少的子弹,便被熊三娃所带着的几个狙击手射杀,狙击配合着轻机枪的封锁,这也算是张贤对于第一连最大的一个战术改进,效果却是非常得好。   那个已经跑到阵地前面去的坦克这才回过味来,在阵地上调转机身,准备调个头再打回来,但是贺强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对于没有步兵维护的坦克来说,其实就是一堆废铁,他顺利地把爆破筒塞到了坦克的履带之中,随着爆破筒的爆炸,这辆坦克也瘫痪在了当场,整条履带被炸裂开来,失去了行动能力。不过,美国人的这辆坦克还很结实,虽然被炸断了履带,但是机身却没有多大的损伤,就算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却还可以转动着炮台,顽强地对着六四三团的阵地一阵乱轰。   “他娘的!”贺强不由得破口大骂了起来,不由分说,从一名战士的手里又拿过了一个爆破筒冲了上去,可是到达了坦克的跟前,却是左找右找,也没有找到一个更好一点可以放爆破筒的地方,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那根爆破筒塞到了炮塔之下,拉着导火索,迅速地跳了下来。   但是,随着“轰”地一声震响,那个转动着的炮台并没有被炸掉,只是炸出了一片的黑皮,那个炮台依然在转动着。美国人的坦克果然是比日本人的薄皮坦克强上了不少倍,所用的钢板也厚了许多。   “我来!”熊三娃丢下了手中的枪,一个箭步蹿到了这辆坦克的上面,就好象是一名熟练的驯马师一样,抓到了一匹无法驾驭的烈马,一眼看到了那个还没有缩回内部去的潜望镜的洞口,此时那个洞口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破筒炸坏了,封不起来。他迅疾地从身上取出一枚手榴弹,飞快地打开木柄下的盖,拉出里面的弦,引着了引信。手榴弹“哧哧”冒着,他顺手便对着那个洞丢进了坦克里面去,人也一个跟头翻落下来,正掉到堑壕里。也就在他落地的时候,只听到一声闷响,那枚手榴弹在坦克里的内部爆炸,阵阵的浓烟从缝隙里钻出来,这辆坦克终于停止了转动,也停止了怒吼,整个地成了哑巴,瘫痪了。   天空中的飞机又一次盘旋而来,这些美国人就是喜欢呼叫空中支援,他们对于战机已经过于得依赖了,以至于没有空中的支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打仗了。   可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这些敌人的飞机只在阵地上盘旋了两圈,投下了几枚炸弹便又呼啸而去,仿佛是有更加紧急的任务要去执行一样。   “敌人退了!”王鹏当先地喊了起来。   张贤不由得向高岗之下望去,果然那些刚刚冲上来的敌人,正在缓缓而退,就像是风吹麦浪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熊三娃也惊讶了起来。   张贤更是奇怪,这股美国部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其实刚才他们只要再努把力,就可以在飞机的帮助之下,再一次攻上这片六四三团的阵地,而他们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撤退而去,显然是有着更加深刻的原因。   “云山那边也没有炮声!”张贤忽然想到。此时他们北面的云山城,已然平静了许多,早就没有了先前激烈的炮火之声。      第八章 熊熊(三)      战场上一片得狼藉,很多地方还在燃烧着火焰,到处都能够闻到被大火烧焦尸体的味道,凝固汽油弹的威力不仅于此,更多的却是给人以心灵与精神上的创伤,令人一生都会感到深深的恐惧。   张义陪着军长刘兴华和师长王大虎走上六四三团的阵地,刘兴华的面容整肃,没有一丝因为胜利而感到的快乐,倒是王大虎,对于六四三团凭着一己之力,将敌人一个从博川赶来的一个团堵在云山包围网之外,完成这个任务而感到十分满意。   云山城被友军攻克,而守云山的美国一个团和南朝鲜有的一个团被尽数击溃,除了一部分人逃走之外,大部分都成了志愿军的俘虏,尤其是那个南朝鲜的李伪军。正因为云山的失守,令那支增援云山的美国团失去了增援的意义,所以才会自动退兵,那些美国人也不傻,没有必要在这片阵地上再与六四三团死磕。而实际上,那些美国人还有另外一层的担忧,就在云山战斗打得激烈的时候,七十二军的其他部队奉命围攻宁边,想要断掉联合国军过了清川江北岸部队的后路,这个意图十分明显,敌人也一定可以看出来。他们也怕被断了后路,故而放弃了往云山的增援,全力赶往宁边。   后面的战事已然明朗了起来,云山的重要性对于联合国部队来说已经退为次要,反倒是宁边被突显了出来。而令刘兴华没有想到的是,宁边的敌人并没有云山的敌人好打,无论是兵力上还是火力上,七十二军根本就打之不动,虽然总司令部的这个封堵宁边的计划很好,可是七十二军根本就完不成。那些联合国军在云山失守之后,迅速地向宁边撤退过来,从而也使七十二军失去了攻下宁边的最佳时机,不得不放弃原计划。也正因为宁边那个门栓没有栓住,才致使联合国军有了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通道,尽管志愿军会同着朝鲜人民军从后面追击过来,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望洋兴叹,斩获已然少了许多。   云山的被攻克,实际上也就意味着这一次战役的基本结束,这也就是志愿军秘密入朝以来第一次战役,实际上,为了配合西线的云山之战,在朝鲜半岛的东部还有另外两个军的阻击战,也一样得艰难。便是打云山,用一个军围攻敌人两个团,兵力上尽管占了很大的优势,却也打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而在宁边城,一个军的力量根本就打不动敌人的一个守卫部队,这就是实力的悬殊。   对于七十二军来说,宁边之战没有打好,也就难怪刘兴华的脸会阴得好象雨天了。而令刘兴华唯一感到兴慰的是七十二军里,只有六四三团不算表现不错,在龙城里与龙头洞之间坚守一天一夜,挫败了敌人增援云山城的企图,为友军攻克云山这个战役核心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所以,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不顾疲惫,驱车赶到龙城里来的原因,他要看一看六四三团的战士们是怎样地来完成的任务。   “这一战,我们团伤亡已经在一半以上了!”张义面无血色,毫不隐瞒地向着刘兴华报告着,尽管他的身边董杰政委一个劲地拉着他的袖子,暗示他不要把伤亡说得那么重。董政委也算是一个老革命了,论起资历来,他参加革命的时间要比张义早了两年,岁数上也大了不少,为人十分精明,早学会了查颜观色。在刘兴华来到六四三阵地的时候,他就已经从刘军长的随从那里得知了军长心情很差的消息。   刘兴华一直在听着,他的眼睛被这片阵地上惨烈的景象所震撼着,此时正盯着一个被大火烧焦的尸体,那是一个战士垂死的挣扎,他的手把地上坚硬的土都挠出了两道深深地沟。听到张义的话顿在了那里,不由得回过头来,看到了董杰正在拉扯张义的衣服。   “张义,你们团到底伤了多少,牺牲了多少人?”他瞪了董杰一眼,追问着。   董杰有些脸红,收回了手去。张义也看了他一眼,如实地道:“我们团不到三千人,这一战下来,牺牲五百二十人,伤有一千多!”   刘兴华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的目光从近处还未熄灭的烟尘缓缓的投向了远处被烧成灰烬的树林,不由得倒吸着一口冷气。   “军长,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胜利地完成了任务!”曹爽不明白刘兴华沉默地原因,也许还以为他是在为伤亡过大而难受呢。   “是呀!”王大虎也在边上劝慰着:“军长,六四三团打得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些牺牲,但是任务完成得很好,没有让敌人前进一步!”   刘兴华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来,直视着王大虎的眼睛,问着他“大虎,牺牲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想一想那些牺牲的战士们,他们在渡过鸭绿江的时候还生龙活虎,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再回转祖国,又该如何去面对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母和兄弟们呢?”   王大虎也沉默了起来,这是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而此时王大虎想到的却是另一件十分有愧的往事,他根本无法来回答刘兴华的问话,其实内心的折磨也是如军长一样得痛苦。   刘兴华叹了一口气,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我们作指挥员的,虽然要坚决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但是战士们的生命也要珍惜,如何能在战斗中保持一个平衡点,以最少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才真正是考验我们这些指挥员指挥能力的!”   大家都齐齐点着头,而刘兴华的心里却是异样得难受,这一次没有完成司令部的任务,封堵宁边,实际上他这个军长才负有主要的责任,如果他不是考虑到部队伤亡过大,而是去下死令占领交通要冲,说不定还是能够完成对宁边的封堵的,只不过真得这样的话,他就要把成千上万的战士们的性命豁将出去,当时他是权衡了良久,最终没有做出那个选择,第一是因为没有绝对的把握,其次就算是封堵了通道,如何守住又是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主要因素还是考虑到牺牲那么多人,到底是不是值得的呢?如今战斗已经结束,他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最其马他的部队伤亡还不是太大,就算是去了司令部被彭德怀老总臭骂一通也是值得了。   “大虎,六四三团这次战役之后好好休整一下,让大家开个总结会,好好总结一下跟美国佬交战的经验!然后给我看一看!”刘兴华命令着。   “是!”王大虎答应着,他知道这是刘军长对这个团的痛心,仗是打得不错,但是这个团也被打成了半残,只怕下面的战斗已经无法进行了。   “跟美国佬打仗,我们以前跟国民党军打的那些经验已经不太适用了,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再有经验主义,那样只会失败,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学生,就只当这是一切从头开始!”最后,刘兴华不无担忧地告诫着自己的手下们,实际上,这也是他在此战之中所总结出来的一条教训。   所有的人都齐齐地点着头,只是这些人里有的人是认真地听了进去,可是,有的人却不以为然。   ※※※   六四三团里,各营各连的伤亡都很大,第一连也是一样,一百五十多人的连,此时还能够战斗的也不过五十多个人而已。   从龙城里退到了北面山区里的一座小村中,六四三团当真得成了一个被打得残破不全、近乎失去了战斗力的部队,因为以金铁山团长的协助,驻扎在这个朝鲜人的村庄里,倒是得到了不少的帮助。金团长的部队却在壮大,那些被七十二军抓获的南朝鲜的俘虏几近被金铁山收编了,这就好象是当初国内的共产党与国民党之间的战争一个样子。至于那些除南朝鲜之外的其他国家俘虏,主要是美国的俘虏,则被分批地押往更北面的朝鲜与中国交界地区。毕竟,这片土地上已然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压力,便是一个吃饭问题就很难解决。   让张贤觉得有些奇怪的是,经过第一次战役的初次交锋,虽然敌我双方互有胜负,但是总体上还是联合国军方面的失败,他们想要在感恩节前结束战争的企图破灭了,也没有打到鸭绿江边,在清川江一线便被志愿军击溃,不得不退过清川江。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是志愿军总部下达的命令却是要求志愿军各部队放弃攻占的城镇,大踏步地向后面的山岭中退却,把到手的成果拱手让了出去。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又是一个计谋吗?是诱敌深入?还是故意示弱呢?只是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张贤去想的了,他也懒得再去想这些高层军事秘密,作为连长,他此时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这个连队里那些仰仗着他的战友和同志。   五十多个人还是一个连,尽管此时的六四三团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但是编制还必须要留着,张义知道不久后,刘军长一定会当先的把他的这个团兵力补满,只是这个不久却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此时他反而羡慕起了那个人民军的金团长来,没想到他那个团的兵力补充得是这么得快,如果单单从兵力上论的话,已然超过了此时他们六四三团的兵力。   休整,对于入朝还不到一个月来的志愿军来说,是一个难得的休息,但是这种休息对于张贤来说,却如同当初被怀疑成特务一样得难受起来,因为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刘兴华要求六四三团做的作战总结,在这个总结会上,张贤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第九章 总结(一)      难得的一次休整,对于六四三团所有的人来说,就好象是得到了一次解放,不用再崩紧自己的神经,不用再频繁交替自己的双腿,不用再捂着肚子忍饥挨饿,也不用抱着枪小心翼翼地去找寻敌人的踪迹。只是,这种舒展却并非轻松的,当大家面对着已然稀疏的队伍,想一想刚刚从鸭绿江南渡的时候,满员的连队,便是打闹也好,争吵也好,哪怕一句话不说而在一起急急行军,那就是一种依靠,就是一种互信的相伴,就是一种幸福!而如今,再一次列队的时候,不止是人少了许多,看一看自己身前身后,左左右右的伙伴,已然非是从前,那一份凄恻与悲伤,便是再醇、再烈的酒,也无法将这份惆怅挥之而去,所有的人都恨不能大声地呼喊出来,所有的人都恨不能放声高歌,把这一份心底的痛发泄出来。   这个冬天注定是一个最冷的冬天。   天色阴沉沉的,没有风,却凛冽刺骨,雪花缓缓地飘落下来,轻盈飞舞着,不久便把整个江山带入了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雪并不大,但是足够寒冷。   在一间低矮狭小的木板房里,此时六四三团的总结会正在进行之中。   刘兴华要求六四三团开一个经验总结会,张义自然不敢怠慢,与政委董杰,副团长曹爽等人商量了一下,按照政委董杰的想法,是想先让三个营开一个营级的总结会,然后再在此基础之上来开这个团级的总结会。但是曹爽却认为没有必须搞得这么复杂,如今的六四三团人员大减,便是连长这个级别的干部也损失了一半,有的营真要开起会来,只怕连人都坐不满,还是全团大家坐在一起讨论地好。张义思忖半晌之后,觉得曹爽说得不错,所以才会把这个总结会放在了一起。不过,张义也接受了政委董杰的建议,却又有些不同,为了体现全员参与,他先让各连在连部内把所有的战士们召集在一起开一个总结会,然后再由各连长开一个总结会。   这一间小屋里,虽然点上了一盆炭火,但是并不能抵挡从四面漏进来的寒气,好在六四三团此时所剩的连长以上人员虽然不多,却也有二十多人,把这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人多的时候,尤其是挤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感觉温暖。因为天气不好,又下着雪,想也可以知道那些美国人的飞机无法起飞,这倒是给了所有的人一个安全感。否则,按照军长刘兴华的要求,是不允许这么多的指挥员挤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来开会的,这也是为了七十二军的安全。   总结会,当然是要总结一下这一次赴朝作战以来的经验和教训,作为团长的张义,自然首先讲话,先是总结了一下六四三团这几仗打下来的情况,尤其是说到与美国人的交火时,不免又有些感慨,毕竟对于他来说,从参加革命以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打的对手。   在张义作了个开场白似的发言之后,政委董杰也发了言,却是与张义的发言有明显的不同,他主要讲的还是六四三团的成绩,讲的是消灭的了多少多少敌人,讲的是夺得了多少多少的时间。在他看来,美帝及其帮凶就是一个纸老虎,只要志愿军与朝鲜人民携起手来,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就无往而不利。听着这些教条但是的确鼓舞人心话语,张贤的心里却一直不以为然,这些话如果是全团的大会,当着所有的战士们来讲,是不错的;可是今天开的却是经验总结会,这里所坐的都是六四三团的骨干干部,董政委与这些干部们说这么多的废话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个会上,大家需要听的第一是经验,第二是教训,第三还有将来应该如何避免错误的发生。   董政委说了很久,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边上的张义与曹爽都不免皱起了眉头来,曹爽故意的干咳了两声,毕竟时间有限,很多的事情还要去完成,不能光听政委来说。董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说了几句后,这才住口,把发言权交给了副团长曹爽。   曹爽的发言就跟他的名字一样爽快,他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话道:“这次我们的战斗打得很好,虽然伤亡不小,但是还是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他说着看了眼身边的张义和董杰,又说着他的第二句话:“这次我们应该可以打得更好的,只是我们犯了些错误才倒致了伤亡的加大,比如我们的轻敌!”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又接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来:“这一次总结会,我还是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多提教训!”   听着曹副团长的话,张贤还是暗自点着头,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自诩为老革命家伙,但是却也从他的话里看出来,这个曹副团长还是一个实干的人,尽管有的时候他的办法有些笨拙,却也比夸夸其谈要强了许多。   “好,下面我们开始讨论!”张义主持着,终于宣布会议进入到了正题上,他的目光先投向了在座的众人,微微笑了一下,道:“我想还是让大家自告奋勇吧,谁先来说一说?”   马上,很多的人都举起了手来,大家都唯恐别人先说话,把自己要说的给先讲了。   张贤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团里的作战总结会,被这种大家拥跃要求发言的场面所惊讶着。其实这种会当初他在国军里也是经常开的,只是想了想那个时候的会多是在走过场,真正愿意在会上发言的人并不多,很多次都是他亲自点名叫出人来,而那些起身发言的人所说的也多是些牢骚与不满。看一看这个场景,再想一想当初的那个场景,孰优孰劣也就一目了然了。   “夏阳,你先来说一下吧!”张义直呼着夏营长的名字,的确,夏阳的第一营就是六四三团的主力营,而且在这次的战斗上,也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第一个发言的不找他还能找谁呢?   夏阳站了起来,把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打开了来,这个笔记本上记着许多事情,其中也有他作为营长出席其下连队的总结会上,所记的许多战士们的意见和建设的汇总。他习惯性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这才发起言来。当然,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学着董政委的套路,先是说这几场战斗的胜利,以及令大家都感到十分骄傲和快乐的事情,比如抓到了南朝鲜那么多的俘虏的事,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着。不过,说着说着,他的话题一转,马上说起了这几次战斗中的不足之处:“这次与联合国军打,我觉得我们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惧怕美国鬼子的,所以在与李伪军交战的时候,发挥得并不是很出色,没有把敌人全歼掉,还放跑了一部分,打得过于保守!”他的这番话马上引来了大家的点头,这的确是他们这个团在打仗初期的一个表现,尤其是对于六四三团这个拥有过多解放战士的部队里,这种想法从入朝之初就已经存在了。夏阳接着又道:“但是,在跟李伪军交过手之后,我们大家的脑子里就又有些不以为然了,还以为联合国军也不过如此,所以在遇到真正的美国鬼子的时候,就犯了轻敌的毛病,这让我们负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所有的人当然知道夏阳所指得是哪一场仗,那就是在龙城里围歼美国那个增援营的第一场战斗。按实际上来说,其实第一营才是六四三团里最早与美国人接触的部队,因为当时拿下九龙江公路桥这个任务就是交给他们营来做的,而且那场战斗打得也并不好。   张义与曹爽都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只有董政委却是紧锁着眉毛,好象并不赞同夏阳的分析,他却没有打断夏阳的话。   夏阳接着道:“其实我们营在此之前就已经和美国佬交了火,对他们的火力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但是由于时间的紧迫和我们的疏忽,没有及时把美国佬的情况通报到上级,上级也没有多问,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脱节。如果团里事先能够象现在一样先搜集一下美国鬼子的情报,我想就应该不会过于轻敌,这样我们的损失也许会降低不少!”   见到夏阳说到了一个段落,张义当先的接过了话去:“我承认,这是我这个作团长的失误!是我们团指挥部的一个失误!”   董杰却摇着头,有些不愉快地道:“虽然夏营长说得有些道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象现在来开个会,如果真得这样得说,只怕我们的会还没有开玩,敌人早就到了云山城了!我们还去阻击什么?阻击空气呀?”   很多的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夏阳却有些脸红,还是坚持着:“通报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   张义也点着头,同意着夏阳的说法,替他帮着腔:“其实我觉得夏营长所说的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情报共享的问题。我想我们今后一定要做到这一点,哪一支连队有了对敌经验也好,或者是教训也好,一定要让所有的部队都知道,这样就可以使大家避免去犯同样的错误。他的这意见提得很好,我会向师长和军长反映的!”   张义如此一说,众人又都点起了头来。夏阳却是心怀感激,同时也暗暗惭愧,他只是就事论事,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大,而张义却能够把他的话这么快就转化成意见,替他解围,而这条意见却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的。   “好,夏阳,你接着说下去!”张义再一次指着他。   后面,夏阳又将整场战斗回忆了一遍,讲到了其中的几个问题,其中比较突出的还是如何来应对敌人立体的攻击网,这与当初在国内和国民党军队打的时候根本就不一样,那个时候国军虽然也有空军支援,但是和这里的美国空军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一点也不能比的。而这场空中打击中,那个凝固汽油弹的威力至今都还令人惊悸着,想一想烈焰奔腾,遍地火海的样子,就不由得让人想起那些被大火烧着,在大火中嘶喊挣扎,转瞬间便烧成焦糊的同志,所有人都不由得从心底往外一颤。   显然,对于夏阳过多宣扬敌人武器威力的作法,很不令政委董杰高兴,他看着在坐的很多人也流露着那种对大火的恐惧表情,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愤愤地道:“毛主席说过,一切的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美帝还有原子弹呢,难道这样我们就怕了他们吗?要是怕的话,那干脆就别打了,直接投降算了!”他的这番话出口,会场上马上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夏阳也不敢吭声了起来。只怕着董政委又说着:“正义一定可以战胜邪恶,美帝就算是再强大,我们也一定可以将他们打败,因为我们是正义的,他是邪恶的!”   这个时候,就算是张义这个团长,也无言以对,这些话他听得比别人都多,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光凭着喊喊口号,没有实际的应对措施,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第九章 总结(二)      董政委的话其实是制止了夏阳的继续发言,夏阳也十分知趣地坐了下去,重新摊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了新的一页。此时,他的话算是讲完了,便是还有些东西想说,但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来了,如今只好来听别人的发言。   会议继续进行着,在夏阳发言之后,第二营的营长赵桂林和第三营的营长王海涛也相继发言,这两个营长吸取了夏阳刚才发言的教训,没有过多得来谈论他们在战斗中所遇到的困难,反而顺着董政委的意思,只说自己的长处,很少来说自己的短处。比如长途奔袭,比如疲兵之计,尤其是当他们谈到团长的疲兵之计的时候,都神采飞扬着,那也算是他们与美国鬼子的一次交火,正因为有那么一个十分美妙的胜利,所以也就说明了美国佬并不强大。   听着这两个营长的发言,张贤的心里却是暗暗地摇头,如今想来,也就难怪自己弟弟张义之所以会如此来倚仗夏阳的原因了,的确,在六四三团的三个营长中,也只有夏阳敢于说些真话,能够有些头脑,而这另外的两个营长,根本就是惟命是从。   其实对于这几场战斗来说,六四三团还有些说得过去的就应该算是那一夜的夜战,虽然是以一个团的力量击溃了敌人一个营的力量,但是击溃的却是美国佬的主力部队,这对于七十二军来说,就是头一次。也就难怪这两个营长会如此得自豪。   也许是被下属的马屁拍得舒服了,张义并没有马上阻止三营长王海涛的发言,只是每当提起那个夜战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看对面而坐的张。   曹爽有些听不下去了,再一次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营长王海涛的话,告诉着他:“三营长,今天我们这个会是总结会,不是庆功会,主要还是要多讲讲问题和教训的!”   被曹副团长如此一抢白,这个王营长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坐在张义身边的董杰,马上道:“好了,我的话讲完了,还是请别的同志来说吧!”   董杰点了点头,却又提醒着大家:“曹副团长说得不错,我们今天主要还是要讲问题,讲教训,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讲讲思想,只有把思想端正了,才可以总结经验,客观地来分析事实,然后再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董政委的这几句话说得还是有些水平的,只是张贤还是有点搞不懂,总结经验,分析事实这和端正思想并不矛盾呀?有必要如此扯得那么远吗?   营长发言之后,自然是教导员、副营长的发言,然后才是连长、指导员等人的发言。这些作为一个团里最基层的干部,已然少了许多营长所在考虑的顾虑,有些人就是实话实说。这种实话还是如此得刺耳,主要讲得还是自己之方面的困难,以及敌人的强大,毕竟在战场上拼命的还是他们,大家都希望能够借着这个会,把自己遇到的问题摆出来,以防备以后再遇到的时候能够很快地解决。也许,哪怕是一点点的提示,都有可能在战场上挽救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面对着这些更为具体、更为琐碎的技术细节,张义与曹爽都十分仔细地听着,仔细地记着,然后又与大家仔细地讨论着解决方案,便是一把勃朗宁轻机枪枪管容易过热变形,应该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便讨论了十多分钟。对于张义与曹爽这两个从基层,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团长和副团长来说,当然十分清楚这些轻微的细节,有的时候就是救命的根本。倒是政委董杰却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作思想工作的人对于这种技术问题听着就有些枯燥了起来。   其实,在这个六四三团里,董政委也算是老政委了,资历比张义还要老。当年他和老团长关山也算是配合得不错,关山转到地方上去了之后,原本他也准备服从组织的安排,随着七十二军转业的,但是却没有想到七十二军还会走到朝鲜战场之上来,而那个当年还在他职位之下的张义会坐上这个团长的位置,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刘兴华军长一手提拔的缘故,但是心里头却十分得不舒服,只是碍于张义此时团长的情面,肯定还要以大局为重,作为政委还是要尽心尽力地来帮扶他一把的。所以在张义上任之初,董杰便与张义达到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在军事指挥上,以张义为主;而在党内生活和思想工作上,还是要以董杰为主的。   实际上,张义心里也十分清楚董杰的想法,毕竟自己是一个后上来的人,毕竟董政委曾是自己的上级,如今和他平起平坐,不论别的,就算是论年纪和资历来说,自己也要尊重一下他的意见。也正因为张义对这位老大哥的恭敬,所以这两人在一起合作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红过脸,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可是,曹爽的到来,却令六四三团里的团长与政委之间的些微平衡被打破了。曹副团长也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尤其是他这种直爽而不知进退的性格,让人就很伤些脑筋。经常有的时候,曹爽连张义的命令都要怀疑,就更不要说对董杰政委的说教了,这令董政委十分得不快,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曹副团长还是王师长的心腹,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他不是去顶替团长就是来顶替政委了。也正因为如此,张义的工作反而好做了许多,董政委已经很少在他的面前倚老卖老了,反而是想要与他达成攻守同盟的样子。不管怎么说来,董杰与张义也算是有好几年的交情了,这一点曹爽是无论如何也比之不上的。   “于得水,下面你来说一说吧!”终于,张义喊到了张贤的头上,这一回是轮到了他。   张贤应着站起了来,却是环伺了一下大家,然后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团长、政委和副团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刚才我们营长已经把我们的连的意见都说了!”   “欸!这怎么行呢?”曹爽第一个不干了起来:“你们营长是你们营长,你是你!于得水,我觉得我们整个团里,就数你们连打得最好,怎么也要把你们连的经验说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不都光你们连打得好,我还希望我们团所有的连都打得好,那才真得是好了!”   “是呀!”张义也道:“阿水,你们连的确打得很不错,还是说一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于这个曹副团长,张贤还真得不讨厌了,虽然这个人显得十分得狂妄,但是说出话来却也实实在在,绝没有一点的虚情假意。此时,曹爽的话,也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对自己的一种看重。人,贵在还要识些抬举的,所以被曹爽如此一说,张贤也不得不说上几句。   “怎么说呢?”张贤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样子,想了一下,还是道:“要说打得好,其实还是团长指挥得好,是政委和副团长指挥得好,还有我们营长指挥得好!”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张贤都觉得自己是在恶心自己,自己是越活越没有出息了。   不等别人反应过来,曹爽却当先地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我说于得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是要听你的经验,你却上来一讲就是大拍马屁,政委和我什么时候指挥你了?你要拍等会后拍去!”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遇到了曹爽这个直肠了的副团长,有话没话地把这些话说透,令在场的人都轰堂大笑了起来。   张贤也有些脸红,虽然说出刚才那些话来的时候,原本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在官场上厮混了那么多年,其实无论是国民党也好,还是共产党也好,很多的人都还是喜欢听一听拍马屁的话,说话之前,先把马屁拍好,如果下面再说些什么不对的话时,别人也就会体谅得多,这也就是他为人的一个狡猾之处,却没有想到屡试不爽的经验如今却在这个曹副团长的面前碰了壁。不过,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曹副团长不爱听,但是董政委显然还是爱听的。   张贤也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才转入了正题上:“呵呵,其实我真得没有什么好讲的,要说我们连打得不错,但是伤亡也挺大的!……”   “于得水,你可是在火线上提起来的连长,虽然刚刚当这个连长,但是你们连的阻击阵地上却是死的人最少的,你要是都这么说,那么别的连又还有什么脸来吹呢?”曹爽再一次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话令张贤有些不安起来,分明看到别的连长投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变化,连忙辩解着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们事先就把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想到,然后教战士们提前作好应对的准备,我想我们的伤亡一定会大幅度降低下来!”   “你的这个想法不错!”董杰接口道,却又嘲笑着:“只是我们又不是诸葛亮,又不会掐又不会算,要是我们能掐会算,呵呵,那这仗还打什么?算出敌人在哪里有兵,哪里有炮,哪里在做什么,然后一一应对,胜利也就指日可待了!”他说着,当先的笑了起来。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贤闭上了嘴,他知道他的话又被误解了,与其再和大家没完没了地解释,被人不知好歹地取笑,还不如一言不发。   曹爽并没有笑出来,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得问着:“对了,于得水,你们连打敌人的机步结合很有经验呀,呵呵,放过敌人的坦克,然后猛打他们的步兵,这一招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听着曹爽的夸赞,张贤却有些惭愧,其实他的这个战术并不是什么创举,二战中就已经有人使用过,只是面对曹爽的询问,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解释之词,只能傻傻地笑了笑,道:“我看敌人的坦克和步兵的距离有些远,而且他们的坦克又不多,当时我们的火箭弹已经用完了,就那么一辆坦克冲过来,我们也打不动,所以也只好那么来打,其实就是被逼的!”   “不管是不是被逼的,我看以后我们可以参照着这个套路,从他们的坦克和步兵的结合部来打,派人专门爆破他们的坦克,这样还好打一些!”曹爽建议着。   但是张贤却马上摇起了头来,一本正经地道:“这也要看情况!如果敌人的坦克和步兵过多,而且过于紧密,就不适合!”   “是呀!”张义也点着头:“如果那样,我们放过了坦克,也就是等于把敌人步兵放上了阵地,再想把他们打下去可就要难打多了!”   大家也都一起点着头。觉得团长分析得不错。   张义看着张贤,又想到了他刚才的发言,经不住地再一次问道:“阿水,你刚才说的那个建议也不错,事先把能想到的全想到,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幸的发生。比如这一次,我们要是能够想到敌人会投掷凝固汽油弹,事先告诉战士们应该怎么来防范这种火焰,也许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伤亡。”   张贤连连点着头,这才是刚才他要说的。   只听着张义有些痛心地道:“我们很多的同志,其实本来没有被烧到,但是他们不了解敌人的这种恶毒的汽油弹,去帮忙那些着火的同志扑火,自己反而被火烧着了。而这种火越是扑打,就越是容易粘到哪里都是,在地上打滚都不行,反而会把全身引着。正因为我们许多的战士们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二次烧伤、烧死的人很多!”   “团长,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来解救那些被火烧到的同志们呢?”有人已经在问了起来,的确,那场大火着实地令人心悸,同时也令人悲愤。   针对于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之间,张义也是无法回答的,他想了一想,只能告诉大家:“火势小的时候,可以用土来灭;只是火势大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已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了,停顿了片刻,还是道:“如果真得扑不灭了,那也就只好……”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他要说得是什么。   一时之间,整个会场之中一片得寂静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张贤却是非常清楚的,那种汽油弹如果真得一下子打中了人了身体倒也简单,那是一种上千度高温的火焰,可以在几秒钟内便将人烧个焦透,那个被烧的人也许只挣扎着这么几秒钟,但是旁边的人看着却是一种折磨。而对于更多是火势由小变大的情况里,那种挣扎与痛苦却不是几秒钟就可以解决的,可能持续的时间会很长,那才是真正得问题。   “我有话说!”有人打破了这个沉默,忽然站了起来。   大家一起看去时,这个人正是第一营第二连的连长罗先民。   “罗连长,你有什么话?”张义问道。   罗先民看了张贤一眼,问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要是那个被烧的同志火扑不灭,可不可以打死他?”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张贤的心一下子却透凉了起来。      第九章 总结(三)      罗连长的话问出口的时候,会场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也许很多的人还要回味着这个罗连长的话意。   张贤的心不安了起来,不敢回应着罗先民的目光,把头转向了窗外,透过一丝破开的木板,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雪花是越下越大了,这个屋子里其实温度却是在上升,那个炭盆在这个时候越发得热旺了起来,只是张贤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这双还穿着单胶鞋的双脚,就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冷得都要麻木了。   “罗先民,你这是什么想法?”董政委豁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这个第一营第二连的连长,骂道:“你还是不是党员?你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怎么这种事都能够想得出来?亏你还是一个连长?”   被政委骂得一个狗血喷头,罗先民面红耳赤了起来,却又有些冤枉的样子,辩解着:“我也只是这么问一问,又没有做;可是我们团里却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张贤不由得把头紧紧地低了下去,不敢抬头看向对面的团领导。   “罗先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夏阳忍不住回过身来,不由得怒气冲冲地骂着这个有些愣头青的二连长。   “我……我没有胡说八道!”罗先民一丝也不示弱,依然显得很是委屈。   看着夏阳愤怒地这么指责罗连长,董杰还以为夏阳是有问题,这种事情是他做的,当下马上把脸阴沉了下来,问道:“夏营长,难道你做了这种事?”   被董杰如此一问,反而将夏阳问得打了一个颤,连忙摇头头,神情很是不自然:“没……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既然你没有做过,心虚什么?”董杰再一次追问着。   一时之间,夏阳也不知道应该来如何回答了,只能嗫嚅着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我做的!”张贤豁然站了起来,在这一时刻,他知道与其让营长来打圆场,还不如自己如实承认的好!   会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贤,对这个刚刚提拔上来的连长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董杰愣了一下,追问着。   张贤慢慢地点了点头,如实地说明着当时的情况:“当时的火很大,许多人都着了火,我们都在努地扑着大火。但是刘明身上的火太大了,根本就扑不灭了,他被火烧得痛苦万分,往人群里乱撞,所以我就下令打了他一枪,让他尽早结束痛苦!”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张贤的语气十分得平缓,面无表情,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烈火熊熊的战场之上,他的心被一种深深地愧疚而噬食着,眼睛已经红成了一圈,可是却又欲哭无泪。   会场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大家都是经过那种烈火场面的人,当然也知道张贤所述的那种情况,实际上,那种情况在各营、各连里也多有发生,此时被人说出来的时候,就仿佛刚刚还在眼前,刚刚才落幕一样得清晰。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的时间,蓦然被董政委的一声尖刺的厉喝所打断:“于得水,你还是不是人?怎么能够对自己的同志下令开枪呢?”   张贤低下头去,他无话可说,他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说什么话都不足以为自己辩解,反而会越描越黑,还不如这样老老实实地挨一顿领导的批评好。   “你这是反动军阀的作风,你这是自私自利的作风!你这就是在犯罪!”董杰已然给他定了一个性。   “阿水也是迫不得已!”猛地,夏阳再一次站了出来,为于得水辩护着。   “你还要替他说话?”也许是被夏阳如此的顶撞,感到有些难堪,董杰马上又把话语的矛头对准了夏阳:“你这个营长也当得不合格,怎么可以纵容一个连长如此胆大妄为,是谁给他的权力?是谁在坦护他?这么大的事你这个营长怎么一点也没有上报呢?你还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同志们吗?”   被董政委劈头盖脸得这么一顿臭骂,夏阳就如同是哑巴吃了黄莲,想再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张义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得难看,对于董杰政委这种抓住把柄便马上上岗上线的作法感到有些讨厌,但是身边团长,却又不便与跟政委对着干,看着张贤和夏阳被批得体无完肤,如果他再不说话的话,可能这两个人就真得会被处理了。当下,他轻咳了一声,示意着夏阳和张贤坐下去,这才道:“刚才政委说得不错,战场上我们对待敌人不能手软,但是对待我们的同志,必须要爱护嘉。我想,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于得水同志下令开枪也是有不得已的初衷的。”他说着,看了看身边的董杰,此时董政委对于张义为于得水的辩解已经有些不满了起来,但是团长毕竟说出话来还是有些份量的,也只好耐下心来听:“我想,于得水同志下令开枪也不能说不对,如果让刘明把火带到人群中间去,只怕我们牺牲、受伤的同志还要更多,这一点刚才我也说过了,很多的人都是被二次烧伤和烧死的。另外,刚才于得水同志也说过了,他主要还是为了轻减着火人的痛苦,我们谁也没有被汽油弹打中过,否则也不可能会坐到这里来开会;但是,大家又都看到了、体会到了那种被汽油弹打中的惨境,与其被大火活活烧死,让我们的同志忍受煎熬,还不如让他们少受一些痛苦!”   “张团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杰不由得拍案而起,对于张义这种明显得坦护十分得不满起来。   “我只是就事论事!”张义也毫不示弱地回答着,他对于董杰之所以尊重,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的年岁和资历要比自己老,但是他也有他的底线,夏阳和于得水就是他的底线,一个是他必须要倚仗的大哥,一个是他信任的朋友,这两个人就是他在六四三团里的左膀和右臂,缺一不可。   “我看这件事还是会后再讨论!”曹爽连忙起身来和着稀泥,同时告诫着两个人:“今天我们开的是总结会,不是批评会!”   但是,董杰却并不罢休,十分不快地批评着:“张义,虽然你是团长,我也知道你对夏阳和于得水很是偏袒,但是今天你也太过于偏袒了。对自己的同志开枪,这是一个原则性错误,如果今天你不把这件事作出严肃地处理,那么,我只能召开党组织会议,在党内来进行处理了。”   “你想怎么来处理呢?”张义强压着自己心头的怒火,问着董杰。   董杰看了下张贤和夏阳,稍微想了一下,道:“于得水不适合当连长,必须要撤下来;夏阳也必须要写出深刻的检讨,党内警告处分!”   张义眨了下眼睛,冷哼一声,道:“那么,你也把我这个团长撤掉好了!”   “你……”董杰被张义的这句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到底他也只是和张义平级的关系,虽然说在团内他是党支部书记,但是涉及到团里的升降,那还要军长说了算,他也根本没有那个权力。张义的这话,无疑是将自己挂在了那里。   一时之间,这个团里的总结会变成了团长与政委的吵架会,整个会场都僵持到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再说话。   “我接受各种处分!”张贤再一次站了起来,却是朗声的回答着。   大家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第一连的新连长,便是刚才还有些幸灾乐祸一样看热闹的罗连长,在这个时候也有些后悔了起来。   张贤眼睛依然是红红的,却露出了一声惨淡地笑来,对着董杰和张义道:“政委、团长,你们两个也都不要争了,是我的过错,我接受批评。其实这场仗打成这样,我这个做连长的真得心有惭愧,那么多好战士们都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同志都没回来,可是我还活着,还能够回来,想一想那一张张熟悉而鲜活的面孔,我真得觉得太有愧了,真得没有面目回国去见他们的亲人!”他说得如此诚恳,让这个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倍受感染。   曹爽站了起来,不由得悠悠地道:“于得水,你们连是伤亡最少的,你都这么说,那么,别人还有什么面目坐在这里呢?”   这一句话说出来,马上令会场上所有的人都惭愧万分,便是刚才还不依不饶的董杰,也有些黯然了起来。   ※※※   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撞开来,只见熊三娃和贺强带着几名战士出现在了门口,熊三娃一头的雪花,一进门便大声喊着:“报告!”实际上,他这已经是先斩后奏了,照理说应该先在门外喊这么一声后,等到屋里的领导允许之后,才能进来的。   “熊三娃?”张义和董杰都不由得一愣。   “有什么事?”曹爽拧着眉头问道。   熊三娃看了看此时还站在会场上的张贤,忽然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地道:“是我开枪打死的刘明,跟我们连长没有关系,你们要处分就处分我!”完全是一付敢作敢当的样子。   董杰和张义又是一怔,透过门口处人群的缝隙,张义看到宋铁蛋的身影一晃而过,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定是与宋铁蛋有关系。   张义猜得并不错,宋铁蛋一直守在会场之外,对于会场中的情况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正好熊三娃和贺强带着人从这边经过,于是随口向宋铁蛋询问里面开会的情况,宋铁蛋也没有隐瞒,说起了刚刚正在讨论的于得水命令开枪打自己同志的事,于是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熊三娃闯进会场来的事。   夏阳和张贤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等张贤开口,夏阳已经喝令了起来:“熊三娃,你乱弹什么琴?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快走!快走!”实际上,这也是夏阳的一种保护,生怕再把熊三娃了卷了进来。   张贤也暗自生气,这个熊三娃真得是没事找事横插这么一杠子,虽然明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但是这种方式却只能事得其反,到头来把他也要搭进来。   “熊三娃,这里可是会场,说话不兴信口开河的!”曹爽也在警告着这个小排长。   “我说得都是真话,哪里来的信口开河?”熊三娃却是铁定了心,要为张贤顶罪。   董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他知道这个熊三娃是军政委熊卓然的儿子,如果这件事真得也有他的份,却又有些不好办了起来。   “呵呵!好热闹呀!”忽然,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当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张义、董杰和曹爽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迎向门口,他们马上知道是谁又来了。      第十章 押解(一)      王大虎笑呵呵地在两个参谋的陪同之下,顶着一头的白雪走进了屋里来。   张义、董杰和曹爽都一起迎了上去,三个人都没有想到,师长会在这个时候赶过来,而且王大虎说来的时候,连一声通报都没有。   “师长!”张义当先的向王大虎敬着礼,其后的董杰与曹爽也分别敬礼,王大虎回了一个礼之后,笑着已然握住了张义的手,然后又去握其他人的手。会场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向王大虎问好,毕竟在这个风雪飘飘的天气里,师长亲自赶到六四三团里来,就说明了他对六四三团的关怀。大家都知道,此时二一五师的师部还在二十里外,王大虎在这个时候赶到这里,肯定是一大早就走了很远的山路。   “你们在开什么会呢?呵呵,这么多人?”王大虎扫视着这满屋子里的干部,这里面坐的都是六四三团的骨干,他不由得警告着:“当心呀,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开会是很危险的事!”   张义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点了下头,解释着:“我们知道,今天下雪,敌人的飞机肯定不会出动了,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开会!”   王大虎指着他却摇了摇头,还是叮嘱着道:“张义呀,可千万不要大意,我们这是在朝鲜,是在跟美国帝国主义作战!”   “知道!”张义只得随口回答着,同时告诉着他:“我们是在开作战总结会。”   “哦!”王大虎点着头,想起来这个会还是军长刘兴华要求开的,总结一下作战的过程,也本来就是必须要进行的。于是便没有再问下去,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眼睛盯到了此时也正站在门口处的熊三娃身上,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对这个曾经的敌人印象十分得深刻,尤其是在从关内来的时候,与熊三娃同坐在一趟车厢里,也曾说了许多的话,对于这个并不因为他是师长就对他恭敬的战士很是喜欢,这个时候见到他,不免有些惊讶,忍不住地问着:“这不是熊三娃吗?怎么?你也在这里开会呀?呵呵,说一说你都有什么经验呀?我也来听一听!”他问着。   被王大虎这么一问,张义、董杰和曹爽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向这个师长作出解释。   熊三娃被王大虎这么一问,也怔了一下,从师长的语气里,他显然并不知道在这个小屋里此时在讨论的是什么,当下见他问起来,马上便犯起了倔强,没有好气地答着:“我有什么经验?董政委正在批斗我们连长,只不过他批错人了,是我开的枪,跟我们连长一点关系也没有!”   听着熊三娃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王大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来,他一脸得茫然,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董杰。   董杰连忙作着解释:“师长,是这么回事,第一连在上次的战斗中向自己人开枪,我认为这件事性质十分严重,所以准备针对这件事,作出严肃的处理!”   “哦?还会有这种事?”王大虎也不由得一惊,一双如电的眼睛马上射到了此时正在思忖着对策的张贤身上,他不由得问着:“于得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师长的诘责,张贤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揣测着这个王大虎有可能的表现,知道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说错话的。   “我说了,跟我们连长没有关系,是我做的,要处分就处分我好了!”熊三娃依然嘴硬着,没有一丝退缩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夏阳生怕王大虎会误会,连忙站将出来,想要作个解释。   “师长,这件事其中还是有原因的!”张义也跟着帮着腔。   王大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起来,却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夏阳和张义的话,依然是直视着张贤:“我只想听一听于连长的解释!”   张贤不由得面红耳赤了起来,沉默了一下,只得道:“这件事,是我的问题,跟别人都没有关系,我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任何处分!”   王大虎愣了一下,觉得又是气,又是好笑,追问着:“到底是什么事,你还没有说出来,我怎么给你处分呢?”   当下,张贤便原原本本地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一脸得沮丧,眼泪险些都要掉下来了,十分后悔地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想着能够减少一些刘明的痛苦,当然也有一点不愿意引火烧身的自私,却没有想到会在团里造成这么坏的影响!”   这一回,王大虎是听明白了,看着面前的这个他还很欣赏的于连长如此愧恨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王大虎却没有一点儿的责备,他自己也是从战场上拼杀中出生入死过来的,自然知道在那种战场上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许多的时候,很多伤员根本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要求自己的战友能够补上一枪,以解脱他无法解脱的痛苦。很多的时候,人最可怕的并不是一死,而是那种痛入骨髓、却又不能求死的痛苦,这种痛苦可能是肉体的,也有可能是精神的。实际上,王大虎自己也曾经历过那种痛苦,却不是体现在他的肉体之上,而是他的精神,那才是人最痛苦的时候。   见到王师长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阴沉着脸,好象在想着什么问题,董杰政委走上前来,十分痛心地道:“师长,我们团里出现这种事,首先是我这个当政委的思想工作没有做好,我请求组织处分!”他说着,又把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接着又道:“至于于得水,我认为他这个连长是新提上来的,思想上还有些问题,所以我觉得他不适合当这个连长,应该撤下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还有,夏营长也有责任,也要做下检讨!”   王大虎转头看了董杰一眼,脸上依然没有一丝得表情,他侧过头看向了张义。   张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十分坚决地道:“我不同意董政委的意见!”   “为什么?”王大虎问道。   张义看了张贤一眼,也有些激动了起来:“这是在打仗,这是在战场上,不能用平常的思维来衡量这件事!我认为于得水做得没有错,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王大虎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张义身边的曹爽:“曹副团长,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曹爽一声苦笑,看了董杰一眼,道:“我同意张团长的看法,其实这种事情在战场上也并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当然,如果能救,我认为我们必须还是要先救战友和同志,如果在可以救下这个同志的时候,于得水不去救,那就是他这个连长的失职,我觉得拉出去抢毙都行的。但是如今就事论事,被凝固汽油弹点着,那火根本就扑不灭,如果硬性去扑,反而会引起救护人员的二次伤亡。虽然这种决定有些残酷,却必须要这样。这并不能说就是对同志、对战友的绝情,我认为恰恰相反,任何一个头脑冷静的指挥员,都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的!”   曹爽的话显然是打动了王大虎,他不停地点着头。而这话对于张贤听来,却也如沐甘霖一样得舒畅与温暖,于是从这一时刻起,在不知不觉中,他对这个曾经的死敌的那份厌恶之心,全然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你……你怎么可以也这么认为呢?”董杰指着曹爽,十分得不快。   王大虎转过身来,面对着董杰,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着他放下手臂来,这才语重心长地道:“董政委,我看这件事真得没有必要这么来搞,你如此一搞,会把人心都搞散的!”   董杰怔了怔,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是暗暗地生着自己的气。   听到王师长说出这样的话来,张义和夏阳终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两个人还紧紧崩着的脸倏忽然地松弛了下来。   张贤却如释重负一样,只觉得自己真得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恨不能马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上一个觉。   熊三娃还在愣愣地看着王大虎,不敢相信这个王师长如此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翻过去。   王大虎走到了熊三娃的面前,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熊三娃,你真得是跟你们连长穿一条裤子的,就算是帮忙也没有这么帮的,一切还是以实事求是来的好!”   熊三娃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吧,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替谁来受过吗?是不是这一次要轮到夏营长了?”王大虎开着玩笑。   立时,会场上刚才还紧张万分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大家都被王大虎的话逗笑了起来。熊三娃只是做了一个鬼脸,拉着贺强等人,转身飞快地冲出了这间小木屋子,冲到了大雪地里。   门再一次地关了起来,早有人给王大虎搬了把凳子,让他坐了下来,他也不客气,同时示意着大家都坐下来,然后对着张义道:“张团长,你们这个会还没有开完吧?就别把我当成是你们的师长,我只是当一个旁听的好了!你们继续吧!”   张义点了点头,重新整理起刚才的话题,接着讨论着作战中的细节问题。只是这个时候,大家却都拘谨了起来,虽然王大虎说把他只当成一个旁边的人,可是这并不是在演戏,大家却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第十章 押解(二)      这个总结会终于在王大虎师长的参与之下结束了,张义让团里的文书把这次会议里大家所提出来的问题和建议全数记下来,刘军长说过要看的,所以他还需要润色一下。倒是王大虎先看了看,对于会议中提出来的建议和问题又详细问了问,他尤其对于夏阳的那几点问题很是同意,这与董杰政委的看法截然不同。   好象是终于完成了一项提审,张贤从心里吐出了一口气来,这一次的总结会,实际上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开一个批斗会,而那个批斗的对象却是自己。他同时也在庆幸着王大虎的到来,把这么一件可大可小的事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对于这个和自己同乡的王师长有了许多的好感,这并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也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领导,作为一师之长来说,他的确是一个体贴下属、了解下情的干部,也就难怪向曹爽这样的人会一直追随着他了。   关于批斗于得水的事情,张义当然不会让他出现在报告里,这份报告最终还是要董政委和曹爽这个参谋长一起签字的,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用担心董政委会开那个党支部会议来专门讨论于得水的问题了。   看看大家都没有了话说,王大虎这才站了起来,对着大家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呵呵,今天我到你们团里来,其实是有三件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听听你们的总结会,这个会开得很好,我认为今后这样的会在每一次战士之后都要开一下,目的不为别的,只为了总结经验和教训,至于功劳嘛!呵呵,军长也都知道,我看就不要写进这个报告了!”   张义有些脸红起来,很多的时候,总结会都会开成庆功会,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刚才文书把会里的内容记下来,其中就有相当的人在拍马屁,如今王大虎把这件事说出来,其实也就说了他的意见,那个报告还要做一个筛选。   王大虎稍作停顿,又接着道:“我此来的第二个目的嘛,其实才是最主要的,那就是要过来看望一下大家,尤其是要看望一下你们团的伤员们,你们这一仗打得很好,是我们二一五师里,不!也是我们七十二军里打得最漂亮的部队,我这个做师长的也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的话落下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地鼓起了掌来。张贤也鼓着掌,这个王大虎很有鼓动力,说出话来就是很让人起劲;想一想当初他从山海关入关的时候,放弃师长的特权,宁愿和大家一起挤黑黑的闷罐车,就说明了他有着要与士兵们同甘共苦的决心。这对于大部分战士们来说,就算是这个师长指挥能力很差,也不失于对他的尊敬。   “师长,你不是说有三个目的吗?那么还有一个是什么?”曹爽忍不住地问着。   王大虎笑了一下,这才道:“还有一个是给你们派任务来了!”   一听说有任务了,大家马上来了精神,便是连刚才还争得有些面红耳赤的张义与董杰,也不由得眼睛一亮,露出了一副兴奋的样子。显然,经过这么两天的休整,大家都对没有事做感到有些不适应。但是,张贤却如何也兴奋不起来,他知道,能够让王大虎亲自跑到六四三团里来要求他们完成的任务,一定不是什么容易办到的任务。   “是什么任务呀?”张义当先地问着。   王大虎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目光盯到了夏阳的身上,然后又转移开来,落在了张贤的身上,却是有些为难地道:“没有办法,这个任务是上面派下来的,我们必须要派人去完成,而且还要必须圆满地去完成!”   “到底是什么任务呀?”曹爽也有些急不可耐了。   “呵呵,你们团这次在完成这次任务的时候,抓了那么多的俘虏,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放在这个前线呀,所以上面要求我们把这些俘虏押到后面去,那么美国战俘还要押回祖国,去安东!”王大虎告诉着他们。   大家先都是一愣,续而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十分渴望的表情,虽然才离开祖国才二十天,可是在这种异域里,那种思乡的欲望却是异常得强烈,大家都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师长,希望把这个了差事派到自己的头上。   曹爽却有些不满了起来,经不住地问着:“师长呀,这些俘虏就全交给人民军处理好了,我们只管打仗,还费这些劲做什么?”   王大虎却是摇了摇头,对着他道:“曹爽呀,你这个副团长当得也太简单了!呵呵,事情哪里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先不要说以后肯定会来的世界舆论怎么样,单单这些俘虏的吃饭问题,朝鲜的同志就很难解决!他们自己还吃不上饭呢,哪还有能力管得这些人?其他方面,比如说医疗、生活、安全上就更不用说了。再说了,这些俘虏将来也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所以上面特别要求,除了李伪军的那些俘虏,只要是欧美、西方国家的俘虏,一律送往国内!”   “是呀!”张义也点了点头,道:“这些俘虏由人民看管,比放在这里要安全得多,将来可能还能派上用场!”   听着张义的话,张贤觉得他真得是成熟了,许多政治方向上都可以想到;而再想一想自己,却也没有这么好的政治头脑。想来,在他们张家的三兄弟中,对于政委的敏感度来说,还是要数这个张家的老三,而老二张仁也比自己强了许多。   “师里经过研究,最后决定还是从你们团里抽出一个连来,押解这些俘虏回国!”王大虎终于说出了这个结果,同时向大家作着解释:“之所以要从你们团里抽这个连,是因为你们团正在休整之中。另外,我们师抓的俘虏虽然不少,但是那么西方的俘虏并不多,总共也就两百多人,其中有一部分重伤员在几天前转往了北镇方向,不在我们这边。在我们这边的只有金铁山人民军那里还在押的一百多人,这些人里有些是轻伤员,但是行动都没有问题。另外这些人也大多是你们团俘虏的,所以还是要交由你们团来押运的好!”   “师长,这个任务就由交给我们连来完成吧!”一个连长当先地自告奋勇着。   王大虎看了看他,却是摇了摇头。   “还是交给我们连吧!”另一个连长也挺身而出。   王大虎又看了看,却还是摇了摇头。   又有几个连长出面抢这个任务,但是却都被王大虎否定了,曹爽却有些不解了起来,问道:“师长,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哪个连去呀?”   王大虎笑了一下,点着头,道:“不错,你们团里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只有一个连队,其他的连队都不行!”   “为什么?”罗先民却是当先地不满了起来,问着。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懂美国话吗?”   这一个问题问出口来,刚才还抢着要接任务的众人马上象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的确,不懂美国话,怎么能够跟这些美国俘虏打交道呢?   张义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董杰的目光也投到了张贤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张贤的身上来,张贤知道,王大虎这是要让自己来接这个任务。   “师长,那我来接这个任务好了!”此时此刻,张贤也只能是挺身而出了。   王大虎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于得水呀,我是听说你会讲英语的,只是不知道你的英语怎么样?”   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怎么说呢?我的英语说得很烂,小的时候跟我们那里的教会神父学过几年,后来当了国民党兵,跟长官走得近,所以与美国顾问也交流过一阵子,能够听得懂一点他们的话,但是要让我真得说出来,却不行的!”   “呵呵,那总比什么都听不懂要强得多了!”王大虎打着趣道:“你看我,虽然说是一个师长,其实也只会说中国话,外国话一句不会!呵呵,我知道你们这个团里面,夏阳也会说一点,但是他说得没有你好,就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吧,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了!”   “好,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张贤响亮地回答着。转眼看去,只觉得所有的人都投过来一种既羡慕,又妒忌的目光。   王大虎满意地点着头,却又转身面对着张义:“张义呀,你们团还要派个领导回一趟安东!”   “哦?”张义愣了一下,问道:“怎么?难道还有别的任务?”   王大虎点了点头,告诉着他:“七十二军原来留在国内的很多伤员已经康复,他们强烈要求要随部队入朝参战,所以刘军长决定把这些人编到你们团里来,所以要你们派人去接一下!”   “呵呵,这是好事呀!”董杰和曹爽也都齐声称赞着。   王大虎又道:“另外,我原来所在的那支部队,虽然解散了,但是还有些复员的战士回来,也要入朝参战,我的老上司给我通了电话,要我来解决,我想你们团这一次伤亡是最大的,还是把这些人也编进来补充一下。这些人也需要我们去安东接的。”   “那好呀,师长,你看我和董政委,谁去最好呢?”张义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董杰,却又都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团长,一个是政委,谁离开部队都不好,我看就让曹副团长去好了!”   “是!”曹爽马上答应着。   张义也点着头,道:“曹副团长去,那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呵呵,正好,老曹跟于得水这个连一起去,然后再跟他们一起回来!”   王大虎也点着头,同时又告诉着他们:“呵呵,老曹和于得水这个连去得时间有任务,回来的时候还是有任务的哟?”   “还有什么任务?”张义有些不明白了。   王大虎道:“我们军的汽车团正在安东集结,老曹,回来的时候,你不仅要带着那些新兵归队,还要和于得水这个连配合着,把这些新兵组织起来,组成护车部队,保证汽车团的安全。我们全军的给养可都在这些汽车上了,如果汽车团半路上出了什么事,让大家吃不上饭的话,老曹,到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就算是我不追究,刘军长那里也不会放过的!”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从安东到九龙江边,虽然说也不过几百里路,但是面对着崇山峻岭,再加上天空中敌人飞机的轰炸,那么长一条的车队要想顺利地开到前线来,那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师长,这个任务好难呀!”曹爽不由得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紧紧的皱着眉头:“要是给些老兵护车也好,你给我的都是新兵,就算是加下于得水这个连,要保护一个车队上百辆车的安全,这太难了!”   “呵呵,这不象是你的性格呀?”王大虎却是开着玩笑:“我认识的曹爽可是向来不怕困难的,怎么?今天为这点困难,就吓住了吗?”   曹爽摇了摇头,却没有一点心思要来开玩笑,郑重地道:“师长,这个任务我又没有推,只是想到这关系到我们全军这么多人的补给,要是做不好,到时真得就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骂,那是轻的!”王大虎也收起了笑容来:“到时你要真得有个闪失的话,那么,你也别来见我了!”   曹爽愣了愣,马上响亮地回答着:“是!”   王大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显得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着他:“其实那些归队的人都是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兵,说他们是新兵,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编队,是一盘散沙;如果你把他们组织得好,这就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   “我知道!”曹爽也点起了头来。      第十章 押解(三)      说是押解一百多个俘虏,可是当张贤带着第一连的战士们,随着张义和曹爽,来到金铁山这个团看守的这个俘虏营的时候,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俘虏营,实际上是一个大谷仓,里面容纳着这些俘虏,却也显得满满当当,很是捅挤。这些俘虏都是美国人,并没有其他国籍的,其中绝大部分是那天晚上被六四三团包围分割后俘获的。只是此时,这些俘虏一个个都无精打彩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或坐或卧,或倚或立,一脸木然地看着这些志愿军战士们走近,动也不动一下。显然,这些俘虏们在金团长的人民军面前,表现得已经很差劲了。   “这些美国佬根本不肯合作!”金铁山不由得抱怨着,同时指着人群里的一位身着中尉军服、没有戴帽子,一头棕黄色头发的家伙告诉着张义:“诺,那个家伙最可恶,经常鼓动这些俘虏与我们作对!”   “他叫什么?”张贤也看了过去,这是一个长得很是彪悍的家伙,年纪大约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脸得污秽,想来有几天没有洗过脸了,看上去跟鬼一个样子。此时,他正坐在屋子的一角,一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向门口,正与张贤的目光相接,从这双眼睛里,张贤分明看出来,那是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他叫大卫·罗伯特。”金铁山团长告诉着他。   张贤点了下头,已然记下了这个名字。   此时,金团长已经转过身去,叫着他们团里的一个翻译,让他告诉着这些俘虏,马上集合起来,他们要出发了。可是当这个翻译用比张贤还要烂的英语,连说带比划地把这句话讲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的这些美国俘虏兵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甚至于很多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下。这个翻译很无奈地向着金铁山把双手一摊,说明他也没有办法了起来。   张贤却有些好笑,这个翻译的英语他都听不懂,就跟鬼话一个样子,更不要说这些美国人能够听懂了,不过,他还是看出来,那个叫做大卫的中尉动了一下,向他们看了眼,又重新坐了回去。   “大卫!”金铁山直接喊着那个中尉的名字。   大卫抬起了头来,望着他。   “你——告诉——他们,集合!”金铁山用汉语一字一句地说着。   大卫锁着眉头,却是摇了摇头,装成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金铁山气得脸都青了起来。   “他听得懂中国话?”曹爽不由得问着。   金铁山点着头,告诉着大家:“他去过中国,听得懂中国话,可是他就是在装!”   “你怎么知道他在装?”张义问道。   金铁山道:“两天前这里还有一个被抓的记者,那个记者会说中国话。他以为我们是朝鲜人,又怕我们的翻译把他的话听去,所以跟那个记者用中国话说,呵呵,我们的翻译虽然不懂中国话,可是我懂。他想让那个记者把他们被关押的地点以及情报传出去,还想让他们的人过来救他们,呵呵,这真得是在异想天开!”   张贤当然知道,那个被抓的记者是谁,那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叫做约瑟夫·布朗,只是这个记者在关押几天之后,被刘军长亲自下令带往军部去了,想来,这也是上面的意思,让这些记者来看一看志愿军的正面、真实的情况,而非西方媒体所宣传的那样,是些红色的魔鬼。   “我来说!”张贤自告奋勇着。   “好!”张义点着头。   当下,张贤走到了大家的前面,对着屋子里这些懒散的俘虏兵,亮着嗓子用英语大喝着:“集合——”这一声命令,就仿佛是霹雳一样,令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蹦了起来,浑忘记了自己俘虏的身份,还以为是在原来的部队里,条件反射一样的连忙聚拢来,可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喊出这声命令的不过是一个敌人,于是他们又都如上了当一样,想要重新坐回去,却看了看门口边荷枪实弹的志愿军战士们,还是服从地排起了队来。   “该着?”门口处的曹爽却是笑了起来,喃喃自语着:“呵呵,‘该着’就是集合,美国话也不难嘛!”   张义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想一想,自己对于英语根本就一窍不通,更何况曹爽这个大老粗呢?如果英语真得如他所说得那么简单好学,那么人人都可以当翻译,人人都可以去美国了!   那个叫大卫的中尉是最后一个走过来,他从张贤的身边走过的时候,不由得停了片刻,好象是在仔细地打量着他这个新来的翻译,只过,张贤这个在志愿军里并不算矮的个子,与他比起来,却是还低了半个头。   “现在,我要带你们去别的地方,你们必须要配合!”张贤的话说得很慢,虽然结结巴巴地,但是却比金团长的翻译强了许多,让这些俘虏们听得懂了。   开始的时候,这些俘虏还有些不知所措,马上却又窃窃私语了起来,张贤分明听到大卫说了些什么,立时,这些人就算是炸了锅一样,纷纷叫听嚷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曹爽问着张贤。   张贤一脸得茫然,仔细听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告诉着曹爽:“他们说,他们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们就呆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走呢?”张义也紧问着。   张贤却无法回答,面对着这些吵吵嚷嚷的俘虏,大声地用英语喝着:“安静!安静!”   很快,这些叫嚷的杂声平息了下来,人人用一双惊恐的目光盯视着张贤,等待他的发言。   在张贤的身后,曹爽却还在学着张贤刚才的英语:“死大夫?呵呵,要叫死大夫,才能让这些家伙们闭上嘴!”仿佛是又学了一招似的。   张贤却没有功夫与后面的这个副团长来解释那么多,直截了当地点着名:“大卫!”   “是!先生!”大卫条件反射一样的答应着。   “你来说,你们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张贤问道。   大卫想了一下,然后便吞吞吐吐,半天,张贤才听明白了过来,却是好笑地摇起了头。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张义和曹爽几乎是同时问着张贤。   张贤回过头去,告诉两个人:“这些美国人都怕死得很,还以为我们要把他们押走处死呢!所以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这里。”   听完张贤的解释,张义和曹爽都不由得笑了起来,张义当先地对张贤道:“阿水,你告诉他们,就说我们是中国人民的队伍,只是要押着他们到后方的俘虏营里去,在这里才是很不安全的。另外,我们会完全按照日内瓦国际公约的规定来对待他们的,而且还要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老实合作,那么,我们肯定会优待他们的,肯定能够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否则,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一下子让张贤翻译这么多的话,张贤都有些冒起了汗来,搜肠刮肚地想着那些都已经渐忘的单词,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然后又要去想上半天。   也许是看着这个新来的翻译太费劲了,那个叫大卫的中尉都有些着急起来,不由得自告奋勇地道:“好吧,还是我来说吧!”他用不是很标准地汉语说着,然后用英语把刚才张义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还不忘记加上一句自己的分析:“这些中国人是要把我们押往他们的后方去,说这里不安全,看来可能我们的部队要打过来了!”他以为自己的话很快,张贤不见得听得明白,却不知道,这几句话张贤也听得清楚,已然对这个叫大卫的人有了些了解,看来,这个中尉不仅会说中国话,而且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只是有的时候,这种聪明却表现在胡思乱想上。   “呵呵,看来,你是听得懂我们说话的!”张义走到了大卫的面前,告诉他:“既然如此,我想也就不用我们多费口舌了。我们奉命要把你们押回国内,不过你们放心,我们部队是十分优待俘虏的,绝对会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   大卫点了点头,听懂了张义的话,然后把他的话用英语转述给了他的这些同伴们,只是说到最后的时候,不由得又加了一句:“呵呵,他们说得好听,优待俘虏,却让我们饿着肚子,连饭都吃不饱!”   这一句话,立即引起了所有俘虏的共鸣,有的人喊着:“他们的话不能信!”有的人叫着:“要我们信他们的话,先叫我们吃饱肚子!”“是呀!让我们吃饱了再说!”……于是,这些俘虏们纷纷的要求着,就像刚才那样的乱哄哄起来。   “他们要求什么?”张义再一次问着大卫。   大卫还没有答话,张贤接口道:“他们说要吃饱饭再说!”   大卫看了张贤一眼,也点了点头。   张义与曹爽、金团长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了起来,在这里,他们自己的都吃不饱,怎么可能先去保证这些俘虏们呢?   “大卫,你这个人真得很讨人厌!”张贤忍不住用汉语骂了他一句,要不是这个大卫没事挑事,这些俘虏兵们也不至于会跟着他一起来起哄。   大卫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张贤的责骂。   听到这些俘虏要先吃饱饭再说,曹爽马上火了起来,大声地骂道:“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王八羔子们,老子都没吃饱过饭,还要让你们先吃饱饭!他娘的,谁要是再敢胡闹,我就先把谁带出去吃个饱!”他说着走上前来,一把扯住了大卫的衣领,其他的人却吓得纷纷躲到了一边去。   “老曹!”张义不由得喝令着:“冷静点!”揪着他的手,令他放开了大卫。   曹爽仿佛是没有听到,指着大卫又一次大声的问着:“你不是说要吃饱饭吗?那么,你就跟我来吧!”   此时的大卫显然也有些怕了,却是连连的摇着头,根本就不愿意走出他的队列来。   “金团长!”张义转身叫着金铁山。   “什么事?”金铁山走了过来。   “你们这里还有多少的粮食?”张义问着。   金铁山想了一下,道:“不多,只够几天的了!”   “今天让他们吃个饱,你用了多少的粮,回头我从我们团里给你送多少过来!”张义命令着。   金铁山愣了愣,点着头答应了。      第十一章 俘虏(一)      “这真得不是一个好任务!”看着张贤大呼小呼地指挥着这群缓慢移动着的美军俘虏,曹爽终于忍不住地说出了声来。   张贤却是一声得苦笑,悠悠地道:“这个任务可是师长派过来的,又不是我自己非要抢的!呵呵,别人还以为是什么好活儿,都忌妒着呢!”   曹爽愣了愣,侧过头看着面前这个脸上还有些疤痕的连长,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于得水,你这种想法可就不对了!你也是一个党员,我们干革命的就要时刻服从党的领导,服从领导的决定。别人忌不忌妒的,那是别人的事;只要我们问心无愧,那么管他们去说三道四呢?”   张贤有些脸红了起来,论起道理,他其实比曹爽懂得还要多,面前的这位副团长,一直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大老粗,却没有想到也能够说出这么诚恳而且有道理来的话,想一想,这个曹副团长如今能当到副团长的位置上,思想觉悟肯定是要比原来强了不少的。解放军与国军里面最大的一个不同之处,就在于对下面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政治工作做得分外出色。   张贤没有答话,但是跟在张贤身后的熊三娃却是不满意了起来,抬扛一样地道:“副团长,你的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我们连长虽然管不了别人的忌妒,但是这时不时的被别人穿个小鞋,上个眼药的,谁受得了呀?”   曹爽怔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这个愣头青一样的家伙,知道这位排长是第一连里最难缠的人,也是最不好惹的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他是军政委的儿子,而是他是一个嘴巴从来不饶人,又可以称之为滚刀肉、煮不烂的熊犟筋,在七十二军里可以说是出了名的狗熊脾气,便是连王大虎师长,他都敢跟着去理论一番,此时更何况是面对他这个副团长呢?听着熊三娃指桑骂槐一样的话语,他明明知道说得是什么,却装作不明白地样子,依然一脸正经着:“熊排长,你也是第一连的干部了,这样得话怎么能够说出来呢?只要我们做人行得正,做得端,就算是有人给你穿小鞋,上眼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要相信,领导们的眼睛也不是瞎子,就算是被蒙骗一时,也不可能被蒙骗一世的!”   “哈哈!”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不无讽刺地道:“领导?呵呵,就怕从领导那里就不长眼,只看得见眼见的红人,看不到前面别人的流血!”   曹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虽然明知道熊三娃说得并不是自己,可是他听着也倍觉得别扭,不由得不快地道:“熊三娃,你要说,就把话说得明白点,别这么指桑骂槐的!”   熊三娃正要顶撞下来,却听着张贤已经不满意地训斥着:“三娃,不要胡说八道!要相信党,相信组织!又没有人把我怎么样,不需要你出来替我打抱不平!”   仿佛是一头撞到了墙上,张贤的话让熊三娃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是这么多年以来的交情和习惯,也使他早就适应了张贤的责骂,当下吐了吐舌头,嘟囔了一句:“我这真得是吃饱撑着了,没事找事!”说完,再不答话,转身向后面而去。后面,还有许多俘虏跟上来,尚要人不停地催促着。   曹爽看着熊三娃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他也听说了熊三娃、于得水和陈大兴在昆明挨整的事,想着这个小子一定是走了极端。但是,对于熊三娃如此得服从面前的这个于得水,他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于连长太听话了,跟熊三娃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呵呵,老于呀,熊三娃怎么这么听你的呀?”曹爽不由得问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们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他对我比较尊重吧!”   曹爽点了点头,也笑了,打着趣:“呵呵,这才真得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张贤也笑了起来,实际上,他笑得是这个曹副团长当真得好愚弄。   ※※※   雪后的路并不好走,再加上北风的呼啸,阴郁的天越发得显得寒冷,这些俘虏们都双手揣在袖子里,一个个不慌不忙的样子,企鹅一样蹒跚而行着,任凭着边上端着枪的战士吆喝催促着,就是走不快。   “他娘的,这么走,要走上几天才能到安东呀!”曹爽也有些急了起来。   张贤也拧眉苦思着,显然这些俘虏们并不配合他们的行动,为了能够走得顺畅一些,他和曹爽并没有选择那条翻越狄逾岭的小路,而是沿着往龟城去的公路前行,这条公路也是当年日本人统治朝鲜的时候修的,虽然年头有些久了,但是走起来并不难行,不知道比他们爬山路要舒服了多少。他转身向那些缓慢而行的俘虏们看去,很明显得可以看出来,这些俘虏们就是在故意走得慢。照理说,这些美国兵的服装要比他们这些志愿军更适于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行军,便是脚下的鞋子,就很是不同。他们这些志愿军们,此时穿的还是单薄的橡胶鞋,也就是俗称的解放胶鞋,而这些美国人穿得却是保暖靴,更适于在雪地里踩;便是此时,张贤的鞋里都已经湿透了,那些美国人的鞋面上也只是沾了些泥水而已,根本就浸不到里面去。   “我去和那个大卫聊聊!”张贤对着曹爽说道。   “那家伙?哼,我真想把他枪毙了!”曹爽忿忿地道,他知道那个叫做大卫的中尉,实际上就是这些俘虏中的头目,这些俘虏里,最坏的就是他!   张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停下了脚步,站到了道边上,等着后面的队伍跟上来。   俘虏们一个个从张贤的面前走过去,不一会儿,大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此时,这个高鼻深目的洋鬼子也抬着头看着他,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嘿!大卫!”张贤装作亲切的样子,这么喊了一声。   大卫愣了一下,被这么一个敌人如此称呼,很让他有些吃不消,但是他还是对着张贤回了一句:“嘿!”   张贤笑了一下,跟着他一起走着,一边走,一边闲聊起来。而这个大卫很明显得对于张贤与自己的亲密有些不适应,满怀着一种敌视的情绪,不过还是回答了张贤的几个问题。从闲聊中,张贤得知这个中尉是美国肯塔基州的人,住在路易斯维尔附近,是一个农场主的儿子,不过如今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的妻子叫安娜。当提到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时候,大卫的眼睛里已然没有刚才的敌意,充满了自豪和快乐。   “大卫!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能活着回去的话,你的妻子和孩子会怎么样?”张贤蓦然提出了这么一个令人扫兴的话来。   大卫一时之间沉默了,他无法回答张贤的问话,干脆就不作回答。   张贤知道他心里想得是什么,实际上,他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能够理解此时大卫的心境,于是深沉地道:“我想,作为妻子和孩子们,他们也一定很希望你能够回家,马上要过圣诞节了,他们一定在等着你回家过平安夜呢!”   张贤的话已然打动了这个大卫的心,他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浑身一战,只是依然走着,不回答张贤的提问。   “我想,你就算是不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也要坚强地活下来,要活着回去跟他们团圆,你说是不是?”他问着。   大卫依然没有回答,但是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我说!”张贤这才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对着他道:“你们大家要想平安活下来,就必须要尽早地离开这个战场,否则弹药无情,如果再加上医疗条件的不足,我很难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不过,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只要你们到达了安东,那么你们也就彻底地安全了!”   听着张贤如此诚挚的话语,大卫都有些感动了过来,不知不觉中,脚步已经快了许多。只是这个家伙也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地人,他只走了几步远,便马上又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不屑地问着张贤:“你们的任务,是不是把我们押到安东就结束了?”   张贤马上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愿意说慌话,点着头道:“不错,我们的任务是结束了,但是你们了安全了。我们的任务,如今就是要必须把你们安全地送抵安东。”   大卫却是一声冷笑:“说得这么好听!呵呵,我也不是傻子,我们到了安东,是安全了,但是同时也失去了自由!再说,共产党嗜杀成性,我们能不能回家,也不是你可以保证的!”   张贤不由得锁起了眉头来,显然这个大卫对于西方对共产党的宣传已经信得根深蒂固了,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一次旅途的终点,就被他认为了是生命的终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告诉着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中尉:“大卫,我们要是想杀你们,在抓到你们的时候就开枪了,还用等到现在吗?我们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大卫听懂了张贤的意思,也愣了一下,却又摇着头,喊道:“不!不!你们留着我们的原因,是要我们给你们去做苦力,给你们修桥、修路,把我们一个个最后折磨而死,就跟当年的日本人一样!”   越听着这个大卫的话,张贤越是好笑了起来,也许西方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在他们眼里,根本就分不清日本人、朝鲜人和中国人,实际上,这三个国家的人,却是存在着千差万别,只是如今要跟他作出解释,显然不是这么快就可以让他把观念转变过来的。   他还想跟这个大卫再说一下,可是这个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传来了异样的声音,那是战斗机群飞过来的声音。   “他娘的!这种阴天里,美国佬也敢出动!”前面的曹爽大声地骂着。   张贤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急急地大声命令着:“大家快隐蔽,快往左边的树林里去!”   第一连的战士们就像是在驱赶一群牛羊一样赶着这群俘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这群俘虏却不愿意来当温驯的牛羊,他们以为他们可以逃走的机会来了,个个表现得既紧张又兴奋起来,尤其是此时还在张贤身边的大卫,更是表露着一种期盼以久的神情,仿佛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是来了!      第十一章 俘虏(二)      局面已经混乱了起来,随着敌机呼啸而来,尽管第一连的战士们十分努力地象驱赶牲畜一样地驱赶着这些美军的俘虏往公路左边的山林中躲避,但是这些美军俘虏毕竟不是牲畜,他们是比牲畜更聪明的人类。正因为是人类,所以才会自以为是地制造麻烦。   已经有美国俘虏兵冲出了队伍,向公路的另一边奔去,这就好象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样,马上引来的其他俘虏的效仿,这些俘虏们简单地以为只要是摆脱了志愿军的控制,就可以得到得到自由,得到新生一样。   枪声在空旷的天底之下响了起来,这是那些押解的志愿军战士对于不服从命令的俘虏所发出来的警告,他们朝天开着枪,同时也大声在高喝着,但是却没有人能够听得懂这些中国人的话。   “大卫,你要是再不叫住你的人,可就别怪我命令开枪了!”张贤也急了起来,一把揪住了大卫·罗伯特的衣领,然后取出了自己背在后面的自动步枪,摆开了架式。   大卫愣了一下,却是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我又不是他们的头目,我的话他们不会听的!”   看着已经有人冲过了公路的那一边,张贤知道再不下狠手,是不可能挽回这种局面的,当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枪栓,“砰”地一声,将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家伙一枪打倒在地。   “我的上帝!你打死他了!”大卫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那是一百米的距离,张贤一枪就可以打中,这不能不令他斟酌一二;也许,他的这一声惊呼,更是对于自己同伴被击毙的惊叹与愤怒。   “不!我只打中了他的腿!”张贤却是纠正着,同时告诉着他:“下面这一枪,我就不知道会打到哪里了!”。   正是这一枪,立时将那些正准备逃走的俘虏们镇住了,他们看到那个最先逃走的人倒在地上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自己狂奔的脚步,大家都聪明人,他们当然知道,无论自己跑得怎么快,也快不过后面追过来的子弹。   大卫呆呆地看着这个再一次准备瞄准的志愿军连长,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听他的命令!听他的命令!”大卫也近呼是在嘶声地对着他的同伴们用英语呼喝着,他更是一个聪明人,在这种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任务的反抗,那都会遭来押解者无比的愤怒,好汉是不能吃眼前亏的,为今之计只能是配合面前这个连长的工作,以免引来他更大的愤怒。   那些跑过公路的俘虏们,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只能乖乖地转将回来,按照张贤的命令,向公路左边的树林中转移。   可是,这个时候,刚才还在天边的五架美国人的飞机,转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肯定是刚才听到了这边的枪声,在白雪的山岭上,发现了这些移动着的人影,这才向他们这里冲了过来。   “快进树林!”曹爽在树林边上大声地指挥着后面还没有钻进树林中的人们,但是,美军的第一架飞机已经俯冲了下来,随着“哒哒哒”机关炮的声音响起,瞬间把这个清冷的上午带进了血也火的战斗之中。   听到飞机掠过来的声音,张贤已然条件反射一样地趴倒在地,耳听着一连串的子弹声就在自己的身边爆响起来,打到雪地上便溅起了一片的雪雾,空气里也立即弥漫起硝烟的味道来。   “这边!这边!”曹爽已经钻进了树林里,却还在树林的边缘焦急大声地呼唤着张贤。这片树林是一片的松树林,苍翠已然被白雪而淹没,但这并不防碍这片林子成为最佳的躲避敌机的避难所。   只是,对于张贤来说,看着面前不过咫尺之遥的一段距离,此时却好象远隔了千里一样,他刚刚要爬起身来,便听到了又一架敌机呼啸着已经到了自己的头顶,同样是“哒哒”机枪的声音响起来,仿佛就是在自己的耳边,听着子弹的声音由远而近地打来,他快速地在雪地上翻滚着,越来越离得树林远了,那一串得子弹堪堪打在他刚刚滚过去的地方,看得树林中的曹爽却如同在看一场惊险的杂技表演,骇出了一声冷汗。   树林里,第一连的反击终于开始了,在熊三娃的组织之下,第一排的三名战士架起了全连唯一的一挺高射机枪,这种机枪是从敌人的坦克上卸下来的,所打出的子弹可以穿透五毫米的铁板,并且可以打到五百米的距离。   果然,有了这么一把可以反击的武器,美国人的飞机驾驶员便收敛了许多,不敢过于逼进地面,但是他们依然盘旋在半空之中,来回俯冲着,根本就没有想要离去的意图。   张贤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这个时候,他浑身都沾满了雪,便是自己的头上、脸上也全是雪水泥水,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寒冷的北风吹过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耳朵仿佛是被割去了一样得生痛,但是他知道这并不是他最大的困难,他最大的困难还是头顶上没有离去的敌机。他抬起头,终于看到了前面十几米处躺在雪水里的帽子,连忙俯身过去,抓住了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可是一回头之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的眼前一晃,而没入了公路边上的沟里。   “大卫!”张贤不由得大喊了起来,不错,他看到的就是那个俘虏中尉大卫·罗伯特,奇怪的是这个大卫并没有跑向树林,而是乘着他躲避天空中打击的时候,跑向了相反的方向,他这无疑是要效仿刚才那个趁着混乱想要逃走的人。   显然,张贤的这一声大喝,令那个躲进了公路边上排水沟的大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看了张贤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沿着公路的排水沟,不顾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了起来。   “站住!你给我站住!”张贤大喊着,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个美国人,马上又改了口,用英语大喝着:“站住!否则我开枪了!”他说着,再一次趴俯在了地上,把枪端了起来。   可是这一回,这个大卫就好象是铁了心一样,再不回头,脚下的步伐越发得快了起来。   “他娘的!打死了算了!”曹爽终于忍不住下达了命令。   张贤愣了一下,“咔”地一声,打开了保险栓,同时手指头也抠到了板机里,瞄准了那个在一起一伏在前面移动着的身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刚刚要抠动板机的时候,手指头却微微地发颤了起来,蓦然想到刚才在路上与这个中尉闲聊的时候,他曾告诉过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妻子和两人个孩子在等着他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孩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虎来,自己是一个有儿子的人,自然可以了解当父亲的苦与乐,当然也就能够体会到一个家庭在失去丈夫、失去父亲之后将会如何得破碎,只是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已经令他举枪的手哆嗦了起来。   “快打!”曹爽在树林里催促着,他不能够忍受被自己押解的俘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所以几乎有些声嘶力竭了。   “砰!”的一声,张贤还是放了一枪,可是这一枪放出去的时候,他自己都直摇着头,知道子弹已然打飞了出去。   听到声音,也许是出自条件反射,大卫刚刚拢起的身形马上又塌了下去,续而又仿佛是欣喜若狂,发觉自己并没有被打中,再无顾忌,象兔子一样飞快地越过了公路,消失在了对面另一侧的排水沟里。   “哎!”曹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分明是被张贤的这一枪打飞而惋惜。   “我去把他追回来!”张贤重新站起了身来,对着自己的副团长说着,便准备转身去追。   “算了!”曹爽却摆了摆手,同时十分自信地道:“让他跑,我看他能够跑得了多久!”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又明白了过来。此时在清川江以北的朝鲜大部分地区,并非是联合国占领区,大部分还是朝鲜人民军、游击队以及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活动区域,这个大卫要想靠自己的两只脚跑过清川江,最少还要跑上两天。想一想当初自己从淮北战场战败往淮南逃命的时候,还没有过淮河便被当地的老百姓捉住,而这个大卫还是一个面孔与众不同的西方人,要想从朝鲜全国皆兵的地方逃出去,那种困难比当初自己还要大上了十倍,就算是现在放他逃跑,只怕也跑不了多远的。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可是,一个令人没有想到,却又有些戏剧性的情况突然出现了:那五架刚刚离去的敌人战斗机又飞转了回来。其实,这些飞机并没有离去,只是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子,躲开树林中齐齐射向它们的子弹,飞到了公路之上,却并没有把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大卫当成是自己人,而是向他开了枪。实际上,那些飞行员从高处看到的只是一个浑身沾满了雪泥在奔跑着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人会是一个美国兵。   一连串的子弹打在大卫的身前身后,把他打得左蹦右跳,不由得破口大骂了起来,可惜就算是他的美国话喊得如同惊雷,那些高高在上的飞行员也听不到。公路的那一边是一片平坦的田地,大卫躲无所躲,避无所避,于是终于被飞来的子弹打中,扑倒在地。那些飞机又在上空盘旋了片刻,这才大摇大摆地呼啸而去。   “呵呵,叫你跑!这回好了吧?想跑再也跑不动了吧?”曹爽一边骂,一边笑着,仿佛是在看一出很有意思的闹剧。   张贤怔了一下,突然冲出了树林,向公路的那边奔去。   “喂,阿水,你干什么去?”曹爽在后面不解地问着,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也把张贤当成了自己亲密的人,本来十分正经地叫着的“于连长”“于得水”,在这个时候,也改口叫成了“阿水!”。   张贤回过了头,告诉着他:“我过去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曹爽不以为然地道:“那家伙死了活该,管他干啥?”   张贤愣了愣,又解释着:“就算是他死了,我们也应该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不然,他会被野狗吃掉!”   “吃就吃了,反正是个美国鬼子!”曹爽轻蔑地道。   张贤却皱了下眉头,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不管他是谁,是我们的敌人也好,是我们的朋友也好,既然我们遇上了,就不应该让他的尸体被野狗拖走!都是人,最其马要有一点作人的性情!美国鬼子那么凶残,我们可不能跟他们一样没有人性,要不然,我们也跟那些美国鬼子一个样子了,副团长,你说是不是呀?”   听着张贤的这一番话,曹爽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呀,你说得不错,既然是被我们赶上了,那替他收收尸也不算过分,不然我们真得跟美国鬼子一样,没有人性了!”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顺着张贤的话往下说了,不然他就会变成没有人性的家伙了。   张贤笑了一下,转身向着那边的田地里跑去。      第十一章 俘虏(三)      穿过这条已经千疮百孔的公路,在踏上路那边的田地里之时,张贤便看到了大卫刚刚还一动不动的身体动了一下,他不由得一怔,这个大卫难道还没有死吗?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在田地里踩着松软的雪发出“嘎吱吱”的声音来。显然,大卫并没有被打死,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得转过了头向身后看去,马上便看到了跑过来的张贤,不由得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哪知道刚刚站起身来,便又摔倒在地,一股钻心的痛立即袭上了他整个的身体。他还是强忍着那种剧痛,想要再一次站立起来的时候,一把枪已然冰冷地抵到了他的头上。   大卫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扑倒在了地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对于他来说,再一次落到这个中国人的手上,那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半天,他都没有听到枪声响起来,反而是浑身的剧痛令他难以承受,他不由得睁开眼睛来,面目拧在了一块儿,大声地问着:“开枪呀?你为什么还不开枪?”   张贤反而收起了自己的枪来,他分明看到了这个大卫鲜血淋漓的一条腿,肯定,这条腿是被飞机机枪的子弹打中了,否则,只怕他早就会跑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他这条还汩汩流着血的左腿,张贤有些惋惜,这个壮汉就算是钢铁打成的,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他不由得蹲下了身子,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了一条毛巾来。大卫睁大了一双深蓝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个敌人靠近自己,在这一时刻,他相信对方是不会再加害自己的了。   张贤用毛巾替他包住了那个还流着血的伤口,不由分说拉起这个魁梧的家伙,把他背在了自己的身后,艰难地向来时的公路那边的树林走去。   “为什么?”大卫咬着牙忍着痛,这个时候,十分温驯地伏在张贤的背上,很是不解地问着。   张贤并没有回答,还是艰难地迈着步子。   “为什么?”大卫再一次地问出了声来。   张贤头也没有回,一边喘着气,一边回答着:“把你留在这里,你只能是等死!”   大卫默然了,他听得懂中国话,当然明白张贤的所指。的确,他如果留在这片雪地里,就算是没有野兽把他吃掉,只怕也熬不过寒冷的夜晚;如今以他的这种情况,根本就是寸步难移,除非是借助他人的帮忙,否则想要离开这片空旷的原野都不太可能。   “你为什么不打死我,还要救我呢?”大卫还是有些不解,同时心里头还有另外的一种担忧,生怕自己会成为他从报纸上看到的,被共产党用来做人体实验品。   “你已经逃不了,也失去了战斗能力,我为什么要打死你呢?”张贤反问着他,同时又告诉着他:“我们中国人向来是最讲道义和良心的,即使是对待敌人的时候,也不会见死不救!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为人原则,不需要任何理由!”   大卫没有再问下去,却深深地记下了张贤的这一番话。   刚刚踏上公路,树林里马上跑过来了两个战士,帮着张贤把这个个子又大,体重在沉的美国佬抬到了林中。此时,敌人的飞机已经离去,树林里,大家正在清点着人员和物资,这一次的遇袭,令第一连牺牲了一名同志,另外尚有五名同志受了伤;而被他们所押解的这一队美军俘虏,除了有两名不幸被他们自己的飞机机枪扫中身亡之外,其他的人都还活着,只是也有七个人受了伤,而这些人中,要数大卫的伤是最严重的了。   看到大卫被抬了回来,曹爽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大卫骂着:“你们狗娘养的东西,你倒是跑呀?怎么?跑不动了?呵呵!你的战友可不认你们这帮龟孙子,被俘了还不认命,怎么样?腿打折了吧?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跑?……”   大卫抬起眼来,看了曹爽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林子之外,也不知道听没有听得懂曹爽的话,却生生地停止了呻吟,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哼也未曾哼一声。   这种细微的变化,曹爽马上感觉到了,他不由得又是一声冷笑,讽刺着:“哟嗬?你倒是很坚强呀?哼也不哼一声了!我就奇了怪了,你既然这么坚强,这么得勇敢,为什么没有战死在战场之上,反而要当俘虏呢?”   大卫狠狠地瞪了曹爽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张贤领着第一连的卫生员冯习走了过来,说是说,骂是骂,曹爽还是自觉得闪开了一个空来,给卫生员让开了个空间。   卫生员用剪刀剪开了大卫那条被血染透的裤子,露出了他那条血肉模糊腿,这条腿伤在了大腿上,是被一枚子弹从后面打进来,一直穿透了整个大腿,并且从前面打出去,打出了一个血洞。卫生员看了一下,也只能做一个简单的处理,用云南白药把两边的伤口处敷上,然后再用纱布裹紧,又给他服了两粒用于消炎的药片,然后告诉他,能不能把他这条腿保住,还要看能不能尽快赶回到安东去医治。   看着卫生员替大卫处理完了伤口,曹爽又不由得说起了话来:“嘿嘿,你这个家伙真得是好大的命呀!那么大的一颗子弹竟然只打中了你一条腿,怎么没有从你的身上穿过去呢?”听他的话意,好象还在为没有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打死而感到惋惜。   ※※※   队伍再一次出发了,只是这一回多了几付担架,那些空着手走路的俘虏们也终于有了一点的事,成为了抬担架的担架员,只是如此一来,行进的速度却是更加慢了起来。   张贤与曹爽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个时候,那些试图逃走的俘虏们也都老实了起来,有大卫这个榜样在这里,他们也知道了想要逃走并不是所想象得那么容易,所以这倒令张贤和曹爽都觉得好应付了许多。   “呵呵,那个大卫一倒,这些美国佬们真得就老实了许多!”曹爽不由得对着张贤如此感慨地道。   张贤却不以为然,他当然清楚这实际上根本与大卫的受不受伤没有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以应对面前这个副团长的猜测。   “哎!阿水!”曹爽转头问着他:“你说敌人的飞机还会不会过来?”   张贤想了一下,道:“这个很难说,如今到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只怕我们可能还会遇上!”   曹爽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狐疑地道:“真是奇怪了,这些美国鬼子的飞机不往前线的战场上去,反而成群结队地飞向北面,难道又是去轰炸我们的祖国?”   面对曹爽的质疑,张贤已然无话可说了,第一次战役胜利结束之后,实际上志愿军也就应该暴露了出来,只是以麦克阿瑟为总司令的联合国军方面,似乎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甚至在广播里都没有听到美国人对新中国的怒斥,这或许也说明了美国人并不想把朝鲜战争扩大出去的本意。只是针对于新中国对朝鲜的援助,美国人必须还是要进行打击的,于是这些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绝对地控制着朝鲜天空的美国空军。   “这些美国鬼子就跟日本鬼子一样,就是一条野心狼,总想着侵略我们中国!”曹爽一边走着,一边愤恨地说着。   张贤只是听,并没有答话,这些政治问题,对他来说都有些麻木了,虽然此时他身在共产党所领导的部队里,也说着那些违心的论调,但是却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共产党政府的宣传是一回事,而他所想的可能又是另一回事。有的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事,或者不去做些什么事!   天边果然再一次传来了飞机的轰鸣之声,好在有了上午的经验和教训,张贤一边走着,就一边在找着隐蔽之所,走在这一地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投在了另一处树林中。这个朝鲜半岛上,除了沿海地区有些肥沃的平原是真正的农业地区之外,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与丘陵,树林也是随处可见的,虽然在这个大冬天里,却也有着不落叶的青松林,而这些,也正成了他们可以隐身的场所。   在张贤与曹爽的组织之下,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树林里,刚刚藏住身形,敌人的飞机便呼啸而过,不过,显然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脚印太过明显,那些脚印已然从雪地里踩出了一条小径直通向树林,这令那些敌人飞行员不疑惑都不行了,所以他们又在树林的上空盘旋了片刻,并且丢下了两枚炸弹,看着爆炸的烟雾在林中腾起来,林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便没有再做犹豫,又呼啸着向更北的地区飞去。   ※※※   “好险呀!”曹爽抹了抹从树上掉落到自己脸上的雪水,刚才他就差一点被一棵炸倒的树压住,若不是张贤反应很快,把他从树低下拉出来,只怕他也要跟大卫一样,被人抬着走了。   “是呀!”张贤也不由得有些后怕,如果那两枚炸弹投得再准一点的话,还不知道他们这一队人中,又要有多少的人牺牲或者受伤。好在敌人只是试探性的投弹,一枚投到了树林的中间,一枚投到了树林靠近公路的边缘;而他却也经验丰富,带着人躲到了树林的另一边。   “对了,阿水,你怎么知道这些美国鬼子是在试投呢?”曹爽满腹地疑惑,作为副团长,他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还以为是他们的行踪被暴露了,正准备下令架起所有能够还击的枪械,对于敌人的空中打击给予必要的还击呢!   被曹爽如此一问,张贤却有些尴尬了起来,其实这是一个最普通的军事常识,当年在湘西会战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他就跟美国的一个顾问一起战斗过,那个顾问就是保罗;保罗对于美国空军的战术十分了解,空军的试炸就和炮兵的乱炮一样,只是在探路。美国人探路方式也有些好笑,当初国军里就是如此得学了美国人的经验,大部队在行军的时候,总会安排炮兵对着前面未知的地域胡乱地打上一顿乱炮,以防那边会有敌人的埋伏,但是这一招在国内战争的对付共产党的军队却并不太管用,许多的国军大部队尽管武器优良,却还是走进了对手的包围圈里。   “呵呵,副团长,你不要忘记了,我曾当过国民党的兵!”张贤提醒着曹爽,同时又向他作着解释:“国民党部队的很多东西都是跟美国人学得,他们的战术特点都差不多,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曹爽点着头,恍然大悟了起来。   “副团长,我有一个建议,你看行不行?”张贤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为自己这队人的生命安全着想起来,问着曹爽。   “什么建议?”曹爽问道。   张贤看了眼此时正忙碌着准备重新行军的队伍,对着曹爽道:“我们这么走,走走停停地,真得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到安东呀,又要躲天上敌人的飞机,还要负责这些伤病员,这么走不是办法!”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曹爽问着。   张贤点了下头,建议着:“我看我们不如倒着来,白天休息,晚上行军,你觉得怎么样?”   曹爽愣了一下,稍微想了想,马上点起了头来:“呵呵,阿水,你这个建议不错呀,晚上没有敌人的飞机掻扰,走起路来虽然没有白天那么舒服,但是对大家没有生命威胁,呵呵,这个点不错,我看可行!”他说着,又看了看那边的俘虏,却又有些为难地道:“只是这些俘虏走得动吗?”   张贤道:“如今就算是他们走得动,也只能走这么一点的路;晚上,就算是他们走不动,我想也比现在这么走要快了许多!”   “嗯!”曹爽赞同着,点着头决定道:“好,那么我们现在就找地方休息,晚上再走路!”      第十二章 夜行(一)      张贤与曹爽带着这一队人,在一个叫做上石里的地方停驻下来,这里已经很近龟城了,在一个小村庄里休息了半天,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队伍才再一次地出发了。   对于由白天改为了夜行,第一连的战士们并没有什么怨言,倒是那些美军的俘虏,一个个都十分不愿意的样子,但是面对着荷枪实弹的押解人员,也只能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村子。   为了照亮面前的路,事先,张贤命令战士们做了很多的火把,用松树油脂夹杂其间,以便能够使火把烧得更持久。   这夜晚的行军,其实比张贤和曹爽所想象的要简单很多,他们沿着破烂的公路向西北方向前进,这条公路虽然破烂,却对于他们这些徒步行军的人来说,比起走那些陡峭的山路要舒服了许多。只是此时,第一连从刚才宿营的村子里雇了两辆驴车,把几个重伤员放到了车上,这个时候,这两辆驴车辗着积雪的路上,总会不小心陷入一个坑中,需要有人推上一把。不管怎么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了。为了防止掉队,同时也为了防止这那俘虏的逃跑,张贤将第一连的人分成两队,把这些俘虏夹在中间,成三列而行着,远远看去,就好象是一条火龙。   夜行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却可以一直走着,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怕慢,只怕站,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出了数十里,凌晨时分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一个叫做天摩岭的山前,看看大家都筋疲力尽,更有些人边走边打着瞌睡的样子,王鹏当先地跑过来提议着要求休息一会儿,张贤向曹爽进行了征询,曹爽也认为休息一下再走,会更好一些,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功,只有休息好了,大家才可能走得更快,走得更远!   当下,张贤命令着队伍停下来,到山脚下的一处树林里休息一小时再出发,这道命令就好象是兴奋剂一样,马上让所有的人一条崩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纷纷抢身进入树林,三五成群着挤在一起,坐在树下,一边取着暖,一边打起了盹睡来。那些俘虏们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围成一团,也不顾这寒冷的夜风,倒下头便睡了起来;只是对于第一连的战士们还说,却远没有那么轻松,他们还要轮流着警戒放哨,以防不测的发生。   张贤也觉得很累,走了一晚上,虽然夜风刺骨,而且单薄的鞋子里都湿透了起来,可是却并不觉得寒冷,原来这双脚早就已经麻木了。   熊三娃带着几名战士在树林里捡来一堆树枝,点起了篝火来,张贤和曹爽都围坐在火堆之前,同时脱下了鞋子来,一面烤着脚,一面烤着鞋。也许是太累了,张贤靠着一棵松树,手里拿着鞋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蓦然,张贤被一阵尖厉的狼嚎之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眼前的篝火还未熄灭,还在点点的跳动着,而围坐在这个篝火周围的许多人也跟他一样沉沉入睡,在这个时候也纷纷地惊醒过来,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听着儿狼嚎之声越发得凄厉,大家都不由得向树林外面看去,只见黑暗中许多幽灵一样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看向这里!   “是狼群!”张贤马上反应了过来。   曹爽也睁开了眼睛,却是轻蔑地一笑,道:“这些狼也不长眼,看看我们这么多人也敢过来?”   “它们没有过来!”熊三娃道:“只不过它们把我们包围了!”   林子里,很多的人开始紧张起来,但是张贤却一点也不害怕,毕竟是一群畜牲,这群狼估计是被血的味道吸引来的,在他们这个队伍里,还有几个伤员。这些狼也没有那么大胆,敢袭击这么多的人,它们围在树林之外,更多的可能是观望。   “大家别怕!”曹爽已经站起了身来,大声地安慰着林中的众人,同时道:“狼是怕火的,我们把火把点起来!”   “呵呵,还用这么麻烦?”熊三娃嘲笑着,站起身来,举起枪“砰”地一声,已然向林子外面开了一枪,这种枪声,显然对于狼群来说并不陌生,那些幽蓝的眼睛立即恐惧起来,纷纷向远处跑去,这些狼转眼之间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熊三娃!你怎么可以随便开枪呢?”曹爽不由得锁紧了眉头,责问着:“当心把敌人引来!”   “怎么会呢?”熊三娃却不以为然,同时提醒着曹爽:“副团长,如今我们不是在前线,这里是在大后方,敌人离着我们还远得很呢,除非他们是从天而降!”   听着熊三娃的话,曹爽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着:“呵呵,看我,都忘记了,我还以为我们是在前线呢!”   ※※※   随着熊三娃开出的这一枪,清脆的声音传出了老远,此时,隔着这一座山,在山的那一边,正有一只美军侦察小分队在黑暗里摸索前进着,这是由九个人所组成的一个特战队,他们是由一架运输机运载着趁夜在这一地区跳伞落地的。只是,这一声枪响立即让这些美国军人警觉了起来,不过他们很快便辨别出来那枪声的出处,为首的一个壮实的军官对着身后的一个高个子瘦削的人问着:“保罗,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保罗想了一下,点着头:“也好,不过汤姆,别忘了我们此时是在敌占区,看一下情况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我懂的!”汤姆点着头。当下,带着这个特别战斗小分队,辨清了方向,向枪声响起来的地方走去。   几个人一边走着,这个领队的汤姆却是一边发着牢骚:“保罗,我真得不知道,上面那些人的脑袋是不是叫驴踢了,我们明明是跟中国人的大部队交上了火,损失了那么多的人,这些家伙们还是不相信,偏偏说是我们大意,才中了敌人的埋伏;还说这些中国军队,也不过是一些中国人的志愿者组成的,是一群乌合之众!纯粹是放屁,要真得是乌合之众,会这么能打?”   保罗没有作声,只是走了一段路,听着前面的汤姆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汤姆,你少说一些吧!麦克阿瑟将军准备让我们在圣诞前节结束这里的战争,然后好回家过节,他当然不愿意相信我们的报告。其实也这不能怪那些将军们,他们远在汉城呢,哪里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大家都喜欢报喜不报忧,好大喜功,所以才会那么轻信那几个只会纸上谈兵做推测的家伙!”   “哼!我看他们是非要尝到了苦头,才会相信我们的话!”汤姆十分不满意地说道。   保罗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些人猜得也有一定得道理。如果说中国人参战了,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在最好的时机加入呢?当初朝鲜人把我们压制在釜山的时候,或者后来我们还没有打过三八线的时候,都是他们参战的最佳时机,他们却不参战;非要到这个时候,金日成马上要被打败推翻了,就剩下这么一点地方的时候,他们才出兵,这真得不符合常理!”   “是呀!”汤姆也点着头:“这些中国人就是让人琢磨不透,他们明明出现了,把我们打退到了清川江边,却为什么又突然撤兵?这一撤就撤得无影无踪,把那一大片的地方又让了出来呢?”   保罗点了点头,只得道:“这也许真得象那些参谋们推断的那样,这些中国人只是出于对我们的一种警告,是想让我们不要得寸进尺,不要觊觎他们的领土!”   “是呀!”汤姆也表示同意,然后接着又道:“你刚才没有听那个飞行员说吗?总司令部命令我们的飞机轰炸鸭绿江上的大桥,只许炸朝鲜这边的部分,不许炸中国那边的部分!呵呵,你听听,这是什么命令?这又怎么可能完得成?”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也许在他看来,发出这种命令的人,真得就是愚蠢至极。   保罗却没有一点感到这种命令真得好笑,一本正经地道:“其实这肯定是华盛顿的意思,总统也不想把战争扩大化。”他说着,又有些感叹地道:“如果这场战争最终只是局限在韩半岛上,那真得就是我们的成功了!否则,一旦扩大到中国境内,那么,只怕第三次世界大战就真得要打起来了,苏联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如果苏联人也加入进来,那么,这也许就是世界的末日了!”   “呵呵,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吧!”汤姆不以为然地道:“别忘记了,我们可是有原子弹的!”   “你也不要忘记了,苏联也有原子弹!”保罗提醒着他。实际上,苏联已经在一年前完成了原子弹的爆炸试验,已然成了与美国分庭抗礼的世界另一霸主。   汤姆愣了一下,已然无话可说,的确,就如同保罗所预测的那样,如果真得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可能真得就是世界的末日了。   说话之间,这一地人已经爬上了高高的山岭之下,已然可以看到另一边的山林了,听着耳边传来尖厉的狼嚎之声,令人不由得从心底往外发毛,浑身的汗毛都在不知不觉之间竖直了起来。   “看!在那边!”一个队员提醒着前面的两位官长,指着一条时隐时现的火龙,蜿蜒缓慢地沿着西去的公路往朝鲜与中国的边境地区而行着。   “可能是敌人的运输队!”透过夜视望远镜,汤姆看了半天,然后向保罗解释着。这一队人并不多,行走的速度也不快,便已经说明这并非是人民军或者志愿军的主力,充其量也只是个辎重部队而已。   保罗却是皱起了眉头来,有些奇怪地道:“这个运输队怎么是向中国方向去呢?”   被保罗如此一说,汤姆也马上觉得蹊跷了起来,的确,如果是辎重队、运输队,不管是运粮食还是武器,都应该是走相反的方向,从中国运到朝鲜;既然是从朝鲜运往中国,如果这真得是一个运输队的话,那么他们运的又是什么呢?   汤姆与保罗两个同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眼睛睁大了起来,忽地一亮。   “走!我们追上去看看!”保罗当先的提出来。   “好!”汤姆应着,带着他的小分队急急地赶下山去。      第十二章 夜行(二)      “天亮之前,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赶到天摩城!”曹爽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着头,他当然明白曹副团长的意思,只有赶到天摩城,才有可能得到足够补给和适时的休息。天摩城,也算是朝鲜西北部平安北道的一个路口,位于东边龟城郡和西边义州郡之间,从那里,向北翻过天摩山就可以抵达塑州郡,而向南便是定州郡。这座小城,是朝鲜人民军控制之下的一处重要的交通要冲,也正因为其重要,所以成为了中国志愿军的一处兵站。其实,在平安北道的中心区域里,倒是有一座更大的城市——龟城,那才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只是如果把兵站设在那里,却又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目标,无疑,只怕只时的龟城,已然是麦克阿瑟面前地图上画着圈的地方。   休息了一个小时之后,再一次上路,并没有令人打起精神来,相反,使很多人越发得觉得疲惫了,还想要多多休息的。还是如来的时候一样,第一连的战士们用枪指着这些美国俘虏前进着,看着这些美国人有气无力地样子,张贤真得要怀疑当年他们是怎么把日本人和德国人打败的!   从树林里出发的时候,队伍稍微有些混乱,主要还是为了清点人数。对于张贤和曹爽来说,有两个数字是不能马虎的,首先是自己的人数,这一个连,就算是包括张贤和曹爽,实际上也只有八十五个人;其次,他们还要关心的是那个俘虏的人数,而这些俘虏,包括伤员却有一百二十个,比他们的人数还多出了三十五个人。实际上,他们从金铁山那里押出来的俘虏人数比这个还人多,只是在两天的行军中,有逃走的,有被美军飞机炸死的,还有企图夺枪制造问题被志愿军战士击毙的。好在今天赶到天摩城之后,明天晚上再赶一夜的路,就可以抵达安东了,回到祖国的怀抱里,那种向往与惬意便已经不需要张贤和曹爽多做动员,所有的战士们都心知肚明的。如今,他们最大的困难,一个是要将这些俘虏们管理好、组织好,以防他们制造麻烦;另一个就是要防备敌人的空中打击。   看着大卫被抬上了驴车,张贤经不住走了过去,刚才这个大卫还是在昏睡中,他开始发烧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只怕伤口已经感染了。可是,当张贤走近,看到大卫一双黝黝地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他不由得一愣,显然这个大卫还是经得起折腾的,在这个时候,还能够醒将过来。   “怎么样?还烧吗?”张贤问着此时陪在大卫身边的卫生员小冯,冯习告诉着他:“还有点烧,我已经给他又吃了一片消炎药!”   张贤点了下头,走到了大卫的身边,伸出手来,在他的额头摸了摸,同时关切地问着他:“怎么样?大卫?感觉好些了吗?”   他问的是英语,大卫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   张贤知道,大卫这其实也是一种对他的感激与应付。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好受的,尤其是象大卫这样受了重伤,还要在夜里奔波颠簸的伤员,这个大卫与其他的伤员俘虏们比起来,已然是十分坚强的了,如此的痛苦,竟然能够一声不吭,如果换成自己,只怕也很难作到。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时刻,张贤不由得对这个美国鬼子有些佩服起来,虽然是敌人,但是这个敌人如此对生命的渴望,却应该值得自己好好学习的。他想,他应该好好再跟这个美国鬼子聊一聊,也许可以帮助他减轻一些痛苦。   “大家都跟上!”曹爽从前面走过来,走向后面,一边走一边吆喝着,他从张贤的身边走过去,却对着后面的一个人影喊着:“喂,那边怎么还有一个人?贺强,那家伙是不是要跑?”   “回来,再不回来我开枪了!”后面传来了贺强的高喝声,张贤回身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后面,果然有一个家伙正伏在路边,也不知道是掉了队,还是故意要往黑暗里躲去。不过,在贺强的枪口之下,那个家伙还是很快地赶了上来,插到了俘虏之中。   张贤觉得自己跟这个曹副团长一起行动,真得可以省了不少的心;可以看出来,曹爽这个人绝对不是靠油嘴滑舌才升上来的,这的确就是一个从基层一点一点干上来的干部,所以才会对张贤这个连长的工作如此得熟悉,在第一连中,事无巨细,他都可以帮助张贤一一应对。   只是,当那个最后被贺强用枪口逼着跟上来的这个俘虏从张贤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借着火把的光亮,他稍稍扫了一眼,却觉得这个人很是陌生,这些俘虏虽然有一百多号人,但是这两天相处的日子里,许多的人他就算是叫不上名字来,也有一个大概的映像,而这个人,却没有一点的感觉。不过,想一想,东方人看西方人,实际上都差不多的,也许是自己没有注意而已。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并没有多做思考。   “大卫!”一边走着,张贤一边和这个大卫用英语闲聊着:“你的孩子有多大了?”张贤觉得,放下了这么多年的英语,在这个时候重新捡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却也很有乐趣,能够很好地来学习一下异国的语言,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机会吧。   大卫抬起了头,看着张贤,脸上痛苦的表情已然轻松了许多,也许,在他想到自己孩子的时候,那就是一种为人父的温暖与柔情。   “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大卫告诉着他。   “呵呵,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应该跟你的妻子和孩子们在一起了!”张贤道。   大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股厌恶,骂着:“这该死的战争!该死的政治家!”   的确,对于世上所有普通的人来说,谁也不愿意去打仗,许多的战争实际上就是由政治家挑起来的,为了满足他们无尽的私欲,而让人类自相残杀,直到血流成河!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其实是在想着下面的话应该怎么说,他的英语水平到底还是有限,很多的词汇还记不起来,便是刚才的两句问话,也是想了半天才想到的。   大卫并不知道张贤在想什么,见张贤没有问话,反而问着他:“张先生,你有妻子和孩子吗?”   张贤不由得一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英语,他们这个连里,除了他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懂美国人的话,当下又点了点头。   “你想你的妻子和儿子吗?”大卫问着刚才张贤问过他的话。   张贤踌躇了一下,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的妻子非常温柔,我的儿子非常漂亮,我十分想念他们!”   “哦!我也是!”大卫也随之附和着。   “连长,你和他在说什么呀?”贺强好奇地跟上来问着,他一直就在这辆驴车的前后,听着张贤和大卫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很想听懂。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他:“我们在随便聊聊。”   “聊什么?”贺强追问着。   “那能聊些什么?当然是聊些家常了!”张贤道。   贺强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头的一个结,问着:“对了,连长,我有一件事一直搞不清楚,你帮我问问他。”   “好!”张贤点着头,同时问着:“你要问什么?”   贺强道:“我一直很奇怪,他们是美国骑兵第一师的,骑兵?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们骑马呢?”   张贤也被他的这个问题逗笑了起来,但是还是答应着道:“好,我这就替你问去。”实际上,这个问题,他根本不用来问大卫,他就可以替贺强解答。但是还是在问了一下大卫之后,才告诉着他。这个所谓的骑兵师,不过是美国建国战争中的产物,因为这支部队历史悠久,所以这个番号也就一直流传了下来。只是此时已然是现代战争了,骑兵根本就无法在现代的炮兵和机甲作战中生存,所以这个骑兵师也与时俱进,虽然还顶着这么一个番号,实际上却是步兵与装甲部队的混成部队。   听完张贤的解释,贺强这才恍然大悟着,但是张贤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经不住问着大卫:“大卫,听说你到过中国,这是怎么回事?”   大卫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却用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告诉着他:“那是二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到过云南和湖南,帮你们中国人打过日本人!”   一听到这位美国中尉原来还帮国军打过日本鬼子,张贤不由得肃然起敬了起来,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少校保罗来,想起那天击溃那个美国步兵营的时候,分明看到有一个很象是保罗的人从自己的枪口之下逃走,于是经不住地问着:“大卫,你们那个营的营长叫什么名字?”   “汤姆·史密思!”大卫告诉着张贤,可是他一抬头,却发现有两道逼人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他定睛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辆驴车之后跟着的那个裹着大衣的俘虏,竟然变成了自己的营长汤姆!   夜晚,虽然有火把的照耀,但是张贤也看不到大卫面孔的变化,他只是对汤姆·史密思这个名字十分得陌生,还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问着:“难道不是保罗·沃夫?”   “保罗·沃夫?”大卫也愣了一下,随口应答着:“不,他是我们师的作战参谋,跟我们营长汤姆是同乡,关系很好!”   原来,美国人也有老乡这种观念。   “你怎么知道保罗上校?”大卫把头转向了张贤,奇怪地问着。   张贤只是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第十二章 夜行(三)      晚上行军,对于这些美国人来说,的确很不适应,要不是志愿军端着枪顶着他们,可能这些俘虏一步也走不动。   张贤只与大卫聊了一会儿,又走到了队伍的前面去,大卫一双惊诧的眼睛一直盯视着紧紧跟在他这辆驴车车边的戴着头盔,裹着大衣的壮汉,仅管是在黑夜里,火把的光有些暗弱,照不清这个汉子的脸,但是他却有十足的把握认出来,这个人不是汤姆还会是谁?虽然此时,大卫的感觉并不太好,还没有从发烧的病态里缓将过来,可是在一这刻,他强行着使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   默默走了一程之后,见到没有人再注意到他这边,而离着他们最近的那个志愿军战士也有五六米远,他不由得低低地用英语问着:“嘿,是你吗?汤姆?”   “嘿!”汤姆点着头,同样压低着声音答着。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大卫已然听清楚了来人就是自己猜到的营长,不由得喜悦了起来,连忙问着:“汤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汤姆并没有马上回答,用警惕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周围,确认这辆驴车前除了那个赶着车的朝鲜人,并没有其他的东方人,而就算是他们的同伙,也都离着这辆车两三米远,正在机械地走着路,在他们的后面,倒是有两名中国人端着枪一边走,一边向四下里查看着。   仿佛是猜到了汤姆的心思,大卫马上告诉着他:“放心吧,这些东方人里面,除了那个姓于的连长,其他人都听不懂我们的话!”   汤姆这才放下心来,却急急地问着他:“大卫,这些中国人有多少?他们要带你们去哪里?你们是多少人?”   大卫告诉着他:“我数过,这些中国人有八十五个,他们都有枪;他们要押解我们去安东,我们总共有一百二十人,其中半数以上都有伤!”   汤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在沉思着,要对负八十多个中国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汤姆?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大卫热切地问着。   汤姆点了点头。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大卫不由得问着。   “九个!”汤姆如实地回答。   “九个?”大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九个人,想要把他们这些俘虏们从中国人的押解中解求出去,这怎么可能呢?   仿佛是猜到了大卫的想法,汤姆却是很有信心地道:“放心吧,我会把大家解救出去的。虽然我们只有九个人,但是你们这里不还有一百多号人吗?在人数上,我们占优!”   大卫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个汤姆如此得乐观,就好象他们真得就成了他手下的兵一样。虽然他们这些俘虏在人数上是占优的,但是此时手无寸铁,又多是些伤兵,如果没有强大的组织能力,就算是把这些人摆在他的面前,也不见得就可能组成军队,不过一群散沙而已。这些俘虏中,虽然有很多是他们这个营里的,但是还是有一部分其他部队的,就算是磨合还需要时间的。这些且不说,单就现实上来讲,被中国人押解,对方又是如此得警惕,怎么可能让他们再有反抗的力量呢?这个汤姆莫不是发了疯?   “大卫,我混进来,就是要让你们配合的,只有大家配合行动,就一定可以成功!”汤姆满怀着信心。   “你说吧,要我们怎么配合?”大卫问道。   “一会儿我会说!”汤姆说着,又问着他:“你们这支队伍里,中国人的头是谁?”   大卫道:“就是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连长,不过,还有一个副团长在前面,这两个人应该是他们的头目!”   “你知道他们行动的规律吗?”   大卫点了下头,道:“他们怕我们的空中打击,所以选择晚上行军,白天休息。我听那个副团长跟这个连长说,要我们赶到前面的一个叫做天摩城的地方休息,天很快就要亮起来了,我想他们肯定还是要在那里等到天黑再走的!”   汤姆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这是一块夜光表,此时指针指在了三点钟,然后道:“嗯,那么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到天亮还有三个小时!”   “汤姆,我们要怎么来做?”大卫追问着。   汤姆道:“如今,我们要想把所有的人都通知到,这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只能通知几个就是几个了,怎么也可以串联到三十人左右。必须要在他们进入天摩城之前动手,否则,明天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好,我可以通知到三十个人!”大卫十分有自信。   “那就好办了!”汤姆道:“公路的前面是一个山谷,两边树林很多,保罗带着人在那里埋伏着,在我们走进山谷的时候,他们会以三声狼嚎作为代号,我们也要回之一声,就是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我们不回复,他们是不会行动的。等我们进入他们的埋伏区之后,保罗会带着小分队进行打击,以吸引敌人的注意;而我们也要马上行动起来,你和部分伤员向两边的树林里分散逃跑,我带着那三十几个人夺取他们的武器,首先把他们的副团长和连长制伏或者击毙。只要是把他们的头目搞掉,那么这些中国人就会成为散沙,不堪一击!”   听着汤姆的计划,大卫也兴奋了起来,可是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如今我这个样子又怎么逃跑得了呢?另外,就算是我们可以成功,又怎么能够从敌人的后方回归呢?”   大卫说得的确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此时他们是在北朝鲜的地盘上,离着联合国军控制的地区还有几十公里的路,要想顺利地通过这些敌占区到达联合国军控制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汤姆看了他一眼,道:“大卫,我是你们的营长,我不希望我们营就这么被敌人打败打垮,所以我才会自告奋勇、不顾一切地来到敌人的后方进行战斗,其实我的目的就是一个,要带着大家都平安地回国!”他说得十分动情,大卫也深受感动。汤姆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受伤了那不是就可以放弃的理由,在我们营里,大家都是兄弟,就算是你走不了,别人背也会把你背出去的!至于你所担心的第二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我老实告诉你,上面已经在重新准备好,马上就要打过清川江,会在平安夜之前结束这里的战斗。我们不需要南逃,就在这里坐着等,我们的部队也会在两天之后打到这里来!”   听完汤姆的叙述,大卫信以为真,刚刚还疼痛的伤口,在这个时候就好象被奇幻的药物治愈了一样,也不觉得痛了,好象胜利真得马上就要来,他很快就可以得到自由一样。   汤姆还要说些什么,抬头之间,敏锐的目光已然扫视到刚才走到前面去的那个连长,又走回了来,于是连忙低下头,重新抱着自己的大衣,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默默地走着路。   ※※※   “嘿!大卫,在想什么呢?”张贤又一次走到了大卫的身边,见他溜圆地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忍不住问着。   “没!没什么!”大卫心里有事,看着张贤的时候,想到行动的时候第一个干掉的就是这个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悔疚感,面前的这个连长虽然是个中国人,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话,只怕自己此时已然成了雪地里的鬼了。   “于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赶到目的地?你看这一晚上,大家都累坏了!”大卫马上把话叉开来,实际上是不愿意面对张贤这一脸真诚的表情。   “快了!”张贤告诉着他:“其实你应该让大家都打起些精神来,你自己也是一样,你的伤不轻,如果不快些赶到安东市,我真得很担心,你的腿会保不住!”   看到张贤对自己如此得关心,并不是虚伪的,大卫越发觉得自己是对不起这个连长了,只是想一想,自己到底是不可能跟这个中国人走一路的,也就强自咬了咬牙。战场上,对于许多人来说,对敌人的仁慈,往往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张贤又说了些别的话,可是这个时候,大卫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刚才还觉得不怎么痛的伤口,又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头也昏昏沉地越发迷糊了。   见到这个大卫不愿意再聊下去,张贤很自觉地闭上了嘴,站在路边,等着后面的队伍跟上来。为了保证押解工作的顺利完成,他和曹爽都在搅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如今对于这些已然老实了许多的俘虏们,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会有人乘着黑夜行军的时候脱逃,所以时不时地总要数一数人数,就算是在行军之中,也会有人每隔半个小时从前往后,或者从后向前数上一遍。刚才王鹏就是从后向前快速走过去,当然也顺便把人数了一遍,可是数到头的时候,却发觉人数不对,张贤和曹爽都以为他是数少了,哪知道这个王排长告诉他们,他竟然多数出了一个人来。   曹爽只认为王鹏是数错了,并不在意;张贤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王鹏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要说熊三娃会数错,倒是有可能;如果是王鹏数错了,却又有些蹊跷。正因为不放心,所以他才又从前往后数上一遍。   从后往前数需要紧走快赶,而从前往后数却要简单了许多,只要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这支队伍一个人一个人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心里面默默记下人数就行了。可是数到最后,张贤竟然得到的结果和王鹏一模一样,也多出了这么一个人来,他不由得头都有些晕了,难道说他自己也数错了吗?这又怎么可能?就是为了怕数错,他已经是十分得留意了。      第十三章 狼嚎(一)      人数越走越多,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想都想不到的问题。张贤也以为自己是数错了,又从后往前快步走着数了一遍,竟然还是刚才的那个数。   看着张贤满脸的孤疑的样子走回来,曹爽不由得问着:“怎么了?难道你也数错了?”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数了两遍,两遍的数都是一百二十一个人,真得是奇怪了,明明出发的时候只有一百二十个人,怎么走过了半夜就多出了一个人来?难道是见了鬼了?”   被张贤如此一说,王鹏只觉得自己的脖埂子都凉了起来,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害怕地道:“连长,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得有鬼呀?”   “有鬼?”不等张贤答话,曹爽便不屑一顾地道:“有哪家子鬼?你小子的唯物主义是怎么学的?那是封建迷信,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了,仗也打了不计其数,打死的敌人更不要说了,从死人堆里爬来爬去,就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鬼!再说了,就算是有鬼,我们这么多人,怕个什么?”   “可……可是,这……这里面怎么多出了一个人来呢?”王鹏还是有些心虚。   “八成你们两个都数错了!”曹爽道:“我亲自去数数看!”他说着,从前面往后而去。   看着曹爽消失在长长的队伍之后,张贤紧锁着眉头,但愿着自己是数错了,可是如果真得没有数错,那又是为什么呢?虽然嘴里说是有鬼,可是他根本就不信这世上会有鬼,有鬼,那是心里有事的人才会心生害怕,其实就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做人只要光明正大,不去做亏心事,又哪怕得半夜里鬼来叫门呢?   “连长,你信不信真得有鬼?”王鹏还在张贤的耳边问着,想来,在他的心里面一直就有鬼存在,这和他当的这个兵并没有一点的关系。   张贤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怎么说呢?这世界上很多的事,你只要信就会有;如果不信,就不会有!”   王鹏看着张贤,对他的话似懂非懂着,却没有再问下去。   曹爽从后面赶了上来,却与张贤一样得莫名其妙着,一看到他不由得也跟着道:“真得是见鬼了哟,我也数了两遍,就是多出来一个人!”   “如果不是鬼,那是怎么回事呢?”王鹏在边上不由得问着,这么半天过去了,他还是心里头念念不忘记有鬼。   “有个屁鬼!”曹爽不由得骂了一句,随即想了想,道:“难道是我们昨天数错了?”   “不可能!”张贤摇着头:“昨天我们可以点着名字数的,每个人都有名字的!再说,从金团长那里押出来多少俘虏,他那里也不会错,路上跑了几个,死了几个,就算是伤的人也没有拉下,这都是有数的,怎么可能会数错呢?”   曹爽点了点头,道:“是呀!难道是有一个逃走的跑回来了吗?”   张贤又摇了摇头,肯定着道:“这又怎么可能?逃走的不过两个人,还是在前天,你什么时候见过逃出的犯人又要回到监狱的?再说,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走了这么远路,又改变了行军的方式,改在了晚上行军,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曹爽也实在想不出原因了。   张贤思忖着,半天之后才幽幽地道:“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曹爽问道。   “你听说过这么一个寓言吗?”张贤问道:“披着羊皮的狼?”   “披着羊皮的狼?”曹爽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张贤讲了起来:“从前有一匹狼,它为了吃到羊,用羊皮披到自己的身上充当是羊,被牧羊人赶到了羊圈里,牧羊人以为自己是赚着了,多了一头羊,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羊天天都在丢!”   曹爽不由得怔了怔,已然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叫了起来:“特务?你说俘虏里面有特务?”   张贤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曹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一会儿,才道:“阿水呀,你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也不见得。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应该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他对于张贤的想法,还是有所保留,不过,最终还是认为应该防范于未然,于是又问道:“只是,如今我们押着这么多的俘虏,我们对这些人又几乎不了解,怎么能查出来这个特务呢?难道再让他们集合,然后一个个的点名吗?”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那就只能这样!”张贤答着。   曹爽又想了想,道:“要是点名的话,那么也要等我们抵达天摩城再说了,现在我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免得这个特务跑了!”   张贤被曹爽的决定都要气歪了鼻子,这个副团长,打起仗来可以身先士卒,也有一定的指挥作战的能力,只是这个头脑却还是有些笨了。当下,他提醒着这个领导:“曹副团长,只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为什么?”   张贤道:“敌人这个时候混进来,肯定是有图谋的,至于是图谋什么,现在我们也猜不出来!你想,他会跟着我们进入天摩城吗?”   被张贤如此一说,曹爽也明白了过来,他想了想,点了点头,赞同着道:“是呀,敌人肯定不可能跟我们进天摩城,到时一点名,他就暴露出来了。他肯定会在我们停下来之前偷偷溜走。”   张贤又道:“我还是有些担心,怕会出什么乱子!”   “那就让大家停下来,现在就清点人名!”曹爽当即地道。   张贤再一次摇了摇头:“只怕已经晚了!刚才我数人的时候,就看到有些俘虏在窃窃私语,他们见到我的时候,都象是作了贼一样,马上又都闭上了嘴。我只怕这个时候停下来,反而会让敌人怀疑,往轻里说,这个特务可能先就逃走了;往重里头说,我只怕引起了骚乱。”   曹爽仔细地琢磨着张贤的话,越想越觉得有些道理,他不由得也跟着道:“是呀,刚才我点数的时候,也觉得这些家伙们的神色都不对,他们毕竟人多,如果真得闹起来,我们还真得不好对付了;如果把他们都打死,到时上面肯定是通不过的,我们两个都要处分!”他说着,不由得又骂起了娘来:“她娘的,这些美国佬真他妈的难弄,还不如当初的日本鬼子好对付!”   听着曹爽的咒骂,张贤不由得想起来当年在山东的时候,他曾被曹爽和王大虎俘虏过,一路之上,若不是王大虎再三的阻拦,只怕他早就被曹爽枪毙了。这个曹副团长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什么耐性的人,为人虽然直爽,却没有什么头脑,遇到一点的事就会骂人,不过,面对这样的领导,对于自己来说,真得就是一庆幸,有的时候,无须自己地于小心,便是不经意的时候露出来点问题,只怕这个领导也发现不了。   “阿水,你的鬼点子多,你说说看,我们怎么办?”终于,曹爽还是忍不住地问着张贤。   张贤想了一下,建议着道:“我看这样好了,我们暂时以不变来应万变,让战士们都提高警惕。如果我们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那就什么都好说了;如今到天亮还有两个小时,要是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咱们再作决定!”   “好,也只能这样了!”曹爽点着头,却又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我们又不是在前线,这是在大后方,呵呵,能出什么事?”   “小心能驶万年船!”张贤告诫着。   ※※※   张贤悄悄地把自己的命令布置下去,第一连八十多名战士一个个马上都精神了起来,便是有的人还想边走边打一个盹睡的想法也一扫而光,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有可能危险的降临,他们对于自己连长的信任,就像是对自己父母的信任一样,既然连长这么说了会有意外,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意外。   张贤从前面走到队伍的后面,跟每一位排长、班长、甚至于战士们叮嘱着;然后又从后面走到前面来,这两条腿就比别人多走了许多的路,踩在雪地里,只剩下了一脚的水,连麻木的感觉都没有了。   再一次从大卫躺着的驴车前经过,张贤不由得把脚步放慢了下来,他的目光再一次被驴车后面那个壮实的家伙所吸引着,这个人头上戴着一顶钢盔,也看不清他的脸,象其他的俘虏一样紧紧地裹着自己的大衣,跟在驴车的后面一步一步地走着,只是有一点让张贤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这个俘虏那双幽亮的眼睛,在跟张贤对视了一下的时候,闪着一种精光,根本就不似其他俘虏那样无神与沮丧。虽然这个俘虏也只与张贤的目光碰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但是天生的警惕性让张贤立即觉察到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他不由得被吸引着,多看了这个人几眼。   “于先生!”大卫不由得喊了张贤一声。   张贤这才将目光从那个壮汉身上转移到了驴车之上,却有些奇怪,刚才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卫还闭着眼睛,这个时候却又睁开了眼睛,正在望着他。   “有什么事?”他和蔼地问着这个伤员。   大卫的目光也顺着张贤的目光看向那个壮汉,又拉了回来,对着张贤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休息?”   张贤道:“到了目的地自然就可以休息了!”   大卫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张贤的这个答话,等于是没有回答一样,他又问道:“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快了!”张贤告诉着他:“等天亮的时候,应该就到了!”   对于大卫来说,这又是一句多余的话。他知道这个于连长也只能告诉他这么多,到底离着目的地有多远,只怕这个连长也不清楚。   “对了!”张贤又告诉着大卫:“一到目的地,我就会通知安东方面,让他们把医院和医生准备好,争取我们一到安东,就可以给你治疗,把你这条腿保住!”   大卫愣了愣,听着张贤的话,虽然并不能够减轻他身上一点的痛苦,但是这心里面却暖乎乎的,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对于这个寒冷的夜也无可计较了。   张贤还是把头抬起来,投在了驴车之后的这个俘虏身上,指着他,用英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跟在驴车后面的汤姆不由得抬起头来,直视着张贤的目光,装着没有听懂地样子,愣愣地看着他。   “他叫杰姆!”不等汤姆回答,大卫抢着告诉张贤。   “杰姆?”张贤念着,在想着那份俘虏名单,只是一百多人的名字,他真得记不起来都是些什么名字,也根本记不起来这些名字谁是谁。   正说之间,忽然从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狼嚎之声,这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传出老远来,让人不寒而栗着。   张贤竖起了耳朵,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可是,当他看到这个杰姆的眼神时,火把的光照之下,竟然闪过了一丝的喜悦。      第十三章 狼嚎(二)      凌晨时分的狼啸之声,就如同半夜的鬼影一样让人惊恐,对于志愿军战士和这些俘虏们来说,就是如此,虽然他们还算是一群人,还举着火把。而对于此时埋伏于山谷中的保罗他们来说,更是如此。人虽然说是万物之灵,但是有的时候却又是最脆弱的动物。   此时,保罗带着小分队的七个人就埋伏在这个山谷半腰的树林中,雪早就停了,但是树林里却有着厚厚的雪,在雪地里埋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更何况这几个人还要时刻盯着山下的公路。   公路上出现了打着火把的长龙,保罗知道那是中国人的运输队过来了,他不由得打起了精神来。这一次与志愿军运输队的偶遇,令他和汤姆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运输队运送的并不是他们认为的中国人的伤员,竟然是他们那些被俘的兄弟。其实,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却是另有原因。对于上一次在清川江以北地区遇到中国人的军队,已经有人怀疑是中国人完全参战了,可是麦克阿瑟将军却宁愿相信某些人的猜测,认为这只是一小部中国志愿人员,属于打完就跑的那种游击队,并不相信中国人会真得大规模参战,因为至今,也没有从正规渠道听说中国军队已经进入朝鲜,虽然中国的共产党政府一直在大声地抗议着,他相信中国人不会傻到会去用鸡蛋碰石头。可是,从抓获到的几个中国俘虏的口中,他们竟然听到了许多还十分完整的番号,虽然还是有人怀疑这些俘虏的招供是否真实,但是参谋部还是认为这里的事情实在是蹊跷。为了确认中国军队参战的详细情况,所以参谋部决定派出一只特战小分队,到清川江以北的对手腹心区里进行侦察,以确认中国人参战的具体情况。而对于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作战参谋保罗成了第一选择,因为这么多的参谋人员里,只有他到过中国,并与中国人打过交道,又打过了仗。就这样,保罗成了这支特战小分队的头目;他又挑来选去,最终选中了与自己同乡、却又败得一塌涂地的汤姆来和自己共同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汤姆倒是一个不怕失败的角色,愈败愈战,这一点很让保罗欣赏,于是又由汤姆先定了其他的几名队员,几个人这才在傍黑之前,乘着一架运输机跳伞到达了天摩山地区,然后由那里向东南方向摸索前进,几乎是与张贤和曹爽带领的押解队相向而行,只是一个走的小路,一个走的大道,若不是熊三娃那驱狼的一声枪响,似乎这两支队伍永远也没有相遇的机会。   只是,当汤姆发觉这支中国人的运输队所押解的大部分是自己营里被俘的弟兄之时,便马上失去理智了,根本就不听保罗要求先完成上级的任务,再看情况再作打算的劝告,在他看来,如果就此错过之后,这些人肯定会被中国人送走,很可能会被押往中国,那将是他们灾难的开始。机会是一错就过的,上帝也不可能总是把机会留给他。而对于侦察中国人情况这个任务,早一天完成与晚一天完成,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在汤姆固执的之下,保罗也只好按照他的意思来先解救这些被押解的俘虏。   汤姆的计划虽然有些不周详的地方,但是对于保罗来说,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毕竟以他们九个人的力量来对付众多的对手,便显得太力不从心了。但是,保罗还是被汤姆孤胆深入的勇敢所折服,只有把那些被俘的战友们联系起来,才可能组成一团,冲破中国人的束缚,把大家都解救出来,这也就是保罗最终还是同意汤姆去涉险的原因。   此时,看着那支举着火把的队伍即将走进这条山谷中,保罗的心情和其他队员一样,也紧张万分,他还不知道汤姆是不是已经顺利的按照他们的计划混进了这支队伍,并且也已经联系上了足够的人员,做好一起行动的准备。   按照与汤姆约定好的方案,这个时候,他们要学着三声狼嚎,以向汤姆他们表示小分队的人就在这里;而汤姆也要学着一声狼嚎,以做回答。两个人之所以约定以狼的叫声为信号,也是因为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动物会出来活动,又能够传递如此远的距离。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为了不引起中国人的警惕,也只有学学狼叫才有可能达到传出信息的效果。   但是,保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按照原订的计划,吼出第一声狼嚎之时,四野里竟然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狼嚎之声,很快,这种野兽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响彻了整个山谷,他没有料到这座天摩山,实际上就是一个人迹罕至的野狼谷。   已经无需第二声、第三声狼嚎了,此时听到哪里,都有狼嚎之声,远处,近处,又仿佛是到了他们的身边,接着,几个人都不由得感到了一阵腥风吹来,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从埋伏的树林向四下里看去,只见黑暗中,无数双幽灵一样的眼睛向他们这边移动而来,交替着有如鬼火一般忽地在前,又忽得在后;忽地在左,又忽地在右,保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还不等他说话,一名队员已经惊慌地叫了起来:“狼!我们被狼群包围了!”   保罗开始后悔起来,当时为什么约定非要学狼叫呢?这一叫下来,哪能想到会引来这么多的野狼,他看着那些包围过来、移动着的眼睛,大概地算了一下,最少也有五六十匹的样子,或许更多。只凭着他们这八个人,就算是手里拿着武器,要想从狼群地包围中安全脱身,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这种黑夜里,对于狼来说,他们就如同人在白天里看得那么清楚,而对于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之下,其实就比瞎子强了那么一点儿。   “别怕,这些狼也许不会伤害我们!”保罗对着自己的队员说着他自己都有些怀疑的话,他并不是一个动物学家,根本就不了解狼的习性,在这个时候,只能是这么猜测着,以期下面的队员不要因为狼群出现的原因而影响了他们计划的完成,在这个时候,他分明看着那队举着火把的队伍,走进了山谷里。但是刚才那一片的狼嚎之声里,有没有汤姆的应答呢?   时间不允许他多作犹豫的,那条公路从这个山谷的中间穿过,只有两公里长,就算是那个押解队走得慢,最多四十分钟就可以走出这个山谷;而对于他们来说,这四十分钟的机会如果抓不住,只怕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看来,不管汤姆在不在那支队伍里,有没有联系众人作好准备,他都只能姑且相信一切顺利,必须要按原订计划行事了。只是,要如何把身边的这群狼驱赶走呢?此时的保罗已然心急如焚了起来。   这群狼并没有围攻上来,而是在一定距离里停住了,一样充满警惕地看着这几个人,这种人与兽的对峙,对于保罗和他小分队的队员们来说,就是一种死亡的威胁,让人不寒而栗。   “砰!”地一声响,终于有一名队员承受不了这种心颤的煎熬,当先地对着两只幽寒的眼睛之间开了一枪,随着这一声枪响,一匹狼惨叫着扑倒在地,但是,这并没有把这个狼群吓退,反而是激怒了它们,终于结束了对峙,狂吼着向这支小分队的八个人扑来。   “糟糕!”保罗心里暗骂着,只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再有责怪的机会了,此时对于他们来说,已然不是什么按计划行动救人的问题,而成了他们自身的生死问题,只能开枪了。   “上树!”“开枪!”“打呀!”……队员们大喊着,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沉着,一时间枪声马上大作了起来,夹杂着狼群的长啸,把这片树林变成了一片战场。手脚麻利的已然爬到了树上,用枪掩护着其他的队员往树上爬;有一个队员慢了一脚,被黑暗里冲出来的畜牲扑倒在地,立即便被四处冲过来的野狼撕成了碎片……   人打红了眼,狼也咬红了眼!   ※※※   当听到山坡上的树林中传来枪响之声时,张贤便觉得情况不妙,那些俘虏们马上骚动了起来,有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就要夺他手中的枪;面对着高人一头,又健壮如牛的美国佬,张贤根本没有一点优势可言,手中的枪被那个家伙一把夺了过去,他暗叫不好,急切间本能地向那个夺枪的人扫了一脚,那个人一个踉跄,仰面摔倒在地,手中还没有拿稳的枪也丢到了地上。张贤一跃而起,已然飞快地抓起了自己的枪,而那个被他摔倒的家伙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没有张贤的手快,刚刚站稳,张贤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咽喉,同时他听到“咔”的一声响,张贤拉开了这把枪的保险栓,他不由得呆在了那里。   到这个时候,张贤这才看得清楚,这个要夺他枪的人,就是刚才那个跟在大卫的驴车之后,叫做杰姆的家伙。   队伍有些混乱了起来,前面“叭叭”地传来了两声枪响,显然是有人被打中了,第一连所有的战士们也都纷纷拉开了枪栓,远远地已经传来了曹爽厉声地大喝:“狗娘养的,谁敢乱动,这就是下场!”看来,他也是与张贤遭遇了同样的袭击,只是那个袭击的人反而被曹爽击毙了,这个副团长果不其然,当真得是身经百战。   “不许乱动!谁再乱动,我们就开枪了!”张贤也用英语大声的呼喝着。   这一声的呼喝,果然管上了用处,刚刚开始的骚动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而就在张贤的身边,许多的俘虏惊骇地看着张贤制伏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多头的杰姆,而这个杰姆,其实正是他们惟命是从的营长汤姆,在自己的长官都被擒住的情况之下,他们便再没有了刚才的幻想,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张贤,如果麻木了一样。   早有一个战士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把汤姆五花大绑了起来,而汤姆却听着山坡上的枪声与狼嚎之声此起彼伏,实在想不出那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的老朋友保罗怎么还没有带着人出现呢?      第十三章 狼嚎(三)      押解队的混乱也只是持续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被已然有些警惕心的志愿军战士们所控制,有几个带头制造麻烦的家伙被打倒在地,并捆绑了起来;另外,还有三个带头的俘虏被击毙在当场。也正是因为第一连真得开了枪,才可能将这些自以为是的美国佬镇住了。   此时,山谷左侧的山坡之上,枪声还没有停歇,这让人就有了一种如在险境的意识。张贤已然赶到了队伍的前面,不等他开口,曹爽已经问了起来:“怎么样?后面有什么事吗?”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后面有人要闹事,被我控制住了。”   “阿水,你说这上面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曹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贤还是摇着头:“我猜不出来!”   “我看我们是不是派人过去看一看?”曹爽建议着。   张贤想了一下,依然摇着头,道:“副团长,如今我们不要管那边,还是加快脚步,赶快走出这个山谷。这个山谷,两边是树林,如果有敌人埋伏在其中,居高临下把我们包围,那么我们真得就跑不了了!”   曹爽愣了一下,却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道:“不会吧?我们这是在大后方?怎么会有敌人呢?”   “越是安全的地方,往往才会越是隐藏着看不到的危险!”张贤告诫着他:“我们还是全速通过这处山谷,到达安全的地方才是上策;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也就于此!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曹爽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却又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副团长,你怎么了?”张贤连忙扶住了他,没有让他倒下去。   “没……没什么!”曹爽喘着气,半天才缓了过来,张贤扶住他肩膀的手忽然有些潮湿,他不由得举着火把向这里看来,这才发觉曹爽的肩膀处流着血,那血已然把他的棉袄浸湿了。   “副团长,你受伤了?”他不由得关切起来。   曹爽摆了摆手,示意着他小声一些。张贤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在他们的周围,还有许多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的俘虏,这些俘虏们显然是看到了刚才曹爽与那个捣乱分子的搏杀,此时,虽然地上的那具尸体已经被清理掉了,但是,从他们的眼神里,分明还有着一种畏惧与憎恨,如果不是因为看着这位中国人的长官还威风凛凛的站着,可能他们早就冲上来,要将这个“凶手”碎尸万段了。   “我没什么事!”曹爽咬着牙坚强地挺着,然后低低地告诉着他:“我肩膀受了伤,被那家伙夺我枪的时候,子弹打中的!”   “我马上去叫小冯!”张贤说着,就要站起来去叫卫生员。   “等一下!”曹爽连忙拉住了他:“不打紧,一会儿再说。如今你还是让队伍行进起来,只有这样,才可以尽快地走出这个危险的山谷!”   听着曹爽的话,张贤只好点着头,的确,如今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关心那个山坡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就是他所担心的,是如何快速通过这段山谷。   ※※※   在张贤的命令和带领之下,行军的队伍又缓缓地动了起来,不管走得有多慢,也终将那个枪声已经渐渐微弱的山坡丢在了后面。   张贤让王鹏这个排押着部分俘虏在前面开路,把熊三娃的排安排到了尾巴处断后,让贺强这个排走在中间,同时也把大部分的俘虏安排在了这里,而他和曹爽处于王鹏二排和贺强三排之间,这个时候,卫生员冯习已经替曹爽包扎了伤口,好在那个伤口并不深,除了流出些血来之外,并不影响曹爽走路。只是也许因为血流得有些多,曹爽的这条胳膊一时间却抬不起来。   “阿水呀,你说那个山坡上发生战斗的,会不会是我们的人呢?”虽然已经远离了枪声响起的地方,曹爽还是想着这件事,心里面总有些忐忑不安。   “不好说!”张贤也只能这样的回答着,同时劝慰着这位领导:“如今我们已经过来了,再想他也是枉然,还不如不要去想了!”   曹爽点了下头,忽然又转头看着他,经不住地道:“阿水,你知道吗?我现在发现你哪里都好,只是有一点却不好!”   “哦?你说得是哪里?”张贤也来了兴趣。   曹爽道:“你这个人,总是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共产党员,但是这种觉悟,还需要努力学习的,要追求进步!”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听着这话,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这分明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教训。虽然对曹爽的话并不以为然,但是这个人毕竟是自己的领导,还需要拍拍马屁的,于是连连点着头:“是!副团长说得是!我以后一定会改!一定会进步的!”   曹爽这才满意地点着头,可是,话题却又经不住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上:“哎,阿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的人?或者说是朝鲜友军方面的人,在那里围歼到我们后方来捣乱的敌人呢?”   这个命题实在就是在胡想,曹爽怎么都想把事情往好里面去想,张贤却知道,如果那些是友军的话,早就出来与他们联系了。毕竟他们是一群打着火把走在公路上的押解队,是一个目标很大的队伍,人家远远就可以看得到了。那个山坡上,一定会有敌人存在,只是他还听到了一片的狼嚎之声,如果是两双交火的情况之下,那些野狼按道理来说,早就躲得远远的,怎么可能出现在交战双方的战场之上呢?只是这里面的确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却不是他所能想象得到的。如今,对于曹团长的胡猜,他也只能随声附和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对了,刚才我抓到的那个家伙有些奇怪!”张贤忽然想到了那个叫做杰姆的人,告诉着曹爽:“我在他的身上,搜出来一把手枪,而且还有两支手雷!”   曹爽不由得一怔,问道:“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的身上都已经没有了武器,我们都搜过的呀?”   “你忘记了?我们刚才数人数的时候,多了来了一个人!”张贤提醒着面前的这位领导。   曹爽有些明白过来,却还是问着:“你是说……这个人就是那个混进我们队伍里来的特务?”   “很有可能!”张贤分析着道:“他一听到枪响,便马上向我攻击,若不是我一直加着小心,只怕真得会被他得了手去!”想到这些的时候,张贤还觉得有些后怕,的确,这个叫杰姆的人太过危险了。   “呵呵,还好!”曹爽却在庆幸着:“还好,他被你抓到了!”   张贤却没有他这般得庆幸,猜测着道:“我想,那个山坡上一定有敌人想要偷袭我们,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成功;或者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他们被我们的友军部队发觉,而交起火来;又或者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个特务是潜进我们队伍里,准备联系这些俘虏的。我在想,如果山坡上那些敌人冲下来后,会有什么结果!”   被张贤如此一说,曹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明白为什么张贤在那个时候,一刻也不愿意在山谷里停留的原因,好笑自己还以为这个于连长是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都不由得为自己脸红起来。   “我看我们赶到天摩城之后,要马上把我们遇到的情况向人民军方面进行通报,让他们查一查那个山坡上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张贤建议着。   “这是一定要做的!”曹爽点着头。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身后又传来了两声枪响,整个队伍再一次停顿了下来。   曹爽与张贤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去看看!”张贤急忙丢下了曹爽,向后面的队伍赶去。在他们的后面,是贺强这个排押着一大批的俘虏,而枪声也正是从这个排的位置传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张贤几乎是三步并成了两步,跑到了队伍的中间,一眼看到了正气势汹汹举着枪对准着驴车上那个重伤员大卫的贺强。   一见到张贤过来,贺强便急急地告诉着他:“那个家伙逃跑了,打伤了我们一个同志,抢走了他的枪!”   “杰姆?”张贤马上明白过来,问道。   “是!就是他!”贺强点着头,手中的枪依然没有离开大卫的脑袋,同时告诉着张贤:“是他……是他和杰姆合谋……”   “把枪放下来!”张贤大声地命令着自己的这个手下。   贺强怔了怔,有些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服从着连长的命令,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枪。   “好,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这才心平气和地问着。   贺强看了大卫一眼,这才道:“那个杰姆刚才说肚子痛想解手,我觉得他可能是在捣鬼,所以没有同意解他的绑绳,让他憋着;那家伙就赖着不走了,我就让他也坐上了这辆驴车;哪知道……”他说着,指着大卫恶狠狠地道:“这家伙悄悄解开了杰姆的绑绳,都怪我,没有留意……”他没有再往下说下去,但是张贤已然全部明白了过来。   “你怎么听得懂他的话?”张贤问着贺强。   贺强又指了一下大卫,道:“就是他,他这么说的!”   张贤看了大卫一眼,这个大卫的确是听得懂中国话的,也能说上几句。想来,在驴车上,大卫和杰姆早就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这个大卫却不惜牺牲掉自己,而去解救那个杰姆,又是为了哪般呢?西方人向来爱惜自己的身命,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就算是杰姆可以逃走,他也是逃不走的吗?   “大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贤板起了面孔,严肃地问着面前的这个故意装作镇定的美图佬。   大卫抬看着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地道:“好吧,我实话告诉你,他不是什么杰姆,他是我的营长汤姆!他是为了救我们而来的!”   一时之间,张贤尽然无话可问了,的确,对于军人来说,牺牲也是必须要付出的。   “我们有两个战士去追了!”贺强告诉着张贤,此时天色已经渐明了起来,再过一会儿,黎明就将到来。   张贤看着他所指向的方向,那又是公路一侧的树林。   “他跑不了的!”贺强信誓旦旦地向张贤作着保证。   但是,张贤却有些担忧了起来。   “贺排长,你在这里负责一下,小陈小方,你两个跟我来!”张贤命令着,准备向那个树林里搜索,却在这个时候,又听到树林中响起了几声枪响,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树林,没走出多远,便看到自己的一个战士倒在血泊里,他的心不由得一痛!      第十四章 安东(一)      树林里一片的寂静,那几声枪响之后,就仿佛是昨夜的梦靥,忽然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贤和两名战士小心翼翼地向树林的深处走去,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却发出“咯吱吱”的声响来,令人感到有些不安,这很可能会引来那个藏在暗处敌人的狙击。只是黎明的微光已然出现,这个树林里又有白雪的映照,所以还不算是黑暗,依稀可以辨得地上的杂乱的脚步,向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终于穿过了这片林地,前面就一条小河,张贤已然看到了一条黑影从漟过了那条冰封的河面,爬到了对岸,他举起枪来瞄准了那个黑影,在这个时候,能够跑过去的除了那个叫汤姆的营长,还会是谁呢?可是,在他正要开枪的时候,身边的小陈却当先地开了一枪,清脆了枪声立即惊碎了刚刚恢复的宁静,那个正爬上河岸的黑影显然是被惊吓了,蓦然倒地,然后一骨碌从高高的河岸上滚了下去,到了河岸的另一边,消失了踪迹。   “他奶奶的,这家伙跑得真快!”小陈不由得骂一了声。   张贤只得放下了举起的枪,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逃命的时候,任谁都十分清楚,如果不跑得快一点,这条命可能就不保了。   那个家伙可能是受了伤,张贤这么想着,正在犹豫是不是追将过去,耳边却听到小方地呼叫声:“那有个人!”。   张贤和小陈都不由得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身后的树林中,一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靠着树,却又挣扎了两下,摔倒在地。   “是卫东!”不等张贤看清楚,小陈已经叫了起来,已然当先地跑了过去。   张贤和小方也紧赶过去,这个倒下去的人正是被贺强派来一起追赶汤姆的两名战士中的另一个,此时他的胸口流着血,显然是被那个逃走的汤姆打中了。   “他受伤了!”张贤急切地道:“快带他回去!”说着,把这个受伤的战士抱了起来。   小陈不由得问着:“连长,那个敌人就让他跑了?”   张贤怔了一下,的确,让这个叫汤姆的美国人打死了自己的一名战士,又打伤了一个,这真真得叫人窝火,他也恨不能一枪把那个家伙打死来报仇,可是如今这名战士更需要救治,当下只得道:“先救人吧!”   小陈还是有些不甘心,咬着牙道:“我去追!”说着,就要起身向河岸而去。   “你给我回来!”张贤大声地命令着。   小陈怔了怔,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连长发这么大的火,只得停住了脚步。   看着小陈愤怒又委屈地样子,张贤把话音放低了许多,耐心地劝慰着:“穷寇莫追,如今你这么冲动地追过去,是很危险的。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把这份血债讨回来的!”   小陈默然了,鼓了鼓嘴,没有再说什么。   ※※※   天亮的时候,张贤终于按照曹爽的计划,赶到了天摩城,只是这个时候,无论是第一连,还是那些被押解的俘虏,从人数上来说,都比当初从金铁山团里出来的时候有所减少,便是连曹爽这个副团长也受了伤。张贤向兵站的负责人汇报的时候,当说到在东面的山谷听到有枪战时,这位负责人马上警觉了起来,联系了朝鲜人民军方面,也没有听说那个地方有部队行动,不过,人民军方面倒是给了答复,他们会派人去进行调查。   “还有一件事!”张贤又告诉着这位负责人:“我们在半路上,有一个叫汤姆的美国特务混进了我们的队伍里,想要策动那些俘虏反抗,但是被我们成功地控制了。只是这个家伙后来逃跑了,他可能受了伤,我们你们应该去查一查,我担心敌人有特务潜到了我们后方,可能会破坏我们后方的运输线!”   对于张贤的这个反映,这个姓吴的负责人倒是回答地很是干脆,一定会重视起来,并且马上向负责地方治安的朝鲜人民军方面进行了通报。   看到自己的建议已经得到了重视,张贤这才放下了心来,正要离去的时候,这个负责人却告诉他,国内有一批物资刚刚运过来,到达这里,有一个车队正要回安东,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这个车队回国。   对于这个消息,就好象是天上掉馅饼一样,让人觉得想也不用多想的。但是张贤还是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着这位负责人,一来是因为他们这支队伍已经经过了一夜的长途跋涉,如果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只怕很难坚持下来,尤其是对那些美国俘虏;这些人可能是第一批的俘虏,如果再出个三差两短,就怕会引起国际上的不良反应。这其次的原因,张贤还是担心跟着车队目标过大,很大可能会成为敌人飞机的打击目标,此时的朝鲜战场上,根本就是美国人控制着整个天空。   当听到张贤是因为害怕敌人的飞机时,这位负责人却不以为然起来,告诉张贤,这个车队从国内过来,一路十分顺利,根本就没有遇到过敌人的飞机。   “呵呵,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张贤如此地告诫着这个兵站的负责人:“来的时候没有遇到敌人的飞机,并不代表回去的时候就遇不到!我建议以后你们还是白天休息,晚上行动的好!”   这位负责人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把张贤的话当真,也许在他看来,这个小连长一定是在战场上被敌人的飞机炸怕了,才会有这样的顾虑。   不管怎么说,张贤还是决定按部就班地白天休息,晚上行军,毕竟此时离着鸭绿江已经很近了,最多再走一个晚上,明天一定可以抵达安东。   回到营地,张贤向曹爽报告了在兵站的情况之后,当听说张贤回绝了兵站负责人让他们跟着回国的车队回国的时候,不由得大骂他愚笨,能有车坐,就算是路上颠颇了一些,总要比自己走路来要舒服了许多,更何况,这样还可以早些到达安东,不用再等到过一天,让人不仅操碎心,而且还要担惊受怕。   “我这是为你和大家着想!”张贤向他作着解释:“你看,你如今伤得不也不轻,如果被车这么一颠,伤口肯定会崩裂的!还有,大家都累了一个晚上,如果再这么折磨一天,我只怕会受不了!”   “这有什么受不了的?”曹爽不以为然地道:“想当年我们跟国民党打的时候,经常一夜赶上上百里路,然后第二天又要开战,那个时候那么艰苦,我们都可以挺过来,如今怎么了?这点苦就吃不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贤连忙道:“如果就我们这些人的话,就算是再苦再累,我们也能够挺住;我只怕那些美国佬挺不住!他们要是再有一个好歹的,我只怕会造成不良的国际影响!”   “你想得倒是远!”曹爽不由得有些嘲讽地道:“国际影响?呵呵,有什么国际影响?要是怕什么国际影响,我们还跑到朝鲜来做什么?”   被曹爽如此一说,张贤有些哑口无言,的确,自己的这份担忧根本就是在杞人忧天,仗都打了,人也抓了,这就是战争,哪里有那么多的啰嗦事?还是曹爽说得对,粗话也粗话的道理,真得没有必要前怕狼后怕虎。   “阿水,你现在就回去,跟那个吴站长说一声,让他们的车队稍等,我们马上准备跟他们车队一起走!”   “其实还有一点!”张贤不得不说出口来,虽然明知道这个理由在曹爽的面前,也称不上理由了:“我还是担心白天行动,会被敌人的飞机发现,到时又麻烦得很!”   “这有什么麻烦的?”果不其然,曹爽马上反驳着:“我们来的时候就遇到了敌人的飞机,又怎么样了?如果怕牺牲,那么大家就都不用打仗了,举手投降好了!”   张贤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服面前的这个副团长了。   “呵呵,再说了!”曹爽把话题一转,接着道:“人家来的时候都没有遇到敌人的飞机,怎么我们就这么倒霉,第一天遇上了,第二天又遇到了,第三天还遇到呢?”   张贤无话可说,只得道:“好吧,我再去兵站看看,看看车队出发没有!”说着,连忙向兵站走去。   可是,当张贤硬着头皮再找到那个吴站长的时候,却被他告之,因为确定他们这支押解队不坐车了,所以这个车队一早就出发走了,他已经来晚了一步。   没奈何,张贤只好再回到驻营地,向曹爽报告着情况,面对这样的结果,曹爽又是恨又是气,却又无可奈何,半天之后才指着张贤骂道:“阿水呀阿水,你的脑子真得是进了水了,这么一件摆明的事情,也要想得这么复杂,你呀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过了一会儿才愤愤地道:“你呀,天生就是一个溅命,受苦受难的命!”   “副团长,我们部队里是不兴信迷信的!”边上的熊三娃看到张贤挨了半天骂,忍不住替他帮着腔,对着曹爽道。   曹爽愣了愣,问道:“迷信?谁信迷信了?”   熊三娃一本正经地道:“你呀?董政委说过,算命和信命,都是在搞迷信!”   一句话,把曹爽逗乐了起来,只得摇着头指着熊三娃和张贤,骂道:“你们两个人呀,真得就是他们说的,穿着一条裤子,分也分不开!”他说着,也消了消气,没有办法地道:“好吧,我也只好跟着你们受苦了,先休息,今天晚上继续行军!”   张贤与熊三娃两个人不由得相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   可是,还没有到达中午的时候,便传来了一个噩耗,早上出发的那个车队,在白马城附近遇到了敌人的机群轰炸,损失惨重,尤其是敌人投下的凝固汽油弹,把二十多辆汽车烧毁了一多半,只有两辆车逃出了火海;而在人员方面,也损失了十之八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曹爽不由得呆若木鸡,忽然觉得自己早上批评于得水的话,实在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第十四章 安东(二)      夜幕降临的时候,也就是再一次行军的开始。   在曹爽和张贤的带领之下,第一连押解着七十二军的俘虏再一次上了路。经过了昨天一夜的折腾与奔波,这一夜却要平静了许多,那些美军俘虏似乎终于认清了形势,越是往北走,就越是远离了他们所谓的自由,再没有闹出什么花样来。   那个叫做大卫的中尉也沉默寡言了起来,他放跑了汤姆,而汤姆的逃走,又令第三排里的战士一死一伤,贺强把这份怒火全然发泄到了大卫的身上,如果不是张贤阻拦,他可能已经死在了贺强的枪下了。   张贤走过大卫的身边,见他正裹紧身上的大衣,蜷缩成一团,倒在驴车之上,就好象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尸体。看着这个高大的家伙此时如此畏缩的样子,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战争真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让人疯狂,让人惧怕,让人最终变得苦不堪言,就算是默默地承受着,有时也无法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战争中所有的人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因为对死亡的害怕,所以很多的人都在做着从内心里来讲,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死,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真正的死亡也许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却是死亡来临之前那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惧,还有,就是看着别人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刹那痛苦的表情!   “你应该感到庆幸!”张贤如实地告诉着这个喜欢惹些麻烦的中尉:“如果你真得跟着那个汤姆逃跑了,那么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死在了雪地里!”   大卫抬起头,看了看张贤,又低下头去,没有答话。   张贤进一步地说下去:“你以为就凭着你们这几个人,便能够顺利地闯过无数的关口,回到你的部队吗?”他问着,却又自己答着:“不要忘记你是身处何方?还有,你这条腿还能不能走得动?”   大卫没有回答,他是一个明白人,也无须要来回答,他非常清楚,如果真得从这个押解队里出去了,可能就是如张贤所说的那个结果。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他这样长相特异的西方人,根本就跑不脱朝鲜人的抓捕,而他实际的情况,也不允许在这里多拖延时日。汤姆说联合国军马上就可以打过来,而他可能无法坚持到那个时候,便是在现在,他的头都昏沉沉的,只怕又烧了起来。他想,他这一次真得是在劫难逃了,可能真得熬不过去了。   见到这个大卫一直没有答话,张贤说得也没有了味道,不由得凑上前去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看才发现,这个美军俘虏已经处于了昏迷之中,他不由得摸了下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这说明他又一次发起了烧来。   “小冯!”张贤喊着卫生员的名字。   卫生员冯习连忙从后面走了过来。   “你那里还有消炎药吗?这家伙可能挺不住了!”张贤问着。   冯习道:“还有两粒了,可是我们的同志还没有药呢!”   “给他一粒吧!”张贤命令着。   冯习却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药力不够,只怕给他吃也是白搭!”   张贤想了一下,道:“给他一粒,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的命有多大了!”说着,叹了一口气。   冯习愣了愣,点了点头。   ※※※   这一夜过于平静了,便是连北风也停止了呼啸,以至于曹爽都怀疑这会不会是暴风雪要来的前兆,会不会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所以他不由得强调着各个排长、班长提高警惕,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张贤却觉得好笑,大家也许是在战场上呆得久了,回到这个大后方来,没有了枪声和嘶喊声,反而觉得一切都有些可疑。想一想也是的,如今离着祖国越近,就应该越是安全,这也不正是他们这些志愿军们走出国门、之所以在异国他乡战斗,想要得到的吗?   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朝鲜西北部的边界城市新义州,从这里只要跨过鸭绿江大桥,就可以进入中国的安东市了,一来到鸭绿江边,第一连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就仿佛是出游以久、马上就可以回到家乡见到爹娘的那种亲切与急迫。   此时的鸭绿江一片的宁静,宽阔的江面上已然失去了波涛的翻滚,这条河正在上冻之中,许多的河面上结上了冰,但是还并不能过人。从新义州到安东市有两座横跨鸭绿江的大桥相通,最早的一座建于一九零九年,一九一一年竣工;是由日本人建筑的,为十二孔的铁路桥,中间还有一个可以开合九十度的臂梁,便于下面的船只通行。第二座大桥位于第一座桥上游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始建于一九三七年,一九四三年启用的新桥,这是一座公路和铁路混和桥,上面是铁路,下面是公路。   当张贤带着第一连的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座老桥实际上已经在美国人的轰炸之中成了危桥,尤其是朝鲜一侧,许多的地方完全开裂,只剩下光秃秃的几个桥墩。而第二座新桥,由于桥的两边及桥上都有部队驻守,架着防空高炮,那些美军飞机不敢过于飞低,所以损伤并不大,便是有损伤,也很快被两国组织人员修好。实际上,这个时候的这座桥,真得成为了中朝两国咽喉,由中国境内开过来的军用列车和汽车源源不断地驶入朝鲜,同时也将志愿军和各种物资带了过来。   第一连押解队在新义州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接待,并且很快被安排着坐上了回程的火车,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安全地通过了鸭绿江大桥,踏上了北岸的土地,真正的走进了祖国的怀抱之时。   在走下火车,到达安东车站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经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笑,一边哭着,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到了天堂!其实,祖国,不管她是贫还是富,是弱还是强,在所有志愿军的心目中,这就是一个天堂。   ※※※   由于事前通过了电话,在押解队到达安东车站的时候,就已经有干部过来接站了,这个负责人依然是敌工部的宋明亮,此时他还在安东处理七十二军里的一些内部事务。实际上,所有对俘虏的工作,包括押解和审查,应该是由宋明亮来负责完成的,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来得及跟着入朝,所以才会滞留在安东。   车站里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些军人,还有许多的军列不知从什么地方开过来,只在这个站上停靠片刻,便又呼啸着开往朝鲜方面去了。   宋明亮早就带着几辆军车在火车站上等候着,所以一见到张贤的时候,便非常亲切地赶了上来,两个人本来就是老熟人,一见面,他便抱住了张贤,那种欣喜令张贤都有些不能适应了。接车的人也大部分是七十二军里的,象张贤、熊三娃、王鹏等老兵,也有不少认识的同志,大家分别多日,再一次相见时的亲热,就好象是一家的兄弟姐妹一样,大家又是欢笑着,又是握着手,问长问短,令第一连所有的人把一路上的劳苦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阿水!三娃!”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宋明亮的身后传了来,张贤放开了紧握着的宋明亮的手,目光穿过他的肩膀,透过人群,看到之后一个人跳跃着露出脸来。   “咦?那不是小武吗?”他不由得愣住了。不错,那个正从人群中挤过来的人不是武小阳还是谁呢?   “呀!真得是武小阳呀!”站在张贤身后的熊三娃也跳了起来,喜不自禁地叫了起来。曾几何时,他与武小阳这一对仇人,已经变成了朋友。   武小阳终于挤到了张贤的面前,一把扑过来便抱住了他,哈哈大笑着,就好象是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一样,张贤也笑着,心里却不由得狐疑起来。   放下了张贤,武小阳又把熊三娃抱起来,那股亲热劲,就好象是抱住了自己的老婆一样。后面的王鹏、贺强等人也一一过来与武小阳拥抱握手,大家都是在同一个班排里出生入死的同志,久别重逢,自然有着无限的深情。   良久之后,武小阳才从重逢的喜悦里缓过劲来,张贤不由得问着:“小武,你怎么也到了安东?”   武小阳却是看了宋明亮一眼,笑着道:“我呀,是听说你们去朝鲜打美国鬼子,保家卫国了,我怎么也呆不住,真得想死你们了,所以就不顾一切地跑了来,准备回归!”   “呵呵,好呀!”熊三娃接口道:“就是嘛,你一个人跑得这么远,多没有意思,还是回来和大家在一起的好!”   “是呀!”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着。   张贤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着:“小武,你老婆呢?”   武小阳的脸不由得一红,还是道:“她?呵呵,她也回来了,如今在军部后勤帮忙!”   “对了,小武,你有孩子了吗?”熊三娃忍不住地问道,他还记得当初武小阳走的时候,谢三娘是怀了孕的。   武小阳只是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真得?”熊三娃不由得马上来了兴趣,又追问着:“是儿子还是闺女?”   “是个儿子!”宋明亮在旁边笑着告诉着大家。   大家稍微楞了一下,马上又发出欢笑来,纷纷要求着武小阳请客,武小阳也笑得合不拢嘴,那是一种自豪与快乐,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着。   张贤却如何也笑不出来,等到大家从欢颜中恢复回来,他不由得问着:“小武,怎么?你回老家过得不好吗?”   武小阳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答着:“很好呀?我回到我们县里搞公安,还可以的了!”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张贤又问道。   “就是想你们了!”武小阳没有丝毫的做作,如实地道。   “连长,你这是问的什么?”贺强也不明白地问着:“小武哥回来了,我们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你看你,崩着个脸做什么?”   张贤并没有理会贺强的问话,却是一本正经地对武小阳道:“小武呀,如今你可是有家有口,有儿子的人,可不是和我们一样光棍一条。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玩,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这不是在开玩笑,你要为你的老婆孩子多想想!”   大家也都收拢了笑容,的确,连长的话说得不错,武小阳刚才还笑开花的脸不由得严肃了起来,但是还是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老于呀,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正因为我已经想过了,所以才会到安东来!”   张贤怔了怔,看着面前的这个已然做了爹的武小阳,心里却涌着一种莫名的悲哀。      第十四章 安东(三)      那些俘虏被宋明亮带着人转移到了开进车站里的军车之上,对于那些俘虏的伤员,敌工部也派出了专门的医护人员陪护着,在那个大卫被抬上军车的时候,他清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向张贤张望着,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地停住了,重新躺到了担架之上。也许对他来说,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在押解的途中救过他性命的人,如果没有这个小连长,只怕他早就已经死在了朝鲜的荒野之中了。   此时,张贤正向曹爽介绍着宋明亮,曹爽是随着王大虎一起进入七十二军里来的,几乎没有多作停留便跟着大部队入朝参战,他还不认识这位敌工部的副部长。   不管怎么说来,自己的任务终于是完成了,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肩膀上的重任总算可以卸下来。他抬起头,一辆火车正缓缓地驶进了站台,此时的站台之上,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大多数都是穿着军装的解放军,运物资的车辆、运人员的车辆以及运食品、药品的车辆来来往往,都是从这个车站装上火车,然后开过鸭绿江大江运往朝鲜境内。中国人民对朝鲜的援助根本就是无私无偿的,不负加任何条件,任何理由,这其实就是一种唇亡齿寒的关照与帮助,如果有一天朝鲜真得不存在了,那么东北地区或许也将成为敞开的腹地,那样对于中国来说,先不要谈什么社会主义建设了,只怕连社会的安定都无法解决。   宋副部长也为第一连准备了两辆军车,就停在车站的外面,张贤集合着第一连全体的战士,已经列队出站了,可是也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大喊之声:“阿水!那不是于得水吗?”   张贤不由得一回头,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到那辆刚刚驶入车站内停下的列车,车窗打开来,一个面孔黝黑的军人正探出身子向他招着手。   看着这个人,张贤只觉得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呵呵,半边人!你不认识我了?我刚才从你的后背影一看,就认出你来了!”这个探出头来的军人笑呵呵地告诉着张贤。   “郑龙?”张贤这才蓦然想了起来,当初在淮海战役期间,他曾与这个郑龙同在后方的医院里,同一个帐篷里住过很长时间,记得当时他负伤的时候,是中野一纵里的一个营长,渡江战役打响之后,又听说他去了华东的部队,到了浙江那边,却没有想到,这么两年过去了,还能够在这里又一次相遇了。   郑龙已经从车窗口中跳了出来,立到了站台之上,哈哈笑着与跑过来的张贤一把抱在了一起,两个久别重逢的战友在这个北国的车站相遇,就好象是又回到了淮北的战场之上一样。   第一连里的战士们好奇地转过了头来,奇怪着自己的连长,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陌生部队的领导,从郑龙的军装可以看出来,这个人穿着四个口袋的衣服,坐的是绿皮有座位的车厢,应该是一个最少营长以上级别的干部。曹爽也不由得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这一对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战友,问着边上的一名工作人员:“这辆军列是从哪里开来的?”这个工作人员也看出他是一名干部,随口告诉着他:“浦口!”他愣了一下,浦口正是南京的对岸,这说明这支部队应该是从华东过来的,忽然有些黯然失神,想起了自己的那些一去再没有回来的战友。   此时,张贤已经与郑龙叙起了话来,在郑龙的印象里,张贤还是一个半边人,这个时候虽然面貌有些改观,比头上缠着绷带的时候看着舒服了许多,但是大至的模样还是没有多少改变,也就难怪他看着张贤叫出名字来的时候,有些又不敢多认了。   从郑龙的话语里,张贤这才知道,如今这个郑营长已经升任为了团长,他们这个部队正是多华东直接坐着专列过来的,准备从安东通过鸭绿江大桥,到达朝鲜境内,肯定也是去吃参战的。   当看到郑龙这一身单薄的军服之时,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问着:“老郑,你们就穿着这么一身军装去朝鲜吗?”   郑龙愣了愣,点着头道:“是呀!我们刚刚过来,上面说没有时间准备了,要我们立即进入朝鲜参战!”   张贤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郑龙的装束,他穿着崭新的志愿军军服,显然便是这身军服也是从华东那边上火车之前换上的,那边的天气也许还不寒冷,所以衣服并不是夹棉的,只套着件并不厚的绒衣,相当于是件毛衣一样取暖;他的头上还带戴着没有护耳的单帽,脚上的胶鞋也是单层的,整个衣服看着就是如此得单薄,好在这几天东北的天气还算是晴朗,一直艳阳高照着,在中午的时候还有些热量,所以便是郑龙穿着这身秋装此时也并不显得太冷。   “老郑呀,这里可是东北,不是华东!”张贤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起来,问着:“你们来的时候,难道都是穿着这么一身来的吗?”   郑龙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们在南京换了装,然后过了长江,从浦口上了火车,一路上就没有下来过,一直到了这里!”   “你这一身衣服在这里,是要被冻死的!”张贤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十分严肃地告诉着自己的这位战友:“穿成这个样子,你们晚上怎么过呀?”   郑龙又呆了呆,却有些不相信地道:“我们还着着被子的呀?”   张贤却有些又气又笑,他也是带着被子的,其实每一个战士过来的时候,都带着行军背,他不由得道:“但是,你们打仗的时候,总不能每个人都披着背子来打吧?”   郑龙这才明白过来,却又有些怀疑:“你说得有这么冷吗?我看这天气也很暖和呀!”   张贤却是摇着头,再一次告诫着他:“等你呆上一个晚上,你就知道了!”他说着,马上脱下了自己的棉服,不由分说地披到了郑龙的身上,然后又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另一件棉裤塞给了他,这还觉得不行,于是又把自己带着棉护耳的帽子摘下来,跟他的帽子换了一下。郑龙还想推脱,但是张贤却坚持着,同时告诉着他:“我还要在安东呆上一两天的,有这一两天,就可以再去领一身棉服来,你们这么去朝鲜,太单薄了。”   被张贤这么一说,郑龙也感觉到了准备的不足,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上面也没有说要我们换棉服,就是拉我们去朝鲜,我们所有的同志都是这身装备!”   张贤想了一下,马上回头叫着第一连的战士们,让他们把带着的另一套棉服拿出来交给郑龙,对于他来说,也只能是有几件就做贡献几件了。   曹爽也将自己的棉服脱下来送给了郑龙,他一边脱着,一边经不住地破口大骂着:“那些搞后勤的真他娘的是饭桶,让你们穿着单衣进朝鲜,这不是拿着人命乱弹琴吗?我看你们那些后勤人员统统都要撤下来,免得他们只知道占位却不拉屎!……”   听着曹副团长如此粗俗的咒骂,张贤只觉得心里面有着一丝丝的隐痛,如果说郑龙的这个部队的后勤人员是饭桶的话,那么他们这个军的军长就真得是一个只知道用累累白骨来垫起他高位的混蛋了!因为,这个军长只知道服从命令,却不知道体谅和爱惜士兵。在这么一个冬天里,从南方到北方气候变化之大,难道他那么大的一个军长,连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吗?就算是他这个军长不知道,难道那些军里面的参谋、指挥员们都是白痴?想一想,相比而言,虽然七十二军并非主力部队,但是刘兴华这个军长却要比许多同样是军长的人强了很多,最其马在七十二军抵达东北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给大家换上冬装。   郑龙谢过了张贤,却也无法在安东停留太久,这列军车缓缓地开动起来,向着张贤来时的方向,往朝鲜行进而去。张贤知道,一旦过了鸭绿江,踏上了异国的土地,那么摆在郑龙和他的同志们面前的,将是比国内战争还要残酷无情的血与火的考验,而这种考验至今都还叫他浑身战栗!   ※※※   安东,这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市,曾是安东省、辽东省的省会,虽然如今辽东省省会迁至旅大市,但是这座城市因位于鸭绿江的入海口附近,隔江与朝鲜的新义州市相望,兼顾着陆路与海路的通行,此时已然成为了东北地区最大的军事要冲。   七十二军的临时后勤基地设在了安东的锦江山附近,离着火车站并不远,开着车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们就到达了这里。   武小阳很是兴奋,他显然到这里有几天了,对这处新驻地很是熟悉,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告诉着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边是什么地方,在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张贤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一处山坡上搭满了带着红十字标志的白色帐篷,他不由得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武小阳转头看了一眼,笑着道:“那是我们军的后方医院!”他说着,又十分神秘地问着张贤:“阿水呀,你知道如今这个医院的负责人是谁吗?”   被他如此一问,张贤便不由得心里一动,其实这都不用想的,除了王金娜之外,还有谁会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呢?   见张贤没有回答,熊三娃想也不想地道:“那还会是有谁,当然是王医生了!”   “呵呵,就是她!”武小阳点着头,他对于王金娜的医术也是佩服到顶的。   “王医生已经到了吗?”张贤不由得问道,在他随着部队转战朝鲜的时候,王金娜还和许多的医护人员在昆明呢。   “到了!”武小阳告诉他们:“王医生是昨天才到的!”   张贤的心一阵猛跳,想到马上又可以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了,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来。      第十五章 车队(一)      七十二军的临时驻地,实际上是日本人占领时期的一处仓库,在七十二军来之前原本是废弃的,如今倒被修补了一下,成为了一个可以安身的所在。   一下汽车,张贤便看到了笑盈盈迎上来的陈大兴,如今他在七十二军汽车团里刚刚被提升为营长,手下也撑握着一百号人,三十多辆军车,这也算是汽车团的主力了。实际上,七十二军的汽车团,总共也就一百多辆军车,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苏联所支援的平头嘎子车,而那些司机,大部分是从全国召募而来的,大家都是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来抗美援朝的,很多人实际上才进入部队不久,所以在陈大兴的手下,也没有几个是老兵。   老熟人见面,自然分外地亲热,张贤和陈大兴紧紧地拥抱了在一起,半天才分开来;然后熊三娃也一步跑过去,和陈大兴抱在一起笑着、转着、跳着,就好象很久没有见过面一样,实际上,他们从云南分别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而已。   汽车连里的很多人都是熟人,当初陈大兴的指导员孙长存此时也已经变成了他的教导员,和张贤、熊三娃等人也是非常熟悉的,这位孙教导员一见到他们的时候,便大发着感慨,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些残疾,他真得宁愿跟着大家一起去朝鲜战场打美国佬。   大家都尽情地寒喧着,就好象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一样。这样过去了半天,武小阳才突然拍着头道:“呵呵,看我这记性,你们都还没有吃饭呢!知道你们今天到,所以陈营长一大早就亲自去买了肉,给你们接风呢!”   “是呀!”陈大兴也拍着自己头,连忙道:“呵呵,说着说着,我都有些忘记了!对呀,肉在锅里炖着呢,猪肉炖粉条,吃着可热乎了!”说着,命令着身边的战士去把那口大锅端上来。   不一会儿,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端上来,一掀起锅盖,一股喷香的肉味扑鼻而来,第一连的战士们都不由得流起了口水来,熊三娃第一个毫不客气地拿过碗,有人已经给也盛上了一碗,他左手端着大碗,右手拿着筷子并且还拿着两个馒头,一边嚼一边呼噜噜地吃着,嘴里还一边不住地夸赞:“嗯!好吃!真好吃!”大家排着队纷纷拿着馒头盛着肉,吃得津津有味,此时只怕让他们去当神仙,他们也不愿意了。   陈大兴亲自端着一碗肉和两个馒头递给了张贤,张贤也顾不得自己的吃相,一边吃一边又怕烫哧溜溜地唆着粉条,这样子就好象是有好几天都没有吃到饭了。   “慢点!慢点!”看着张贤的这副饿死鬼的样子,陈大兴经不住地叫着,生怕他会被馒头咽着。   张贤吮进了一根粉条,这才抹了抹了嘴,笑道:“大兴,说真得,自从我们进入朝鲜战场之后,我就没有吃过热乎的东西,都忘记了炖肉是什么滋味了!”   听着张贤的话,陈大兴不由得肃然起来,经不住地问道:“战场上这么艰苦,你们还能够打胜仗,同志们真得就是钢铁打造的!”   张贤却摇了摇头,一边吃着,一边黯然起来:“南朝鲜的部队好打,就是美国人难打!你没看到吗?我们这是一个连,如今还剩下几个人?”   陈大兴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呀,他也觉得张贤这一个连的编制人有些少了,还以为张贤只是带着两个排的人来执行任务。   “对了,不是说你们还有一个副团长过来吗?怎么没有看到呢?”陈大兴连忙把话题转开,生怕影响了张贤的情绪。   “他跟宋部长去了,要交接俘虏,还要接新兵!”张贤告诉着他。   陈大兴点着头,其实,那些新兵还是他带过来的,许多人原本就是七十二军里的人,在解放后复员回乡,听说又要打仗,所以就和武小阳一样跑回了自己的部队。   “你先吃着,我有一车药品要送到医院去,一会儿回来咱们再聊!”看到张贤吃得正欢,陈大兴不想再打搅,所以这才站起身来。   听到他要去医院,张贤蓦然一愣,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道:“我跟你一起去!”   陈大兴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却又恍然一笑,道:“那好,我不急,还是等你吃完吧!”说着,为了让张贤安心吃饭,他一屁股坐在了张贤的对面。   张贤也觉得自己的表情太过直白了,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想一想陈大兴又不是外人,当下尴尬地笑了一下,重新端起了碗筷来,只是这个时候,他端着一碗的美食,却再未觉出有多好吃,心儿早已经飞到了后方医院中。   ※※※   随着陈大兴开着车来到这座新建起来、到处都还是白色帐篷的后方医院,不知道什么,张贤的心便猛跳了起来,想一想自己已经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人了,却还是不能够保持着镇定,还是有着那种毛头小伙子的冲动。   好不容易帮助陈大兴与这个医院的医药师交接清楚了单据,张贤问了问王金娜的情况,这个医药师告诉着他:“王院长正在给人做手术,你要见到等两个小时之后吧!”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失望。   “王院长这么忙呀?”陈大兴不由得问道。   “是呀!”这个医药师点着头,告诉着他:“她昨天才到,就已经做了四五个手术了,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今天的这个手术比较麻烦,不然她也不会亲自出马!”   “是这样呀!”陈大兴点着头,又问着:“今天做手术的是伤到了哪里?”   这个医药师道:“是个美国俘虏,伤到了腿!他的腿被飞机子弹打中了,说坏死吧?又没有坏死!说有救吧?又有些难度。要是别的医生来做的话,肯定是要截肢的;但是王院长却觉得还有救,所以她才会亲自出马!”   陈大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道:“王院长也真是的,就一个俘虏,何必呢?”   听到这话,这个医药师用一种不高兴地眼光看着陈大兴,不快地道:“你这话跟我面前说,我就只当没听到;你要是跟我们王院长面前说,她一定要把你教训一通。”   陈大兴不由得吐了吐自己的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个医药师继续说着:“王院长经常告诫我们这些行医的人,做一个医生最重要的是医德。在医生的眼睛里,只能有病人和健康人的区别,不能有人的身份区别!不管这个病人是什么身份,是首长也好,是士兵也好,是同志也好,是敌人也好,在他送进医院里来的时候,就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病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上天赋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而救死扶伤是一个当医生的天职,我们不能因为病人的身份不同,就此剥夺别人健全的体魄,更不能见死不救!”   听着这个医药师侃侃的话语,陈大兴有些脸红了起来,而旁边的张贤听来,却是另一种感受。曾几何时,王金娜也是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想一想当年,这种话如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张贤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别说让她给敌人治伤,便是给她不讨厌的人治病她也不是干的。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国国内的巨大变化,也使人的性情发生了改变,看来,王金娜是想通了,她的思想得到了升华。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在淮北战场的观音庵里治疗的时候,偷听到的娜娜对菩萨的那断表白,那一天娜娜对着观音菩萨作了很长的祈祷,其中他记得最深的是有一句:“我愿意把我的功德跟他的罪孽作一个交换,只求菩萨能够让他有一条活路;如果我的这些功德还无法抵消他的罪孽,我愿意让我来承受他的恶果!……只求菩萨能够保护阿贤的平安,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承担这一切的不幸,哪怕是死!”现在想起这些话来的时候,张贤都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娜娜的性格就已经有了转变,她开始信佛了起来,相信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教诲,而作为一个医者,也只有怀着菩萨那样慈悲的情怀,才可能真正的被称为白衣天使!   张贤已经记不得耳边的这个医药师又与陈大兴说了些什么,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娜娜的身边,回忆着往日那些温馨的画面。   与他们一起过来的一个新兵通讯员跑了进来,这个新兵叫做李小涛,是陈大兴手下年纪最小的一个兵,只有十七岁。他一见到陈大兴便报告着,说是接到了团里的电话,要他们在交接完药品后,马上回营,可能是有重要的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上面却没有说。   陈大兴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打发着这个新兵回去看车了,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陈营长,你们还要不要等我们的王院长呢?”这个医药师经不住问了一声。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此回答,他询问似的看着张贤。   张贤明白,陈大兴是在向自己征求意见,他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任务是不可推拖的,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此时也只好道:“那就算了吧,等下回再来吧!”他说着,又恳求着这位医药师:“一会儿如果王医生出来了,你一定要跟她说,二一五师的于得水和汽车团的陈大兴过来向她问好!”   “好的!”这个医药师点着头:“我一定转告她!”   “对了!”张贤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问道:“王医生的儿子小虎来了吗?”   医药师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小虎没有来,还在内地上学,徐医生正在歇产假,她带着呢!”   “徐医生?”张贤不由得一愣。   这个医师点着头,向他作着解释:“是呀,就是你们团长张义的老婆呀!”   张贤这才明白,他指的原来是徐小曼,在他们开赴朝鲜战场的时候,他就知道徐小曼要生了,但是还不知道结果,也没有听张义说起过,不由得问道:“徐小曼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子!”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乐得合不拢嘴了起来,想来张义可能还不知道呢,不然,早就会通知他了。   边上的这个医药师还在埋怨着:“你们团长也真是的,自己的老婆马上要生了,他完全可以请假的,还跑到朝鲜去,也不怕小曼到时会出什么三长两短!不过,这一次也真得凶险呀,要不是王院长当机立断地直接剖了,她可能会难产,都已经出血了,小孩子的头还没有出来……”   这话此时在张贤和陈大兴听来,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虽然明知道过程很艰辛,但是和许多人一样,他们更在意的还是结果。      第十五章 车队(二)      坐着车回到七十二军的临时驻地,张贤心里说不出来的惆怅,远途跋涉而来,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这实在是令他有些沮丧。此时,他不由得想起了李清照的一首词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也许,还会有很多的事,永远只能在心头惦念着,在两个人的心里默祷着,没有话语,没有交流,便是连眉头也不敢上的。   汽车团的团长叫做高连城,是从别的部队新调过来的,这是一个身材不高,个子瘦小,但是却有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四川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说起话来还带着四川的腔调,声音很大,也很快,同时也很幽默,就好象是充满麻辣味的调料包。与这个团长相比,汽车团的政委却要文静得许多,这是一个姓严名杰的安徽人,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养的。严政委就像是他的姓名一样,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很少有人看到他笑。实际上,这个严杰也算是七十二军的一名老干部,不过一直是在后勤部的供应科,据说这个人十分细心,帐目往来从来就没有失误过,做政治工作也很有一套手段。   当张贤与陈大兴回到驻地的时候,高团长与严政委已经在汽车团的门口焦急地等着他了,一见到这辆汽车过来,便向他们摆着手,陈大兴一脚踩下了刹车,这辆嘎子车便停在了他们的身边。   “呵呵,老陈呀,你总算是回来了!”陈大兴的车门刚刚推开,高团长便有些等不及地叫着。   “团长,有什么急事吗?”陈大兴连忙问着。   高团长点着头,道:“当然有,要不为啥子我们两个这么着急等着你回来呢?”   “到底什么事呀?”陈大兴问着。   高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兴,前方粮食和弹药已经不多了,军长亲自发电来催,所以上面要求我们必须在后天把物资运到温井,团里经过研究,认为如今只有你们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陈大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个高团长与严政委实际上都不是懂汽车的人,是两个行外人,而汽车团的另外两个营的营长虽然也有些经验,但是毕竟比不上自己,不管怎么说来,他也算是七十二军里自从组建汽车部队以来就存在的元老。   “我服从团里的命令!”陈大兴回答着。   高团长和严政委都满意地点着头,严杰也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团里后面还有几十辆车没有赶过来,如今只有你们营的三十辆车可以派上用场,只好辛苦你们了,要多跑几趟的!”   陈大兴笑了一下,点着头道:“政委说得哪里的话?我们干革命的哪来得那么多客气,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高团长也笑了,这才道:“我已经命令孙教导员装车了,你们三十辆车十分重要,路上不能有一点的损失,我们前方的战士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补给了,马上要打大仗了,所以军长才会这么着急。你们过去后还要马上返回来,再运送第二批和第三批物资!”   “是!”陈大兴答应着,同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陈大兴不由得一怔,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严政委连忙向他作着解释:“六四三团的曹副团长会带着三百多个新兵以及他们的第一连给你做护卫,晚上出发,这是曹副团长提出来的,他是怕白天路上跑不安全,会有敌机轰炸!”   “哦!原来是这样!”陈大兴恍然大悟着,回头看了看也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张贤,张贤听到耳里,心下里感到了一丝的安慰,看来这个曹副团长总算是开了窍,学会了趋利避害,再不是原来那个只知道猛打猛冲不畏生死的家伙了。   “老陈,现在离着出发还有点时间,你先快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马上出发!”高团长亲切地告诉着陈大兴。   陈大兴愣了一下,有些不懂地问着:“怎么?团长,你也跟着去?”   高连城却是一瞪眼,道:“我是汽车团的团长,第一次任务,我不带队行吗?”   “呵呵,他呀!是怕路上出事,到时被军长骂的!”严政委难得地开着玩笑。   高连城却一本正经地道:“骂不骂的我不在乎,我只是真得很担心,虽然我不会开车,但是给你们壮壮胆总是可以的!”   陈大兴和张贤都笑了起来,看来,这个新任的汽车团长说到底还是怕路上出事。不过,张贤开始对于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团长有了一点很好的印象。   ※※※   高团长说是给陈大兴一点准备的时间,实际上这时间却还是紧迫得令个无法喘气,最多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样子,车队已经整齐地排在了这处临时驻地的空地之上;而此时,曹爽也带着那三百多个新兵赶到了这里来,实际上,第一连的战士们早在这里了,只是等着他们的到来,这些所谓的新兵,其实也是和武小阳一样,新瓶装老酒,都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兵,复过员,如今又回来了。   曹爽与高团长见面之后,两个人说了一些话,商量着路上的行程,倒是把陈大兴和张贤忙得里外朝天,对于陈大兴来说,一是要把每辆车的主司机、副司机安排好,其二还要再次核对车载的物资是否与清单相同,然后还在排队,把每辆车进行编号,把拉运无关要紧的棉衣棉服等物资的车辆排在前面,把军火弹药排在车队的后面,排在车队中间的是拉运罐头、食品、药品等物资的车辆,这样排布自然有他的道理,就算是前面拉运棉服及食品的车辆出了事故,其危险程度也不足以影响后面车辆的通行。每辆车后面还要备一桶油料,以防不时之需。张贤的工作就更加繁杂细致了许多,手下虽然有八十多号人,但是这三百号的新兵此时也由他指挥着,将这些人分组分班,再配制到每辆车上去,然后还要分发武器,进行简单的注意事项的说明,路上要防止什么?要注意什么?等等,只要是他能够想到的,无不尽力尽心的说出来,嘱咐出来。实际上,这个车队包括司机和他们这些护卫人员,共有五百多号人,真真正正地就是一个作战营了。   看看天色,离着天黑还有一段的距离,才三点半钟不到四点钟的样子,但是,曹爽与高团长还是决定出发了。因为从安东过鸭绿江大桥赶到朝鲜的重城新义州,还要有一段的距离。   汽车已经开动了起来,陈大兴和曹爽坐在第一辆车上,曹爽在此时既充当向导,又充当指挥;而高团长位于车队的中部,实际上也只能算是坐镇了。倒是张贤,可以轻松一点,负责的是车队的尾部,也就是一个断后的工作。   只是,当第一辆汽车驶出驻地的时候,熊三娃却跑过来向张贤报告着,说是武小阳去和老婆孩子告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真得是一个有些意外的问题,刚才实在是太忙了,张贤都没有注意到武小阳不在队伍里,他连忙打着旗语,告诉前面的车辆等一下,曹爽从队伍的最前面跑了过来,听到是这个原因后,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有些恼怒地道:“乱弹琴!这简直就是乱弹琴,要是放下自己的老婆孩子,还跑来做什么?”   张贤无话可说,实际上,就算是大家都象政府宣传的那样,为了保家卫国而积极参军,但是,谁又能真正放得下自己的妻儿老小呢?毕竟,人的想法是非常简单的,在大环境下虽然可能会表现得无比高尚,而当自己静下心来的时候,那种人性的本能,也终将无法忽视,这就是对家人、对妻儿的爱与牵挂!   曹爽是一个孤家寡人,也许并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曹爽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当即作着决定:“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过大桥,不能等他了,我们出发!”说着,不等张贤的回答,转身再一次向前面快步走去,从他的背影看,那坚定的步子,一点儿也不象是一个还负着伤未痊愈的人。   “唉……”熊三娃刚要喊住曹爽,却被张贤一把拉住了。   “你也不准备等小武了吗?”熊三娃瞪着一又疑惑的眼睛看着张贤。   “不等了!”张贤也表现出来难得的坚定。   “为什么?”熊三娃不解地问着。   张贤望着曹爽离去的背影,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这是上级的命令!”   “你……”一时之间,熊三娃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轻声地道:“三娃,小武如今是一个有家的人,和你和我都不一样,我是不希望他上战场!”他说着,丢下了熊三娃,拉开了自己这辆车的车门,坐了上去。   熊三娃愣愣地看着张贤,已然明白了张贤的意思,却又有些不甘心起来,他与武小阳从对头混成朋友,再从朋友混成过了命的战友,就他个人的私念来讲,还真得希望武小阳能够回归与自己再一次并肩作战,只是想一想张贤的话,仿佛更有道理。   ※※※   车队出发了,刚才还热闹的七十二军汽车团的临时营地,一下子便寂寥了起来,严政委目送着最后一辆军车消失在了树林的尽头,正要转回身去的时候,忽然看到另一处的山道上拐过来了吉普车,那车颠簸着疾驰而来,浑不在意车上人的可能会被把骨头颠碎,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不一会儿,这辆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这才看清,车上下来的是一个披着白色大褂子,头上戴着白帽子的医生,却也认得,正是七十二军里最著名的女军医王金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王院长,你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吗?”严杰不由得问着。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空地,那里本来排满了汽车,此时已经空空荡荡,她的心不由得一跳,问道:“陈大兴在不在?”   “陈大兴刚刚带着车队走了,执行任务去了!”严政委告诉着她。   “执行任务?去哪里了?”王金娜连忙问道。   “过江去了朝鲜!”   “那么二一五师回来的同志们呢?”王金娜接着问道,她的心里面,还在惦记着自己的丈夫张贤,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却不能象寻常的夫妇那样,便是不能见面,也可以用书信来表达自己的相思之苦。而对于他们来说,见个面也就够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才是真正最美妙的时刻。   “哦,二一五师的同志呀!”严政委答着:“他们负责护送车队回去,跟着一起走了!”   “走了有多久?”王金娜再一次问着。   “没多长时间,不到十分钟吧!”严杰答着。   王金娜再不答话,重新坐上了车,对着开车的司机命令着:“小王,我们追上去!”   “是!”司机答着,打着方向拐了一个弯,向着车队离去的方向追下去。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往安东市的方向上响起了刺耳的空袭警报的声音,这说明美国人的飞机马上就要到了,虽然王金娜刚到安东没有多久,却也知道这两天美国的飞机一直在轰炸中国通往朝鲜的桥梁,每当空袭警报响起来的时候,就可以听到对岸传来的爆炸声,那声音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抗战时期日本人的轰炸机。这些美国人的轰炸,虽然说是针对的朝鲜,却总是会有飞机时不时的侵犯中国的领空,把炸弹投到中国的土地上。   “院长,我们还是回去吧!”司机小王有些担忧着。   王金娜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她知道,每一次轰炸之后,总会有受伤的人员被送到后方医院,那里才是真正需要她的地方;更何况,她这个院长还要负责带领大家来应付美国人的轰炸。      第十五章 车队(三)      防空警报的声音传出了老远,整个安东城都笼罩在了一片的惶恐之中,这时的车队已经到达了鸭绿江边,正准备排队过桥,但是这座桥此时已经被军事管制,不允许有任何车辆通行,与此同时,桥头两边的高射炮阵地也异常得紧张,一旦有敌机侵入祖国的领空,便会毫不犹豫地向空中开炮。   “我们怎么办呀?”已经有连长急急地路到车队的前面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转头看了看曹爽,等待着他的回答。   “还是躲一躲的好!”曹爽也不敢过于大意,虽然说这些美国飞机一直是以鸭绿江南岸土地上的建筑物和车辆、人员作为目标,但是却保不准哪枚炸弹会丢到江的北岸来。   当下,陈大兴马上命令车队以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开往锦江山。只是汽车队的变队却比不了人员的变队,说变就能变的,要倒车、在掉头,一时之间,将沿江公路整个地封堵起来,乱成了一片。   敌人的飞机已然轰鸣而来,江对面当先地传来了炸弹爆炸的声音,火光冲天而起,将这傍晚的天映得通红,就仿佛一片余晖晚霞。也就在飞机飞到的时候,江对面朝鲜人的高射炮先打响了起来,远远地看去,就好象是一道道的焰火在向天空中喷射。   “快!快掉头!”陈大兴和高团长已经跳下了车子,亲自指挥着车队里的三十多辆车向锦江山的方向驶去,那里有一片还未开发的树林,应该可以成为掩蔽之所。   张贤坐在最后一辆车上,这个车此时成了车队的第一辆车,开着车的司机是一位从上海过来的老司机,姓谷,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据他自己说驾龄就有二十年了,当年是给资本家开车,如今全国解放了,他应征入伍来给国家开车。可是,到底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位谷师傅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倒车的时候如果不是张贤见势不妙猛地拉了一把方向盘,这辆车可能就会翻到路边的沟里去。不管怎么样,这辆车总算是在狭小的路面上顺利地调过了头,重新的驶向北面来时的地方。此时,尽管是寒冬时节,这位谷师傅已然惊得一脸得汗水,开着车的手还在哆嗦着,他一边开着,一边经不住地感谢着:“兄弟,真有你的,要不是你那一把,这车险些翻了!”   张贤笑了一下,道:“谷师傅,你说得什么话?我们都是同志,哪里那么见外?”   “同志!”谷师傅愣了一下,然后欢快地笑了起来:“呵呵,是呀,大家都是同志!同志!”   显然,敌人的机群这一次的轰炸的目的还是鸭绿江上的大桥,却又迫于桥上及江两岸严密的高射炮火,不敢过于低飞,几次投弹都投到了即将冰封的河面之上,炸起水浪冲天一样得高。但是,这些美国人的飞机还是冲过了鸭绿江的这道防线,飞进了中国领土的上空,炸弹也随之丢了下来。   爆炸声突然就在车队的旁边响起来,滚滚的烟尘之中,一幢邻街的两层小楼不幸被击中,随着爆炸声轰然倒坍,一下子便将整个街道堵得严严实实,也同时把整个车队一分为二。   “他娘的!不躲了!”曹爽从车里钻了出来,大声命令着:“高射炮!架高射炮,我们来打飞机!”   很快,车队里第一连的战士们便从掀开了车斗的篷布,露出了一挺黑洞洞的炮管,几个人纷纷忙碌着,已然将炮管竖了起来,对准了天空,急速地追寻着敌人飞机的影踪。   此时,张贤已经带着原来后半部、此时已经成为车队前半部的几辆车躲进了树林里,这几辆车上装载的都是军火和弹药,经不起一点儿的火花。   敌人的飞机肯定是觉察出来已经冲到了中国境内,但是却没有一丝准备离去的意思,依然在天空中盘旋肆虐着,就仿佛是横行于天际没有天敌的秃鹰。   “美国人的飞机也太猖狂了!”谷师傅不由得骂着,同时又有些渴望一样地道:“我们为什么就没有飞机呢?”   张贤愣了愣,从日本人开始,中国的天空里就很少由中国人自己作主过,八年的抗战,大部分的时间里,东洋人占据着整个中国天空的主权,便是当时中国的主脏重庆,也笼罩在敌机的阴云里,空袭的惨案血淋淋地就摆在整个中国人的面前,那是一份不仅是屈辱,还有一种自卑的无奈。直到抗战的后期,在美国人的帮助之下,中国政府终于组建起来一支象样一点的空军部队,但是那支空军部队却又随着国民党的败亡,而几尽烟消云散,退往东海的岛上去了。对于共产党新建的这个政权,空军就好象是遥远的梦,可望而不可及,建国也就刚刚一年,战争便扑面而来,又哪里有组建空军的时间呢?便是如今组建一支空军,又哪能这么快就能够得到战机、可以作战的飞行员呢?朝鲜战争,也许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便是此时中国想要组建空军,只怕美国人也不会让其有成长的机会!   “我们的飞机肯定会有的!”张贤只能如此地回答着这位为了保家卫国而加入志愿军里来的老司机。   谷师傅没有再问下去,实际上,他的心里何尝不是一种疑问呢?   ※※※   穿过树林干枯的枝桠,有人正向这边走来,这是一对夫妇,男的穿着一身志愿军军服,抱着一个不到周岁的孩子,女的也同样穿着军服,跟在这个男的身后正唠唠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熊三娃的眼睛很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来人,不由得叫了起来:“是武小阳,是小武!”说着,不由得大声叫了起来:“小武,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熊三娃的声音穿过树林,路上的那对夫妇同时向这边看来,转过脸的时候,张贤果然认出来,正是武小阳和谢三娘,他不由得有些奇怪,武小阳夫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只是稍一作思考却又哑然了起来,这里离着他们出发时的汽车团驻地并不远,以武小阳的性格,当知道部队已经出发之后,一定会追上来的。想来,谢三娘还是放心不下,跟着他到达了驻地,又随着他赶往鸭绿江大桥这边。   “呵呵,原来你们在这里呀,我以为你们丢下我不顾了呢!”武小阳抱着孩子也进入了树林,他的身后,谢三娘也跟了进来。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却有些尴尬了起来,说不等武小阳,虽然是曹爽的命令,但是实际上也是他的主意。   果然,一见到张贤,武小阳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一拳打到了他的肩膀上,愤愤地道:“我说阿水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仗义?才当个连长,就把我丢下来,自己跑了?”   张贤的脸上带着一种难堪,明明是自己理亏,但还是解释着:“小武,是曹副团长命令我们要走的,我也没有办法!”   “有什么没办法的?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这个阿水的?”武小阳当然是不信的。   “是曹副团长的命令!”熊三娃连忙过来帮着张贤证明。   “你们两个,就是穿着一条裤子的人,我才不信呢!”武小阳依然有些不依不饶。   “小阳,你就别怪于连长了!”谢三娘生怕武小阳又与大家闹得不愉快,连忙解劝着:“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你等我一会儿,也就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了!”   见到自己的老婆说话了,武小阳倒是不好再责怪张贤了。想来,却也真得有些意思,武小阳这个在七十二军里有了名的愣头青,娶了老婆后,便当真得乖巧了许多,最少懂得了心痛人。   “呵呵,你的儿子?”张贤连忙打着衩:“让我抱抱!”   武小阳把自己的儿子递给了他,张贤抱过来,亲了一亲,这个孩子却不干了起来,哇哇地哭着,就好象是有许多的委屈一样。他连忙又把孩子还给了武小阳,这孩子马上便停止了啼哭,大家全笑了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熊三娃也逗着这个小不点。   “叫解放!”武小阳告诉大家:“呵呵,他是全国解放生的,所以就叫这个名字!”   “武解放!”大家一齐点着头,同时也一起称赞着这个名字起得好。   一说到自己的儿子,武小阳马上又眉飞色舞了起来,仿佛他的儿子就是天下最英俊、最聪明的小家伙,谁家的也比不上一样。   天空中的敌机还没有离去,刚才在中国的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又飞到了鸭绿江之南,继续着他们的轰炸,但是安东的防空警报还没有解除。   “小武呀,你自己追上来也就是了,怎么还把三娘和儿子抱了来?这多危险呀!万一敌人的炸弹落过来怎么办?”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张贤不免责备着这个还有些孩子气的武小阳。   “我不要她来,但是她偏要跟来!”武小阳没好气地瞪了谢三娘一眼。   谢三娘却有些委屈:“我……我只是有些对你放心不下嘛!”   “我这么一个大男人的,就算是自己去追部队也没有问题的,根本就不用你不放心!”武小阳还在埋怨着。   谢三娘痴怨地看着武小阳,却无话可说。   “小武,你还是把你老婆送回去吧!”熊三娃也笑着道:“你放心,这一回我们一定等你回来再走!”   武小阳却有些犹豫,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谢三娘。   “是呀,小武,你还是把他们娘儿两个先送到汽车团吧,那里近,也就十分钟的事!天马上黑了,让她们娘儿两个单独走我们也不放心!”张贤也跟着道。   武小阳点了点头,但是谢三娘却道:“算了,我自己回去着!”她说着,一把从武小阳的怀里抱过了他们的儿子,对着张贤道:“于连长呀,你放心,我也是当过兵的人,知道怎么来保护自己!”说着,转身对着武小阳深情地道:“小阳,你要小心哦!”   武小阳点着头:“我知道!”他应着,心里头却是暖乎乎地,好象是喝了酒一样得舒服。   谢三娘抱着孩子又和张贤、熊三娃等人告了别,这才往树林之外走去,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那些刚刚离开的敌人飞机又呼啸着越过了中朝的边界,炸弹也随之地丢了下来。   “小心!”“趴下!”几乎是听到弹落之声的同时,张贤、武小阳以及熊三娃等人齐齐高喊出了声来,而此时谢三娘正走出林子,走向街道。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枚炸弹就在附近的街道上爆炸开来,烟尘冲天而起,就在这股烟尘里,谢三娘窈窕的身姿蓦然倒了下去……      第十六章 诱饵(一)      中国有一句古话:欲速则不达!车队最终也没有能够按时通过鸭绿江大桥,不得不在桥边等候。   由于被敌人飞机的轰炸,鸭绿江大桥的桥面千疮百孔,虽然最终还是成功地将敌机击退,但是这座从安东通往新义州的交通要冲不得不进行连夜的抢修,有几处的枪墩需要加固,最先要保证的还是铁路的畅通。由于两边过桥的车辆和人员太多,七十二军的车队被通知最早可以在凌晨时分可以过桥,这已经是这座桥军管会最特殊的照顾了,如果是普通的边民,那可能要等到第二天中午以后了。   敌机飞走了,却给安东留下了一片的惨景。   武小阳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卫生员小冯无奈地对着张贤摇了摇头,张贤知道,谢三娘这一次是真得救不活了,一枚炸弹的弹片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她的太阳穴,她的头上血肉一片的模糊。小冯努力的抢救,也没有能够挽留住她多桀的命运。   武解放的啼哭声终于稍歇,他躺在武小阳的怀里睡着了。武小阳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没有一丝得表情,寒冷的风里,只有未干挂在他脸颊上的几滴泪水晶莹地凝成了冰珠。   “三娃!”张贤抹了一把自己红红的眼睛,将淌出眼窝的泪水擦去,如此大声地叫着。   “有!”熊三娃站了起来,也是一脸得泪水,回答地声音有些哽咽。   “你开车!”张贤命令着:“把谢三娘和武小阳拉回后勤部!”   “是!”熊三娃答着,与其他人一起,将谢三娘的尸体抬上了汽车。   武小阳抬起了木然的头,愣愣地看了看张贤,忽然咬着牙缓缓而坚定地道:“不!我要报仇!我要去打美国鬼子!我不回去!”   大家都是一愣,也许在别的时候,谁也不会感知那一份的刻骨地仇恨,如今看到武小阳刚刚还美满的一家,转眼之间便阴阳两隔,这一份唏嘘已经不再是一种旁观的无情,更多的却是切肤一样的沉痛,毕竟,武小阳就曾是他们的兄弟,兄弟的幸福一直就是大家所关心的。   张贤可以体会得到武小阳此时的心境,这种心境在他的父母双亡之际,也曾是如此深刻地影响着他的一生,那是一种恨不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仇恨,同时也是一种令人近乎疯狂而又必须奋起向上的动力,有一种心情,那就是宁可死,也要报仇的痛快!   “你的儿子怎么办?”沉默了良久,张贤终于忍不住地提醒着他。   武小阳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抱着自己熟睡的儿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回后勤部!”张贤解劝着:“三娘不也在后勤帮忙吗?她也是从七十二军里出去的,你就算是再想报仇,也要先把这些后事处理一下,三娘要入土为安,孩子也要有个交待,不然,你怎么可以对起得她呢?”   被张贤如此一说,武小阳已经麻木的大脑此时也清醒了过来,不由得点着头,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蒙了,几乎是忘记了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   汽车缓缓地开进了七十二军后勤部位于安东市的驻地,这个驻地实际上与汽车团的营地只隔着一道山沟。   当载着谢三娘尸体的汽车驶进这个山沟里的时候,后勤部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大家都不敢相信,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战友,就这么在敌人飞机的轰炸之下悄然逝去,竟然没有留下一句话。许多人哭了起来,更有许多人在痛骂着美国佬地无耻和侵略,武小阳默默地抱着自己的儿子,眼睛再一次红肿起来,眼泪也再一次流将下来,却哽咽着,无法说出一句话来,他也在后悔,后悔着当时为什么没有让自己的妻子等一等再走!   后勤部的副部长王芹从武小阳的怀里抱过了依然熟睡的婴儿,对于小解放来说,还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离去,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此时只知道吃和睡,然后就是哭和闹。王芹在和梁三离婚之后,并没有离开部队,刘兴华军长为了照顾她,把她从政工部门调到了后勤部门,远离那些出头露面的宣传工作,实际上是让她好好的休息一番,让她有一个可以躲避目光的港湾,毕竟都是从战争年月一起走过来的人,那种战友之间的友谊还是十分深厚的。   田春妮就站在王芹的身后,她是自己要求调到后勤部门的,其实还是想要和王大姐在一起,她看着王芹抱在怀里的孩子,也说不出来的喜欢,不由得从王芹的手里接过来,轻轻的抖动着,生怕别人的说话会将这个熟睡的孩子吵醒。   看着王芹与田春妮如此希罕着自己的儿子,武小阳的眼睛忽然一亮,不由得走到了王芹的面前,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扑通地一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场上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人们纷纷停止了义愤填膺的议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武小阳跪下去,不明白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贤的脸却是抽搐了一下,他已然明白了武小阳这是要做些什么。   “快起来!快起来!”王芹有些惊魂失措起来,连忙拉着武小阳的胳膊,不明白这个家伙这是怎么了,可是她如此柔弱的体质根本就无法捍动武小阳这如铁塔般地身躯。“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呀?”她只能这样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着。   “是呀,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连田春妮也经不住问了起来。   武小阳抬起了头,在与田春妮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已然没有了早先的那种羞涩,他也只是和田春妮对视了一下,马上把视线转向了王芹,这才道:“大姐,在七十二军里,你一直是我们的好大姐,今天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你还是站起来说吧!”王芹连忙问着:“你这样我很不好受!”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武小阳如同往常一样得倔强。   王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武小阳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站起来,这才道:“大姐,我想请你帮我收养解放!”   王芹愣了一下,大家也都愣了一下,也只有张贤点了点头。   “我知道大姐你为人最好了,心肠也最热了,虽然三娘牺牲了,但是我要去替他报仇,我要跟着部队去打侵略者,所以不能带着孩子,只好把他拖付给你!”武小阳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却又有些强人所难的要求。   “原来是这件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王芹也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也未想地点着头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武小阳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从田春妮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儿子来,抱在自己的怀里,俯下头去亲了亲,仔细地又看了看,有些不舍,却还是递到了王芹的面前。   王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过来,她的心里头此时就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也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滋味。实际上,当初她和梁三结婚也有数年,却因为战争的奔波,一直就没有孩子,四十好几的人,对孩子的思念,一如所有想当母亲的人一样。今天,武小阳把武解放交到她的手里,这其实就是给了她一个做母亲的机会,这正是她渴望以久的,她不由得也激动了起来,怀里抱着婴儿,信誓旦旦地对着武小阳道:“小武,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解放带好,等你凯旋回来的时候,再把他完璧归赵地交还给你!”   武小阳点着头,有王大姐的承诺,他已经放心了许多,又接着道:“部队今天晚上就要走,我不能落下来,三娘的后事也要麻烦你,帮我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埋了,如果我有幸能够从朝鲜战场上活着回来,到时再带着儿子一起去看她!”   这分明是一种告别,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泪人眼中血!   蓦然之间,一种悲伤的冲动忽然涌上田春妮的心头,她不由得“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武小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这个从前的恋人,只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头已然无法再泛起一丝的涟漪。   ※※※   “走了!”武小阳只丢下了这么两个字,不再去看他的儿子,转身向张贤和熊三娃开的车走来,一言不发地爬上了车楼,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熊三娃打着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轰响着,汽车的尾部冒着一股黑烟,呛人的汽油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来,只是在黑夜悄悄降临的时候,还没有人去注意到这些。   “就这样?”张贤忍不住转头问着武小阳,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了起来。   武小阳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把目光投向了车前的黑夜里,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着:“就这样了!”   张贤不再问下去,他知道,此时武小阳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一坐,静静地想一想,也或许还需要静静地怀念一下往事,然后再静静地去告别!   汽车在被敌人的飞机炸得大坑小坑的道路上颠簸行驶着,熊三娃也好象哑巴了一样,只顾开着车,再没有一句话来说。   张贤的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他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实际上他也在经历着这种中国人都经历过的大悲大喜又大起大落,少年时的激情也随着阅历的增长而变得淡薄,理智战胜了头脑的发热,但是,生活却也变得乏味无趣。很多人可能都不明白,这种乏味无趣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正常生活!如果绝大部分人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保证的话,那么才是这个国家里真正的悲哀。   经过傍晚时美国人的空袭,武小阳一家的惨剧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张贤的眼前,他的心灵已然被震撼了,他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剧烈的改变。一开始的时候,对于朝鲜半岛的战争、对于志愿军的参战,他还保有一种怀疑的态度,总是有一种也许、或者之类的假设,虽然他并不相信美国人会趁势打过鸭绿江,打进中国国境中,美国人也不傻,自然不想真正地挑起第三次的世界大战,他们有原子弹,苏联也有,如果真得再来一次世界大战的话,那么便真得会成为整个人类的悲哀了。直到如今,他还是这样得认为;但是,对于志愿军的入朝却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才真正的是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并不应该只是在敌人打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才奋起反抗,更应该做到的是御敌于外,在境外就止住敌人进攻的脚步,以防由于惯性的作用,这些敌人会得寸进尺地冲进门来。中国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中国人民更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不管是哪朝哪代,也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只要能做到抵御外辱、奋发图强,那么作为一个中国人,都可以放弃所有的纷争来全力拥护。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张贤的心里霍然开朗了起来。      第十六章 诱饵(二)      凌晨时分的时候,汽车队终于通过了遍布弹孔的鸭绿江大桥,踏上了异域的土地,在车轮滚滚地烟尘里,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大家都知道已经离开了亲爱的祖国,再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有没有自己。   曹爽与高团长按照事先的计划,并没有在新义州进行停留,沿着已然破烂的公路向龟城方向挺进着,终于在天亮时分抵达了永山里,这是三桥川北岸的一处路口,从这里再往东去,便是绵绵的群山,道路也将更加难行。   跑在前面的曹爽和陈大兴把车停了下来,后面的车子也相继地停靠到了路边,长长地摆成了一条长龙,足足有一里地远。   张贤也跳下了车来,叮嘱了谷师傅一句,然后背着枪跑向了前面,他有些不明白,陈大兴怎么会在这里停下来,永山里就在公路的左侧,而公路的右侧则是已然停止奔流,静静结冰的三桥川。   高连城团长也从中间的一辆车上跳下来,按照他和曹爽的规划,他们应该进入永山里,然后让大家休息一下的。   “老曹,怎么停了?”看着曹爽与陈大兴也从前面走过来,高连城不由得当先问着。   曹爽和陈大兴已经到了高团长的面前,这个时候,张贤也走了过来。   “高团长,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呢!”曹爽道。   “商量什么事?”高连城问道。   曹爽道:“本来,我们按照预定的计划,昨天傍晚之前就应该过了鸭绿江,今天的这个时候,应该可以到天摩城了,可是那些该死的美国鬼子的飞机捣乱,把我们的计划打乱了。军长要求我们尽快把物资运到,这就又拖了半天,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接着走,到达天摩城之后再休息。”   听着曹爽的话,高连城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是呀,老曹,你说得不错,我们已经耽误了半天,如今可是耽误不起的呀!”他说着,也道:“我也同意你的建议!”他说着,又用征询地眼光看着陈大兴,问道:“大兴,你看呢?”在汽车团里,毕竟他这个团长还是后来的,许多的东西还不懂,需要征求一下陈大兴的意见,陈大兴就是汽车团的元老,能做到的和想得到的也比他全面。   “我觉得还是按原订计划来的好!”陈大兴接口道:“白天里行车太危险了,还是晚上走的好!”   当然,大家都明白陈大兴所说的危险是什么,那就是来自天空中美国人的飞机轰炸。   高团长笑了一下,道:“美国佬也要休息的,他们昨天傍晚的时候才到安东炸了一圈,这天也才刚刚亮起来,他们就算是要再来轰炸,也不会这么快吧?怎么也要到下午了,呵呵,那个时候我们早就到了天摩城了!”   陈大兴却摇着头:“敌人的飞机出现,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没有规律可言,谁也不能保证遇不上敌人的飞机!万一要是遇到了,我们三十辆车,车上的物资对于前方的同志们来说,都十分宝贵,如果有一点的损失,那才真得是得不偿失呢!”   对于陈大兴的话,高团长也觉得有些道理,抬着头看着曹爽,又有些难作决定了起来。   曹爽转头看向张贤,问道:“于连长,你看呢?”   张贤想了一下,分析着道:“我觉得陈营长的话很对,敌人的空袭这几天来得很勤,根本就没有规律的,他们傍晚时候可以来,天明的时候也可能会来,无论是从地域密度上还是从时间间隔上来说,都非同寻常;我想,这一定是跟他们在前线的战况有关的,他们肯定是想封堵我们后勤补给之路,以达到他们前线胜利的目的。”大家都一起点着头,张贤稍作喘息,又接着道:“还有,我们从这里再往东到天摩城,这一路并不好走,沿着河谷地带前进,公路的一边是河,另一边是高山峡谷,要是真得遇上了敌人的飞机,到时想躲也没有地方可躲,只能成为他们的轰炸目标,这样实在是太危险的!”   被张贤如此一说,刚才还准备赶时间去的曹爽也默然了,他沉思着,觉得张贤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却又碍于自己的颜面,不便于表态。   “我看这样好了!”陈大兴接着道:“失去的时间我们还是要赶回来的,只是不能冒险。今天还是按计划宿营,等天黑之后,我们加快一下速度,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嗯!我同意陈营长的意见!”高团长当先地表了态。   曹爽也只好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还是以安全为主!”   ※※※   车队并没有进入永山里,而是下了公路,沿着一条土道,把车开进了永山里对面三桥川河边茂密的白桦林里,这片白桦林沿着河岸蜿蜒而上,足有五六百亩。虽然此时的白桦树已然落光了枝叶,但是茂盛的枝桠也足可以遮蔽天空,再加上汽车上些许的伪装,足可以令天空中盘旋而过的飞机看不到车队的影踪。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对于车队里的人们来说,这就好象是终于放了假一样得轻松了起来。虽然前几天下了一场雪,但是这个树林里并不显得泥泞潮湿,相反,在很多没有雪迹的地方还有些干燥,附近的村民们经常在这里捡拾干枝与树叶生火做饭,所以林子里倒也干净。经过了一夜的颠簸,很多人从车上下来,食物也不吃,水也不喝,找到一块干净的所在合眼便睡了起来。还有些新战士显得有些兴奋,在树林里到处寻找着,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也许是在欣赏着这异国他乡冬天的风景吧!倒是那些开车的老司机们,很有经验地提着桶去河边去凿冰取水。   张贤也觉得疲惫得不得了,虽然肚子里空空如也,但是在路上的颠簸中早就把饥饿丢到了爪哇国里去了,此时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他来到了一棵高大的白桦树下,背靠着树干,坐下来手揣在棉袄的袖子里,把帽子的护耳也放下来,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脸,合上眼打起了盹来。多年的军旅生涯,他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便是站着、甚至于走着路,也可以睡着。   武小阳也坐到了张贤的身边来,两个人同靠着一棵树,他也觉得十分疲惫,却没有张贤那么好的心境可以睡着,尽管他闭上了眼睛,可是脑海里还是不时地出现谢三娘惨死时的情景,那天空中呼啸的敌机就好象蚊子在耳边不断地响起,令他无法定下神来。这两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可以用一生来回味了,只是这种回味,将永无结果……   忽然,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歌声,张贤没有醒,武小阳却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却见到谷师傅刚刚打了一桶水回来,又从车上拿出了一个书本大小的黑色收音机,调弄着,那歌声正是从那个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在这个地方竟然能够收听到国内的电台。谷师傅把收音机放到了汽车的前面,然后又向树林边缘走去。   武小阳盯视着那台正播放着音乐的收音机,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来,轻婉的音乐如同春风一样吹进了他的心里,手风琴的旋律在空中飘荡着,放的竟然是一首中国人唱的苏联歌曲:“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蓦然,泪水在不经意的时候,再一次涌出了武小阳的眼眶,他的思绪一下子便越过了崇山峻岭,越过了大海平原,随着来时的轨迹回溯着,到达美丽的湘西,那里是他初次遇到妻子的地方,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任务是去剿匪,却意外地解救了被土匪绑架的谢三娘。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印,没有脚步也没有歌声;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那也是有一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他们在一起战斗,在一起剿匪,然后胜利回归!而谢三娘却从后面追了上来,从此后,便坚定地跟着他的身后参加了革命……   “在这大雪纷纷飞舞的早晨,战斗还在残酷地进行;我要勇敢地为他包扎伤口,从那炮火中救他出来……”   从湘西到云南,一路上的战斗从来就没有休止过,他还记得自己最惨的一次是与熊三娃两个人相依着走过滇南,走出哀牢山,是谁在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从重伤中挺将过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我的小路伸向远方;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啊,跟着爱人到遥远的边疆……”   往后的日子一直是在幸福中渡过,结婚、复员、生子!直到他响应国家的号召,重新回到七十二军的队列里,他带着她千里迢迢地赶到了东北边疆,却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他们幸福的终结……   往日以逝,快乐的时光也将一去不再回,剩下来的将是无尽的思念和无尽的仇恨,也许还有同志们的友谊,武小阳知道,长伴于他的将是手里的这支冰冷的钢枪!   ※※※   谷师傅抱着一堆的柴禾走过来,很快便点成了一堆,火苗蹿起了老高,他搭起了一个架子,把水桶放在上了上,想要烧一桶热水。   收音机里的歌已经换了一首,但是武小阳还沉浸在刚才的歌声中,眼前望着跳动的火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没有把脑子放在这里,便任其天马行空一样,还在思念与痛苦里挣扎,就这么看着火堆燃起来,袅袅的浓烟从树林中升起来,飘向碧蓝地天空。   有火就有热情,马上其他的司机同志也围了上来,大家说笑着,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谈论着怎么把美国佬打倒的事。张贤就是在这种嘈杂中睁开了眼来,看到火光的时候,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刚刚还有的困意便好象被人突然抽走了一样,一下子消去的空空,同时他的头也大了起来,如同被人从屁股后面扎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   “谁叫你们点火了?”张贤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着,一脚踢翻了架在火堆上的水桶,那水洒落下来,立时将正要熊熊燃起的火浇了个灭,他还不罢休,一边踢开这堆柴禾,一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扑打着还未灭去的火焰。   众人都吓了一跳,继而又都怒目地瞪视着张贤,仿佛是被这个连长毫无缘由地扑灭他们的篝火而感到不满,便是连谷师傅也脸红红的,板着面孔,一副地怒容。   武小阳也被蓦然惊醒了过来,跟着跳将起来,扑打着火焰。   远远的,已经传来了曹爽的责问之声:“那边是谁点火?不怕把敌人的飞机引来吗?”   张贤连忙回答着:“对不起,副团长,是我这边没有交待好,这就马上扑灭了!”   听到曹副团长的责骂,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怒容也立时退得无影无踪,连忙齐齐动起手,加入到扑火的行列里。   可是,显然,这堆火还是扑灭得晚了,天边已然隐隐地传来了飞机的轰鸣之声!      第十六章 诱饵(三)      火扑灭了,但是敌人的飞机也轰鸣着飞了过来,显然这些美国飞行员已经看到了树林里升起来的浓烟,所以在飞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投下了一枚炸弹。炸弹在树林中间爆炸开来,巨大的响声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震聋,很多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便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了过去。在爆炸结束的时候,火光也冲天而起,这片树林中遍布着枯叶干枝,这些都是危险的着火源。   “快救火!”张贤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但是却还清醒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他大声地命令着,惊起那些手忙脚措,都有些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的新兵。   人们拿着树枝,拿着铁锹,把汽车上专门带着的灭火器也拿了下来,齐齐动手,只几分钟的时间,便把这刚刚燃烧起来的火焰扑灭了下去。   大家一个个喘着粗气,看着烟雾还在树枝间升腾着,心里就仿佛是没着没落一下,半天也无法平息。   “于得水!命令你们那队把车散开来!不要停得那么近!”曹爽从远处已经喊了起来,显然他那里也有些损失。   “是!”张贤答应着,连忙招呼着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司机们上车去,重新把汽车开走,让两辆车之间的距离离得越远越好。   已经有人在破口大骂着这些美国人是牲畜了,还有人受了伤,被四散的弹片击中,好在没有人牺牲,这也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都是我!都是我!”那个谷师傅还在一个劲儿地在埋怨着自己,显然认为敌机的出现是因为他刚才点起的那堆火,此时他坐到车上,手还在不停地发着抖,半天没有打着火来。   “不要埋怨了!”张贤只得安慰着这个岁数最大的老司机:“第一次大家都不知道,好在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下回注意点就好了!”   “是!是!是……”谷师傅一边答应着,手还在抖着,发动机还是没有发动起来。   张贤知道,也许对于这个老司机来说,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遭到敌人的轰炸,其实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不怕死,更主要的还是心里的紧张,那种好象是从死亡线上跑回来的后怕,可以令人全身都发软起来,可以半天也缓不过来。此时,谷师傅也便是这样了。   “还是我来吧!”张贤不由分说,把这位老司机拉了下来,他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也是打不着火,无奈之下,只得拿着摇把来到车前。   “我来摇吧!”武小阳自告奋勇着。   张贤点了点头,把汽车摇把递给了他。   武小阳站到了汽车前面,开始摇了起来,可是张贤的耳朵却分外得灵敏,却觉得那种嗡嗡的轰鸣声又传了过来,却并不是汽车被摇着的声音,他愣了一下,不由得抬起头倾听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这辆汽车却发出了轰鸣,武小阳只两下便摇着了车。   “不好!敌机又来了!”张贤马上作出了判断,同时大声地命令着:“大家快注意隐蔽!”   听到张贤的喊声,人们又一次慌乱了起来,刚才为了把汽车散开来,还有几辆车开出了树林,开上了公路,这个时候,又急急地向林中开来。   可是这一回,车队却没有了那么的幸运,一到树林里,便有几辆车挤到了一起,虽然曹爽和高团长想把这三十多辆车分散开来,可是这个时候却谁也动不了。这片林子虽然面积不小,但是其间开阔得可以藏住汽车,又能不令天空上发觉空间并不多,两棵树之间也就只能容下一辆车子,而这辆车子还要正确停放。   敌机的轰鸣声就像是战斗的号角,催得紧迫,这一回又上刚才不同,这些敌机几乎是贴着河岸而来,飞得很低很低,只是从树林的上空掠过,他们分明是发现了树林中有些什么,所以才会在刚才试投下一枚炸弹后,又转了一圈,重新飞了回来。   “快呀!快呀……”曹爽的嗓子几乎要喊破了,高团长的嗓子也几乎要喊破了,陈大兴亲自站在一块高处的石头上,也是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恨不能自己亲自上去开车,把这些汽车一辆辆开走。   “来不及了!”张贤不由得叫着,同样是心急如焚,他知道,敌机飞过来,只要一枚炸弹,就有可能令他们十几辆车和物资全然报废。   “架高射炮!”曹爽大声地命令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他只能做着最后的努力,既然无法躲过敌机的空袭,那么就只好与之来一个地对空的对战了。   三架轰炸机从树林的上空掠过去,却并没有投弹,但是也没有离开,这些美国人架着飞机在前方的上空转了一个弯,再一次转过头向这片的树林上空飞来。   “糟糕!”张贤观察得清楚,他知道这几架敌机飞过来的时候没有投弹,是在进行观察,虽然曹爽已经命令把高射炮和机枪架起来,但是还是有些怆惶,敌机过来得太快,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射击,这些敌机便飞了过去。也幸亏他们没有射击,才没有马上暴露车队的位置,只怕这一回,敌机不会再犹豫了,他们既然又转回来,在这片树林的上空盘旋,肯定已经知道这片树林里有人和物资,那么就是准备要找到确切的目标,进行轰炸。   “怎么办呀?”武小阳也急迫了起来,他也算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兵,这种情况还是看得出来的,敌机肯定不会罢休,而此时的整个车队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因为要保护送往前线去的各类物资,所以哪怕是损失一辆车,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种很大的损失。   “没有别的办法了!”张贤当机立断地道:“只能把敌机引开!”   武小阳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   张贤转头看到了熊三娃正驾着一辆车转过来,那是一辆运着武器机械的车子,后面的车斗上露出一根黑洞洞的枪管,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一挺高射机枪,这次车队里运往前线去的就有十数挺这种大口径的机枪,是苏联的产品,就是为了防空用的。   “三娃!等一下!”张贤立即大叫了起来。   熊三娃开着车子停到了张贤的身边:“连长,有什么事?”   “必须把敌机引开,不然我们的损失就大了!”张贤急急地说着,同时命令着:“三娃,你把车开到公路上去,我到车后面用高射机枪来打他们!”   熊三娃稍微愣了一下,马上点着头:“好!”   说话之间,张贤已经爬上了车斗里,这个车斗,实际上盖篷布,只是后面的篷有些塌了,并没有支起来,要不然也不会露出那挺高射机枪的枪管。这挺机枪实际上在昨天傍晚的时候就已经用过,是曹爽命令着用之来对付竟敢飞过鸭绿江来的敌机。如今,只要掀开了篷布,就可以使用这挺机枪。   熊三娃踩下了油门,汽车左右摇晃着,轰鸣着穿过了树林,向公路上冲去。   “喂!喂!于得水,你是怎么回事?”曹爽不由得大声地喊着,他看到于得水爬上那辆汽车,又看到熊三娃驾着这辆汽车冲出树林,经不住地便这样地嚷了起来。   陈大兴和高团长也不由得看向这边,所有的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向这边,愣愣地看着熊三娃开着车已然爬过一道土坎,上了公路。   “阿水和三娃这是要去当诱饵!”陈大兴马上明白过来,心情十分得沉重:“他们是要把敌机引开!”   一时之间,曹爽与高团长都愣在了那里,两个人同时觉得自己的咽喉里好象堵着了一块石头一样,想咽咽不下去,而想吐又吐不出来,哽咽得难受。   ※※※   果然,从树林里忽然冲出一辆汽车来,这个突然出现的结果,马上吸引了天空中调转过头来的三架敌机,这三架敌人再一次调转了机头,向此时公路上孤零零奔跑着的汽车追了下去。   此时,张贤也一身的紧张,他在篷布里摸索着摸到了这挺架在车后的高射机枪,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摸到了另一只手,他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大声的喝问着:“谁?”   “阿水,是我!”黑暗里传来了武小阳的声音。   “小武?”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武小阳已经握住了张贤的手,没有什么解释,只是反问着:“阿水,既然你可以不顾生命,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   张贤怔了一下,被武小阳问得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了。   “不要想了!”武小阳却是出乎意料得冷静:“我知道你是想打飞机,我比你更想!”   的确,武小阳有着比张贤还要充分的理由,他有的是切肤之痛,此时,他有着宁愿自己牺牲,也要想着把敌人飞机打下来的强烈愿望。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张贤只得道:“其实我一个人开这挺机枪也有些难的,按正常来说,这一挺高射机枪最少要四个人来打的,呵呵,如今我们两个人,也就将将巴巴吧!”   “嗯!”武小阳点着头。   汽车跑得太快,公路又实在太破,汽车象是在飞,又象是在跳,更多的是又飞又跳;尽管如此,车上的两个人却在手忙脚乱,配合默契地作着准备。这是一挺口径为十二点七毫米的单管二联高射机枪,理论上每分钟可以打出五百六十到六百枚的子弹,实际的战斗射速为八十发,对于一公里以内的低空飞行飞机或者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使用的是穿甲燃烧弹和穿甲燃烧曳光弹,可以轻易击穿二十毫米厚的钢板。只是,这种武器虽然不错,一般却都是在静止的地面或者隐蔽所在使用,如今却是在来回颠簸又左右摇晃的汽车后面使用,对于张贤和武小阳来说,都还是头一遭。好在张贤并没有过高的要求,他的目的只是要达到一个自卫的效果,只要令敌机不敢过来迫近就好。   听着头顶上已然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噪音,张贤知道敌机是被引来了,只是他们的这个诱饵又能如何呢?是被敌人一口吞掉?还是会安然逃脱呢?只是这些,对于张贤也好,熊三娃也好,还是武小阳也好,都没有认真得考虑过,如果他们真得要考虑这些的话,只怕也就没有这么大的胆魄了。   蓦然,张贤和武小阳掀开了车尾的篷布,眼前霍然一片得明亮,眼见后面斜上方一架敌人的F-86型战斗机映入了两个人的眼帘,他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架飞机机身上的编号数字。时间是飞快的,在抖动的车斗里,张贤迅速地调整着高射机枪的准心,这架机枪被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角型枪架上,圆形的瞄准镜里已经现出了敌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影子,只是这种情况下,很难说把敌机打下来。实际上,敌机已经当先地开了火,机炮声伴随着敌机的轰鸣声,锐耳异常,张贤都感到了子弹擦着自己头顶飞过去的灼伤,哒哒地打到车斗上,冒出一串的轻烟。   “打吧!”武小阳有些急不可耐了起来,在一边催促着。   “等一下!”张贤却是无比得镇定,此时从瞄准镜里看来,敌机虽然是在射击的犯围之内,但是还有些远,更主要的是这挺机枪在车斗上颠个不停,他根本就调不正位置。   前面出现了一个桥,不过,此时的这座桥却被敌机炸掉了半边,熊三娃不由得一脚急刹踩下去,减慢了车速,停到了断裂的桥边。   张贤与武小阳随着汽车的惯性,一起向前面摔去,若不是这车斗半车都是箱子,挡住了他们,他们可能会摔到车头去。这挺高射机枪也向前挪动了一下,也就在这个时候,敌机的一串子弹正打在刚才张贤和武小阳站立的地方,把车板打出了几个露光的洞来。   “好险!”张贤心里暗自惊叹着,立直身子已然看到那架紧追过来的敌机越来越大了起来。   “打!”张贤大喝了一声,此时,整个敌机都处于了瞄准镜的里面。   武小阳马上反映过来,此时他既是装弹手,又是射击手,毫不迟疑连忙扣动着扳机,一串子弹怒吼着飞射而出,直向敌机飞射而去。   那架敌机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会被汽车反击,没有来得及做任何的防备,此时又是如此得低空,再想拔高已然不可能了,随着穿甲弹的爆破声,飞机冒着烟从汽车的头顶上掠过,一头栽向了宁静地三桥川,由于飞得太低了,那个飞行员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      第十七章 内奸(一)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破了胆子,本来三架并行的美国飞机在被击中一架之后,另外两架一左一右地从这辆汽车上空掠过,已然在往上拔高着,但是张贤与武小阳继续着高射机枪的跟踪追随,不停地转换着机枪的方位,采用点射的方式,向着这两架还敢于盘旋于此的敌机激射着。对于两架敌机来说,高度拔高了起来,投弹的准确率便差了许多,又要防范被地面的机枪打中,所以俯冲了几次之后,也只投下了两枚炸弹,想要为自己的同伴报仇,但是熊三娃已经把车停到了一处上面凹出的山弯里,虽然不能过桥,却也可以躲避飞机的投弹。熊三娃选的这个凹处虽然可以躲避炸弹和空中的袭击,但是却也是最危险的一处所在。那两枚炸弹就在半山处爆炸开来,炸得山石四处滚落着,烟尘冲天而起,将整条公路都弥漫在了尘雾里,土方从山上成吨地滚落下来,几乎是瞬间便倾泻而下,转眼便将这辆停在凹坑下的军车埋了进去。   那两架飞机没有再做盘旋,或许是带的炸弹投完了,也或许是没有再听到、看到反击的子弹,认为他们已经报了仇,呼啸着仿佛打了一个胜仗一样,如何过来的,又如何向南飞去。对于这些美国飞行员来说,朝鲜的天空,就是他们可以尽情驰骋的沙场,是他们想来就可以来,想去就可以去的地盘,浑不在意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肆意滥为也将会负出沉重地代价。   树林中,一片的寂静,大家远远地看到熊三娃开着汽车被山上滚滚而落的土方掩埋,都认为车上的人可能遇难了,也说不清楚此时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只剩下了悲哀。   陈大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经不住“啊”地一声大喝,几乎要把自己的心吼将出来,泪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早已经挂了满脸。他不顾一切地冲上了一辆汽车,开着车冲出了白桦林,冲上了公路,向着那个断桥的地点疾驰而去。   曹爽与高团长也终于清醒过来,曹爽大喊着:“大家快去救人!”也顾不得许多,当先地向树林外面冲过去,他不会开车,但是却凭着自己的双腿,奔跑得如飞一样,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胳臂实际上是带着伤着。   大家也都恍然大悟,一起行动起来,丢下所有的畏惧与悲伤,驾着车,向公路的那边开去;还有很多人跟曹爽一样,跑着步冲出了白桦林,踩着未化的雪地,从最近的直道连滚带爮地攀上路崖,向出事地点冲着。   陈大兴是第一个到达滚塌的山脚之下,他跳下车,仔细地察看着,根本就看不到那辆车的车顶,他不由得扯起了嗓门来高喊着:“阿水!三娃!……”可是,并没有一人答应。他从车上拿着一把铁锹费力地爬上了这座刚刚堆出来的土山,不顾一切地挖了起来。挖着挖着,便碰到了金属的声音,他发觉已经挖到了车顶,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下面发出来的有人“唔唔”地喊声。   “三娃!”陈大兴马上兴奋了起来,大声地喊着,快速地将车楼顶上的泥土清走,总算是露出了车门上边的一条缝来。   “大兴哥!是你吗?”车楼里,传来了熊三娃同样焦急地呼唤声,他在使劲地推着车门,却根本就推不动。   “是我!是我!”陈大兴连忙答应着,同时手中的铁锹越发地飞舞了起来,清去车门边上的一层土,让这个车门开得大了许多,但是下面还有更多的土顶着这扇门,要想能够顺利地将之打开来,还需要挖去更多的土方。   “不要管我,我在里面没事!”熊三娃喘着气,显然车楼里面的空气太少,刚才把他憋得够呛,他使劲地吸了两口气,告诉着陈大兴:“快!快看看后面,阿水和小武都在车尾!”   被熊三娃这么一提醒,陈大兴这才反应过来,毕竟此时熊三娃是在车楼中,有铁板包围着,如今挖开了门缝,不会有性命的危险,倒是处于车尾的张贤和武小阳,也被土埋了,才有危险。虽然车斗上盖着篷布,但是张贤和武小阳在打飞机的时候,那块篷布并没有盖上,是掀开的,只怕此时两个人都已经被土活埋了。   陈大兴立即转身向车尾处找去,丈量了一下位置,马上挖了起来。这个时候,曹爽也带着人赶到,当知道熊三娃没有事,所有的人一颗悬起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却又被埋在车尾的张贤和武小阳所揪起着。大家一起动起手来,挖着这辆被埋汽车的四周的土方,由陈大兴带着几个人负责小心的清理车斗的尾部地方,以防不小心伤到了人。   不一会儿,那挺高射机枪露了出来,大家都是一阵地心跳,陈大兴立即又喊着:“阿水!小武!你们还在吧?”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的心狂跳起来,泪水一边流着,手里还在挖着,嘴里却满着哭腔:“阿水!小武,你们可不能走呀!可不能走呀……”   挖着挖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细微的人声,陈大兴不由得怔了一下,续而心跳更加得狂乱了起来,同时也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慌张,这里面的人,分明还活着。他丢下了铁锹,开始用手发疯一样地刨了起来,那速度比拨地鼠只快不慢。其他人也加入到了刨土的行列里来,大家此时的心情都是一个样子的,那就是希望看到的是活生生的战友。   经过十几分钟的工作,后面的车斗终于现出了身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条腿。陈大兴不由得停下了,愣愣地看着这条腿,生怕有一个万一。这条腿却是动了一下,他这才放下了一颗提到嗓子眼里的心,快速地扒开那些土。那些土盖在了篷布之上,而那层篷布之下,张贤与武小阳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上面是一堆可以承重的箱子,边上是这挺让他们打下敌人飞机,这个时候又替他们挡住了上面塌下来的土、与篷布围成一道空间,可以令他们喘息一下的高射机枪,只是这个时候,两个人也都奄奄一息了。   ※※※   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变故,着实令所有的人心跳了一回,虽然是一场虚惊,但是这场虚惊里,也让大家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张贤、武小阳和熊三娃都得救了,而同时,他们也救了整个车队。   曹爽与高团长分了工,由高团长和陈大兴带着人抢修着那个断塌的公路桥,而他自己却回到树林里,守在张贤与武小阳的身边,直到看到这两个人在随队医生的救治下醒转过来。   “你可把我吓死了!”曹爽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紧紧地握着张贤的手,生怕这个小连长会一去不返身。   张贤睁开眼睛,头还觉得有些痛,这是在泥土之下缺氧的原因造成的,只是他还保持着清醒,看着曹爽对自己如此关心的样子,也不由得有些感动,他只能微微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道:“我……我不是没事了吗?呵呵,副团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曹爽愣了愣,他也不由得有些感动,这个于得水刚刚醒过来,就想着要出发,而不顾不得自己的休息,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所表现的。当下,他点了下头,告诉着他:“老高他们在修桥,我想到天黑前差不多可以走了!阿水,你就别管这么多了,还是好好地休息一下,这路上还有我呢!”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不忘记叮嘱地道:“副团长,只怕这条路上不会只断了这一座桥,晚上开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曹爽道:“有陈营长亲自在前面开路,你就放心吧!”   想一想,陈大兴的为人,张贤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陈大兴就是一个优秀的侦察员,实际上把他放在汽车团里,却有些屈才了。不过,他也知道,以陈大兴的身份,当初在他们三个人被俘的时候,他和熊三娃只能称为兵,而陈大兴却是少校级的官长,能够被解放军所收容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他也不可能和自己、熊三娃一样,成为作战部队中的一员,如今让他来当汽车团里的营长,也算是对他极大的信任了。试想想,在解放军里的许多解放战士,还没有哪一个少校级的国军俘虏军官被重用过!   正说之时,汽车团的联络员却找了过来,一见到曹爽,便叫着:“曹副团长,安东那边的宋部长有事要你接听电话!”   曹爽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他不明白这个时候,宋明亮找自己作什么,当下只得和张贤说了一声,跟着这个联络员走了。   实际上,在这个汽车团里,也有一个报务组,可以通过无线电步话机和无线电发报机与后勤总部保持联系,随时通报路上的情况,只要不超过一百公里的范围,还是可以通话的。张贤只是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宋明亮并不是汽车团的上司,就算他代表的是后勤总部,找的也应该是高团长,他找曹爽接电话又是哪般呢?   过了一久,曹爽紧皱着眉头走了回来,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   “怎么了?副团长?宋部长找你做什么?”张贤不由得问道。   曹爽看了他一眼,又向四周看了看,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人离着有几十步远,这才坐到了张贤躺着的担架旁,俯下身来,低低地告诉着他:“阿水,如今这个车队里,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可以信任地的人了,刚才宋部长找我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们车队里可能有敌人混入了!”曹爽的声音更低了,但是张贤却听得清楚:“这个人肯定是汽车团里的人,不是我们第一连里的!”曹爽如此肯定着。   开始的时候,张贤还有些心虚,以为宋明亮又在怀疑自己了,直到曹爽说出这一句话来,他的心跳这才平缓了下来。      第十七章 内奸(二)      当听到曹爽告诉自己宋明亮的警告时,张贤就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知道,宋明亮一直在追查潜入七十二军里来的深海,虽然那个深海对于他来说,也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可是那毕竟曾是他的代号,他毕竟曾为韩奇的特务们服务过,那就是一段永远也不能说出来的往事,同时也是他心里面始终害怕曝光的污点。   宋明亮查到汽车团里有特务,肯定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否则,也不会在汽车团出发后才打来电话,他没有直接找高团长,而是找到曹爽,这就说明宋明亮其实在这个时候,对汽车团里的人都不信任了。只是想一想汽车团,张贤不由得又有些紧张起来,他在害怕,害怕陈大兴也会有与自己一样的经历,毕竟对于韩奇那样的特务头子来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钻空子的机会的。   不过,有一点应该可以放心,这一次宋明亮查到的特务,不是与自己有关的,否则,他也就不会来找曹爽。   “宋部长是怎么说的?”张贤沉默了半晌,不由得问着曹爽。   曹爽一直在看着张贤,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以为他是在想他所说的这个问题,此时见到他问起来,如实地道:“宋部长说,他也是刚刚破获了一起敌人的破坏案,有人在往送去前线的食品中投毒,被巡夜人员当场打死,他查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就是汽车团里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跟着高团长过来的人,肯定还有同伙!”   曹爽没有再往深里说下去,但是张贤已然明白了宋明亮的想法,于是问道:“是不是宋部长要我们控制高团长?控制整个车队?”   曹爽庄重地点了点头。   张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对于宋明亮来说,控制住高团长也算是一个最保险的方案,由于车队已经在行进的路上,并非宋明亮可以掌握得了的,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用曹爽来控制住车队,掌握这个车队的领导权,也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那么高团长我们怎么处理?”张贤又问着。   曹爽道:“我们车队到达目的地,还需要走一天的时间,所以宋明亮只是要求我代理这个车队的领导,等车队到达目的地,自会有上面的人进行人事的安排。在这个期间,解除高团长一切的职务,他是不是清白的,上面也自然会派人调查!”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问着:“那么我们怎么通知高团长呢?他要怎么才能相信我们的话呢?”   曹爽道:“这个好说,上面的电报已经到了,就在我的身上。我现在没有马上去找高连城,就是对于他们这个汽车团里面的情况还不了解,我知道你也是从汽车团里出来的人,对了,那个陈大兴营长怎么样?”   听到这个询问,张贤觉得有些好笑,在七十二军里,几乎一半的人都知道他、熊三娃和陈大兴是铁打的伙伴,这个曹副团长刚到七十二不久,自然不会知晓。这个时候,实际上曹爽是把自己当成了心腹,以求有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此时见到曹爽问起这个问题来,张贤稍作沉思,道:“陈营长不会有问题,他也算是我们七十二军里的老同志了,如果有问题早就暴露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就好!”曹爽点着头,转身对着不远处正在照顾伤员的贺强命令着:“贺排长,你跟我来!”   “是!”贺强答应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张贤,还是跟在了曹爽的身后,向着那处断桥点走去。   望着曹爽与贺强走出树林,走向公路,那边的高团长正在指挥着汽车团里的官兵们一起抢修着炸断的桥梁,张贤忽然觉得心里面有一种异常的苦涩,从接触到这个高团长的时候开始,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却也可以看出来,这个身材矮小的四川人并不是一个阴谋家,听着他爽朗的笑语,以及陈大兴对他的好评,张贤相信这个人应该不是一个特务。能叫陈大兴从心里面佩服的人,肯定是有些本事的,也肯定不会是个坏人!只是,此时国内正在进行着如火如荼的镇压反革命运动,这些反革命份子数量如此之多,就有如牛身上的毛,打也打不尽,杀也杀不光,他们几乎是无孔而不入,谁知道会不会渗透到七十二军里来呢?不过,想到镇反运动的时候,张贤的浑身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自己就险些在这一次的大运动中成为了批斗的对象,想一想这个已经被怀疑的高团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的只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   高团长被解除了职务,如今他就是这个汽车队里的普通一兵。倒是出乎了曹爽的预料之外,汽车团里面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询问为什么要如此对待高连城,实际上大家很多人都是才到七十二军里来的新兵、新司机,所以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观望。   高连城在刚刚接到命令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接过那份电报,看了看,也只是稍微愣了片刻,然后便平静了下来,连一点的愤怒都没有,十分配合地点着头,算是接受了上面的命令。只是在私下里没有人的时候,他才问起了原因,曹爽也没有隐瞒,如实地将后勤部里发生的事告之了,高连城听完,默然了良久,忽然对着曹爽问道:“老曹,我如果说是冤枉的,你会怎么想?”   曹爽愣了一下,思忖了良久,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道:“我想,组织上也不会偏听偏信的,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你应该对组织上有信心!”   “嗯!”高连城点了点头:“我可以理解组织上的决定!”他说着,便默默地走开了,无须更多的解释,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有时间可以洗刷他背负身上的污点。   陈大兴也找到了曹爽,在这个车队里,实际的领导者并不是高连城,而是陈大兴,他就是这个汽车营的营长。只是不管怎么说,高团长在半途被解职,他这个营长当然有些想不通,为了不造成太坏的影响,所以才会在私下里找到曹爽,想要了解这是为什么。   曹爽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如实地告诉他前因后果,当听完这只不过是上面担心车队的安全所做出来的权宜之策的时候,陈大兴就好象是吃到了一块硬物,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他也曾经历过如此得境遇,也被人无端地猜测与误解过,便是开展一个自我批评就会被人上岗上线,也曾因熊三娃的连累而坐过牢,受过审,当时他也只觉得天好象变了一样,让他看不到黑暗的尽头,他可以感受到那种委屈与揪心的痛。所以,之后,他找到了高连城,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是安慰一下罢了,同时告诉他,当一切都成为过去,问题查清楚的时候,那也就是驱散乌云,阳光灿烂的时候了。   ※※※   桥终于修好了,也到了傍晚时分,车队重新开始上路,只是对于张贤和武小阳来说,还稍显得有些虚弱。不过,毕竟他们都是当兵的人,一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着成长起来,身体都很健壮,这一点磨难也只是小菜一碟,又经过了半天的休息,所以在车队出发的时候,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最少可以活动自如了。   虽然换了一个领导,但是对于整个车队人来说,还是一如继往地应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并没有让人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实际上,就算是昨天由高团长领队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征询着曹爽、陈大兴和张贤的意见,此时曹爽也没有变,也同样地在征询着下面营、连长的意见。   车队前进的顺序还是与出发的时候一样,由陈大兴和曹爽作为车队的前导,由张贤作为车队的后尾,而高团长虽然被解了职,还是处于车队的中间。车队保持着这种队形平稳地开过了那座修好的断桥,沿着崎岖不平的公路从平原地带驶入了山区,眼前的地形马上突变了起来,高耸的山峰,嶙峋的怪石,苍郁的松林以及好象是扑面而来的不知是何物的黑影,让人走在其间便倍觉压抑,仿佛是走在了一条不归之路上,这与来时的所看到的收割后的稻田、河边的村落以及一望无边的空旷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前面的车子速度很慢,虽然汽车营里的这些司机都有着较长的驾龄,但是在这个北国崎岖还带着冰雪的道路上行走,却又有些心力交瘁了,很多人都没有在这种地形条件下驾车的经验,包括此时张贤身边的这位开了二十年车的谷师傅。   这位谷师傅对着张贤直言着自己是第一次跑这样的道路,其实对于再崎岖、再陡峭的山路他也跑过,只是这种带着冰雪的道路着实让他有些担心,生怕车轮打滑,会翻下山道去。好在前面所有的车辆速度都不快,他也算是想开快也不可能,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跟着蜗步,却也省了一份开不快的尴尬。   开着开着,前面的车子忽然又停了下来,他们也只得停下来。张贤打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山风马上袭面而来,在车灯的照耀之下,一名通讯员已经跑了过来。   “前面又出什么事了?”张贤大声地在问着这个通讯员。   “前面的桥又断了!”这个通讯员也大声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看来这一路上真得是险阻重重,从出发之前就被敌机轰炸,然后进入树林里休息也会被敌机发现,刚刚修好了一座桥,又断的了另一座桥。   这个通讯员已经跑到了张贤的这辆车前,却是对着里面的谷师傅喊着:“谷师傅,营长让我叫过去看看,看看你能不能开过去?”   “好!”谷师傅答应着,灭了汽车的引擎,跳下车楼,跟着这个通讯员向前面快步走去。张贤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不得不佩服着,到底是开了二十多年的车,有着丰富的驾驶经验,在关键的时候,陈大兴也要找这个谷师傅来解决问题。当下,他也跳下车来,对着后面的战士叮嘱了几句,也跟着向前面走去,看一看前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第一辆车的前面,此时这里已经聚起了一堆的人,虽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还有一些微光,借着车前的灯光,张贤看到不仅陈大兴、曹爽在这里,便是熊三娃、贺强等人也在这里,再越过众人的身体,他这才发现前面果真是有一座桥被炸塌了。这座桥是飞架在两山之间,下面是一条足有十丈的山涧。其实,这是一座很小的桥,也只有五米多长,但是,也就是这个短短的五米距离,却象是一道天堑,将道路的那边与这边完全地阻隔开来,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这三十辆车是不可能飞过去的。   张贤知道,这条路只有这么一条,除非再返回到永山里才可能折入另外一条道路上去,只是如此一来,车队却要绕上五六十里路,那就不可能在天亮之前赶到目的地了,而且看如今这种情况之下,也很难保证那条路上的桥梁是不是也被美国飞机炸坏了。      第十七章 内奸(三)      曹爽与陈大兴正在讨论着如何过去的问题,见到谷师傅与张贤过来,陈大兴当先地问着:“谷师傅,你看看这座桥,我们要怎么才能过去?”   谷师傅来到了断裂的桥头,实际上这座桥并不长,一棵树倒下来就可以搭到桥的对面,只是人好过去,这些满载着货物的汽车却有些难了。谷师傅一直在观察着桥两边的情况,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贺强却是经不住地道:“他娘的,这些美国鬼子真他妈的准,这么小的桥也能炸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了!”   说者无心,但是听者却有意,张贤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抬起头看了看这两山之间的空隙,也只几十米宽,上面还遍布着各种树木,虽然此时是冬天里,又是半黑的时候,却也可以看到枝枝桠桠地遮住了半边的天。在这种空间里,飞机很难进来,那些美国人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座小桥而冒着可能撞山的危险。但是,如果是从上面丢下的炸弹,却又不可能不砸断那些探出老长枝干来的树木,可是断桥的现场连根断残的树枝都没有,看着那些完好无损、并没有一点被砸痕迹的植被,张贤有些迷惑了,如果说这座小桥的被炸,不是来自天空的炸弹,那么又是来自哪里呢?难道是有人在地面上炸桥?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又想到了什么。   终于,谷师傅开了口:“这没法子过去!我们只好掉头再寻别的路!”   “谷师傅!”陈大兴当先地道:“我看,这个桥不长,我们可以砍几棵粗一点的树,搭过去,让车从上面开过去!”   “是呀!”曹爽也跟着道。   但是,谷师傅却还是摇着头:“不行呀!”他道:“你们看,这下面太深了,如果有一个不测,掉下去肯定会粉身碎骨。还有,树就算是再粗,只怕也难以承受我们这么多辆车子开过;再说了,如今的这种天色……”他说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又道:“要是在白天里,倒是可以试一试的!”   想一想,这位老司机说得也不错的,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这是第一道的难题;每辆汽车只怕连车带重也有十吨,不是随便什么树干就可以承受得了的,万一出了事可就是连车带人无复存在了。最后,就算是搭出一座桥来,那也要看司机的技术了,而车队里,虽然司机不少,但是真正经历过考验的人却并不多。   听到谷师傅的话,曹爽和陈大兴都有些为难了起来。   边上的熊三娃却是不以为然了起来,他不由得道:“这有什么的?大兴哥,我看可以!”   “哦?”曹爽与陈大兴都不由得转过脸来,一起看着这个无所畏惧的熊家老三。   熊三娃走到了这座断桥前,看了一下,转身对着陈大兴和曹爽道:“这个桥只断了中间,两边放两棵树,压实了,就可以开过去!”   “这怎么可能?”不等曹爽和陈大兴说话,谷师傅便当先地叫了起来。   “这怎么不可能?”熊三娃却是在反问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谷师傅不由得面红耳赤了起来,忿忿地道:“你既然说行,你就来好了!”   “好,我来就我来!”熊三娃一点儿也不在乎地道。   谷师傅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退到了一边去了。   陈大兴不由得求助一样地看着张贤,他知道,能不能过得去,不是由熊三娃呕气就可以的。张贤轻咳了一声,这才道:“行不行的,可以试一下!”   “嗯!”陈大兴也点着头,马上命令手下人员分成两组去砍树,由他亲自选中了两棵笔直粗大的落叶松。也就是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动手,也只是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两根直径三十公分的树干抬了过来,按照陈大兴的想法,准备再多砍几棵树,把这个桥铺起来,但是熊三娃却阻止了,对于大家来说,时间还是宝贵的,砍两棵树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砍得越多,所花的时间只怕就越长。   两棵树很快顺过了断桥,有人已经到了断桥的对面,两边的人一起努力地用石头和土方把这两棵圆木按照车轮的距离固定到了桥上。看着这些人忙碌的样子,陈大兴还是有些不放心,来到了张贤的身边,轻声地问着:“阿水,这行吗?这两棵树能受得了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是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告诉着他:“肯定可以的,这其实想一想就想得通,这断桥跨度不过五米,我们的车身就有九米,也就是就我们的车到桥上的时候,实际还有半边的重量是落不到木头上的。这么粗的两棵树,每一根实际上承受的不过是汽车四分之一的重量,最多也就是三吨的重量,应该没有问题的。如今真正的问题是开车过去,也就是说主要考验的是大家的驾驶技术!”   被张贤如此一说,陈大兴这才恍然大悟,但是还是不能够放下心来,在这个时候,天色早已经全黑了下来,这座断桥上,只靠着汽车的灯光照亮。   “把火把都点起来!”陈大兴走到了桥边,大声地命令着桥两边的人们。   不一会儿,这座断桥两边便被火把照得通亮了起来。   既然夸下了海口,那么就只能硬着头皮而上了。熊三娃坐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员座上,额头上也冒起了汗来,感觉不到外面天气的寒冷,他脱下了手上的手套,一脚踩着离合,一脚踩着刹车,把挡位就挂在一档上,靠着汽车的怠速,在陈大兴的亲自指挥下,一点点地开上了那两棵圆木。边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便是连一声咳嗽都不敢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瞪大了眼睛盯视着这辆汽车的缓慢移动。谷师傅更是睁大了自己的双眼,不敢相信在这个车队里,还有比自己驾驶技术还高、胆子比自己还要大的战士。   终于,这辆车的车头到达了断桥的中间,此时车的前半部就悬在两根圆木之上,这个时候,哪怕是方向盘有一点的晃动,车轮都有可能从圆木上掉落下去,如果真得掉下去的话,那么后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汽车还在缓慢地向前移动着,众人的心也便跟着汽车的移动而心跳加速起来,眼见着车子的前轮已经踏上了对面的桥头,后轮又辗到了两根圆木的中间,好象是胜利在望了,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汽车突然就熄了火,汽车停在了两棵圆木之上,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呼,即至看到车子只不过是熄火,并没有掉下崖去的时候,却又如同整个身心被忽悠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对于熊三娃来说,是最难受的时候,汽车偏偏会在这个地方熄火,如果打不着火的话,还要到前面去用摇把摇车,摇车他当然不怕,怕的却是生怕这辆车在两根木头上久了,这两根圆木会断。还算是好,只打了两下,这辆汽车又被打着了,马达轰鸣起来,尾巴突突地冒起了黑烟。实际上,陈大兴这个十分负责的营长,在每一次出车之前,都会把所有的车辆检修一遍的,怕的就是半路出事。   汽车再一次移动了起来,后轮终于顺利地抵达了桥对面,人群里不由得爆发出了一阵的喝采声。此时,熊三娃也大汗淋漓着,虽然从头到尾,他也只用了三分钟,但是在他自己觉得,就好象是过了一个小时。   第一辆车能够顺利地开过去,这让谷师傅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不等熊三娃返回身来,他便主动地上了第二辆车,也如同熊三娃的样子,在陈大兴的指挥之下,亦步亦趋地把车开过了断桥。   于是,车队里,熊三娃和谷师傅两个人交替轮换着,把后面的车辆开过断桥,开始的时候还很慢,开到后面两人都找到了一定的规律,熟能生巧,过桥的时间也大大的缩短了来,可是,在开到第十五辆车的时候,忽然车队的后面便响起了一声枪响。   “怎么回事?”曹爽的神经一下子崩到了极点,连忙过去看个究竟,张贤也跟在了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到第二十五号车前时,便有人从后面过来报告,是后车的战士在警戒的时候,看到好象是有人影晃动,问了一声,那个人影便跑了起来,所以这个战士就开了一枪,可是这一枪打完后,却又什么也没有看到了。“可能是看到了一头黑瞎子或者野猪!”这个战士到最后也只能这样的告诉着曹爽。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曹爽这才放下了心来。   可是,这个时候,却又出现了状况,有人向他报告着,车队中间的第十八号车一直到第二十二号车,五辆车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外面一侧的轮胎全没气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仅是曹爽,便是他身边的张贤都不由得一愣,如果一辆汽车爆胎,那还可能是一种偶然,但是五辆车同时爆胎,却又显得有些太巧合了。当下,两个人连忙又向前面赶去。此时第十八号车正要开过桥的去的,熊三娃就坐在上面,边上的司机还在奇怪地说着:“怎么会呢?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爆胎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爽一眼便看到了陈大兴正在检查这辆车左前侧爆瘪的车胎。车队里的这些军车,都是十轮军卡,前面车头是两个单轮,车斗后面是两根车轴,每根车轴上是四个大一些轮子,为的是可以装上更重我东西,后面的车轮,即使爆掉一个,也不会太影响车辆的行驶。可是这一回,爆掉的是前轮,必须要更换。   听到曹爽的问话,陈大兴这才从车轮前站起身来,命令着这个司机马上更换备胎,一边把曹爽拉到了旁边,低声地告诉着他:“我看过了,这车胎是被人故意用刺刀扎破的!”   “啊?”曹爽不由得一声惊呼,经不住地问道:“是谁呢?”当他问出口来的时候,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幼稚了,陈大兴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又怎么会知道呢?   陈大兴果然摇着头,却也在分析着:“刚才我们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过桥的问题上,当然,我们车队的后面也安排了警戒员,只是车队的中间,却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曹爽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疑惑地问着:“你认为是敌人潜入过来搞破坏?”   陈大兴点了点头。   曹爽显然对于这种推论并不赞同,回过身来却问着张贤:“阿水,你觉得呢?”   张贤愣了一下,已然明白曹爽想要他说些什么,于是想了一下,道:“我觉得有可能跟陈营长说得一样,还有一种可能,我们车队里面就有内奸!”   曹爽点着头,陈大兴也只是稍微怔了一下,也随即点着头。      第十八章 鬼影(一)      时间是不等人的,五辆军车很快换好了轮胎,在熊三娃和谷师傅两个人交替的驾驶之下,终于把这三十辆车全部驶过了那座断桥,张贤提醒着陈大兴,把那两根过桥的圆木装上车,以防万一前面又遇上同样的情况,可以用来铺桥,少了砍树的麻烦。陈大兴依言行事,贺强却是开着玩笑,说带两棵树,以后出门不如带两根钢轨,比树结实了许多。虽然这是玩笑之语,但是陈大兴却暗暗地记在了心里面,在后来的运输过程中,他还真得就带上了钢轨。   车队再一次行进了起来,黑暗的公路上,这条车队就像是一条长龙,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间移动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非常缓慢。天空的星光在汽车的灯火之下,也显得有些黯淡,但是在无尽的旷野里,便是这个车队有五里长,也是那么得微不足道,那么得弱不禁风。   此时,第一辆车内的向导却是换了一个人,除了一个司机之外,熊三娃成了这辆车的随行,以判别前面的路径和及时处理路上的状况;而最后一辆车里,也换了一个人,谷师傅的身边坐着的并不是张贤,而是武小阳。这个时候,张贤与曹爽,还有陈大兴三个人正坐在第三辆车的后面,裹着棉袄正开着会。   张贤是被曹爽专门地叫过来的,他也知道曹爽把他叫过来的用意,此时的这个车队,实际上就是以他们三个人作为领导,这三个人都是党员,可以组成一个临时的党支部了,当然也就可以组织这么一个会议了。对于他们来说,而真正让他们面临着、可能还将要继续面临下去的却是车队内部的问题,敌人并不可怕,怕的就是自己的内部会混有敌人!   “我还是觉得我们内部要清查一下!”曹爽说着自己的意见:“宋部长也说过了,要我们当心混入车队里的特务!”   张贤没有答话,陈大兴却是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还是坚持着道:“我觉得我们汽车营里的人不会有问题,如果说有可能会混进特务来的话,很可能是那些新兵!再说,我还是认为这个敌人不见得就是我们内部的,很有可能是来自车队的外部!”   曹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可以理解陈大兴的想法,毕竟这个汽车营里,不管谁被怀疑成特务,他这个营长都难辞其咎,他当然不愿意承认;推到新兵身上,或许是一个好的办法,只是这些新兵调查起来却又有些困难,毕竟那么多人,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查得出来的。所以,与其说是内部的敌人,倒不如说是外部的敌人来得好,如此一来,谁也没有过错,谁也不用心跳。但是,曹爽却不能够这样地认为,虽然说推到外部敌人的身上,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最省事的办法,可是对于他这个此时车队的实际负责人来讲,却也是最危险的事情,前面的路还很远,就算是一切顺利,到天亮赶到目的地还要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如果这路上并不顺利,真得有混进来的特务的话,还不知道会再出什么事情来呢,毕竟十多个小时太长了,足足可以令一支队伍彻底地覆灭!   “陈营长,你怎么这么固执?”曹爽不由得有些恼火了起来,但是随即又想到对方实际上并不隶属于自己,只是因为临时的任务才走到一起来,便又压下了自己的火气,客气地道:“好,既然你说敌人是来自外部的,那么你有什么证据吗?”   陈大兴点了点头,道:“首先,如果这个敌人是来自我们内部的,那么他又怎么可能跑到我们的前面去炸桥呢?”   “炸桥?”曹爽愣了一下,想了想,指着他道:“你等等!你是说那座桥不是敌人飞机炸的?”   陈大兴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查看了附近的地形,那么小的桥,敌机除非钻进山缝里才好看到、并且炸到;就算是他们胡乱地投弹,一是没有理由呀?这些美国人难道炸弹太多?随处乱丢?二来,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要是从空中丢下来的炸弹,怎么也会把山上的那些树呀、草呀的什么带下来,可是在断桥现场,我连一个树枝子都没有看到!”   张贤不由得点着头,显然,陈大兴还是原来的陈大兴,还是有着一种和他一样细心的观察和判断力,想来他还是没有因为职业的改变而丧失他当年当侦察兵的敏锐。   曹爽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他也是一个聪明的人,陈大兴说得也不错,也很有道理,只是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宋明亮的警告,那就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思想,让他如何也不能把相信车队的内部没有问题。   陈大兴又接着道:“我们的车被人扎了车胎,这看着好象是内部人所为,但是不要忘记了,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前面,车尾虽然有人警戒,但是队伍的中间却没有人注意,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敌人作完案再从容逃离了!”   曹爽点了点头,对于陈大兴的这种分析,也不能说不可能,的确,他是太疏忽了,根本就没有想到队伍的中间放上警戒。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点,有些不解地问着:“照你这么说,敌人是来自我们队伍的外部,可是不要忘记了,我们现在还是处在朝鲜人民军的地盘上,这里也是我们的大后方,离着前线还有数十公里,他们防范得这么严密,怎么可能会让敌人混进来呢?”   对于刚刚进入朝鲜土地上的陈大兴来说,他对朝鲜人民军的了解还是一个零,所以当曹爽说出这么一条问题的时候,他只能是无言以对,同时求助一样的看着张贤。   张贤轻咳了一声,提醒着曹副团长:“副团长,虽然说朝鲜的同志们很警觉,但是美国佬还是无孔不入的!呵呵,还记得我们押解俘虏回来吗?那个叫做汤姆的美国营长就是在半道上混进了我们的队伍,险些给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被张贤说到了来时发生的事,曹爽不由得愣住了,是呀,那个叫汤姆的美国人肯定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肯定还有同伙,那天夜里的狼嚎之声此起彼伏,他也在那个危险的山谷被人袭击,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阿水,你也同志陈营长的看法?”半天,曹爽有些失望地问着张贤,在他看来,张贤应该是站在自己的观点之上才对。   张贤却是摇着头。   “那你到底是什么看法?”曹爽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想,有可能是我们内部有敌人,也有可能象陈营长说的是外部的敌人;但是……”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又接着道:“你们想过没有,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或许比我们所要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那就是既有内奸,还有外患!”   被张贤如此一说,不论是曹爽,还是陈大兴,都不由得怔了怔,续而又一起思忖了起来,想着想着,两个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得如这个于连长所说的一样,那么,他们这一路上真得是凶多吉少了,能不能按时顺利地到达目的地,还真得成了一个未知数。   “敌人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陈大兴还是有些想不通,经不住地问着。   曹爽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好想的?前线的战斗那么激烈,我们的部队这么急需要这批物资,如果我们不能按时送到,那么肯定会影响到我们部队的作战能力,同时也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战役,这不正是敌人所希望的吗?”   被曹爽如此一说,陈大兴也直点着头,这么浅显的道理,实际上根本就不用作解释的。   张贤想了一下,却说道:“我在想,敌人这么费尽心机,又是炸桥,又是扎胎,应该不会只是想让我们慢下来这么简单,因为就算是我们晚了半天赶到目的地,对于我们来说损失也不是太大,而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得到实际意义上的成果!”   “你是说……”曹爽不由得想到了什么,心里头一阵的惊悸。   张贤点了下头,猜测地道:“如果我是那个敌人的话,我想最好是把这个车队毁掉;即使毁不掉全部,也会毁掉一半;即使毁不掉一半,也要毁掉三分之一!最其马也要报废几辆车!这样的破坏才会有力度,才会更有威胁性!”   曹爽和陈大兴都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浑身越发得冰凉了起来,都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张贤又笑了一下,摇着头道:“也许我想得太多了,或者敌人也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可怕,他们就只是为了延缓我们的行动,没有别的目的!”   尽管张贤如此安慰着,可是对于曹爽来说,却越来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了,他不由得看着陈大兴,也猜测着:“如此说来,这么敌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人,说不定是一伙人,他们先是炸桥,然后又是扎胎,延迟我们的行动,难道是为了后面更大的行动准备时间?”   陈大兴也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上。   可是,在这个时候,前面的车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此时,对于曹爽和陈大兴来说,已经有如风声鹤唳了,两个同时从车斗里翻下来,急急向第一辆车走去,大声地问着。   “前面有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掉下来了,挡住了去路!”熊三娃从第一辆车子的车楼里跳下来,向着两位赶过来的领导汇报着。   “又是这种事!”曹爽经不住骂了一声,显然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发毛了。   张贤也跟在他们的身后,走向第一辆车的前面,在车灯的照耀之下,果然看到一块半屋高的巨石横在了公路的中间,要想把这块石头移开,最快的办法就只能用炸药来炸了!   正在曹爽、陈大兴和张贤商量对策的时候,贺强却从后面跑了过来,他此时是负责车队的中部警戒。   一看到贺强又跑过来,曹爽便有些不高兴了起来,大声地责问着:“贺排长,你怎么这么喜欢看热闹?你的职责是保护车队中间的安全!”显然,吃了堑,长一智,曹爽这一次很重视车队的整体警戒了。   但是贺强却有些委屈地道:“副团长,我是有事情要报告!”   “什么事?”   贺强这才告诉着大家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刚才我有事要找高团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他的人,我以为他在后面的车上,车停了我再去找他,后面的车上也没有,大家都说没有看到他,武小阳也说没有看到;我又往前面来,王鹏也说没有看到,我觉得这事有些不好,所以赶紧跑来报告!”   虽然贺强啰哩啰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他说得也飞快,看来的确是急坏了,但是张贤、陈大兴和曹爽也都听明白了。   “你是说高连武跑了?”曹爽经不住地发起了怒,如此得问道。   也许是被曹副团长的怒火吓坏了,贺强这个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只是在连连点着头。      第十八章 鬼影(二)      张贤的头也有些大了起来,此时的这个车队里,遇到的麻烦不断,高连城又失踪了,这真得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曹爽也觉得纷乱如麻,一时之间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可能呢?”陈大兴还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高团长就算是有了什么委屈也应该是可以挺过去的人,向他那样能当上团长的人,一定是曾经历过大风大浪,经历得起起起落落的。   “高团长真得是不见了!”跟在贺强的身后,张青也一本正经地说着:“我们都找了半天了!”   “他……他怎么这么糊涂!”陈大兴不由得骂了一句,虽然与这个新任的团长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是他对这个团长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哎!……”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一声得叹息,他还是不相信高团长会是特务,但是此时高连城的失踪,也可以说是逃跑,对于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说,这就是畏罪潜逃!便是他真得清白无辜,那这时也只能是百嘴难辩了。陈大兴有些奇怪,高连城并不是一个很笨的人,这么明白的道理还用去想吗?   曹爽白了陈大兴一眼,从鼻子孔里哼出了一声:“他逃跑了也好,正说明他心里有鬼!”他说着,当机立断地道:“我们不要管他了,我会向上级报告,当前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要打通这条路,好让车队顺利通过!”   陈大兴也只得点了点头。   张贤在一边却一直没有说话,他的脑子也有些混沌了起来,实在不明白这个高连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逃走?除非他真得就是特务,可是以他对陈大兴的认识程度与自己的初步判断,高连城应该不是一个大奸之人,让他相信曹爽的推论,还不如相信陈大兴的见解。   “熊三娃,你去准备炸药!”曹爽命令着,他是想用最快的手段来把这块石头炸开。   “是!”熊三娃答应着,带着人去后面的车上找寻炸药,这三十多辆车的物资,几乎是囊括了作战部队应有的各种东西,炸药包就放在车队的中间靠后的几辆车上。   贺强还在摸着自己的头,不知道应该去干些什么,曹爽看了他一眼,经不住地叫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你的岗位上去?”   贺强愣了愣,只是答了一声:“是!”也不敢再贫嘴,转身向车队的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着:“真是奇怪了,开车的时候,我明明是数过人数的,没有少谁呀?……”   张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却不由得一动,这三十辆车子是分成六组进行保卫的,前面五辆车是由熊三娃这个排负责,其后五辆车又是由王鹏那个排负责,再其后五辆车是由贺强的排负责,后面也是一样,五辆车指定一位负责人,最后的五辆车是由张贤亲自监督的,他离开的时候便指派武小阳负责。为了方便管理,所有的随车人员都严格按照纪律,固定跟随车辆,一号车上的人员只能上一号车,二号车的人员也只能上二号车,依此类推,如此一来,便是少了谁也可以一目了然,不至于在再次出发的时候把哪一个丢下。每一组的负责人虽然叫不上来那些新兵的名字,很多人也不认得,但是只要通过数数,就可以知道自己这一组里是不是少了谁。   如果贺强真得是数过数的,高团长逃走,早就应该发觉,不可能捱到现在。想一想,这一路上虽然车子走得并不快,但是黑灯瞎火的,车前和车后都有战士,再加上公路被前后的车灯照得雪亮,两车之间的距离最多也不过十米的样子,如果说高团长是在汽车行进的过程中跳车逃的,那么后面的司机也应该发现,除非他会飞!想来想去,高连城要逃走,只能是在刚才他们过断桥的时候。可是,要是高连城真得是那个时候逃走的,那么贺强数的人数就肯定不对,难道是贺强数错了人?又或者……?张贤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来的时候,他们押解俘虏的过程中,也曾数过人数,当时是多数出了一个人,于是让他们发现了那个混入队伍里来的汤姆!想到汤姆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那是个美国营长,其实就是一个十分厉害的特工人员,其才智和勇敢与自己的这帮人相比,绝对是高出一畴的!   “必须要再清点一下人数!”张贤心里想着,快走几步,赶上了前面的贺强,叫住了他:“贺强,你那组五辆车,每辆车上应该是几个人?”他问着。   贺强愣了一下,还是回答着:“每辆车上的人不等,最多的一辆车上是二十五个人,最少的一辆车上只有七个人,这五辆车总共也就是八十五个人。”   “你再去数一数,看看人员是不是还这么多!”张贤命令着他。   贺强有些不明白张贤的用意,但还是点着头答应着,刚刚迈开步子,张贤又在后面喊着:“等一下!”他不由得再回过了头来。   “你悄悄地数一下,不要让大家感觉到!”张贤提醒着他。   “这怎么数呀?”贺强却是有些为难:“车后面什么也看不见,有的还在睡觉,我不把他们叫下来怎么数?”   张贤愣了一下,这的确也是一个难题,他稍微想了一下,道:“我跟你一块儿过去,一切你听我的就是了!”   “是!”贺强答应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车队的前面向后走去,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着:“有鬼!哎呀!有鬼!”听这声音倒是十分熟悉,正是第二组里的王鹏。   “王鹏?怎么了?”张贤连忙紧走了几步,顺着声音赶了过去,此时王鹏正在第十号车的边上与熊三娃在叫着什么,他们的边上还围着几名战士。看到张贤走过来,这些战士们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   “连长!”不等王鹏说话,熊三娃当先地报告着:“这辆车上应该装满炸药的,可是,我过来拿炸药的时候,发现这车上已经不是整车的炸药了,炸药包少了不少!”   “哦?”张贤不由怔了一下,连忙问着:“少了多少?”   熊三娃摇了摇头,道:“还不清楚,问王鹏,他却说有鬼!”   “连长,真得是有鬼!”王鹏觉得自己很委屈,叫着:“不信你可以问杨涛和小林?”他说着,指了指身边两个围观的战士们,有两个战士也齐齐点着头附和着。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他不相信这个世上会真得有鬼魂,说是有鬼,多半是心里有鬼,再有可能是人假扮地要来吓唬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目光直视着王鹏,实际上,在他手下的三个排长中,就数这个王排长的学历高,上过正经的学校,而非熊三娃和贺强这种连学都没有上过的人可比的,只是,这个人学得越多,却越是相信鬼神,真得令人啼笑皆非。   王鹏这才说道:“连长,是真得有鬼!”他说着,仿佛回忆起来还有些害怕:“这辆车因为装得全是炸药,所以后面没有坐人,我也担心会出危险,所以亲自来开这辆车,前面还有个司机杨涛和小林,路上我就怕出事,连烟都不敢抽,他们我也不让抽烟。刚才在过断桥的时候,大家都在前面帮忙,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所以才跑回车里找烟,可是又觉得车后面好象是有响动,我害怕会出事,所以就到后面去看,哪知道一打开后面的篷布,就看到一个大头鬼,两只眼睛比灯炮还亮,吐着长长的血舌头,把我吓坏了,连忙跳下来,想要叫人,可是脖子却被那鬼掐住了,就这么昏了过去!”他说着专门指着自己的脖子下面给张贤来看,有人提着马灯照亮了他的颈部,张贤果然看到那里有一大块的淤青。   “你们两个也看到了吗?”张贤转身问着刚才点着头说是的杨涛和小林。   杨涛点了点头,但是小林却摇了摇头。   张贤皱着眉头问着:“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看到?”   杨涛却又有些结巴起来,支支吾吾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你先说?”张贤问着小林。   小林道:“我……我是听排长说的,我……我没有看到!”   又是一个人云亦云的家伙。张贤心里暗骂着,转头问着杨涛:“你呢?”   杨涛半天才平静了下来,道:“我……我是回来发现排长倒在地上,然后我把他叫醒了,他跟我说有鬼,我不信,却又不敢去看,只是撩开了那个篷布偷偷地瞄了一眼,真得看到了两个火星,还有一个很大的鬼影子,我当时就吓坏了,连忙放下了篷布,直到最后大家都回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才又去看,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也没有注意会少了几包炸药!”   “哼!”张贤冷哼了一声,反问着:“鬼怎么会有影子?他们还拿炸药?”   王鹏不敢回答,他觉得自己丢人到家了,但是小林却一本正经地道:“连长,真的,鬼也有影子的,就是那些新死的鬼,就有影子!还有,鬼都喜欢硫磺,炸药里就有硫磺!”   听着这个幼稚的回答,张贤差一点没有把自己的鼻子气歪,拍了他的头一下,骂道:“哪来的鬼?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你们就喜欢自己吓自己!”他说着,转身又面对着王鹏:“王排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早报告?”   王鹏却有些尴尬,半天才嗫嚅着道:“我……我……我本来想报告来着,可是前面的车子已经开了,这辆车也被谷师傅开过了桥,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我……”   “你是怕丢脸是吧?”张贤骂着,又是气,又是恨,他明白这个排长的想法,要是说出自己被鬼差点掐死,只怕半数的领导不会信的,这毕竟是共产党的队伍,从进入这支部队里的时候开始,从上到下就一直在对这些官兵们贯彻着唯物主义,无神论,要是他这个当排长的带头说出遇到鬼的话来,肯定是要被人笑话的。另外,仔细想一想,当时王鹏还在魂飞魄散当中,还没有从惊吓中醒过味来,又怎么来向领导报告呢?      第十八章 鬼影(三)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王鹏遇到的鬼肯定是有人装的,这辆装炸药的车不会无缘无故地就丢了炸药,那些鬼也只是一个幌子,看来,真正的目的是偷炸药,而且显然他们已经得手。只是,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又为什么要来偷炸药呢?他们又是哪部分的人呢?在这个大后方里,出现偷炸药的人,却有些不可思议,要说是当地的饥民,偷也只会偷食品和衣物,他们没有道理来偷炸药,如果说是有人偷炸药,显然就是敌人,只是这些敌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张贤百思不得其解。   “三娃,你先拿着炸药去炸巨石,这件事回头再查!”张贤命令着熊三娃,此时许多的事堆在一起,但还是需要有一个轻重缓急的,否则大家堵在半路上,就是一个麻烦事,目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让车队动起来。   “王鹏,你们的人不要远离车子,必须守护左右!”张贤同时提醒着这个王排长。   “是!”王鹏答着,很是响亮。   “走!”张贤告诉着贺强,如今,他觉得还是要乘着这个停车的机会,去查一查贺强那个组里的人数,是不是真得又混进了特务来。   贺强点着头,在前面带着路。   来到贺强这一车组的时候,这五辆车安静地躺在公路的边上,倒是有几个巡逻的战士挎着枪来回得逡巡着,见到贺强和张贤的时候,都向他们打着招呼。   “有什么情况吗?”张贤问着一个巡逻的士兵。   “没有!”这个士兵回答着。   “有谁离开过吗?”张贤再一次问道。   “也没有!”这个巡逻兵答着。   张贤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贺强道:“贺排长,你把你们组所有的人都叫下车来,前面有点情况,要从你们组里抽人过去处理!”   贺强愣了一下,看着张贤闪烁的眼神,马上心领神会,点着头,对着那几个巡逻的战士们道:“把大家都叫下车来,到路边集合!”   “是!”那些巡逻兵答应着,纷纷赶到各车的车尾,叫醒那些还酣睡着的同伴,车上人的也连声应答着,互相呼叫着爬下车来,不一会儿,便整齐地排成三排,在了汽车边上的公路上站好。   在这些战士们排队的过程中,张贤已经默默地数着人数,可是数将下来,却并不是贺强所说的八十五个人,的的确确是少了一个,是八十四个人。   “怎么是八十四个人?”张贤低声地问着贺强。   贺强也有些奇怪,他刚才也数了一遍,确实是少了一个人,如果少的那个人是高团长,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个时候,他还在强辩着:“刚才开车的时候,我真得数过是八十五个人,路上不可能有人下来,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呢?”   张贤哼了一声,虽然说他相信贺强不会说谎话,但是此时面对着真实地人数,这个贺排长的话却又不能当真了。   “刚才真得没有人离开吗?”贺强再一次大声地问着那个在低下巡逻的战士。   “没有!”这个战士还是如此回答着,但是说完却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又接着道:“对了,刚才有一个同志下车,我问他干什么去,他提着裤子支支吾吾地往路边跑了,说是去解手!”他说着,指着前面公路边上的挖出的排水沟,那里面长着一人多高的枯草。   “他回来了吗?”张贤连忙问道。   这个巡逻员道:“我没有注意,好象没有回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贤再一次问着。   “就刚才,你们过来之前!”   “过去看看!”张贤命令着。   当下,贺强带着几个战士向路边的枯草堆里找去,但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正在大家失望地回转之际,忽然有一个眼尖地战士叫了起来:“看,那有人!”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星光之下,一条鬼魅一样的黑影正在沿着一条山脊向山上爬去,正在通过光秃秃的岩石,前面就是树林。   贺强不由得大声地喊着:“站住!给我站住!”说着,带着人向山上追去。   夜晚的声音传得很远,那个人听到了喊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爬得更快了。   张贤从身边的一名战士手里接过了一把步枪,瞄了瞄距离,大约有三百米的样子,正在射击的范围之内,当下,没有作任务的犹豫,“砰”地便放了一枪,远远的看着那个黑影应声倒了下去,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接着爬了起来,显然腿脚有些不灵便了,想要跑快已经不可能,贺强带着人已经追了上去。   ※※※   贺强和几个战士押着这个俘虏来到张贤的面前时,这个家伙被张贤打中了腿。借着马灯的照耀,大家这才看清楚,这个人是和他们一样,身穿着志愿军棉袄,头上戴着个志愿军军帽,他把护耳全部放下来的,遮住了整张脸。贺强扯下了他的帽子,露出了一张东方人十分年青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张贤和颜悦色地问着这个混进来的特务。   这个人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你是哑吧呀?”贺强忍不住地骂了一句。   这个人转头瞪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回答。   张贤把目光转向了身后的战士们,大声地问着:“你们谁认识这个人?”   这些战士们却都摇了摇头,其中一辆车上的战士告诉着张贤:“这个人我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对着贺强命令着:“你搜下他的身上!”   贺强愣了一下,有些为难,按照解放军对待俘虏的条例,是不让搜身的。   见到贺强没有动,张贤道:“他不是俘虏,他是特务,我让你搜他的身你就搜!”   听到连长这么一说,贺强这才霍然开朗了起来,与两名战士一起动手,把这个人的身上搜了一个遍,恨不能把他的衣服全部扒光了,终于在他的内衣口袋里翻出了一个证件来,只是他看了看,根本就看不懂,递给了张贤。   张贤拿过了这个证件,借着马灯的光仔细看了一下,这个证件一面是汉字,另一面却是英文,他不由得翻看了一会儿,读了出来:“大韩民国第一师情报处少尉朴熙顺。”   “原来是一个李伪军的特务!”贺强经不住地道。   张贤也是一脸得疑惑,他没有想到会在队伍里抓到一个南朝鲜的间谍,显然,这个人并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混入队伍里来的,一定是在半途上混进来的,只是他有些不懂,这个人混进来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充个人头?也许,高团长的失踪是跟这个人有关系的。想到这里,他命令着:“贺排长,你把他押到前面去,这件事我们必须要向曹副团长报告!”   “是!”贺强答应着,带着两个士兵,把这个俘虏放到了担架上,抬起来跟着张贤向前面走去。   还没有到达车队前面的时候,便听到“轰隆隆”地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烟尘冲天而起,那是挡在公路上的巨石被炸开来,四分五裂地落到地上,就仿佛是在下了一场冰雹。人们早就躲到一边,直到烟尘散去后,才露出身形来。   曹爽亲自指挥着许多战士,在清理着公路上的石块,清出一条路来,好让车队能够通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来到了他的身边,向他报告着:“副团长,刚才我们在车队里抓到了一个南朝鲜的特务!”   曹爽愣了一下,马上转过了头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张贤,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刚才抓到了一个南朝鲜的特务!”张贤重复了一句。   这一次,曹爽是听明白了,他不由得连忙问道:“在哪里?”   “在后面,贺强带过来了,他被我一枪打中了腿,跑不了!”张贤告诉着自己的领导,颇有些得意。   “你是怎么抓到他的?”曹爽又问着。   于是,张贤便把那个过程讲了一遍,当听到又是数人数数出来的时候,曹爽不由得哑然一笑,拍着张贤的肩膀:“阿水呀,我要怎么来说你呢?呵呵,你就是一个大侦探,我们都没有留心的时候,你却从中找到破绽。”   当下,曹爽一边派人清理着道路,一边亲自审问这个抓获的俘虏,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南朝鲜的少尉对他的话根本没有一点的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懂中国话,还是真得在充硬汉,死咬着牙,就是不说一个字。无奈之下,曹爽只得让贺强先把这个俘虏带下去看好,准备车队明天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再交由上级处理。   道路总算是清理出来了,车队再一次行进了起来。   ※※※   张贤又回到了最后面的那辆车上,旁边谷师傅开着车倒是很稳,武小阳靠在他的身上打着盹,张贤也闭上了眼睛,可是脑海里却一时无法平静下来,总在想着这一路上的变化,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担心,好象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样,只是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猜透。他不由得把所有的异动都串联了起来,从他们车队出发时开始,实际上,还要早,要从他们押解俘虏的时候就开始,那个叫做汤姆的美军营长一直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汤姆的形象,总是一副祸事乐的拧笑。想到汤姆的时候,张贤又想到了那个混入车队里来的朴熙顺,这个人肯定是听得懂中国话的,从他听到自己说话时闪烁的眼神,张贤就可以确认。只是面对着故意装相的这个特务,他们又应该用什么来对付呢?美国人出现在了他们的大后方,南韩的情报人员也出现在了他们的大后方,实际上想一想,遇上汤姆也只是在两天前,说不定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伙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蓦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车队已经进入了一处山谷中,来的时候他们也曾在这个山谷里经过,两边是陡峭的高山,中间夹着这么一条公路,足有二十里长,要开上半天才能通过。   张贤透过车窗向外面望了一眼,忽然看到山侧处有一处火光忽闪而过,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再定睛看时,那火光却已经不见了。   他不由得继续着自己刚才的思绪,如果说朴熙顺和汤姆是同一伙人,那么显然他们这个车队已经被敌人盯上了,只是这一路上,这些敌人不停的骚扰着车队,又是断桥,又是扎胎,又是巨石挡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迟滞车队行动这么简单吗?显然不应该是这样的。   车窗外,刚才熄灭的火光又一闪即逝,就好象是鬼火一样。   想到了鬼火,张贤经不住又想到了王鹏和他说起的遇见鬼的事,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偷炸药应该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人的主要目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偷炸药呢?偷炸药的时候,正是他们要过断桥的时候,也正是高团长失踪的时候,当然,同时也是那个南朝鲜特务朴熙顺混入车队里来的时候,他将这所有的异事再一次串成一串,突然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来。   “停车!”他大声命令着正在专心致志开着车的谷师傅。   谷师傅一脚踩在刹车上,汽车嘎然而止,张贤被惯性带着向前冲了一下,头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生痛起来,身边的武小阳也被惊醒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他不由得问着。   张贤顾不得回答,推开车门,跳下车来连着向空中放了三枪,清脆的枪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第一辆车上的陈大兴和曹爽也听到了,这正是他们当初约定的信号,如果后面的车出了事,就要鸣枪示警。   “停车!”曹爽大声地命令着。   司机一脚踩在刹车上,汽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第十九章 山谷(一)      “出了什么事?”曹爽急急地跑向车队的后面,还没有跑过十辆车,便遇到了从后面跑过来的张贤,他不由得大声问着。   “后面没有什么事!”张贤告诉着他。   “那枪是谁打的?”曹爽又问着。   “是我!”张贤如实地道。   “为什么?”   “前面有危险!”   曹爽愣了一下,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张贤:“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我们到前面去说!”张贤告诉着曹爽,在这么一个中间地带,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说得清楚的。   曹爽还有些疑问,但是想一想这一路上于连长的表现,肯定是有一定的把握,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地要使整个车队停下来。   当下,张贤与曹爽会合了陈大兴,三个人在一起又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张贤自然当先地作了简要的说明,他把这一路上车队里所发生的事,以及他的发现全部讲了出来,说到最后,他告诉着两个人:“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个车队已经被敌人盯住了,这股敌人我估计还是我们押解俘虏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一股!”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曹爽却有些不相信。   张贤道:“别忘了,我们现在走的路其实就是来时的路,这才刚刚两天,虽然人民军方面说是要去彻查一下野狼谷的枪声是怎么回事,但是并没有通知我们结果,我想他们也没有查出什么来”他把那天抓住汤姆的山谷叫作了野狼谷,实际上,那只是一个无名的山谷,因为那一天晚上,大家都对尖厉的狼嚎之声记忆犹新,所以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曹爽马上就知道是哪里了。张贤看了看曹爽,见他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在思忖着,于是接着又道:“我们抓到了一个李伪军的特务,我想,如果我们能够撬开他的嘴,那么所有的问题也就迎面而解!不知道他是不是跟这股敌人有关联。”   曹爽点了点头,转头问着陈大兴:“陈营长,你自告奋勇地去审问那个家伙,怎么样了?他和汤姆有关系吗?”   陈大兴却是一脸得苦笑:“他跟我装蒜玩,不过,还是被我问出了点东西来!”   “哦?”张贤也怔了一下,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少见多怪了,陈大兴其实就是一个侦察员,当年在国军搜索队里的时候,便负责过审问俘虏的事,虽然会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但有的时候的确还是管用的,让他撬开一个敌人的嘴,也并非多难的事。他不由得问着:“那个家伙都交待了些什么?”   陈大兴道:“他还是什么也不说,不过,他听得懂中国话。我说我们知道他们的目的,还抓到了他们的头目汤姆,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说他要见一见汤姆!”   “如此说来,这个家伙果然是跟汤姆一伙的!”张贤也点着头,却又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得问道:“陈营长,你怎么也知道汤姆?”   陈大兴看了一眼曹爽,道:“这都是曹副团长说的。”   曹爽也点着头,告诉张贤:“我也是觉得这件事可能跟汤姆有关系,所以才会让陈营长去问一问的!”   张贤点着头,又接着道:“要是这样的话,这件事也就更加清晰了。汤姆的营被我们击溃,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找回来,首先想要解救我们抓到的俘虏,失败后,可能一直就在追踪我们,当我们从国内折回来的时候,他就把目标盯到了整个车队上,他的目标就是要摧毁我们整个车队!”   曹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一下,问着:“你有什么证据?”   张贤道:“我们丢了一批炸药,是在过断桥的时候丢的,一定就是被他们偷去了。他们偷炸药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在半路打个埋伏,把我们这个车队炸掉!”   听到张贤说完,曹爽和陈大兴同时一惊,不知不觉之间,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来。   “如果我猜得没错,前面就是野狼谷,那个谷地我们很熟悉,汤姆比我们更熟悉,只怕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过去呢!”   曹爽和陈大兴一起沉默了起来,半天之后,曹爽才当先地开了口:“我说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刚才看到山人有火光闪过,还以为是鬼火,有可能就是有人!”   张贤点着头,刚才的亮光他也看到了。   陈大兴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有些恍然大悟地道:“难怪呢?这些敌人先是把桥炸断,令我们停下队来,趁乱偷走我们的炸药,又怕我们跑得太快,所以就把车胎也给扎破,再在从山上推下一块巨石挡住我们的去路,目的其实就是给他们争取时间,为的是能够赶到我们有前面去布置陷阱!”   张贤点着头,陈大兴果然是聪明,他只有一点就透了。他接着补充道:“我们走的是山路,盘山上又盘山下,他们虽然是徒步,却可以超近道赶到我们的前面去,所以只要他们把我们拖两个小时,他们就有了充足的时间。”   听着两个人一说一答,曹爽还是有一些不明白,问着:“那为什么这些敌人还要在我们队伍里放一个人来充数呢?这有必要吗?”   “有必要!”张贤肯定着,解释道:“我怀疑这应该是与高团长的失踪有关系,或许高团长真得是内奸,跟着他们逃走了;也或者发现了他们的行动,而被他们绑架了。不管高团长是怎么失踪的,汤姆这伙人肯定知道。他们一直在暗中跟踪我们,也了解我们的一些情况,知道我们开车前要点人数,所以为了不引起我们的注意,还要让我们继续按部就班的前进,只好再用一个人来充数。另外,或许他们还要了解更多我们车队里的信息,派这个人暗中查看!”   “呵呵,不引起我们的注意?这些鬼子们是不是也太笨了!”曹爽不由得轻蔑地道:“一连扎了我们五辆车的车胎,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都不可能了!”   张贤愣了愣,的确如曹爽所说,如果说断桥和巨石有可能是偶然发生的事情的话,那么扎胎便显得是多此一举了!从这一点上的确有些解释不过去,难道扎胎这件事是另有人所为吗?   “我看这个混进来的李伪军的特务还是想摸清楚我们车队里的情况!”陈大兴猜测着:“他从断桥处混进来,又想从巨石处溜走,可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曹爽也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解释他还是认可的。的确,这些敌人如果知道哪辆车拉的是什么东西,到时下手的时候会顺利得多,只要是能够把运炸药、弹药等危险品的车辆引爆,那么对于整个车队造成的损失将才是更加巨大的。   “这么一说,前面的危险可能真得是存在的!”曹爽想了半天,也只好是点着头,却又有些为难地道:“只是我们如何也要过那个山谷的,难道停下来不走了吗?”他说着,不由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然是深夜十一点多了,离着天亮很还有很久。   陈大兴想了一下,经不住地道:“我看为了安全起见,也只好等到天亮,先派人进山谷里去侦察一番,然后没有危险了再通过!”   “不行!”曹爽却坚决地摇着头:“那么一来,我们根本不能按要求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到温井,另外,就算是我们可以躲避掉山谷中的陷阱,白天赶路的时候,又怎么可能那么命好地就躲过敌军的轰炸呢?如果为了躲避敌人的飞机,就要再晚上一天到达目的地了,同志们也要多饿一天,多冻一天了!这样万万不行的!”   曹爽说得也十分在理,就算是没有当下的麻烦,还会有后继的麻烦,不能因噎废食。   “那怎么办?”陈大兴有些无奈。   曹爽又想了想,转头看着一直沉思不语的张贤,问道:“阿水,你有什么意见?”   张贤想了想,只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们只好横下一条心,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回避是回避不了的!”   陈大兴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曹爽再一次追问着,论起打仗来,他这个副团长还有些办法的,只是论起这种既要保证物资安全,又要保证人员安全,内忧外患,顾虑重重的情况之下,他还真有些焦头烂额了。   张贤道:“万全之策我也没有,但是我想我们还是有办法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的!”   “哦?”曹爽皱了下眉头,他如今的想法还是怎样来保证车队的整体安全,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员,都不想有一点所失。他还是问着:“你说说你的办法吧!”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我们可以把车队分成几组,五辆车,或者再少一点,两辆车、三辆车,甚至于一辆车一辆车地通过前面的山谷,第一辆车的人带一个步话机,可以随时通报路上的情况,这样一来,就算是有损失,也不会太多!”   “嗯!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陈大兴第一个表示支持。   曹爽却摇了摇头:“不行!哪怕失去一辆车,我觉得都是我们的罪过!”   张贤愣了愣,忽然发觉这个平日里十分豁达的曹副团长,在这个时候却变成了一毛不拔的守财奴!      第十九章 山谷(二)      “我们的车队和负责运输的物资,都是国内人民省吃俭用给我们筹集起来的,很多人还饿着肚子,很多人还穿不上衣服!而我们怎么可以说丢就丢呢?而且还是让敌人给催毁掉?我们哪怕是的一块布,一口粮都不能随意放弃,不然的话,我们怎么可以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呢?”曹爽说的时候,十分感慨,同时也有着十足的感触,他是穷人出身,当然知道什么东西都是来之不易的,所以在他的心里面,哪怕是一根针也不愿意放弃。   张贤和陈大兴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瞅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张贤只觉得自己有些脸红,的确跟这位铁公鸡一样的副团长相比,他的这种牺牲部分以换取大部分的作法,却有些太大方了,按照曹副团长的看法,等于是平白地送给了敌人一份礼物。   沉默了半天之后,陈大兴有些忍不住地问着:“曹副团长,我也知道你说得是对的,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   曹爽也在冥思苦想着,没有理会陈大兴的答言,他抬起头看了看张贤,忽然想到了什么,提意着道:“阿水,你看这样行不行?”他说着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带着一部分人,我带一部分人,跟着汽车的两边护送,只要敌人出现,那么就坚决将之击溃!”   张贤想着,对于曹副团长的这个建议他仔细地考虑着,不由得缓缓点了点头。   陈大兴却睁大了眼睛,经不住地道:“我们总共是三十辆车,近五百人,可是这座山谷有多大多长?敌人肯定是事先埋伏好的,我只是担心到时只怕不仅损失了车辆,还会损失人!”   曹爽看了他一眼,还是把目光投在了张贤的身上,刚才看到他点着头,曹爽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些希望,这些日子与这个于连长的相处,让他相信这个于连长的能力是极强的,只要他指出个方向来,这位于连长总能够带着他的第一连很好的完成任务。   “阿水,你看,你还有什么补充吗?”曹爽有些期望地问着。   张贤点了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实际上是在想着更完美一点的方案,这才道:“我看,我们可以把大家的建议综合一下。首先,我们车队还是分开来,五辆一组,分成六波过去。其次,按照曹副团长的建议,我们把人员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跟车前进,一部分与汽车分离,但并不是变成汽车的护卫,而是要暗中实行保护!”   “暗中实行?”曹爽与陈大兴都不由得一愣。   张贤点了点头,道:“如今敌人是在暗处,我们是在明外,这种态势对于我们来说是极其不利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将之扭转过来,将之变成敌明我暗!”   听着张贤的话,曹爽与陈大兴都霍然明白了过来,一起点着头,曹爽忍不住地问着:“阿水,你说我们怎么来变?”   张贤道:“这其实也是一种赌博,我们只能用树上挂花之计,以求敌人能够上当。”他说着,看看了前面黑森森的山谷,接着又道:“敌人肯定是隐伏在公路两边的树林里,只是那山谷两边的树林很多很长,我们不可能全部搜索过来,所以只能向上走,虽然离着公路远了一点,但是可以绕到敌人的背后。如果敌人真得出动袭击车队,那么,我们就可以两面夹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呵呵,这股敌人敢到我们的大后方来,人数定然不会太多。美国人喜欢搞特别战斗队,一般也是有排或者班为单位。只要是明确了敌人的方位,我们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拿不下他们那么几个人!”   张贤的话说得很快,但是曹爽与陈大兴都听得明白。   “好!阿水,就按你的方案行事!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曹爽当机立断地作着决定。   陈大兴还是有些担心:“要是敌人在公路上作了手脚,比如说在公路上埋了炸药,那么,我们过车的时候还是很危险的!”   “是呀!”曹爽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他还是不想有一辆车有所损失。   “不要担心!”张贤安慰着曹爽,道:“我们把车队打乱,把装弹药的车放在第一波过去,敌人一定处在疑惑之中,第一波应该是最安全的。每辆车行进时,把距离拉开,这样可以尽管轻少万一出现情况下的损失。敌人也知道我们是三十辆车,所以他们的重点可能会放在中间。呵呵,他们从我们车队里偷走的那些炸药,充其量会把车炸翻,会有一点损失,但这损失也应该不会太大,只要是不炸到火药车、炸药车上去,就引不起连环的爆炸。如果真得炸到了别的车上,就只当是司机水平不高,开翻了车吧!”   对于张贤的这些话,明知道是一些往好处里猜测之言,但是曹爽还是觉得说得很对,虽然他不想有任何一点的损失,可是在这个时候,没有损失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只有按于得水的这套方案进行,才是最适当的,说不定在敌人还没有点着炸药之前,他们就已经发现了敌踪,一举将之歼灭呢!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也只能如此了!”曹爽已然再一次下定了决心,当下分派出任务去,他和张贤分别带领两个加强排的人,从山谷的两边山腰处悄悄步入谷中,车队由陈大兴全权负责,按照方案分面六组,五辆一行,分阶段地通过前面的山谷。   队伍很快分组开来,曹爽带着人沿着山谷左边的山脊而行,张贤带着人沿着山谷右边的山脊而行,陈大兴等着这两人带着队伍离去,将在半个小时之后,由他亲自统领着第一波车辆通过这条阴黑的山谷。   ※※※   张贤带着熊三娃的这个排,又加上了一些新兵,组成四十多人的一个加强排,悄悄地从山脊的树林中穿行着,四十多人每十个人分成一组,就像是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成平行的队列前进着,同时十分警惕着山下的公路与接近公路处的树林里的一举一动。   树林里,尤其的得黑暗,因为不能点着火把,只能在微弱的星光下摸黑前进,又要不发出过大的声响来,所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哥呀,真得有敌人吗?”熊三娃还有些怀疑,跟在张贤的身边,捏着嗓子小声地问着。   “别说话!”张贤提醒着他,同时肯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沉默,冬天的树林里分外得冷清,连一声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只有风吹着枯枝时不时地发出呜呜的空鸣,象是小孩子的呜咽,又象是野兽在呼嚎。前几天这里下过一场雪,树林外面的土地基本上化干了,但是树林里还有些雪在,踩在上面很是松软,还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来,便是这一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着也是如此得悦耳。   张贤不由得裹些了身上的棉袄,却把帽子的护耳折了上去,风吹着他的脸寒冷刺骨,并且象是有人在打他一样得生痛,但是他只能如此得承受,在这个时候,耳朵已经要比眼睛重要了。   依稀记得不久前看到的那个跳动的火光就应该在这附近,那火光是从老远看到的,只是走到了这里来,却又辨不清了方向。   “大家散开!”张贤低声地命令着,这命令通过后面的人,一个个地传达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此时,他们开始向山下的公路附近接近,如果走在一起太密集的话,很容易就被下面埋伏的人察觉到。   蓦然,往下面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十分细微的声音,那是“咔嚓”地一声,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这不可能是被风吹折的,只象是被什么动物踩到而折断的。这个深夜里,除了狼出没,那就只能是敌人。显然,这个山谷原来有狼群出没的,只是今天却有些异常,半天没有听到一声的狼嚎。如果是狼,以那些牲畜的嗅觉,他们根本就无处藏身的,早就会被发现;如果不是狼,那就只能是人了。   这声音显然被许多人听到,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只是那声音却又再没有响起来。   张贤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着那个声音的出处,当先轻轻地往那边走去。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下面的公路上响起了汽车的轰鸣之声,黑漆漆的公路上终于出现了汽车的灯光,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陈大兴按照他们的计划,开始行动了。   张贤带着人也接近了公路,可是除了刚才的那一声响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他不由得有些奇怪,难道真得是自己猜错了?根本就没有敌人?又或者是敌人在别的地段,他们还没有发觉?   汽车在崎岖的公路上正在快速的通过,汽车的灯光也随着公路的崎岖而晃过路过的树林,突然,就在车灯一晃之下,张贤发现一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映在了他的脚下,但是随着那灯光的转移,又倏忽不见。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猛跳,从汽车过来的方向可以推断出那个人藏身的地方,就在他的前面。   第一辆车呼啸着开过去,而第二辆车还在三十米远的后面,两车之间拉的距离真得够大了,拐弯的时候,后面的车都看不见前面的车身。张贤盯视着第二辆车来的方向,不一会儿,在车灯的晃动里,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埋伏在路边一棵低矮树丛中的人,虽然还是一晃而过,但他可以看清那个人头戴的钢盔,那是一种根本就不反射光线的头盔,不可能是人民军里的,也不可能是志愿军里的,只能是美国佬。   一把枪从张贤的身后已经伸了出来,瞄准了那个藏在树丛中的敌人。张贤回过头,看到了武小阳正举着枪,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个敌人。   张贤一把把武小阳的枪按了下去,举手示意着他不要妄动。武小阳还有些不解,但也只好听从张贤的指挥。   张贤不相信,这里只有一个敌人,应该还会有其他的人躲在什么地方,他却没有发现。如果现在就解决掉这个人,肯定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到时敌人再来一个反包围,那样他们这些人可就要遭殃了。如果敌人再来一个狗急跳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过车就点燃炸药,那就更糟了,这第一波车队过的正是弹药车。   可是,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连树枝的晃动都无法看清楚,只有在车过的时候,灯光一闪可以看到些什么,却又是如此快得逝去,根本就不容人仔细搜寻。   第三辆车也过去,远远的第四辆车开了过来,这辆车在转弯的时候,远光灯变换了一下近光,又变回了远光,在灯光交替的时候,公路对面的树林里有个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张贤终于又发现了一个人影,正伏在那一面公路边的树林中。显然,武小阳也发现了,他拉着张贤指了指对面,张贤也只点了点头。   第四辆车跑得比前面三辆要慢了一点,终于还是顺利地通了过去,远远的第五辆车子开了过来,这辆车也是满载的弹药,张贤的心一直在盼望着这辆车赶紧通过,只要通过了,那么后面第二组车要过十分钟才会来的,有这十分钟,就足够他们一起清理这里的地雷了。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正在张贤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忽然发现火光一起,一条火线快速地从树林边上烧过,向公路上奔去,伴随着听到咝咝的声响的同时,他也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   “不好!敌人点着了导火索!”他心里暗叫着,他们离着公路还远,再想冲过去扑灭已然是来不及了,听着汽车轰鸣而来,他知道在那辆汽车拐过弯来的时候,将是那条导火索正好烧到头的时机,爆炸马上就要发生了,敌人把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第十九章 山谷(三)      长长的导火索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是极短的了,张贤知道那闪烁的火花闪过之后,意味的将是什么,他的心狂跳起来,此时在他的这个位置上,根本就无法把那条火蛇熄灭,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举起手中的枪,希望能够一枪把那根冒火的导火索打断。但是,当他举起枪来的时候,却又几无目标,火花闪动的时候,他可以看到运动的轨迹,但是在黑夜里却无法看清那条导火索的前方,他只能瞄准那个跳动的火焰,希望能够用子弹的冲击力把那条火蛇击灭于半路之上。可是,在他刚刚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却又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么样射击是非常危险的事,谁能预料到下一次跳动的火花是不是终点呢?也许他的这一枪打下去,不用导火索的引导,就可以把埋在黑暗中的炸药引爆,他不由得有些犹豫了起来。   “打呀!”熊三娃也看到了危险的临近,不由得在边上催促着,而在张贤的旁边,还有一个人也拿起枪来瞄准了那根火光跳动着的地方,这正是武小阳。显然,英雄所见略同,在这个时候,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阻止即将发生的爆炸,只能是依靠准确的枪法来击灭导火索的燃烧。   也就在这个时候,耳听着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只要是出了公路的那道弯就可以看到第五辆汽车驶来,那辆车的车灯的灯光已然从树林边缘划过,出现在了公路那一面的山林中,最多也就十几秒之后就会拐过这个弯道,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只怕汽车真得拐过了弯道,导火索也就烧到了尽头;烧到尽头的导火索将引爆事先埋下的炸药,那才是最为关键最为可怕的,也许爆炸声中消逝的不仅仅只是这辆汽车这么简单的事了,随着车上弹药的相继爆炸,那将是一个接连不断,连续持久的爆炸声,这条在山谷里本来就有些狭窄的道路也将会被拥塞,只怕没有半天的清理,是不可能过车的。   这真得是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已经不能再有一丝的迟疑了,张贤与武小阳几乎要同时扣动了扳机。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条人影从路边的矮树丛中一蹿而出,准确无误地踩到了那个正跳跃前进的火花之上,那个火花嘎然而灭,这个人却还不放心一样,又不停地用脚在那根导火索上来回的辗压着,生怕会留下一点的火星。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的人都有些惊讶,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汽车已经从拐弯之处现出身来,车灯照着前面的路,一晃之间又射入远处,而在那一晃之下的灯光下,张贤、武小阳和熊三娃分明看到的是一个被双手反缚着、嘴上也绑着毛巾的志愿军装扮的汉子,那身影让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正是失踪不见的高团长吗?   不错,那就是高连城,只是此时,他显然是受制于人的,在他不顾一切地跳将出来踩灭那条导火索的同时,他身后的那个矮树丛里又蹿出来了一条高大的人影,不由分说地已然将高连城按倒在地,就在汽车通过这个地方的时候,两个人打着滚滚到了路边上的排水沟里。   汽车轰鸣着开了过去,就好象是什么也没有发觉,在通过这段弯拐后又猛地加起了速来,不一会儿便冲到了五六十米远,灯光渐渐地远去,原地上又是一片得黑暗。   ※※※   “怎么会这样?”熊三娃已经有些忍不住地在张贤的耳边惊叹着。   武小阳也放下了手中刚才还举起来的枪,愣愣地看着公路边上的那处矮树丛,那片矮树丛里有树枝乱晃了几下,又复于平静。   张贤却是有一种按下葫芦起来瓢的感觉,虽然车队的第一波五辆车顺利地通过了这段公路,但是危险并没有排除,敌人还在下面的公路边上,他们埋下的炸药还没有清除掉,而此时更令他有些投鼠忌器的是,这些敌人抓到了高团长,如果这个时候对他们展开进攻的话,那么此时,高团长就是他们的一个挡箭牌。   后面背着步话机的张青悄然地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的道:“副团长的电话!”   张贤点了点头,随着他转到了树林深处的一块石头之后,接听着曹爽的声音,这个地方是一处下风口,敌人是听不到这边声音的。   “阿水,第一波车队安全通过山谷,我这边没有发现敌踪,你那边呢?”曹爽在问着。   “有敌情!”张贤如实地回答着。   “哦?”曹爽愣了一下,马上道:“好,我向你那边靠拢,我们按原订的计划进行!”他所说的原定计划,就是无论哪一方面遇到敌人,都要通知另一方,然后两边配合着采用迂回包抄的手段,争取把这股敌人来一个全歼。   “情况有变!”张贤马上通知着曹爽。   “什么变化?”曹爽问着。   “高团长在敌人手里!”   步话机的那一头先是一阵的沉默,接着便是曹爽有些厌恶的腔调:“他不是想逃吗?那就让他逃好了!”   “不是这样!”张贤立即打断了曹爽的话,如实地道:“高团长显然是被敌人抓住了,刚才要不是他不顾一切地灭了那个导火索,我们的汽车肯定就爆炸了,我现在只担心敌人会对他不利!”   步话机的那头,曹爽再一次沉默着,然后他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我觉得现在敌人的方位基本已经确定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可以通知后面的车队先不要通过,等我们先把这里的敌人解决掉!而且如今还要先救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高团长落在敌人的手里!”   曹爽想了一下,终于道:“好吧,按你的想法进行,我马上向你们那边靠拢!”   “是!”张贤答应着,放下步话机的时候,心里面也舒坦了许多。   ※※※   矮树丛里又出来了一个人,在公路上摸索着什么,虽然这是在黑暗中,张贤也可以猜得出来,这些敌人在没有炸到汽车之前是不想罢休的,这个人显然是在找寻着那个没有烧到炸药地点的导火索,一定是准备再将之重新接起来,等着后面的汽车再过来的时候重新点燃。   但是,这根本就是美国人在一厢情愿,张贤心里头暗自好笑,这些美国人看来并不知道自己此时也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大家已经听从着张贤的命令,散开来,分成三道包围网,悄悄地向那一片公路边的矮树丛围过来,张贤走在最前面,也最是警惕。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清楚这一股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都带了些什么样的武器装备。   离着矮树丛越发得近了,大家都猫起了腰来,张贤都可以听到树丛里有人用英语说话的声音,虽然那声音极其得细微,但是他们是从下风口往上风口上搜索,却也听得明白,这是两个人争论,好象一个人认为应该走,而另一个人则认为必须要有所收获;第一个人说他们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了,而第二个人还是倔强着说着“不!”他要收获更多的东西……   听着这两个美国的争论,张贤的心却在跳着,他分明听到了老朋友保罗的声音,虽然这声音久违很久了,如今听来,却依然亲切。   不知道谁一不小心突然踩到了一根枯树枝上,“咔”的发出了一声十分细微的轻响。但是这声轻响就如同刚才吸引张贤过来的那声响动一样,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那两个在树丛中争论的敌人也马上停止了说话,所有的人其实都是近在咫尺,而又同时远隔着天涯。   只是略微的一点平静,突然间便响起了冲锋枪声,那是美式可以连发的自动枪枝,却并不是从张贤的身前传来,而是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张贤猛然惊觉,条件反射一样的趴在了地上,回过头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身后有几个战士已然倒了下去。   原来,这些敌人并不笨,他们在大树上布置了两个警戒哨,也许那两个担任警戒哨的哨兵是睡着了,所以才会让张贤他们摸到了矮树林的近前,但是,也正因为张贤和战士们的疏忽,并没有人注意到树上会有人。实际上,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家都只看到了自己眼前的利益,从而忽视了身后的危险。在这个时候,因为身后敌人,反而让所有的人都有些慌张了起来,有人已经转过身来向身后开着枪,可是,这个时候,矮树丛里,一挺轻机枪也打响了起来,有几个过于靠前的战士立即被当前的敌人火力压制着,只能和张贤一样趴俯在地,想爬都爬不起来。   子弹嗖嗖地从张贤的头顶之上飞过,他知道只要是自己稍一抬头,肯定会被打中,所以也只能保持着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俯卧在一块尖石之上,不敢轻动半分。他的心里很急,稍稍抬起头来,便看到一条火线就在自己的面前穿梭而过,几乎所有的子弹都是射向自己的。   猛地,他的身边响起了声枪响,随着枪声响起来的同时,他也听到了身后有人“啊”地惨叫着,从高高的树上摔落下来,跌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不由得回过头,一个敌人已然被击中就掉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被摔死的,还是在之前就已经被打死了。他不由得转过了头,看到武小阳正躲在一个土坑里,拨弄着自己手中的枪,此时,他也在看向这边,正与自己的目光相对,张贤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来,真切地在夸奖这个小武的枪法了。   在星光与喷火的机枪闪耀之下,武小阳冲着他只是浅笑了一下,再一次举起手中的枪,却是瞄准着张贤面前的那挺吐舌的轻机枪,虽然那个轻机枪手隐藏在树丛中,但是一个优秀的神射手,还是可以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准确地判断出来那个机枪手应该所处的位置,此时,武小阳就这样地做着推测,他把枪伸出了草丛,好象是隐伏已久的猎人,随着“砰”地一声枪响之后,那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轻机枪也猝然停歇了。   “冲呀!”张贤一跃而起,高声大喝着,这就好象是一声冲锋号响,刚才还在地上趴着不动的战士们齐齐而起,喊杀着向这片矮树丛冲杀过来,子弹也如雨一样的射将过来,再不容对手有一丝可以防御反击的机会。   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大家冲到矮树丛面前的时候,爆炸声也同时响了起来,巨大的声音从公路之上传来,同时掀起了一股强劲地冲击波,炽热的气浪滚滚而来,夹杂着铺天盖地的碎石土屑从天而降,向四面飞射着,浓烈的硫磺之味随着震荡的烟尘扑面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在这个时候,有的人耳朵听不到了声音,有的人眼前也被白光刺伤什么也看不到,更有的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便被气浪和碎石击中了身体,打到脸上、手上、头上,马上鲜血直淋!      第二十章 诱敌(一)      终于,一切又归于了沉寂,爆炸之后,公路上只剩下了一片的狼藉,柏油的路面被掀起了十来米长,而公路的两边也一派得惨状,许多的树也在爆炸声中被剃了头,只剩下了伤痕累累、光秃秃的枝干,整个树冠都无处可觅。   张贤当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随着他的身后,陆继有不少的人从地上站将起来。他们慢慢地向那片此时已然没有生机的矮树丛围过去,但是除了一具尸体之外,却没有再发现其他敌人的影子,显然,刚才的爆炸是由这些敌人引发的,或者在爆炸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逃走了。   远远的一队人影晃动着从公路对面的山林中穿出来,越过了公路,向着他们这里快速地移动过来。   “什么人?”熊三娃高声断喝着,咔地一声抬起了手中的枪来。   “是我!”对面过来的那支队伍里,一个浑厚的声音回答着熊三娃的话。   “副团长?”熊三娃愣了一下,他已经听出来,这正是曹爽的声音。   “刚才是怎么回事?”曹爽显然也是听到了那声巨大的爆炸声,所以才会如此着急地赶了过来。他已经走过了公路,来到了张贤的面前,问着。   张贤只能如实相告着:“我们马上就要抓到这些敌人,但是他们引爆了炸药,然后趁乱逃了!”   曹爽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问道:“他们往哪里逃了?”   张贤一指从那片矮树丛通往公路拐角的方向:“肯定是那里!”从那个拐弯点过去,越过公路,对面又是另一片树林!   “追!”曹爽当即命令着,起身就要亲自带着人冲过去。   张贤一摆手,却是拦住了他:“穷寇莫追!”他告诫着这位副团长,依稀还记得那个汤姆在逃跑的时候,还打死打伤了后面的追兵。   曹爽的眉头紧锁了起来,拧成一条疙瘩,有些不甘心地道:“难道就让他们这么逃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不忘记提醒着他:“副团长,我们的任务是保护车队和人员的安全,我们也可以去追敌人,但是这些敌人很狡猾,他们的人也不多,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六个人,目标很小,在这么一个黑灯瞎火夜里,能够追上他们的可能性只怕不大,而且我们还要浪费不少的时间,到时只怕我们无法完成我们的主要任务。不过,我想经过刚才的战斗,这些敌人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了,他们也不会傻得还在这里逗留。”   听着张贤的分析,曹爽也不停地点着头,想了一会儿,经不住地道:“阿水呀,还是你比较冷静,你说得的确不错,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说着,还是有些不解气地道:“只是便宜了这些坏蛋!”   此时,熊三娃和武小阳已经带着人在清理着这片刚才还战斗的战场,看到一名战士从矮树丛中拖出一具尸体来,曹爽不由得问着:“你们找到了几具敌人的尸体?”   “三具!”有人回答着。   曹爽再一次回头问着张贤:“我们有人牺牲吗?”   “还有,有五个名战士受了重伤,还没有牺牲!”张贤答着。   正说之时,不远处突然又传来了一名战士的惊呼声:“这里还有一个人!”马上,便有许多人围了过去。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曹爽提议着,当先地向那边走去。   张贤也跟到了他的身后,可是还没有到达公路边,便有人惊呼起来:“这怎么是高团长,是高团长!”   一听到这话,张贤与曹爽都愣了愣,两个人急走几步,赶到了公路边上的草丛间,在一名战士手电筒的照耀之下,果然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着,从他满脸的胳腮胡须上,张贤便可以认出来,这正是失踪已久的高连城团长。   “老高?”曹爽不由得叫了一句,蹲下了身来,张贤也蹲在了他的身边,帮着他翻起高连城这个壮实的身体,此时他的双手和身上还捆着绳索,有人也蹲下来忙忙地给他解开来。   微弱的手电筒光之下,高连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曹爽一眼,忽然闪动了一下,却是一滴泪水划过苍桑的脸,终于是发出了一声呜咽:“曹……我……我没有对不起党!我……我没有对不起人民……”   他的话音很低,必须要把耳朵贴过去,但是张贤还是听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好象是被一计重锤敲了一下,只觉得心痛异常。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曹爽的心里也一样就像是被打倒的五味瓶,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心涩难当,他使劲地点了点头,忍住自己心头的悲伤。   高连城再没有说什么话,他的眼睛还是睁着,反而睁得老圆老大,到死也没有闭上。   ※※※   车队终于缓缓地通过了,终于安全地通过了那条令人伤心的山谷,在通过那片被炸得千疮百孔的路段之时,曹爽命令着人将那个抓住的南朝鲜特务朴熙顺押下来,给他看排成一排放在路边的那三具美国人的尸体,这个南韩第一师的少尉有些震惊,也许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被他认为不可战胜的美国人也会死人,而且很显然,他对这三个死去的人还是认识的,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傲慢,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变得沮丧万分。   “汤姆也被我们打死了,只不过他是被炸死的,连个尸体都没有!”张贤连欺带骗地告诉着这个顽强的俘虏,实际上就是要打掉他心里头最后一点的希望:“你们这支小分队没有一个人逃脱,全部覆灭,你如果识相一点,那么就好好跟我们配合,不然,看到没有,这几个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这个年青的少尉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从他颤抖着的身体和那双恐惧的眼神中,他知道这个家伙是害怕了,趁着他还没有仔细思量的时候,正是审问的好时机。   当这位朴少尉又被押上了汽车,在颠簸的汽车上,张贤与曹爽便成了审问员,在威逼利诱,以及刀枪相交的威胁之下,这个尚不想驯服的年青人终于学会了配合,开始如实地来回答曹爽与张贤的每一个问题。   朴熙顺告诉着两个人,他们这支小分队的人数、任务,以及队长、副队长的名字,其实,张贤已然猜到了保罗会在其中,果不然地就在了其中,想来想去,这个保罗也算是一个人物,能够混到上校的层面上来,就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了。   “他们的任务是侦察平安北道后方中国人的活动,这些志愿军的到底是游击队还是正规军,来了多少?”朴熙顺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其实他事先就已经交待过了,他曾经是在日本的关东军里服过役,在沈阳附近呆了很久一段时间。   “就这些吗?”虽然问过了两次,曹爽还是忍不住地再问一次。   朴熙顺点了点头,老实地道:“就这些!”   “他们既然没有别的目的,为什么会针对我们这个车队行动呢?”张贤知道曹爽想问什么,于是当先地问了出来。   朴熙顺抬起头来看了张贤一眼,他对这个枪法很准的连长十分敬畏,如果不是面前的这个人,他也不会成为俘虏。   “这是汤姆决定!在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你们的一只运输队,运得很多是从他们营里抓到了俘虏,所以汤姆就想把他的人救回来,没料到你们已经有了准备,他自己差一点成了俘虏!”   听着朴熙顺不满的言语,张贤和曹爽都觉得好笑,想一想来的时候,在那个山谷中所发生的事,却又有令人匪夷所思,曹爽经不住地问着:“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你们并没有出现?”   “我们遇到了狼群的攻击!”朴少尉告诉着他们:“我们有一个队员便不幸被狼咬死了,我们都是爬到了树上,等到天亮后才和汤姆会合的,他也受了伤,不过不是很严重。但是这却勾起了他的强烈斗志,虽然保罗先生极力地劝阻,但是却无法阻止他的雄心,他一定要报这个仇。我们在天摩山一带活动了两日,收集到了不少情报,这个时候,又发现了你们这个车队,所以汤姆认为立功报仇的时机到了!”   张贤与曹爽对视了一下,看来,如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十分清楚了,他们遇上汤姆这一伙人,根本就是必然的。   “这么说,我们路上遇到发断桥、巨石挡路,都是你们干的了?”张贤问道。   朴熙顺道:“桥是我们炸的,巨石应该也是他们搞的。当时我们带的炸药不多,所以只好打你们车队的主意。”   曹爽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我们的人也是你们绑去的了?”   “是!”朴熙顺点着头:“我们听到有人在叫他团长,所以就对那个人很注意了!在你们去过断桥的时候,车队的中间警戒薄弱,而这个团长却在来回巡逻,所以我们就先把他给打昏了,再去偷炸药。”   “那么,他们怎么把你留下来了呢?”曹爽又问着。   朴熙顺恨恨地咬了咬牙,忍不住地骂道:“那些美国佬其实最不是东西了!他们觉得抓到个打昏的团长会很有用,可以从这个团长的嘴里问出不少的东西来,所以决定把这个团长带上。又怕你们很快会发现少了一个人,所以就要我在你们车队里充外数,并且要我设法搞清楚你们每辆车拉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就是要我查一下你们的火药武器是哪辆车运的。”   曹爽不由得佩服地看了看张贤,听着俘虏的交待,果真得是如同阿水分析一样。他同时也清楚了,高团长并不是逃跑,而是被敌人绑架了。   “我再问你!”忽然张贤想起了一件事来,经不住地问道:“你们得手之后,为什么还要扎我们的车胎?难道就不怕我们怀疑吗?”   朴熙顺愣了愣,马上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没有扎你们的车胎呀?”   “哦?”曹爽与张贤两人都怔了怔,忽然觉得十分蹊跷了起来。   “保罗就怕惊动了你们,所以才让我充下数,然后要求我在半路上想办法逃离,他们怎么会扎你们的车胎呢?那不是更引起你们的注意了吗?”朴熙顺也有些不解。   “我问一下,你们怎么和你们的上级联络?”张贤不由得问着,对于深入敌后的部队来说,与上级联络的确是一个难题。   “有电台和步话机!”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接着道:“还有无线电接收装置!”   “无线电接收装置?”张贤愣了愣,他还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是呀?”朴熙顺道:“那种东西,可以接收到附近任何一种无线电的信号,不仅是我们的,还可以是你们的,所以我们可以很准确地判断出你们的位置与行进的速度。”   “哦?”张贤和曹爽都愣了愣,张贤想到了一个问题,曹爽可能也想到了同样的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张贤又问着:“你们是空投到我们后方来的,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回去呢?难道从我们部队头顶上飞过去吗?”   “是!”朴熙顺点着头:“是飞过去!”   “怎么飞?”曹爽也很感兴趣。   朴熙顺道:“我们预定的是用五天的时间来完成任务,五天后的凌晨时分,会有直升飞机在天摩山顶接我们走,今天就是第五天!”   曹爽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快到了黎明时分了,想来这个时候,那个汤姆和保罗已经坐上了直升飞机,大摇大摆地飞过了清川江,飞回了美军的基地里。      第二十章 诱敌(二)      晨光透过山林的空隙间直射过来,随着汽车的移动,那些光也象是排成一队的光柱,一道道地穿过汽车篷布的缝隙,照在张贤的脸上,忽隐忽现着,也令他的脸变得时阴时晴,就好象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巫师。   曹爽看着面前的这位于连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人才真得就是一个人精,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倒他的,有这样的一位下属,使他都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很多了,这真得就是他的一种福气。他却从来也不曾想过,这个他引以为荣的连长,其实就是当年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阿水,你就这么肯定?”曹爽不由得再问了一声。   张贤没有答话,却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曹爽沉默了起来,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认为我们的这个车队里有内歼,但是说真得,我还是不希望我的猜测是对的。在那些美国佬出来之后,我还有些庆幸,以为真得和陈营长所说的那样,我们的队伍是纯洁的,所有的问题都是来自外部!”   “我也是如此得希望!”张贤悠悠地说着,却是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只是,总有那么多你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出现,如果我们中国人从内部就团结起来,那么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和内斗了,我们中国早就可以成为和美国、苏联平起平座的强国了!”   曹爽点着头,对于这一点来说,他也有深切的体会。   “这个内奸实际上已经露出了狐狸的尾巴,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动手将之清除!”张贤提醒着曹爽。   曹爽目光直视着张贤,还是有一些疑惑:“为什么?”他问道。   张贤看了看外面已然大亮的天,冬天的晨雾已经悄悄地散去了,天空异常得干净,这注定又是一个十分晴朗的天。   “我只怕这不是一个人,可能还有同伙,也许是两个,或者三个!”张贤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来:“而我们要到达目的地还要开一个多小时,把这几个人抓了,车就没有人开了!”   曹爽想了一下,点了下头,同时道:“我会跟陈大兴说一下,让他把这几个人看紧一点,千万不要再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出什么事!”   “放心吧,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张贤却是胸有成竹一样地应答着。   ※※※   前面就要到达目的地的温井城了,那其实是一座很小的城市,说是城倒不如说成是个小镇子,充其量也不过三五千人口而已。实际上,七十二军的军部还并不在城中,而是设在了离着这座小城尚有五里地的一个小村子里,而其下属的分支部门也散布在这附近,军需处就位于其北的一个半山腰上,那里有一座不小的山洞,正好可以作为七十二军的物资仓库。   车队并没有直接开往军需处,而是在附近一处村庄前的树林中停歇了下来,曹爽和陈大兴大声吆喝着大家下车稍作休息,让给汽车加加水,再加加油,再上路。   大家纷纷跳下车,却也难以掩示一夜未眠的疲倦,很多人打着呵欠开始忙碌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司机,先要给车进行保养,应该加油的加油,应该加水的加水。   谷师傅不愧是一名老司机,在别的司机还没有把水和油换完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这辆车的保养,闲坐到这开的车旁边,又打开他的收音机听了起来,收音机里还能够听到祖国的声音,这说明他们所在的地方离着中国并不是很远,里面播放着新华社的一篇社评,依然是对美帝国主义的强烈抨击,很多的人都竖起耳朵来听着,有的人嘴里开始对这些美帝咒骂起来。   武小阳还是跟往常一样,坐在谷师傅的对面,但是这一回他没有睡觉,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这位老司机,看得谷师傅都有些不自然了起来,起身开始擦着自己的汽车。   张贤从树林外面走进来,他刚才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看了看几辆车后,向着他们起过来。   “呵呵,于连长,你刚才是去了哪里呀?”谷师傅笑呵呵地问着,他是眼见着张贤随着曹爽走出树林去的,半天才回来。   “哦!刚才去了下军需处!”张贤告诉着他。   “军需处?”谷师傅有些惊讶:“我们到目的地了?”他不由得问着。   “还没有到!但是已经不远了!”张贤告诉着他,同时指着对面的一座更高一点的山对着他道:“诺,那里才是我们的目的地,军需处的临时仓库就设在那里!”   谷师傅站在车上,向对面的那座山望了望,自然除了苍郁的松林和青黄的石岭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张贤说完走向了别处,谷师傅从车上下来,却又丢掉了手中的擦机布,嘴里自言自语着:“这台不好听,还是换一下吧!”他说着,拿起了那个收音机,旋动着旋扭,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是吱哩哇啦的尖叫之声,那是没有收到台的时候所发出来的杂波响。他调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毕竟远离了祖国,所以收不到电波;还是因为收音机的本身就有问题,却再也找不到别得台了,便是连刚才还有的那个台也找不见了。他不由得骂着:“这个破收音机,等回国我一定要再换一个!”说着,紧旋了几下旋扭,猛地把开关关上了。   “怎么不听了?”张贤笑盈盈地从后面又转了回来,问着谷师傅。   谷师傅抬起头来,愣了一下,他刚才还以为张贤已经走远了呢,当下见问起来,只得有些无奈地道:“这个地方,想收个好听一点的台都没有,可能我这个收音机不行了!”   “哦?”张贤伸出手来,道:“给我试试!”   谷师傅点了下头,把收音机递到了张贤的手里。   张贤接过收音机,拨开了开关,里面便传来刺耳的嘶鸣之声,他调了又调,终于转到了一个电台上,这还是那个作新华社社评的台,只是在这个时候,放的却是京剧《打渔杀家》的片断。   “呵呵!这不是有了?”张贤笑着道:“《打渔杀家》,呵呵,真得要听一听,就像如今,美国就是渔霸,我们也要杀一杀他!”   谷师傅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随声附和着:“是呀!是呀!美国就是渔霸!”   张贤转过头来,面对着这个老司机,好象是刚刚想起了什么来,问道:“对了,谷师傅,你是老司机了,肯定懂得车灯的灯语吧?”   “汽车的灯语?”谷师傅愣了一下,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听说过!”   张贤又笑了一下,不相信一样地问道:“怎么会呢?夜里开得好好的,对面又没有来车,路上只有你一辆车,你远灯变近灯,近灯又变远灯,变来变去的,一定是想说什么话吧?”   谷师傅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却强自镇定着摇着头:“于连长,你说的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懂!”   “怎么会呢?”张贤缓缓地道:“车队打乱了原来的行车顺序,第一波前面三辆车都通过没有事,你开的是第四辆车,一边开一边告诉着敌人,是不是说后面的车上有货?呵呵,那个汤姆又不是神仙,他就算是再聪明也不可能会猜到我们车队的第一波就是他想要炸毁的物资,除非有人明确地告诉了他,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所以才会急急忙忙地点火!”   听着张贤的话,谷师傅的脸色越发得难看了起来,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应对这个几乎是什么都知道的连长了。   “呵呵,谷师傅是从上海过来的呀?上海,那可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当年冒险家的乐园,那里鱼龙混珠,什么人,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谷师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时候,他想跑,却也知道根本就跑不脱,可是此时他的手里连把枪都没有,刚才武小阳说要借他的枪用一下,想来就已经是对他算计好了的。   见他没有答话,张贤转头对着武小阳点了下头,武小阳不由分说已然来到了谷师傅的身后,也无须多费功夫,用一根绳子将他绑缚了起来,从头到尾,这位老司机都没有作一星半点的反抗,他显然是聪明的,知道在这个时候反抗,根本就是徒劳无用的,反而会使自己受到伤害。   收音机里,正传来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词:“……听一言不由我七孔冒火……只气得年迈人咬碎牙窝。江湖上叫萧恩不才是我,大战场小战场见过许多。我本是出山虎独自一个,何惧你看家的犬一群一窝……尔本是奴下奴,敢来欺我?……”   张贤蓦然关掉了这部收音机,耳听着南边的天空里由远而进的传来了一阵飞机的轰鸣之声。   “这些美国鬼子的飞机来得也太早了点吧?”武小阳经不住地问了一句。   张贤一声地苦笑:“有一个好目标,他们可能还嫌来得晚呢!”   “好目标?”武小阳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是什么?”   张贤指了指树林里这些正停下来的汽车:“这些难道不是吗?”他说着,又指了指对面的那座山:“那边,如果真得是我们的军需处,我们的所有物资如果真得放在那里,那么就真得要遭殃了!”   武小阳被张贤说得一头雾水:“你说得什么呀?难道那边不是我们的军需库?”   “当然不是!”张贤摇着头,同时告诉着他:“那边是我们军高炮营的阵地,专们守在那里打飞机的,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自投罗网?”武小阳更是糊涂了起来:“敌人飞机怎么是自投罗网呢?”   张贤看了被缚的谷师傅一眼,指了指拿在手里的这部收音机:“这东西不错,又是收音机,又是无线电发报器,在光明正大的大白天里,大家的眼皮底下就可以发射无线电波,把敌人的飞机叫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实在是太先进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谷师傅不由得问道,他对自己是如何暴露的还搞不明白。   张贤并没有一点的得意之色,但还是告诉了他:“如果有很多巧合的话,那么往往就是一个圈套!你错就错在让我们车队遇到的巧合太多了!”   听到张贤的这个解释,谷师傅再无一声言语。   敌机呼啸而来,直奔着对面的山岭间飞来,可是,还没有到达山岭的时候,对面的高射炮便响了起来,从树林中,远远地便看到了在又几声的炮弹声中,一架美军战机的尾部拉着长长的黑烟,一头栽到了那片山岭之上,“轰”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二十章 诱敌(三)      车队终于在上午时分将物资顺利地送抵了目的地,这对于七十二军来说,就有如雪中送炭一样得关键,虽然还有些杯水车薪的感觉,但总算有了第一次的补给,后面的补给也将源源不断地而来,这只是一个开始!   曹爽带着陈大兴去向上级汇报车队这一路上的情况,如何也要把高团长牺牲、抓到的南朝鲜俘虏,以及美军特种小分队的事说清楚,让上面的人根据他们的汇报作出正确的判断。对于陈大兴来说,最重要的是必须要作出一个深刻的检讨,毕竟在他的车队里,潜藏着了国民党的特务。那个谷师傅最终承认是潜伏的特务,但是他并不想交待自己的同伙,经过陈大兴和曹爽、于得水等人细致地推敲与堪察,最终又锁定了两名司机,并将之看管了起来。   七十二军汽车团,组建得很快很大,所以便有些良莠不齐,为了能够招到可以开车、开好车的司机,便到政审工作有所怠懈,这不能不说是汽车团的一个失误,所以作为团长的高连城也就有着不可推御的责任,当然,他也为他的这份责任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甚至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对所有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警醒,同时也是一个教训。   孙长存教导员也带着物资清单去与军需处的同志们交接,车队里,张贤带着第一连和那些新归队的战士们也没有闲着,正帮忙着军需处的同志们往山洞里搬运着车上的物资,这个时候,二一四师的钱雄风师长和李清成政委走了过来,他们是到军部来开会的,远远地便看到了正从车上卸货的熊三娃,李清成这一回倒是学了乖,没有再理会这个军政委的三公子,径直地走了过来;但是钱熊风却如何也躲不开,虽然他最不愿意见到这个总是对他冷眼相向的老乡,在这个时候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来打着招呼。人毕竟就是这样,不管是到了什么高的位置,面对着过去的贫贱之交,也总不能装作不认识。   “三娃,忙着呢?”钱熊风走到熊三娃的身边,叫了一声。   熊三娃正扛着一箱子弹从车上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还是应,抬步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就好象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张贤就站在车斗上面,正卸着子弹,看到钱雄风的时候,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自己亏欠他什么,而是担心这个原来的下属会认出他的身份,于是便转过了身去。   也许是被熊三娃的傲慢所气愤,钱雄风并没有怎么样,但是他的警卫员欧阳合却不干了,一步跨到了熊三娃的面前,恼怒地道:“喂,你这个人怎么没有长耳朵呀?我们师长跟你说话呢?你难道没有听到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一箱子弹,并不想与这个毛头小子多作啰嗦,所以绕开了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小子,又自顾自地往前面走去。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在跟你说话呢?”欧阳合却越发得恼怒了起来,又拦到了熊三娃的面前。   熊三娃个肩膀上扛着子弹箱,伸出另一只胳膊,猛地一推,欧阳合还没有站稳,便被熊三娃一把推了倒在地,摔了一个屁墩子。边上的人看了,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欧阳合的脸涨得通红,从地上爬起来,也急了起来,就要赶上前面的熊三娃打架一样,准备找回自己的面子,哪知道身后却传来了钱雄风的呵斥之声:“小合子,别胡闹了!走了!”   欧阳合愣了愣,听到师长的确显得很生气,也不敢再乱出头,只好撅着嘴,跟在钱雄风的身后而去。   熊三娃把肩膀上的子弹箱子放到了地上,转头看到钱雄风的背影,却是狠狠地向地上“呸”地吐了一口痰,直到现在,在他的心里,钱雄风还是一个利用过他又将他蒙骗过的小人!   张贤已经听说了刘兴华正在召集各师的师长、政委开会,想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或许一场大仗马上就要来了。看着钱雄风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冲到会场听一听战况的欲望。   对于熊三娃来说,原本以为这一次和钱雄风的不期而遇也就这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就在他们帮着车队把物资卸完的时候,却见到那个叫做小合子的警卫员带着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首长们都在开会,于是这些小鬼却得到了自由。   “排长,那小子是不是过来找你算帐来了?”张青的眼尖,看到那边坡地下的两个来人,认出带头的正是刚才被熊三娃一把推倒在地的欧阳合。   熊三娃向着那边望了一眼,却是不屑地道:“怕什么?他来的有他的好瞧!”   武小阳在边上却劝阻着道:“三娃呀,我们可不是反动派的队伍哟,不兴在部队里打架的,刚才就是你不对,一会儿你跟他道个歉就是了!”   熊三娃转头冷眼看着这个已为人父的武小阳,却觉得好象是太阳从西面升上来了,这个原来和自己一样不服天不服地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讲理,学会客气了呢?只是,听着武小阳的这话,他越发觉得逆耳起来,看着武小阳的面孔忽然有了刚刚认识他的时候的那种讨厌。   “就是他!”欧阳合带着那几个人已然兴师问罪一样地赶到了过来,远远地便指着熊三娃,就好象一个被打的小孩子,叫来了大人告状一样:“就是他看不起师长,我和他理论,他还把我打倒在地的!”   可是,当熊三娃看清这个跑过来为小合子打抱不平的壮汉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又板起了面孔来。   那个被小合子叫来出头的汉子看清了熊三娃,也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   武小阳的眼快,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不由得叫道:“呵呵,是熊革命呀,你怎么也过来了?”说着连忙迎了过去,一边还说着:“哈哈,这一回真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说着,已然到了熊革命的身边,伸出手去。   熊革命只好握住了武小阳的手,尴尬地回答着他的问话。   欧阳合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问着:“连长,原来你们认识呀?”   武小阳笑了一下,对着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警卫员道:“你知道吗?你叫过来的你们的连长,是刚才把你推倒的熊三娃他亲二哥!”   欧阳合的嘴巴也张大了开来,看了看熊革命,又看了看熊三娃,果然发现这两个人长得有些相像。   “我没有二哥!”熊三娃瞪了熊革命一眼,对着武小阳骂道:“小武,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当心我跟你翻脸!”他说着,又看了熊革命一眼,转身向一辆汽车走去。   一时之间,不管是熊革命,还是武小阳,万分尴尬地站在当场,对于熊革命来说,他还一直生活在那件事的阴影里,直到如今,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大哥的死是怎么回事,在他的记忆深处里,只记得大哥是因为自己而死的,既然熊三娃说是他杀死了大哥,也许就是事实!虽然他很想向自己的弟弟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但也知道熊三娃的性情,这种解释还是不如不解释的好!他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开了。   欧阳合怔了怔,不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只好跟在这个熊连长的身后,灰溜溜地离去。   看着熊革命远去的背影,张贤觉得熊家兄弟之间真得太过悲哀了,这种兄弟作,还不如不作的好!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张义来,虽然不可以明言兄弟,但是不管怎么样,张义对自己还是有着弟弟对兄长的关心,那是一种已然超越了组织和党性的血脉之亲,这才是作为一个人,真正应该表现出来的人性!如果连这点的血亲都要抹杀掉,那么不管是大义灭亲也好,还是大公无私也好,真得就是太悲哀了。   熊三娃蹲到了一辆车前抽起了烟来,张贤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坐到了他的身边,他知道这个时候,这位兄弟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每当他见到熊革命的时候,都可能会让他想到熊开平。   “过去了的事情如果还不能丢掉,那就是背着个包袱过河,这是很危险、也是很累的事!”张贤如此地告诫着自己的这位同袍。   熊三娃转过头来,看着张贤,双眼红通通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张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熊三娃心里的心结,对着他道:“三娃,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多次,你二哥不可能打死你大哥的,当时只有姚昱看得最清楚,他只说你大哥是被炮弹炸死的,并没有听他说起是被人打死的!”   熊三娃看着他,一边想着,一边却摇着头:“不!他自己都承认,难道会错吗?”   张贤愣了愣,又道:“当时他也被炸昏了,后来头部受了重伤,记不起来当时的情景也有可能。别人这么说的,又不是亲眼所见,这还是要去问姚昱!”   “可是,我又去哪里找姚昱呢?”   张贤无话可说,淮海战场上,姚昱随着胡从俊逃走,如今只怕早就到了台湾,要想见到姚昱,这还真得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有的时候,人的心结,就是一道枷锁,除非被打开来,否则,永远都无法摆脱那道沉重的折磨。   ※※※   曹爽和陈大兴终于回来了,他们向上级汇报情况,整整汇报了半天。不过,在曹爽回来的时候,却有些喜不自禁的样子,这让张贤有些奇怪。   第一连要回归六四三团,此时的六四三团还在温井以南地区一个叫做邑里的地方休整,曹爽在把手续办完之后,带着第一连离开七十四军的军部,回归六四三团。路上,张贤这才知道,曹爽是见到了往军部开会的师长王大虎,从王大虎的嘴里知道,马上就要打大仗了,这一仗,可能比上一次的仗还要大,而且从上面的部署和敌人的行动来说,这一次有可能又是一次可以出成绩的大胜仗。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张贤有些奇怪,毕竟以曹爽的副团长的身份来说,志愿军如何部署,敌人如何行动,他是不可能得知的。   “呵呵,王师长刚刚开完会,会上刘军长说的!”曹爽如实相告着。   “我们军是什么任务?”张贤又问着。   曹爽却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好等着军长下命令了!”他说着,又想了想,道:“不过,我也可以猜出来,我们肯定是要在内线打,这就像是当年把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从江苏吸引到山东,然后在沂蒙山的内线将他们一个个的消灭一样!”   张贤愣了愣,他对当年山东战场的情况太过了解了,的确就如同曹爽所说的那样,解放军就是利用来回的运动战,把几十万的国军部队捆在了沂蒙山区,只要有一个失误,立即便满盘皆输,当初的孟良崮战役歼灭整个七十四师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这一次难道又是重施故伎?      第二一章 故伎(一)      很多的时候,经验就是一把最好利剑,往往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候,一举刺穿对手哪怕是最坚硬的护甲。显然,这一次的作战,又是凭借着当初解放军与国民党军内线作战时的丰富经验,把这些联合国军,也当成了一回国民党军来打的。   曹爽所说的一次新的、大的战役又要开始,定然不会是虚传的,实际上,对于张贤来说,他也一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志愿军在与联合国军第一回合交锋占尽优势之后,为什么却要放弃夺得的清川江一线,却要边打边退着向北退往定州,泰川、云山、妙香山以北。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抵抗,打到最后上面却是命令着全线迅速地后撤。虽然他早就怀疑志愿军方面可能是在采取疑兵之计,骄兵之计,诱兵之计,但是在这个时候从曹爽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惊讶。他惊讶的并不是因为志愿军的这些计谋应用得多么完美,而是因为那些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他们由盛名天下的麦克阿瑟将军指挥着,能人辈出,难道竟然在第一次被击败的情况之下,还看不出志愿军这第二次的企图吗?   或许,对于麦克阿瑟将军来说,根本就没有把这些渡过鸭绿江来的中国人看在眼里,此时的他,已经骄傲得有些目空无人了!   ※※※   的确,此时在保罗的眼中,麦克阿瑟将军就已经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狂妄统帅了,在他发出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口号之时,便只看到了胜利在望,而根本就看不到胜利与失败实际上还差着一步之遥。   由保罗带队的特别小分队从天摩山地区乘着直升飞机抵达九龙江边的宁边城,这里已经是美军第二十五师的防区了,只是当保罗和汤姆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狼狈落魄了许多,去的时候是高大雄伟的九名勇士,可是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四个,而且两个人受了重伤,其中就包括他的老乡汤姆;只有他和一个通讯联络员还算是个完整的人,却也带着一些轻伤。   美军第二十五师的师长叫做基恩,与骑一师的师长盖伊很熟悉,保罗是美国第八集团军参谋部的作战参谋,当然也认识这位少将,还与他一起合过影。在一名参谋的带领之下,保罗穿过已然近乎于废墟的宁边城,在城南一处还未倒塌的破庙里见到了基恩少将,此时,这座破庙也成了美第二十五师的临时师部所在地,在其外围,还部置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御阵地。实际上,宁边城在几天前云山大战的时候,便被中国人包围并且攻占过了,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向北撤了回去,那一场大战如今想来,却好象是一次梦一样,至今还令保罗与汤姆糊里糊涂的。   “保罗上校!”不等保罗先开口,基恩当先地叫着他的名字,同时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客气地道:“欢迎!欢迎!”   保罗连忙敬着礼,然后双手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毕竟职位低了一级,就需要更多的礼数来对待长官。   两个人寒喧了片刻,保罗却是十分诧异地问着:“将军,我来之前你们二十五师还在清川江以南地区,怎么挺进得这么快?这才三天的功夫,就到了宁边了,是不是有些冒进呀?”实际上,美军第二十五师在几天之前,还负责的是汉城的防卫,这一次新近调到北面战场上来的。   基恩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笑着道:“保罗上校,看来你太落后了,我们师是奉命向北推进,昨天就到了宁边,我们的先头部队都快要打到云山了!”   保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经不住地问着:“那么将军,你们师在前进的时候,没有遇到中国人的阻击吗?”   “当然有!”基恩答着,同时又道:“我们在打过清川江的时候,曾遇到了他们的抵抗,但是,那都是些零星的武装,其中虽然有中国人,绝大部分还是朝鲜人。呵呵,等我们过了清川江,推到宁边这里,那些中国人和朝鲜人都跑得没有影了,他们出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   听着基恩如此洋洋得意的样子,保罗却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中国人真得在逃跑,就不可能还要组织车队从中国往这里运输那么多的物资了,他摇了摇头,提醒着面前的这个胖胖的将军:“我刚刚从敌人的后方回来,他们并没有逃跑,相反,他们现在就隐藏在北面的群山之间,我真得很担心,这一次他们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阴谋!”   保罗说得十分认真,基恩也知道这是一个不会跟他开玩笑的家伙,当下也不由得收起了笑容来,想了一下,问着:“沃克中将说那些中国人不过是一些中国的志愿者,难道不是吗?”沃克中将,正是美国第八集团军的总司令。   保罗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如果真得是一些志愿者,他们哪里会有如此大的战斗能力?可以将我们击溃?”   基恩怔了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此问起了。   保罗又接着道:“其实我们的情报已经显示了,这些进入朝鲜来的中国武装人员,根本就是共产党的正规部队,但是上面的长官们还不想承认!”   基恩也明白保罗所说的不错,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无论是中国共产党政权方面,还是美国方面,用对于志愿军的这种称号,其实是都不想把战争扩大。   “就算是中国的正规军队,我们也没必要担心什么!”基恩却是依然信心十足:“中国人,那只是一些跟朝鲜人一样的垃圾部队,没有什么可怕的。”   保罗愣愣地看着这位如此轻敌的将军,还是摇了摇头:“将军,如果你轻视自己的对手的话,那么,将会付出十分惨重代价的!”   基恩笑了一下,道:“我从来不敢轻视对手,我这里要说的是这些中国人已经撤退了,朝鲜人又根本不敢露个头,呵呵,两天了,也没有见到他们的一支部队,你说他们会有埋伏,可是我们如今是几支部队齐头并进,东线与西线一起进攻,各部队之间互相照应,只要他们胆敢动一个,那么别的部队就可以一齐围上,把他们一口吃掉!”   保罗愣了一下,其实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次攻击的计划,只是没有想到沃克司令官会这么快就付诸施行。按照那个计划,东线以美国第十军,从咸兴向北沿城川江、长津江向江界以东地区推进;而西线作为作战的主力,从西到东,分别由新近到达朝鲜的英军第二十七旅、美军第二十四师、韩国第一师、美军第二十五师、土耳其旅、美军第二师以及最东面的韩国第六、第七和第八师等部队组成,几乎是一字排开,由清川江北上,准备沿着铁路和公路线,向中朝边境推进。此时的美军的第二十五师,就处于西线的中间地带,承东接西,的确不怕被敌围攻。在所有的部队中,除了韩国的几个陆军师战斗力较弱些,其他部队并非不堪一击的,就算是遇到了敌人的围攻,坚持一半天的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对于这套作战计划,保罗总觉得有些不妥当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担心韩国人打不了仗,虽然把三个韩国师抱成一团,试图以人数上的优势来取得个狐假虎威的效果,可是这种配制能否可行,却又无法可知。不过,为了能够让这个计划更安全一些,沃克中将又将从云山战役上败退下来的美国骑兵第一师作为预备队,布置在顺川与价川之间,以求可以向东、向北和向西接应各部队。这一次的攻击行动,被称为最后的攻势,总兵力达到了二十二万之多,麦克阿瑟的作战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在鸭绿江冰封之前完成整个朝鲜的占领,以期在圣诞节来临之前,结束朝鲜的战事。   对于这一次的攻击计划,虽然保罗还是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想不到疏漏到底出在了哪里,这个时候,听到基恩将军这么有把握,也不好多说些败兴的话,只得与他又通报了一下宁边北面的情况,这才向他要了一辆吉普车,准备回参谋部报告情况。   ※※※   从军部到六四三团还要走上三十多里的路,又要防备空中敌机的袭扰,所以曹爽和张贤并没有带着第一连沿着公路前进,而是走的公路左侧的山林,虽然慢,但是安全。   也许是任务完成了,曹爽和张贤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十分轻松,后面来的新兵,有人哼唱着《义勇军进行曲》,那正是一首抗战时期的电影插曲,曾经风靡全国,只要有些文化的年青人就没有不会哼唱的。   也许是受了感染,曹爽也跟着哼起了调来,张贤与他并肩走着,听着这首熟悉的歌曲,不由得又回到了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里,他也不由得跟着哼了起来。   曹爽却停止了哼唱,转过头看着这个于连长,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我怎么了?”张贤有些莫名其妙了起来,经不住转头问着曹爽。   曹爽笑了一下,问道:“阿水,听说你在国民党十八军里当过兵,是吗?”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警惕了起来,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我在十一师里当过班长!”   “呵呵,国民党十一师!”曹爽又笑了一下,却又问着:“听说国民党的这支部队当年也没有少打鬼子,真得吗?”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他在惦量着曹爽这句问话的用意,按照于得水的履历,在十一师打鬼子的时候,他还没有进入这支部队。   “当然是真的!”张贤的身后,熊三娃接过了话去,而且十分得肯定道:“那个时候,我们打鬼子打得可多了,我就参加过宜昌会战、鄂西会战、常德会战、湘西会战!”他说得十分自豪。   “呵呵,你不是说找鬼子的时候,你是在七十四军里的吗?”曹爽忍不住笑着问道。   “七十四军和十八军我都呆过!”熊三娃却是一本正经。   “呵呵,七十四军,也是一支打鬼子的劲旅呀!”曹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哎,只是可惜呀……”他没有再说下去。   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可惜什么?”   曹爽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可惜他们最终与人民为敌,死心塌地地为蒋介石反动集团卖命,所以才会灭亡!”   听着曹爽的话,熊三娃沉默了,不再多言,对于一支败军来说,便是有再辉煌的过去,也无法挽回一朝的失败,这个世界上向来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成王败寇,很少有人能够脱离这种俗套。      第二一章 故伎(二)      见到熊三娃和张贤都不说话,曹爽欲言又止着,不过,也许是过于沉闷他还是忍不住地问着张贤:“阿水,国民党十八军当初在山东的时候,你在那个部队吗?”   张贤摇了摇头,他此时就是于得水的身份,所以必须要以于得水的身份来说话。   “哦!那还好!”曹爽忍不住地道:“其实国民党的第十一师还是很厉害的,我就跟他们交过手,还吃了一次亏呢!”   张贤自然知道曹爽指的是哪一次,但是为了假装感兴趣,他还是顺着他的话问着:“哦?你怎么的吃得亏?”   曹爽转头看了一眼熊三娃,实际上,他对熊三娃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当下笑着对张贤道:“十一师里,有一个诡计多端的师长,叫做张贤,当时他带着人偷偷地摸进了我们的后方基地,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只怕真得被他得了手!”   “那个时候张贤还不是师长!”熊三娃纠正着曹爽的话。   曹爽怔了怔,却又笑了笑道:“也许吧,不过他后来还是当上了师长!”他说着,又有些可惜地道:“不过,跟国民党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都是一帮饭桶,要说让我佩服的,还就是这个家伙了!”   虽然曹爽说出口来的时候,满是轻蔑,但是那种佩服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张贤听着并不觉得难听。倒是熊三娃又忍不住口来:“原来曹副团长也会佩服国民党的官?”也不知道是在揶喻,还是在嘲讽。   曹爽却是一本正经:“你别笑,你是十一师里过来的,自然比我了解得多。呵呵,他跟咱们的王师长可是同乡,被我抓了俘虏,要不是半路上又让他给跑了,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也会成为我们的同志呢!”他说着,不无惋惜。   张贤只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了,想一想当初的情形,要是真得没有从半途逃出,而是成了他们的俘虏,自己难道就会真得就会象雷霆那样,参加解放军吗?也许,那个时候的选择有很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可能走雷霆那样的道路。   曹爽还在感叹着:“后来听说那个家伙当了十一师的师长,在淮海战役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把他抓到了,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逃出我们的包围圈,最终被我们击毙!哎,这也许就是顽固不化的结果吧!”   张贤低头不语,他在想如果这个曹副团长知道此时与他走在一起的正是他那个敬佩的敌人师长,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呢?或许会跳将起来了。   熊三娃也无语了片刻,忽然问道:“对了,曹副团长,那个雷参谋怎么样了?”   “雷参谋?”曹爽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问的是谁。   “就是雷霆呀!”熊三娃解释着,同时告诉着他:“他在七十四军里,原来是个参谋!”   “他?”曹爽应了一声,蓦然间却又沉默了起来,一句话没有说。   张贤不由得转过头来,他也很想知道雷霆的下落,想一想,这个曹爽应该是与雷霆在一处的,只是奇怪着曹爽与王大虎两个人就像是空降兵一样,突然就来到了七十二军里,而他们所在的那个部队却为什么要解散呢?这其中好象有着某种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的因素。   曹爽半天没有答一声,但是脸色阴沉,就好象深陷在一种痛苦与悔恨之中。   “雷霆怎么样了?”熊三娃再一次追问着。   曹爽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了头来,却是淡淡地道:“他牺牲了!”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仿佛是一阵猛烈的风,一下子将张贤刚刚平静地心吹皱了起来,他不由得从心底一颤,突然之间便有了一种欲哭无泪、欲悲无声的仿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曾经如此痛恨的同窗同学,也曾经好得就像是一个人,真得在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那些所有的恩恩怨怨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剩下来的,只有酸楚难咽的回忆。   显然,熊三娃也被曹爽的回答惊了一下,他默然了半晌,终于再一次问出了口来:“他……他是怎么牺牲的?”   此时,曹爽的双眼却有些发涩,他的鼻子抽噎了一下,可能是有些不适应这里寒冷的天气,又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双手作势洗了把脸,但是张贤还是从他那通红的眼睛下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泪花,只是这泪花也在他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消失得了无痕迹。   “他到底是怎么牺牲的?”熊三娃再一次追问着,根本就是为识好歹,这也正是他这个人的性格。   曹爽再一次转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来时,声音却有些沙哑了:“那是打金门,他说太仓促了,要准备两天的,可是师长却下了死命令,当时大家也都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还说他是胆小鬼!……”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话语已经有些哽咽了起来,使劲地喘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道:“打的时候,他第一个带着团冲上了金门岛,可是……”他又停顿了一下,再一次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是被心头的那份悲愤与痛苦与折磨着。张贤以为他不会再讲下去,哪知道,他又接着道:“三个团!整整三个团近万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张贤却是一肚子的狐疑,难道说这近万人都全军覆没了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浑身都发起了麻来,想一想整个解放战争中,向来都是国军整团整师,甚至于整军整兵团地被解放军吃掉,还真得没有过这种战例。   “你也参加了吗?”熊三娃还是这样不识实务地问着。   曹爽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却又告诉着他:“本来他是有生的机会的,他却留给了我,让我抱着块木板游过海峡去向上级报告,他骗我说他要指挥战斗……”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小得听不到了。   张贤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安慰自己的这个副团长,也许这么多日子过来了,能够真正有人听一听他堵在心里的往事,这本来就是对他的一种安慰。   ※※※   一听到曹副团长带着第一连的人回来了,团长张义与政委董杰都经不住自己的喜悦,亲自迎了出来,当看到随队归来的武小阳之时,张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欣喜若狂一般,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跟他在一起最久的兄弟,那股兴奋,浑忘记了自己此时是一团之长,还当他是在刘兴华的身边作通讯员的时候。   第二天,王大虎亲自带着一批新兵来到了六四三团,在上一次的战役中,六四三团的损失太大了,所以必须要补充,否则这个二一五师的主力团真得要在马上到来的大战之时,待业在家了,那样的话,二一五师也成了一个瘸腿师了。   实际上,这些新兵大部分还是由第一连护卫的陈大兴的车队带过来的,大部分人都是经过战争洗礼,却又在全国解放后退役的老战士,他们听从了共产党政府的号召,从全国各地又赶回了自己的老部队,再一次成为为国而战的士兵,这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他们的家人们来说,都是无尚光荣的事。   张贤的第一连被加强了起来,张义专们把武小阳配到这个连里来当副连长,同时张贤也不用再兼职指导员了,一个叫做窦刚的东北汉子被派来担任这个连的指导员,这个窦指导员据说是原来四野部队的人,参加过东北野战军解放东北时的很多战斗,后来在辽沈战役的时候因为负了伤,所以没有跟着部队南下,他也是听从了政府的号召,重新穿上军装参加志愿军的。   在张义和曹爽的陪同之下,王大虎特地地来到第一营第一连来看望张贤和他的第一连,他对这个第一连的连长十分欣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他有好感,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这个连长可以完成别的连长无法完成的任务吧。实际上,有很大的部分还是因为曹爽的缘故,曹爽不停地在王大虎的面前夸赞着这个于得水有勇有谋,于是在潜移默化之中,这个王师长也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第一连里,张贤正组织着几个排长和连里的骨干开会,无非是先让大家熟悉一下新来的窦指导员和副连长武小阳,实际上,武小阳就是从第一连里出去的,大家当然相当得了解。只是对于这位窦指导员,却陌生得很。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东北汉子,个头比张贤还高出了半个头,但是脸却黝黑得发亮,一张方正的国字脸,配着一双立起来的剑眉,沉稳地脸让人一见就觉得很是难忘。他的年岁其实只有二十五,但是看上去却仿佛三十多岁,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十分踏实的人。   张贤首先说了一些欢迎的话,然后让这位新来的指导员讲话,这个新指导员倒也大方,并没有一丝得扭捏,跟大家介绍着自己,其实就是在讲他的革命历史,从参军到解放,其间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战斗,少说也有上百场,也可谓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听他的介绍,如果不是因为身负了伤,他一定也会跟着第四野战军南下广东了,怎么也可以当上营长。   正在介绍的时候,王大虎出现在了会场之外,众人都不由得站起身来相迎着。   张义、曹爽、董杰和第一营的营长夏阳、葛波等人也跟在后面。   “呵呵,我可是专门过来看望你这个连和你这个连长的!”王大虎一边握住了张贤的手,并不隐晦自己的目的,反而十分明了地说出了口来。   虽然有一种受庞若惊的感觉,但是张贤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经不住地问着:“师长,你专门来看我们第一连,我们都感到非常光荣;但是我又何德何能?要您专们来看?”   “第一连没有你这个连长,哪能有这么好的战绩?”王大虎却是理所当然地道,他说着又道:“上一次的战斗,在全师里,就数你们连打得最好,呵呵,我可以亲自点名派你这个连去押解俘虏,押运物资,没想到你们也能够完成得这么好。”他说着,表示着满意,同时转头看了眼曹爽,道:“我都听曹副团长说了,你们这一路上凶险万分,不仅丝毫无损地保护了我们军的车队顺利到达,而且还粉碎了敌人的阴谋,破获了一个特务组织,我已经向军长申请为你们连嘉奖了,今天特意过来探望大家的!”   王大虎说得有条有理,面面俱到,这令张贤有些感动,连忙豪迈地回答着:“多谢师长的关心,我们第一连一定会再立新功,为全团,不!全师争光!”   王大虎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张贤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准备着转身离去,这个时候,武小阳经不住在后面叫道:“师长,是不是又要打大仗了?”   王大虎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他,却并不认识这个人。   曹爽连忙向他介绍着武小阳的情况,他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笑着道:“是呀,我们是要马上打大仗了,你是不是都等不及了?”   武小阳也点着头,却是咬着牙,切着齿,那是一种恨不能将美国佬赶尽杀绝的仇恨。   “大家不要着急!”王大虎挥了挥手,对着众人道:“敌人已经渐渐地进入我们的预定战场,虽然他们的兵力众多,武器先进,但是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有更先进的毛主席的思想作为武器,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呵呵,当年的国民党反动派的整编七十四师厉不厉害呀?呵呵,再厉害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还是被我们消灭了吗?”   “对!”“是呀!”众人纷纷附和着,但是张贤却皱起了眉头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打仗就是打仗,讲的主要还是双方的策略战术、排兵布阵,战场冲杀,跟什么思想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看来,这位王师长,也是一个喜欢满嘴呼口号,左一个思想,右一个主义的领导。      第二一章 故伎(三)      显然,张贤的表情没有逃过王大虎的眼睛,他一直在注意着这个被曹爽十分看重的小连长,对于大家的附和本是在意料之中的,倒是张贤的皱眉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得水,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怎么和大家不一样嘛!”王大虎毫不掩示,直截了当地问着。   张贤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外露心底了,在这个时候,本来不应该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堪堪地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个时候,听到王大虎在问着自己,不说些什么肯定是过不去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只是他的心思转动得极快,想到曹爽,就应该可以想到这位王师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谓爱屋及乌,一定有他的道理,当下道:“师长,您刚才说得不错,我们有毛主席思想这个最先进的武器,根本就不用害怕敌人有多么厉害的武器。道理虽然是这样,但是我们还是不能够轻敌的,敌人也很强大,如果我们轻敌,那么肯定就会带来很不利的后果!”   “嗯!”王大虎点着头,赞同地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刚才所说,其实是要大家在政治上蔑视敌人,但是在作战上却要正视敌人。美帝毕竟不同于国民党反动派,他们比国民党反动派还要反动,我们要把他们当成魔鬼来打,而不能象当初对付国民党那样来轻视!”他说着,看了看张贤,又接着道:“这一次,敌人可是一个集团军,外加英国旅和土耳其旅这样的附庸,人数上可不少呀,他们齐头并进,就是想稳扎稳打,把我们从朝鲜赶出去,打到我们的家门口!呵呵,可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他们越是这样气势汹汹,就越是步入我们的包围圈里!也就越是离着失败不远了!”   “是呀!”曹爽也笑着接过了话去:“想当初国民党反动派为了进攻我们的山东解放区,也是这样用几个整编师齐头并进地打过来,不过,我们就是不怕他们这么打,最终我们还是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把他们的整编七十四师包围在孟良崮,然后将其全歼!呵呵,我想这一次,这些美帝国主义的反动派,也将步入整编七十四师的后尘,成为被我们又一次歼灭的对象!”   听着王大虎与曹爽这一唱一和一样的对答,就仿佛这一场战事真得如同他们所说的一样,后面的战斗也就在大家的眼前,真得是胜利在望,完全没有去想如果不成功又会怎么样呢?   张贤却是无话可说,想一想当初的山东战场,真得与如今的朝鲜战场有着些许的相似,当初的华东野战军就是躲在沂蒙山区里,让国军找不到他们的主力所在,一旦国军疲惫,有一个衔接不上,便会被解放军抓住空隙,在局部形成十分优势的兵力,短时间内将对手消灭。而且,解放军的战术策略也经常改变,开始的时候是专拣软柿子来捏,看看把软柿子捏得差不多了,然后再集中力量来啃一下硬骨头。这一次看来,面对联合国军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志愿军所采取的方针还是当初解放军的作战方针,肯定是先拣最弱的南朝鲜部队开打,然后将敌人齐头并进的各部队分割开来,再形成局部的优势,以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说来说去,这还是原来的故伎,只是这种故伎对于国民党来说早就知道,可是他们却防不胜防;如今用来对付这些联合国军,看来依然是有效的。   “师长,我们部队的任务是什么?”到这个时候,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王大虎笑了笑,却反问着他:“我想问一问大家,是要吃肉还是要啃骨头?”   “那还用问?当然是吃肉了!”熊三娃当先地答着,大家也哄笑了起来。   “于得水,你呢?”王大虎问着张贤。   张贤摸了摸自己的头,想了想,道:“我嘛,当然也想吃肉了!只是狼多肉少,大家都去抢肉的话,骨头就没有人啃了。如果肉抢不到,就会饿肚子!呵呵,要是有骨头在,应该不会饿肚子了!”   “哈哈!”王大虎当先地笑了起来,点着头,然后道:“大家如果都想吃肉,那么没有人啃骨头,肉也是吃不成的,就算是吃了也要吐出来,很少有肉里不带骨头的!”   “师长,那我们就去啃骨头!”武小阳改口道。   “好!”王大虎赞许着,同时告诉着大家:“这一次,我可是在军长的面前请了愿的,要带我们师去啃最硬的骨头,要打就去打美帝!”   “对!”武小阳当先的赞成着:“要打就打美帝!”他对美国佬的恨已经刻骨铭心了,那是他家破人亡的根源。   “要打就打美帝!”人们也一起高呼了起来。   张贤不由自主地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来,如果让他选,他宁愿去选打南朝鲜的李伪军。   “于得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意见呀?”王大虎再一次注意了这个小连长。   张贤连忙展开了眉头,笑了一下,道:“我有什么意见,刚才我就说了不怕啃骨头!”   “呵呵,那你皱什么眉呀?”王大虎追问着。   这个王师长的目光真得很厉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出他犀利的目光,以后一定要注意了。张贤这么想着,嘴里却在答着:“我在想,美国兵不如李伪军好打,不过,他们也有弱点,那就是太骄傲了,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别人,所以只要我们压住了他们的气焰,那么他们的斗志马上就会降下来,这就是我们胜利的基础!”   “对!你说得很对!”王大虎称赞着,同时也十分欣赏地道:“于得水,我们二一五师里,你们连是跟美国人打得最多的,也是打得最好的,在这点上,你这个连长有不少的经验,我想,你应该把你们连的经验写下来,然后让别的连队学习!”   张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连忙谦虚地说道:“师长过奖了,我们连其实打得也不行!”   “你们连如果再说不行,那么别的连哪个还敢说行呢?”王大虎也笑了起来,转头对着张义道:“张团长,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尽快完成,要让第一连的经验在最快的时候传达给其他的连长,越快越好,因为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张义响亮地回答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面却没有那种自豪感,反而隐隐地有些不安。   ※※※   吉普车一路颠簸着,象是摇船一样地在公路上缓慢地爬行着,车上除了司机之外,还坐着保罗与汤姆,和一位没有受重伤的特别小分队的队员。虽然汤姆的伤也不轻,但是他却不愿意呆在平城的医院里,而宁愿随着保罗前往平壤,此时,第八集团军前线指挥部就设在这座朝鲜的古城里。   对于这种车速,汤姆显然有些不痛快,他再一次催促了起来:“保罗,我们还是快点吧,这种速度开到平壤,只怕天都要黑了!”   保罗却摇着头,十分坚定地道:“不行,汤姆,医生说你不能再受颠簸,不然你的伤口还会迸裂的!”   “我没关系!”汤姆不以为然地道:“我就是无法忍受这蜗牛一样的速度!”   “这已经不慢了!”保罗十分平静地道:“在这种路况之下,跑到了四十公里每小时,已经很快了!”   “可是我觉得他还是慢!”汤姆强辩着。   保罗摇了摇头,看了看他,此时汤姆的手臂还用崩带吊在胸前,他真得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就不觉得痛呢?“汤姆!”他叫着:“你的心太浮臊了,所以你才会出错!我不想出错,更不想出问题!”   “出错?出问题?”汤姆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会出什么错?也什么问题?不就是开快点吗?”   保罗摇着头,坚持着道:“你没有看到,我们的对面总有车开来吗?又是卡车,又是装甲车?这条路这么窄小,拐弯又多,如果开得快了,只怕连对面的来车都看不到,就会撞到一块去了!”   汤姆愣了愣,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位老乡如此得安全感到无奈:“保罗,你见过沃克中将的车吗?”他问着。   保罗点了点头,道:“见过!”   “呵呵,你看他那辆车才真得叫做风驰电掣呢!坐在那种车上才叫威风!”汤姆不由得羡慕地道。   保罗冷冷地道:“他是司令官,你只不过是一名营长!”   汤姆看了他一眼,争辩着:“司令官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开快车!”   “开快车是最不安全的!”保罗告诫着他,同时又道:“我可不希望我们没有在战场上战死,却死在了车祸里!沃克中将那么开车,也是不安全的,我们不能学他!”   汤姆看着自己的这位稳如泰山一样的老乡,也只得闭上了嘴。   可是,这种沉默还是让汤姆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经不住地打破了沉默,问着:“保罗,你已经向上面报告过了,告诉他们我们的调查结果,中国人是的的确确大规模地出现在了清川江以北地区,可是他们还是要按原订计划进行,我觉得你现在就算是赶到平壤,也不可能阻止什么,你还真得不如直接回你的参谋部去的好!”   “不!”保罗依然如此坚持着道:“就算是我不能阻止什么,但是我也要把我得到的准确消息报告给司令官,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现在我们作出准确的部署,应该还是可以来得及的!”   汤姆点了一下头,想了又想,还是有些疑惑地问着他:“保罗,你说那些中国人藏在后面的山林中,就等着我们攻过去把我们包围,有这么可怕吗?”   “有!”保罗十分肯定地道:“中国有一本兵书,叫做《孙子兵法》,当年我在西点军校的时候就研究过,里面对胜与败的必然条件分析得很不错,其中就有一条,叫做以虞待不虞者胜,意思是说有戒备的军队攻打没有戒备的军队肯定会打胜的。如今,中国人就已经很有戒备了,而我们还处于稀里糊涂之中,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那我们要求大家都戒备起来,不就行了?”保罗跟着道,同时又接着说:“经过第一次的遭遇,我想这一次,不用我们多提醒,各部队肯定已经有所戒备了,你还担心什么?”   保罗还是摇了摇头,对于这个老乡却有些失望,虽然汤姆很能打,但是却对战术战略不怎么懂,他只能耐心地解释着:“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打胜仗的条件很多,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一条,还有,比如先处战地而待战者肯定比后处战地而趋战者更能够打胜仗,他们可以以逸待劳;而且,跟这些中国共产党的军队打仗,还要特别小心,他们极其擅长打运动战,常常会出其不意地攻取目标,这与我们西方的军事理论很不相同。他们经常会一点突破后,迅速地插进,并不马上巩固战果,而是大踏步地向纵深挺进,总是企图抄到对手的后面去,形成一个包围之势。对于被包围的敌人,他们也不急于马上将其消灭,而是采用围城打援的手法,将各路救援的部队各个击破。他们作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攻城得地,而是为了消灭对手的兵力!这才是最可怕的!”   听着保罗娓娓地介绍,汤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一想自己那个营在一夜之间,几乎是被中国人全数吃掉,他到现在都觉得浑身虚汗淋漓。      第二二章 有虞(一)      虽然有新兵加入进来,但是这些新兵实际上并不新,很多人反而是有着非常丰富的作战经验,所以在平时训练的时候,张贤并不用费上多大的力气,倒是那个指导员窦刚,的确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好帮手,而且脾气很好,也许是因为他为人看着十分老诚,所以大家都把他当成了连队里的老大哥,到第一连也不过两天的功夫,他便几乎把全连的人都找了一遍,谈过了一遍话,问长问短,问暖问寒的,让许多的战士们都觉得心里面暖乎乎的。   可是,熊三娃却不这么看,虽然这位窦指导员也找他谈过了话,也问了他许多家长里短的事情,也和他套过近乎,他却觉得这是这个新来的指导员在邀买人心,是要在第一连里拉帮结派来跟连长作对。   当熊三娃把自己的疑虑告诉张贤的时候,张贤却笑了出来,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他要是想当这个连长,我现在就让给他!”   熊三娃愣了愣,不由得没好气地道:“就算是你要让,我也不干呢!我们这些同志在一起都这么久了,大家也都服你,他一个外面来的人,新来初道,就想当连长,我还不服呢!”   张贤笑了一下,知道熊三娃这是为了自己好,于是安慰着他道:“三娃,你呀,就也太多心了!人家是指导员,找同志们谈谈心本来就是应该的,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知道无法说动张贤,熊三娃也只好不谈这些,不过他还是不忘记告诫着张贤:“哥呀,这世上最坏的就是人心,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呀,我们吃了这么多亏,连武小阳都出卖过你,何况是这个陌生的指导员呢?”   熊三娃说的是武小阳交出张贤私藏肖剑日记本这件事情,只是这个时候在张贤听来,却觉得十分得别扭,他摇着头,告诉着熊三娃:“三娃,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小武又没有出卖过我,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不许你再提起来!”张贤是担心提起这件事情,会影响连里的团结,毕竟那是过去了的事,小武又不是有意要与自己为敌。   听着张贤这么说,熊三娃不由得厥起了嘴来,愤愤地道:“你呀,就是心太好了,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所以自己才总是吃亏!”   “好了好了!”张贤拍着他的肩膀,同时自信地道:“我谢谢你的提醒,我一定也会注意的!呵呵,你看,这么些日子都过来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吗?只要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管他谁在后面推波助澜呢!再说,我也不是太笨的人,谁好谁坏,谁亲谁近,谁信得过谁信不过,也还是分得出来的!”   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也只好点了点头。   话虽然是这么一说的,不过,张贤还是注意了一下这个新来的指导员,可是看来看去,这个人并不象熊三娃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包藏祸心的人,相反,有很多的时候,窦刚还会找来他商量事情,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对手。在几次交道打下来之后,张贤不觉得有些哑然失笑,熊三娃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绳头,他对这个外来的指导员有些排斥,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这位指导员,应该比邸玉宝连长还好相处。张贤一直认为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尤其是看一个人的时候。   ※※※   保罗终于见到了沃克中将,可是,这个第八集团军的司令官对于保罗上校的意见并不以为然,他老实告诉保罗,所有的部队都已经行动了,东路第十军的前锋已经越过黄草岭,正在向长津湖前进;而西路各部队也越过了清川江,往泰川、云山一线攻击前进,大兵一动,万无再退的道理。尽管保罗一再警告,有可能前面还会有中国军队的埋伏,就跟几天前第一次与中国人遭遇一样,但是沃克中将却无动于衷,他告诉保罗,麦克阿瑟将军已经向记者和许多美军战士们的家属许过了愿,联合国军一定会在圣诞节来临之前攻占整个朝鲜半岛,大家也一定可以回家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不过,对于保罗上校的警告,沃克中将也让人进行了分析和处理,正在因为第一次的感恩节行动的失败,所以大家对于中国军队的突然出现都很重视,而作为参谋部来说,经过多方分析得出来的结论,却与保罗得出来的相反,参谋部里绝大部分参谋认为,前一次中国军队的出动,完全是中国人的一次警告而已,中国人只是要告诫联合国军,不要离着他们的国土太近了。而那些中国人打完仗就撤走了,不然不会不驻守清川江,让联合国军如此顺利地推进,便是有抵抗也是零星和无组织的,在朝鲜半岛的北部,大规模战斗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从前敌指挥部里出来,保罗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尽管他费尽了口舌,还是没有能够说动参谋部和沃克司令官,也许反而是嫌他过于啰嗦,参谋长打发他去价川,以统筹各部队的行动。价川,位于清川江南岸,是妙香山脉下面的公路交通中心和铁路枢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重新坐着向北开去的吉普车里,现在倒是汤姆在不停地安慰着这个瘦得不能再瘦的老乡了:“呵呵,保罗,我看你就是瞎操心,你不过只是一个作战参谋,把你的意见说出来,至于长官们听不听,那就是他们的事,就算是打了败仗,也不是你的过错!”   保罗转头看着汤姆,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好,可是去的时候,他和汤姆的心情正好对调了一个位置,他还是气鼓鼓地道:“汤姆,你我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作为一个军人,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这种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让我很是失望!”   汤姆愣了一下,脸憋得通红,他刚才只是随口的安慰,看来还是说错了,反而令自己的好朋友不快。当下道着歉道:“好吧,保罗,是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   “不用!”保罗依然很不痛快。   “既然上峰并不理会我们的意见,我看我们还是服从上面的命令为好!”汤姆道。   保罗点了一下头,还是有些不甘心,转头对着汤姆道:“既然要我去价川作统筹,那么我必须要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把我们的危险降到最低,不然,真得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我可不希望再向上一次那样,只能狼狈不堪地逃跑!”   提到上一次的战斗,汤姆也窝着火,直到现在,他的营还没有恢复元气,还是一个空空的番号。“放心吧,我想,我们是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了!”汤姆也认真地道。   保罗看了他一眼,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   部队说行动,就真得行动了起来。   王大虎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求二一五师必须要在天黑之后出发,赶到新兴里,然后潜伏入山林中,等待下一步的命令。至于后面的任务又是什么,上面却没有直言。接到命令之后,王大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马上布置下去,提前安排各团休息和吃饭,天刚一黑下来,便把下面的三个团分成三路,呈三角形,互为犄角之势,向着新兴里进发。   实际上,对于六四三团来说,新兴里离着并不远,位于他们的驻地以东二十公里的地方,用不到天亮,就可以抵达了。   对于这次的行动,大家也都在猜测着,有的说可能是要去打伏击,也有的说可能是要做进攻前的准备,可能是要去打球场,不管说些什么,大家都已经有了一条共同的认识,那就是这一次他们又要打一场大仗了。这实际上,在师长的动员令里已经说过了。   虽然是在夜晚,但是六四三团的行军还是很快的,毕竟是二一五师的主力团,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两侧的两个团抛在了远远的身后。   武小阳很是兴奋,对于他来说,终于可以去打美国鬼子了,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样地来报仇。他不停地问着身边的熊三娃,那些美国人是怎么冲锋的?是怎么打仗的?问得熊三娃都有些不厌其烦了,直截了当地告诉着他:“还不知道是不是去打鬼国佬呢,说不定打的还是南朝鲜的李伪军!”   武小阳愣了愣,却是不以为然地道:“那也好呀,打李伪军也不错!”   熊三娃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提醒着他:“小武呀,我们是去打仗,这打仗嘛,就会有那么一个万一,你高兴个啥?难不成你离队太久了,想打仗想疯了?”   被熊三娃如此一顿抢白,倒是叫武小阳有些尴尬了起来,他只得强自地笑了一下,有些酸楚地道:“说真的,在来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不想再打仗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当然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呀!”武小阳回答着:“到了安东,我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说不清楚的,三娘她从来就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来,但是她却毫不犹豫地跟着我回来了!”   “你们不应该来!”熊三娃叹息了一声。   武小阳怔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是只呆了一会儿,却又摇了摇头:“不!作为一名老战士,我觉得我是应该来的;但是作为一个丈夫,孩子的父亲,我还有其他的责任!所以我才会犹豫。”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不过,在三娘牺牲之后,我忽然就没有了那份牵挂,又有了当初那种对打仗的渴望,就想上战场上去,就想多杀几个美国佬!”   “可是,你还有儿子!”熊三娃提醒着他。   武小阳又是一愣,马上苦笑了一声,点着头道:“是呀,我还有儿子,所以我才不用担心了,我们武家从我爷爷那代开始,就是一脉单传;我爹当年也是生了我之后才去参加革命的,呵呵,如今我也有了儿子,就算是在战场上挂了,到时见到祖宗的时候,也有得说了!”   被武小阳如此一说,熊三娃却有些顾影自怜了起来,想一想自己,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光棍一条,不是他不想找老婆,当初在昆明的时候,王医生也替他介绍过几个姑娘,但是他就是担心还会打仗,怕拖累了别人,所以最终也没有成功。这个时候,听着武小阳的话,心里面却如同翻倒的五味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对了,三娃,我求你一件事”武小阳忽然道。   “什么事?”熊三娃连忙问着。   武小阳笑了一下,道:“我想,要是在朝鲜我真得不幸了,回不去了,我儿子就放在王芹大姐那里,回头,你可要帮我多多管教一下,别让他不成材!”   熊三娃愣了愣,却也是一声苦笑:“呵呵,你还是托别人吧,你看我自己都成不了个材的,怎么可能把你儿子管成材呢?”   “行了!你别谦虚了!”武小阳却是一本正经:“我们连里,除了于得水,实际上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呵呵,敢作敢当,拿得起放得下!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你不要推了!”   被武小阳如此一说,倒是让熊三娃感到有些意外了,从认识武小阳开始,他就一直把这个家伙当成自己的对手,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想武小阳应该也是这么样认为他的,却没有想到,小武从来不说出来的心里头,原来对自己的印象是这么得好。当下他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答应你吧!”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不过,要是你没事,我不幸了,我也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武小阳问着。   “到时把我的骨灰带回国,去武汉,跟我大哥的骨灰埋在一起,虽然我就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的,我可不想在这异国他乡,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熊三娃说得有些凄恻。   “好!”武小阳也答应着,点了点头。      第二二章 有虞(二)      天还没有亮,六四三团便已然抵达了新兴里的附近,按照王师长的要求,在清川江北,岸的树林里等待下一步行动的命令。   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可能是要打仗了,所以张义首先地命令着各营各连抓紧时间,就地休息,如果真得打起仗来,那个时候就别说休息了,便是连吃饭只怕也顾不上了。   对于众多的战士们来说,早就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所以在团长的命令一下达,很多人便席地而坐,依偎在一起取着暖,然后互相靠着闭上眼睛睡了起来,很快就有人发出了轻微的齁声来。   张贤紧紧地裹着棉袄,在一棵叶子已然落尽的大树下坐定,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这夜晚的风太寒冷了,根据以往的经验,看这阴郁的天色只怕并不太好,这种季节里,从下午便开始的阴云就已经预示着可能会有一场雪要到来,果不其然,当大家停下来的时候,天空里便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象盐一下稀稀疏疏地落下来,虽然是在黑夜里,却足够清晰。   四周忽然一片得安静,虽然是闭上了双眼,但是张贤却无法入睡,他在为自己的战士感到自豪,便是在休息的时候,也是这么得无声无息,就好象是一群融入了大自然的山和水!   雪下得不大,但是却使得空气足够得清新,吸进到身体里都令人感到冰凉刺骨,只是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走过来,就在他的身边停住了,就算是不睁眼,张贤也可以猜到过来的是谁。这个人在他的面前贮立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和他并肩着坐在这棵光秃秃的大树之下。   张贤还是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了一下,果然就是他的弟弟张义。   “呵呵,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张义低声地说着,对他笑了一下。   张贤重新闭上了眼睛,仰着头靠着树,他可以感觉到一点一点冰凉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那就好象是小时候被沙打在脸上的感觉。   “我正想眯上一小会儿呢!”张贤告诉着弟弟:“可是你来了!”   张义有些尴尬,还是道着歉:“对不起啊,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呆了下!”   张贤却是一声地苦笑,问着:“别装了,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拿不定的事要问我?”   一下子被自己的大哥猜中,张义反而坦然了起来,点了下头,道:“是”   “什么事?”张贤问道,实际上,他也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快一点得成熟起来,虽然说此时的张义是一团之长,但是离着一个真正的团长应该有的大局观和作战技巧还差了不少。   张义静肃了片刻,这才道:“我有些搞不明白上面的意图,让我们从宁边那里撤下来,这个时候,又要我们半夜赶到新兴里,说是要打仗,却又搞不清楚要怎么打?”   张贤睁开了眼睛,再一次转过头看着张义,却是告诫着他:“其实你这个团长很好当的,上面让你怎么打,打哪里,你就怎么来打,去打哪里。在这之前,想那么多真得没有用!”   张义愣了愣,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告诉他的原来是这些,听着不由有些失望,还是忍不住地道:“我当然是要服从命令的,只是如果我能够猜到上面的意图,对于我的工作,以及我们团来说,不是更主动了些吗?”   “有的时候,你的主动会让你的上司感到不愉快!”张贤再一次告诫着他:“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下属会比自己还要强,这是人的本性!”   张义的脸不由得一红,张贤向他说的的确是一个道理,其实是官场上的一条原则。其实这一点,他也是清楚的,只是还有些少年心性,并不在乎其他。   半天,张义没有再答话,终于决定不再叨扰自己的大哥了,于是站了起来:“算了,你休息吧!”他说着,就要离去。   “等等!”张贤却又叫住了他。   张义回过头,看着树边坐着的大哥。   “说说看吧!”张贤终于还是松了口。   张义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大哥真得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子,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答应帮他分析了,于是,又重新坐到了张贤的身边。   “昨天去军部,我听刘军长讲过,敌人这一次的行动很大,在我们西线就有八九个师旅,一字排开地向北平推,他们是要在圣诞节之前占领整个朝鲜。”张义告诉着张贤,又接着道:“显然,我们的上级已经做足了准备,就是要再给敌人一次迎头痛击,把他们打个半残。”   张贤点了点头,他相信张义的说的话不假,实际上想一想,在第一次的战役之后,取得胜利的情况之下,志愿军却是不进反退,这本身就是一次诱敌之计,看来,联合国军并没有接受第一次战役时失败的教训,还在妄想着一口把整个朝鲜半岛吞下去,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在意他们这些一触即撤的中国军队。   “你说,对于敌人这种步步为营的推进,我们应该怎么来打呢?”张义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弟却又有些无奈,虽然他勇敢有余,打小仗的时候还可以担当重任,却对这种大规模的排兵布阵有些勉强了。当下,张贤想了想,还是道:“其实打这种仗,解放军还是很有经验的!先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一点突破,撕开后向侧背穿插,以包围的态势对付强敌,这种打法一直都很有效果!”   张义愣了愣,他当然也知道这种战法,那是在他带着营连作攻击之时的作战方法,却没有想到原来大兵团作战,也可以这么应用。当下,他挠了挠自己的头,笑了一下,道:“原来这么简单呀!”   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诫着他:“这世界上,很多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是完美,越是无懈可击!”   张义深受教诲,点着头,又问着:“你说我们团会用来做什么任务?”   张贤道:“这不好说!”   “那你学是说说看吧!”张义还是催促着。   张贤想了一想,点了下头,道:“怎么说呢?我们团今天夜里就赶到了新兴里,这里有一条铁路和一条公路是从球场通往熙川的,我想我们团要是有作战任务的话,不过两种。”   “哪两种?”张义急忙问道。   “一种是攻,从这里进攻球场,或者是东南边的苏民里,那两处地方都是公路枢纽,敌人肯定会布有重兵。我们要从中间突破的话,从这两个方向打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张贤道。   张义张大着嘴巴听着自己的大哥倒背如流一般地说出这些朝鲜的地名,他都不知道那些地名,而张贤却知道,看来,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差距。他不由得问着:“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地方?”   张贤看着张义,叹了一口气:“作为指挥员,如果不背下地图,那就是瞎子!呵呵,我早就看过了朝鲜地图,刚才行军来的时候还在夏阳那里看到过一张新兴里附近的地图。”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更觉得惭愧了起来,他作为一团之长,地图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记地图,想来,自己的大哥之所以要记地图,一定曾遇到过没有地图的情况,而且显然是出了什么状况,所以才令他对地图如此深刻。   “那么,你说的另外一种可能呢?”张义又问着。   张贤道:“另外一种可能自然是守。”   “守?”张义又是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问着:“我们又有什么好守的?”   “当然有!”张贤回答着:“那就是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是!”张贤解释着:“美国人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都离不开公路和铁路,他们的运输也好,机车也好,都要从公路上走。从球场沿着清川江的公路向东北方向的熙川前进,新兴里是他们的必经之道。”   经张贤如此一提醒,张义这才霍然明白了起来。   “呵呵,我倒是希望我们的任务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张义笑着道。   “我却希望我们团的任务是攻!”张贤却是反其道而说着。   张义愣了愣,不由得问道:“在这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难道不是更好吗?”   张贤看了看还在落着雪的天,伸出手来脱下手套,在自己的嘴前呵着热气,以暖和一下,然后又把手戴进了冰冷的手套中,这才道:“下雪了,这就是不一件好事!”   “是呀!”张义也深有感触:“雪地里,连一点的脚印都藏不住!”   “对,就是因为连一点痕迹都无法掩盖,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提前行动,在大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就要埋伏到位,雪停之后,就不能行动了,不然,只要是留下了痕迹,就很容易暴露自己!”张贤附和着道。   “不就是隐藏一下行踪吗?”张义道:“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你怎么说得那么困难呢?”   张贤笑了一下,再一次提醒着他:“我们并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行动,在敌人出现之前,有可能会在野地里冻上很长一段的时间,我是怕呀!我们团里的人大多数是从南方过来的人,只怕经不起这天寒地冻的折磨,就怕敌人还没有来,仗还没有打,我们就冻死冻伤了人了!”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也不由得满脸肃然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也是这种非战斗减员,实际上,这种被冻伤的情况已经在别的部队里出现了,七十二军是来得比较早的部队,所以准备也比较充足,最其马每一名战士都发了棉袄。而那些被急令从南方调到朝鲜半岛里来的许多部队,却远远没有这么幸运,很多人连必备的棉袄都没有发到手,冻死人的事也就自然常有发生了。   张义没有再问什么,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站起身离去。看着张义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渐渐飘得大了些的雪花中,张贤还是点了点头,虽然他告诫了弟弟很多的东西,但是有一点张义还是做得不错,那就是不管何时何地,他都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在努力地做着充足的准备!      第二二章 有虞(三)      黎明时分,王大虎的命令终于下达了下来,却是要求六四三团为先锋,从新兴里北面绕过后,向苏民里攻击前进,二一五师的作战目标就是新兴里东南面的苏民里;而同作为七十二军里的二一四师,成为二一五师的右翼,直接进攻新兴里。在这一片地区,原是南朝鲜的第六师防区,只不过一天之前发生了一些变化,南朝鲜第六师东进与南朝鲜的第七、第八师形成一个“品”字攻击阵型,准备向北面熙川进攻,此时,在这个地区,是由美军第二师过来接任了防区。   在接到这道命令的时候,张义如释重负一样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还记得张贤之前的警告,真得担心让他们来打守株待兔的伏击战。可是,就是这么一次的攻击战,只怕也并非那么好完成。      显然,又一场大战的序幕拉开了。      苏民里其实离着新兴里并不远,两地最多也就是三十里地,还有公路相通,如果从山岭间插着近路过去,这个距离还要近。   实际上,在六四三团到达新兴里附近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一个侦察排,对于处于清川江南岸的新兴里进行侦察,这个镇子怎么也是公路与铁路要道,其实就是一处山口,敌人不可能不在那里布兵的。在那新兴里的小镇上,美军第二师第九团刚刚抵达,接手了南朝鲜第六师的防务,在那个镇子的外围把三个营也呈“品”字搞了互为犄角的防御工事,看着就好象是在严阵以待一样。因为天黑,又加上天气不好的缘故,美军第九团虽然也派出了部分的侦察人员和一些警戒人员进行警戒,但是也只限于那个镇子的周围,所以并没有发现志愿军的靠近。   从新兴里的北面山岭间越过,看着山脚下一条公路和一条铁路蜿蜒地通过,那个镇子就好象是熟睡了一样,静静地躺在两条小河交汇的地方,天空中还飘着细细的雪花,清晨的雾气从冰封的河面上升腾起来,这一切就好象是一副画一样得美丽。张贤驻足看了半晌,他的连队正从他的身边通过,他仿佛浑然无觉一样,注视着村口处的那个炮台,只是这个时候,那个炮台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战争,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个世界呀,哪怕是让他永远贫困地生活在这种荒凉的山野里,小村中。   “呵呵,在看什么呢?”曹爽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此时,曹爽的头上也和他一样沾满了雪花,连眉头都变成了白色,虽然他紧紧地裹着帽子的护耳,把整个脸都罩起来,但还是可以听得到声音。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在看那个地方!”他指着那个炮台,告诉着曹爽:“幸亏我们师的任务是去打苏民里,而不是这里,你看,敌人的这个布置,一点儿都不好打!”   曹爽愣了愣,此时的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却也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防御工事,尤其是那几门伸出了老长的炮筒,可是他也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些东西算什么工事,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们在这里看到的也只是一些零星的东西,不是大局。   “有什么不好打的!”曹爽不以为然地道:“我倒是想我们能来打这个地方,也省得再跑三十里路去打苏民里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下,转头向自己的连队追了过去。其实,他对于美国人构筑工事的方法早就了然于心,就算是只从这局部的布置,便可以想象到他们整体的情况了,可惜曹爽没有跟美国人打过真正的攻防战,上一次最多也只能算是遭遇战,那是一种仓促的应战,做起来的工事也无从说起的,因为毕竟多是临时构筑起来的。   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六四三团便赶到了苏民里的北面,为了怕惊动此时还蒙在鼓里的敌人,张义先派出一个侦察班对这片地形进行了侦察。这个侦察班回来的时候,还抓到了一个美军的俘虏,因为可以从这个俘虏中打听到重要的信息,所以大家都将之称为舌头。   苏民里,位于妙香山脉的北麓,南面就是海拔一千一百多米的龙门山,东面就是佛教著名的百岭大窟。苏民里的北面是一座不高的山岭,倒是有敌人的一个守卫连驻守,形成这个小镇子北面的屏障。而在苏民里,驻守着美军一个营,不过,在苏民里边上的龙水洞,却有敌人一个团的兵力。实际上,驻守于此的就是美军第二师的第三十八团。   在掌握了一定的信息之后,张义命令第一营作为六四三团的前锋,乘着大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悄悄地摸上了苏民里的北山,进行搜索攻击。出乎了夏阳、葛波与张贤的意料之外,当第一营的人顺利地占领北山之后,却没有发现这里有敌人,此时天已经亮了起来,雪也开始停了。这雪虽然下了半夜,却不是很大,刚刚可以将上山的脚印掩盖起来。   “怎么可能?”夏阳也觉得有些奇怪,经不住狐疑了起来:“不是说这里有一个连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葛波想了一下,道:“也许下雪,敌人撤下了山!”   “嗯!”夏阳也点着头,他对美国兵的印象是吃不得苦的。   张贤在一旁却坚持着:“我们还是搜索一下再说!”   夏阳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片山岭很大,而且满是树林,晨雾里的确很难发现敌人的行踪,张贤带着人爬到最高处的山顶之上,仔细地察看起来,突然发现在背风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冒起了烟来,随着星点的火光闪动了一下,分明是有人在那里抽烟。   当下,张贤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夏阳,夏阳命令着张贤带一个连与罗连长的第二连悄悄地围了过去,这两个连配合得十分到位,突然间出现来,这才发现原来那块巨石之下是一大片的空地,上面的巨岩就像是屋顶一样,挡住了飞落的雪花,而在下面并排着一溜的鸭绒被袋,这是一种只有一个钻进去口的袋子,人可以钻到里面只露出头来睡觉。那些被派来守卫这处山岭的美国兵们,正暖乎乎地睡在里面,有的还在作着美梦呢。   “不许动!”志愿军战士们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突然出现在这些美国大兵的面前,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成了俘虏。   夏阳也赶了过来,数了数这些俘虏的人数,只有七十多个,这与一个连的人数相差着不少,正在奇怪之时,忽然听到了南面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三连被派往南面进行搜索,显然他们在那边也发现了敌人。   ※※※   北山的枪声,立即惊动了山下苏民里的敌人,当张义命令着另外两个营向苏民里进行攻击之时,这里的敌人已然有了准备,虽然说这只是敌人的一个营,但是他们强大的火力还是将那两个准备夺取这个交通枢纽的营挡在了苏民里之外,血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立时硝烟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之上弥漫开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苏民里西北通往球场方向的公路上也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那里有一个海拔四百九十九米的高地,正因为扼守着公路的咽喉,所以美军也在那里驻守了一个营。为了保证六四三团能够顺利地夺占苏民里,王大虎命令二一五师的六四四团主攻那里,以配合六四三团的行动。另外,按照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作战原则,王大虎也想在这里把敌人这个团尽数包圆掉,毕竟他们是一个师来围攻敌人的这一个团,虽然说武器不济,但是从兵力上来讲,已经是敌人的三倍了。为此王大虎又专门把二一五师的六四五团抽出来,用以迂回到苏民里的东面,以期切断敌人的归路,形成合围。   王大虎的部署还算是完美,不过,他却低估了美国人的智商和抵抗能力。   首先,进行迂回的六四五团,却是出人意料地在平岩附近遭遇到了敌人一个营的阻击,根本无法通过,一团的人拥堵在狭窄的山谷地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正得成了进退维谷。   王大虎接到六四五团的报告之时,他正在亲自指挥着六四四团攻打四九九高地,那处高地此时已然成了苏民里西面的咽喉,如果夺下了这处高地,一来可以配合六四三团拿下苏民里这个交通枢纽,二来也可以对敌人形成合围,堵住敌人西退的去路。   六四五团意外的受阻,一下子打乱了王大虎的原定计划,那种如意算盘眼见着就要落空了,他不由得焦急万分了起来,因为天已经大亮了,敌人在龙水洞方向的援军一定会到来,那时再加上他们空军和炮火的支援,只怕他们整个师都将面临重重危机。   “必须要加快进程!”王大虎心里想着,一面急急地布置着即将到来的更加艰难的战斗,一面接二连三的派出联络参谋到六四三团去看看那个二一五师的主力团打得怎么样了,虽然张义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他,六四三团很快就可以扫清苏民里的外围,他还是嫌这个进度慢了。      第二三章 反扑(一)      张义也十分焦急,王大虎已经派人催促了两次,可是六四三团还是没有能够突入进苏民里小镇之中,还在小镇的外围被阻滞着。   这个小镇地势十分险要,南面背靠着海拔一千多米高的龙门山,一条东西向的公路从镇子的中间穿过去,北面的北山成为其北方的一道屏障,实际上,美国人在镇子的外围依着地势构筑了三处阵地,其中以东、西两个方向进镇子的公路处布置了十分坚固的永久性工事,而在北面的北山被志愿军攻占之后,他们又迅速地在镇子的北面依着一条小河,组织起了一道防御线,虽然说是临时布置起来的,但是火力却十分强大,光是机枪就组成了一道交织的火网,任何想要通过那条小河进入镇子里来的人都难以靠近,哪怕是靠近那条不知名的小河。   实际上,张义为了能够尽快夺取苏民里,在攻占北山之后,便制定了一个作战方针,即以第一营为主攻,由北山突破小河防线,企图进入镇子里与敌进行巷战;而以另外两个营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以配合第一营的行动。他也知道,要想从东或者西面攻入小镇,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奇高的,毕竟沿着公路前进,也是敌人可以预料的路径,所以敌人早就作好了准备,在这两个方向上进行了工事的构筑。   虽然张义的想法很好,却没有想到对手却也如此得强大,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虽然从北山进攻苏民里这条攻击面很宽很大,却无法突破敌人突然加强的小河防线,看着河边许多还未冲过河去便倒在河岸之前的志愿军战士们,张义心如刀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了。   而在东、西两面进行助攻的另外两个营,也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根本无法突破敌人早就费劲心机构筑好的永久性工事,一时之间,六四三团与守敌僵持在了这里,无法前进一步。   张义知道,时间越是往后,对于他们来说,局面就越是不利,再拿不下这个小镇子,如果等到敌人的飞机过来,炮火也打过来,让他们占尽空中与火力的优势之利,那么他们这个团就真得只能撤退了,否则就有被敌人反噬的危险。   “团长,这么打不行呀!”夏阳也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张义的面前,他的眼睛都红了起来,那条小河,尽管不宽也不深,却象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已经在那里损失了上百人,便是全营都冲锋着押将上去,只怕也冲不过那条小河,敌人在对面的高岸之上光是可以看得到的机枪阵地就有七个之多,不用炮火协助,便已然将这条河封堵得严严实实,蛮干地闯将上去,无疑是自己找死。   “如果在天黑的时候打就好了!”政委董杰也有些忍之不住,叹息了一声。   张义看了董杰一眼,此时董政委的话说得虽然不错,却只当是白说的。如果真得在天黑的情况之下,打这一仗也就不会这么费力了,最少黑夜就是一个最好的掩护。只是,话虽说得这么好听,黑夜里却也有黑夜里的难处,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我看我们可以把我们团所有的迫击炮都集中到北山上去,从那里打下面的敌人,应该可以的!”曹爽也出着主意。   张义想了一下,连连点着头,北山就在苏民里之北,紧靠着这条小河,此时已经在六四三团的掌握之中,那是一处居高临下的场所,在那里预设炮阵,那么下面敌人所有的阵地都将被覆盖在他们的炮火射击的范围之内。只是有些可惜,因为要急行军,从七十二军进入朝鲜战场上以来,重炮就已经不适合在这片山区里携带,倒是那种小迫击炮因为运输十分方便,此时倒成了六四三团的主要炮火支援,而这种小钢炮,因为射程与威力毕竟不如重炮、山炮,所以也只能密集起来使用,在比较近的距离内来发挥一定的作用。   “老曹,你负责把全团的迫击炮集合起来,迅速地在北山上布置炮兵阵地,半个小时后我们再行攻击!”张义命令着。   “是!”曹爽也知道此时时间不等人,应答着,还着人去了。   虽然有了一个可以压迫敌人火力的迫击炮阵地正在酝酿之中,但是张义也知道,单凭着那一点的火力优势,要想顺利地突破敌人的小河防线,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田壮壮带着师部派出来的一名参谋来见张义,这个时候,王大虎的焦急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二一五师还没有拿下苏民里的话,肯定会连累到整个作战的进程,必定对战役的胜利造成重大的影响。   张义一面向这位师参谋解释着六四三团的困境,一面要求他向王师长转告,六四三团会在一个小时之后拿下这个必须要拿下来的小镇。   在打发走那个师部参谋之后,董杰政委却有些不敢相信一样,问着张义:“张义,一个小时拿下苏民里,行吗?”他是对张义的回答有些怀疑。   张义只得一声苦笑,告诉着他:“老董,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最快地夺下苏民里!”   董杰无言以对,的确,六四三团已然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夏阳,去把于得水给我叫过来!”张义命令着,此时他想也许自己的大哥会有办法来解决六四三团的困境。   夏阳应了一声,连忙走开,他以为张义是要有重要的任务来布置给于得水的第一连了。   不一会儿,张贤便跑步着从观察所赶了过来,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又过不了关了,打他来肯定是为了什么。   “报告!”于得水响亮地喊了一声。   张义正在仔细地看着地图,听到这一声喊,心里倏忽地便觉得踏实了许多,连忙抬起头来,看了张贤一眼,然后转头对着董杰道:“老董,我跟于连长去观察哨看一下,一会儿老曹的迫击炮安排妥当后,让他等我的命令再开炮!”   “好!”董杰答应着,看了看站在林子之外的张贤,他知道第一连负责在北山的一处位置建立了一个观察哨,所以并没有有什么疑惑,只是对着张贤也点了下头,又忙活他手上的工作了。   走出了团临时指挥部,张义便把宋铁蛋支开,只和张贤两个人齐步向山岭上走去。张义已经有些等不及了,直截了当地道:“敌人的火力太强大,我们这么过不了河,冲不过去,可是时间也不多了,怎么办?”   此时,张贤也没有时间多与弟弟说些废话了,他其实也对这种局面十分着急,领着张义疾走着赶到了那个观察哨上,这里对于下面的苏民里小镇可以一目了然。   张义站在剪形望远镜之前,仔细地看着下面敌人的布置,张贤在他的耳边建议着:“你看,敌人在东、西和北面都有活动,这就说明他们在这三个方向上一定下了功夫的,不过,你发现没有,他们的南面却很平静!”   张义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看向南面,那里有一座十分高耸陡峭的高峰,那就是海拔一千一百八十多米的龙门山,之所以称之为龙门,就是说明他的险要,此时,那座高峰上遍布着白皑皑的雪,连一条路径都看不到,真应了那句古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南面?”张义离开了望远镜,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从那个方向可以攻入进去?”   “对!”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那里连条路都没有,背依着大山,在敌人看来,是他们的天然屏障,所以并不担心我们会从那个方现攻击,定然没有防备的!如果我们用一部分兵力,克服一切困难,从那座山上翻过去,从敌人的身后杀过来,那么敌人一定会大乱!”   张义也点着头,却又有些为难地道:“你所说虽然不错,要是在开始的时候就这么做,那么还可能来得及,只是这个时候,只怕翻过那座山也要一个小时,这怎么来得及呢?”   张贤微微一笑,道:“我实话就实说了吧,夏营长怕我们连都是新兵,打不了硬仗,所以把让我们连来保护团部,建这个观察哨,但是,我就是怕敌人的火力太强大了,所以自作主张地让武小阳带着两个排已经从东面绕到了南面,此时只怕已经翻过了那座山,到达了敌人的身后!呵呵,我还怕武小阳不服从我的调派,所以谎称是你悄悄下给我的命令!”   张义愣了一下,霍然明白了起来,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并不是别的,而是有张贤这位几乎可以跟诸葛亮比齐的大哥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张义仿佛是放下了一颗心来。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张贤经不住地提醒着自己的弟弟,同时道:“那两个排,兵力毕竟不多,而且大家的武器也没有敌人先进,所以这两个排充其量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我们其他的部队还要配合一下,不然,他们过去也只是白费力!”   “好,你说,应该怎么配合?”张义问着。   张贤道:“要分两步走,西边协攻的第二营让开公路,向这个镇子的南面迂回,我们此时北面的部队无法突破敌人重点防御的小河,所以只能在这里佯攻;东边协攻的第三营应该让他们担负起主攻的任务,等武小阳他们一到达敌人身后,发动攻击,他们内部肯定会混乱起来,这个时候,第二营必须要向武小阳他们靠拢,而东面的第三营趁势急攻,我想这些美国人一定会以为他们被包围了,必定混乱!”   听着大哥的分析,张义的眼睛又放起了光来,可是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道:“就算是敌人混乱了,可是我们把西面的第二营迂回到了南面,公路被打开来,这些敌人只怕会向西出逃,这样不就达不成全歼敌人的目的了吗?”   张贤怔了怔,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也是如此得天真,当下苦笑着摇着头,反问着他:“你以为美国人真得跟国民党部队一样?他们一打就散吗?”   张义愣了一下,的确,在与美国兵交手的过程中,显然是与当初国内打国民党兵的时候不一样,最其他,这些美国人凭借着手中优势的武器,只要是负隅顽抗,志愿军要想很快很干净地来消灭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的,其结果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来。   “我们一个团已经试过了几次,只怕吃不动他们的一个营!就算是吃掉他们,只怕我们也要自伤八百”张贤毫无虚妄地道:“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如果我们拿不下这个镇子,肯定会影响到整个七十二军的作战。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敌人赶出去,而不是要消灭他们!现在是早上八点多钟,再过一会儿,敌人的飞机一定会出现,那时,我们如果还没有拿下苏民里,就只能撤离了!”   听着张贤说得条条是道,张义也只好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听从你的,先把敌人赶出去再说!”   看到自己的弟弟张义终于首肯了自己的决定,张贤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   可是,在这个时候,张义却又有一点担心,道:“如果这里的敌人从西面逃走,那么西面的四九九高地,还有他们的一个营,王师长再带着另一个团在围攻四九九高地,让敌人的两股合流,这不是给王师长他们增加了压力了吗?”   “会增加一定的压力!”张贤肯定着道:“不过,那是暂时的!”   “暂时的?”张义有些不明白。   “对!”张贤点着头道:“实际上,在敌人退出苏民里的时候,他们就等于是想要逃命了,他们的士气一定会低落到谷底,就算是他们在四九九高地遇上六四四团,也不会想到要去打这个团的,他们想到的只能还是逃跑。而四九九高地上的敌人,看到苏民里的敌人都放弃掉了阵地逃出来,他们的也肯定会象多米诺骨牌一样,跟着放弃掉自己的阵地,往球场那边退却!这些美国人其实也跟许多部队一样,顺的时候越打越强,而在逆境里,却是越打越弱!”   张义这才恍然大悟,他相信自己大哥的分析一定是对的,因为这么多仗打下来,虽然有的时候张贤所说与实际情况有些出入,不过总体来讲,还是对多错少。而在这个时候,他不相信自己的大哥,他又能有其他的办法吗?      第二三章 反扑(二)      在张义的指挥之下,六四三团重新进行了部署,按照张贤的建议,让第二营放开苏民里西面的通道,转向小镇的南面。一声令下之后,北山的迫击炮阵地上当先的怒吼了起来,榴弹虽然并不没有美国人那样得多,那么密集,但是几十发榴弹同时飞射出去,打到弹丸之地的小镇之下,也着实令那些守护的美国兵们有些吃不消。迫击炮弹炸开的时候,灰尘与碎片就像是礼花一样四处喷射着,立时将美国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机枪阵地压倒了下来。几乎是与此同时,这些美国人的身后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那是武小阳带着两个排的突击队员,打入了苏民里的南面;第三营也适时的发起了冲击波一样的进攻,从东面如潮水一般涌进了镇子里,他们冲过了那道已然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的美国兵的前沿阵地,进入了近身的搏杀之中。而对于敌人南面的小河阵地,此时虽然还在顽强地进行着抵抗,却也没有先前的那种心无旁鸷,不由得有些左顾右盼,终于被夏阳抓住了一个空档,带着第二连和第三连冲过了河岸。而南面迂回过去的第二营,也转过了矛头,从西南方向突入到镇子之中,象锥子一样,快速地往纵深穿插着,立时让这支还想在镇子里作困兽犹斗的美军营支离破碎了起来。   实际上,在武小阳带着第一连的两个排,从敌人的身后冲进镇子里的时候,这场攻防战便已经分出了胜负来。   真得就像是张贤所估计的那样,美国人的这个营再也不管自己的任务了,此时对于他们来说,逃命成了第一要务,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拼命地向西面没有围堵的公路上拥去,也顾不得什么队形,顾不得上级的命令,丢下了汽车,丢下了带不动的重炮,以及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会影响他们逃跑速度的装备和武器,没命地冲到前面,连掩护和抵抗都顾不得了,几乎是转眼之间,刚才还火力强劲的工事,便人去楼空了。   所有的部队其实都有一个通性,一旦那个指挥的主官因为胆怯而放弃了战斗,那么其下便是有再先进的武器和强大的火力,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失败。   这一刻,这支美国守军,已然是被六四三团击溃了,虽然他们顽强地阻击了六四三团三个多小时,却没有能够继续坚持,美国人也只是象张贤所说的那样,可以打顺仗,却不能打逆仗,这也许就是他们失败的真正原因。   当张义带着政委董杰和曹爽踏进苏民里这座小镇的时候,他的心情却并没有早先的时候因为胜利而感到激动,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以及随处可见的或是敌人、或是自己人的尸体、伤员,他的心却是无比得灰暗。他觉得这一仗实际上他打得太窝囊了,如果开始的时候,他就能够象张贤建议的这样来打,那么最少六四三团可以少死不少人,可以少损失不少的同志,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的能力的确不足,与大哥张贤比起来,差得不是一腥半点,而是太多太多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的成为一名合格的团长呢?最其马就算是自己的大哥张贤不在跟前,他也能够地来打一场真正属于自己指挥、而又取得大胜的战斗呢?看来,便是这种渴望,路也是很长的,他还需要他努力地来学习,还需要更多经验的积累。   不过,不管怎么样,虽然比预计多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苏民里总算是拿了下来。张义马上接通了电话向师长王大虎作着报告,电话里,王大虎的声音都已经沙哑了起来,那边的枪跑之声也传到了他的耳边来,就仿佛是在眼前。   “好样的!张团长!”当听完张义的汇报之后,王大虎不由得夸赞了一句,这让张义听着心里面暖乎乎地,便是刚才多焦心的过程也都随风而去了。可是,当王大虎听完张义介绍夺得苏民里的经过之时,却又经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张团长,你是怎么回事?你这不是祸水西移吗?虽然你们夺下了苏民里,却把那些敌人放到了这边来,你太自私了!你知不知道?六四四团打这个四九九高地有多困难吗?你这是在人为地增加这边的困难!六四四团都打光了两个连,你这是要让六四四团负出更沉重的代价,你知不知道?”   面对王师长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张义一时之间脸红脖子粗了起来,他身边的董杰和曹爽也大眼瞪着小眼,一脸得灰样。直到王大虎骂完了,张义这才解释着:“师长,您听我说,我们六四三团仅凭一团之力,根本无法尽数消灭敌人,我们的伤亡也很大。为了完成夺得苏民里的任务,所以我才决定给敌人放开一条路,这样他们就不会拼死抵抗。其实,您大可不必担心,这些从苏民里过去的敌人都是溃兵,他们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会让您那边的敌人产生动摇,另外,我们已经命令两个营在后面追了过去,必要的时候,协助六四四团攻占四九九高地!”   听到张义这么一说,王大虎的语气也和顺了许多,的确,如果四九九高地上的敌人知道自己成了孤军,而苏民里的敌人已经败溃之时,信心不动摇都不可能了,这样对于攻击的六四四团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刚才骂了骂了,说也说了,他必须要有一个台阶下来,于是,还是清了清嗓子,警告着张义:“张团长,如果因为你的缘故,倒致六四四团受损,那么,你这个团长也就别干了!”   “是!”张义只得答了一声,对于王师长的威胁,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心里头说不出来的一种别扭。他知道,他这个团长能不能当下去,还不是王大虎说了就算的,还需要刘兴华的同意,但是,他也知道,按照刘兴华的作战方案,是想把这里的敌人全歼的,当时他们也是如此得信心百倍。如今虽然夺取了苏民里,却没有合他们一个团的力量来达成全歼敌人的一个营,数一数在这里敌人的尸体和俘虏,最多也就是消灭了敌人的一个连,这与上面首长们的意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上面真得追究起来,他们这一仗打得并不好。   ※※※   保罗一直坚守在作战部里,直视着面前的沙盘地图,便是连口水也想不起来喝一口。   价川,也是一座位于清川江下游南岸的交通枢纽,五条公路和三条铁路在这里交汇,可以说,这里就是平壤北面的第一道大门,如果价川一丢,那么其南面的顺川和平城将直将暴露出来,几乎是无险可守了。也正因为此地的重要性,所以美军第九军的前线指挥部也就设在了这里,而此时,保罗作为第八集团军的作战参谋,便被派到第九军里来作与各部队的统筹,因为这场战争是由联合国授权的,不仅有美国军队和南朝鲜的军队,还要其他国家的军队。   第九军的军长叫做约翰·库尔特,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二战中就有出色的表现,随着第八集团军到达朝鲜参战之后,却有些身心疲惫了,尤其是感恩节攻势失败之后,这位将军承受了不少外界的压力。第九军也算是美国作战部队里的主力部队,下辖骑兵第一师、陆军第二师和陆军第二十五师三个作战师,与东线的第十军一起,共同形成了朝鲜半岛战场上美国人的两只拳头。   此时,作战指挥部里的电话是此起彼伏,接线员忙得不亦乐乎,而那些参谋与副官更是进进出出,一个个都显得焦头烂额。   库尔特将军就在保罗的身边,一直与保罗一样,注视着面前的沙盘地图,他的眉头紧锁着,从昨天晚上开始,接二连三的战报便象外面的雪花一样不断地飞过来,令他想喘口气都喘不过来了。   “保罗上校,你也认为这一次是敌人反攻了吗?”这位军长怀抱着双肩,虽然想要保持一个十分幽雅的站姿,但是却因为过于瘦弱,又一夜未眠的原因,反而显得身体有些佝偻了。   “肯定如此!”保罗点着头道:“将军,敌人隐藏在这片山岭里,就等着我们过来,如今,他们就好象是潜伏已久的狂狮,正在跳出来猎食!”   库尔特将军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旁边的参谋长也是眉头紧锁着,看着地图介绍着:“将军,敌人突然从北面现身,据前方的战报,人数非常之多,而且大多都是中国人!”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指着地图道:“敌人昨天晚上便开始了行动,根据最新的战报,我们东面的两个韩国作战师突遭中国军队的攻击,在宁远、德川一线被围;而西面的韩国第一师在龙山洞附近,也遭受到敌人的攻击!”   “都是韩国部队!”库尔特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不由得问着:“那么,我们第九军当面的敌人呢?”   参谋长道:“我们当面也有不少的敌人出现,宁边的二十五师和苏民里的第二师都受到了敌人的攻击,西面我们的近邻二十四师在博川附近,也受到了敌人的攻击!”   库尔特不由得思索了起来,想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这些敌人这么大面积展开进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他们一定是有目标所在,肯定有他们的目的!”   参谋长和保罗都点了点头。   “保罗上校,你说说敌人会有什么目的?”库尔特直截了当地问着保罗。   保罗想了一下,指着地图道:“中国人肯定会先拣弱的韩国部队来打,我认为其他的进攻应该都是佯攻,我们可以不作理会;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协助东面的韩国人不被敌人打垮,所以我建议,应该让离着那里最近的第二师派兵增援德川!”   库尔特点了下头,正要开口,边上的参谋长连忙道:“最新的战报,苏民里已经被敌攻占!”   保罗与库尔特愣了一下,苏民里,正处于德川与球场之间,如果那里被攻占的话,就等于是把第二师和东面的两个韩国师隔离了开来,再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等于把韩国人置于不顾。   “苏民里不能丢!”保罗不由得叫了起来。   “对!”库尔特也随声附和着,当下马上下达着命令:“命令第二师,今天中午之前,务必重新夺回苏民里!”   参谋长愣了一下,却又说出了另外一条理由来:“将军,第二师主力已经退守球场,如果让他们进攻苏民里,我只怕敌人会沿清川江攻打球场,到时我们会顾此失彼。如果球场一丢,那么价川只怕也暴露出来了!”   库尔特怔了怔,价川,正是他们此时的所在地。   “救援韩国人也要做,球场也不能丢!”保罗斩钉截铁地道:“我相信在大白天里,我们第二师这两点都可以做得到!”   库尔特又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还是命令着:“让第二师派出一个团夺回苏民里,两个团守护球场,这应该是比较稳妥的!”   “是!”参谋长应答着。      第二三章 反扑(三)      出乎了王大虎的意料之外,四九九高地上负隅顽抗的敌人在见到从苏民里跑出来的同伴之后,并没有两相夹击,对六四四团进行反攻,真得就如同张义所说的那样,两股敌人在打开了一条通道之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四九九高地,沿着西去的公路,向球场的方向逃去。   也就在六四三团夺得苏民里之后不久,六四四团也夺占了四九九高地,虽然伤亡不小,可是也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只是,此时还在东面进行迂回的六四五团却传来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他们被敌人阻滞之后,曾一度夺占了两处敌人的阵地,眼见着就可以完成对这股敌人的合围,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却从龙水洞的方向上又杀出了一股敌军来,却是直奔着六四三团的身后的苏民里。六四五团见势不好,只得放弃夺占的阵地,全团从东面退了回来。   王大虎带着二一五师的师部进入了苏民里,这个美军重点防御的小镇子,此时也成了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部,只是王大虎也知道,这个地方一定会遭受敌人飞机的轰炸,所以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把自己的临时师部安排到了北面北山的树林里。   六四五团败退回苏民里,立即引起了师长王大虎的警觉,此时虽然时近中午,实际上离着四七七高地战斗的结束并没有多久,便是连苏民里镇子里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很难说二一五师夺下苏民里后就一切太平了,可能敌人还会反扑。   果不其然,就在十一点钟刚刚过,战士们还没有来得及吃饭之际,天空中已然响起了敌机的轰鸣之声,转眼之间,十二架飞机已然到达了苏民里附近的上空,燃烧弹随即丢将下来,很快,整个镇子便处于了熊熊的燃烧之中,几乎所有的屋舍都开始着起火不,有些还留恋着自己屋舍而没有逃离的百姓,在这个时候却成了最悲惨的牺牲品,无情的大火吞噬着那些低矮建筑的同时,也吞噬着许多无辜的生命,于是,哭喊、嘶叫、痛苦、呻吟等等,所有不美好的词汇都汇聚到了一起,却也无法来形容这熊熊烈火中的罪恶之源。战争,就是人类的劫数,就是人类的致命之伤,总有一天,他将成为推动人类走向灭亡的根源。   熊三娃与武小阳正掩蔽在敌人留下的一处工事之中,这是个外面伪装成坟堆的样子,其实里面已然挖空的暗堡,并且有几条堑壕连通着外面,如果不是因为第一连从南面摸到敌人的后面来了一个黑虎掏心,要想通过这条地段,六四三团肯定还会牺牲不少的人。   外面的大火似乎对暗堡里的志愿军战士们并没有影响,但是武小阳的耳朵还是很尖,隐约听到了一阵小孩子的哭声,对于他这个已经做了父亲的人来说,那种哭声就好象是一根线一样提起了他的心。他不由得从暗堡里爬出来,屈身在堑壕里向声音的出处寻找着。熊三娃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大叫着:“喂,小武,你要去哪里?”   但是,武小阳便仿佛不觉,倏忽间便冲出了堑壕,就像是一只灵活的猫,在熊三娃的眼前一晃,已然抢身进入了一幢正被大火熊熊烧起的民居之中。   “小武!回来!”熊三娃不由得大叫着,但是,武小阳就像是掉进大海里的石头一样,钻进火屋里便没有了影子。   熊三娃不由得一阵焦臊,他的记忆中又想起上一次那位被他结束生命的同志,那个同志是被燃烧弹的火焰点着,生不如死,他真得害怕武小阳也会被那种大火点着。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却见眼前人影一闪,火光中,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战友从屋子里冲将了出来,也就在他冲出来的时刻,“哗”地一声,那幢低矮的屋子便塌了下来,武小阳就地一滚,已然滚到了堑壕的边缘,但是身上已经沾上了火。   熊三娃也不及细想,一跃而起,顾不得许多,扑打着他身上的火苗,浑忘记了当初张贤的告诫,敌人燃烧弹打出来的火是越扑越难扑灭的,反而还会反噬救火的人。当他扑打的时候,才想起了张贤的话来,心下里不由得有些虚了,只是抬起手来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着火,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这幢民居的火虽然是由燃烧弹引起来的,却并没有燃烧液,而是由木质的建筑烧起来的,当然不会象张贤告诫得那么严重。   几个战士也一起加入到了扑火的行列里,不一会儿,武小阳身上的火便被扑灭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大家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这是个穿着破烂的朝鲜服装的女孩子,只是这个时候她却不发一声,仿佛是死去了一样。   “糟了!”武小阳不由得一阵急迫,连忙把怀里的孩子放到了地上,这个孩子漂亮的脸蛋是满是黑污,定然是被烟熏昏了。   “没事!”熊三娃仔细察看了一下,告诉着武小阳:“她只是昏过去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武小阳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便听到了镇子外面传来的激烈的枪声,大家都不由得一愣,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也就是说明敌人冲了过来。   “快!各就各位!”武小阳大声在命令着。   战士们连忙紧张地向暗堡里跑去。   “这孩子呢?”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   武小阳看了他一眼,命令着:“你抱着她,由你负责!”   熊三娃愣了一下,刚要反对,可是,武小阳已经冲入了堑壕。   ※※※   在飞机和坦克的协助之下,美国陆军第二师第三十八团从龙水洞的方向向苏民里发动了反扑,与此同时,在东面的坪岩地区,敌人的一个营也协助着向苏民里发动了攻击,企图与其第三十八团汇合,立时,刚刚夺下苏民里的六四三团便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里。   战斗从一开始便亦常得激烈起来,苏民里的外围虽然遍布着许多敌人留下来的地堡与堑壕,却无法阻挡得住敌人坦克滚滚的车轮。面对着缓缓开近的钢铁武器,六四三团的战士们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着战斗,他们用炸药包来炸,用爆破筒来爆,用火箭弹来打,甚至用点着的火球去烧,希望那火球能够把敌人坦克的油箱点着。但是无论是火球,还是炸药包、爆破筒,对于敌人五到十毫米厚的装甲却收效甚微,唯一可以给敌人坦克造成伤害的火箭弹,却也是从敌人那里缴获出来的,存货也不过几枚,而对于还不怎么会使用火箭筒的志愿军士兵们来说,又要浪费几枚,打到最后打光了,也只损伤了敌人两辆坦克。   武小阳作为第一连的副连长,此时就处在第一排的阵地里,他和熊三娃共同组成了这个阵地上的指挥核心,实际上,指挥的也就只有三十个人而已。   一辆坦克已经冲入了第一排的阵地上,已经有三名爆破手牺牲在了阻止这辆坦克开近的路途之上,彭青松毫不犹豫地抱起了炸药包,几个纵落,跳到了堑壕中潜伏了起来,等着这辆坦克开过的时候,他猛然一跃而起,跳到了坦克的前面,同时也拉着了那个炸药包,然后人也十分机灵地一滚,滚到了边上的壕沟里。但是令人失望地是这个炸药包的引信太长了,敌人的坦克从炸药包上辗过去,它并没有爆炸,直到整个坦克离开了这个炸药包,它才爆炸开来,炸起的带着雪的泥土飞上了天去,却恨得众人直用拳头拍着地。   荆扬也抱起了一个炸药包来,他却是吸取了彭青松教训,用牙咬断了一大截的引信,飞奔着到了那辆坦克的前面,这个时候,坦克里的机枪手开始疯狂地扫射着,武小阳也同时命令着自己的机枪手对敌人扫射,以掩护荆扬的行动。荆扬已然到了坦克的近前,在他拉响引信的时候,也只是眨眼之间,那个炸药包便爆炸开来,虽然早有准备,荆扬还是被强大的冲击波冲击着,甩将了出去,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上,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这辆坦克终于是停了下来,它的一边履带被炸断了,但是却没有伤及到坦克内部的人员,这辆坦克已经离着阵地很近了,几乎就是在阵地的跟前,里面的机炮与机枪不停地来回扫射着,根本没有人再能够靠近,而与此同时,后面的敌人步兵也禹禹地跟了上来,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杵在这里占据火力的优势,就可想而知这个防御阵地的艰难了。   熊三娃从后面跑了过来,他把那个被武小阳救起的小女孩丢在了后面,这个小女孩子已经苏醒了过来,却只剩下了“哇哇”的大哭,任凭别人怎么哄也无计于事。听到近处传来的两声爆炸声响,熊三娃再也不能耐烦了,丢下小女孩,跑了出来。   “狗日的!”熊三娃骂了一句,同时也丢下了一句话来:“我去搞掉它!”说着,沿着堑壕屈身而入,也只几个起落,乘着这辆坦克的机炮旋转的时候有一个死角,他猛然跃出,已然到达了坦克的身后。这辆坦克此时根本无法行驶,所以他毫不费力地爬到了坦克的上面来。立即,坦克里面的美国兵便发现了坦克上面有人,机枪手倒转着机枪,企图将这个胆敢爬上坦克的中国士兵打死。但是熊三娃的反映却是极快的,就在那挺机枪即将喷火的时候,他却躲到了炮塔之后,顺手把那挺机枪的机管握住向上方推去,“嗒嗒”的一连串的声音直射向天空,熊三娃同时感到手掌里一片得滚烫,那是枪管发热对他造成了伤害,可是他却不敢松手,知道自己只要一松手,那么就是性命丢失的时候。也许是使得劲过大,这挺机枪竟然卡在了机座之上,动都动不了了。熊三娃不由得大喜,连忙腾出这只手来,此时的手掌心里已然被枪管烫得满是血泡,他却浑然不觉,从身上摸出了枚手榴弹来,趁着机盖还没有关上之际,一只手死死的推着那个机盖,同时用牙咬开手榴弹的后盖,又用牙拉出了那根引信,手榴弹冒出了烟来,就在机盖将要合拢之时,他把手榴弹丢了进去,同时也翻身跌下了这辆坦克,重重地摔在地上。坦克的里面发出了一声闷响,续而喷射的机炮也嘎然停止,里面的人肯定是遭了殃,这个钢铁的战车终于安静了下来,成了一堆得死物!      第二四章 拉锯(一)      虽然六四三团的指战员、战士们都十分英勇,但还是无法阻止敌人前进的步伐。   熊三娃解决了这辆开进第一排阵地里的倒霉坦克,他也被摔得不轻,趴在雪地里如何也爬不起来,眼见着坦克后面的敌人步兵跟了上来,其间又夹着另一辆坦克滚滚而来,武小阳连忙命令着几个战士冲出战壕,将荆扬与熊三娃救回来,并用重机枪在一处高坡上形成强大的火力防御点,对着敢于靠近的敌人进行着疯狂地扫射。那些冲在前面的敌人倒下去,雪地里立即印出一片得血迹,后面的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子弹,齐齐地扑倒了一大片。但是,敌人后面的一辆重型坦克却越众而出,隔着两百米的距离,“轰”地一声向这个高坡之处的重机枪阵地打来,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辆坦克喷出来的不是炮弹,而是火焰。在这辆喷火坦克的作用之下,打出来的一串串火舌,落到哪里,哪里便会燃烧起来,这些燃烧之物也是与飞机投下的燃烧弹相同的物质,只要是沾上了人的身上,便是用水也扑不灭。火焰瞬间便飞射而来,几乎是毫无阻滞地便烧到了那个重机枪阵地之上,机枪手与副机枪手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便那巨大的火团包裹起来,几千摄氏度的高温,也根本没有给这两个战士丝毫挣扎的机会,倒下去之后,便被顷刻之间烧成了灰,阵地上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臭味,而那挺第一排里唯一的勃朗宁重机枪也被烧成了扭曲的废铁,这挺重机枪可是第一连在入朝之后的云山战役之中所缴获地,一直被熊三娃当成宝贝的。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机枪手边的运弹员惊魂未定,看了那个渐渐开过来的喷火坦克,终于害怕了起来,丢下还背在身上的弹药箱,便向阵地的后方跑去。这就好象是一个连锁的反应,紧跟着这个运弹员之后的两名新兵,也丢下了自己手中的爆破筒,跟在那个运弹员之后逃跑。   “范朝阳,回来!你给我回来!”武小阳大声地呼喝着那个带头逃跑的运弹员,可是他的声音已然淹没在了隆隆地炮火声中,敌人的大炮也同时怒吼了起来,急风暴雨一样地袭向整个阵地,那个叫做范朝阳的运弹员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辆喷火的坦克还在向阵地前推进着,而失去了重机枪的封锁,那些趴在地上的美国兵们又重新爬将起来,倚仗着前面有个庞然大物在开着道,一边向这边的阵地进行着射击,一边缓慢地跟在坦克之后向这边的阵地推进。   熊三娃终于是喘过了一口气,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其实并没有伤到哪里,只是摔倒在地的时候岔了气。这个时候,他见到那辆敌人的坦克又开了过来,一边喷着火,几乎是喷到哪里,哪里便会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烧成焦炭,包括人、树木、屋舍,甚至于钢铁的枪管。   “格老子的王八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熊三娃大骂着站起来,看到身边有一个爆破筒,便顺手拿起来,准备再一次冲将上去,可是走了两步却又一头摔倒,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抽了筋,也许是刚才就已经抽筋了,只是他却一直没有发觉。   武小阳并没有叫回到那个逃跑的兵,转头便看到了一班长吴德正跑过来,好象也要往阵地的后面跑去,他不由得怒骂了起来:“吴班长,你难道也要做逃兵吗?难怪你手下的人这么狗怂!”他骂了一句刚刚从北方人那里学会的脏话。   一班长吴德愣了愣,不由得火往上撞,忿忿地顶撞着:“哪个要逃了!”他说着,从摔倒在地的熊三娃手里夺过了爆破筒,憋着一鼓气,跃身而出,跳跃腾挪之间已然伏到了一处还燃烧着火焰的坑道里,只趴俯了片刻,那辆喷火坦克便大摇大摆地开了过来,他猫腰而起,已然扒到了坦克之上,便学着刚才熊三娃的样子,眼疾手快,顺势把那个爆破筒插进了刚刚喷完火还未来得及合拢的喷火口。爆破筒爆炸开来,这辆还行驶着的敌人坦克也嘎然停止。   吴德在爆破筒插进敌人坦克里的时候,便机灵地跳了下来,顺势一滚,远离这辆正在爆炸之中的坦克,当他听到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不由得兴奋地爬起来,想要回归本队,可是却忽略了已然跟到眼前的敌人步兵,一发子弹相当准确地击上了他的头颅,他连哼都未哼一声,便砰然摔倒在地。   “一班长——”武小阳的声音嘶哑得犹如儿狼嚎。   ※※※   “不行呀!这里守不住的!”张贤再也无法忍住自己焦急的心情,径直地来到了张义指挥部里,直截了当地告诉着自己的弟弟。   此时,指挥部里,张义正与政委董杰和副团长曹爽,以及副参谋长左安江等六四三团的领导们急急地商量着什么,师长王大虎的电话还在不断地打来,询问着六四三团在苏民里的情况,几乎与此同时,西面的四九九高地上,六四四团作为与六四三团的犄角,也正在努力地向苏民里靠拢,而另外一个从东面败归的六四五团,却还在与敌人从坪岩地区攻击过来的敌人一个步兵营纠缠着,实际上,此时的二一五师,已然陷入了与敌人的苦战之中。   张义是刚刚放下了王大虎的电话,在电话里,王大虎以师长的命令,要求六四三团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苏民里,他明确地告诉张义,他们的友军第三十八军已经展开了对德川南朝鲜李伪军的进攻,李伪军的战斗力有限,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被三十八军歼灭。而苏民里正位于球场与德川之间,一旦失守,便可以令美国人跟南韩军队会合,如此一来,三十八军的右翼将直面威胁,别说歼灭李伪军了,但是自身都将岌岌可危。   见到张贤突然闯将进来,张义和董杰等人都不由得紧锁起了眉头来,曹爽也放下手中的战报,愣愣地看着这个他所欣赏的小连长进入。   “于得水,你胡说八道什么?”董杰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经不住怒斥着这个胆大妄为的连长。   张贤没有理会董杰的责问,来到了张义的面前,十分认真地道:“团长,这里真得守不住了,再半个小时,敌人一定会攻进来!我们都将成为他们的俘虏!”   张义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曹爽也忍不住了:“有这么严重吗?”他虽然也对这场防卫战并不乐观,却还是认为,以六四三团的战斗能力,撑到天黑应该没有问题的。   “有!”张贤想也未想地答着。   “你怎么这么肯定?”张义终于问出了口。   张贤看着自己弟弟这双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知道他是信了自己的话,毕竟如果不是真得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跑到团临时指挥部里来与弟弟见面的,他这是真得感到了危险的临近,再不作出决定来,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团长,我们营三个连守东南面的阵地,此时已然被敌人突破,大家还是顽强地抵抗着,但是敌人有强大的火力,又是在大白天里,还有飞机、大炮和坦克的协助,我们根本就不堪一击……”   “放屁!”政委董杰不由得冲口骂出了声来,他是无法接受张贤把六四三团说成如此得一无是处的,所以忍不住打断了张贤的话。   “听他说下去!”张义在这个时候,却是异常得冷静,他不愠不火地压制住董政委的怒火,如此鼓励着张贤,他心里非常清楚,张贤不等他去找,而是自觉地来找他,就已经说明了局势已然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了。   曹爽也点了点头,他相信这个于连长的判断能力,其实他也已经领教过了。   张贤看了董杰一眼,又接着道:“东边的六四五团也退了过来,他们的战斗能力大打折扣,我们根本就指望不上!另外,西面的六四四团也自顾不及,你们没有听到四九九高地那边的炮火声,比我们这里一点也不差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董杰还是有些不耐烦。   “其实很简单,这里我们已经守不住了!”张贤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义与曹爽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为难,其实从刚才的战报里,他们就已经有了这种判断,如今他们正在商量的就是怎么来想办法拖延敌人攻占苏民里的时间。   “我们准备跟敌人打巷战!”曹爽直来直去地告诉着张贤。   “巷战?”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急急地摇着头:“不!那样只会平白地增添我们的伤亡而已!”   “为什么?”曹爽有些不信。   “这不是在国内,也不是跟国民党部队交火!”张贤一字一板地告诫着面前的这个曹副团长:“如今苏民里就是一片废墟,没有一幢完好的宅院,我们用什么做依托?再有,敌人有火焰发射器,我们连可以灭火的工具都没有,拿什么来抵挡呢?”   曹爽被张贤的反问问住了,仔细想一想,当初在国内与国民党部队打巷战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多少的胜算,有几次反而输得很惨。美国人是国民党的老师,只会比国军强,不可能比国军弱。   “你说怎么办?”张义终于问出了口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来:“退出苏民里,进入四周的山林!”   “不行!”董杰一口回绝着:“坚守苏民里,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必须要服从上面的命令!”   “如果人都打没了,命令有什么用?”张贤反驳着他,这个时候,就是一个生死的时刻,如果再由这个只懂得服从命令,而不懂得真正打仗的政委来左右张义的指挥,那么摆在大家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董杰愣了一下,他也知道此时苏民里的确是守不住的。   “也许你不知道!”张义向他作着解释:“我们攻战苏民里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友军对德川的李伪军进行消灭,如果让美国佬占领苏民里,那么就有可能让他们跟李伪军合兵,这对我们的友军来说,就太危险了!”   “我们退出苏民里,并不代表放弃!”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弟弟:“我们始终保持给敌人一种强大的压力,他们也不敢过于东向,再等几个小时,天一黑下来,那么就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再接着打苏民里,敌人哪里还能够分得出兵来支援东面的德川呢?”   张义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件事,还要报请王师长同意!”董政委到这个时候,也已经被张贤说服,他转而向张义建议着。   张义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张贤却是摇着头:“来不及了,等说服了王师长,我们的只怕就没有几个人了!”   正说之间,一枚炮弹就在这附近爆炸开来,震得这个地下的掩蔽所上面的泥土簌簌而落。   张义忽然就果断了起来,马上作出了决定:“好,老曹,你现在就通知各营各连,我们马上撤出苏民里,一营退往南山,二营三营退往北山!”这其实也就是张贤的意思,南山虽陡,但是一营只要撤出苏民里,就应该可以进入南山,不用危险地来越过那片公路。“老董!”张义又告诉着政委董杰:“你马上负责通知我们的左右两翼,告诉六四四团与六四五团我们的决定!”   “是!”董杰也应声答着。   “我马上接通王师长的电话,向他说明这里的情况!”张义最后道。   曹爽想了一下,还是道:“要不,还是我来向王师长说明吧?”怎么说,他也算是跟着王大虎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由他来说要好了许多,最少可以少挨些骂。   张义摇着头:“我是团长,这种挨骂的事还是由我来!”   曹爽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四章 拉锯(二)      六四三团迅速地撤出苏民里,这让王大虎几乎要暴跳如雷,但是他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责问着张义擅自作出撤出苏民里的原因,张义也如实地向他报告着,可是对于王大虎来说,张义一直强调地无非只有一点:那就是敌人太强大,而自己这方面又太弱小。无奈之中,王大虎只得对六四四团与六四五团同时做出了撤出的命令,而这正是那两个团所巴不得的,实际之上,大家都是在勉为其难,如果不撤出,那么只能是加大自身的伤亡,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术战略的效果。   张义带着六四三团的团指挥部随着第二营和第三营撤到了北山,只有夏阳带着第一营撤往了南面的龙门山,不过,第一营始终保持着与团指挥部的无线电联络。   只是,北山的山林中,王大虎带着的二一五师的师部也隐蔽在这里,所以张义只得是硬着头皮来见师长王大虎。   一看到这个敢于先斩后奏的小团长张义的时候,王大虎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不由得又勃然而动了起来,他把脸拉得老长,本来就满脸的胳腮胡子,此时更因为铁青着而显得好象是钟魁一般。   “张义,你还有脸过来见我?”不等张义答话,王大虎已然劈头盖脸地责问着他。   张义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还是向着自己的师长做着解释,其实这种解释他已经在电话里说得明白了。   只是,这个时候,王大虎已然听不进去这个解释了,因为他刚才也在向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作过了解释,而刘军长认为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已然影响了志愿军的作战计划,他已经亲自赶往二一五师来了解情况。想来,二一五师没有能够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让七十二军也备受连累,如果按照原来的作战计划,这个时候,七十二军的主力应该穿插到了球场之西南,直接威胁价川了,正因为苏民里没有守住,整个七十二军就不得不延迟一天的时间,而在战场上,这一天的时间,就足够决定许多部队的生死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你没有守住苏民里,那就是失职!就是犯罪!”王大虎已然有些气急败坏了,此时还是在火头之上,不免说出话来的时候,都有些颠三倒四了。   张义也知道王大虎一定是气坏了,这个时候与他争论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所以干脆低下头去,站在边上,象个做错了事的人一样一言不发。   见到张义不再作解释,反而令王大虎的火更无法消除了,经不住地指着他骂道:“张义,如果你只知道自己的困难,而不在乎上级的命令,那么你这个团长我看也别再当下去了,你还是回家抱老婆孩子去好了!”   张义的脸更加通红了起来,无疑,王大虎的话已经触动了他的心,作为一个男人,最要的就是脸面,此时在众人的面前,他别说脸面了,便是人格都觉得被污辱了,不由得瞪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依然对他不依不饶的师长,也气鼓鼓了起来。   边上二一五师的政委姚其刚看在眼里,连忙赶过来相劝着:“老王,张义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可能也不能怪他。呵呵,虽然我们没有守住苏民里,不过,最少我们的三个团的损失还不算大,还有战斗力……”   王大虎不由得转身看了他一眼,从鼻子孔里冷哼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作为军人,就必须要服从命令,就算是把一个团打没了,把一个师打没了,如果上级不让撤退,哪怕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撤退,这就是铁的纪律,如果没有这钢铁一样的纪律和意志,那么,我们的部队就只能跟国民党反动派的部队一样,只有失败!”   听着王大虎的话,实际上说得也不错,可是在这个时候,张义却觉得十分刺耳,他刚才就被王大虎骂得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个时候却又不由得冲口而出:“如果只是为了纪律,而非要让一个团不必要地去送死,那么,我宁愿不当这个团长,也要把大家活着带出来!”   张义这斩钉截铁一样的话,分明就是一种挑衅,王大虎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加高涨了起来,指着张义半天却没有说出话来,也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把语气放得有些缓和,但是还是呼哧哧地喘着粗气:“好!张义,既然你不想当这个团长,那么,我就把你撤下来!”说着,抬头看到了站在张义身后、一样立正站立的曹爽,当即道:“曹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六四三团的团长!”   曹爽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看了看身前的张义,张义一张英俊的脸,却是平静如水,这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那个他最敬佩的一个人——雷霆来。   “老王,你熄熄火,熄熄火!”政委姚其刚连忙解劝着,同时也故作气愤地骂着张义道:“张义,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张义却觉得自己真得很委屈,但是,他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姚政委这才拉着王大虎,劝解着:“老王,这一仗我们打得的确是不好,我觉得不能全怪张义,其实我们也有很多失误的地方。张义虽然自作主张放弃阵地,但是也的确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了,要是六四三团真得打没了,那么你、我,可都是罪人了!我觉得如今战斗还没有结束,还不是这么早就说对还是不对的时候,便是张义真得该撤职,也应该把这一仗打完再说,临阵换将,这可是兵军的大忌呀!”   在这个时候,王大虎也有些冷静了,听着姚其刚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如果六四三团真得打没了,肯定也无法阻止敌人进占苏民里,真得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师长也将会成为光杆师长,正如姚政委所说的一样,成为七十二军的罪人。   “是呀!”看到王大虎还在犹豫,曹爽知道师长是想找一个台阶下来,当下也接口道:“姚政委说得对呀,师长,你让我来接这个团长位置,我可没有张团长的本事,能力的确差了很多!”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提醒着自己的这位老领导:“师长,其实我觉得有的时候,部队也应该可以变通,上级的命令可能在一时是对的,但是另一时的时候有可能会有偏差,就像我们打金门!”   金门,那正是插进王大虎和曹爽心中永远也无法拔出来的一根恶刺,当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王大虎不由得浑身一颤。   “呵呵,好热闹呀!大家都在这里干什么呢?”从林子的外面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这个人的走进,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顺声看去,并且同时叫了出来:“刘军长!”,来得人正是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其实刚才在电话里,刘兴华就已经告诉过他们,自己会过来。   王大虎知道,刘军长是到二一五师里来了解情况的,二一五师没有能够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肯定会被调查。   “军长,我们正在讨论今天的战斗!”还是姚其刚反应比较快,连忙迎上去,同时向刘兴华作着解释。   “哦?”刘兴华已经走到了王大虎的面前,王大虎连忙敬了个礼,同时也点着头,附和着姚其刚的话:“是!我们正在讨论今天的战斗!”   “讨论得怎么样了?”刘兴华问道,看了旁边垂立的张义一眼,又把目光投到了王大虎的脸上。   王大虎有些尴尬,稍微想了一下,还是如实地把战斗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不无气愤地对刘兴华道:“是六四三团擅自放弃阵地,才致使苏民里又易手敌人。当然,作为师长,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刘兴华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张义,问道:“是这样吗?张义?”   “是!”张义毫不犹豫地承认着。   “你为什么没有向上级报告,就擅自行动呢?”刘兴华并没有向王大虎那样发火,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刘军长是一个好脾气,也只有张义这样跟了刘兴华许久的人,才见过刘兴华着急发火。   不等张义回答,曹爽连忙抢着道:“报告军长,这件事我也有份。当时形势太紧急了,敌人已经突破了我们的外围防线,蜂拥而来;而与师部的联络还没有接上,时间已经不允许多做解释了,所以我们团指挥部便作出了撤出的命令,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张团长的身上来!”   听着曹爽在为自己说话,张义有些感激,实际上,曹爽虽然是六四三团的副团长,上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有建立起来,能够作到不独善其身,这样的副手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合作伙伴。   刘兴华又详细询问了一下六四三团以及附近六四四团、六四五团的战斗情况,王大虎与姚其刚也都如实地进行了回答,听到最后,刘兴华已然明白了过来,他刚才还略显轻松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便是连一丝的笑意也无处可觅了。   “王师长,你们师的确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撤出战斗是对的!”刘兴华终于表了态。   众人都愣了愣,王大虎不由得和姚其刚对视了一眼,心里面刚才还有些纠结的疙瘩在不知不觉中正在溶解。   “可是,我们没有能够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呀!”王大虎还是有些自责着。   刘兴华摆了摆手,却是作着自我批评:“有的时候,上面给的任务可能也不合适!”他说着,又有些感慨,道:“我是过于乐观了,云山战役取得大胜,就以为我们的战斗能力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看来,情况根本不是如此的!你们师即时撤出战斗是对的,避免了与敌人进行牛抵角的缠斗,减少了不必要的损失。”   听着军长并没有一丝责问的意思,反而在表扬着二一五师的撤退,这让王大虎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又道:“军长,那么志愿军总部下达的命令……”他是想问,二一五师没有按时完成总部计划,会对这一次战役造成多少的影响。   仿佛是明白了王大虎的想法,刘兴华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悠悠地告诉着他:“不管怎么样,我们保住了我们的有生力量,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师就算是撤出了苏民里,这也是暂时的,大白天我们打不过他们,那么我们就在晚上来打!呵呵,这些美国人离不开公路,是不敢随便闯入山林来的。我们的任务是牵制住敌人这个师,以保证我们左翼的三十八军迅速地消灭李伪军,打开一道缺口。只要敌人敢离开苏民里,我们就攻击他们,让他们如芒在背,不敢去东援李伪军,这样,我们也能够达到我们的作战目的!”   听完了刘兴华的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军长的意思是说我们晚上再打过去?”王大虎也明白了过来,还是问着。   刘兴华点着头,终于笑了一下,告诉着他:“有的时候,和敌人拉拉锯也不错,总比跟他们牛抵角要舒服得多!”   “对!拉拉锯!”姚其刚也随声附和着。   张义也点着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刘军长怎么会和自己的大哥张贤想得一模一样呢?他们的想法就好象是如出一辙。      第二四章 拉锯(三)      当得知第二师已经夺下苏民里的时候,保罗有些兴奋,最其马对于联合国军来说,苏民里重回到美军的手中,也就意味着联合国军的整个西部战线还是连成一线的,中间就没有断点。可是,这种兴奋根本就没有持续多久,这个时候东部的韩国两个师正在向前线作战指挥部求援,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被中国军队攻击,而且紧急向美军求援。保罗知道,这些韩国部队的作战能力并不强,尤其是他们遇到中国军队的时候,就好象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抵抗,剩下来的就只想着怎么逃跑。   库尔特军长也接到了韩国师的求援,实际上,此时的韩国部队,也是由第八集团军代为指挥的,韩国人的一切行动,都是要听从沃克中将的调派。此时,在东面的德川、宁远和孟山地区各有一支韩国陆军师,只是德川与宁远的两支韩国部队较为突出,而孟山的一支韩国师靠在后面,三支韩国师本来可以呈倒“品”字形,抱成一团,形成一个作战集团的,但是,在德川的南韩第七师被中国志愿军攻击的同时,东面宁远的南韩第八师也遭遇了中国志愿军的袭击,龟缩在孟山的南韩第六师便显得有些左右为难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去救援哪一支部队,实际上,韩国人是得了恐惧症,虽然他们在与北朝鲜部队交战的时候十分英勇,但是他们却害怕与中国人作战,很大的程度上,那支南韩第六师可能想到的不是去救援,而是逃跑。   “敌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保罗却是在纠缠着这个问题,他总觉得对手把这么多的兵力阵列在北面一线,对他们当面的部队发起积极的攻击,这本身就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顺利推进,阻止我们的圣诞节攻势!”库尔特将军十分肯定地道。   保罗想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他们此时已经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我们是被动应战,还是小心一点得好!”   库尔特军长却是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上一次我们没有注意,让他们得了些便宜,这一次他们还想来占这个便宜,怎么可能呢?”他说着,十分肯定地道:“敌人这一次作战其实也很明显,就是要从我们的东边击溃韩国的部队,他们向来就是喜欢先打弱旅的!我可不会让他们这么如意!”他说着,又道:“东面韩国的三个师如今必须要固守待援,与他们相邻的陆军第二师可以继续派出兵力为他们解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保罗上校,我看你应该联络我们东面的土耳其旅,令其一起增援东面的韩国部队。”   土耳其旅是新近调到朝鲜战场上来的,此时就布置在价川以东的朝阳劳、石上附近,正处于德川与价川之间。   保罗想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忧:“将军,我觉得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冒险。土耳其旅还是不要动的好,而陆军第二师刚刚夺回苏民里,应该让他们巩固现有的阵地,也是不要动的好!”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让韩国人被中国人打垮吃掉吗?”库尔特将军有些不满了起来。   保罗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调用后面的预备队,骑兵第一师,让第一师向德川增援!”   “骑一师?”库尔特怔了一下,马上又摇起了头来:“不行,骑一师还在顺川,离着德川太远,没有一天的功夫,是不可能赶到那里的。而韩国人,别说一天,我担心他们哪怕是半天,都支持不了!”   保罗愣了愣,想一想库尔特说得也不错,韩国人在中国人的面前,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了,如果真得用骑兵第一师来救援他们的话,真得有可能在骑一师赶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敌人击溃了。   “好吧,如今也只好调动土耳其旅!我去联络!”保罗答应着,但是却又告诫着这位第九军的军长:“骑一师也应该马上调过来,我只怕这一仗真得不好打了!”   “这个我会安排的!”库尔特却是不以为然。   ※※※   “在黑后,你们师准备怎么来打?”刘兴华仿佛是考试一样,问着面前这个有些脸红脖子粗的王大虎师长,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对王大虎进行询问,当这个王师长被调到七十二军里来的时候,他根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就算是知道一些情况,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并不见得就是对的。   王大虎稍一迟疑,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是军长在考自己,所以又斟酌了片刻,这才道:“我们二一五师的三个团,还是按第一次的计划行动,以六四三团为主攻团,正面对苏民里发动攻击;以六四四团为右翼,从西面攻打四九九高地;以六四五团为左翼,从东面截断敌人援军的来路,同时对敌人形成一个完整的包围!”   听完了王大虎的布置,刘兴华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想了一下,把头转向了旁边的姚其刚,问道:“姚政委,你觉得王师长的方案怎么样?”   姚其刚笑了一下,一边点着头:“我觉得可行,我们第一次就是这么拿下来的苏民里!”   刘兴华却摇起了头来:“第一次你们这么布置也许还可以,只怕第二次再想这么布置,敌人就不会那么好被围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们是这样,敌人也是这样!”他说着,又看了看边上的众人,再一次面对着王大虎,接着道:“再说,王师长,我听说你们拿下苏民里还是使了些手段的,呵呵,同时你们的伤亡也不轻!敌人的火力太强大,我们身单力薄,要想跟敌人硬碰硬,是根本就碰不来的!”他说着,又问道:“你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既要拿下苏民里,又要以最少的代价来达到这个目的?”   对于王大虎来说,刘军长的确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他不由得紧锁着眉头,冥思苦想了起来。   见到王大虎一时之间答不出来,刘兴华把目光投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鼓励着大家:“你们谁有好的法子,也讲出来嘛!呵呵,我们集思广益,就算是说得不对,也没有关系嘛!”   张义欲言又止,倒是曹爽比较爽快,想了一下,道:“苏民里的敌人不过是一个团,如果再加个他们附近的部队,也就是一个团搭一个营的样子,我们一个师,这么多人,便是一起冲锋也可以把他们打垮。呵呵,黑天里,敌人没有了飞机和大炮的支援,就只能是挨打的份了!”   刘兴华点着头,道:“不错,黑天里,我们的确占着很大的优势!”他说着,又笑了一下,道:“不过,我想敌人也不会傻得等在苏民里等着我们去打,他们肯定也会有防御措施的!”   曹爽道:“打仗就会有牺牲,要想不死人就取得胜利,我还没有打过这种仗!”   刘兴华还是笑着,抬起头来看向张义,刚才他觉得张义是有话要说的,于是问道:“张义,你说说看,要是你来打怎么打呢?”   张义的脸有些红,他想起了从苏民里撤出的时候,与大哥张贤的一段对话来,实际上就是他问张贤天黑后,他们六四三团应该如何来打的问题。张贤的回答很简捷,只是提示了他几点注意事项,剩下的就是他自己按照大哥的提示来完成编制的作战计划了。   这个时候,见到刘兴华在问自己,张义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起来:“美国人都有一个痛病,那就是越是顺利的时候,他们就打得越是好;如果越是不顺的时候,他们就打得越是差!他们很在乎自己的生命,所以并没有顽强的意志,如果有一线的生机,就不会跟我们拼命!”   刘兴华怔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看来,他也同意张义对美国士兵拉总结,的确这几仗打下来,美国人的人生观与东方人的人生观有着显著的区别,这也许就是西方人与东方人的不同吧,价值观的取向上,西方人更看重的是人的生命,而东方人更看重的却是人的精神。   “你说得不错!”刘兴华赞许着,接着鼓励道:“好,你接着说下去!”   张义点了下头,又接着道:“我们六四三团三个营,在撤出苏民里的时候,有一个团撤往了南山,另外两个团撤往了北山,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苏民里背靠南山,比较陡峭,他们从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在那个方向构筑工事,这不能不说是他们的失误。如果今天晚上再打起来的话,我们六四三团就可以采用南北夹击,因为占据着良好的地势之优,可以先用迫击炮从山上往下面打,让他们立不稳脚,这个时候,我们再进行南北夹击,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打了进去,他们马上就会被包围。我想,他们一定不敢再死守,一定会从苏民里撤出来,或者向东,或者向西!”   刘兴华又点了点头,觉得张义的战法还是不错的。但是也只有曹爽知道,这实际上正是他们第一次夺取苏民里时的打法,所不同的是,第一次夺取苏民里是在白天,而这一次却是在夜里,按道理来讲,应该比白天的那一仗更好打。   “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就不能够把敌人全歼了!”王大虎有些可惜地道,想来,作为师长,他还是没有能够从国内战争中转换角色,动不动想到的就是全歼敌人,而不是最基本的稳扎稳打。   张义看着王大虎,没有再说下去。   刘兴华却笑着摇了摇头,告诫着身边的这位豪气满怀的师长:“王师长,美国人不是国民党,我们也要把自身的情况看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王大虎有些尴尬,刘兴华的话实际上是在说他这个师长并不知己,更不要说是知彼了!   “张义,你接着说下去!”刘兴华再一次鼓励着。   张义点了下头,还是看了王大虎一眼,这才道:“其实王师长开始说得也不错,敌人东面有股部队和他们呈犄角之势,所以我们还是要有一个团要隔在东面。呵呵,实际上,我们放开的只是西面的一个口子,我想敌人也一定会向西往球场去,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在西面埋伏一个团……”   “围三阙一!好计谋!”不等张义说完,刘兴华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   王大虎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光彩来,忽然发觉,面前的这个张团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的确是个军事天才。他不由得也跟着兴奋地叫着:“是呀,是个好计谋,如此一来,就算是不能把敌人全歼,也可以扒他们一层皮!”   听着两位领导的称赞,张义只觉得自己一阵阵得脸红,他想,如果这些作战计划真得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主意,那该多好呀!      第二五章 穿插(一)      黑夜再一次降临了下来,月亮也从树梢间升腾起来,映着地上的残雪,将大地与苍穹都照得亮如白昼一般,山林里还有些阴影笼罩,可是山下的苏民里以及那条穿过东西的公路,却是毫无遮拦,暴露在月光之下。   夏阳已经接到了张义的命令,听到北面传来的迫击炮的轰鸣之声,他便知道这是开始行动的信号,第一营此时就是整装待发着,只等着这一声炮令。   实际上,在接到张义的命令之前,东面的坪岩方向已经有战斗在进行之中了,远远传过来的枪炮之声,已然打破了这个本应该宁静的夜。   这一夜注定是无法平静的,对于那些美国人来说,也是同样得神经紧张,他们知道附近的山林里还藏着许多敌人,这些敌人虽然是被他们从苏民里地区赶出去的,但是依然没有远离,还是对着他们虎视眈眈,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人如芒在背。   迫击炮的威力虽然远远不及美国人的火炮,但是对于轰击这个已然成为废墟一般苏民里小镇,却是绰绰有余的。因为设在北山上的迫击炮阵地是居高临下,所以此时山下的整个镇子都是笼罩在炮火的威胁之下,没有一块地方可以幸免。   三十分钟的炮火虽然也没有美国人的炮火那么密集,却足够将这些美国兵的锐气打将下去,让他们的强势火力暂时失效。美国人也向着北山上开着炮,但是黑夜里,即使有月光的照明,却也无法判断志愿军的炮阵位置,再加上是从山下打到山上,威力就已经轻少了不少,实际上真正对六四三团造成的危害有限,并不影响张义按照战前既定的方针准备战斗。   炮火刚刚一停歇下来,六四三团的冲锋号便满山遍野的响了起来,那嘹亮的号声就如同是罗兰的号角,将整个天际都充斥了,伴随着喊杀声、枪弹之声此起彼伏,让苏民里的美国人听起来,就仿佛是四面八方、仿佛是十面埋伏,想要镇定都无法镇定了,剩下来的就只是心惊胆战。   美国人这一次是在镇子的南面设置了防御阵地,但是毕竟没有东、西两边挖着堑壕,建有工事,又不象北面还有一条小河作为屏障,所以便是这个只用机枪火力作为封锁的防御阵地,也没有经得起第一营从上而下打过来的几枚榴弹。月光下,在近距离的交火中,掷弹筒的威力倒是被发挥了起来,第一营的战士们可以伏在高处的山林、草丛和石头之后,凭借着地形的优势与众多障碍物的掩护,很轻易地便接近了敌人的阵地,当敌人发现有人侵入的时候,实际上已然成了近身搏杀之状了。而作为近身搏杀,又并非是这些美国人的强项,所以也就几次冲杀,那些美国兵便抵挡不住从山下冲下来如同洪水猛兽一样的志愿军士兵们,纷纷向后面的公路方向退去。公路是他们的命脉,他们的来来往往都离不开那条穿越山区的公路,便是逃跑,首先想到的还是那条公路。于是,夏阳带着第一营当先地从镇子的南面冲入进来,沿着残破的巷子攻向公路。   在南面首先打开局面的时候,张义亲自指挥着六四三团的第二营和第三营也从镇子的北面攻了过来,很快便借着夜色的掩护冲过了敌人引以为防的那条小河,喊杀声中,一个班的战士当先的接近了美国人的机枪阵地,齐齐投出手榴弹,爆炸声里,这个机枪阵地立时烟消云散了,那些美国士兵见势不好,拔开腿来,逃命一样的向公路方向奔去,只留下了几具尸体和几个被炸伤而昏迷过去的人员。小河的防线被打开了,这就好象是被打开了一道水闸,六四三团的战士们象被堵住的水流终于得到了渲泻一样,从北山的阵地蜂拥而来。   几乎没有任务抵抗,在六四三团从南北两面攻进苏民里来的时候,美国人便开始了逃蹿,他们放弃了这座几乎无险可守的镇子,从西面那道敞开的路口向着球场的方向逃去,开着他们的车,带着他们的重武器,拖着他们疲惫得不能再疲惫的士兵,撤出这座令他们守也守不住的镇子,而被他们丢下的还有更多的东西,有他们无法带走、只好销毁的重炮;有他们想要销毁却又来之不及的辎重,以及那些不远万里到这个寒冷的半岛来作战却死在这里,又无法带回国去的士兵们的尸体。   战斗从天黑的时候开始,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便已经基本结束了。这一仗对于六四三团来说,却是取巧多,实战少,应用了虚张声势的战术,利用夜间敌人对自己这方判断不明而避战的心情,取得了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胜利的成功,终于再一次占领了苏民里小镇,也再一次切断了联合国军西线东边南朝鲜部队与西边美国部队之间的联系,实际上从这一时刻开始,已然把东面德川作着垂死挣扎的韩国第七师首先送入了死亡陷阱里。   在苏民里战斗结束的时候,西边往球场方向去的四九九高地附近,王大虎亲自带着六四四团埋伏在这里,等着敌三十八团从苏民里撤出来,在晚上十点半钟的时候,打响了西边的战斗。那些惊恐万状的美国人立时乱成了一团,把整个公路拥塞了起来,越发得行走不通。好半天他们才组织起力量来进行着自卫的抗击,却已然处于了四面包围里,动弹不得。   这其实就是一个连锁的反应,在六四四团围住撤出苏民里的敌人之时,张义带着六四三团乘胜追击而至,两个团一前一后,把美军的这个团堵在了四九九高地之下的公路之上。这里其实离着球场并不远,对于美陆军第二师来说,是不可能看着三十八团覆灭的,所以派兵救援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而这一切,又尽在七十二军军长刘兴华的掌握之中。   ※※※   都已经到了半夜时分了,保罗与库尔特军长还是没有入睡,这一晚各处的战报太多了,令他们都有些眼花瞭乱了起来,先是德川的南朝鲜第七师正在激战之中,原以为攻占苏民里之后,陆军第二师会有一个团增援德川的,所以韩国第六师向最东面的韩国第八师增援。可是,在宁远的韩国第八师还没有等到他们的第六师赶到,就已经被中国人击溃了;韩国第六师连忙回师,保罗于是联络这个师转而向德川。围攻德川的志愿军第三十八军,那正在志愿军里一等一的主力部队,韩国第六师根本没有抵达德川,韩国第七师便已经步入了第八师的后尘,被击溃后向南面的北仓里逃遁。令保罗与库尔特想不到的是,美陆军第二师根本就没有抽出一个团来进援德川,因为苏民里也遭受到了中国人的攻击,这些中国军队就好象是烧不尽的野草一样,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这么多来。   此时,德川的失守,已然令库尔特将军和保罗都紧张了起来,因为德川正位于价川之东,两地离着也不过四十公里,可以说转眼之间敌人就可以攻到。当下,保罗紧急联络东面的土耳其旅,以联合国军指挥部的名义要求土耳其旅无论如何也要坚守住朝阳劳与石山地区。直到这个时候,库尔特将军也没有先前那种对中国部队嗤之一鼻的不屑了,反而有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更可以说这是一种摸不着边的惊恐。   保罗一直在沉思之中,他看着地图,心里面也是说不出来的惊慌,到这个时候,他已然隐隐约约地对于对手的目的有了些猜透,可是却又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下去。   “保罗上校,你在想什么?”好象是看出了保罗的心思,库尔特将军问道。   保罗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军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地道:“我想,我们一定是搞错了,敌人不是在防御,他们而是在进攻!真正的进攻!”   库尔特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的确,面对着联合国军气势汹汹的圣诞节攻势,让任何人都会以为对手一定会相方设法的来抵抗,他们却没有料到对方不旦不抵抗,不搞防御,而且是直接面对,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在这上百公里的作战面上,并且轻易地就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库尔特将军也好,保罗上校也好,也都是经过二次大战的洗礼,无论是在欧洲战场面对德国人,还是在亚洲战场上面对日本人,他们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难以琢磨而又刁钻的对手。   “保罗上校,你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个时候,库尔特也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来了。   保罗用手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道:“你看,他们从东面击溃韩国部队,如果就势从那边往西南方向穿插过来,会怎么样?”   库尔特看着地图,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地图上,德川位于价川以东,如果从那里直接插向西南,奔往顺川地区,那么就等于是抄了他们的后路,把他们所有的部队都包围其中了。可是想一想,他们西线的部队怎么也有十多万人,敌人有这么大的胃口吗?那又要多少的兵力来部署呢?   仿佛是看出了库尔特的疑惑,保罗悠悠地道:“将军,中国人喜欢谋略,他们总是在打仗之前,先算计好了。我们的兵力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还不算多,他们打内战的时候,都敢几十万人来包围,何况是对于我们这么十几万人呢?”   “那依你的意思呢?”库尔特问道。   保罗想了一下,提议道:“我想,我们应该先行全面后退,退回清川江以南,把松开的手再握紧来!”   库尔特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担忧地道:“如果敌人只是攻战德川,并没有向我们的背后穿插,我们就这么退回来,不是让人笑话吗?”   保罗怔了怔,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了,的确,此时他们的这一仗,打得不仅是仗,更多的还是一种政治影响。   正说之时,一名参谋又拿着一份战报走了进来,递给了库尔特。库尔特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怒骂了起来:“第二师放弃了苏民里,原因是被敌黑夜围攻,真是混蛋!三十八团从苏民里撤出后,又中了敌人的埋伏,如今第二师正从球场出兵向西救援三十八团,他们还会不会打仗?怎么搞得这么一团得糟?”他骂着,随手把手中的战报丢到了地图之上。   保罗捡起这个战报,看了看,忽然脸色有些大变,经不住地道:“不好,只怕球场也保不住了!”   库尔特愣了一下,蓦然明白了过来。      第二五章 穿插(二)      刘兴华拿着这份电报,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一封志愿军总部彭德怀总司令拍发过来的催促电,实际上也是一封责问电,电文上字里行间充斥着彭老总那火爆一样脾气,开头就是一连串的责问:为什么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完成占领苏民里的任务?为什么这边的战斗拖出了一天多的时间?为什么七十二军还滞留在妙香山与清川江之间?为什么没有对当面的敌美陆军第二师发起总攻?等等,紧接着,电文里又是一系列地询问:七十二军什么时候能够突破敌人在球场的防线,打开通往价川的大门?什么时候可以完成预定的计划,配合左翼部队完成对敌人退路的封锁?   实际上,七十二军没有能够按照志愿军总部制定的计划,及时拿下苏民里,当时刘兴华便已经向上面作了解释,但是如今看来,彭老总还是没有能够原谅七十二军耽误时间,要不会也不会给他们发来措词如此激烈的电报。   熊卓然从刘兴华的手里接过了这张电报,看完之后抬起了头,望着刘兴华道:“看来,彭老总还是生气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位彭老总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从加入志愿军序列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在当年解放军的四大野战军中,四个野战军的总司令中,彭德怀的资历是最老的,而且作战也是最勇猛的一个,当然了是四个总司令里脾气最爆的,从第一野战军的里出来的将领,还没有听说过哪一个没被这位彭老总骂过的。想一想进入朝鲜的开战之初,三十八军因为没有能够及时完成夺取熙川的任务,彭老总便在总结会上把三十八军的梁军长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三十八军还是原第四野战军的主力部队,而他们的第七十二军最多也就算是第二野战军中的二流部队,没有能够按预定计划完成任务,他这个刘军长也定然逃无所逃,被骂也就是很自然的事。虽然刘华兴已经准备好了要接受挨骂,但是接到这封电报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彭总尽然没有骂他一句,只是这么几个“为什么”却让他觉得比骂他还要难受。   “彭总没有骂人,这不是一个好征兆!”熊卓然也仿佛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担心地告诉着刘兴华。   刘兴华只是点了上头,思索了片刻,对着他道:“老熊,看来我们真得要加快步伐了!”   “嗯!”熊卓然也点了下头,却又问着:“老刘,你看我们怎么来回这封电报呢?”   刘兴华皱了下眉头,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帮我回一下,就说我们七十二军今天夜里就可以拿下球场郡,打开通往价川的大门!”他说着,又想了一下,接着道:“对了,后面你再说一句,就说我们七十二军最迟可以赶在天亮之前穿插到北院劳,到达预定位置,完成对价川东面和北面的包围!”   熊卓然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老刘,这是不是有些快了?我们连球场都还没有拿下来呢?这些敌人也并不是国民党的部队,一打就可以打得垮的!”   “我知道!”刘兴华却很有信心:“你就照我说得去发电就是了!”   熊卓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进去,他跟刘兴华搭挡了这么多年,大仗小仗、多凶险的仗都打过,十分了解刘兴华的为人,这是一个有粗有细,又谨慎又胆大的将领,在没有七八分把握的时候,他是不会吹牛来说大话的,他相信刘兴华既然把这种话都说出来,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当下,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向报务组走去。   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位于妙香山的一处山洞里,刘兴华走到洞外,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隆隆地炮声,那里应该就是苏民里的方向,想来是二一五师打得不错,听那种炮与美国人的炮声是不一样的,应该是他们的迫击炮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的星斗,此时因为月亮的现出,反而那些星斗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一阵风从北面吹来,夹带着一丝丝的寒意,树枝也摇曳起来,一点点的残雪从树枝上飘落,打在他的脸上,还真得说不出来得冰凉,他不由得裹紧了披在身上的棉大衣。   “首长,二一五师的王师长报告!”一个参谋从后面赶过来,对着刘兴华报告着。   不知道怎么的,听着这一声报告,刘兴华不由得又想起了张义来,张义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人,也曾是他的通讯员。他转过了身来,看到的是一张比张义还要年轻得多的脸孔,他问着:“说!”   这个年轻的参谋连忙道:“二一五师已经夺下苏民里,此时两个团把敌人围在了苏民里以西的四九九高地附近,还有一个团在东面阻击从坪岩地区靠拢过来的敌人!”   刘兴华点了点头,这其实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他想到了另一点,问着:“球场那边呢?”   参谋答着:“据二一四师的钱师长报告,他们的侦察员已经看到球场有敌人出动了,是向苏民里方向去的,想来是要去救援那支被困的敌人!”   “好!”刘兴华终于是兴奋了起来,转身向洞里走去,来到了接线员的身边命令着:“马上给我接通钱雄风的电话!”   很快,电话便接通了过来,里面传出钱雄风浑厚得略显沙哑的声音:“我们二一四师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军长的命令!”   刘兴华点了点头,庄重地下达了命令:“钱师长,你们师现在就马上出发,要在半个小时后赶到球场郡,那里如今正是空虚,两个小时后争取结束战斗!”   电话的那一头,钱雄风愣了一下,稍作迟疑,还是斩钉截铁地道:“是!”   刘兴华这才满意地点着头放下了电话,一转身看着熊卓然又走了过来,却是一脸得疑惑:“老刘,二一四师现在还在龙铁里附近,你让他们半个小时赶到救场郡,然后两个小时结束战斗,是不是有些来不及呀?”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声得长叹:“我也知道这有些为难他们,但是战斗就是这样,必须要争分夺秒。我相信二一四师的能力,钱雄风也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实际上,当初刘兴华也想过,想要把二一四师部署到离着球场更近的地方,却也知道敌人的侦察兵也不是吃素的,这么一个师在那里,不可能就隐藏得住,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把二一四师放到了更远一点的龙铁里,那里离着球场还有十五里路。正因为防守球场的敌人没有查出他们的周围有敌人,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去援救离着他们更近、从苏民里逃出来的友军。   熊卓然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指针指在了十一点半钟,如果二一四师真得按照刘兴华的命令完成了任务,也到了凌晨两点多钟了,就算是拿下了球场郡,从球场再穿插到北院劳,也要赶上四十里路,如果路上没有敌人的关卡,跑上三个小时,倒是很有可能会在天亮时分赶到目的地;但是,一旦在路上有敌人阻击,那么就很难说了。   “老刘呀,我觉得我们刚才不应该先把话说得这么满!”熊卓然还是有些后悔起来:“等我们做到了再给彭总发报也不迟呀!”   刘兴华苦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把话说出来,那么彭总的电报还会拍过来,我可不想找他骂!”   看着刘兴华无奈的样子,熊卓然这才明白过来,却又有些不解地问着:“老刘,我真得有些搞不懂你了,其实我们的任务很明确的,用一个师攻夺苏民里,再用另两个师攻夺球场,两边一起打,一定会让敌人顾此失彼,怎么也可以打下一个来,按照总部的计划完成任务,也不至于会拖晚这一天的时间,倒至彭总在这么百忙的时候,还记挂着我们!”   刘兴华知道熊卓然是说得反话,这里的记挂,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他还是笑了一下,反问着熊卓然:“老熊,你说如果我们真得这么来打,那会伤亡多少人?”   熊卓然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刘兴华的意思,却又经不住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为了完成上级的任务,求得战斗的胜利,作出牺牲也是必须的!”   刘兴华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老熊,说实在话,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却不这么想了。你说得不错,为了胜利,作出牺牲也是难免的。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就早那么一天取得胜利,而置士兵们的生命于不顾,我想,我还不如不当这个军长,复员回家种地算了!”   熊卓然怔了怔,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刘兴华,在他看来,刘兴华此时的这个想法,在革命的队伍里,根本就是一个异类,党的作战思想是不管负出多大的牺牲,都要取得战斗早一天的胜利!如果刘兴华的这一番话是在大众场合里说出来,那么肯定会受到很多人的批评。   仿佛是看出了熊卓然的想法,刘兴华又对着他轻轻地一笑,告诉着他:“知道吗?我以前的作战思想也不是这样的,也是和你想的一样,不过后来却是有一个人影响了我,我觉得他说得不错。其实,一个真正的将军,只有做到以人为本,让自己的士兵流最少的血,而且能够取得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那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将军,谁都可以做得到!”   “那个人是不是张贤?”熊卓然忍不住猜测着。   刘兴华却是笑而不语。   “老刘呀,你这种想法和这种作战方针要不得的!”熊卓然劝诫着道:“你要是以后还这么想,这么打,我真得很担心,到时候你这个军长只怕也做不成了!”   “做不成就做不成吧!”刘兴华却是满不在乎,同时道:“其实我觉得作个普通人也不错的!”他说着,忽然问道:“对了,老熊,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把你从军政委的位置上拉下来,让你重新来当一个兵,你会怎么样?”   熊卓然怔了一下,一时之间却无法回答。   刘兴华却是自嘲着道:“如果按照我原来的想法,我可能是生不如死!呵呵,不过现在我是看得开了。其实对于做人来说,当军长跟当兵都是一个样的,只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么当个兵就当个兵吧!”   熊卓然看着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位老战友的心胸真得很开阔,不过,他还是无法理解刘兴华的这种想法,如实地回答着刚才的提问:“我想,作为一个军人来说,为了自己的荣誉,我可以去选择死!”   刘兴华还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也许都不会想到,他们如此的玩笑,真的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第二五章 穿插(三)      真得是与南韩部队有些区别,被围困的美国人还是表现出了十分坚忍的耐力来,并没有因为被困而举手投降,也许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被共产党的军队围困了,也没有什么好慌张的,这些共产党的部队虽然人多,却没有他们那么先进的武器和强大的火力,只要是集中一点突破,一定可以突围出去,他们不急于突围的原因,却正是想等着援军到来以后,两面夹击,以取得最大的战果。   六四四团在四九九高地布置了强大的火力,为的就是要阻击敌人的通过,而这个时候张义带着得胜的六四三团从后面尾追而至,立即将这股想要撤离的敌人包围在了这一段狭小的公路之上。   张义也很兴奋,在他看来,今天这一场战斗才是真正的追击战,这又让他想起了在国内战争中的渡江战役之后追歼国民党部队的那种局面,按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追上敌人之后,马上行猛虎下山一下的猛烈攻击,在冲开一处敌人的阵地之后,其后的各部队便大胆地向纵深挺进,猛冲猛打,一定可以将敌人迅速地打垮。但是,他的这个命令在传达下去的时候,却遭到了第一连连长于得水的抵制。   作为尖刀连的第一连来说,张贤这个连长却对自己弟弟的命令十分失望,进入朝鲜这么久,看来张义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来与美国人打仗。   “坚决不能这么打!”当得知要自己的第一连来当这个冲锋的尖刀之时,张贤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夏阳的命令。   “为什么?”夏阳有些不解地问着,在他的心目中,此时的第一连就是全团的尖刀,如今这个任务是最光荣的任务,打败敌人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对于已经不想抵抗,只想逃跑的敌人,只有勇往直前,才可能迅速地结束战斗。   “美国人不同与国民党兵!”这是张贤的理由。   夏阳愣了愣,却也较着真:“就算他们是美国人,此时也是在败退之中,没有斗志,如果我们能够把他们撕开一条口子,就是胜利了!”   张贤看着自己的营长,还是缓缓地摇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你们都以为美国佬从苏民里败退是出逃吗?”   “难道不是?”   “不是!”张贤十分肯定地回答着:“他们这是在撤退,而不是在出逃!他们退出苏民里,并没有溃败,不然,他们的队伍也不可能如此得整齐,还能够如此从容地在他们的身后组织出防御阵地来?”   夏阳不由得一怔,想一想,这个于得水说得倒也不错,只是团长的命令已经在这里了,要他们抓紧时间,尽快地突破敌人的防线,把敌人彻底打垮。“虽然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是这上团里的命令!”夏阳十分无奈地告诉着张贤,同时也十分不快地道:“既然你们第一连不愿意来完成这个任务,那么我只好派第二连上去了!”说着转身准备离去,去找第二连的连长罗先民。   张贤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个箭步赶到了夏阳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同时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对着他道:“营长,看你说的!我又没有说不接这个任务,只是觉得我们这么打损失会很大。”   夏阳再一次注目地看着他,问道:“那么依你的意思,我们怎么来打呢?”   张贤还是笑了一下,道:“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围而不歼,敌人的援军很快就可以赶过来,他们是从球场那边过来的,到时球场一定空虚,我们别的部队一定会趁机攻占球场。这个时候,敌人肯定会惊慌失措,向南面夺路而逃,这一次他们肯定是真得在逃了,我们只要在后面追着他们打就行了,到时又是辎重,又是武器,又是俘虏,我们可以做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丰硕的成果,你说呢?”   月光下,夏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张贤,半天之后却是讽刺着道:“阿水呀,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呢?我看你越来越象是在搞投机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别的部队一定会进攻球场?你怎么就知道敌人一定会夺路而逃?万一他们不逃呢?难道我们就围着他们到天亮,等着他们用飞机大炮坦克来轰我们吗?”   夏阳的担心也的确不无道理,想来这也是张义所担心的,毕竟到了天亮之后,志愿军方面就会失去许多的优势,而反倒是这些敌人,会获得一个更好的先机。   “我……我只是猜的!”张贤只得这么来告诉着自己的营长,虽然他有十足的经验可以猜出来,刘兴华肯定会按照他的所想这么来进行布置,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无法向夏阳多做出解释,毕竟象他这样的一外低级的指挥员,是不可能知道军里的安排的。   “哼!你以后少给我瞎猜!”夏阳告诫着他,同时道:“还有,阿水,你要给我记住了,我们革命的队伍里,绝对不允许有投机主义存在!”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脸红,只好点着头,屈服着:“好吧,我不说什么了,我接受你的命令!”   但是,夏阳却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的话虽然说得那么正经,实际上,在他的心目里,还是对这个于得水有着一种情同手足的感情,毕竟这个连长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他,是他带出来的兵。   “阿水,我想,你们第一连的确是太累了,我把太多的任务交给你们连来完成,你们也该休息一下!”他说着,十分诚恳地道:“这样好了,今天晚上你们连就当一次后备队,我让第二连去做尖刀。呵呵,罗先民那家伙一直就说我是在向着你,把什么任务都安排给你们第一连来做,他们第二连倒成了个摆设!今天,我怎么也要改一改了!”他说着,又拍了拍张贤的肩膀,倒背着手走开了。   张贤愣愣地看着夏阳的背影,一时之间,就觉得自己好象是被噎了一下,有些不上不下,非常得难受。   ※※※   果然,第二连的战斗却是异常得艰难,虽然罗连长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却也没有能够撕开敌人后卫部队的防卫阵地,反而令第二连损失了一半的兵力,直到这个时候,夏阳这才有些后悔起来,敌人真得就如同于得水所预料的一样,不仅顽固,而且狡猾。当罗连长准备再一次组织起突击队准备突击的时候,却被夏阳阻止了。第三连的连长付得刚主动得来请缨,想要接替第二连来打先锋,但是夏阳想了一下后,还是拒绝了。   张义从后面赶了过来,此时王大虎已经给他下了一个死命令,四九九高地上的六四四团快顶不住了,敌人球场方向过来的援军也已经赶到,此时的六四四团实际上是处于两支美军部队的包夹之中,如果六四三团不能够迅速地从后面击溃敌人,只怕六四四团就会被敌人击溃,如果敌人合兵一处,那么其势力就不可能小觑了,真得等到天亮的时候,只怕就会成为美国佬的天下了。   夏阳如实向张义报告了自己所面临的情况,并不是大家不努力,的确是因为无法冲开敌人的防御封锁。因为是急急地从后面赶将上来的,他们为了跑得快追上敌人,这一次连迫击炮都没有带上来,依靠的只是那么几挺从敌人那里缴获而来的重机枪。   “为什么没有让第一连上去?”虽然十分理解夏阳的难处,但是这个时候,张义还是有些疑问地问着他,的确,第一连已然成了六四三团里的标杆连,别的连队完不成的任务,第一连却可以完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夏阳面露着难色,只得告诉他:“阿水从一开始就反对我们这么打,所以这一次我就没有用他!”   张义愣了愣,忙问道:“哦?他怎么说?”   当下,夏阳便将张贤的话与张义重复了一遍,张义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老夏呀,阿水说得不错呀!只要敌人的老窝被端,他们一定会仓皇逃走,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总想着把敌人全歼,却总不能够,反而会令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我看,以后我们和美国人打,还是不能贪大,我们一个团打打他们一个营也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夏阳也点着头,人总是这个样子,只有碰过几回壁,才会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那我们下面怎么打?”夏阳问着张义。   张义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打还是要打的,师长已经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六四四团那边的压力太大了。只是,我们必须要换个法子,这样硬冲硬撞,只能是白白地牺牲!”   “有什么法子?”夏阳追问着。   张义紧锁着眉头,他也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但还是在冥思苦想着。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班长跑过来向夏阳报告着,说是敌人的后卫部队正在撤出,刚才还阻击着他们前进的那个阵地,已经被敌人放弃了。很显然,这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怎么会这样?”张义马上紧张了起来。   夏阳却不由得一动,从第二连组织进攻打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难道……他想着,忍不住地说了出来:“难道真得被阿水料对了?球场郡被我们夺占了,敌人在南逃?”   张义也怔了怔,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宋铁蛋却是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着,说是王大虎师长打过电话来通知的最新战况,六四四团南边的阵地被敌冲开来,这股被困的敌人正在向南逃遁;另外,球场郡已经被兄弟部队二一四师攻占,那里的敌人也在向南逃遁。同时,王大虎要求,六四三团马上再一次转入追歼战,不能让敌人就这么从从容容地逃走。   听完了铁蛋的报告,张义与夏阳都有些兴奋莫名,张义马上转身赶往自己临时指挥部,以分派各部队的任务。只是夏阳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来,这一切都来得太快,让他有些应接不暇,而更让他惊诧不已的是,这些几乎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就被于得水预言了,当时他还在认为那个阿水是在投机呢!      第二六章 价川(一)      这一夜,对于保罗与库尔特来说,便已经注定无法入睡了。先是,位于德川的韩国第七师传来战报,他们已经被中国人所击败,溃不成军地向南逃遁;然后是位于东面作为价川屏障的土耳其旅报告已然发现当面有共产党的部队活动,并且已经跟他们的部队接过了火;而最令他们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位于球场和苏民里地区的美国陆军第二师,这也算是美国第九军里的主力部队了,无论是从装备还是从攻击能力上来说,都可算是世界陆军里数一数二的部队了,可是也就是这么一支劲旅,竟然也上了中国人的当,被敌人调虎离山地从球场郡调出来,也只两个小时的时间,便把球场丢失掉了。为了防止敌人从球场向南插入,被他们断绝后路,陆军第二师不得不放弃当面的正在争夺中的苏民里附近高地,乘着敌人还未合围之前,迅速地越过了龙门山,向南部的上德里与朝阳劳地区退却,与土耳其旅靠近。   陆军第二师放弃苏民里、球场地区,与土耳其旅靠近后,对于价川来说,东面的兵力肯定是得到了加强,想一想,就算是敌人夺取了德川,要想从那里突破土耳其旅的防线攻击价川,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是达不到的。此时,唯一让保罗与库尔特感到有些心悸不已的是球场郡的丢失。   球场位于价川的东北面,是沿着清川江往熙川去的铁路与公路的隘口,也是价川的门户,球场的丢失,也就是意味着价川东北部大门的洞开,价川实际上已经处于了敌人伸个胳膊就可以够着的地方。   “将军,我看您还是向司令官报告一下当前的形势,我认为我们已经处于了十分被动的局面中!”保罗提醒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军长,同时建议着:“我还是刚才的意见,这个时候我们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向顺川撤退,把各部队缩回到清川江的南岸来,以此为防务要点,先巩固现有的成果,再做打算!”   此时,对于西线的联合国军来说,还有一半的军队杀过了清川江,就算是在这个时候,江北依然还有美陆军第二十五师、陆军第二十四师以及韩国陆军第一师,英国第二十七旅等部队,虽然这些部队也遭受到了当面共产党军队的攻击,但是规模并不大,各部队尚能应付自如。   库尔特在仔细地考虑着保罗的建议,的确如保罗所说的一样,如果他们能够把清川江以北的部队撤回到清川江以南,加强守备,稳扎稳打,就算是东面的几个韩国师被全歼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毕竟大家抱成了一团,就是一计重拳,不是哪个想灭就可以灭得掉的。   但是,思考之后,库尔特还是摇了摇头,告诉保罗:“保罗上校,你的建议我也考虑过的,向沃克司令官作了提请,但是沃克司令官却提醒我,要我注意政治影响。如果我们的部队龟缩南撤,不要说是圣诞节回不了家了,就算是打到新年,也无法结束这场战事。呵呵,麦克阿瑟将军可是在记者面前保证过的,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如果我们不想干了,倒是可以这么走!”   保罗愣了愣,忽然有一种想要发怒的冲动:“我的上帝,就为了麦克阿瑟将军的一句吹牛的话?难道就不顾我们前线的将士们吗?真是浑蛋!”   库尔特也怔了怔,他不明白这个保罗骂的是自己还中沃克中将,脸色已然不好看了起来,但是毕竟他还是一个军长,很有绅士的风度,哼了一声,道:“保罗上校,你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我们这是在前线,打仗有的时候就是在冒险!”   “冒险?”保罗皱着眉头反问着道:“我们如今就算是在冒险,但是这个险也太明了,难道军长阁下还看不出来吗?”   库尔特的脸有些红,还没有人敢于当着他的面如此得指问过自己,他提醒着面前的这个上校:“保罗上校,请注意一下你自己的礼貌!”   保罗怔了一下,也有些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地道着歉:“对不起,将军,我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库尔特点了下头,也知道这位作战参谋实际上也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目的,当下安慰着道:“保罗上校,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是敌人打到了价川来,我们在这周围都布置着坚强的工事,他们是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的。”他说着,又道:“其实我比你的心里还要着急,我已经命令第二师的一个团紧急向价川东北面的北院劳增援。这个时候,如果在敌人还没有打到,我们就放弃价川逃跑,我想先别说下面的士兵们会怎么想了,就是我们这些作指挥官的,也要被军事审判了!”   想一想,库尔特军长说得也不错,如果连敌人的人影还没有看到,他们就放弃价川这个交通枢纽逃跑,真得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   张义再一次佩服起自己的大哥张贤起来,在这个战场之上,大哥的指教就仿佛是给他点亮了一盏明亮的灯,总能给他一种十分踏实的方向感。   就在接到王大虎战报的时刻,张义便马上下令六四三团全力以赴地追击向南逃遁的敌人,他们命令下达得很快,各营连的行动也很快,尤其是张贤的第一连,几乎就在张义的命令到达的时候,就已经冲出了第一营的队列,快马加鞭地赶着敌人的后卫部队而去。张贤心里十分清楚,这个时候的敌人是真得没有一丝的斗志了,他们是真得在逃跑。   人只要是失去了斗志,那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是拿着最先进的武器,也无济于事。   沿路上,可以随时拣到那些美国佬们丢弃的物品,有武器,有弹药,有罐头,有车辆,甚至于睡袋、行李包等个人物资。   那些丢在路上的东西,对于志愿军们来说,都是好东西,这就好象是光着脚从来没有穿过鞋的人,看到地上哪怕是一双破草鞋,都觉得是一个宝贝。有一个新兵终于忍之不住了,从队伍里出来,捡到了地上的一条睡袋,这个东西是鸭绒做的,自然比他们的棉袄要暖和了许多,当他高高兴兴地抱着这条睡袋回归队伍的时候,抬头却看到了武小阳那双利箭一样直视的眼睛,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害怕了起来。   “放下!”武小阳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十分有威摄力。   这个新兵十分不乐意地只好把这条睡袋再丢到了路边。   “我们是革命的队伍,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武小阳向他重复着这些新兵们入伍时的口号,同时告诉着这个新兵:“如今我们的任务是追敌,不是打扫战场,如果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在路上捡东西,那么我们的敌人永远也追不上!”   这个新兵低下了头,有些惭愧起来,追着他的队伍跑了。   张贤从后面赶上来,听着武小阳对这个新兵的教训,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长不大的小武,真得是成熟了起来,作为一个有火爆脾气的人,没有向这个新兵发火,这就是一个奇迹。   前面是一个路口,一条路沿着山脚绕过去,而另一条路却是爬上了山。   “连长,我们走哪条路?”跑在最前面的熊三娃问着跟上来的张贤。   张贤看了看面前的情况,从那些散落的物品可以看出来,这些美国佬没有爬山,走的是那条绕山的路,肯定是他们带的东西还有很多,爬不动山。   “从山上过去!”张贤当机立断着。   “是!”熊三娃答着,当先地带着自己的排沿着那条上山的路爬上了山去,后面的人员也跟着爬上了山。   张贤的判断是正确地,当他们从山的另一面下来的时候,正将敌人的一支部队堵在了山岙之中,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双方很快便交起了火来,熊三娃十分有经验地占领了正前方的一处高坡,那正是一个有利的地形,此时虽然是在黑夜里,但是因为月光映照残雪,四周的景物看得也一清二楚,就见几个的美国兵,一会儿猫着腰,一会儿又匍匐着前时,想要从他们面前枯草间穿过去,他毫不犹豫地用冲锋枪便“哒哒”地激射出一串的子弹,草丛里已然听到了几声惨叫,继而也向他这边发出了几梭子的子弹,却是胡弄地放枪,尽数打到了天上去了。   张贤带着人也从后面赶了过来,很快便把这条路封锁了起来。虽然是交着火,那些美国兵却尽数地退回到了刚才隐身的山岙里,没有再敢冒险偷逃。不过,从刚才的人头闪动中,分明可以看出来,这里怎么也有几十号人。   “好家伙!真有你的!”武小阳悄悄地来到了熊三娃的身边,经不住地夸赞着:“一下子堵住了这么多人!”   熊三娃侧着头对着他笑了笑,道:“这些美国佬没有了汽车,靠两条腿,是跑不过我们的!”   武小阳也点了点头,却回过身来问着张贤:“阿水呀,你说我们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敌人消灭呢?”   张贤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他一直在侧耳倾听着,却发觉有一些异样。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两边的对射,也会有一个目标,会有计划地掌控射击的节奏;如果对方没有冲锋,又处于射击范围之外,一般都会停止射击,以判断对方真正的意图。可是,在自己这方面都已经停止射击之后,而对面的敌人却还在漫无目的一样的乱放着枪,一会儿“乒乓”一声是响在这边,一会儿又是“乒乓”一声响在了那面,这分明是一群惊慌失措,还找不到敌踪,认为四面都有敌人的家伙;而最有可能是一群失去了领导的溃兵。   “先跟他们喊喊话!”张贤当先地作出了决定。   武小阳愣了一下,有些怀疑地问着:“有用吗?”   张贤转头看着从后面跟上来的指导员窦刚,窦刚也点着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只怕我们喊话他们也听不懂!”   张贤一笑,命令着人拿过来一个喊话筒,用自己夹生的英语喊了起来:“下面的美国兄弟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我们志愿军的政策是只要停止抵抗,放下武器,就会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保证你们的人生安全!……”   喊着喊着,那边的枪声便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得安宁,只听着张贤的声音在夜幕里的荒野中来回地飘荡着。   张贤喊完,敌人那边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他们的也没有再放枪了。   “这些美国鬼子是不是在想坏主意呢?”武小阳等得有些耐烦了,担心地道。   张贤摇了摇头,再一次拿起了喊话筒,又用英语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显然是起了作用,不久,他们便看到了山岙里用树枝树起了一个旗子,在月光下看着就是雪白的一条,是一方手帕做出来的。他们一边摇着旗子,一边喊着:“别开枪,我们投降!”   “他们在说什么?”武小阳忍不住地问着。   “他们说他们投降!”张贤告诉着他们。   武小阳和窦刚都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些美国佬是这么好解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们缴枪!”武小阳有些兴奋地道。   张贤点着头,用英语喊道:“你们出来,双手高举着枪!我们是不会射击的!”   那边的美国兵们沉默了起来,时间却是一点点地过去,张贤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再喊一次话的时候,就看到一名美国名高举着手中的枪从山岙里走了出来,跟在他们的身后,又走出来几个人,一样双手托着枪高举着。   “是黑人!”熊三娃忍不住叫了一声,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当这些敌人走出来的时候,月光下闪烁的并非是白人的面孔,而是黑黝黝的面孔,他们举着枪走着的模样,活脱脱就像是一只大猩猩。   “过来几个人跟我去缴他们的枪!”武小阳兴奋地站起身来,一边说着,一边从高坡上一跃而起,向下面的那些黑人跑去,紧跟在他的身后,几名战士也显出身形,跳了出来,向这些举手投降的俘虏跑去。   “当心……”张贤忍不住地提醒着。   可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来,便听到对面“砰”的一声响,一发子弹呼啸而来,正在向前冲着的武小阳应声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六章 价川(二)      “小武!”张贤不由得一阵惊呼,心下里猛得一阵刺痛,抬眼时只见到那几个紧跟着武小阳身后的战士也齐齐地卧倒了下来。   熊三娃也在大呼着,突突地打出了一连串的子弹,那几个走出来的美国黑人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一跃而起,已然冲到了武小阳的身边,俯下身去,不容分说,抱着他又折回了自己的隐蔽阵地。   武小阳被敌人打中,已然激怒了第一连里所有的同志们,不等张贤命令下达,很多人都自觉地端着枪向那处敌人藏身的山岙进行着射击,紧随其后,手榴弹也齐齐扔了出去,爆炸之声立时在山谷间响了起来,也随着爆炸声起来的时候,山岙里传来了哭爹喊娘一样的惨叫这声,那些美国佬们也许没有料到中国人会如此得愤怒,那种想要报复他们的情绪,就如同收不住闸门的洪水。   张贤也飞快地来到了武小阳的身边,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估计是被打穿了肺,血水正渗出了他的棉袄,月光下只看到湿漉漉地染黑了一片。武小阳圆睁着眼睛,仿佛是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卫生员!”张贤大声的喊叫着。   其实,在武小阳被熊三娃抱回来的时候,卫生员冯习就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只是他比张贤慢了一步,在张贤喊出他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武小阳的跟前。前线的卫生员实际上能做的只是为伤员止血,进行一些必要的紧急处理。   看着小冯熟练地在为武小阳扯开衣服,清理着他的伤口,张贤不停地劝慰着他:“没事!没事!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壮汉,而是一名没有长大的少年。   泪水从熊三娃的眼睛里不知不觉的时候便流了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过于脆弱了,可是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听着张贤的劝慰,他看着武小阳也连连地点着头:“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小武,你要挺住呀!”   武小阳还是张大着嘴巴,一只手抬起来紧紧地抓住了熊三娃的手,那双眼睛近乎乞求一样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想要跟熊三娃说些什么。   很快,小冯便为武小阳包扎完了伤口,此时这是在异国朝鲜作战,并没有担架队跟随。如果这是在国内打内战的时候,这个时候的武小阳一定会被民工们组成的担架队抬下战场,赶快送往后方的医院进行救治。可是这是要异国他乡,就算是要把武小阳送往后方医院,也要等到这里的战斗结束。只是,这里的战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谁也说不清楚,更何况他们第一连是跑在最前面过来追击敌人的部队,此时已然远离了他们的大后方。   “张青、荆扬!”张贤大声地命令着身后的两名战士。   “有!”“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答着。   “你们两个马上把武副连长送往后方临时医院,不能有半点的担误!”张贤命令着。后方的临时医院还在苏民里北面的山林中。   “是!”这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张贤这是怕时间拖得太久,会对武小阳的伤情不利,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武小阳已经渐入昏迷之中了。这个时候,当然是越早抢救越好,晚上就有可能会生命不保了。   张青和荆扬抬着担架退出了战场,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回赶去。   看着那两个人抬着武小阳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熊三娃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还是有些担心地问着:“小武不会有事吧?”   张贤看了他一眼,只能随声附和着:“应该不会有事!”。在他答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实际上他的心里也没有底,战场上很多的伤员其实都可以救治回来,但是绝大部分的伤者并不是死在急救之中,而是死在了细菌感染、救治不急、流血过多等后处理的阶段,在武小阳没有得到医院治疗情况之下,谁也不敢说他就可以保得一命的;就算是武小阳被及时的送到了医院里,能不能救回他的命还在两可之间。   “他娘的!这些个狗日的美国佬!”熊三娃把愤怒全部撒在了山岙里被围的敌人的身上,回身便抱起了自己的冲锋枪,准备着冲将下去。   指导员窦刚在这个时候从另一处地方跑了来,见到张贤便叫着:“老于呀,那些鬼子们又打旗了!”   张贤注目看去,果然在那个山岙中又飘起了那面用手帕作的白旗,在上空来回的摇晃着。   “大家先停止射击!”张贤马上命令着。   熊三娃就在他的旁边,闻言不由得一愣,有些不快地问着:“怎么?刚才我们上了当,难道这一回还要信他们?”   张贤摇了摇头,看着手下的许多战士们也是如熊三娃一样的想法,正在疑惑地看着自己,当下道:“我们不会再上当了,不过,也要听一听这些敌人说些什么!”   熊三娃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是也只好停住了身形,没有带着他的人进行冲锋。   果然,在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停歇之后,那边马上传来了美国兵的高喊声,他们显然是被战士们的手榴弹炸怕了,第一句话就是:“别扔手榴弹了,我们投降!”接着,有人大声的向这边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事,只是那些英语说得虽然不快,大家还是一句也听不懂。   只有张贤在皱着眉头,仔细地倾听着敌人的解释。   “他们在说什么?”窦指导员忍不住地问着张贤。   张贤道:“他们说他们是美国陆军第二师里的黑人营里的一个连,刚才他们要投降的,是他们连里的白人长官开的枪,不让他们投降。现在他们已经把那个白人控制住了,请求我们允许他们投降!”   听着张贤的翻译,大家都愣了愣,熊三娃当先地道:“这些黑鬼的话不能信,他们肯定又是在骗人!”   张贤把头转向指导员窦刚,窦刚却点了点头,道:“我看我们不妨再信他们一次,让他们全部走出来,把枪和武器丢到地上,然后走到另一边去!”   “不能信他们!”熊三娃还是反对着。   张贤却道:“这一次我们稳妥一点,暂时信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老窦说得不错,他们如果真得想要投降,就会按照我们的要求来作,否则,我们再打他们也不迟。”   见张贤的主意已定,熊三娃虽然还是不愿意相信,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但是,真得就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之外,这一次张贤与这些美国黑人交涉完了之后,这些美国黑人竟然真得按照他们的要求,鱼贯而出,把枪举过头顶,然后丢到了指定的位置后,走向了山岙的另一边。而也正如那个黑人交待的一样,他们还把一个白人军官推出了来,显然这个军官就是刚才射杀武小阳的罪魁祸首。   看到那个被推出来的美军白人军官的时候,熊三娃忍不住“咔”地一声拉响了枪栓,便对准了那个军官。张贤连忙喝令他停止,他知道,就算是这个白人军官真得是打伤武小阳的罪魁祸首,在这个时候,也不是可以将之击杀的时候,他必须要言而有信,否则那些准备投降的敌人,肯定也不敢相信自己了,而且将会被迫再一次与他们对峙。   也就在这支美国黑人连投降之际,夏阳终于带着第一营里的另外两个连队赶到,在惊讶这些美国黑人俘虏的长相之时,夏阳也同时在惊讶着第一连如此丰硕的战果。   ※※※   让大家有些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夏阳又带来了团长张义的最新命令,却是要他们放弃在后面追击南逃的敌人,而是要求各营各连紧急转向,往西南面的价川方向疾驰,务必要赶在天亮之前,抵达北院劳地区,对价川城形成合围之态。   对于今天晚上的张义所发出来的这一道道的命令,很让熊三娃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连打扫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把俘虏交给了随后赶过来的金铁山的朝鲜友军后,便在夏阳的带领之下,再一次翻越一千多米海拔的龙门山,向西面的三峰劳和北院劳飞奔着,如果要想按照张义的命令及时赶到,就必须要分秒必争,这对于打了一夜仗的同志们来说,着实有些吃力了。   “营长,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个小时?”张贤也忍不住地问着夏阳。   夏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的时针指在了凌晨两点半钟,离着开亮还有三四个小时,他马上摇了摇头:“不行呀,时间不允许了,还是让大家坚持一下吧!”   张贤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心情,夏阳向他作着解释:“上面要打价川,如果今天夜里赶不到的话,那么可能战机就会失去,而且天亮的时候,我们很难行军!”   张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夏阳的命令。   “对了,阿水!”夏阳却又象是想起了什么,问着他:“你是怎么就猜到敌人在四九九高地那里坚持不下去,要逃跑的呢?”   张贤笑了一下,随口道:“就是这么猜的呗!”   “我怎么就猜不到?”明知道张贤不愿意回答,但是夏阳还是问着,这在他的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疙瘩。   知道必须要回答了,张贤只得道:“其实也很好猜的,四九九高地离着球场那么近,敌人不可能不出来援救的。我想,我们七十二军在这个位置上,肯定是为了夺取球场郡的,刘军长应该早就在那附近布置了兵力,就等着敌人从里面出来呢!”   夏阳怔了怔,想一想还真得如同这个于得水说的一样,刘兴华军长是那么会打仗的一个人,不可能不抓住这么一个空子,只是这么明显的一件事,自己却为什么没有猜到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看了看身边的于得水,忍不住地又问着:“阿水,你说上头要我们这么急地赶到北院劳,是为了打价川吗?”   张贤愣了一下,对着他一笑,道:“营长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作战参谋,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夏阳也笑了笑,却道:“行了,我这不是在跟你探讨吗?我想,我们这么急着赶到那里,一定就是为了打价川的,只是想不出来刘军长会用什么战术来打,听俘虏说那个价川可是有重兵把守的,只怕我们要想拿下价川,会有很大的伤亡!”   “放心吧,我想刘军长那么会打仗,他一定会有办法让我们少牺牲,又能夺取价川的!”张贤这样地安慰着夏阳。   夏阳侧头看了他一眼,明知道张贤这是在敷衍自己,也便闭上了嘴。      第二六章 价川(三)      保罗从第九军的临时指挥部里出来,离开那个老气横秋的库尔特军长,他觉得自己总算是舒畅了许多,想一想,如果自己真得一直陪伴在这些老家伙们的身边,一定也会老上许多,便算是身体不老,心也要老了!他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夜光之下的时针已经指到了凌晨四点钟,离着开亮已经不远了,可是他却还是没有一丝的困意,耳边听着远处的枪炮之声时不时地传过来,让人感到这是身处于战场之中。其实,抛开那种不和谐的声音,身处在东北亚的半岛之中,抬头看一看那明月苍穹,感受着寒风习习地吹过自己的脸,那其实才真正的是一种美妙与惬意,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田纳西来。   “嘿!保罗!”汤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保罗的身边,这个骑兵第一师的营长,此时还处在养伤期间,但是他却宁愿跟着保罗来到价川前线,也不愿意呆在那个令他感到窒息的病床之上,他的伤是在胸前,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保罗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乡,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张洋溢着青春与阳刚之气的脸时,刚才面对着库尔特的那张老脸时沮丧的心情一下子便丢了个无影无踪。   “嘿!汤姆!”保罗回应了汤姆一句,不由得问着:“怎么你也没有睡觉吗?”   “没有!”汤姆答着,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他转过头来看着保罗,如实地道:“我睡不着,听着枪声总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保罗经不住地问着。   汤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才道:“我总也忘记不了我那个营的覆灭,一躺下来就想着这个事情!真的,听着枪声这么近,我真得害怕那些敌人会马上又打到面前!”   保罗没有说什么,他来到了汤姆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告诫着他:“别抽了,医生说这对你的伤不好!”   汤姆笑了笑,依然吸了口,道:“保罗,其实我也想过了,人就这么过的,这个朝鲜战场上,战争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今天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到明天的时候,还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我!”   保罗愣了愣,听着这话又有些伤感,但是他不愿意这种话是从汤姆的嘴里讲出来,为了鼓舞他的心情,于是想了一下,问道:“汤姆,你不想回家亲吻珍妮吗?”   汤姆怔了一下,随即却是一声苦笑:“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可能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   保罗又是一愣,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什么?你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汤姆这个时候反而十分得坦然,道:“就在我上一次回国休假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担心!”   保罗沉默了,他和汤姆关系十分好,他比汤姆年岁上要大了不少,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看来,汤姆是不想让他担心。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你们的女儿罗丝怎么样了呢?”   “罗丝她很好,跟着她母亲,她并不知道我们离婚,我离开她的时候,还骗他说我是去日本,呵呵,她都五岁了,已经懂事了,知道韩国在打仗,还告诉我不要到韩国来呢!”汤姆说着,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微笑,但是这种微笑也就是一闪而过,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告诉着保罗:“罗丝还要我再回去的时候,给她带礼物的,我在日本的时候买了几个木偶,就一直放在我的背包里。对了,保罗,如果我在这里牺牲了,请你一定替我把木偶带给罗丝,跟她说我一直深爱着她!”   保罗没有马上答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堵得慌,半天之后,他才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道:“不!汤姆,我不希望你说这种话,我也不愿意是我去给罗丝送礼物,而不是你!你应该有信心和决心,你不会死的!”   汤姆又是一声苦笑:“保罗,知道吗?我手下的兄弟们没剩几个了,我对不起他们,作为营长,就算是我能够活着回国,又如何面对那些管我要丈夫、要儿子、要情人、要父亲的妻子、父母、情侣和孩子们呢?”   保罗忽然明白过来,他的这位老乡之所以如此得悲观,实际上还是难以承受上一次失败的打击,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一次让汤姆跟着自己去敌后执行任务的表现,那个时候的汤姆所表现的就是一种不要命的疯狂,也许,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   月光已然黯淡了下来,星光却越发得明亮了。张贤抬起头,看着那些在月亮隐去后才显得璀璨的星空,那些不知明的星星在此刻也闪着一点的光,却是如此得温暖与明亮,如果说月亮是星空中的将军,那么,这些无数不知名的星星就是夜空里的士兵,此时,自己就像是一颗无名的小星,虽然微小,但是却有光。   夜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朝鲜这个沟壑纵横的山区里,远离崎岖的公路,从残雪未化的山间小路上走过,摸着黑爬过高高的龙门山,很长的路一边是万丈的悬崖,一边是峭壁直立的山崖。   在天快要亮的时候,第一营终于到达了北院劳的东面,此时站在山上,就可以看到下面公路上依稀点亮的灯光,那里有美国人的一个营地,实际上应该是价川的前沿哨所,只有越过了这道哨所,就可能直达价川城下。   朝鲜的行政区划十分细致,虽然说面积不大,但是却分为道、郡、洞、里、劳等几个行政单位。实际上,所谓的道相当于是一个省,不过规模也就是一个地区大小而已;郡,其实不过是一个县而已,其下的洞相当于乡镇,里、劳,不过是村、屯而已。价川算是平安道的一个郡,也就是一个县城,北院劳,实际上是县城东北面的一个小村子,因为位于公路上,又是清川江的一个渡口,所以才会显得比较重要。   夏阳来到了张贤的身后,远远看着山下的灯火,那个小村里肯定有敌人驻守,他轻轻地拍了拍张贤的肩膀,低声在他的耳边问着:“阿水,你们连当个先锋,第一个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张贤有些奇怪了,什么时候夏阳会这么得客气起来,就算是分派任务,也不应该用商量的口气,听着他的这个话,倒不象是在命令,而是象在向他征求意见。   张贤转过头来,向着夏阳笑了笑,道:“营长,我听你的命令!”   夏阳却是怔了怔,有些不乐意地道:“我说阿水呀,我可是向你征求意见呢!你有什么想法,可不要保留哟?”   张贤想了一下,道:“我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我觉得我们还不知道那里的敌人兵力有多少?布置如何?如果就这么突然冲过去,固然可以达到奇袭的目的,但是还是有些瞎子摸象,没有方向。”   夏阳皱了下眉头,想起当年与国民党打的时候,张义的一个营就敢横冲直撞,不过那个时候的国民党军队已然是兵败如山倒,人多也打不了胜仗的。这个地方到底还是不国内,他们的敌人也到底不是国民党的败兵。当下,他又想了想,道:“那还是派人侦察一下,只是如此一来,可能天就要亮了!”   “团长是什么意思?”张贤问着。   夏阳道:“团长只是要我们在天亮前赶到北院劳附近,并没有说要我们打下这个村子。我只是想再进一步。”   张贤点了一下头,自告奋勇地道:“我看这样吧,我带几个人去抓个舌头回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夏阳点了下头,还是有些不情愿地道:“你可要快点,天马上就要亮了!”   “我知道!”张贤答着:“最多半个小时就会回来!”他说着,已然叫着几个人下了山去。   ※※※   刘兴华在地图上把价川这个地方圈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扫视着这片区域,没有停止过。   “老刘,你是终于下定决心来打价川吗?”熊卓然如释重负一般地问着。   刘兴华没有马上回答,还在沉思着,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熊卓然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不打价川,那么我们打哪里?”   刘兴华笑了一下,道:“我说过,我想要用最少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呵呵,打价川,那是最笨的方法,我可不想把我们七十二军的老本都拼上!”   熊卓然更加不懂了,用手指着地图,道:“老刘,你看我们三个师,二一四师已经从球场沿着公路到达三峰里,二一五师,很快就可以赶到北院劳;二一六师也从清川江北岸抢夺下了花里渡口,形成了对价川的包围之态。而我们的左右两翼,左翼友军已经击败李伪军一个师,夺占德川,也正往西面的价川挺进;右翼的友军从云山攻往宁边,牵制住了敌二十五师,这个时候打价川,正是时候。如果我们能够把价川拿下来,等于是把敌人拦腰截断,那么就是立了奇功一件!”   刘兴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告诉他:“老熊呀,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价川是敌人的防线重点,也算是他们的攻击基地,四周兵力部署很多。我们攻打价川,一定会引起敌人的连琐反应,他们展开的部队可能会迅速地龟缩回清川江南岸,从东西两面对我们形成夹击。就算是我们拿下了价川,只怕到时我们七十二军也所剩无几了!”   “就算是把七十二军拼光,这也是值得的!”熊卓然也坚持着。   刘兴华的目光盯视着面前的这位老伙计,他知道熊卓然的为人,这是一个为了荣誉宁愿牺牲一切的军人,为此,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是,他这个军长却做不到!实际上他做不到的是无法铁下心来,用几万儿郎的生命来换取这个荣誉。的确如熊卓然所说的一样,这一场战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成败的关键,如果他们七十二军真得拿下了价川,这里就是一个枢轴,就好象是当年国民党军队与日本鬼子交战的时候,鄂西会战中的石牌、常德会战中的常德、湘西会战中的洞口一样,那么胜利也就是指日可待了。如果结果如此,那么他刘兴华也将成为此战的英雄,成为志愿军的楷模,一定会得到上面的嘉奖。只是此时,在刘兴华的心里,荣誉故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他看得比荣誉还要重要的是战士们的生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论对于将军还是士兵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刘兴华还是摇着头,同样还以和熊卓然一样的坚决:“我宁愿不要这个荣誉,也不会把七十二军拼光!”   熊卓然怔怔地看着刘兴华坚毅的面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他跟刘兴华搭档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与他争得如此面红耳赤。      第二七章 围抄(一)      真得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张贤带着熊三娃从山下的北院劳抓到了一个俘虏,这个倒霉蛋是在路边解手的时候,被潜伏至这里的张贤制伏,从而成为俘虏的。这个俘虏是也是一位经历过二战洗礼的美国老兵,不过,他却没有大卫那样的有骨气,当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成为了中国人的俘虏时,便害怕了起来,所以对于张贤的问话几乎是毫无隐瞒,如实地说了出来。   夏阳一直在旁边听着张贤与这个美国兵的一问一答,他也懂得一些英语,却远不及张贤的水平。实际上,他也听得出来,张贤的水平也并不比自己高上多少,也许,就是多懂得一些单词罢了,可是就这么多懂的一点单词,便让他在与这个俘虏交谈时,如此得费劲。   终于,审问结束了,从这个俘虏的招供中,他们知道了此时北院劳的情况,美国陆军第二师的一个团紧急增援到这里来,也就刚刚赶到;而在此之前,北院劳不过只有敌人的一个营驻守。   美国陆军第二师,那正是七十二军在苏民里、球场地区与之周旋的对手,没想到敌人来得也好快,在他们赶到北院劳的时候,他们也同时赶到了。实际上,六四三团曾经追击过遁逃的陆军第二师一部,只是因为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这中间就有一到两个小时的转折,他们还是跑得快的,不然也不可能在这支敌人部队赶到的同时,他们也赶到。   “幸亏没有莽撞地冲过去!”夏阳不由得有些后怕了起来,在得知此时北院劳有一个团加一个营的兵力时,他觉得刚才的冒险的确是太危险了,如果真得去奇袭那个村子,那么现在只怕把他们整个营都要搭上了。毕竟他们与美国佬也打过了几次仗,知道对方的实力,在没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无胜利可言的。   但是,张贤却是紧锁着眉头,一直想着什么心事一样地沉默不语。   “阿水,还是你说得对!”夏阳又拍着张贤的肩膀:“幸亏我们没有去打这个村子,不然现在真得是骑虎难下,说不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但是,张贤却没有一丝得得意,反而摇着头,郑重地道:“不,营长,我觉得现在我们去打这个村子,应该是正合适的!”   夏阳不由得一愣:“什么?”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去打北院劳!”张贤重复了一遍。   夏阳紧紧地盯着他,就好象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半天之后才“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张贤道:“阿水呀阿水,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喜欢开玩笑了?刚才我说要去搞个奇袭,你却不置可否,要去侦察;现在侦察清楚了,敌人的实力很强,你却又张罗着要打,你这个人以为是在过家家呀?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的呀?”   张贤却没有一丝得笑意,一本正经地道:“营长,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看着张贤如此冷静的模样,夏阳的笑容也渐渐地凝固了,换成了一副郑重的样子,问道:“那好,你说说理由!”   张贤想了一下,道:“刚才我反对奇袭,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不能怀有一丝瞎猫碰死耗子的心态,我们这是在打仗,如果不做到知己知彼,一定会吃败仗,肯定会死很多人的!”   夏阳点着头,表示着同意,道:“是呀,我也知道我刚才有些莽撞,实际上刚才也是我一时脑子发热,想到的,才会征求你们的意见。”他说着,见张贤没有打断他的话,又接着道:“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了敌人的情况,他们比我们强大了许多,而且天马上就要亮起来了,就算是我们准备给他们来一个奇袭,也不可能在天亮之前就结束战斗的!”   “不!”张贤反对着:“这一场战斗的主动权是在我们的手里!”他强调着。   “哦?”夏阳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张贤笑了一下,这才解释着:“其实,打仗我觉得不必要拘泥于必须攻城掠地,也不必非要分出一个胜负高下。如今我们虽然处于劣势,所以就应该学一下狼的计谋!”   “狼的计谋?”   “对!”张贤肯定着:“伏于暗处,只要一有机会便会紧抓不放,咬上一口;见势不好,又可以四散而去,如风一样无影无踪!”   夏阳愣了愣,不由得道:“你说的是游击战呀?”   张贤点了点头,又对着他道:“不错!敌人的一个团是刚刚到达北院劳,还没有布置利落,如果乘着天亮之前,打他们一下,一定可以令他们如被蛇咬一般得惶然无措。敌人的这个团也是从苏民里、球场郡那边退下来的,士气已然大受了影响,又是在黑夜里,他们一定会心惊胆战,就算是有比我们多得数倍的兵力,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一定是龟缩成团,然后以防为主,不敢反击的!打到天亮的时候,我们马上撤出战斗,让他们捉摸不透我们的兵力以及目的所在!”   夏阳仔细思考着张贤的话,觉得的确是有些道理,而且照着这么打上一仗,最其马在天亮之前敌人没有探知自己底细的时候,是可以操控局面的,只是他又想到了另一层,经不住地问道:“那么,我们打这一仗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张贤不由得一阵失望,夏阳这个营长是一个好人,打仗也很勇敢,但是的确不是一个有头脑的战将,他比自己的弟弟张义还远远的不如,这个目的其实不用多说的,只要是有些战术思想的人就应该可以想到。但是此时听着夏阳如此地问来,他也只能如此地回答着:“我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能让敌人如此从容地来布置防御体系,让他们坐卧不安,同时精神紧张。对于我们后面的安排应该会大有好处的。如果上面命令我们团或者我们师攻取北院劳的时候,定然是在明天夜里出击,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在白天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而敌人肯定连觉都没得睡了!呵呵,就算是上面决定不打这里,我们也可以调动敌人的布置,让他们在这边加强兵力。敌人的兵力也是有限的,他们加强了这边的兵力,别的地方就一定会减弱,营长,你说是不是呀?”   听着张贤的这一番议论,夏阳不由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其实张贤的道理很简单,一说就让人非常明白,只是这么明白的一个道理,他却转着弯也想不出来。   “好!”夏阳终于下定了决心,面对着张贤,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与张贤在一起时最习以为常的动作了。“我们营就给敌人来一次突袭,学一学狼的计谋!”   张贤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   “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还要去跟敌人硬拼呢?”在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里,刘兴华终于说出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以缓和与熊卓然之间的争论。的确,对于他来说,也从来没有跟熊卓然有过如此激烈的争论,在以前很多次的战斗中,自己的这位政委一直是最有力支持自己的人。   熊卓然愣了一下,眼睛收缩着看着面前这个有些诡笑的老搭档,经不住地问着:“什么更好的办法?”   刘兴华这才指着地图,告诉着他:“我们来看一看价川的周围:北院劳是他们东北面的门户,如果我们要对价川攻击的话,那么这里应该是我们的主攻方向!我想,敌人一定会在这里安排重兵的!”他说着,随手在地图上划过,一下子指到了价川以南的军隅里:“看这里,军隅里,这是价川的南大门,也是他们通往顺川南去的要冲,我想这里应该也是他们的防务重点。不过……”他说着,又指向了价川东南面的凤鸣里和更南一些的龙源里,对着熊卓然道:“如果我们迂回到这个方向上来围抄价川的话,你说敌人会怎么想?”   熊卓然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想了未想地道:“这不是等于切断了敌人南逃的去路了吗?”   刘兴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进一步地解释着:“我们可以给敌人来一个声东击西,派一支部队从北面攻打北院劳,引起敌人的注意,给他们一种错觉,那就是我们有大规模从北面突入价川的可能,我想,敌人一定会增兵的,最近最快捷的就是从军隅里调兵北上。这个时候,我们突然从凤鸣里和龙源里方向上抢攻军隅里,你想敌人会怎么样?”   熊卓然浑身一颤,面前已然出现了整个战场的局面。刘兴华这一招是舍近求远,出其不意,他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种南辕北辙的打法,料想敌人一定也无法猜出来。如果军隅里真得被抢占了,那么,价川实际上已经处于了孤立之中,与南面敌人的平坦通道也被一刀斩断,没有了后路,就是死城一座!   “敌人被包围了!”熊卓然终于兴奋地说了出来。   刘兴华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副得意的样子。   可是,熊卓然越是看着地图,却又越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由得问道:“不对呀,价川的西面还有一个缺口,他们还可以沿着清川江向西面的安州逃路!”   刘兴华点了点,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拢,依然灿烂如花,对熊卓然道:“给敌人一口活气,我们打得才不会太辛苦。面对如此得形势,我想敌人只能放弃价川向西奔安州,呵呵,价川不攻自破,我们七十二军只要负责在后面追着打就行了!”   熊卓然却又摇了摇头,有些怀疑地道:“老刘,你的这套作战方案虽好,但是却与彭总的作战指导方针有些出入,彭总的方针是要最大可能的全歼敌人,我们把敌人放走,这不是在背离这个方针吗?”   刘兴华就知道熊卓然就会这么来问,他不得不再一次提醒着这位老搭挡:“我说过,我宁愿自己被撤职,也不愿意把我们七十二军给拼光!我这么打,是最聪明、最能减少牺牲的打法,同时也能够大量地歼灭敌人。有一句话叫做贪多嚼不烂,不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也要看看自己的实力,也要惦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我们七十二军有这种把敌第九军吃掉的能力吗?”   熊卓然怔了怔,刘兴华说得的确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但是他还是道:“我觉得我们这个作战方案最好还是要去向总部请示一下,最好是征得他们的同意!”   刘兴华还是摇着头,却又无可奈何地道:“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熊卓然有些不相信:“我们可以马上接通志愿军总部,我想彭总也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们答复的!”   “我说的来不及,是因为这个时候,我们的战斗只怕已经开始了!”刘兴华悠悠地告诉着熊卓然。   熊卓然看着刘兴华,忽然有一种被人绑架了的感觉。      第二七章 围抄(二)      狼的计谋,说得容易,一旦真正的实施起来,却又要费些周折。好在对于夏阳来说,打阵地战、遭遇战、对攻战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是对于打游击战却是得心应手,在国内的时候,无论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还是在内战时期,他就一直是在这种作战体系里成长起来的,可以说早就已经对游击战精得不能再精了。   不过,相对于张贤来说,听从着夏阳营长行云流水一般条条地布置下去,他开始的时候对于夏阳的那一种不屑又马上变得折服了,作为一个营长,在这个时候,夏阳的确要比自己来打这么一仗要强得许多,在游击战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夏阳的水平。   夏阳把第一营分成了若干的战斗组,以排、甚至于以班为一个作战单位,各单位互相配合着,趁着夜色迷离的时候,分批次从各个方向上对山下的村庄展开进攻,每一波的攻击方位、次序、时间都作了严格的规定,便是连呼喊的口号都作了统一,为的就是要以最少的人数来做到一个虚张声势,让敌人摸不清楚自己的底细,判断不了他们面对的到底是多少兵力的攻击。   在这一切都安排完毕之后,一声令下,第一波的进攻便很快地展开来,张贤带着第一连作为第一层的攻击波,突然出现在北院劳的公路上,他们以班、排为单位,趁着敌人的岗哨正在凌晨睡意正浓之计,先摸到他们的路卡边上,当先的解决掉了那几个警戒的敌人。虽然那些美国兵也得到了上面的命令,要求他们提高警惕,不能有丝毫的怠懈,可是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是习惯在作祟,这些美国巡逻兵还是有些大意了。在张贤的一声令下之后,几名战士犹如鬼魅一样从黑暗的阴影中现出身形来,等那些美国巡逻兵们发现的时候,战士们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于是一个有准备的队伍,对付一个没有准备的队伍,这种近身的白刃搏杀,几乎没有丝毫的悬念可言,很快,这队巡逻兵便被张贤带着人干掉了。但是,这些巡逻兵们还是开了枪,清脆的枪声将这个本来还处于宁静之中的小村子,惊得破碎纷纷。   也只是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张贤带着一个排便占领了村口的路卡,后继的各班排通过这道关卡,迅速地冲进了村子里,于是,枪声从四下里传出来,很快便“乒兵兵乓”地连成了一片。几乎是与此同时,第二连与第三连从村子的东面与南面也发动了攻击,战士们的喊杀声混合着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了一片,立时将这个不大的村子整个地充斥了起来。   就如同是张贤与夏阳所说地的一样,对于这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敌人,已然令这支刚刚到达北院里来的美国一个步兵团感到了无比得惊恐,他们的上一级并没有告诉过他们,在这里会这么快就遭到中国人的攻击,猝不及防,黑夜里也分不清敌人到底是来了多少,更搞不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所在,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们可能会采用最自然的办法,那就是离开这个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设防、而且并不了解的村子,但是此时,他们无法这样做,因为价川就在南面,上一级的命令又是如此得令如山倒,不管这一夜到底有多少敌人攻进来,他们都必须要守在这个村子里,等待援军的到来。为了能够撑得长一点时间,他们只能抱成一团,就像是刺猬一样集成一个球,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外围。毕竟是与中国人打过了几回仗,这些美国兵如此得行动,也完全是因为他们知道对方没有杀伤力很大的重武器,有的时候,便是连炮火的支援都无法提供,否则,如此密集的布置,根本也经不起对手密集炮火的打击。   ※※※   北院劳的枪声,很快就惊动了南面不远处的价川城,第九军的库尔特军长连忙召集起军部里的各位官长以及参谋们,此时,北院劳的战斗,实际上就发生在了价川的门口,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是大敌当前了,必须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快速的应对,否则,可能面对的就是又一个云山。   保罗也就刚刚打一个小盹,便被副官叫醒了来,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前敌指挥部,此时,大部分的人已经到齐,库尔特军长专门让保罗坐到他的身边,实际上,这也是对刚才保罗提出来的警告最终变成了现实的一种自责,如果在刚才的时候,他就把保罗的推测当成一种现实来应对,也就不至于在这个天刚刚要亮的时候,搞得如此得措手不及了。   不等所有的人到齐,库尔特军长便有些迫不急待地让自己的作战参谋把刚刚得到的战报,以及此时价川附近的形势说了出来。   此时,对于美国第九军来说,已然不再是先前还能够可以自由伸缩的情况了,也就是过了个半夜,形势便急剧地恶化起来。东面韩国两个师溃败之后,库尔特遵照第八集团军总司令沃克中将的命令,急调土耳其旅向德川、美军骑兵第一师由顺川向新仓里方向机动前进,以期堵住被中国人从东面打开的这个缺口,同时也是为了阻止中国与朝鲜军队继续前进。可是,情况并不象沃克中将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土耳其旅的确是在这一晚上,在价川以东的瓦院地区遭遇到了一支中国军队的袭击,双方马上展开了攻防战,此时还在激战之中。而骑马第一师,实际上是一只机械化师,在黑夜里并没有行军,离着新仓里还远,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无奈。   就在东面形势恶化的时候,清川江以北的各部队也遭受到了许多中国军队的袭击,按照那边部队里某个团长的报告:中国人就好象是出洞的蚂蚁一样得多,打也打不完,杀也杀不绝!而且象是鬼魅一样飘乎而来,令人防不胜防。   而最要命的是球场郡的丢失,已然令价川的门户洞穿开来,原以为敌人不会这么早就抵达这里来,可是北院里的枪声已然响了起来,那边有一个团是刚刚赶到,便遇到了中国军队的袭击。黑夜里那个团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中国人在攻击他们,他们只觉得漫山遍野、四面八方都是中国人的喊杀声以及那些令人闻之便心惊胆战的军号声。   “很显然,他们的目标就是为了夺取价川!”库尔特十分肯定地判断着:“如今我们北面的北院里,正遭受着敌人猛烈的攻击,我已经从南面的军隅里又调派了一个团往北面,我想应该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北面的压力!”   那些参谋、官长们听着库尔特军长说完,纷纷点着头,表示赞同军长的意见。保罗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还是有一些疑惑,虽然也知道那些中国人靠着双脚比他们的车轮路得还是要快,却依然不能够相信,他们刚刚夺下的球场郡,也就在这一夜里,怎么可能象是长了三头六臂一样地就到达了北院里呢?难道他们都会飞吗?   参谋长肖恩问着库尔特:“将军,既然敌人的目标指向的是我们价川,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来应对呢?”   库尔特点着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也就是我把大家紧急召集过来的原因。”他说着,走到了挂在墙上的大地图前,指着上面已然标注的一片星星点点的旗帜,道:“大家来看,这就是我们如今的形势,敌人从东、北两面围了上来,而东面已经被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根据沃克中将的命令,我们的骑兵第一师在天一亮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从顺川出发,赶往我们的东面新仓里方向上,阻击敌人的向前推进!而我们如今需要做的,就是要守住价川,以这里为坚固的枢轴,与敌人展开决战!”他说着,虽然对这种决战心里也没有多少把握,但是他相信沃克中将的判断,相信以他们第九军不败的战绩,面对土得都要掉渣的中国志愿军时,这种面对面大战的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听着军长讲完,众人也纷纷发起言来,提着各种各样的建议和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是参谋长肖恩想得比较周全,对于兵力的部署与防御的重点都做了分析与建议,便是连炮兵阵地应该布置到什么位置,装甲部队应该从哪里切入等等,都做了详细的说明,仿佛这一切就真得如同库尔特所料一样,价川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敌人肯定要来打价川一样。   自始至终,坐在库尔特身边的保罗却未发一言,这让库尔特将军十分奇怪,想想刚才的时候,这个保罗上校还在喋喋不休地在他的耳边聒噪,这才多大一会儿的时间,这个家伙怎么就哑巴了呢?   “保罗上校,难道你就没有建议了吗?”库尔特特地点着保罗的名字。   “有!”保罗回答着。   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得静默了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到了这个瘦弱的上校身上。   “那么,请讲吧!”库尔特问着。   保罗点了一下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也来到了地图之前,注视着这张地图良久,这才转过身来,问着:“将军,中国人向来诡计多端,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打价川,那么会怎么样?”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愣住了,库尔特也愣了愣,但是随即又笑了起来,指着保罗问道:“呵呵,你说中国人不打价川,他们还会有什么作战目的?”   保罗沉了一下,扫视着屋里所有的人,这才缓缓地道:“我研究了一下毛泽东的战术,毛领导的军队跟蒋介石领导的军队打仗的时候,很少是以攻夺城市为目的的,他们的作战思想很明确,那就是消灭敌人有生的力量。他们是以消灭对手的兵力为主要作战目标,而不是象我们正常人所想到的,只为了攻城夺地!”   听着保罗的话,所有的人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来,便是连库尔特将军也不由得点起了头。   保罗接着道:“我是担心他们的目标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价川城,而是为了消灭我们!”   库尔特稍微愣了一下,续而不由得笑了起来:“保罗上校,你也太小看我们联合国军了。你会认为凭着那些靠脚跑路的中国人,就可以把我们这二十二万人消灭吗?呵呵,就算是他们有兵力上的优势,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是呀!”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保罗一点也笑不出声来,提醒着众人:“我们所有的敌人都不能轻视,如果我们轻视了他们,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地狱。不要忘记了不久前,我们就有一师被北韩的军队吃掉,这个教训我不希望再一次发生到我们的头上来!”   听着保罗提到这件事,众人又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笑容。保罗所说的的确就是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发生不久的事情,那还是发生在仁川登陆之前,就有美国的一个陆战师从釜山北上,却不幸中了北韩军队的埋伏,最终几乎是全军覆没,连那个师长也作了朝鲜人的俘虏。   库尔特也严肃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觉得保罗说得很有道理,请教一样地问道:“那么,保罗上校,你认为敌人真得是想吃掉我们,他们又会怎么来布置呢?”   保罗没有立即答话,站在地图前略微思考了片刻,最终却是由北向南,由东向西,围着价川划出了两道线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参谋长肖恩当先地问着。   保罗这才道:“如今,敌人已经攻占了德川和球场,如果他们采用迂回的战术,绕过价川城,从凤鸣里、龙源里围抄过来,切断我们向南去的道路,那么我们将会怎么样?”   保罗此话一出,座上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七章 围抄(三)      天快要亮的时候,按照夏阳的命令,第一营的同志们迅速地撤出了已然攻进的北院劳的村街,这两个多小时的战斗,却让第一营收获颇丰,张贤带着第一连进占了敌人的一个军火库,得到了不少的弹药补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缴获了两挺大口径的气冷式勃朗宁重机枪,并非还得到了不少的子弹。对于这两挺重机枪,张贤自然受不释手,马上命人将机枪抬出来,同时抢运着这种机枪的子弹,在天亮之前他们退出村镇之前,竟然运出了一大批。对于那些带不走的武器与弹药,不等张贤命令,熊三娃便一枚手榴弹,尽数引爆。爆炸声冲天而起,火焰也直射天空,然后便象是礼花一样四下里分散开来,那声音惊天动地,传出了十几里地远,更震得大地也哆嗦开来,便仿佛让人正在经历一场地震一样。   爆炸声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几乎是一时之间,所有的枪声、炮声、爆炸之声嘎然而止,刚才还战火纷飞的战场,突然间变成了一片得死寂。   就在爆炸声还未停歇的时候,第一营的同志们已然撤到了北院劳东面的山林中,这一次的行动,是奇袭加突袭,取得了一不错的效果,除了有几名战士受伤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牺牲。   东方的天际里,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第一抹的阳光已然透过树林光秃的枝干,直射进树林里,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在残雪的映照之下,四周都越发得反起了光来,又一个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夏阳的嘴乐得合不拢了来,看着张贤和几个人正在摆弄着那两挺夺来的重机枪,心里头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喜悦,他走上前去,亲昵地拍着张贤的肩膀:“呵呵,阿水呀,我们这一次真得是大获丰收了!”   张贤抬起了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这挺重机枪,却是淡淡地道:“营长,后面的战斗还多着呢!还是先别这么高兴吧!”   夏阳不由得一愣,觉得张贤的话真真得令人有些扫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通讯员却跑了过来,急急地向他报告着,说是张义团长带着王师长过来了。   夏阳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奇怪:“师长不是在球场吗?怎么这么快也跑来了?”   这个通讯员摇着头,他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王大虎会出现在这里。   张贤抬起了头来,经不住地提醒着他:“营长,师长该不是过来责问我们擅自行动的吧?”   开始的时候,夏阳还喜滋滋的样子,听到张贤如此一说,他的笑容马上收敛了起来,代之的却是一脸得忐忑与不安,有些担心地道:“也许是吧!”话是这么说,但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他的通讯员去见王大虎。   看着夏阳离去的身影,张贤呆了片刻,想了一想,对着熊三娃道:“三娃,这两挺重机枪你组起来,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管熊三娃愿不愿意,追着夏阳的后面跟了过去。   还没有到达临时营指挥部的时候,张贤便听到了王大虎与曹爽爽朗的笑声,其间还伴随着张义的声音传来,教导员葛波也夹杂其间,仿佛在说着什么有意思的事。   张贤跟着夏阳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葛波眼睛尖,听到脚步声已然叫了起来:“是老夏来了!”   蓦然间,刚才他们还在笑着的脸一下子便收拢了起来,代之的却是一脸的严肃。   “夏营长,是谁让你们营攻打北院劳的?”不等夏阳喊报告,张义便当先的责问了起来。   夏阳愣了愣,在来的路上,已然有了一些心里的准备,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也被张义问了一个不知所措,他吱吱呀呀地半天才涨红了脸回答着:“我……是我想趁着天没亮的时候,试试敌人的情况!……”他只能如此得解释着,明知道有些解释不通,但是也只能这么来说。   张义皱起了眉头来,没有再问下去,边上的王大虎也是板着一副胡子巴渣的脸,看着夏阳心虚地表情,摇了摇头,这才道:“夏阳,你要知道,战场上没有上级的命令,就随意行动,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必须要严惩的!”   夏阳红着脸点了一下头,但是随即又抬起了头来,盯视着王大虎,一本正经地道:“师长,这一次的行动是我发的命令,如果是违反了纪律,我甘愿承担责任,与我们营其他人员无关!”   王大虎与张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好象在商量着什么,并没有马上答话。   “报告!”张贤适时的来到了王大虎的面前。   王大虎愣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这个令他印象十分深刻的连长,马上认出来,刚才还紧崩着的脸又倏忽地放了下来,露出一丝的微笑,指着张贤道:“呵呵,这不是于连长吗?可是六四三团里的模范呀!”   听着王大虎的夸赞,张贤也有些脸红,只是此时他却无心与他们谦虚,对着王大虎道:“师长,攻击北院劳也有我的责任,是我建议我们营长打的!”   “哦?”王大虎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夏阳。   夏阳却摇着头,坚持着:“不!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是营长,跟其他人无关!”   王大虎没有理会他的话,转而问着张贤:“于得水,你且说说你们为什么要打北院劳呢?”   张贤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们营赶到这里的时候,敌人一个团也刚刚进入北院劳,而此时我们又联系不上团里,为了不让敌人从容布防,所以我建议我们营乘着天还没有亮,先下手为强,虚张声势打他们一下。是营长采纳了我的建议,如果说有什么责任的话,那么我应该是主要的!”   虽然明知道张贤是在为自己开脱,夏阳十分感激,但是还是强辩着:“不!这件事是我的责任,与别人无关!”   王大虎转头问着葛波:“葛波,你来说!”   葛波却是向夏阳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有着什么鬼头,还是如实地回答着:“就是于得水说的那样,我们就是这么打的!”   “是吗?”王大虎再一次转头看着夏阳。   夏阳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呵呵,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们两个人的责任就都跑不了了!”王大虎威胁着一样地道,然后转身问着张义:“张团长,如今你们团是不是都已经到达了北院劳的外围?”   张义点着头,回答着:“是!”   王大虎点了下头,再一次转身看着夏阳,却是命令着:“夏阳,为了处罚你们营打草惊蛇,所以今天我命令你们营就地休息!”   被王大虎如此一说,夏阳与张贤都莫名其妙了起来,两个个狐疑一样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张义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噗嗤”地一声笑出了声来;紧跟着曹爽也笑了起来,王大虎这才一反刚才的严肃,也跟着笑了起来。   葛波连忙向他们作着解释:“师长专门过来传达刘军长的嘉奖令的,军长说我们那一仗打得实在是太好了,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张贤与夏阳更加得糊涂了起来。   张义这才向他们道:“呵呵,你们两个也许不知道,其实我们团赶到北院劳,并不是为了要打开这个大门,我们另一个师已经绕过了这里,向东面的凤鸣里方向去了,在那边,此时正配合着友军夹击敌人向东救援的土耳其旅。是你们昨天那场佯攻,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让我们其他的部队得已顺利地穿插到了价川的东面和南面,而且敌人已经抽调了他们南面的部队到北院劳加强防御,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听到张义如此的解释,张贤和夏阳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王大虎也笑了起来,这才告诉着他们:“我们师负责的是两方面的任务,一个是佯攻北院劳,一个就是配合其他的部队合围价川!呵呵,夏阳呀,你们营第一个打响的战斗,打得好呀!”他说着,又转身对着张义道:“张义,从现在开始,你们六四三团白天休息,晚上对山下的敌人进行佯攻,要想方设法把敌人牵制住,让他们以为这里攻打的就是我们的主力!”   “是!”张义响亮地回答着,底气十足。   ※※※   谁也没有注意到,天是什么时候亮的起来,而对于那些还在开着会的美陆军第九军的高级官长们来说,就仿佛是看到了一丝的曙光,白天里,他们将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来担心遭受敌人的侵扰了,实际上,就是在大白天里,因为有了空中与强大的炮火支援,这里也将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会议还是没有结束,尽管保罗坚持认为中国志愿军很有可能会采取迂回的战术来绕过价川,切断从价川通往顺川、平壤的路,但是与会的大多数人却并不这么认为。以参谋长肖恩的见解却是最有代表性,肖恩认为此时价川的东面有土耳其旅,天亮之后,机械化部队美国骑兵第一师也将赶过来,除非中国人能够将土耳其旅与骑兵第一师同时击溃,否则,将不可避免地会在龙源里到德川之间展开一场大战。而要想同时击败土耳其旅和骑兵第一师,却又谈何容易,便是打起仗来,也会有从容的时间来思考。此时他们眼前的威胁还是来自北面的门户北院劳,如果那里一失,那么敌人也就兵临到价川的城下了。   不过,库尔特还是认同了保罗关于收缩防线的建议,准备报请沃克中将将突出于清川江北岸的几支部队向后收缩到清川江南岸来,把兵力集中起来,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互相倚仗着握成一只有力的拳头,不怕对手四面的进围。   不管怎么说,天亮了,也就是代表着新的一天又将开始,那么,这将也是一个关系到此时双方胜负的最关键的一天。      第二八章 堵截(一)      战役的态势几乎是瞬息万变的,就在库尔特军长确信以骑兵第一师与土耳其旅可以撑起价川东面的防线时,土耳其旅却出现了问题,他们被从德川过来的中国军队迅速地击溃,几乎是不容人有一点思考的时间,便一哄而散了。土耳其人的战斗能力充其量也只比韩国军队强上那么一点点,根本就不是中国志愿军的对手。而土耳其人一败,其南面侧翼正赶将过来的骑兵第一师,迎头便遇上了已然严阵以待的中国志愿军,于是,几乎又是一个猝不及防,其下一个莽撞行军的营,转眼之间便成为了牺牲品,被中国志愿军部队包围消灭。   这个时候,库尔特军长才真正得坐立不安了起来,强令骑兵第一师必须要夺回三所里,以堵住西进的中国志愿军。三所里的战斗此时便异常得激烈,志愿军一个师驻守防御,仅仅一个上午,便承受了美国人十余次的冲击,那些美国兵在飞机、坦克与大炮的掩护之下,采用轮攻战术,连续不断地进行着攻击,阵地上到处是战士们的尸体,但是他们还是以顽强不怕死的精神,最终是堵住了美国人的冲锋,成功地卡在了三所里的战场之上。这只守御师也为此几乎折损了一半以上的兵力。   土耳其人败回了价川,于是价川东南面的凤鸣里被中国志愿军攻占,其南的军隅里一下子便暴露了出来。实际上,在凤鸣里与三所里被中国志愿军攻占之后,价川已然处于了北、东、南被三面合围的态势里。   这个时候,库尔特军长不得不又一次想起了保罗的警告,只是此时的警告也已然无计于事了,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地来解决现实面临的问题。   “很明显,中国人在进行两层合围!”保罗也有些着急了起来:“他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为的就是要把我们全部消灭!”他不得不再一次警告着面前这个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将军。   “保罗上校,依你的意思是要撤出价川吗?”参谋长肖恩不由得问着。   保罗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告诉着他:“如今我们的骑兵第一师被敌人阻隔在三所里,他们的兵锋就可以直扑军隅里,在军隅里与三所里之间形成两道阻隔线;而我们东南面的龙源里和凤鸣里,也已经落到了他们的手中,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和南面的顺川断绝了联络,这是毛泽东的军队最惯常的打法,他们就是要包围价川,把我们吃掉!如果我们现在不撤出价川,那么到头来想要撤都撤不走了!”   参谋长肖恩抬头看了库尔特将军一眼,库尔特老迈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惊诧,他想了一下,还是道:“我认为,即使是撤出价川,也要沃克中将同意!”   “沃克中将并不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他已经到了汉城!”保罗有些耐烦的告诉着这位老气横秋的家伙,真想恨不能上去就揪起他的耳朵来。   参谋长肖恩也道:“是呀,我看此时事情紧急,如果真得等到天黑,沃克中将的命令还不能到达,那么,我们就非常危险了!”   但是,库尔特还在沉吟着,仿佛有着说不出来的前瞻后顾,保罗知道他最担心的还是麦克阿瑟将军的脸面,只是这个时候,生命都有可能不保,还哪能去在乎什么脸面呢?   正在这个时候,南面的战报再一次传来,依然是一个令人十分沮丧的消息:价川南面的门户军隅里被敌人突然出现的一支部队攻占了,也就是说价川的南大门被人彻底地堵死。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骑兵第一师准备放弃三所里,向南面的顺川折回。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打下三所里,也失去了意义。   “将军,不要再犹豫了!”保罗忍不住地再一次劝解着:“放弃价川,就是活路一条!死守价川,根本就没有活路!我们可以边撤退边向沃克中将进行解释!”   库尔特显然已经被说服了,但是他又想到了一点,经不住地问道:“如今我们南下的去路被敌人堵死,你们说撤,怎么个撤法呢?”   “只能向西!”保罗冲口而出。   “向西?”库尔特愣了一下,思索起来,并没有马上回答。   肖恩也点了点头,赞同着道:“是!我们的西面还有第一军,他们在安州,如果敌人真得断绝了我们南下的道路,我们只好向西去安州,与第一军靠拢。”   保罗想了一下,表示着同意:“将军,这件事已经是刻不容缓了,还请你及早作出决定,否则,我们大家可能都跑不了!!”   的确是关系到了生死,库尔特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们放弃价川,向西面的安州撤退!”   保罗与参谋长肖恩对视了一眼,如释重负一样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   张贤也没有料到战役的变化会有这么得快,也就是一天一夜的功夫,整个价川战场上的形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二一五师担负的只是一个佯攻与配合的任务,却也吸引了敌人很多的兵力在北院劳附近,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才可能会给其他的部队以行动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便是连刘兴华军长都不得不在后来的大会上表扬一番。   但是毕竟,佯攻与配合的任务还属于是配角的角色,这让王大虎有些不甘心,所以一直在请命要去打主攻,刘兴华也很坦率,直言地告诉着王大虎,如果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那么等到战役到关键的时候,就是他们二一五师打主攻的时候了。   张贤首先发现了自己当成的北院劳的敌人守军放弃了北院劳,正在退却之中,他马上向夏阳进行的报告,夏阳也马上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张义,张义又很快报告给了王大虎,王大虎立即意识到了战机可能已经到来,在向刘兴华军长报告的同时,也再一次要求刘军长兑现当初的许诺,让二一五师来打主攻。   根据前线反应的情况,刘兴华很快就得出了敌人要放弃价川,准备西撤安州的判断,他亲自来到了北院劳的前沿阵地,进行直接观察,以避免自己的判断失误。当从望远镜里看到都有些人去村空的北院劳时,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主张。敌人既然放弃了北院劳,那么只能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他们还会放弃价川,说不定在这个时候,价川的敌人已经撤出了,北院劳的敌人此时成了一支殿后的部队。   刘兴华也认为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必须要向志愿军总部进行汇报,他一面安排着熊卓然政委向上级作出汇报,一面准备安排追击的事项,这个时候,王大虎显得很是兴奋,在他看来,他们二一五师终于迎来了一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刻了。   透过王大虎笑开花的脸,刘兴华忽然便看到了跟在王大虎的身后几步远的张贤,别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眼看就可以胜利的喜悦,但是张贤的脸上却是眉头紧锁着,仿佛有着什么心事一般。   “于得水!”刘兴华不由得喊了一声。   张贤蓦然一惊,就好象是刚刚从沉思中醒过来,猛地抬起了头来,正与刘兴华炯炯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军长!”他连忙应了一声,目光环视之下,王大虎、姚其刚、张义、董杰、曹爽、夏阳等人竟然一齐在看向自己。   刘兴华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一刻,他分明从面前这个人闪烁的面孔里看到了当初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神,虽然说这眼神也只是在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不能不勾起他对往事、对老朋友的一种追思。   他拍了拍张贤的肩膀,一时之间有许多的话却忽然说不出口来。   “军长还有什么事吗?”张义连忙跨前一步,来到了张贤的身边,问着。   刘兴华笑了一下,没有理会张义的打岔,对着张贤道:“于得水,你如今可是六四三团里最厉害的连长了,呵呵,连你们王师长在我的面前也不停地夸奖你呢!说你这几仗打得真是太好了,有勇有谋,不简单呀!”   张贤不由脸一红,谦虚地道:“军长开玩笑呢!我哪有这么厉害,仗打得好,还是我们营长和团长指挥得好,我只不过是一个按命令行事的连长,营长让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听着张贤没有沾沾自喜,却把自己搬出来,这让夏阳觉得心里头暖乎乎地,不由得对于得水的感情更深了一层。   “呵呵,能干就是能干,有什么好谦虚的?”王大虎在边上帮着腔,同时又对着刘兴华道:“军长,于得水的脑子反应很快呀,而且有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他就已经想到了。就像是上一次打苏民里,他们连迂回到敌人的背后面去打,让六五四团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呀!”   “哦?”刘兴华故作惊讶,点着头,对着张贤鼓励着:“于得水,呵呵,这一次你可要带着你的连再立新功哟!到时我亲自给你戴红花!”   “是!军长!我一定会的!”张贤真得就像是一名合格的战士所做的那样,挺直了身体,向着刘兴华斩钉截铁地道。   刘兴华点了下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熊卓然已然也总部联络完毕,正急急地走过来,老远便喊着:“老刘,总部的急令!”   刘兴华呆了一下,与众人点了下头,没有再多作盘桓,随着熊卓然而去!      第二八章 堵截(二)      看着刘兴华远去的背影,王大虎经不住地道:“呵呵,看来,我们又有新任务了!”   大家都跟着点了点头,王大虎又说了些鼓励的话,然后也追着刘兴华的身后而去。   此时,大家把目光全部投向了张义,在军长与师长离去之后,第一连里,就数着张义的官大了。张义好象觉出了什么,开着玩笑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等着我走呀?”   “呵呵,一定是的!”曹爽在边上也打着哈哈,同时道:“放心,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接到任务了,到时你们不让我们走都不行了!”   夏阳有些尴尬,连声说着:“哪里呀,团长,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看着你,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指导!”   “是呀!”葛波也连声应答着。   张贤却觉得有些好笑,营长说得就是不一样,拍马屁的本事也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流露出来的,让人几乎是感觉不到。   “我可没有什么好指导的!”张义一点也没有团长的架子,反而一本正经地道:“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呵呵,在我们这个团里,如今就数你们第一营打得最好,这里我可直说一句话,我这个团长也只是派派任务,真得怎么打,完全是你们自行决定的!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们,这一次你们营是误打误撞,捡了一个头功,但是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   “哦?”夏阳与葛波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等张义解释,边上久未答言的董杰政委接口道:“团长说得不错呀,我们是革命的队伍,在革命的队伍里,有一条就是一切行动要听指挥!老实跟你们说,你们营打北院劳之后,我和团长都受到了师长的批评,那时团长可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他的身上;不过!……”他说着又笑了笑:“后来,军长来电话,说你们打得实在是太好了,师长这才转怒为喜,所以才会跑过来向你们表彰的!呵呵,这一次虽然是这样,可是我们可不希望以后还会这样!如果再有什么事情,不管有多紧急,你们还是要首先报告,然后经过同意后才可能再行动!”   夏阳的脸涨得通红,原以为这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今天董政委又拿出来说事,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但还是点了点头。   边上的曹爽有些不爱听了起来,在他看来,董杰与下面的营长、连长说这些事情,实在是不应该,这种事情只停留在他们团级的这个层面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告诉给下面的人,如此一来,反而会让人觉得王大虎师长立判能力太差了,有一种没有主见的印象。只是,话还是从董杰的嘴里说了出来,也收不回去了,他只能打着茬道:“老董,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大家应该都会向前看的!”   “是呀!”张义连忙也接过了话去,他明显得从曹爽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对董政委的不满。为了转移话题,他又接着仿佛是自言自语地琢磨着:“这一次敌人放弃北院劳撤走,他们难道真得准备放弃价川吗?”   被张义的话这么一引,曹爽也来了兴趣,想了未想地道:“这还用问吗?呵呵,这就像是我们当年打淮海一样,把徐州围了,还不等打,他们就会自己逃跑!呵呵,那一次那个杜聿明是带着人没有往南逃在,而是往西逃!这一次,这些美国人也要步入杜聿明的后尘了!”   经曹爽如此一说,众人都齐齐点着头,张贤也点起了头来,这一回,曹爽说得还真得是那么回事,这一仗多多少少与当年的徐蚌会战有些相似之处。   “老曹,你说我们这后面的战斗会怎么来打呢?”张义再一次询问着,颇有要跟他讨论一下的意思。   曹爽想也未想,冲口道:“这有什么好猜的,后面的战斗,就跟我们当年打淮海一样,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呗!”   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曹爽的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一个样子。   倒是夏阳明白张义的意思,想了想,道:“我想,我们部队的任务可能会跟打双堆集一个样子,会被作为主攻部队!”   对于夏阳的回答,还是不让张义满意,谁都知道此时的七十二军不想当主攻部队都不可能了。他转头看了看夏阳身边的张贤,张贤一脸得平静,仿佛只带着一双耳朵,在听他们的讨论。   “于得水!你也说说看嘛!”这一次却与往常不一样,董杰政委不等张义开口,当先地鼓励着张贤。   张贤愣愣地看着董政委,装出一副受庞若惊的样子,连连摇着头:“我?……我不行,呵呵,我哪知道应该怎么来打呢?”   “你就别谦虚了,说说看嘛,就算是说得不对,也没有人笑话你!”夏阳也在边上帮着腔。   张贤看了看张义,正与弟弟那双疑问一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有些苦笑,这分明是一种测问。他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要说怎么打仗,我还可以说上一二来,可是要问我怎么运筹帷幄,呵呵,我哪里说得上来呀!”他说着,又看着张义,提醒着他:“其实,我想团长应该心里很清楚,敌人逃走了,我们下一步的任务应该是什么!”   被张贤如此一说,大家的目光又投向了张义,想来张团长没事找事一样地来讨论七十二军下一步的行动,他应该心里有了什么想法。   “是呀,团长,你也别跟我们打哑迷了,就说说看嘛?”曹爽当先地问着,在他看来,张义算是刘军长的亲信,多少都会了解一些刘兴华作战方案的内部情况。   被张贤如此得转移目标,张义有些没有想到,他也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心里头实在没有一个底,但是作为团长,此时成为众目所集,也只好强答着:“我们下一步的任务当然是追上敌人,把敌人一网打尽!”   “怎么个追法呢?”曹爽紧追着问道,在大家看来,此时敌人的退却的速度很快,而且他们都是机械化程度很高的部队,又是沿着公路撤走,如果单单只靠着志愿军们的一双脚,想要追上敌人的车轮,这好象根本就办不到。   曹爽的这个问题,真得有些让张义很难回答,他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来,还是笑了一下,道:“这个嘛……呵呵,我想到时大家就会知道了!”   张贤也笑了,悠悠地道:“我们怎么追?呵呵,肯定还是要靠我们的两只脚,只是……”他说着看了看天色:“这天马上又要黑下来了……”   听着张贤的话,张义不由得一动,马上想到了什么,笑着对大家道:“是呀,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敌人走不了多远!呵呵,你们还记得当初在双堆集堵国民党的十二集团吗?他们跑得比我们快,但是中途却要在双堆集住下来,最终被我们全部包围了。这些美国鬼子也是吃不了苦的,天黑了就不走路,呵呵,只要他们一停,那么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堵住!”   被张义如此得一说,大家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但是,这却刺痛了张贤那颗本来已然平复的心,双堆集,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便是在作梦的时候,也经常梦到的地方。   ※※※   果然,刘兴华的任务很快便传达了下来,志愿军总部根据战场上最新的情况变化,已然确定敌人位于价川的第九军正在向西撤退之中,如果让他顺利地撤往了安州,那么,他们将与那边的美陆军第一军合兵一处,如此一来,对于最西面的五十军和第六十六军来说,无疑将增加很大的困难;另外,最主要的是远在北京的党中央也获悉了朝鲜战场上的形势,此时对于入朝参战没多久的志愿军们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战机,很有可能通过运动战,把敌人尽数包围在清川江南岸到平城以北的地区,这根本就是又一个淮海战役的翻版,所以,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军委,在给志愿军总部的指示意见时,要求志愿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西线把敌人包围起来予以全歼。对于中央的指示精神,彭德怀总司令也非常听从,马上命令各部队迅速展开追击,务必要将敌人的两个军堵在价川到安州地区,然后加以歼灭。   七十二军的任务此时成了完成这个宏伟任务的关键,因为这个军所处的位置正是呈东接西的中央部位,志愿军总部要求七十二军从价川附近连夜向东南方向斜插下去,要象一道门栓一样,死死地插在从军隅里到安州以南肃川一线上,企图真正地将敌人包围起来。   刘兴华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脸色马上变得非常得难看,这个任务与他想象的追击敌人的任务相差得太远了,前面的那个任务是最轻松,也是最有效果的,可以用名利双收来形容;可是如今的这个任务却不一样,这一仗如今看来是胜了,只是胜多胜少的问题。如果他能够完全按照志愿军总部的要求,以七十二军达成这个任务,那么这一场胜利就是完胜,也许可以一战定乾坤,就像是当初的淮海战役一样!只是,如果他的这个任务无法达成的话,虽然不能影响这次战役太多的结果,却有一种放虎归山的罪过,敌人真得从包围圈里逃脱,那么,这场朝鲜战争还将要继续下去,后面的战役只怕就没有那么好打了!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个任务的坚巨,所以刘兴华的面色肃然起来,这令熊卓然有些不解:“老刘呀,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他明知故问着:“呵呵,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刘兴华看了他了眼,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地道:“是呀,我是感到这个压力很大!”   熊卓然笑了一下,道:“其实老刘,你别想那么多,只要我们按照总部的命令执行就行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必须要达成这项任务!”   刘兴华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却一直在打着鼓,忍不住地道:“说实在的,我真得对这个任务能够完成,没有胜算!”   熊卓然看着他,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怪物:“老刘,你不能这么没有信心!想当年,我们在堵截敌人十二兵团的时候,我也没有那种信心,不敢相信能够把他们那么十几万人挡住,呵呵,那个时候,你可是信心百倍的!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就后退了?开始前怕狼,后怕虎了?”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只是苦笑了一声,没有再答话,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此一时彼一时,国民党军队是无法与眼前的这些以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国军相比的!      第二八章 堵截(三)      夜幕降临的时候,六四三团已经再一次走在了崇山峻岭之上,点着火把,就好象是一条舞动的火龙。此时,七十二军的任务已经从上面传达到了各师、各团以及各营各连,二一五师的任务就是要快速地抢占安州以南的肃川,以期截断敌人从安州向南逃遁的去路。而七十二军另外两个师则尾随敌陆军第九军向安州方向运动。实际上,这三个师是呈南北并排之势,企图以一个军的力量横在安州与肃川之间,行成一个门栓。   晚上的行军,对于大家来说,根本就是轻车熟路的,没有一个人发出怨言,这让张贤想起了当年湘西会战的时候,他带着一六九团不顾一切地去堵截松下靖次郎的联队的情形,他非常清楚,这个时候,速度就代表了胜利。敌人退却的速度很快,他们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到达预定的地点,如果他们的速度没有敌人快的话,那么他们这一次行军也就是徒劳的行军了。   从北院劳,穿过已然狼藉一片的价川,他们没有遇到一个联合国军的人,便是连当地的朝鲜人也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想要找一个向导,都不容易。曹爽带着一个警卫员倒是找到了一个朝鲜汉子,只是这名朝鲜汉子一听说要带他们去打仗,便连连地后退,说什么也不愿意前往。到这个时候,倒是让张义怀念起那个金铁山团长来,如果有金铁山的团在附近,这些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最终,张义还是放掉了那个吓破了胆子的朝鲜人,凭着手里的一份地图和一个指北针,便开始了夜行军。   六五四团是二一五师的前驱,这一次的任务,对于王大虎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他当然知道当门栓的重要性,所以在出发之前,便信心百倍地要求各团各营,一定要按照命令行动,一定要赶在上级要求的时间之内到达作战地点,必须要坚决地把敌人堵住。   张义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任务的重量,亲自领着六五四团冲到了二一五师的前面,其实在二一五师里,六五四团就是主力,如果没有这个团,另外的两个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夜色越发得迷离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山间的雾气开始弥散出来,越发浓了,将天上的月光星光也掩蔽了,就算是有火把的照耀,也只能看清面前不足十米的距离,队伍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这样不行呀!”曹爽当先地道,以他的急脾气,恨不能现在就飞到肃川。   “有雾,我们走不快!”董政委也有些着急,只能无奈地道。   张义想了想,还是道:“不行,我们还是走公路!可以跑着!”   “走公路?”董政委愣了一下,连连摇着头:“那太危险了!万一在前面撞上了敌人怎么办?”   “撞上就打呗!”曹爽却是不以为然。   “对!”张义也附和着:“这条路上应该没有敌人,就算是撞上了,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见到团长也这么说,董杰也只好闭上了嘴。   在张义的一声令下,六五四团离开了山间的小路,下得山去,走上了那条修在山间崎岖的公路上。果然,走上这条公路时开始,队伍的速度明显得便快了许多。   其实,以朝鲜的地形来说,山区占了其国土的绝大部分面积,也只有沿海一带会有小块的平原,这种地形里,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公路,比国内的东部平原地区还要发达,说实在的话,这还要感谢日本人,因为绝大部分的公路和桥梁,都是日本统治朝鲜的其间修建的。此时,虽然很多的地段有些年久失修,但是不管怎么说,公路就是比山间的小路好走了许多。   整整跑了一夜,这一个团并没有遇到董政委所担心的美国鬼子,便是连敌人的一辆车、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天亮之前,雾气开始散去,他们到达了一个不知名的山弯处,远远便听到前面人声嘈杂以及机器轰鸣的声音,志愿军里很少会有机器的,大家马上意识到,他们可能是遇到了敌人。   张义命令着队伍放慢脚步,再一次离开好走的公路,转往邻近的山中,这条公路顺着这个山峰绕了一个圈,折向了东南,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张义打开了地图,在微亮的晨光之下,仔细地看着,他们这一夜足足跑出了六十公里的路,应该是到达了肃川的附近,只是看着地图上,怎么也没有标示有从价川直通到肃川的公路,倒是有一条山间小路可以直通。张义的头不由得一下子大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他们前方到达的可能不是肃川,而是安州!   ※※※   保罗随着库尔特将军到达安州,实际是在半夜时分,奔波了一天的官兵们争先恐后地跳下车,希冀着有一丝的休息,但是保罗十分警觉,他不断地告诫着库尔特军长,他们面对的是尤其以擅长打夜战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如果在这里过夜,可能会出危险。他们应该连夜行军,继续从安州向南撤往肃川。在他看来,既然中国人可以从德川斜插到龙源里、凤鸣里、三所里和军隅里一线,断绝他们从价川南撤的退路,那么,就很有可能还会继续西进,由龙源里、军隅里穿过山岭和丘陵,再横插到了肃川。如果肃川真得被中国人占领,安州的西面是大海,那么,对于第九军和第一军来说,就真得是无路可退了,他们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对于保罗的忧心忡忡,库尔特军长与肖恩参谋长也重视了起来,的确,在一连串的失败之后,虽然这个老头子讨厌这个喜欢自以为是的保罗上校,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重视他的意见。只是看着怆惶从价川撤到安州的第九军各部,各部队就好象是一群败溃的残兵,不仅狼狈,而且又疲又累,就算是他想要命令部队继续折向南方前进,只怕很多人也是走不动的!二次大战结束之后,实际上美军第八集团军作为日本的占领军,已然习惯被人供起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又被称之为“榻榻米部队”,如果不是朝鲜战争的爆发,这个时候第八集团军里许多的部队肯定还是日本享福呢!   肖恩参谋长也有着库尔特将军同样的担心,而更令人感到不安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第九军的几个师并没有全部退到安州,其陆军第二十五师,本来是在清川江以北的宁边附近,在接到退军令后,才刚刚渡过清川江,正赶到价川,此时才从价川向西,过延丰里,往安州而来,实际上,陆军第二十五师已经在拖着第九军的后腿,还没有到达安州。   “保罗上校,虽然你说得不错,但是我们不能丢下二十五师不管!”不等库尔特开口,参谋长肖恩当先地告诉着保罗。   保罗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实际上,自从他走进第九军里来的时候,这个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这个时候,二十五师的确是一个问题,如果他们真得丢下了第二十五师,独自南逃,那么,二十五师势必真得会再一次步入全军覆没的后尘,如果结局真得是那样的话,那么后果定然是非常严重的,到时他这个作战参谋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责任,如果再考虑到政治影响,只怕也是灾难性的。   参谋长肖恩建议着:“如今我们与第一军合兵一处,可以说兵力上并不势弱,为了顺利按照沃克中将的命令执行,使各部队从容脱险,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与第一军的配合作战是非常必要的!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与第一军联络一下,让他们先行向南,占领肃川及以东地区,不让我们的敌人乘机钻入;而我们第九军可以断后,一来可以等一下后面的二十五师;二来这的确是有必要的,可以有效阻止敌人的追击,也不至于我们退到平壤后过于狼狈!”   保罗与库尔特的眼睛都同时亮了起来,参谋长肖恩此时的建议是最合适不过的,当下保罗自告奋勇着:“好,我同意肖恩少将的建议,我是集团军里的作战参谋,可以来担当联络官,与第一军进行联络!”   “好!”库尔特军长连忙点着头,这也正是他巴不得的事。   ※※※   刘兴华只觉得这一夜过于漫长了,虽然这一夜对于他们七十二军来说,只有行军、急急的行军,并没有战斗,但是他却觉得还是有战斗打响的时候,要比此时舒服了许多,这就是一种坐卧不宁、没头没绪的那种感觉,说白了,就是焦急!   实际上,在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是十分焦急的,大家都十分清楚,这一夜的行军,将决定这场战役的战果,同时也是对七十二军的一次考验。   熊卓然不停地询问着各部队行进的速度、方向和位置,不时地看着地图,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没有及时发现?还是会在中间出什么差错?他只希望所有的部队能够按时、按计划到达指定的作战地点,在天亮之前,完成战斗部署,天亮以后,他们将会迎来一场有可能是自七十二军成立以来,最为激烈、最为血腥,同时也有可能最为光荣的一战!   “二一四师已经通过了龙源里,正在向长川方向挺进!二一六师也已经到达祥瑞里地区!”一个参谋向着刘兴华与熊卓然报告着,为了随时获取部队的位置并掌握各部队的行动,军部里一直有人在与各师各团进行着通讯联络,不时地向刘兴华和熊卓然做着报告。   刘兴华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这两个师的行进速度就如果他预料的一样,在敌我之间的空隙间穿插着,行动不算是太快,但也不算是很慢了。   “二一五师呢?”熊卓然有些急不可耐地问着。   “二一五师正在联络之中!”这个参谋答着,转身又跑向了报务组。不一会儿,又再一次跑了回来,向两个人作着报告:“二一五师的王师长已经联络上了,他们有两个团抵达了延丰河,但是六四三团失去了联系……”   “什么?”刘兴华不由得一愣,俯下看着地图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来,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个参谋。   这个参谋连忙再一次说明着:“王师长说六四三团失去了联系,他们正在联络之中!”   刘兴华还是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向身来。   仿佛是猜透了刘兴华的担心,熊卓然虽然心里头也很忐忑,但是还是劝解着:“老刘,别担心,六四三团也只是一时联络不上罢了,不应该会出事,一会儿可能就能够联络上了!”   刘兴华转头看着他,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慰,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九章 坚守(一)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但是太阳还没有升起,冬天的清晨显得格外得萧瑟,晨风也是刺骨得寒冷,六四三团还停滞在这个无名的山包之上,而山下的公路如同玉带一样地围着这个山峰转了半圈,从东向西的飘向了远方。   张义却是无比得焦急,他已经通过侦察,得知自己的确是走错了路,并没有按照上面的要求到达肃川以东的地区,而是来到了安州城的附近,目的地还在南面三十多里的地方。而此时他们所在的山峰,也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只是因这座山峰上有一座巨大的岩石,形似一只展翅的老鹰,所以大家也就暂给他起名字叫做老鹰峰。   路是走错了,必须要赶紧赶往原计划的目的地,只是如今再赶过去显然是来不及了。可是祸不单行的是,团里的发报机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坏了,一时之间根本就联系不了上级,这真得把张义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本来,六四三团有两台发报机,有一台是备用,只是为了减轻路上的负担,所以报务组临时决定只带一台上路,哪知道会在这么一个结骨眼上会出现这种事情。   “不能再犹豫了,我们应该马上绕过安州城,折向南去!”曹爽也分外得焦急,这样地建议着。   “怎么能绕得过去?”董杰反问着:“如今天已经亮了,敌人一定会发现我们!”   “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呀!”曹爽不快地道。   张义一言不发,他心里非常清楚,的确如同董杰所说的那样,此时安州城一定是云集着敌人许多的兵力,他们想在大白天里从容地从通过安州城的周边转向南去,这根本就无法办到。如果不如此,那么就只能折回价川,再转而向南,先不说那个距离有多远,这也就是意味着这一夜的长途行军等于是白跑了。   曹爽与董杰两个人两双焦灼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此时,他们的心情也一样得急迫,一齐巴巴地看着张义,希望这个团长能在这关键的时候,再和原来那样体现出一种力挽山河的魄力来。   张义沉吟良久,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公路尽头安州城的轮廓正在渐渐显现,耳边隐隐传来一种枪炮的声音,不知道又是在哪个地方发生了战斗,也许这个时候在肃川附近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折向南!”张义终于作出了决定:“从安州城东面过去!”   董杰愣了一下,马上提醒着:“这样太危险了吧?”   张义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我知道危险,但是不这样,我们今天就不可能赶到战场!”   董杰默然了,在这个时候,他也明白张义的决定,实际上还怀着一种侥幸,也许这个时候安州城的敌人已经在向南方逃退了。   正在部队准备出发的时候,那个报务班的班长喜滋滋地跑过来,却是向张义报告着,电台已经修好了,没有联系上师部,却联系上了七十二军的军部。   张义连忙命令暂停行进,如何也要先向上级作下汇报,然后再听从上面的命令。   ※※※   刘兴华与熊卓然已经焦头烂额了起来,战斗在天刚刚亮的时候便已经打响了,二一四师第一个报告战斗的消息,他们并没有赶到指定的地点,在肃川的东北长川一带便遭遇到了一股敌人,也不知道是联合国军的哪一个部分。一打起来,二一四师便吃了亏,一个团被敌人三面包围,显然,敌人在长川一带有了准备,就是要防着他们向西穿插的。   而紧接着,几乎是与二一四师并行的二一六师与二一五师也遇到了麻烦,两个师都遇到了敌人有准备的防御,根本就无法冲过对手纵深几公里长的防线,虽然指战员们都非常勇敢,战士们也以大无畏的精神向敌人发起攻击,但是在敌人怒吼的炮火和空中支援,以及强大的火力打击之下,这两个师几乎是寸步难行。   刘兴华知道,既然七十二军没有能够抢占先机,先夺下肃川,那么也就意味着志愿军总部想要将敌人尽数消灭的计划付之流水了。美国人也并不傻,他们在价川被断绝后路之后,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再让安州的后路被断绝。看来,从一开始的时候,总部想要以七十二军堵截敌人后路的计划就是一个错误!   面对已经有所准备的敌人,此时最明智地选择就是撤离,然后伺机而动。   可是,当刘兴华准备向志愿军总部提出把七十二军撤下来的时候,却遭到了熊卓然的反对,熊政委却认为,此时已经到了战役的关键时刻,志愿军各部队都处在计划的执行当中,如果七十二军提前撤出,那肯定会对其他的部队也造成影响,说得再厉害一点,只怕还会影响到整个战役的胜利。如今七十二军已经是骑虎难下,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了!   但是,此时七十二军的战况却越发得令人沮丧,毕竟是远奔而来,又没有经过一点得休息,无论是指挥员还是战士们,一个个都疲惫不堪,打起仗来反应上就差了很多,一时之间各团各营的伤亡很大,打了两个小时,竟然没有突破敌人一处的阵地。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刘兴华终于下定了决心,命令着作战参谋:“命令各师,从战场上撤下来!”   “是!”这个作战参谋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熊卓然却连忙阻止:“等一下!”他说着,转向了刘兴华:“老刘,就算是要撤离,也要向上级作个报告,要得到总部的批准!”到这个时候,他也停止了反对,总算是明白了七十二军真实的战力,根据前线的战报,敌人不是一个团、一个师的在防御,而且很可能是两三个师、或者是一个军的兵力,就算是把他们七十二军全部的人压上去,也无计于事的。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不想再和这位老搭档争辩什么,他在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马上作出这项命令,平白的多出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也就是意味着七十二军的伤亡会加剧一个小时。他想起了熊卓然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这是一位为了荣誉可以不要生命的老军人,他也喜欢荣誉,但是却无法漠视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拼杀的战士们的生命!   “这个我自会去向总报汇报!”刘兴华不冷不热地道,再一次命令着那个作战参谋:“快去传达我的命令!”   这个作战参谋还是怔了怔,又看了熊卓然一眼,也许在他看来,还很少有过面前这两位首长意见不合的情况,这个时候不免有些迟疑。   “还不快去!”刘兴华忍不住大声吼了一句。   “是!”这个作战参谋响亮地应答着,连忙跑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军长吼。   “老刘,你还是冷静一下!”跟着刘兴华一起打仗这么多年,熊卓然也是头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明知道他的火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如此地劝慰着他。   刘兴华静了静心,点了一下头,对着熊卓然道:“我去跟总部解释!”说着,不再理会熊卓然异样的眼神,径直地走向报务组。   熊卓然愣了愣,也跟了过去。   出乎了刘兴华与熊卓然的意料之外,这一回志愿军总部竟然没有一丝责怪他们的意思,对于刘兴华作出撤出七十二军的命令也表示了理解,不过,彭老总又给了他们一个新的任务。既然无法堵住敌人的两个军,那么就去堵截敌人的一个师!根据战场上的情报显示,敌人有一个师在西花里附近渡过了清川江,从价川正往安州撤退,这应该是敌人落在后面的最后一支部队,同时也成了一支孤军,如果能够把这只敌人包围起来并且吃掉,那么虽然远不及将敌人全歼那样震憾世界,却也可以成为志愿军自从参战以来的一大战绩。   此时,七十二军虽然无法再向西前进到达肃川,却也是离着价川通往安州公路最近的一个军,完全有机会折向北到达价川与安州之间的公路上,将敌人截住。要知道,美国人打仗的时候,无论是前进还是撤退,都是离不开公路的,他们有着很多必须要用机械运载的东西。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得无奈,美国人虽然说机械化程度很高,行动得速度很快,但是离开了公路,这一切反而会成为累赘,成了他们的桎梏。   刘兴华和熊卓然连忙返身查看摊在地上的地图,找寻着一条从长川附近通往安州东面公路的最佳路径,他们发现,前线的部队必须要翻过三座并连在一起的高山,才有可能到达安州的东面,这对于已经跑了一夜,又打了半天仗的前线部队们来说,的确是有些困难了,就算是他们能够赶到公路上,只怕也隔了三秋,敌人那个师早就通过了公路,抵达了安州。   “不行,我们应该马上命令一个团急行军到达安州的东面!”熊卓然建议着。   刘兴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着他:“就算是一个团可以赶到那里,却只怕兵力太少了,会无济于事的!”   “怎么会呢?”熊卓然不以为然地问着。   刘兴华指了一下地图上的安州,又指了一下价川的方向,对着他道:“你以为在这中间放着一个团能够支撑多久?敌人从东面的价川方向过来,见到道路被堵,定然会全力以赴地打开一个缺口;如果只是面对这一个方向的敌人,倒也好说!”他说着,又指了指西面的安州:“敌人在安州应该还有部队没有离去,如果他们从这里向东打过来,接应敌人的这支部队,那么,我们便被两面夹击,如果我们后继的部队无法即时赶到,那么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   熊卓然当然明白刘兴华的担心,一个团被数倍于自己的兵力夹击,不等着灭亡还能是什么呢?   两个人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报务员兴奋地跑了过来,向他们报告着,六四三团终于找到了,张义发来电报,报告了此时六四三团的方位,正位于安州的东面老鹰峰上,正在等待上级的命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兴华与熊卓然都不由得一愣,连忙找寻着那个老鹰峰的位置,可是地图上并没有标示有这么一个地名,经过仔细询问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六四三团是位于价川通往安州公路的一个环形拐弯处,那个地方是一个高地,根本就没有名字。   “呵呵!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熊卓然不由得眼睛一亮,那个地点,正位于安州与延丰里之间,正是一处绝好的堵截阵地。“不用想了,就六四三团了!”他冲口而出。   刘兴华自然明白熊卓然说得是什么,也只能是点了点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一般地点了点头,应声道:“是呀,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只能是六四三团了!”他刚才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派一个团急行军去堵截敌人的去路,在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代之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必须要打这么场战斗,应该如何来打好的问题了。      第二九章 坚守(二)      接到七十二军指挥部直接派下来的任务,这对于张义来说,还是头一次,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带着六四三团会鬼使神差地误打误撞地成为了安州战场之上的关键,刘兴华在电报里,把他们六四三团称作了天兵天将,已经十分明白地要求他们这个团,必须坚守老鹰峰,不放过从东面过来的敌人一兵一卒,只要守到午时,就算是他们胜利完成任务。   拿到了这份战令,曹爽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来,六四三团不用再受奔波之苦,如今这个老鹰峰就是一处极佳的阻击阵地,就在此抓紧时间准备起来,正好可以将从价川方向撤退过来的敌人堵在公路之上。   尽管曹爽很是兴奋,觉得终于是抓住了一次战斗的机会,但是对于张义来说,却还是有些隐隐地担忧。他已经与董杰、曹爽和几个参谋对着这个老鹰峰进行了一番察看,这座山峰说是山峰,其实并不高,最多也就是海拔三四百米的样子,不过是公路边一处突兀出来的土丘,只不过这座半石半土的土丘,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山下那条被联合国军当成生命之线的公路就是从这座小山绕过去,从东北向西南,几乎是围着这个小山峰转了一个圈,然后从这座山峰的南面通往安州,而隔着这条公路,北面就是还没有完全封冻的清川江,站在山上,可以看到河水上面薄薄地结着一层冰,在初升的阳光之下闪着熠熠地光芒。   “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包要想把全团展开,肯定不行!”张义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   边上的曹爽点了点头,他对打这种阻击战还是有一定经验地,从山顶看着下面两百米外的公路,又看了看山岭的另外一边,建议着:“我看我们可以把这座小山分成处阵地,前沿离着公路较近的一处阵地,派两个连一字排开,等敌人开近的时候进行阻击,让他们无法通过公路;然后在后面的半山处,再设一个阵地,这样可以接替前面阵地的火力,一旦前沿阵地丢失,我们也不至于无处可守。”   张义点了点头,道:“好,那么就按照你的建议来进行!”他说着,想了想,又道:“我看这样,让一营派两个连守下面的阵地,二营派两个连构筑半山阵地!”   曹爽与董杰也都同意着。   很快,任务分派出去,各营各连纷纷忙碌了起来,除了一营和二营的作战连队之后,其他的连队都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去顶替前面的连队。   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在挖着壕沟,热火朝天地抬着石头,张义离开了设在山峰之后一处山岙里的临时团指挥部,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来到了此时正在山脚下的预设阵地上,这里,第一营的营长夏阳正带着三个连抢挖防御堑壕。张义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挥舞着铁锹与战士们一起干着活的张贤,不由得叫了一声:“于得水!”   张贤抬起了头来,把手中的铁锹递给了身边的一个战士,拍了拍自己的手,来到张义的面前,毕竟是团长,所以他还是敬了一个礼。   张义挥了挥手,也算是还了个礼,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看他身后的战士们,关切地问着:“怎么样?有把握吗?”   张贤愣了一下,这种话作为一团之长的张义来问他,显然是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在问他对于带着第一连有没有把握来打好这一仗;其二却是在向他征询此一战,这种安排的合理与否。   看着自己弟弟这一双疑惑的眼睛,分明又是一种依赖,想一想弟弟张义自从当这个团的团长以来,虽然一直在成长之中,而在训练与打仗的时候也能够以身作责,亲力亲为,但是对于排兵布阵、出谋划策上,的确还差着很远;想一想,如果不是当初张义把自己强行调到了六四三团里头来,他还真得不知道弟弟的这个团长还能不能当下去。当下,张贤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   张义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问着:“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我们今天的这一战,可能会是六四三团的一场劫难!”   张义又是一怔,皱起了眉头来,连忙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张贤抬起了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山峰,叹了一口气,反问着他:“如果被敌人两面夹击,你认为我们有多少的胜算呢?”   张义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对着张贤道:“上面只是命令我们团守到中午,只要是在中午前,我们的阵地不丢,那就是胜利!”他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支手表还是当初张贤送给他的,此时的时针已经指到了九点半钟:“呵呵,到中午十二点还有两个半小时,撑一撑也就到了!”   “哪怕是半个小时,就足可以令一个团灰飞烟灭了!”张贤告诫着他。   张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起来,有些不快地道:“你到底是想跟我说些什么?我可不希望听这些扫兴的话。”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一本正经地道:“我们的前面会有敌人蜂拥而至,可是我们的后面,安州城方向上,一定也会有敌人的支援而来,如果再加上他们的空军、炮火打击,就算是我们有一个师的兵力,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头,连点纵深都没有,你以为可以支持多久?”   张义这才明白了张贤的话,他呆了呆,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不管怎么样,我必须要完成刘军长亲自交给我的任务!”   看着自己弟弟这张坚毅的面孔,张贤知道张义这是铁下了心也要把这一仗打好,他此时要做的不应该是来打击他的积极性,相反,而是应该向他传授一些打这种阻击战的经验,好让他作足充分的准备。当下,他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来:“发展纵深,不要怕混战!”   张义愣了愣,知道这是大哥在教自己,但是还是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   看着张义发愣地眼神,张贤又是笑了一下,向他解释着:“发展纵深,就是说不要只看到眼前的阵地,而是要将所有的地方都当成是我们的阵地!所有的地方,包括这座山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同时也包括到时会处处充斥着敌人的公路、田地和河边,甚至于我们身后的安州城!”   张义点了下头,有些明白过来,却又半懂不懂。   张贤没有多作解释,又接着道:“我说的不要怕混战,指的是一旦阵地被敌人突破,那只是战斗的开始!”   “哦?”张义更不解,这种说词他还是头一次地听说。   “是!”张贤肯定着,又接着道:“就算是敌人人数众多,面对我们这座山峰,也不可能全部冲上来。敌人冲破了我们的阵地,如果我们马上退却去防卫第二个阵地,那么第二个阵地也会很快地丢失,所以这个时候的混战就不可避免。混战的关键是要会逆袭,作为一团之长,尤其是阵地上开始混战的时候,你就必须要懂得在什么时机、什么地方来突然发动逆袭,一鼓作气将敌人击退!逆袭的兵力不在多,而在精,而在强,可以起到振奋人心,同时又威慑敌人的效果!”   听着张贤的这一番教导,张义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了开来,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还想再问些什么,远远地便看到了山顶上已经有人在晃动着树枝,一棵小树也同时应声而倒,他不由得一惊,那就是一种信号——敌人终于出现了。   ※※※   到这个时候,库尔特将军不得不佩服保罗上校的先见之明,如果不是保罗上校提出中国军队有可能还会继续西进来切断他们的退路的预测,或许这个时候,他们第九军与第一军已经一起成了敌人三面合围之中的困兽,虽然说安州的西面是西朝鲜湾,就算是他们被合围了,大海上也会有美国的军舰来把他们接走,使大家可以安全地脱离危险,但是如果那种情况真得发生了,那么对于他们第九军还有第一军来说,甚至于整个第八集团军来说,都将是一次彻底的失败,那可能也将是他这个戎马一生,马上就要退休的将军耻辱的开始。   第一军的两个师在保罗上校的统筹之下,已经先行南撤占领肃川,也幸亏他们有了准备,果然在那边与西进的中国军队遭遇,那些中国人果然是要偷袭他们的后路,想要切断他们与南面的联系。正因为提前有了准备,所以中国人最终只是在肃川碰了回壁,然后又悄然撤去,他们就像是风一样,呼地一下子就吹过来,然后又“呼”地一下子吹过去,无影无踪。   保罗从第一军转回来的时候,库尔特军长和肖恩参谋长都亲自来迎接,只是这个时候的朝鲜西线战场,很多地方的战斗还在进行之中,虽然说有胜有负,但总体来说,是一片得灰暗。而在这个时候,不仅是第八集团军里的沃克中将,便是连远在日本的麦克阿瑟将军也不得不认识到他们“圣诞节攻势”的失败,麦克阿瑟将军亲自下令联合国各部队实行退却,放弃清川江至咸兴一线以北地区,西部战线各部队向平壤方面退即,而东部战线各部队则向兴南港退却。看这个样子,按照麦克阿瑟将军的性情,这一败之后,联合国军可能是要退回到三八线以南地区了。   可是,当保罗一见到库尔特军长的时候,首先却有些奇怪,问着他:“将军,为什么你还留在安州没有南撤呢?”   库尔特道:“二十五师还没有过来,很让人担心呀!”   保罗的眉头皱了起来:“基恩师长见多识广,我想他一定可以带着二十五师逢凶化吉的,我看大家还是尽快撤离,在这里多呆一天,危险就会多加一天,不要忘记了,我们北面、西北面还有敌人气势汹汹而来,一旦他们再渡过了清川江,到时我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库尔特军长与肖恩参谋长一齐点着头,保罗所说的这些他们都很明白,但是二十五师的安危也是非常重要的,肖恩道:“如果我们此时离开安州,二十五师很有可能会被敌人包围,成为一支孤军,到时,他们连能够支援的部队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一场灾难!”   保罗想了一下,觉得肖恩的话也有些道理,当下想了想,于是建议着道:“我看我们可以这样,在这里先留下一个团作垫后,其他部队迅速离开安州。我想,二十五师也就在今天上午就可以赶到安州,我们真得没有必要都在这里等着,有的时候,等人就是在等死!”   库尔特与肖恩互相对视了一眼,肖恩点了点头,但是库尔特还是有些犹豫。   保罗有些不耐烦起耿,自告奋勇着:“将军,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和那个团一起留下来,如果二十五师真得出了什么差迟的话,也可以有一个支援,你看如何?”   库尔特想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第二九章 坚守(三)      刚才还寂静的公路上,在片刻之间,已然是人声鼎沸,车轮滚滚了,张义站在山顶之上,举起望远镜,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和车流,其间还夹杂着骡马与火炮,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敌人的一个作战师,无论是从兵力还是从火力上来说,他的这个团根本就无法可比,要想把这个师的敌人堵在这条公路之上,别说是挡上两个多小时,真得便如同张贤所说的那样,哪怕是能够挡上半个小时,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不过,张义也知道,刘兴华之所以亲自给自己下达这个作战命令,那就是一种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六四三团打到最后一个人,他也要坚决地把这个任务完成。   公路上,敌人的队伍倒也行进的有些秩序,前面是军车,包括坦克、汽车、装甲车,还有拉着山炮的牵引车,开得并不快;后面跟着齐步而来的步兵,这些步兵显然有些疲惫,一个个面色木然,便是行进的队列也有些散乱,他们一定是赶了很远的路,一定是被过度的惊恐所支配了。   此时,离着公路最近的地方,是第一连一排三班的阵地,一排的排长就是熊三娃,他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不用张贤多说,他就知道应该从什么时候,敌人走到什么位置来开火,开火之后首先要袭击哪个部位!三班的班长叫作闫平勇,也算是一个老兵,眼见着敌人一步步地靠近过来,他俯在堑壕里还是忍不住地问着:“排长,可以打了吧?”   “等一等!”熊三娃却是无比得镇定,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视着敌人走在最前面的那几辆车,最前面的是一辆装甲车,上面架着明显可见的机关炮;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坦克,那是比当年国军所拥用的霞飞坦克的皮还要厚的家伙,正隆隆地跟在那辆装甲车之后缓缓驶来;而在这辆坦克之后,又紧跟着两辆运着装备和辎重的十轮军用大卡,想来这些车子上装载的是这支敌军所必须的物资,显然,在其后面,还会有很多辆这种运输的车辆,夹杂在人群之中,分外得显眼。   “打吧!”闫平勇又在催促着熊三娃。   熊三娃没有回答,心里面却在默默地念叨着:“一百米……七十米……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打!”他突然发出了声音来。   闫班长还在愣神的时候,猛然听到熊三娃的命令,浑身不由得一震,转头命令着机枪手刘磊:“打!”   也无需多作应答,机枪手当先地扣动了扳机,哒哒的声音瞬间便响彻了整条公路,子弹飞射出去的时候,那些走在前面的美国兵们应声而倒,便是没有被打中的,也呼啦啦地有如条件反射一样,倒了一大片。而队伍的最前面,那几辆军车,却还在开动着,也就是这么一迟疑间,志愿军的手榴弹、掷弹筒打出的榴弹,齐齐地对准了紧跟在坦克之后的那两辆并没有武装的军用卡车,熊三娃很是精明,他知道哪里是队伍的弱点。随着手榴弹与榴弹的爆炸声起,尘土与硝烟一起冲天而起,接着火光闪动起来,一辆军长当先的着起了火来,后面的那辆十轮道奇大卡也撞上了前一辆车子,两辆车子一起着起火来,很快便熊熊地映红了半边的天空。这条公路虽然说是一条主动脉,也不过十米宽的样子,一边是清川河的河滩,一边是老鹰峰的山脚,这两辆汽车一坍下来,立时将这条公路堵得严严实实,便是后面的人员也过之不去。   “打的好!”夏阳当先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由得称赞着。张贤也不停地点着头,熊三娃不愧是一个老兵,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确是有一定的水平,他知道应该怎么来打,应该如何才能打好这第一枪。   但是,敌人的冲在前面的装甲车和坦克没有受损,这两个庞然大物很快就发现了公路左侧的山坡阵地,齐齐掉过了炮筒,向着这边的山坡轰了起来。实际上,二十多米的距离也就是近在眼前,被敌人的机炮一打,立时便压住了这边阵地上的火力,让人一时间竟然抬不起头来。   “刘班长,派人去把那两个玩意炸了!”熊三娃不由得恼火地命令着。   也就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两名战士从侧面越身而出,这是两名火箭筒射手,他们拿着火箭筒已然抵近了那两辆敌车,也就是随着“轰”的两声巨响,火箭弹已然穿透了那两辆武装的战车,坦克与装甲车上的机炮也嘎然停止。“打呀!”熊三娃又是一声令下,刚才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人们,这一回就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气一样,手榴弹、机枪、冲锋枪,只要是能够拿起的武器无不怒吼起来,转眼之间,便将公路封堵得严严实实,便是一只老鼠也跑之不过去。   “爆破组,跟我来!”熊三娃不失时机的命令着,当先地端起冲锋枪跳出了战壕。紧跟在他的身后,马上有六名战士也举着枪、爆破筒、火箭筒跟了过去。此时的熊三娃就好象是下山的猛虎一般,一头便冲入了敌人的车阵中,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眨眼之间便冲到了。敌人车队的前面两辆武装军车报废之后,此时后面的几辆军车全都是运输车辆,虽然车上也有一些武装的士兵,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些发蒙了起来,开始还只以为是遇上了朝鲜的游击队在骚扰,并没有当成一回事,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熊三娃已经带着人冲到了近前,于是爆破筒、火箭弹齐齐炸开来,立时又有几辆军车被炸得火焰奔腾。车上的美国大兵们这才反应出来,他们是受到了中国人的袭击,呼叫着纷纷拿起武器向熊三娃他们扫射着,可是已经有些晚了,熊三娃带着人象风一样地扑过去,又象风一样的退回来。   公路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熊三娃带着人打瘫了几辆车后,整个公路已经被堵得无法动弹,这边阵地上的机枪与手榴弹的声音还在不时的响起来,声音象是爆豆一样就没有停歇过,而跟在其后的那些美国兵们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不过都认为前面是遇了伏,不由分说地便掉头往回跑,如果是人掉个头,倒也好说,但是车辆要掉个头,却又谈容易,如此一来,公路上更加得混乱。   看着下面公路上乱糟糟有如被捅翻了蚂蚁巢的蚂蚁一样黑压压一片的人流,张义却是兴奋万分,此时六四三团的迫击炮阵地就设在老鹰峰之后的主峰上,虽然说离着公路还有一千多米的直线距离,但是火力所及,足可以把眼前的这一段公路覆盖,当下,他也不肯放过这绝好的机会,一声令下,迫击炮也怒吼了起来,炮弹象是雨点一样地飞速而来,就落在公路上那些美国大兵们的中间,立刻烟尘四起,血肉横飞起来,这就好象是一场屠杀,一时之间将这群美国人打得蒙登转向,哭爹喊娘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半天没有缓过味来。   ※※※   但是,六四三团的好运却是刚刚开头便终止了。   也只须臾之间,天空中便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敌人的机群也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被呼叫着过来的,转眼之间便到达了老鹰峰的上空,八架战机呼啸着从战场的上空掠过,掠过的同时,也在老鹰峰上投下了大量的炸弹,其中臭名昭著的凝固汽油弹又成了他们转变战局的关键。在炸弹和燃烧弹的打击之下,刚才还火力强盛的六四三团的阻击阵地,很快就成为了一片的火海,汽油弹在风中随处燃烧着,带着滚滚的黑烟,以及浓烈的焦臭味,充斥了整个空气里,那不知道又是谁不幸被烈火烧到。这种汽油弹在燃烧的时候,可以达到两千多摄氏度的高温,根本不容人有丝毫的挣扎,转眼之间便被烧成了灰烬。   烈火起来的时候,满山都成了人间的地狱,浓炽热的高温烤得人喘不过一口气来,更不要说还要阻击敌人的反应过来发动的攻击。   第一连的战士们已经经历过这种火焰的考验,大多数人都从张贤的教导那里了解了应该如何来防范这恶毒的火焰,其实也很简单的,首先要远离火源地,当然,如果被一开始就沾上火,那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然后,救火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只能用土和沙子来扑灭,真得不幸被沾上,不能打滚,那样会把火沾得哪里都是,而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在此之前,为了防止敌人汽油弹的打击,所以第一连的战士们在开挖堑壕的时候,便有意留着泥土以作不时之需,每隔三五米便会有一堆松散的沙土,这个时候便成了救命的良药。   火焰渐渐被扑灭了,而这个时候公路上的敌人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终于组织起了第一轮的攻击。   美国人并不笨,他们也知道这座老鹰峰封堵的是他们的生命线,一旦这个关卡打不开,那么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实际上,先进与落后有的时候就是如此得无奈,越是先进的东西,就越是需要一定的载体,就像此时美国军队与中国志愿军一样。正因为美国军队装备和战车以及机动能力的先进性,所以才使得他们必须要依靠公路这样的载体来进行战斗,一旦离开了公路,那么他们很多的优势就无从说起了;而正好相反,正因为志愿军与美国军队的差别,运动的时候只能靠着这一双肉脚,在这个多山又少路的朝鲜半岛上战斗,离开了公路一样得生存,所以到这个时候,这种不对称的战争的胜负,并没有取决于部队的先进性。   对于美国人来说,张贤觉得他们都是在犯傻,为什么不能够丢弃掉那些必须要依赖公路存在的车辆、工具呢?此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逃命的时候,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是保住了可贵的人,那么其他的什么都好说了。如果他是这股美国人的指挥官,那么,他一定会下达命令,放弃那些累赘的辎重与车辆,让士兵们用两条腿快速离开这条危险的公路,绕过这座堵住公路的老鹰峰,再翻一座山就可以安全地抵达安州城了,最慢也只需要两个小时而已!   只是张贤回头又想一想,这世界上能真正做到拿得起又放得下的人又有几个呢?换谁都可能会被已经攥在手里的东西所迷惑着,不愿意轻易放下,哪怕是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许,这就是人类天生的弱点!      第三十章 阻击(一)      安州城此时只剩下了保罗和库尔特军长留下来的一个团,这个团的团长叫做霍夫曼,倒是与汤姆很熟,两个人是军校里的同学,毕业后又进的同一个部队。只是这个霍夫曼在汤姆的眼里却是一个十足的笨蛋,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个人。在汤姆看来,这个人没有一点得主见,一切都是听从上级的命令,也不分是对是错,并且非常忠实地去履行,全然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能用惟命是从来形容他。   听着汤姆在自己的耳边说着这个霍夫曼团长的坏话,保罗瞪了他一眼,十分清晰的告诫着他:“汤姆,你要记住,人家之所以能够当上团长,而你只是一个营长,就说明了一点,他比你强!”   汤姆愣了愣,有一些脸红,十分不甘心地道:“他比我强个屁!他就是比我会拍上司的马屁!”   保罗又看了一眼这个十个不服,八个不愤的老乡,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告诉着他:“汤姆,如果你能够做到对于上司的命令惟命是从一点点,哪怕是不加你的思想一点点,我想,你现在也不会只是当一个小小的营长!”   汤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位老朋友,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答了。的确,他对于上司的命令有过太多的违拗,这才是他之所以一直得不到提拔的真正原因。   东面的公路处,突然就传来了枪炮之声,这令保罗和汤姆都吃了一惊,听这声音,那边的战斗离着安州城超不出十里的样子。   霍夫曼团长从外面跑了进来,正与准备出去看个究竟的汤姆撞了一个满怀,这个比汤姆矮了一头的团长被撞倒在地,汤姆连忙把他扶起来,也忘记了刚才还在保罗的面前说过他的坏话。   “霍夫曼团长,出了什么事?”保罗不等这个团长站稳身子,便急急地问着。   霍夫曼向他敬了一个礼,这才向他报告着:“上校,二十五师在东面延丰河附近遇到敌人的阻击!”   “什么?”保罗不由得呆了一下,经不住地又问了一声。   “二十五师被敌人阻击了!”   保罗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起来,连忙转身走进了这个已然冷静的作战室,桌子上还铺着一张安州附近二十万分之一的大地图,对于周边的地形,已经非常得详细了。   汤姆与霍夫曼也一起走了进来,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保罗,只见保罗这张已然疲惫不堪的面孔越来越凝重起来,他们都知道此时形势的危险,不然也不会让这位集团里的作战参谋如此表情如此得沉重。   “怎么样?保罗?”汤姆不由得问着,实际上,他的心里面便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妙了,只是却还有些看不出来。   保罗摇了摇头,如实地道:“不好!真得不太好!敌人在这里阻击二十五师,早上他们还在长川附近出现,准备袭夺肃川的,这个时候那边的敌人已经退得无影无踪,我正在奇怪他们会跑到哪里去呢?如此看来,原来他们的目标盯在了二十五师的身上!”   被保罗如此一说,汤姆与霍夫曼都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他的担忧。   “二十五师不会这么容易被敌人吃掉的!”汤姆很是自信。   保罗白了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现在不想办法,那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警告着这位小看中国人的老乡,同时告诉着他们:“如今我们其他的部队已经离开安州,实际上二十五师已经成了一支孤军!”   “不是还有我们吗?”霍夫曼有些不解地问着。   保罗却是一声得苦笑:“我们这一个团,守备安州就堪堪胜任,如果再让我们向东接应二十五师,就有些勉为其难了。如果这个时候,敌人有一支部队从北面渡过清川江,直取安州,你们说我们会怎么样?”   被保罗如此一问,汤姆与霍夫曼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其实根本就不用回答的。如今从清川江南岸通往平壤的公路只有一条还控制在联合国军的手中,那就是过安州这条公路。安州也是一个交通枢纽,北临清川江,西面是西朝鲜湾,向东是被朝鲜人民军与中国志愿军占领的价川、龙源里,现在只有一条向南的公路直通平壤。如果安州真得落到了敌人的手里面,那实际上更是断绝了二十五师的回归之路;如果他们这个守备安州的团放弃安州,西援二十五师,就有可能也会跟二十五师一起被敌人包围。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到这个时候,便是汤姆也不敢随便再提东援二十五师的事了,因为他也知道,此时隔着一条清川江,对面还有中国人的部队在虎视眈眈地盯视着这里。   “那我们怎么办?”霍夫曼不由得问着。   保罗一时之间也有些无主起来,汤姆经不住地道:“不如我们再去向库尔特军长要求,他们再派回一个团回安州接应二十五师!”   保罗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只怕不行了!”他道:“那么多的部队拥挤在一条狭小的公路上向南撤退,如果有一支部队回头,便是转一个身只怕也要两三个小时,何况还要赶到东边的战场之上,一是这时间上根本就不允许;其次,我们说得好听,是撤退,其实就是在败逃,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大家心里面都非常清楚,这个时候没有谁愿意再回头的,如果换成你们,也是一样!”   想一想,保罗说得的确不错,的确,这个时候的各部队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打胜仗的乐观,有的只是沮丧、有的只是怯懦。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吗?”汤姆不甘心地问道。   保罗沉思了半晌,有些后悔地道:“要是我不劝库尔特军长走就好了,哪怕是晚上两个小时再走呢?”   “这件事再说也没有意义了!”汤姆提醒着他。   保罗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对着霍夫曼团长道:“霍夫曼团长,我们还是去先联络上二十五师的基恩师长再说吧!”   “是!”霍夫曼连忙答应着。   ※※※   敌人终于组织起来,发动了第一次的攻击,因为他们也知道,如果想活着回国,那就要必须打开面前的门栓。   美国兵的攻击面扯得很大,从三面包围了上来,实际上,这条公路就是呈“几”字形把这座山岭包围着的,这些美国兵在攻击的时候也不傻,其中一部分人从河边绕过了堵塞着公路的车辆,来到了公路的另一边,一起对山下临近公路的志愿军阵地发起了突击。   第一营中,第一连和第二连的阵地紧挨着,为的就是怕敌人采用迂回的战术来三面包抄,此时,第一连的阵地面向着北面和东面的敌人,而第二连的阵地向着西面和北面的敌人,互为犄角,互为依靠。   敌人的火炮象是疯了一样在河滩边上的田地里打将起来,越过一千五百多米的距离,炮弹几乎是象雨一样倾泻而下,立时将整座山峰变成了一片的靶场,只听到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所有的人耳朵已经失去了听觉,只有嗡嗡作响的轰鸣;眼前出现的除了血色之外,剩下的便是一片的烟尘,山上的石头、树木、草丛、泥土都被炸上了天空,整个空气里刚才还弥漫着浓厚的汽油的味道,在这个时候,便变成了硫磺硝烟的味道,呛得人都有些呼吸困难了起来。仅管很多人都有躲避炮火的经验,在第一声炮响起来的时候,便趴下身子,伏到了壕沟里,但是还是有人不幸被飞来的炮弹击中,马上被爆炸着撕裂成了残肢断臂,被强大的杀伤力大卸八块,也许还有更多块,甚至于干脆被击成了齑粉,刹那间便灰飞烟灭了,真正地成为了炮灰。山上的石头不断地滚落下来,便是那块最象展翅雄鹰的巨石,也在炮火的打击之下,被炸得面目全非,失去了往日美丽的山景。这座老鹰峰,刚才才被汽油弹烧过了,如今又被炮弹几乎是整个地翻了一个遍,已然一片得狼藉,就好象是被用犁全部犁了一个遍。   面对着敌人如此猛烈的炮火,刚才还火力十足的阵地一下子便失去了威力,完全被敌人的炮火压制住了。那些美国兵在炮火的袭击中正缓缓地靠拢了过来,他们的指挥官也正密切地注视着这片阵地的动态,只等着他们的士兵们冲到对方的阵地前,再联络炮兵停炮。   炮火终于是停了下来,当志愿军战士们如同炼狱里钻出来一样,惊恐未定时,这才发现敌人已经冲了上来。   “快起来,打呀!”熊三娃第一个从泥土堆里爬起来,不顾自己满头满脸的泥土,操起了一把倒在坑道里的轻机枪便架到了壕沟之外,也来不及瞄准,便突突地扫射开来。后面的装弹手这才醒过味来,发现机枪手就倒在自己的身边,不由得推搡着他,想要把他推起来,总不能让排长来充当这个机枪手。可是他推了半天,机枪手一点的反应也没有,班长闫平勇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吼着:“他死了,小胡,你来打!”班长的话,冰冷地比这冬天的风还要刺骨,这个装弹手小胡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毫不犹豫地起身从熊三娃的手中接过了那挺轻机枪,飞快地换上弹夹,抱起来向着已然冲到近前的敌人扫突了起来。   有一句古老的话,叫做赌场上钱不是钱,战场上人不是人!的确,在这么血腥的战场之上,死个人就跟死个蚂蚁一样子,还有许多被炮火炸得连尸首都无法找到失踪者,便是活着的人,谁还能在乎到是生?是死呢?      第三十章 阻击(二)      尽管熊三娃的反应很快,也尽管第一连的战士们很快从被炮火的轰击中省过味来,但是当他们刚刚才准备好要开火的时候,敌人已经冲上了阵地。   高大的美国兵端着枪抢到了阵地之上,有白人,有黑人,还有跟中国人、朝鲜人长得差不多的亚洲人种,他们就像是一群杂瓣蒜,让所有的志愿军战士们感到,冲过来的不是人,而是魔鬼!他们冲上来的时候,手中的冲锋枪、自动步枪便纷纷地喷起了火,没头没脑地对着阵地上的志愿军战士们扫射着,在这些美国兵们看来,如今挡住他们去路的这些中国人,才是真正的敌人,是真正的魔鬼!   就好象是两股激流撞击在了一起,刹那间便碰撞出冲天的水柱。阵地上此时是一片得混乱,张贤也已经加入到了与敌人近身搏杀的行列之中,他知道此时他就是第一连的标杆,如果他这个连长一旦后退,那么他的整个连也将垮败下来,一塌涂地。实际上,战场上往往决定胜利的不是士兵,而是一个连长、营长这样最基层的领导者,这一点,张贤明白,夏阳也非常明白!   当敌人冲上了第一营的阵地,夏阳并没有在这个阵地上,而是在这个阵地之后的第二防线上,此时就在半山腰处看着于得水带着人与敌人奋勇拼杀着,他很想也冲上去帮他一把,但是此时耳边又响起了刚才张贤的告诫:“营长,如果敌人冲到了阵地上,你千万不要冲动地亲自冲过来,你是营长,要审时度势!”对于于得水的这番话,夏阳有些不理解,一本正经地道:“我是营长,打仗的时候,如果我不以身做责,那么我就不配当这个营长!”   “不错!”于得水也表示着同意,不过,于得水又说道:“假如你这个营长一上来就冲锋,有个万一的,那么我们这个营也就要败了!”   “你是什么意思?”于得水的话很令夏阳不快。   于得水却是笑了一下,这才道:“营长,如果敌人冲上来了,还有我和罗先民我们这两个连长呢!如果我们两个都挂了,你再出来也不迟!更何况,我们这两个连能不能打退敌人,还需要你的指挥!”   明知道于得水是担心以自己的性格,是不会置身事外的,他这样说的目的就是要稳住自己,不过,夏阳还是问道:“如果都混战成了团了,哪里还用我来指挥?”   于得水却是摇着头,告诉着他:“不!营长,你还有一个连留着,等看到我们和敌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带着人马上出击,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扭转乾坤的!”   夏阳愣了愣,忽然想到就在刚才敌人刚刚出现的时候,张义也向他交待过类似的话。   如今,从半山的掩蔽所,看着下面已然进入混战之中的第一连与第二连的指战员们,夏阳的心跳得如同是汽车的发动机,这个凛冽的寒冬里,他也一手的汗水,却浑然不觉,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下面的情形,准备着于得水所说的那种千钧一发之机的到来。他的目光所及,又见到了于得水魁梧的身影,在混乱的阵地上往复穿梭搏斗着,心里涌出了一股莫名的痛来。   ※※※   混战几乎是不及细想就发生了,这些美国兵们以为当他们冲上对方阵地的时候,对手就会不战而逃,这在他们与北朝鲜部队交战的时候尤其如此。可是,当他们冲上了这个山脚的阵地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冲过来只是战斗的真正开始,而非尾声。   美国人开始有些后悔了起来,在刚才没有接近这些中国军人的时候,他们可在仗着自己优势的火力来横冲直撞,但是真得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们的优势武器却又显得有些碍手了,远不如刺刀好用。他们也曾与德国人、与日本人拼过刺刀,但是在这个半岛的国土上,与中国人拼刺刀却是头一次,也是令他们记忆最为惨痛的一次。   张贤就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石牌战场,他面前的这些高大的美国佬也变成了那些遭人痛恨的日本鬼子,那一次的拼刺之战,也是他终身最难忘记的一次,光荣与惨痛一直并行着,虽然他最终是击败了那个鬼子中佐夺下了他的战刀,但是他最优秀的拼刺能手刘小虎也是在那一次的战斗中牺牲,令他至今都心痛不已!胜利光环是无法抹去失去战友的悲伤的,此时,在这一片异国的土地上,便不是为了光荣,便只是为了战友,他觉得自己也要全力以赴,以命相搏了!   在这一场殊死的搏斗中,根本不容人有片刻的私心杂念,所有的人唯一想到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生!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战场,便是连一丝的通融都不存在,谁都想自己活下来,那么就必须要让对方倒下去!   一个高大的黑人美军中士也端着刺刀冲了过来,这个黑人中士显然属于那种身大力沉的家伙,劲力非常大,只一个回合便将一名志愿军战士挑翻在地,这个中士还不罢休,把刺刀扎进了那个战士的胸膛,那个战士惨叫着,声音凄厉得有如狼嚎,直传入了正将一名敌人打倒在地的张贤耳朵里,他不由得怒了起来,丢下了那名倒地的敌人,向那个近乎疯狂的黑人中士奔去,而这个倒地的敌人也因此留得了一条性命,或许算是幸运的吧!那个黑人中士已然杀红了眼,从那名战士的身上拔出了刺刀,转身就看到了张贤端着一把明晃晃的刺刀过来,马上便来了斗志,嘴里怪叫着,也不知道是在喊些什么,几个跨步向前便到了张贤的身前,当先着就是向前一扎。张贤正向前冲着,眼见着敌人的刺刀到了眼前,他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躲,让对手的刺刀落空。就在这个高个子的敌人因为惯性向前冲过去的时候,他却没有往侧边上躲,而是迎着对手的身躯从边上象是一条狐狸一样得滑过去,转眼之间便到了这个黑人中士的身边,同时脚下使绊,正绊在这个敌人向前冲的腿上。这名黑人中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是他的平衡能力还是很强的,只是往前猫了一下腰,冲了两步,又回过了身来。只是,经过这么一个回合,张贤却把刚才的被动化为了主动,手中的刺刀端起来直直地刺向面前还没有站稳的敌人,这个黑人中士连忙用手中的枪托来拨打,哪里料到张贤这一刺刀却是虚晃的一刀,就在对手做出抵挡的架势之时,他却在中途变了方向,斜着向上挑去,挑向这个黑家伙的左胸。这个黑人中士反应还是慢了一招,急急地想要闪身,却如何也没有闪开,只听着“吱”的一声,他的棉服被锋利的刺刀挑开,露出了肌肉来,一条长长的血口立时显现出来,痛得他“哇哇”地暴叫着,也不知道是在叫些什么。张贤的动作非常之快,在这个黑家伙怪叫着的时候,已然又扎出了一刺刀,这一回,对手反应更加迟钝,虽然也在躲避,还是没有躲急,这一刀正刺中了他的大腿,这个铁塔一样的人惨叫着跪倒在地,张贤正要再来一刺刀的时候,边上又一个美国兵乱叫着向他直冲过来,他不得不把对面的敌人放弃,来专心地应付这名冲过来的敌人。   实际上,这个时候这片阵地上,敌人是越来越多了,只是因为这些美国人已经习惯了优势武器和火力的战斗,突然遇到这种近身拼刺刀的肉搏,却又显得有些不习惯了起来,每每交上手后便只剩下了手忙脚乱,纷纷向后退却。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怕死,还是怕这种近乎中世纪的冷兵器时代真正的剑士之战。正因为敌人的这种畏惧,倒是让第一连的战士们占了不少的便宜。   不过,美国人也十分清楚,如果这片阵地无法占领,那么他们就无法通过这条公路,顺利的到达安州城;如果到不了安州,那么他们这个师就有可能步入之前的后尘,再一次成为敌人包围起来打的孤军。   混战中,敌人的炮火也不得不停歇下来,他们的飞机也只剩下了在空中盘旋,连投弹的勇气都没有了!   基恩师长亲自到了战场的最前沿,举着望远镜观看着自己的士兵冲上守军阵地,那边的战斗在这个时候对于他听来,却有些寂静了,竟然没有了枪炮之声!可是对于这位少将来说,他宁愿去听一听那些喧嚣不停的枪弹声,哪怕是敌人的,都可以让他觉得心安;只是这个没有枪炮声、只有喊杀声的战斗,越发得让毛骨耸然了起来。不过,他也非常得清楚,在混战的时候,只有占据兵力上的优势,就可以取得胜利,这是古典式的战争打法。于是,这位师长马上命令着另外一个团参加战斗,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夺下那些阵地。   美国人的兵力源源不断地越过公路,向着这边的阵地而来,张贤越是打着,心里头便越是着急。虽然在拼刺刀的时候,他们连每个人都可以气势汹汹地以一挡十,但是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的,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夏阳还不出击呢?   实际上,此时的夏阳也在焦急地观察着下面阵地的情况,他发现以于得水带领的第一连,在和敌人的拼刺中并不显得落后,反而是把敌人压着在渐渐的后退,好象还占据着上风一般,所以他便有些看不明白了,应不应该这个时候把他另一个连拉出来,冲下去!   张义站在山顶之上,也把下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比夏阳看得还要远,他看到了公路上的敌人又在增加了起来,向着这边的阵地冲来,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山脚下阵地上的敌人还没有击退,等后面的敌人再跟上来,那么那片阵地基本上就无法再恢复了。他马上命令宋铁蛋打来步话机,呼喊着夏阳,要他迅速出击,务必赶在敌人第二泼攻击到来之前,把冲入阵地上的敌人击退。可是步话机打开来,里面却是呜哩哇啦地传来了美国佬的呼叫、吵闹之声,那些美国人也同样地使用着步话机。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马上命令着人去向夏阳传达他的命令。   只是,张义的命令还没有到达的时候,夏阳便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亲自带着一个连的人如下山的猛虎一样,直冲下去,冲入了正在混战之中的阵地上……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足够鼓舞人心的了,同样,也足够令那些美国兵们胆寒了,这些美国兵们本来就惧怕拼刺刀,正在缓慢地后退着,猛然被夏阳带着人冲杀过来,有人已经不由得吓得转头就跑,这就好象是一个传染病,很快便传染了一大片,那些美国兵们也跟着纷纷地向公路上跑去,不久,便从阵地上跑的一干二净。      第三十章 阻击(三)      敌人第一波的进攻,就这么被打退了下去,只是此时的山脚阵地上,遍布着疮荑,一片的狼藉,硝烟的味道依然浓烈,其间夹杂着丝丝的血腥点点地扑面而来。   张贤直起了身来,放眼看了看这边的战场,那些倒下的、挣扎着的人不时映入他的眼帘;那些呻吟着、哭嚎着的声音也不时传入他的耳鼓,这是每一次战斗之后经常可以见到的情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是这颗心已经硬了下来?还是已经麻木了吗?面对着这些在死亡边缘痛苦的生灵,他竟然没有一丝得怜悯,仿佛已然是司空见惯一般,不以为然着。   夏阳从另一个方向上奔了过来,他的浑身上下满是血迹,一如张贤一样。只是此时,夏阳连模样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脸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混合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来的泥土,被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仿佛是一个凶残的杀人犯,让人一见便顿觉恐怖。看到了夏阳的模样,张贤不由自主地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脸,生怕自己的脸也会跟他一个样子。   “阿水呀,怎么样?你们连的伤亡大吗?”夏阳顾不得自己还在呼呼直喘的气息,已然十分关切地问了起来。   张贤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四周,这片阵地上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同志们在打扫着战场,此时已经渐渐平息的战场上,尸体倒是多出了不少,有志愿军的,也有美国佬的,其中大部分还是第一连牺牲的人。的确,美国兵攻上来之前,他们的炮火就曾让第一连遭受到了很大的损失。   张贤摇了摇头,还是对着夏阳答着:“我们连的伤亡不小,我正在统计之中,估计有三十到五十多人伤亡!”   夏阳怔了一下,三十到五十多人,也就是相当于第一连的三分之一了。   正说之时,熊三娃第一个过来报告着:“我们一排里有十个同志受伤,还有八个同志牺牲,如今还能战斗的只剩下了十三个人!”   张贤点了下头,告诉着他:“把伤员抬下去,马上准备一下,敌人有可能还会再一次发起进攻!”   “是!”熊三娃答着,带着人去了。   二排和三排的排长也分别过来报告,各排的伤亡情况基本差不多,几乎是一半以上的人失去了战斗能力,牺牲的人数也占着三分之一左右。   不用再等面前的这个于连长向他汇报,夏阳的心情已然低落到了极点,在入朝参战以来,这一仗可以说是第一营里损失最惨重的一仗,但是此时,战斗并没有结束,正如同于得水所说的那样,敌人肯定还会再一次地发动进攻。   “阿水,你们连要不要先下去休整一下,我把第三连派过来接替你们!”夏阳不由得问着张贤,他的心里面多少还是有一点对第一连的担心。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感激自己营长对于他们第一连的关心,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营长,二连的伤亡比我们还要重,先把二连换下去吧!我们一连还能支持一下!”   这个时候,第二连的连长罗先民正好走过来,准备向夏阳汇报二连的伤亡情况,听到张贤的话,不由得有些感动。在第一营的三个连长中,就数一连的连长于得水的资历最浅,算是新提拔起来的干部,而二连的连长罗先民和三连的连长付得刚都算是老革命了,当连长的时间也很长,对于这个新近提拔起来的一连连长于得水被领导重视,多少还是有忌妒的,所以在第一营里,尤其是二连的罗先民,一直与这个于得水不对付,上一次的总结会上,也就是他带头给于得水出的难题,原本以为于得水是恨死他了,却没有想到,在关键的时候,于得水并没有因为原来的那点芥蒂对他怀恨在心,反而在他们第一连最需要休整的时候,把机会推给了他。   “营长,我们二连的伤亡虽然也不轻,但是也可以支持!”罗先民已经来到了夏阳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说着,看了张贤一眼,他的眼睛也是通红的。罗先民含糊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再一次一本正经地对夏阳道:“营长,还是让一连休整一下,我们二连再打一个回合也不会有问题的!”   张贤怔了怔,看着这个对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友好的二连连长,忽然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个罗连长太好强了,非要把自己比下去才罢休。   “你们两个都别让了!”夏阳接过了话去:“敌人马上就会再来进攻,既然你们两个连都不愿意撤下来,那么我就从三连各抽出一个排来,调归你们一连和二连指挥!”   张贤点了下头:“嗯,这样最好!”   “好!我也赞成!”罗连长也随口答应着。   葛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的后面还带着一个背着步话机的通讯员,一见到夏阳便向他报告着,说是团长张义有话直接找他,说着,让后面的通讯员把步话机的话筒和耳机递给了夏阳。   夏阳接过话筒与耳机,正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又皱着眉头把耳机摘了下来,张贤听到里面传来的是“吱啦吱啦”的遭杂声,那个通讯员还有些奇怪地道:“刚才团长还联得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就换频了!”他说着,连忙调着频率,蓦然间,耳机里传来了美国人吵架一样的呼喝声,通讯员正要将之调走,张贤连忙叫道:“等等!”他说着,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张贤,夏阳明白他一定是从这个步话机里听到了什么,虽然他自己了懂一点英语,可是此时听着耳机里的声音,说得太快,就好象是机关枪在扫射,他根本一句都听不懂。   ※※※   保罗接到二十五师的求援电报,经不住紧紧地锁着眉头,显然,二十五师的基恩师长并不知道此时的安州城里,只剩下了他们一个团,而库尔特军长带着其他部队已经离去,所以,基恩少将还希望库尔特军长能够派出一个团,从后面与他们二十五师一起,来夹击这支在公路上敢于阻击他们的中国部队。   听着东面枪炮声剧烈而且密集,保罗和霍夫曼团长都知道此时那边的战况一定十分激烈,这个时候要是真得能够从安州派出一个团来夹攻敌人,一定可以达到象基恩所说的那种事半功倍的效果。只是,此一时已经非彼一时,安州城实际上也是一座空城而已,他们这一个团如果离开,那么后果将可能更为严重,这座决定几万美国士兵们性命的交通枢纽,很有可能会成为又一个云山。   “怎么回呢?”霍夫曼团长瞪大了疑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视着保罗问着,在这个时候,保罗真得觉得这个团长有些讨厌了,也许汤姆说得对,这位当上团长的他的同学,就是一个没有主意、没有见解的糊涂蛋,唯一一点的长处就是比较听话而已。   “你说怎么回?”保罗没有回答,却反问着这个团长。   霍夫曼愣了愣,尴尬地笑了笑,还是推却着:“上校,你如今是这里的负责人,我们团服从你的指挥,我也一样!”   保罗看着这个比汤姆矮了一个头的家伙,心里头却在暗骂,这个家伙是怕担责任,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得恭敬,其实他的心里头还不知道是念着什么呢?说不定还在诅咒着自己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如何来应对,还是要由他来进行的。当下,保罗只好思索了片刻,对着霍夫曼道:“我们只能让基恩师长失望了,你回电就说我们这里也离不开,军长大人已经离去,请他们务必要赶在下午之前到达安州城,否则,我们这个团也会南南撤!”   霍夫曼呆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道:“上校,如果我这样地来回基恩师长,他一定会爆跳如雷的!”   “那就让他跳去!”保罗却是淡淡地道。   霍夫曼没有再说什么,只得按照保罗的话去给基恩师长回电。   实际上,保罗倒是对这位脾气爆臊的基恩少将有所了解,他知道,如果不把这位师长逼急了,二十五师肯定还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别说冲破敌人的堵截,就算是没有敌人的拦路,要让他们二十五师按时赶到安州城,都会有些困难。   果然,不久之后,霍夫曼团长便又一次来找保罗,同时告诉他,基恩少将要与他直接通话,为此,霍夫曼都已经把步话机准备好,并且给他带了来。   保罗又恨又气,这个霍夫曼团长是一点儿的委屈都不想受的,他是要让保罗直接面对正火往上撞的基恩。无可奈何之下,保罗只好接听基恩少将的电话。   一听到保罗的声音,基恩师长果然就怒骂了起来,话语还非常得难听,保罗一边听着,一边紧皱着眉头,便是连旁边的霍夫曼团长听着都觉得有些刺耳。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基恩师长就是要求安州城必须要有部队从西面过来夹攻敌人。基恩师长明确地告诉保罗,他们二十五师已经经过了第一轮的冲锋,敌人过于顽强了,虽然他的士兵们都很勇敢,却还是没有能够打开一个缺口。此时,他们正在准备着第二轮的攻击,只是听空军的报告,敌人有很多的部队从南面和东面向他们这里移动,他马上明白过来,此时的二十五师,已经成为了敌人的攻击目标,很有可能会被敌包围。想到这里的时候,基恩不由得虚汗淋漓,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要求保罗必须要派兵夹攻的主要原因。   实际上,基恩所说的这些,保罗早就已经想到了,二十五师已经成为了敌人要拔除的目标,而且看这个样子,时间越拖越长,还真得很有可能会成真。   “保罗上校,如果你们不及时出兵,等我们二十五师被敌人包围,你将第一个上军事法庭!我已经向库尔特军长和沃克中将作了报告,要求把你们那个团划规我来指挥!沃克中将的命令很快就会到达你那里!”基恩师长对保罗进行着威胁。   保罗怔了怔,基恩所说的如果是真的话,那么他这个作战参谋也就成了多余,霍夫曼团长一定会听从命令,根本不把他当成一回事的。   “基恩少将,不是我不出兵援救,实是因为安州城过于重要,如果我们出兵,这座城很可能会被敌人占领!”保罗只得如实地向基恩作着解释。   只是,对于基恩师长来说,脱困才是他最关心的事,其他的事情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显得不重要了,他连当前都过不去,哪里还会去多想以后呢?      第三一章 斗智(一)      步话机里传出来的是敌方师长基恩少将与安州城守备保罗上校的争执,张贤听了一会儿,便听出来了端倪。   “阿水,这些洋鬼子在说些什么?”葛波不由得问着,他对于英语是一句也听不懂。   “是呀!他们在吵什么?”夏阳也问道。   张贤这才抬起了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我也听得不太懂,他们可能是准备对我们进行两面夹击!”   “什么?”夏阳和葛波都吓了一大跳,连忙问着:“怎么夹击?”   张贤道:“他们在安州好象有一个团,敌人这个师的师长命令安州的团从我们的后面过来夹击我们,但是安州的那个指挥官怕安州有失,所以有些犹豫!”   “那么他们到底最后怎么决定的呢?”夏阳紧追地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没听明白,好象那个团已经归我们当面的这个师的师长调谴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对我们实行夹击了!”   听到这个信息,对于夏阳和葛波来说,无疑是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安州离着这里也不过十里地,对于机械化程度很高的美军来说,也就是吃顿饭的工夫就能够赶到,如果他们真得从西面夹击而来,那么六四三团只怕真得无法抵御敌人这两方面的冲击。   “这件事一定要马上告诉团长!”夏阳当即地决定着道。   葛波也点着头,正在这个时候,通讯员报告着,与团长之间的步话机接通了。夏阳再一次接过步话机,听着耳机里面传来张义熟悉的声音,也是在问着第一营的伤亡情况以及向他提出警告,敌人第二波的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了。步话机里,所有的话都很简短,没有“好象”、“大概!”“可能!”这样的虚词,军人就是如此,要么说“是!”要么就:“不是!”。   听着张义交待完,最后问道:“夏阳,你有什么困难吗?”   面对着张义这样的问话,夏阳有些难以回答了,如果说没有困难的话,那纯粹是在说谎;便是他也知道,此时张义面临的困难比他将要面临得还要大得多。   “报告团长,我们没有困难!”夏阳咬了咬牙,终于这么说出了口来。   葛波、张贤与罗先民都有些面面相觑,但是也都理解夏阳的心情。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向你报告!”听到张义问完,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夏阳连忙追着说道。   “什么事?”张义问道。   夏阳道:“刚才我们从步话机里听到了敌人的联络,阿水听懂了他们的话,他们准备从安州出兵,两面夹击我们!”   步话机的那一头,张义倒吸了一口冷气,其实在这一仗打起来之前,他已经有了这种准备,那还是他与张贤讨论的时候,张贤对他有过提醒,曾经警告过他如果只面对公路上的敌人,没有顾及到身后的敌人,那将是很危险地事。如今,通过夏阳的相告,他是有了这么一个确定:敌人果然是要对他们来施行两面夹攻了。   沉默了一下,张义这才对着夏阳道:“这个我事先已经想到了,所以我已经把三营放到了西面,就是为了防备敌人的夹击!”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夏阳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连声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实际上,他的心里也非常清楚,如果援军不尽快赶过来,仅凭着六四三团这点人,要想两面作战地来阻击敌人,只怕根本就支持不了多久。   “让于得水接一下,我有话跟他说!”突然,张义大声地命令着夏阳。   夏阳愣了一下,把取下耳机和话筒,递给了张贤:“团长要和你通话!”   张贤只好接过耳机和话筒,心里面已经想到张义要问他些什么。   果然,张义一开口便问着:“阿水,你听出来的敌人话是吗?”   张贤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又强调一般地告诉着他:“是!团长,其实他们还是很担心安州城的安危的!听他们的意思,如果安州城有危险,他们还会不会过来夹攻我们?”   张义愣了一下,马上听出来,这实际上是张贤有意地在提醒着自己,要想解决腹背受敌的困境,就要让敌人如芒在背,让他们感觉到安州城有可能要失陷。   “好!”张义点了一下头,再一次对着张贤道:“阿水,你的汇报很重要,敌人马上第二波的进攻就要来了,你那里怎么样?”   “放心吧!团长!我们一连一定不会让敌人夺下阵地的!”张贤也这般地信誓旦旦。   ※※※   美国人第二波的攻击说来就来了,与第一次进攻前后也只相差着十几分钟的样子。   这一次,敌人的攻击更加猛烈了,由于有第一次攻击的经验,美国人把所有的炮火都集中到了公路附近的两处阵地上,他们对这个阵地有了了解,最少知道阵地的具体方位,所以这个时候火炮的准确率极其高,反而令躲在山峰之后的六四三团其他的连队有了一丝的喘息之机。只是,对于刚刚经历过这种打击的志愿军战士们来说,也同样有了一些躲避炮弹的经验。所以,在敌人的炮火响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便早早地钻进了壕沟里,用土方、甚至于尸体来挡住自己的身周,以防万一。在战场上被炮火击中的伤者或者死者,绝大部分并非是被炮弹直接击中的,而是由于炮弹爆裂后的碎片击伤、击亡的。   美国人的炮火比第一次持续的时候还要长了一些,一停下来,敌人的飞机又再一次出动,衔接得恰到好处,他们的通讯联络还是非常发达的,便是飞机也是随叫随到。   敌机在山峰的上空来回盘旋着,依然是那老三样,机炮扫射、投弹、放火!刚刚才扑灭不久的大火,于是又一次熊熊地燃烧了起来,而就在老鹰峰再次变成火海的时候,美国人的步兵再一次展开了攻击,他们就是乘着志愿军战士们躲避飞机与炮火的打击之时,悄悄地靠了上来。   几乎是与第一次如出一辙,当张贤带着第一连的人从奔腾的火焰中起身的时候,敌人已经进入了这片阵地,又一次的短兵相接开始了。开始的时候,乘着敌人的还没有站稳脚跟,第一连的战士们在张贤的指挥之下,以手榴弹为武器,复仇一样袭向抢上阵地的敌人。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着,虽然这些美国兵们仰仗着手中的冲锋枪、自动步枪等先进武器,在近战中占尽了便宜,但是却无法抵挡志愿军战士们如雨一样丢过来的手榴弹,这种最土的武器在这个时候却成了最有效的武器。在手榴弹的威力之下,那些抢上阵地的敌人纷纷不由自主地便趴俯下去,生怕被炸到。战场上,时机也是一闪就逝的,也便是利用敌人躲避手榴弹的空隙,第一连的战士们纷纷从土堆里爬出身来,同时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或者以枪射击,或者装上了刺刀,作好准备第二次拼搏的准备。   敌人的数量源源不断地冲上来,这让阵地上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压力的紧迫,张贤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乘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机,一鼓作气冲杀过去,才有可能在气势上压倒他们,就算是他们的人多,也无法回天。   “司号手,吹冲锋号!”张贤大声命令着身后的号手。   这个号手愣了一下,此时是敌人的冲锋,是他们的防守,而连长却让他们冲锋,以他们一边这么点兵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过,他还是相信连长的判断能力,不敢违拗,还是“嘀嘀!”地吹响了冲锋号。   此时,志愿军的冲锋号声,在美国兵们听来,却是凄厉得尤如狼嚎,他们早已经领教过这种军号的威力,这实际上就是罗兰的号角,有着千军万马般的魔力。军号吹响的时候,喊杀声也随之冲天而起,惊涛骇浪一般,随着从堑壕中、土堆里、石头后,衣着破烂的志愿军战士们一个个有如天神一样冲杀过来,几乎是不容人有一丝的喘息,转眼间他们就冲到了敌人的阵列中。   听到冲锋号响起来的时候,夏阳与旁边二连的罗先民连长都怔了一下,夏阳的反应很快,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于得水的打法是先发制人的打法,是以攻代守策略,他马下也命令着司号手吹响了冲锋号来。二连的阵地上,冲锋号与战士们的喊杀声也齐齐起来,转瞬之间,仿佛是滚滚的洪流,从山峰的方向上,往公路之上席卷而去。那些冲上志愿军阵地的美国大兵们,手里尽管拿着先进的武器,却被面前这些如凶神恶煞一样向他们冲过来的对手吓坏了,怕死的本性不知不觉地便主导了他们的思想,有人掉头便往回跑,浑忘记了开枪来,于是紧跟着,很多的人也掉头往回跑去,一时之间,向前跑的与向后跑的人冲撞在一起,美国兵还没有抵达阵地,便自行地乱了阵脚。   战场上就是有这么一个硬道理:越是怕死的人死的越快,越是不怕死的人反而死不了!   ※※※   远远的,张义和曹爽站在山峰的顶上,举着望远镜,望着最下面的阵地上,敌人在退却,而在冲锋号的激励之下,志愿军战士们个个如龙似虎一样将他们驱除出去,心里头说不出来的兴奋,曹爽放下了望远镜,嘴里还在不停地夸赞着:“这个于得水,真得是神了,刚才我还觉得他这么早冲锋,会出大问题,哪知道却这么有效,这么快就把敌人打下去了!”   张义也点了点头,想一想自己当连长、当营长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象大哥这么动过脑筋,要说勇敢,他相信自己不比大哥差;但是,要说机谋,他与大哥张贤之间相比,简直就是大人和小孩子之间相比一样。   “我们的时间还有长呢!敌人还会发动攻击的!”政委董杰不失时机地提醒着两个人。   曹爽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离着上面交待的时间的确还有四十分钟,可是如今他们还没有收到有一支援军的联络电。   “打起精神来,也许我们的任务还会往后持续的!”张义也警告着大家。   曹爽点了下头,打阻击,他也曾经历过不知多少回了,自然知道理论上的时间与实际上的时间还是有不少的差别,军长虽然说让他们坚持两个小时,但是看这个情形,两个小时可能是打不住了。   “曹副团长,有一个任务我要你去完成!”张义忽然对着曹爽道。   曹爽愣了一下,虽然他是这个团的副团长,但是无论是年岁上,还是资历上,都比张义要老,所以很多的时候,张义跟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多以商量的口吻,这一次张义如此得坚决地命令着,却让他有些不适应了,虽然心里面不高兴,但还是问道:“什么任务?”   张义道:“你带两个连去打安州!”   “什么?”曹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董杰也愣住了。   “我要你带两个连去打安州!”张义再一次重复着。   “你有没有搞错呀?”曹爽经不住叫了起来:“打安州?就两个连?能打下来吗?再说了,我们的兵力这么紧张,山下是敌人一个师,你还要我带走两个连,以后这仗还怎么打?”   张义看了他一眼,却是一本正经地告诉着他:“用两个连拖住敌人一个团,免除我们的后顾之忧,这从哪里来讲,都是十分值得的!”   曹爽怔了怔,好象明白了什么,只是这个时候,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第三一章 斗智(二)      保罗手里拿着这份霍夫曼团长转交给他的电文,气得浑身都要发起抖来,如果不是有碍于自己上校的身份,他真得恨不能就当着这个惟命是从的团长之面,把这份电令撕个粉碎。   “上校,这是库尔特军长的命令,我必须要服从!”仿佛是看出了保罗脸上所表露出来的难看表情,霍夫曼团长十分客套地对着保罗道,实际上,他的这句话说出来,也只不这是一个提醒。   保罗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得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怒火压下来,和蔼地对着面前的这个团长道:“好的,我服从命令!”他说着,又有些无奈地对霍夫曼团长道:“你们团如今调归二十五师基恩师长指挥,二十五师如果无法突破敌人的阻击阵地,那么你们团也将深受其累!可能会一起去踏入中国人的陷阱!”   霍夫曼愣了愣,却十分坚定地道:“上校,作为一名军人,职责就是要服从命令,就算前面是火炕,也不能后退!”   保罗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团长,点了点头,如今他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汤姆的同学会比汤姆升职快的原因了。军人的确需要灵活的头脑,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服从命令。   “上校!我已经接到了基恩少将的命令,准备带团从西面夹击敌人,这就要出发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是跟着我们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凯旋呢?”霍夫曼团长十分客气地问着。   对于这个问题,保罗一时之间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决定了,如果霍夫曼的这个团一走,留在安州城也并不安全,反而身处空城,更加危险。想了一下,保罗还是作出了决定来:“算了,既然是我自愿地留下来,那也只好算我倒霉,还是跟着你们团吧!”   霍夫曼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地离开,他还要集合队伍,准备出发。   汤姆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保罗收拾着东西,有些不解地问着:“保罗,我们真得要跟着霍夫曼这个家伙一起走吗?”   保罗正卷起一张地图,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汤姆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你不是说安州城很重要吗?霍夫曼带着人走了,安州城怎么办?”   保罗苦笑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地道:“可惜我不是军长!我只是一个作战参谋,库尔特可以听我的,也可以不听我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汤姆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放心地道:“保罗,我们跟着霍夫曼那个家伙走,行吗?他们可是向东,去营救基恩少将那个笨蛋,这要是真得万一也落入了敌人的圈套里,怎么办?”   保罗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如今我们不跟着这个团,难道就孤家寡人地留在安州城?那样更加危险!”   汤姆摇了摇头,解释着道:“我是说我们完全可以开车离开这里,向南去肃川,回平壤!”   保罗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这才幽幽地道:“汤姆,如果是象你说的那样,我们固然可以平安回去,但是那也是临阵脱逃,就算是这么跑回去,也是非常不光彩的事,一定会被人耻笑的!”他说着,又意味深长地道:“汤姆,作人也人不仅要学会随机应变,更要懂得坚持原则!你的原则性要是强上一点,我想肯定会更上一步的!”   被保罗如此一说,汤姆的脸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没有再问下去,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也去准备出发了。   ※※※   听着身后再一次传来的激烈的枪炮之声,曹爽知道敌人第三次攻击开始了,只是这一次却与前两次不同,敌人已经在公路上清理出了一条道路来,动用了被堵在后面的坦克、装甲车等战车进行助战,他真得不知道山脚的那片阵地上,同志们会如何来应战呢?虽然他的心里有如揣着一只小鹿一样得忐忑不安,恨不能自己亲自出现在那个战场之上,组织各连各排进行冲杀、阻击,但是此时也只能服从团长张义的命令,沿着起伏低矮的山岭向安州城进发。   曹爽一直在怀疑,张义的判断会不会有错,敌人真得会对他们进行东西的夹击吗?可是,也就走出了三里多地,他又不得不佩服张义的判断能力,透过灰色的树林,分明看到公路上一队敌人正从安州方向往老鹰峰靠近。阿水从敌人的步话机里听出来,安州有敌人的一个团,看着公路上拉出老长的队伍,曹爽确信着这应该就是一个团的兵力,看来为了打通道路,敌人真得有些顾头不顾尾了,连安州城也会放弃。   其实想一想,很多的时候,人也是这样,只被眼前的事物所迷惑着,看不透后面的路。难怪张义让他去打安州城,这对于六四三团来说,的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为了怕敌人发现自己,曹爽命令着队伍蹑影潜踪,尽量不发出一点得声响来,急急地向着安州城奔去。实际上,山上与山下的公路之间,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两支队伍虽然是擦肩而过,由于六四三团的战士们都十分小心谨慎,山下的美国兵们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里,而是紧盯着前方的老鹰峰,听着那边的战斗声而紧张不已。   ※※※   在曹爽带着两个连向安州城飞奔的时候,此时下面的公路上,霍夫曼团长正拿着步话机与基恩师长通着话,在霍夫曼的身边,便站着保罗与汤姆。听着步话机里传来基恩师长不断的催促,就好象是被夹住了尾巴的野兽。其实在保罗看来,霍夫曼的速度已经非常之快了,在接到命令之后半个多小时便已经整装出发了,根本就没有一丝得耽误,便是这样,基恩少将还是嫌他们赶得太慢。基恩师长明确地告诉着霍夫曼,根据空军的报告,敌人的大部队此时正在向这边靠近,只怕午时前二十五师还不能突破面前的阻击,那么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听着霍夫曼不停地向基恩少将保证这儿,保证那儿,保罗实在是忍不住了,从霍夫曼的手中抢过了话筒来,却是以平和地语气问着:“基恩将军,如果二十五师强行穿过公路,会有多大的损失?”   基恩愣了一下,听出来这是保罗的声音,虽然心里头不愉快,却也知道这是集团军总部里的作战参谋,是沃克中将的亲信,只得如实地道:“二十五师可以强行通过,但是这样一来,可能会有四分之一的损失!”   保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说一个师是一万人的话,四分之一的损失那就是两千五百人,这个数字也太大了,整整相当了一个团,这样的损失别说是基恩,便是对他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   保罗又想了想,问道:“将军,敌人如果死据不退,如果我们再三攻之不下的话,我建议我们还是及早绕过去!”   “绕?”基恩“哼”了一声,冷笑着问道:“你说怎么绕?”   “丢掉一切车辆和重武器,离开公路,象中国人那样靠脚来行军!”保罗不紧不慢地告诉着这位已经有些急火攻心的师长。   基恩怔了怔,一时失语了,想一想保罗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人的腿本来就是最灵活最可靠的行动工具,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因为有了更为快速的车轮,反而把这种最根本的东西抛在了脑后。用双脚当然可以绕开这座锁喉的山峰,却又不得不面临另外的一个难题:那就是这些车辆、辎重怎么办?说丢就能舍得丢的吗?   “保罗上校,你所说的是最后不得已的时候才做的事!”基恩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终于找到了托词:“如今,你们只要按我的命令,快速地与我们对敌进行夹击,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敌人击溃。只要是我们很快地击溃了敌人,所有的危险也就会迎刃而解!”   “将军……”保罗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那边的基恩师长已经挂掉了步话机。他呆了呆,不由得自言自语着,仿佛是在咒骂,又仿佛是在自嘲:“嘿嘿!这个时候敌人还没有包围上来,等吧!等吧!等敌人真得包围上来了,你再想跑,哪里还跑得了呢?”   ※※※   张贤也没有想到,敌人第三次的进攻会这么快到来,只是这一次敌人却又有了一个变化,用几辆坦克与装甲车开道冲了过来,虽然面对着敌人的坦克,六四三团也打过几回仗,但是此时却是经过了两场几乎是全力以赴的战斗,各连各排本身就伤亡惨重,这个时候再打起来,马上显得力不从心了。   “营长,我们不这么打了!”张贤气喘吁吁地当先地向夏阳警告着:“这么打我们的伤亡太大了!”   看着一名战士手抱着炸药包丢到敌人坦克的低下,但是那个坦克从炸药包上辗过之后,炸药包并没有爆炸,反而是在坦克通过了五六米远之后,那个炸药包才炸开来,夏阳十分惋惜地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转头问着张贤:“阿水,你刚才说什么?”   张贤皱了一下眉,还是重复着:“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么打了!”   “不这么打,还怎么来打?”夏阳反问着他。   张贤指了一下半山处,对着他道:“我们看来要放弃这个阵地,移师上面了!”   夏阳愣了愣,的确,就算是这座山并不陡峭,半山之上,敌人的坦克、装甲车也是无法到达的,最多也就是停在这边的山脚,调正炮塔向山上轰击。   “放弃阵地?”夏阳还是有些不能够理解:“这里的阵地放弃了,敌人就可以通过公路,要是真得让敌人跑了,我们这一仗那就真得是白打了!”   “敌强我弱的时候,只能采取推磨战术了!”他告诉着夏阳。   “推磨?”夏阳更是不懂。   张贤道:“就是让敌人占领我们的阵地,然后我们再把这个阵地夺回来;等他们再反扑的时候,我们再退,我想只要跟他们再推这么一个回合,我们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我们的援军也就会到了!”   夏阳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却又有些担心地道:“这还是要跟团长说一下,听他的命令!”   张贤也只好点了点头。   只是,当夏阳接通张义的步话机时,耳听着山后也响起了激烈的枪炮之声,显然真得如同阿水说的那样,敌人对他们实行了两面夹击。   “团长,敌人从后面打来了?”夏阳经不住地问着。   张义十分坚定地道:“夏阳,后面的事不用你担心,你放开手脚打好你的前面,后面由我负责!”   听到张义如此的回答,夏阳便觉得心安了许多,这才把张贤的建议讲了出来。当听到这是于得水提出来的之后,张义十分痛快地应着:“好,我同意你们的打法,夏阳,前面的战斗就统一由你来指挥,只要是拖住敌人,就是胜利!”   “是!”夏阳的声音也分外地洪亮了起来。      第三一章 斗智(三)      敌人的进攻近乎疯狂了,这一次的冲锋他们几乎是竭尽了全力,以装甲战车和步兵混合编成冲锋队列,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至。与此同时,老鹰峰的西面,从安州过来的一个美军团,也加入了战斗,美国人试图从东西两面来进行夹击,目的就是要打开这道公路上的关口,对于美国人来说,时间也同样是紧迫的。   在美国兵东西夹击的时候,六四三团所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虽然说离着军长刘兴华所要求的阻击时间越来越近了,但是越是到最后的时刻,就越是显得难以支持了。   张义一直处在步话机前,四面八方的电话接踵而来,没有一个报告的是好事情,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们团所处的这座老鹰峰也成为了片孤地,是处于敌人势在必夺的包围夹击之中,这种感觉已经不再是背水一战了,而是岌岌可危。   枪炮声几乎将整个大地上所有的声音掩盖了,张义必须要扯着脖子来喊话,才能够说给别人听到,同样,别人也要声嘶力竭地来喊,他才可以听到。   “团长!军长来的电话!”通讯员宋铁蛋跑了过来,大声地告诉着张义。   张义愣了一下,军长能够通过步话机跟他讲话,这说明刘兴华也到了战场之上,最其马离着他们六四三团的距离很近了。   张义接过了步话机,果然从耳机的那边传来了刘兴华熟悉的声音来:“怎么样?张义,还能顶得住吗?”那声音同样满是焦急与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听到军长刘兴华的声音,张义便觉得异常得亲切,不由自主地便有了一种宁死不退的决心,听到他的问话,马上斩钉截铁地回答着:“军长,我们六四三团还能够坚持!”   “好样的!”刘兴华难得地夸赞了一句,同时告诫着他:“如今你们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敌人已经在逃了!”   “是!”张义回答着:“我们一定坚持到底!”   刘兴华沉默了一下,可能是在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来:“张义,你们团还要多坚持一个小时!”   “什么?”张义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由得问了一声,身上刚刚还热乎乎的血,一下子便凉了个半截透。   “我们其他的部队已经在赶过来了!”刘兴华告诉着他,同时又向他解释着道:“不过,敌人的骑兵第一师也在向北接应过来,他们与二一四师正在龙伏里地区接战,总部已经调集三十九军从宁边过来了,可能会比原来预计的要晚一个小时!”   张义马上明白了过来,看来七十二军也是遇到了麻烦,无法按计划及时赶到老鹰峰。敌人也不可能是坐以待毙的,战场上的变化真得就是转瞬即变。听刘兴华的意思,肯定是七十二军的部队还要担负着阻击敌人骑兵第一师的任务,所以不能赶到老鹰峰来合围敌人第二十五师。而位于宁边地区的三十九军,距离又有些远,如果他们真得能够晚一个小时到达,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只怕那也是一种希望,从宁边渡过清川江再赶到老鹰峰,如何也要两个小时,除非三十九军跟美国人一样,用汽车在运兵。   “军长,他们能够及时赶到吗?”张义不由得问着,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一定可以!”刘兴华也不知道是在骗张义而打着包票,还是真得事实就是如此。他仿佛是猜到了张义的怀疑,再一次问着:“你们团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本来,张义还是随口应着“没有”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如实地道:“军长,我们团的压力很大,如今山下的阵地已经丢失,此时的半山阵地还在激战之中;而更可怕的是敌人从安州出动了一个团,正在袭击我们的身后!”   刘兴华怔了怔,刚开始的时候听到张义响亮的回话,还以为他是很有信心的;如今听到这个情况,他的心抖了起来,老鹰峰不过弹丸之地,却云集了敌人一个师外加一个团的兵力争夺,如今听着张义的报告,六四三团分明是被敌人包夹了,这在兵法上来说,等于是已然处于了死地!   “张义,你老实跟我说,你们团到底还能够支持多久?”刘兴华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他知道张义的性格,那是一个不服输,宁死不屈的汉子,便是有再大的困难,在他的面前也从来不喊不叫的。   张义犹豫了一下,转眼看了看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战士,正要答话,忽然见到政委董杰从东面跑了过来,一看到他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张义,我们身后有些顶不住了,九连整个连都打没了,我已经从前面抽回了一个连去接替九连的阵地,这么打不行呀!”   张义愣了愣,从前面阵地抽出一个连到后面阵地,那也就意味着半山阵地的兵力又要不济。电话的那边刘兴华还在焦急地问着:“喂!喂!张义,怎么回事?听到没有?”   “报告军长,我们团只怕最多能再顶住半个小时!”到这个时候,当知道援军不能够按照预定的计划,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老鹰峰周围的时候,张义这个团长本身就有些泄气了,此时他的这句话倒却是这边战场上六四三团真实的表现!   “喂……”刘兴华也焦急了起来,本想要鼓励张义一番的,正在这个时候,一枚炮弹呼啸着飞过来,就在这处山岙附近爆炸开来,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两耳轰鸣着,什么也听不见。张义下意识地为了躲避飞来的弹片,扑倒在地,那部步话机也应声摔倒在地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响,正落到了一块石头之上。   等炮弹的爆炸过去之后,烟尘还未落尽,张义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拿在手里的耳机只听到“吱吱啦啦”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响起,他还不罢休地对着话筒“喂!喂……”地喊着,可是,再也没有听到刘兴华的声音传过来。   张义丢下了步话机,恨恨地骂了一句,大声在命令着自己的通讯员宋铁蛋:“铁蛋,你去传我的命令,把全团后勤所有的非战斗人员集合起来!”   宋铁蛋愣了一下,应了一声,飞快地往各处联络去了。   董杰有些奇怪,问道:“张义,你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此时,张义已然没有了一丝开玩笑的心情,十分认真地告诉着他:“老董,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把所有非战斗人员都武装起来,我只怕越打到后面,我们的兵力越是不够!”   董杰点了点头,到这个时候,他也理解起张义的作法了。   ※※※   退到半山阵地,张贤与夏阳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第一营的三个连拼在一起,组成两个突击队,由半山的两侧迂回过去,以包抄之势再来夺取刚刚丢掉的山脚阵地。实际上,这个时候的第一营,真正能够战斗、可以组织起来的兵力也不过两百多人而已,三个连折损了有一个多连。   半山阵地,第二营本来有两个连驻守在这里,同时作为第一营的后备,二营的另外一个连此时被政委董杰调到了西面的身后方向,以阻挡安州城方向过来的敌人攻击。这个时候,张义把这片阵地连同整个正面的阵地指挥都交给了夏阳,实际上也就是把这两个连调归于夏阳来运用,第二营的营长赵桂林也知道此时战斗的激烈,所以并没有一丝的怨言,倒是十分配合着夏阳的分配。   乘着山脚下的敌人刚刚立足未稳,张贤和夏阳分别带着两个突击队从侧面迂回过来,一左一右地杀到了敌人的身后,此时,敌人的坦克正在向山上开着炮,还没有来得及调转炮塔,两支突击队便好象是虎入羊群一般,杀进了敌人的队伍里,瞬间便与敌人搅在了一起,再一次把这个现代的战场变成了混乱的白刃战。面对混战的场面,美国人的坦克也好,火炮也好,都立时失去了效果。一辆坦克转过了炮塔,本来是准备打向靠拢过来的志愿军战士,哪知道稍一偏迟,炮弹便飞向了公路上的美军人群中,随着爆炸声响起来,断肢残臂飞上了天空,哭喊与叫骂之声也随之响起来,想来都是在诅咒那个坦克上的主炮手。   山脚下的阵地大乱,二营营长赵桂林按照事先与夏阳和张贤约定的时机,猛虎下山一样,在冲锋号嘹亮的号角声中,飞快地由上而下的冲下山来,很快便冲到了阵地之上,此时美国人的坦克还在乱晃着炮塔,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发炮,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的志愿军战士冲到了近前,于是炸药包、手榴弹、爆破筒、汽油瓶等,志愿军战士们把所有能够用到的爆破工具都用上了,一辆坦克当先地着起了火来,紧接着,又一辆坦克冒起了烟,履带被炸断来,其他的坦克纷纷地往公路上退却,而美国人怕死的本性在这个时候又显露了出来,有人终于是害怕了,被这血腥的场面所惊惧着,往后面的公路退去,这就是一个多米诺的骨牌效应,马上带动着其他的美国兵们也调转头向后跑去。   战斗中,往往决定胜负的就是坚持,谁能够坚持,谁就可以笑到最后。   ※※※   敌人又一波的攻击被击退了,张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先前那种兴奋的感觉,尽管东部正面的敌人成千上万,他只用了两个营五个连打退了敌人三次的进攻,但是此时让他感到有些心紧的却是来自身后的袭击,敌人一个团的兵力,他把两个连都顶了上去,却还是在节节地败退,原来预设在西面一条小河边八百米处的阵地丢失了,敌人缓缓地向东面推进着,眼前的阵地距离着他的指挥核心不过三百米,从这里,他都可以被敌人戴着的钢盔在冬天的太阳之上反射的光照到,如果还顶不住的话,那么就算是前面的阵地守住了,他们六四三团也会陷入敌人的合围里,无法脱身。   “张义呀!你让曹爽带着两个连去打安州城,真得有用吗?”到这个时候,董杰不由得有些埋怨起了张义来:“要是有那么两个连在,我们可能要好过得多!”   张义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就算是有两个连在,我们又能顶住多久呢?”   董杰愣了愣,没有再说什么,的确,真得那两个连在这里,也只不过是推迟他们失败的时间罢了,不可能就可以胜利的。   “要不,还是从前面抽出部分兵力来吧?”董杰又建议着。   张义摇了摇头:“不行,前面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夏阳那边只怕还不够呢!”   董杰默然了,六四三团总共就这么多的人,数也可以数过来了,从前面抽到后面,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令前面更加危险。   “没什么好想的!”张义最终下定了决心:“这个时候,只好把临时战斗人员补上去了,你在这里暂时指挥,我带人上去!”   董杰知道张义所说的临时战斗人员,指的就是刚刚拉出来的那些非战斗人员,零零总总的,也有上百号人。   张义正带着人准备补充身后的阵地,宋铁蛋忽然站在高处叫了起来:“团长,你看呀,敌人在退了!”   张义愣了愣,和董杰连忙来到了观察哨上,举着望远镜,望向推进过来的敌人,果然如同宋铁蛋所说的一样,这个团没有再往前推进,而是后头转成前头,前头转成了后头,正迅速地往来时的方向退却着。   “这是怎么回事?”董杰有些看不明白了,这些敌人眼见着就打到了六四三团的核心里来,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退却,真得令人匪夷所思。   张义没有回答,举起望远镜看向更远的西面,忽然看到几股浓烟正从那边升腾起来,因为这边的枪炮之声太大太吵,也没有的人能够听到那边的动静。   “一定是曹爽他们得手了!”张义猜测着,那个方向正是安州城的方向。      第三二章 血色(一)      保罗也有些紧张起来,虽然基恩师长严令霍夫曼的团必须执行他的命令,从安州城向东面的那个小山峰进行夹击,但是,便仿佛有一个达利克摩斯之剑悬在了头顶之上一样,放弃安州城而援救二十五师,就算是能够击败阻击的敌人,如果一旦安州城有失的话,他们还是同样过之不去。到时,被包围的将不仅仅是二十五师了,还有霍夫曼的这个团以及还没有来得及撤过清川江来的英国军队的一个旅。   霍夫曼团长果然十分得卖力,指挥着这个团很快地推进着,为了能够打破敌人的阻击,他亲自到第一线进行直接指挥,这一点很是令保罗佩服。看到在霍夫曼团长的指挥之下,对面的中国人节节败退,保罗很是欣慰,如果照着这样子打下去,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可以与小山峰那边的二十五师会合,这支成为绊脚石的中国军队,到时一定会被打得分崩离析。   只是,保罗觉得有些奇怪,想一想如果能够在这个小山峰前阻止二十五师上万人的部队,令其再不能在公路上移动半步,他还以为对手怎么也是最少一个师的编制,但是直到打掉了对手第一层的阻击阵地,抓到了几个俘虏之后,他才知道此时在这座小山峰前进行阻击的不过是一个团。   当得知对手不过是一个团的时候,保罗不由得哑然失笑了起来,他过于谨慎了,为了保卫安州,的确是放弃了最初与二十五师两面夹击的好时机,如果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对这股中国军队进行两面夹击的话,可能到现在这里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此时又有了一些轻松,但是保罗也十分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抓紧时间解决掉面前的对手,那么等待他们的将可能还是原来一样的结果。只不过,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中国志愿军打仗这是怎么打的?难道为了占据时机,真得就可以弃卒保车吗?东方人的哲学观点真得和西方人不同,也许,他们就认为这种为了大部队而牺牲小部队的办法,就是天经地仪的。   可是,霍夫曼的身先士卒,虽然带领着这个团胜利一般地将敌人逼向了这座小山峰的根前,但是却也负出了一个不小的代价:一枚手榴弹就在霍夫曼身边炸裂开来,破碎的弹片四射而出,正好射进了这位矮个子团长的头部,他的头上虽然戴着钢盔,却挡不住从下方溅起的弹片,他的眼睛不幸被炸中,他的人也在剧痛之中昏死了过去。   这个团并没有副团长,原来的副团长就在几天前阵亡了,一直没有人提拔上来,霍夫曼的受伤,令这个团一下子失去了强有力的领导者,于是,保罗自然而然地接任了这个团的团长之职。   也正是因为霍夫曼的受伤,所以令这个美军团没有能够在夺下沿河阵地后,及时的推进到老鹰峰之前,而良机一旦失去,再想找回来却不容易了。   在霍夫曼受伤之后,作为此时这个团里最高官阶的保罗,无可厚非地成为了这个团指挥部里的真正指挥官。但是战斗还在进行之中,保罗命令着一个营攻击前进,就快要到达老鹰峰的时候,他的身后却传来了枪炮之声,他不由得回过头去,那边正是安州的所在,也正是他所为最担心的地方。   很快,便有一个参谋向保罗报告着,安州城正在遭受敌人的攻击,可能已经失守了。   本来,在离开安州的时候,保罗建议霍夫曼能够留下一个营守城,但是却被霍夫曼以基恩师长要他们全团出动为由,给委婉地拒绝了。其实保罗是明白霍夫曼的想法,留一个营在安州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如果敌人真得奇袭而来,这一个营的兵力无疑也太少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相反,如果这个团少了一个营,那么这个团的整体战斗能力一定会大打折扣的。   基恩又在步话机里催促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听到基恩的声音,保罗便觉得分外得讨厌,但他还是客气地向这个笨蛋师长说明了此时他们的情况,当知道霍夫曼团长已经受伤,这个团由保罗全权负责的时候,基恩少将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对于这个师长来说,也十分清楚,此时的保罗已经并非刚才的霍夫曼了。   “安州城可能被敌人攻占了!”保罗此时倒是十分平静地告诉着基恩师长。   基恩也只是愣了一下,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一般:“怎么可能?难道敌人都长了翅膀飞过去的吗?”   “怎么不可能?”保罗却是回敬一般地告诉着他:“敌人既然可以象是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堵住你们二十五师的归路,怎么就不可能再穿插着过来偷袭安州城呢?”   基恩少将愣了一下,一时间也答不出话来,他当然也十分清楚,如果安州真得一丢,那么他们这个师此时还被阻塞在这个地方,就算是能够过去,也没有什么用了,倒还不如直接转而向南,绕过这座公路边上的小山峰。只是他又看了看身边这些前呼后拥一般的车辆与装备,又实在是舍不得的。转而向南,也就是意味着要远离公路,所有的机动车辆都无法通行了。   “你们团回头重新夺战安州!”基恩少将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头脑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其实,在保罗告诉他挡住他们去路的不过是中国人的一个团时,他刚才还被搞得焦头烂额的神经一下子便提了起来。这个时候,如果以他们这一个师的兵力,再拿不下来这处阵地的话,他的这个师长之职真得应该让位了。   实际上,保罗等的就是基恩的这么一句话。   ※※※   在身后的敌人又转往安州方向以后,张义明显得便觉得自己的压力是减少了不少,但是他还是不能够多喘一口气,前面的敌人再一次发起了攻击,这一次却与前面几次一些也不相同,敌人几乎是不顾这狭小的公路空间,也仿佛是看透了他们没有重火炮,竟然全线压了上来,从山顶上往下看去,根本就是黑压压的一片。   张贤与夏阳不得不再一次放弃山脚下的阵地,退向半山阵地。只是这一回,美国人是学得乖了,没有再容他们有发动反击的机会,根本不顾那片刚刚占领的阵地有没有稳住脚跟,当先的组成了一支突击队,向半山的阵地发起了冲锋。面对着敌人近乎是在玩命的打法,令夏阳和张贤都有些吃不消了起来,虽然此时大家都是在玩命,但是胜利的天秤已经在渐渐地向美国人那边倾斜了。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着,美国人在占领山脚阵地之后,一方面还在进攻,另一方面已经清理完堵塞着交通的残车,开始有效地组织起机动车队沿着崎岖的道路来通过这个“几”字形的路段,虽然六四三团的迫击炮还在零星的打过来,这个时候的威力已经少了许多,对美国人造成的损失并不多。   “怎么办呀?敌人要通过去了?”看着山脚下缓缓而行的敌人车队,夏阳也焦急万分了起来。   张贤紧锁着眉头,他的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斑斑,此时的脸也跟夏阳一个模样,被污泥与干透的血迹所污染着,看不出他真实的表情来。如今的形势越发得坏了起来,山脚下的阵地丢失,所以这些美国人就敢于从公路上通过了,看这个情形,要想再冲下半山去攻占山脚阵地,已然没有什么胜算了,就算是还如刚才那样冲锋下去,也很难再收到刚才那样的结果。   “没有办法!”张贤只能如此地来回答着自己营长的问话。   夏阳愣愣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想不到一样地道:“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张贤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没有!”   “不行呀,我们必须要再发动一次逆袭!”夏阳作出了决定:“我们必须要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把敌人坚决地堵在这里!”   张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经不住地问着他:“营长,我们是不是已经过了上级要求的时间?”   夏阳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了下自己的手表,点了点头,但还是道:“不管过没有过时间,只要我们的援军没有赶到,我们就必须要坚持!”   “又是援军!”张贤心里头暗暗地骂了一声,想来他这一生的仗,打来打去,倒霉还是倒在了援军的身上。刘兴华说让六四三团堵敌人两个小时,如今早就过去了,援军连个影子也没有,这让身受援军之害的张贤很难再相信会有援军到来。   “营长,我们第一营快打没了!”张贤不失时机的提醒着夏阳。   仿佛是猜出了张贤的想法,夏阳只是点了下头,然后以斩钉截铁一样的声音告诉着他:“阿水,不管我们的伤亡有多大,只要没有完成任务,就必须要坚持下去,哪怕是全营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也要战斗到底!”   张贤无言以对,夏阳的为番话,实际上也就代表了他的决心,在共产党领导的军队里,这种中下级指挥官的钢铁般的意志才是这支军队的中流砥柱,与之相比,国民党军队中,那些中下级的指挥官缺乏的就是这种精神,也这许就是这两支部队真正的不同之处。只是,如果作为一个人来讲,在这种意志的驱使之下,真得是为了不达目的而不休止,根本就不顾实际的情况,仅凭着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去做扑火的飞蛾,如果真得把人都打光了,这不能不说又是另一种悲哀!   “阿水,你带一个连在这里守着,我和赵营长各带一个连杀下去!到时还跟刚才一样,你要见好时机从上冲下来,我们再打一次反击!”夏阳最终作着决定;实际上此时的第一营和第二营所有能够战斗的人员加起来,也只能凑成三个连而已。   张贤愣了愣,连忙阻止道:“这一次只怕不行的!敌人吃了一次亏,肯定会有防范的!”   “不这样,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来夺回阵地吗?”夏阳反问着。   张贤无言以对,在这个时候,他真得有些黔驴技穷了,再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来。   “就这样决定!”夏阳果断地道。   “营长,要不还是我冲下去,你在这里守着看时机!”张贤自告奋勇着。   夏阳摇了摇头,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有如兄弟:“阿水,这一回还是我来吧!以后打更硬的仗,你再上!”   张贤愣了愣,更硬的仗?难道还有比今天的这一仗更硬的吗?      第三二章 血色(二)      曹爽真得开始佩服起张义来,他没有想到这个嘴上连毛都没有长出几根来的小团长,却有着这么高的智慧,不说料事如神,却也相差不多。想一想在刚刚到六四三团里来任职的时候,当听说他是给一个只有二十多岁、还不到三十岁的年青团长当副手的时候,他的心里头就是一百个的不乐意,从进入六四三团里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把这个小团长当成一回事,直到打苏民里的时候,他的这种观念才渐渐地开始转变。如今看来,张义这个团长的确是比他要计高一筹的,真得是应了那一句古话:自古英雄出少年!从这一次的阻击战开始,他已经真正的折服了。   安州城已经近在眼前,虽然说这是一座空城,但是实际上还是有一些美国人的后勤部队没有及时离去,曹爽带着人冲进安州城的时候,正与一只从博川撤下来的韩国人的补给队遭遇,这些韩国人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中国军队,他们还理所当然地以为这里还处于美国人的控制之下。   尽管曹爽只带了两个连,但是对付这支只有汽车队和少量护卫部队的南朝鲜军队补给队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战斗很快打起来,却也很快地结束着,南朝鲜人十分怆惶地落荒而逃,丢下了大量的军车与物资,不过,倒是有很多的车辆在交战之中被志愿军们点着了火,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远远看去,就好象整个安州城都处于了烈火浓烟之中。   在赶走韩国人之后,曹爽很快地布置着这座还没有被炮火摧残过的小城,他们从韩国人留下的一辆军车里,倒是找到了一堆的地雷,这些地雷是他们从朝鲜人那里缴获的被当成他们的战利品,哪知道此时却又成为了志愿军的战利品。   看到这些地雷的时候,曹爽的眼睛便亮了起来,马上命令人把这些地雷搬下车,快速地布置到从老鹰峰通往安州城的公路上,同时也在城门及四周也分别进行了布置。按照张义的说法,那些对老鹰峰进行夹击的美国人,一定会折返安州城,不可能把这么一处交通枢纽让出来。   果然,当曹爽刚刚布置完毕,侦察员便回报着他,敌人重新调转头杀了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曹爽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张义给的任务就是要他打安州以吸引敌人的回师,这样才能真正地减轻六四三团两面受敌时的压力。如今,看来这个任务是完成了,此时如果还守在这个小小发安州城里,只能是在找死,以他们两个连的兵力,是不可能守住这么一座小城的。   当下,曹爽命令着两个连迅速地撤离安州城,由原来的路线转回老鹰峰,与大部队会合。   但是,曹爽还是想看一看那些美国佬被地雷炸得魂飞魄散的情景,所以并没有很快地离开,而是带着人隐藏到了公路南面的树林里。   很快,美国佬的部队便开了过来,这正是从老鹰峰之后折回来的那个团,在保罗的带领之下,迅速地回返着安州城。   保罗过于急切了,所以根本就没有想到两个多小时之前才走过去的路上会有问题,所以他们很快地便走进了地雷阵里,随着第一声的爆炸响起来,冲天的气浪也袭向了四周,弹片和碎石如雨点一样纷纷落下来,只要是被击中的人,必定会受伤,而走在前面的几十个排头兵,也只是在这刹那之间,便被这灼热的冲击波撕得粉碎,残肢断臂从天而降着,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公路上一片得混乱,却让躲在公路南边树林中的曹爽等人兴奋异常。   整个团队不得不停了下来,保罗这才明白是踩到了对手的地雷上。如果说这第一个雷炸开后,是他们的大意,可是紧接着第二枚地雷也炸响了开来,竟然就在他们的身后,然后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在人群中响起来,炸烈开来,整个团队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   “我们踏进了敌人的地雷阵里!”保罗不由得大叫着,同时命令下属们镇定!镇定!再镇定!生怕这样的乱跑乱撞还会触发更多的地雷。   “树林里有人!”汤姆第一个发现了公路边上树林里的人影。   “是敌人!”另一个人也叫了起来。   “这一定是敌人的游击队!”汤姆作着判断,同时自告奋勇着:“保罗,让我带一个营打过去,好不?”   保罗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又告诫着:“你要小心!”   “放心吧!”汤姆却是满不在乎地道:“上帝会保佑我的!”说着,向着保罗笑了一下,那自信就仿佛已然凯旋而归了。   ※※※   张贤十分紧张地注视着山下阵地上敌人的情况,同时还要组织火力来打击敌人试图的攻击。这些敌人虽然夺下了山脚阵地,可以让公路上的汽车通过,但是到底那里还受制于这半山的阵地。半山阵地居高临下,既可以打击山脚下敌人夺占的那处阵地,也可以利用迫击炮攻击来封锁那条对于美国人来说的救命公路。只是,有这么一个半山阵地在,就是如芒在背一般,美国人定然不会就此罢手,放任危胁的存在。   果然,美国人只是稍作喘息,便再一次组织起了突击队,顺着山势向半山爬来。这座山峰虽然并不陡峭,但是也有六十多度的锥面,坦克与装甲战车都无法开上来,只能在山底,便向转运着炮塔也很难打到这边来,所以他们只好利用坦克上的机枪,对他们的人进行掩护。唯一让张贤感到难过的,只是他们的炮火。美国人的火炮就架在公路上,从下面打上来豪不费力,虽然从密度上也有所减弱,但是每一炮的落点都十分准确,一时间也炸得大家都抬不起头来。最大的好处是敌人的飞机已经离开了,面对着两军犬牙交错的阵地,这些空中的巨鹰也没有了下嘴的地方,盘旋良久之后,不得不回航以再折时机。   就在美国人的突击队在他们强大的火力掩护之下,冲上半山阵地的时候,夏阳与赵桂林带着的两个逆袭队也悄悄地到达了山脚阵地的两侧,张贤通过望远镜,都可以看到夏阳的背影,正从山坡之后显现出来,准备杀向敌人的阵地。他的望远镜又向敌人的阵地移过去,突然便停在了敌人阵地边上的一处临时火力点上,那里是一个背对山石的凹点,一挺汤姆逊重机枪正被两个美国士兵抬着放置在那里,枪口对准的并非是上面的半山阵地,而是侧面刚才他带着人冲过来的隘口,这说明,这些美国兵们吃一堑已经长了一智。而此时,夏阳就正处在那个隘口之中,根本就看不到这挺机枪的安置。   “糟糕!”张贤不由得大喊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的身边,熊三娃正在代替着一个倒下的机枪手向山下发射着子弹,听到张贤的这一声叫唤,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转过了头问着:“连长,怎么了?”   已经不容张贤再作回答,他分明看到夏阳带着人一马当先地冲向了敌人的阵地,可是,就在他刚刚冲到敌人阵地的时候,那挺重机枪也几乎是同时吐出了火焰来,远远的虽然在这片战场上听不到那挺重机枪的声音,但是,张贤却看到夏阳伟岸的身躯重重地倒了下去,而紧跟着他的身后,也连串一般地倒下了一大片的人……   “营长……”张贤终于忍不住地大声呼喊出来,眼睛已然通红了起来!但是,战场上的炮弹爆裂以及枪弹之声,瞬间便将他的呼喝整个地淹没了。   “敌人上来了!”熊三娃并不知道张贤在喊些什么,也没有看到山下阵地上夏阳那拨人的战况,他此时把全部的精力只是放在了驻守着的这个半山阵地上,虽然大家都十分得努力,还是没有能够挡住敌人势在必夺的冲锋。   根本就没有一点悲伤的机会,敌人一个连左右的兵力冲上了这个阵地,张贤大喝了一声,当先地冲进了敌人的人群之中。这一日,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杀进敌群了,虽然他很想休息一会儿,可是却非常得清楚,战场之上从来就不允许人有丝毫的倦怠,哪怕是些微的松懈换来的可能都是生命的代价。必须要全力以赴,忘记死亡的存在,才可能留得一线的生机,正应了那句话:幸生不生,必死不死!   在张贤的带领之下,第一营的战士们也纷纷加入到了与敌近身搏杀的行列里,一个个如同绝命的胡狼,近乎疯狂地冲进敌阵,很多人倒下去,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去;便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也会拉响手榴弹抱紧敌人同归于尽;更有一名战士,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却全然不顾,硬是死死的抱着一个敌人,一起滚下了山去;而更多的人哪怕是死,手还紧紧地掐着敌人的衣服、连嘴里还咬着敌人的毛发,甚至于耳朵……   张贤已经进入了疯狂的状态,他把自己当成了野兽,浑忘记自己还是一个人。三个美国兵将他团团的围起来,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刺刀,张贤却毫不畏惧着,迎着敌人而上。他满脸、浑身的鲜血,在红红的血色中,仿佛又回到了人类最为原始、野蛮的时代,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一点的食物,哪怕是同族相残!哪怕是同类相杀!此时,在他的眼里,只要是戴着那种钢盔的人就是敌人,阳光下钢盔的反射虽然刺眼,却也格外得明显。张贤看不到冲过来的这些是什么人,但是他们都戴着钢盔,那就是敌人,在那三把刺刀刺过来之前,他已经当先的挥动着刺刀刺进了一个敌人的身体里,这个敌人惨叫着倒下去,钢盔也掉落下来,他分明看到的是一张十分年青而痛苦的脸,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不容他把刺刀从那个孩子的身上拔出来,两把刺刀已然袭向了他的身体,他本能地丢下未拔出的刺刀,向一边闪躲着,但还是慢了一步,“咝”地一声,他的肋下便被一把刺刀刺穿,好在他穿着棉袄,那刺刀只是贴着他的皮过去,把他的衣服挑烂了开来。他大喝一声,顺势把夹住了这把刺刀,手也握住了那个枪管,在敌人的惊愕中带着他向边上一甩,正好挡了另外一个敌人的刺刀一下,躲过了要命的一袭。那个敌人被张贤近乎全身的力量甩了出去,手中的枪和刺刀也被张贤夺了过来,第三名美国兵也是一位非常年青的小子,在这个时候被张贤鲜血淋淋而显得狰狞的面孔吓呆了,没有敢再冲过来,而是夹着他的半自动步枪和刺刀转身逃开了。   张贤这才从身上拔出了刺刀来,始觉得肋下痛疼剧烈,低下头,看到了鲜血已经染红了自己破烂的棉袄。      第三二章 血色(三)      汤姆也算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营长了,面对着树林里的敌人,小心翼翼地采取了包抄的策略来,先以一个连作为佯攻,从正面由公路向树林中进行着扫射,然后又以两个连分别采取迂回的战术,从两面进行包抄,这实际上是一个营级指挥员最常用的一个战术,尤其是对付朝鲜人游击队的时候,十分管用。   地雷的威力比手榴弹与炮弹一点不差,甚至于还是恐怖,每一声的爆炸,都是一场血肉横飞的结果,几乎没有一次走空。当看到美国佬在地雷阵中被炸得嗷嗷乱叫,有如被捅掉蚁巢而纷乱逃奔的白蚁,曹爽的心里便觉得舒畅了许多,战争的进行已然让他这颗军人的心变得更加血腥,对他来说,只要是可以令敌人大量杀伤的事,就是一种幸福。   不过,敌人的这个团还是毫无顾及地冲过了地雷阵,大部队向着安州城奔去,保罗十分得清楚,这个时候只有重新占领安州城才是最重要的事,便是路边的这些游击队也不用多作理会的,交给汤姆来打发已经绰绰有余了。   虽然看到敌人还是过去了,曹爽同时也发现了有一部分敌人向树林中的他们进行着攻击,但是他却并不在乎,这一队敌人也不过一个连的兵力,他同样报以机枪的扫射来进行还击,一时之间树林中、树林外都是一片的弹雨,每棵树都被许多的弹片击中,树与树之间也发出沙沙的空鸣,仿佛一样是受了伤地感到了痛苦。   “副团长,我们还是快撤吧!”七连的周连长忍不住地提醒着曹爽。   曹爽却是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怕?我们在这里把敌人打痛了,才可以吸引住敌人的注意,才可以让老鹰峰减些压力,多打死些美国佬再走!”   “可是团长不是叫我们只要敌人回城了,就马上回团吗?”这个周连长还是有些不识实务地问着曹爽。   曹爽有些来气了:“这里我是领导,一切听从我的指挥!”他根本就没有把树林外的敌人那一个连放在眼里。   周连长愣了愣,只好不再多说什么,退到了一边。   树林外的敌人并没有再行进攻,他们只在树林外借助着强大的火力向树林中开着枪,这其实根本就伤及不到曹爽带的这两个连人的根本,完全是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地来打。   曹爽不由得一声冷笑,看来这些敌人真得是被地雷炸蒙了,都分不出来面前的情况,更不敢往树林里来冲,充其量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人而已。既然敌人是胆怯了,那么正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尽最大力量杀敌的好机会。曹爽马上命令两个连穿过树林,向两边移动,他的想法跟汤姆的想法一样,就是要迂回到侧翼,以最大的可能把这支胆敢靠近树林的敌人消灭掉。   相同的战术,最终还是相撞到了一起。   两个连还没有冲出树林,便与汤姆带队的两个连从两面相遇,两边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枪声同时在树林的左、右两面响起来。只是对于汤姆带领的美国兵们来说,还占了些许的便宜,他们毕竟还知道树林里会有敌人;而对于曹爽带领的志愿军们来说,却又吃了些亏来,此时,他们实际上是处于了敌人的三面夹击之中。   树林左右两边突然而起的枪声,立即让曹爽惊觉了过来,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当面的敌人只是守在树林外面不向里进攻的真正原因。“她娘的,老子上当了!”他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狠骂了一句,却没有说出来,这才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贪图这点小功,而坐失了从容撤走的机会!   听到树林两边的枪声响起来,汤姆很是兴奋,亲自指挥着刚才还在树林边上佯攻的这个连向树林中攻击进来。   此时,那两个被曹爽派向两边的连在敌人强大的火力打击之下,不得再一次退到了树林的中间,聚到了一起。两个连长急急地向曹爽报告着,树林的两边已经被敌人迂回过去,并且占领了有利的地势,正向树林中央挤压靠拢,他们实际上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从正面冲出去!”曹爽当机立断着。树林的另一面靠着清川江,江面上虽然已经封冻,但是那冰层还薄,根本就经不起一个人的重量。想来,既然敌人是想包围他们,肯定早已经在两边有了充足的布置,如果向两边突围,很难预料,倒不如直向公路的正面冲过去,与这个准备冲进树林里来的敌人来一个正面交锋,到时可能还会有一些的胜算。   曹爽的决定还是非常及时的,这也是他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作出一个正确判断的结果。   汤姆却没有想到,树林中的敌人会迎着他们冲杀过来,他还以为这场战斗还是会跟原来与朝鲜的游击队的战斗一样,在敌人被他们包围之后,除了束的就擒之外,别无他法了。   也只是片刻之间,两支部队便混战在了一起。   这片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上百亩,而此时曹爽带着人是从里往外打,汤姆带着人从外往里打,从里往外打的时候,由于有树木的掩护,倒是令志愿军们占了不少的便宜,到底是暗打明;相反,汤姆带着美国人冲进来,是明到暗,他们处在了明处,又看不清树林中对方的情况,再遭受到突然冲击的时候,马上大乱了起来。看着源源不断冲出树林来的中国人,汤姆这才后悔又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把一个营分成三个连,虽然可以达到自己预定的效果,却在这个时候是大大的削减了部队的战斗能力。实际上,他此时是一个连对阵对手的两个连,近战中又无法发挥他们武器装备的优越性,所以士兵们的败退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   汤姆气急败坏了起来,一面举着手枪在后面督导着士兵们不让其后退,一面鼓着劲告诉大家只要顶住十分钟,敌人就会被打败。实际上,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如果十分钟之内,曹爽带着人无法突破面前敌人的阵列,等到树林两边的敌人包抄上来,那么也就是他们的末日到了。汤姆的嗓门在这个时候出奇地大了起来,他的话象是连珠炮一样得没有停顿,这奇高的嗓门同时也吸引了曹爽的注意,一眼便认出来这个十几米远处正挥舞着手枪的美军指挥官,正是当初在押运俘虏时曾混进俘虏队里,后来又逃走的那个洋鬼子,他不由得火往上撞,一摸身上正好还有一枚手榴弹,便毫不犹豫地拉开引信甩了过去。   手榴弹还没有落地便炸裂开来,以曹爽投弹的准确性,汤姆根本就无处可逃,实际上汤姆也无法可逃。汤姆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当以感觉也有些迟钝了,等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奔他过来的时候,就势向前扑倒,却正撞在了飞过来的手榴弹上,手榴弹就在他的胸前炸裂开来,虽然那爆炸声远远不及刚才的地雷响彻山谷,却将汤姆炸飞上了天……   ※※※   老鹰峰的战斗还在进行着。   张贤只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他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用尽最后的力量隔开了一个黑人士兵的刺刀,人也僵直地倒了下去,那个黑人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刺刀,向着张贤直扎下来,但是他的刺刀还没有刺入张贤的身体,他却先倒了下去,一颗子弹飞射而来,正击中了这个黑人士兵的胸膛。   “阿水!”张义亲自带着人从后面冲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倒下去的大哥,慌乱中用手枪打出了一颗子弹,却也正好救下了张贤的性命。张义呼叫着直冲过来,已然冲到了张贤的身边。   这一次,张义是把六四三团后山所有的兵力都带了过来,包括那些被他组织起来的非战斗人员。   快要失守的半山阵地,在这个时候终于渐渐地稳定了下来,那些攻上山来的敌人要么丧生于此,要么屁滚尿流地又退下山去,只在这漫山遍野留下了无数的尸体和残骸,处处都冒着烟,处处都流着血。   不知道怎么的,躺在弟弟宽厚的怀里,张贤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弟弟这张英俊的脸上挂满了泪珠,那双深陷发黑的眼睛通红通红地正巴巴地看着自己,这分明就是一种小孩子无法抛离大人的依恋,让他又不由得回想起了小的时候,弟弟趴在自己背上耍赖的情景。想到那个情景,他就一片得温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我……我还活着呢!哭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着张义。   看到大哥睁开了眼睛,张义刚刚还有些悲伤的表情,一下子露出了笑容来,这也分明是一奶同胞的挂怀在不知不觉地流露。   “敌人退了吗?”张贤问着张义,声音异常地低。   张义点了点头,告诉着他:“退了!”   “我们的援军来了吗?”张贤再一次问着,此时离着张义跟大家所说的坚持两个小时,实际上早就已经超出来。   张义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告诉自己的大哥,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没有来!”   张贤的浑身一阵得发冷,他强挣着从张义的怀里坐了起来,坐在半山阵地上,可以看到山脚下、公路上敌人的部分情况。此时,那里的敌人正重新列队,仿佛在准备又一轮的进攻。   “敌人再来打,我们怎么办?”张贤问着张义。   张义也看着山下的敌人,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咬了咬牙,表现出坚定的样子:“坚守到底!”   张贤看着弟弟这双实际上充满了仿徨的眼睛,苦笑一声:“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呢?夏营长牺牲了,赵营长也牺牲了,我们一营和二营加起来也没剩几个人了,还怎么坚持?”   张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想了片刻之后,反问着他:“那你的意思呢?”   张贤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打扫着战场的几名战士,他们几乎人人都带着伤,这才把目光再一次的投到了张义的脸上,郑重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已经超额完成了军长交给的任务,这个时候再不撤,就会全团覆没了!”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实际上这个问题他也考虑过,刘兴华开始让他们团守两个小时,他们做到了;后来又让他们多守一个小时,他们也做到了,但是援军就是没有赶到,这个时候撤退,就算是到时上面追究下来,他也可以说得过去的;只是,他的确有些不甘心,六四三团几乎在这座老鹰峰上折损了三分之二的兵力、上千人把命留在了这里,就这么灰溜溜地撤走,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同志们呢?可是,如果援军迟迟不到,他还能苦苦支撑吗?   见到张义良久没有回答,张贤猜出什么,告诫着他道:“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重要的是我们努力过了!牺牲的人已经牺牲了,最主要的还要考虑一下活着的人,这些人将是重建六四三团的骨干!”   张义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明白了他这个团长应该怎么来当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山下的枪炮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张贤与张义的心同时一紧,他们同时想到,敌人怎么会这么快又重新组织起了进攻来呢?      第三三章 平壤(一)      保罗带着部队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安州城,不知道怎么的,在踏进安州城的那一时刻,他心里头便已然踏实了许多,最其马,就算是敌人从两面打将过来,他也可以从容地撤退。   基恩师长的电话又打了来,告诉保罗二十五师已经突破了敌人的阻击阵地,已经有部分的部队沿着公路向安州过来,并且要求他做好接应工作。保罗一面答应着这个师长的要求,一面觉得好笑,基恩少将原以为在那个小山弯阻击他们二十五师的是敌人的大批部队,当知道只是中国人的一个团时,他的信心马上就高涨了起来,打起仗来也得心应手了许多。   既然已经打通了西向的公路路径,那么再谈起什么丢掉车辆,徒步逃命的话便显得没有必要了,想一想,这位基恩师长还真得是对的,只是保罗却不明白,中国人用一个团让二十五师在那个山弯耽误了三个多小时,又为的是哪般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要阻击吗?   基恩师长的电话刚刚放下来,保罗便马上接到了库尔特军长打来的电话,首先,这位老家伙便是在问着霍夫曼团的方位,以及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安州城与二十五师去夹击敌人的阻击部队了?当知道保罗已经带着这个团回到了安州,库尔特将军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告诉着保罗:“保罗上校,现在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守住安州,就算是二十五师被敌人全部包围,你也不能弃守安州!”   “是!”保罗连忙点着头,心里头却有些不以为然。库尔特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可恨了,明明早就跟他说好了安州的重要性,他却还是把霍夫曼团调给了基恩那个笨蛋。“将军,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上午要把这个团调归二十五师指挥呢?”虽然答应得痛快,保罗还是忍不住地问着。   库尔特军长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后悔地告诉着他:“都是基恩那个家伙,非要说你在安州见死不救,而且强烈要求把这个团调给他来指挥,所以……”他没有再往下解释。   保罗当然明白库尔特要说得是什么,他真得有些不解,这个干瘦的老头子其实并不傻,只是耳根子有点软,从而看起来就好象缺少点沃克中将那样的果断,只是他又是怎么会升为军长的呢?这样的人最适合的岗位应该是去当保姆!   “根据空军的侦察,敌人正从北面急行而来,此时已经渡过了清川江,正在向二十五军逼进!”库尔特军长还在向保罗解释着:“我已经命令基恩师长立即向安州强行撤退,如果公路过不去,就放弃车辆,徒步退却,绝对不能让敌人再一次包围了!”   保罗这才明白了库尔特军长之所以会给自己打电话来的用意,他是真得已经相信了自己当初的预言。   “安州绝不能失!我们北面还有一个英国人的旅没有撤下来,如果安州失守,那么所有的部队都将被敌人包围!”库尔特命令着:“你如何也要等到二十五师和英国人过来才能撤退!”   “是!”保罗再一次的回答着。   放下了库尔特的电话,保罗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他刚才的判断和决定还是正确的,如果他并不在乎安州城的安危,继续对那座山峰上的敌人进行夹击,这个时候,或许或以将那股敌人全歼,但是只怕这个时候他也会跟二十五师一样,被围上来的敌人困住,那才真得是得不偿失的。只是刚才还听着基恩的电话打来,说是已经打通了那条公路,想来二十五师也已经脱困,毕竟朝鲜人和中国人的腿,还是跑不过他们的车轮,更何况他们还有飞机在空中作着掩护。   直到这个时候,保罗才想起了自己的老乡汤姆来,按理说消灭那么一股敌人游击队,一个营的兵力足够了,也不应该去那么长的时间,却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想到汤姆,他又不由得想起了来的时候汤姆跟他说过的话来,那些话虽然伤感,但是却也真实,战场上子弹无眼,还真得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说他只不过是集团军里的一名作战参谋,但是说不定也会有那么一个不幸的时候,还真得要给别人留下一点遗言。   想到这里的时候,保罗也有些悲从中来,抬起头看了看面前正在积极筹划着防御的士兵们,这些人也多是些年青的小伙子,有的人也只比他的儿子大那么几岁而已,他其实就是这些士兵们的父亲和兄长,可是这一天他领导得并不好,还是让很多的青年葬身在了这个陌生的东方半岛之上,却又无法带着他们的遗骸回乡,这就是他的愧疚,如果有一天他真得能够活着回到了祖国,面对着那些前来迎接的父母和妻儿,他又如何来向他们解释呢?   东面的枪炮之声忽然又剧烈了起来,那里的战斗又仿佛升了一个级,他不由得一愣,这个时候一个参谋跑了过来,向他报告着刚刚收到的基恩师长的电话:中国人已经从北面和东面围了上来,而二十五师虽然夺占了影响公路通行的敌人阵地,但是却无法迅速清理掉敌人设在半山的那个阵地,好在那片阵地离着公路尚远,最多也只能对他们二十五师的通行起到骚扰的作用。基恩少将已经命令部队不顾一切地全速通过,向安州城行前,同时他还要求保罗马上安排好安州城的防御工事,其一是为了接应二十五师的到来,其二也是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挡住后面敌人追兵的跟进。   听着参谋的报告,保罗冷哼了一声,点着头又将他打发走了,看来这个时候库尔特将军已经把这个团从基恩师长的手里调了出来,不然基恩少将也不会对他这么客气。不过,基恩师长的要求倒是与库尔特将军的命令是一致的,如今安州城成了整个战场上的众矢之的,就算是不用基恩来说,他也会知道轻重的。   保罗熟练并且迅速地分派着各营各连的任务,他也是当过团长的人,倒也得心应手,很快就安排妥当,这才如释重负一样的坐回到了自己的指挥车里,一屁股坐下来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看,他正坐在了汤姆的背包上,心里还有暗骂着汤姆动作的迟缓,一个游击队还没有肃清,看来汤姆便是将来再升职也要些时日的。想着的时候,他抱起了这个背包,顺手打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木头盒子,他不由得取出来在手中掂了掂,并不很重。好奇心驱使着他打开了这个盒子,马上看到了整齐摆放在盒子里的四个日本玩偶,他这想起来当初汤姆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这些玩偶正是汤姆要送给他女儿罗丝的礼物,想起那个可爱的才五岁的小女孩子,保罗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上校!第一营回来了!”一个传令官跑过来向他报告着。   “哦?”保罗稍微怔了一下,刚刚他还想着汤姆太笨呢,看来这个老乡还不是太笨,总算是顺利地回来了。   “汤姆呢?”保罗随口问着,他想一会儿汤姆会向他报告情况的,想起那个自以为是的老乡,他就知道这一回他又会跟他吹些什么。   但是,这个传令官并没有回答保罗的问话。   保罗抬起头,看着这个眼睛有些红的少尉,又问了一句:“汤姆呢?”   “汤姆……汤姆被敌人的手榴弹炸死了……”这个传令官终于对他说了出来,眼睛里落下了泪。   “啊?……”保罗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还拿着一个玩偶,也倏地一松,那玩偶从他的手中滚下来,又滚下了指挥车,滚过了公路,最终滚到了路边的泥地里!   ※※※   曹爽只带着不到一百号人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另外一半的人尽数地丢在了那片河边的白桦林里。美国人并不是吃素的,虽然他们长官汤姆被炸死,但是这却激起了那三个连长的火性来,死咬着曹爽的两个连不放。曹爽只得边打边退着,一直快到了老鹰峰,才将敌人摆脱掉。他真得很是后悔,如果不是为了贪图小功,此时他带着的两个连应该可以全身而退的,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回来的只有一半的人。   老鹰峰的战斗忽然又激烈了起来,听着漫山遍野传来的枪炮之声,曹爽已经顾不得再多作自责,他知道此时张义和同志们的难处,在敌人强大的攻击面前,仅凭着六四三团这点兵力,根本就是螳臂挡车。他迅速地带着回来的人从老鹰峰的后山冲上山顶,想要以助前面的部队一臂之力,但是,当他带着人来到了这里的时候,站在被敌人的炮火和飞机轰炸变得秃秃的山顶之上向下看去之时,却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山下,已然是一片的狼藉,公路上也不见了那些长蛇一般迤逦数里之远的美国兵,不过他们倒是丢下了一堆车辆与辎重,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公路上、或者田地里,显然,他们是晚来了一步,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只是曹爽还有些奇怪,刚才还听着震天的厮杀与枪炮声,这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远处,还时不时地会传来十几声枪响。   “我们的援军来了,敌人逃跑了,团长带着全团还能够战斗人的也去追敌了!”宋铁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的胳膊上绑着绷带,浑身的血迹,一定是刚才也参加了一场与敌人的搏斗,受了伤。他仿佛是猜出了曹爽的诧异,向他作着解释。   “他们往哪里追了?”曹爽问道。   宋铁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了指下面的公路:“沿着公路向西去了!”   “走,我们也去追!”曹爽当即命令着,第一个冲下山去。   这片山岭之上,几乎处处都冒着硝烟,处处都是尸体,焦糊的味道与浓烈的血腥还没有来得及散开,便是早上还存在过的树林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几棵残破的树,孤零零、光秃秃地站立在那里。   曹爽冲过了半山阵地,又冲到了山脚,面前就是那条已经千疮百孔的公路了,可是,他不经意的一转头,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那个人的身影,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认了出来,喊道:“阿水?”   但是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雕像。   曹爽的心不由得一哆嗦,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难道这个六四三团最能干的连长也牺牲了吗?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去追敌了,往那个人的身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喊着:“阿水!是你吗?”声音里已然满是哭腔了。   那个人终于抬起了头来,虽然满脸的污秽,但是曹爽还是认了出来,这不是于得水还是谁呢?   张贤也看到了曹爽,却并没有回答,再一次又低下了头去。   “阿水,你没死呀!”曹爽冲口而出,刚才还有些担心的怕一下子变成了相见的欢愉。   但是,张贤还是没有回答,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仿佛是一个入了定的老僧人。   直到跑到了近前,曹爽才看到,在于得水的面前,原来还躺着一具血肉模糊、连相貌都无法辨别的尸体,实际上,说这是一具尸体,还不如说这是几块拼合在一起的残肢,他的身体被机枪打成了几段,胸膛到下腹空空如也,倒是附近满地花花绿绿的东西流了一地,想来那应该是他的内脏。虽然无从分辨,但是从这个人的服饰上还可以判别得出,这是一名志愿军的同志。   观察了半晌,曹爽也没有认出这个牺牲的人来,他不由得问着:“他是谁呀?”   张贤再一次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又肿又大,还是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去,半晌,才如同梦呓一般地告诉着他:“夏营长!”   “夏阳?”曹爽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三三章 平壤(二)      二十五师终于还是在被中国人围住之前,冲出了包围圈,虽然有些狼狈,虽然又是丢盔,又是卸甲,损折了不少的武器装备、车辆辎重及部分的兵力人员,但是他们安全地抵达了安州城。这对于基恩师长也好,对于保罗也好,对于库尔特军长也好,全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安州他们再不敢多做停留,会同着从北面撤下来的英国人一个旅,也不顾天色的渐暗,又放弃安州城,马不停蹄地向南疾驰着,直到通过了肃川,这才放下了一颗悬起的心来。   第九军和第一军总算是全身从清川江沿线退回了平壤;几乎是与此同时,半岛东线的作战也全面失败,其主攻的美军第十军几乎是陷入了中国志愿军的全面包围之中,最终还是仗着武器和装备的优势突围而出,败退至咸兴与兴南,乘军舰逃离。   这一次的圣诞节攻势也自然而然地以失败告终,至此,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想要迅速结束朝鲜战事的想法彻底破产,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麦克阿瑟将军也再没有了先前的豪言壮志,命令着联合国军全面转入到防御作战上来,并于十二月三日下令联合国军向三八线实施总退却。   联合国军开始撤退了,十二月四日,中国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同时乘胜追击。   对于这一次的战役,也算是中国志愿军进入朝鲜半岛后第二次大规模的作战,不管过程如何,其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已然彻底地扭转了朝鲜人民军在联合国军仁川登陆之后全面败退的颓势,由防御作战转向了进攻作战。   本来,按照中共中央和志愿军总部的想法,还准备能够歼灭敌人一到两个师,但是在战役开始之后,才发现这个想法过于乐观了,在西线战场,由于没能够及时堵住肃川的敌人退路,所以才将这场原来预定的包围战打成了追击战,在战后的总结会上,提到这个遗憾,很少有人去谈及双方实力的不及,而更多的人则将矛头对准了没有能够完成任务的七十二军,于是作为军长的刘兴华首当其冲地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   不管怎么来说,战役打到这个时候,胜负已经分了出来,联合国军开始从朝鲜的临时首都平壤撤出,十二月五日,这座朝鲜的古都被中国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一部占领。十二月十六日,联合国军全部撤至三八线以南地区,彭德怀总司令考虑到南进过远,肯定会增加以后的作战困难,再加上此时各部队由于长时间的作战,伤亡不轻,疲惫不堪,而且后勤能力也跟不上来,很多部队实际上处于一种忍饥挨饿、无衣受冻的状况之下,所以彭德怀经与中共中央商议后,下令部队进至三八线以北地区,停止追击。到十二月二十三日,志愿军西线的各部队在金川、九化里、朔宁、涟川、铁原、华川等地区集结休整;而朝鲜方面,其人民军第一军团则越过了三八线,攻占了延安半岛和瓮冿半岛,第二和第五军团各一部攻占了春川、加平地区。   值得一提的是也是在十二月二十三日,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在撤退的过程中,竟然身亡了。不过,关于这从位中将的死,倒是有不少的说法,美国和韩国的公开报道是路上出了车祸,沃克中将的指挥车与一名韩国司机开的军用大卡车相撞,倒至了这位司令官的身亡;而朝鲜的报道又加了些佐料,说那名司机是朝鲜人民军的间谍;他们还有一种说法,是说沃克中将的车遇到了朝鲜游击队的袭击。不管怎么来说,却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美国军队虽然说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厉害的军队,但是他们在败退的时候,也一样得混乱不堪,或者也可以用溃不成军来形容了,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不应该出现的交通事故,连他们的集团军司令都会在这种车祸中丧生。   ※※※   七十二军开进了平壤城,而此时张贤也住进了随军医院里,好在他只是皮肉伤,换换药打打消炎的针就可以挨过来;可是对于六四三团里的很多人来讲,就没有张贤这么幸运。   六四三团按正式编制不到三千人,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两千五百人左右,其中的战斗人员也只有一千五六的样子,这一战下来,把全团所有的人拼凑起来,可以进行战斗的人也不过八百,伤亡之重,这在七十二军的历史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伤亡的比率已经高达近到百分之七十了,实际上,六四三团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再战斗的能力。   六四三团作为七十二军里的主力团,其损失之重,自然令刘兴华心痛不已,怎么说这支部队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就如同是他的孩子一样。当他走进这个正在平壤城边牡丹峰下的一处村庄中休整的团里时,听着团长张义的情况说明,眼睛便在不知不觉间湿润通红了起来。   师长王大虎更是感慨万分,在当时的战斗结束之后,作为师长的他曾亲自来到了那个战场之上,看着阻击阵地上尸骸枕籍的情景,便是他这样曾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人来说,都不由得心惊肉跳。   “战士们太伟大了!”王大虎十分庄重、并且十分钦佩地道:“我来到战场上的时候,那个战场还没有打扫,我看到的是许多我们的战士怒目圆睁着牺牲,他们牺牲的时候,有的还紧紧抱着敌人与这些敌人同归于尽;有的都被烧成了焦炭,但是他们的手指却象钢钩一样抓透了敌人的身体;有的战士嘴里含着敌人的耳朵,手里拿着的手榴弹就算是没有丢出去爆炸,上面也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和脑浆;还有很多的战士,在失去战斗力的情况之下,冲进敌人人群之中,拉响手榴弹,到最后只剩下了几段残肢断臂,甚至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只有一滩血迹……”   听着王大虎的话,刘兴华却是默默无语,他的心如同被钻头打到了一样在搅动着,上下翻腾,说不出来的一种苦涩与痛苦,这是一个深爱着自己士兵的战场指挥官才可能有的心痛,虽然他也在感于战士们的伟大,但是更多的却是对自己指挥失误的一种自责,这种自责也将伴随着他的一生永远成为他难以抹去的伤痛。他的眼睛红红的,面对着张义与曹爽、董杰等几位六四三团的首脑,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又觉得这喉咙哽咽难平,半天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陪在刘兴华身边的政委熊卓然也十分感动,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看到刘兴华胸口起伏不已,知道自己的这位老搭挡心情一时之间是无法平复地,于是主动地站出来,十分亲切地拍了拍张义的肩膀,紧紧咬了咬牙,十分肯定地道:“同志们都是好样的!”他说着,一个个地走过去,拍着每个人的肩膀,又握了握每个人的手,这也算是一种慰问了。当他与最后一位同志握完了手,这才又转回了张义与董杰的面前,对着他们道:“你们六四三团是好样的,虽然敌人二十五师最终逃走了,但是你们还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让敌人丢下了无数的装备和辎重,更重要的是你们为我们七十二军树立了一个榜样:那就是哪怕我们牺牲最后一个人,也要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他说得有些激动,停了一下,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转头命令着跟在身后的宣传部的安部长:“安部长,这一次的战斗,六四三团的牺牲太大了,我相信他们中间一定也涌现出了许多的感人事迹与英雄人物,你负责好好地挖掘一下,然后在全军来进行宣传!”   “是!”安部长痛快地答应着。   张义与董杰都十分感动,对于他来说,熊政委让宣传部门专门针对他们六四三团的情况进行宣传,这本身就是他们六四三团里莫大的荣誉,这在七十二军里还是头一遭。   “张义、老董!”熊政委又接着道:“你们两个负责把你们团里的先进事迹和英雄人物上报上来,我们也会对志愿军总部进行汇报的!”   “是!”张义与董杰齐声回答着。   熊政委这才转过了头,问着刘兴华:“老刘,你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兴华点了下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摇了摇头,依然有些哽咽,对着张义道:“你们六四三团下面还是好好的休整一下,我会想办法尽快恢复你们团的战斗力的!”   “多谢军长!”张义连忙道。   刘兴华却是一声苦笑,告诉着他,同时也是告诉着大家:“以后你们也不用叫我军长了,过些日子我就要被调走了!”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齐齐地问出声来,一个个都露出了不能相信一样的眼神。   “军长?你要调到哪里去呀?”张义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对于他来说,很难想象没有刘兴华带领的七十二军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军!   “呵呵,你们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王大虎连忙笑着打着哈哈,同时告诉着大家:“刘军长这一次调动是高升,又不是降职!”   “是呀!”熊卓然也随声附和着:“老刘被调到了志愿军总部里去了,中央准备组建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由老刘来担任副司令,先负责组建工作!”   “是这样呀!”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那谁来担任我们七十二军的军长呢?”曹爽在边上不由得问道。   王大虎指了指熊卓然,告诉着大家:“以后七十二军的军长由熊政委担任,同时他也兼任政委一职!”   刘兴华与熊卓然一起点着头,为了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熊卓然和蔼地对着众人道:“呵呵,其实我们还是七十二军里的老人,我这个政委又来当军长,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还需要众人拾柴火焰高哟!”   “是啊!”“政委说的是!哦!不!是熊军长说得是!”……人们纷纷表现着自己的意见。   张义的目光投向了刘兴华,却发觉他除了悲伤之外,又有些失落,跟了刘兴华这么久,张义明白刘兴华的为人,这是一个宁可打死也不愿意离开自己队伍的将军,只是这一次又是什么原因使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铁军呢?   刘兴华也发觉了张义这种疑问一样的眼光,双目交织在一起,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      第三三章 平壤(三)      “我们团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编制?”对于曹爽来说,他迫切想要的还是尽快地恢复六四三团的战斗能力,作为这个团的副团长,他有着一种恨不能立即就可以重返战场的愿望。   张义看了曹爽一眼,看来,老鹰峰的血腥并没有令这位副团长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是激起了他好战的本性。不过,想一想这个老革命,除了会打仗之外,别无所长,还真得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如果这是在古代,他就是一个真真切切、不折不扣的李逵那样的死士!   面对着曹爽的提问,王大虎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他转头看了眼熊卓然,又看向刘兴华,刚才刘军长曾说过要很快地来恢复六四三团的战斗能力,因为毕竟在七十二军里,还真得没有哪一个团能与六四三团相提并论,而这个团实际上也是二一五师的绝对核心。一个缺少六四三团的二一五师,就是一个缺了条腿的残疾师。虽然刘兴华最终还是要调离七十二军的,但是既然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可以办得到,王大虎相信凭着这位领导的能力,应该可以在他调离之前,完成这个承诺。   熊卓然还是接过了话去,刚才还有些崩紧而显得严肃的脸,渐渐地露出了笑意来,却是接着曹爽的话:“呵呵,看来你们还真得有些等不及了!我们肯定会尽快地来恢复你们团的战斗能力,这个时候你们的任务就是休息,别的什么也不要去想!”   “可是!我们要为我们牺牲的同志们报仇!”曹爽有些咬牙切齿,说实在的话,他对这些美国人恨透了,当年刚刚参加革命的时候打东洋鬼子的时候,对东洋鬼子都没有象现在这样痛恨过,说到底,当年打东洋的时候他的年岁还不大,还没有切肤之痛,而如今身处在副团长的位置之上,尤其是因为自己的指挥失误而使许多不应该逝去的生命逝去的时候,那种自责深深地在噬食着他的身心,转而成为了对美国佬的恨,恨不能死的是自己,而活的是别人!   听着曹爽这坚定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有些感染得点了点头。   但是,刘兴华却皱起了眉头来,他觉得面前的这位副团长是有些问题了,于是批评地道:“曹副团长,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不错,我们是要为我们牺牲的同志们报仇,但是如果是只为了要报仇而去打仗,那么,我想你们团还是不恢复建制的好!”   大家都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刘兴华的话,目光一齐诧异地盯视着自己面前这位将要离任的军长。   刘兴华的表情庄重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你们要十分清楚,我们打仗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国之安宁,是为了我们的人民以后不要再去打仗!如果只是为了报仇血恨,那么战争将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是呀!”熊政委适时的接过了话来,向大家宣教着:“对于朝鲜战争,党中央的策略方针也是能速战速决就速战速决,不怕打持久战,其实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早日胜利结束战斗的!我们国内正百废待兴,如果一直这么打下去,又怎么能踏下心来搞国家建设呢?”   被刘兴华与熊卓然这么一唱一和地批评了一番,曹爽虽然心里还有些想法,但是这个时候也只好低头不语。   刘兴华看到熊卓然讲完,再一次面对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下们,有些感慨起来,稍稍平静了一下,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道:“同志们,你们现在都是指挥员,我想让大家明白一件事,打仗不是目的,也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在这里,我跟大家交个底,说实在的话,每一次打仗,我都是在竭志殚力、绞尽脑汁,生怕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敢奢谈胜利!”他说着,稍稍沉默了一下,现场也一片得默然,大家都在细细地倾听着,知道这话是刘军长的心声。刘兴华接着道:“同志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要说有什么体会没有?肯定是有,不过,我如实地告诉大家,如今我最大的体会就是:只有人,才是革命的根本!所以,我想以后大家不管是不是还在担任指挥员,请大家把人放在第一位,多多地为自己的士兵、为所有人的生命作些考虑!打仗就会死人,而且战场上死个人可能会跟死个蚂蚁一样简单,但是我希望大家千万不要有‘打仗嘛,死个把人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的思想!如果你一旦有了这种思想,那么你就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万千的性命!要是真得如此,就算是你当上了将军,当上了元帅,你的胜利、你的光荣也是一种罪恶!”   听着刘军长的教诲,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都觉得这些话好象是在指着自己说,曹爽如此,张义如此,便是连王大虎也是如此。熊卓然却是皱起眉头来,刘兴华的思想他是懂的,作为与刘兴华共事多年的伙伴,对于刘兴华这种思想的转变还真得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实际上在他看来,刘兴华的这种思想却又与军委、党中央的作战指导思想有些出入了,尤其是对于他来说,更不能苟同。但是当此大厅广众之下,虽然他并不同意刘兴华的话,却又习惯于平日里保持的团结局面,没有当面作出反驳。   看到不少人的的确确是在思索自己的话,刘兴华感到有些满意,点了一下头,这才缓声问着张义:“张义,你们团还有多少骨干力量?”   张义蓦然从刚才刘兴华的话中惊醒过来,连忙道:“报告军长,我们团这一战已经牺牲了两个营长,九个连长里头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个,而这三个还都负了伤,在随军医院里头呢!其他的排长、班长也没有剩下几个!”   听完了张义的介绍,这一回连熊卓然和王大虎也发起愁来,王大虎不由得道:“把你们团的人添够并不难,但是我又到哪里去给你们找这么多的干部来呀?”   熊卓然也点着头,转头问着刘兴华:“老刘,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这也不难,到时从七十二军的其他部队里抽些干部过来就是了,我想我们可以先把辎重团、后勤部里的一些老兵先调过来,这样会有一定的基础,然后把新兵分散到别的各个部队里去,这一次我们七十二军可能会有休整的时间,就算没有,到时也可以老兵带新兵,也不至于到时没有战斗力!”   “好!”熊卓然也点着头:“这件事我来安排就是了!”   “嗯!”刘兴华也答应着。这个时候,虽然他还是七十二军名义上的军长,实则是处于与熊卓然交接的过程里,很多的事情并不需要他来亲自处理。   ※※※   从六四三团的驻地出来,刘兴华与熊卓然又带着几个人赶往七十二军的随军医院,作为七十二军的首脑,在这次大战之后,去探望慰问一下战斗中受伤的士兵,也是必须的,这同时也是为了鼓舞一下那些伤员的士气。   医院离着六四三团并不远,同在牡丹峰下,只不过一个位于牡丹峰北侧的龙南洞,一个位于东南侧大同江边的新仓里,沿着林木茂盛的山间小路崎岖而行,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走在枯枝残叶之间,从高高的山上向东面望去,可以看到那条往日里奔腾的大同江此时就像是一条玉带一样,平静地躺在一望无边的平原之上,河面上一片冰封景象,快到正午时分,阳光经过如同镜面一样冰面的反射,耀眼异常。这座牡丹峰其实并不高,海拔还不到两人百米,但是因为地处大同江下游的冲积平原上,才显得鹤立鸡群,因为这里层峦叠翠,远远看去,酷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所以才会有这个名字。又因为山南就是朝鲜的古都平壤,所以这里也成了平壤北面的一座屏障,从高句丽时代开始就在这里构建了不少的亭台楼阁,再加上地方上对林木的保护,树木很多,所以自古这里就是朝鲜八景之一。平壤城已经经历了战争的洗礼,但是这座牡丹峰却庆幸地躲过了美国人飞机的轰炸与炮火,正是因为美国人也知道这里的名胜古迹聚集,所以并没有把这里当成目标。   一边走着,熊卓然一边与刘兴华说着话,但是刘兴华似乎更在意眼前的风景。   “老刘,刚才你跟大家说以人为本,这个我不反对,但是我觉得你还应该着重地要求大家必须要服从命令,我认为那才是我们部队战无不胜的法宝!”熊卓然对着刘兴华说道,显然还是不满意刚才刘兴华的那些教导。   刘兴华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与熊卓然争论是没有必要的,更何况为了他的这个观点,其实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少争论过,每一次都争不出一个结果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心里更清楚,他的这些思想,从某些方面上来讲,还并不是大多数人所认同的,尤其是在解放军里,更属于是一种异论了。对于一个共产党员和共产党的军队来讲,党指挥枪,一切行动听指挥,这已然是一条铁定的纪律了,是不容质疑的!但是,很多人往往会忽略一点,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误,党的领导人也是一样!只是这种话他也只能深埋在心里头,从来不敢说出口来。   见刘兴华没有答话,熊卓然也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回避,当下也不好把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地道:“老刘呀,我真得不知道你的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才有的?”他说着,同时又不由得提醒着道:“你是不是受到了那个国民党师长张贤的影响?这是很危险的事哟!”   这已经是熊卓然第二次问起了,刘兴华知道在熊卓然的心里头,一直对于那个张贤念念不忘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在张贤的手下战死的。   “你怎么又想到他了呢?”这一次,刘兴华还是作了否认,摇了摇头:“张贤,那个已经死了的人?不过一个败将而已,你怎么会把我跟他联系在一起呢?”   熊卓然愣了一下,他知道刘兴华与张贤之间的交情,一直以为是张贤影响了刘兴华,却没有想到会被刘兴华否认。但是,他还是紧追不舍着:“不是张贤,又会是谁?”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下头,还是道:“老熊呀,有些事是属于个人的事,不是组织上的事,你还是不要问了的好!”   熊卓然不由得有些脸红,实际上,刘兴华这是十分委婉地拒绝回答他的问题,的确,是他问得太多了。可是,也就在他有些尴尬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显现出了一个人影来,经不住又好奇地问着:“老刘,我知道了,是不是王金娜?”   刘兴华怔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向前,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熊卓然霍然明了,也紧走几步跟了上去,他同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来,笑着问道:“老刘呀,我看王医生这个人很不错的,别看她外表很孤僻高傲,实际上心肠还是很热的,我觉得吧,你们两个其实很般配的,要不我去给你牵牵线,搭搭桥?”   刘兴华蓦然停下了脚步来,一脸正色地道:“老熊,你别胡说了,我跟王金娜,只不过是朋友而已!”   “哦?”熊卓然却露着一种不相信的模样,开着玩笑似的问道:“王医生从安东过来了,我看你这么急着去医院,是不是想去见见她呀?”   “老熊,你都说些什么呀!”刘兴华真得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十分不快、甚至于有些激动地提醒着这位老伙伴:“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是七十二军的军长,我去七十二军的随军医院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胡猜了!”他说着,再不理会熊卓然的感觉,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熊卓然愣愣地看着刘兴华的背影,对于刘兴华刚才的激动,反而更加坚信了他的判断。   话虽然说得很是坚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兴华就觉得自己好象是被别人揪住了什么一样,感到浑身得不自在。      第三四章 风景(一)      张贤是准备出院的,实际上,如果不是被张义和曹爽强行送进这里来,他想他这个时候就已经是和熊三娃、王鹏和贺强那三个排长在一起了。说来也是有趣,战斗之后,其他连队里几乎都有排、班长的折损,而唯独是他们第一连,虽然班长有几个牺牲的,但是三个排长却生龙活虎,连伤都没有伤到,倒是他这个连长,肚皮和肋下被划了一刀,如果敌人再狠上一点的话,只怕肠子就流出来了。好歹这也只是一个皮肉伤,经过上药包扎,伤口处已经结上了痂,虽然还有些痛疼,只要再过些时日,痂破脱落的时候,自然也就好了,最多只会留下一个疤。   第一连里,与张贤一起住院的还有指导员窦刚,这个东北汉子也是在与敌人争夺阵地的时候,被炮弹的弹片击中,只是幸运的没有被打中要害,只是伤到了腿。在这个医院里,还有一位第一连住院的人,那就是副连长武小阳。   武小阳早就已经苏醒了过来,他被敌人击中了胸膛,子弹偏离了他的心脏两指多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不然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第一连里的三位领导同时住院,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张贤想要及早出院的原因,在他们三个人之中,应该就数他的伤势是最轻的。   武小阳早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他到底是一个皮糙肉厚的家伙,虽然身上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却并不影响他活泼好动的本性,虽然此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是他的脑子还是可以灵便地来控制他的这张嘴。   “阿水呀,我们三个人都躺在这里,连里怎么办呀?”武小阳问着身边的张贤,因为地方的紧张,他们三个人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帐篷里。   张贤刚刚换完了药回来,走进这个帐篷,正准备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出院去,听到武小阳这么一问,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可是这一笑,马上便连着自己的肚皮一痛,连忙又收拢了笑容,告诉着他们:“呵呵,你们两个好好在这里安心的养伤吧,我刚才去跟主任说过了,今天就出院归队!”   “什么?你今天就走?”指导员窦刚一下子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坐起来的时候,他的嘴也咧了一下,腿伤还没有好利落,不过他比武小阳要强了许多,最少里面的弹片被取了出来,医生说一共取出了六片之多。   “是呀!”张贤回过了头,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告诉着他:“小武说得对呀,我们一连这个时候连个领导都没有,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不放心,还是早一点归队的好!”   “其实我应该跟你一起回去!”窦刚道:“你看,我如今只剩下了养伤,每天连针都不用打了,只是隔几天换换药就行了,在这里呆着,还不如回连里去让人踏实!”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他知道窦刚没有打针的原因根本就是因为药品奇缺,并不是他不需要打针,实际上他的手术才刚刚做完没有多久。当下他来到了窦指导员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着他重新躺下去,这里虽然隔着一层帆布,但是气温还是冷得要死,他可以理解指导员的心情,还是劝解着道:“老窦,你还是好好的在这里养一下吧,医生都说了,如果养不好,你这条腿就会瘸掉的,呵呵,我可不希望我的指导员是个瘸子!”他说着当先的又笑了起来,可是地忘记了刚才的笑牵动着伤口的痛,这个时候又痛了起来,连忙又止住了笑容。   看到张贤真得是准备走了,武小阳有些羡慕,不由得道:“阿水呀,你都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   “好好养着吧!”张贤劝慰着他:“刚才我替你问了一下黄医生,他跟我说你身上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那子弹离着你的心口很近,还是要先取出来的,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就算是取出来,也最少要养上一个月吧!可能会送你回国的!”   “什么?回国?”武小阳不由得叫了起来:“我不回国!”他坚定地道:“我没有什么事,也不用做什么手术,我就要留在这里打美国鬼子!”   “你还是听医生的吧!”窦指导员也在边上劝解着。   “不!”武小阳倔强得象是一头驴:“我一定要在这里战斗到底!”他说着,又有些黯然:“不然,我就对不起三娘!”   张贤愣了愣,忽然意识到武小阳是一个对美国人有着深仇大恨的,这种恨不也曾主导过自己的意志吗?   “呵呵!自己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就这么不听话!”一个让张贤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帐篷外面传了过来,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张贤的心不由得跳成了一团,差一点就要喊了出来。   “王院长?”不等张贤喊出声来,武小阳当先地叫了出来。   帐篷的布帘一挑,几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医护人员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王金娜,紧跟着她的身后,还有几名医院的负责同志和医生。   王金娜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可是当她走进来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张贤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张贤。   张贤也看着王金娜,一双眼睛不由得闪动出光芒来,便仿佛是忽然发现了珍奇异宝一般,浑身都不由得一颤,马上有些激动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幽幽地望着对方,在张贤的眼里,王金娜已然消瘦了许多,人也苍老了许多,原来记忆中的一头飘逸的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剪掉了,此时换成了许多女兵们一样又整齐又不用来回梳理的短发,她的脸上有些苍白,显然是过于疲惫,想了想她一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到达这里。   对于王金娜来说,在这里看到张贤,何尝不是一种惊喜,她不顾别人的劝阻,亲自赶到朝鲜前线来,实际上心里一直掂挂着的还是面前的这个人——她的丈夫张贤。想一想,两个人分别也就是三个月,可是对于她来说,就好象是过了整整一年,这一次看到张贤,虽然发现他此时又瘦又黑,可是在她的心中,却觉得张贤越发得伟岸了,只是人却有些邋遢了些,连胡子也没有刮。   “王院长!你怎么也来了?”武小阳的问话象是天籁之音,穿过空空的苍冥传入了张贤与王金娜的耳朵里,两个人这才蓦然惊醒过来,还是张贤反映极快,连声叫着:“王院长,你也来了?”   听到张贤的声音,王金娜有些失落,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刚才的状态,笑了一下,却把头转向了武小阳,反问着他:“你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可以来呢?”   被王金娜这一句问,反而将武小阳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黄医生也笑着走过来,向他们作着解释:“王院长早就进入朝鲜了,前些日子一直在我们志愿军后方医院里,今天刚刚赶过来的!呵呵,你小子有福气,她是听说要为你动手术,专门跑过来的,而且决定今天就为你开刀取出子弹,这样你会很快恢复的!”   经黄医生如此一说,马上将武小阳感动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看着王金娜一直只能连连说着:“谢谢了!谢谢王医生,我不着急,还是你先歇歇,明天再说吧!”   “呵呵,刚才你还急着要回部队的,这个时候又说不急了,要是真得这样,我可就走了!”明知道武小阳是在说着客气话,王金娜还是故意开着玩笑,其实她对这个小武还是有些好感的,虽然觉得他这个小子有些贫嘴。   听到王金娜这么一说,武小阳连忙改了口:“那好吧,我听你的!”   王金娜这才点了点头,吩咐着黄医生为武小阳再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当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这才面对着张贤,问道:“于得水,你这一回又伤到了哪里?”   张贤知道,其实王金娜早就想问他这个问题,只是碍着这么多人,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关切,所以到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我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小伤,已经准备出院了!”张贤生怕王金娜会担心,如此敷衍着。   哪知道旁边的窦指导员纠正着道:“他哪里是小伤呀,差一点被美国佬开了膛,要不是我们团长和副团长亲自把他送过来,他还要把那伤抗着呢!”   听到窦刚的话,王金娜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云,那是一种无尽的担忧,张贤知道此时的娜娜一定又害怕到了极点,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石牌的时候,当她听说自己被调到战区长官部里去担任作战副官时的欢喜,那也是一种因为担惊受怕而在不知不觉间表露出来的真情。想一想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就一直是娜娜心里面最放不下来的人,她不知道为自己担了多少的心,受了多少的怕!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便自觉得亏欠了王金娜很多很多。   “我听说你们六四三团这一仗打得很好,也很艰难,牺牲了很多的同志,是吗?”看到了面前的张贤,王金娜如何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时候,她不由得问道。   张贤蓦然明白过来,王金娜如此急急匆匆地赶到七十二军这边来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她牵挂的还是这些,在六四三团里,有着她太多的牵挂,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张义,还有田壮壮,甚至于还有熊三娃和面前的武小阳!   面对着王金娜的问话,张贤也只点了点头,边上的窦指导员又接过了话去:“是呀!我们团很多人都牺牲了,我们能够活着下来,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又转头问着张贤:“你们团长张义怎么样?”   “他没事,好好的!”张贤回答着,他知道,也只有这样说才可以让王金娜放心。   “那么,你们团的田壮壮呢?”王金娜又问道。   “田参谋只是受了点伤,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   “熊三娃怎么样?”王金娜又问道。   不等张贤答话,窦刚又接了过去:“他呀,我们团里最精的就是他,从敌人的坦克上掉下来都摔不死,命也是最大的!”   听到窦刚如此感慨之言,言语中好象满是羡慕一般,张贤听着都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这一次他还是忍住了,不想因为自己的痛又被王金娜发现。   王金娜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人都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亲朋好友,最少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当听说这些人都没有事的时候,刚才的紧张也就一扫而光了,这个时候,王金娜的话语里也轻松了许多,接着又问了些她认识的人,最后问道:“对了,你们营的营长夏阳怎么样了?”   突然被提到这个名字,张贤只觉得自己好象被人把心揪了一下,生痛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话,而与之一样的是这一回。窦指导员也沉默了!   “夏阳怎么了?”王金娜已然感到了什么,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追问着。   张贤还是没有回答,但是武小阳却代他回答着:“夏营长被敌人的机枪打成了几截,牺牲了!”其实他也是听张贤说的。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听到武小阳的回答时,王金娜还是不由得有些发冷,禁不住浑身打起了哆嗦来。      第三四章 风景(二)      武小阳被推进了随军医院的临时手术室,张贤却没有就此离去,回归六四三团,他还是留了下来,作为连长,如何也要守着武小阳平安地出来。实际上,对于张贤来说,守在这座医院里的另一个主要目的,还是想要再与王金娜欢聚片刻,哪怕是在一起不说话,再多呆上一分钟。   坐在手术室外面树林边的一块石头之上,张贤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帆布帐篷搭起来的临时手术室,一个护士抱着木头进去,他知道里面点着个旺旺的炭火盆,可以达到驱寒的效果,他想,娜娜一定不会太冷了。他知道,做手术的时候,如果穿得太多太厚,定然不方便,所以每一次王金娜做手术的时候,都是穿着单衣,最多也就是套着件毛衣。想到毛衣,张贤忽然想起了上一次从苏民里追击敌人的时候,熊三娃曾经在路上捡到了美国人丢下来的物资,里面就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只是因为太小了,熊三娃和张贤都穿不上,而连里头也没有别人能够穿下,张贤是识货的人,知道这是十分纯正的安哥拉羊毛毛衣,如今在国内都买不到,所以没有舍得丢掉,他就想着到时回国的时候可以送给娜娜来穿。这回好了,一会儿问问娜娜什么时候离开,回头在她离开之前,把那件毛衣给她带过来。想到王金娜穿着那件黑色毛衣的样子,张贤便觉得心里头暖乎乎的,仿佛是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冬天的斜阳穿过笔直而秃兀的树林间的空隙,把林中这间帐篷拉得长长,阴影之外还有些暖阳,张贤坐在阳光之下,没有风,所以晒着十分惬意。   “呵呵,那不是于得水吗?”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贤怔了一下,连忙回头顺声望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拢来,马上看到了一行人沿着山上的小路穿过林子过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六四三团的副团长曹爽,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自己的弟弟张义、二一五师的师长王大虎,以及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和政委熊卓然等人,这些人都是他的领导,而且一个比一个人的官大。他不由得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代之的是一副严肃。   “副团长好!”在曹爽当先地走过来的时候,张贤当先地敬着礼。   曹爽回了一个礼,然后主动的和他握着手,却又转头十分自豪地告诉着跟过来王大虎、刘兴华等人:“大家都认识他吧?这是我们团里真正的英雄——第一连的连长于得水!”   “呵呵,当然认识!”王大虎当先地道走过来,笑着向张贤伸出了手。   张贤连忙先敬了个礼,然后双手握住了王大虎的手。   “军长,这可是我们师里最能打的一个连长,这一次的战斗,就是他带着他们连一共打退了敌人三次的进攻,在阵地上与敌人反复争夺,肚子都差一点被敌人开了膛!……”王大虎向刘兴华、熊卓然等人作着介绍,生怕他们不知道张贤的这些丰功伟绩一般。   这些赞美之词在张贤听来,却又有些受宠若惊了,连连摆着手:“师长过奖了,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都是同志们一起拼杀的结果!”   “呵呵,英雄就是英雄,不要谦虚了!”曹爽拍着张贤的肩膀,那股亲热就仿佛是拍着自己的兄弟。   “我说了,我不是英雄!”张贤这一次十分郑重地重复着:“要说英雄,我们团里倒是有,我们营长夏阳就是一个!”   当听到张贤提到夏阳的时候,大家都愣了一下,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曹爽,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张义,更是如咽在喉,眼圈已经红了,鼻子都觉得有些酸涩。   熊卓然也感到了气氛得尴尬,连忙走过来,同样与张贤握着手,却是十分肯定地道:“其实你们大家都是英雄,夏阳是,于得水,你也是!”   被熊卓然如此得一说,大家这才从刚才的无语中缓过味来,连连随声附和着。   “张义!”熊卓然转头吩咐着这个六四三团的团长:“回去你好好整理一下夏阳营长的英雄事迹,先报给我看一看!”   “是!”张义连忙答着。   熊卓然再一次面对张贤,他当然对面前的这个连长记忆犹深,他的儿子就是这个连长手下,据说还与他的关系最好。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对着张贤道:“于连长,你也很不错,我看你可以来当一当我们七十二军的标兵,让大家都向你学习!”   一听到熊卓然的这个话,张贤的心马上跳成了一团,这种荣誉如果换成随便一个人,都是想得都得不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只是他却知道,成人众人瞩目的人物定然会有风险的代价,更何况他还有一段不明不白的往事,经过镇反运动的他,更是明白成人众矢之的的危险。当下,他马上连连摇着头:“不!首长,我不配!也当不了标兵!”   “为什么?”熊卓然问道。   不等张贤答话,曹爽便有些不快地道:“阿水呀,能成为全军的标兵,那可是我们团里的荣誉,怎么?你要把我们全团的荣誉推掉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依然十分倔强地摇着头:“我是第一连的连长,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如果这样都能成为标兵,那么,我那们牺牲的同志们!我们那些负伤住院的同志们就又是什么呢?如果非要在我们团选一个标兵的话,也不应该是我,我认为应该从战士们中间去找!”   看到张贤如此坚决地推却着,这让大家都有些没有想到,连熊卓然也有些难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呵呵,有什么好推的!”久未发言的刘兴华忽然开了口:“我看在于连长的带领之下,你们团的第一连都是标兵,这样好了,既然于连长不希望把这种荣誉个人独享,那么就授予你们第一连集体吧!我看你们连以后就可以作为我们七十二军的钢刀连、英雄连!”   被刘兴华如此一说,大家也都齐齐地点着头,纷纷表示着同意,便是连曹爽也不停地点着头:“好呀,这样最好!钢刀连,呵呵,我们团也有了全军的一个模范集体,我都觉得十分光荣!”   熊卓然也点着头,表示着同意。   直到这个时候,曹爽才想起来问着:“阿水,你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什么呢?看风景吗?还那么得诡笑?”   张贤知道,刚才自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是被曹爽发现了,只得如实地道:“本来我准备今天归队的,但是武小阳今天做手术,我在这里等小武的手术结果,他刚刚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   “是!”张贤指着远处树林里的那个帆布帐篷:“诺,就是那里!”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曹爽也看了一下,却又转过头来,十分狐疑地问道:“你等武小阳出来,你不为他担心,还在这里偷笑什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先跟我说一说呀?”   张贤只得随口道:“哪呀,这个手术是王院长亲自做的,当然不用我来担心!我只是觉得武小阳真得命大福大,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有贵人相助!”   “王医生已经到了呀?”刘兴华不由得问了一句!   “嗯!”张贤点着头。   熊卓然也满怀着敬意:“呵呵,看人家王医生,马不停蹄,刚刚从志愿军后方医院赶过来,连休息一下都没有,就投入了战斗中,这种精神是我们这些当兵的都要学习的呀!”   众人也一起点着头。   当下,刘兴华与熊卓然没有多做停留,又在众人的陪同之下,去探望隐蔽在树林中的其他伤员了,倒是张义跟着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留在了张贤的身边,没有跟着刘兴华和熊三娃而去。   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之中,张贤这才重新的坐回了石头,继续地晒着他的太阳,张义也坐到了他的身边来。   树林里,不知道是谁在吹响着口琴,那轻缓的音乐随着温暖的阳光缓缓的流淌过来,一扫这冬日里的阴霾,让人顿觉异样得温馨,浑忘记了此时自己还深处战争之中。这是一首张贤十分熟悉的旋律:《游击队之歌》,这让他马上想起了当年抗战中的片段,那一次他是去武汉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与马文龙和张义在一个村庄里遇到了日本鬼子,他和马文龙两个人解决了那些畜牲,在游击队营地里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首歌。那个时候的张义,在他的眼里还是一个孩子。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张贤问着张义,他想张义之所以独自一个人留下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张义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刘军长要调走了,被调到后方去当后勤司令部的副司令!”   “哦?”张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道:“不错呀,这是高升了!”   张义却是摇了摇头,转头盯视着自己的大哥:“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离不开七十二军,七十二军也离不开他!”   张贤却是一声冷笑:“明升暗降,这说明他的作战思想与上锋有冲突了,或者再往直白里头说,他与他的上司没有处好关系,这没有什么可惜,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怎么是好事呢?”张义问道。   “远离了是非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张贤反问着他,不等着张义回答,他又接着道:“最其马不在战场上,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为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别人的性命!急流勇退,这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办到的事!”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当初打玩日本人之后,他也能够急流勇退的话,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这个样子。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刚才还有些堵在心里头的疙瘩一下子便解开了来,他还曾为刘兴华如此得担忧过,生怕他会有什么想不开呢!想一想,刘兴华其实和自己的大哥是同样的人,大哥的话一定是说到了他的实质上,自己的确是没有担心的必要。   “谁来当军长呢?”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熊政委兼任!”   “他?”张贤愣了一下,却又平静了下来,的确,此时的七十二军,如果刘兴华一走,除了熊卓然,还有谁能比熊卓然当这个军长更合适呢?“有一件事我要求你!”张贤忽然直视着张义。   “什么事?”张义睁大了一双眼睛,在他看来,大哥要求他的事,一定是比较难的事。   张贤沉默了一下,道:“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无论选战斗英雄也好,选标兵也好,不要再把我推向前台,这样对我,对你都没有一点的好处!”   张义点了点头,自然明白大哥的用意。      第三四章 风景(三)      太阳已然西斜了,这一天又将要过去,寒冷的风从北方吹来,虽然轻微,但是立即将原来还有些上升的气温吹降了下去,让人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武小阳终于被从手术室里抬出来,张贤连忙跟了过去,帮忙着抬着担架进入了帐篷搭起的特殊病房,那个火盆也跟着从手术室里搬去了,黄医生告诉着张贤,武小阳的手术很成功,还把从他的胸口出取出的那枚子弹给他看。   “呵呵,于连长呀,你们的小武真得很坚强呀!”黄医生忍不住地夸赞着。   “坚强?”张贤愣了一下,做个手术就是坚强,这也太简单了,他以为黄医生只是随口的话,于是也跟着道:“呵呵,其实你们这些医生才是最坚强的,战斗都结束这么久了,你们还在忙!”   黄医生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这不一样的!我们这是职责所在!你知道吗?刚才手术的时候,麻药不够,他就是这么强咬着牙挺过来的!”   “哦?”张贤一愣,连忙转身去看抬进特别护理病房的这位战友,只见武小阳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眼睛半睁半闭着,紧紧地闭着嘴巴,想来也是在咬紧了牙关,下巴上的肌肉都紧崩着,倒是显得未修的胡子荐根根外露。他不由得有些心痛起来,这个手术的时间不短,想来武小阳所承受的痛苦不是一点半点的。“小武,你没事吧?”张贤经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也冰凉冰凉。   也许是有些麻木了,半天武小阳才明白过来似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眼张贤,点了点头:“没事……”他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他想笑一下,可是咧开的嘴里却满是血,想来是把嘴唇都咬破了:“阿水,过几天我就好了,到时咱们一起战斗!”   “嗯!”张贤的心里面暖乎乎的,同时安慰着他:“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出院!”   武小阳点了点头,没有再答话。   从特殊病房里出来,张贤的一颗心马上就飞到了王金娜的身边,三步并成两步地向那个手术室走去,他想这个时候肯定是王金娜最累、也最轻松的时候,真恨不能马上搂住她向她倾诉衷肠,这种感情有感激,有钦慕,更有的是无尽的爱。   可是,当他赶到手术室的时候,这里只有两个护士在收拾场地,告诉他,王院长去休息室换换衣服去了。   张贤马上赶往休息室,所谓的休息室,其实也是一个搭起的帐篷,这里面住的都是些女护士和女兵。可是,到达休息室外面的时候,有人又告诉他,王院长去了特别护理病房去看那个刚刚做完手术的伤员了。张贤不由得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转了一个圈,还是要回到武小阳那里去。   可是,当张贤赶到特别护理室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刘兴华、熊卓然那些人早他一步来到了这里看望刚刚做完手术的武小阳,张贤走进来的时候,王金娜也在里面,不知道在与这些七十二军的首脑们说些什么,这些领导的表情都很凝重,静静地听着王金娜的介绍,张贤特意地注意到刘兴华的脸,感觉到他所表露的是一种愧疚与不安。张贤又悄悄地退出了这个帐篷,原来满心的欢喜在这个时候也只好先收藏在心里面,只能等待着这些领导的离去。   黄昏的牡丹峰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一样美丽,伫立在拂面而来的晚风之中,张贤静静地体会着这充满着诗意一般的傍晚,远远看着半山处正在收起那些晾晒衣物的女兵,时不时地还传来了那几个女兵无忧无虑一样欢笑着的声音,就好象是一幅画一样展现在张贤的面前,他不由得陶醉了起来。   曹爽从帐篷中走出来,马上看到了五十米远处发着呆一样愣着神的张贤,他观察了片刻,终于经不住地喊了起来:“阿水,在想什么呢?”一边喊着,他一边向张贤走过去。   张贤蓦然一惊,回过头看了看曹爽,随口道:“没什么,在看风景呢!”   “呵呵,看风景?”曹爽已经走到了张贤的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半山看去,但是他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不由得问着:“风景?哪里有风景?”   张贤觉得有些好笑,这位老大粗出身的副团长,自然不会懂得文人墨客们的风骚,只是碍于这到底还是自己的领导,只好指了指半山处的那些女兵。   “那不是女兵在收衣服吗?这也是风景?”曹爽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回过头骂道:“阿水呀,你什么时候学得跟酸秀才一个样子了?小时候我们村里有一个老秀才,整天站在我们村口的桥上望着下面的河水,我们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他在看风景?呵呵,哪里有什么风景,只是不过一条河,天天看的。后来发水了,那个老秀才又跑到桥上去看风景,一失足便掉到河里淹死了!阿水,你可不要去学那个老秀才哟?”   被曹爽这一通道理,说得张贤哭笑不得,只能含含糊糊地点着头,知道与他谈风景,简直就是与牛弹琴。   “你们在谈什么风景呢?”王大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帐篷里走出来,向着曹爽与张贤走来,显然他是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   见到师长过来,曹爽连忙笑着向他作着解释:“呵呵,于连长说在看风景,我跟着去看,只不过是女兵在收衣服,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呀?我当还真有什么风景!”他一边嘲笑地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半山上,此时那边晾晒的许多被单、衣物已经收得差不多了,但是却可以隐隐地听到那些女兵们快乐的歌声。   王大虎顺着曹爽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不错呀,这真得是一道十分亮丽的风景呀!”   “你也说这是风景?”曹爽愣了下,收拢了刚才的嘲笑,问着。   “是!”王大虎肯定地道:“你看,这夕阳、晚霞、冬天的山、树林,再加上我们的女战士们,呵呵这不是一道风景还是什么?”   被王大虎这么一说,曹爽也经不住仔细地看了起来,可是他怎么看,怎么也不觉得有什么,耳边却传来了王大虎悠悠地吟诵:“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呵呵,看风景只是看的人角度和心境不同,有人眼睛里永远都有风景,而有的人眼里从来就没有风景!”   听着王大虎念的诗句和说的话,张贤不由得侧目了起来,他知道王大虎是上过学的人,不象曹爽这样只认得那么几个字。不过,在他的印象里,王大虎也只是一个中学生,一直以为他这个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只是虎头虎脑地只会打仗。   “呵呵,师长也会作诗呀?”曹爽经不住地问着。   王大虎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其实我很喜欢诗的,告诉你吧,要不是我家里穷,没有念中学,我想我可能会去南京上大学了,当个诗人!”他说着,想一想这个梦想没有实现,还有些遗憾。   张贤不由得对王大虎刮目相看,面前的这个师长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最少不象有的部队里的首长一样,就是一个大老粗。   “曹爽呀,其实打仗和看风景也是一样的,会打仗的人,永远都可以看得到战机;而不会打仗的人,就算是战机摆在他的面前,他可能都懵懂不知呀!”王大虎又把话转移到了打仗上来,却说得颇有些道理,张贤也不断地点着头,他转过脸去,却见曹爽面红耳赤着,显然是觉得王大虎说的就是他自己。   帐篷里,一行人陆续地走了出来,远远地,张贤便看到走在最后面的王金娜正与刘兴华说着什么,他想要迎上前去,却见到熊卓然象是在赶鸭子一样地赶着其他的人:“大家跟我再去看一看轻伤员,刘军长有些事要跟王院长说,不要等他了!”他说着,故意转头向刘兴华挤了下眼睛,然后坏坏地笑了一下,带着人转向了另外一边的路径走去。   刘兴华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熊卓然的用意,心里头暗骂着,却又不便说出口来,只得停到了在棵空枝的大树之下。   张贤愣了愣,忽然心里头便有些不快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他过于敏感了些,实际上,他怨的是刘兴华连给他与王金娜单独相处的时间都不给。   “走啦!”曹爽在前面转过头唤着张贤:“阿水,今天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团里!”   “我……”张贤看了眼正与刘兴华说着什么话的王金娜,连忙推拖着:“我想再等一下,看看小武那里还有什么事没有!”   “不用看了!”曹爽果断地道:“刚才王院长给他打了针止痛针,现在他睡着了!”   “哦!”张贤敷衍着,也知道曹爽这是看得起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在意他的行动。只是早晨的时候,他是想归队的,可是到这个时候,他又不想归队了。   “阿水,别磨磨蹭蹭的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明天我陪你再来看看小武!”曹爽还以为张贤是舍不得武小阳呢。   想一想,其实从六四三团到这个医院,也没有多远,翻过这座牡丹峰,来一回也就是半个多小时,今天就算是没有时间,明天也可以再来!想到这里,张贤有些释然起来,点着头应着声:“好吧,我们明天再来吧!”说着,又转头看了眼远处大树之下的刘兴华与王金娜,这才依依不舍地赶上了曹爽的步伐。      第三五章 休整(一)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面对着刘兴华有些局促不安的眼神,王金娜倒很是十分得坦然,平静地问着他。   “哦,也没……没什么事!”刘兴华随口应了一句,脑子里却是飞快地转着,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应付接下来的事,心里头却对熊卓然恨透了,这个老熊真得有些多管闲事,就算是他刘兴华真得喜欢王金娜,也不用他来这么安排,还发出如此诡秘的笑来,这要是让别人猜测的话,还不知道会猜到什么呢!   “没什么事?”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高兴地道:“熊政委的话是什么意思?”   “哦,不!你不要误会!”刘兴华连忙道:“其实也是有一点事的!”   “到底是什么事?”王金娜再一次地问道。   刘兴华沉默了一下,终于想到了什么,开口告诉着他:“我被调离七十二军了!”   “什么?”王金娜愣了一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刘兴华点着头,十分肯定地道:“中央决定组建后方勤务司令部,由我来当副司令员,负责组建工作!”   王金娜仔细地听着,没有马上说些什么。   刘兴华一声苦笑,接着又道:“其实这仗打成这样,我们才发现,在朝鲜不同于在国内,没有后勤是不可能打赢的!”   “是呀!”王金娜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地告诉刘兴华:“老刘,你知道吗?我从志愿军后方医院里过来的时候,有多伤心吗?”   “伤心?”刘兴华楞了一下。   王金娜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呆滞了起来,却又不失往日的犀利,她望着远处正渐渐沉落的夕阳,那一片晚霞与空旷的山林互相映照着,就像一幅炫丽的水彩画,说不出来是一种凄凉的美?还是一种即将逝去的辉煌。她的话仿佛十分得辽远,却又近在耳边:“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不应该发生的事:那些年青的生命,一个个有如刚刚绽放的花一样,还没有完全盛开来便已经凋落了!人的生命是那样得脆弱,脆弱得好象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人的生命又是那样得坚强,坚强得就好象推之不倒的铁壁铜墙。我为我们的战士、我为我们的士兵感到自豪,感到骄傲,为他们那不怕死、永往直前的精神感到钦佩不已!但是,最令我感到气愤、感到伤心的是:这无数的战士、这无数的生命,并不是死在与敌人拼杀的战场之上,也不是死在敌人飞机、炮火的打击之下,而是死在我们那些根本不负责、根本不配来当统兵之将的无知、狂妄、自大与盲从之中!”她说着,越发得激动了起来,不知不觉之间,泪水也从眼窝里滚落着,默默得有如一道细泉,淌过这张疲惫而又苍白的脸。   刘兴华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位医生,忽然发觉她是如此得美丽!如此得纯结,就好象是一朵白莲花一样一尘不染,他不由得呆了。   王金娜抽噎了一下,又接着沉声地道:“你知道吗?那些战士们是怎么牺牲的吗?”她问着,不等刘兴华答话,又接着道:“他们那么多的人是被冻死在雪地里的,是被饥寒交迫着夺去的生命!真正死在冲锋路上的却不多!”   刘兴华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怀疑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王金娜却向他苦涩地一笑,掩示不了脸上刚才还表露着的愤怒:“我告诉你,很多的部队没有象你们七十二军这么好,进入朝鲜之前就做足了准备,他们不幸得很,没有你这样会为士兵们着想着的军长,他们进入朝鲜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裳,可能还以为这里也是江南!我曾经抢救过一个叫做郑龙的团长,他们团被派到一座山上埋伏,那些战士们在雪地里一趴就是一天一夜,等到冲锋号响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几个人再能够爬起来冲锋,他们全团几百号人就这么被严寒夺去了生命,一趴便再没有醒来;还有几百号人冻得半死不活,手脚都冻坏了,不得不截肢……”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抽噎了一下,摇了摇头:“你知道吗?那种手术我一个也没有做!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得自命清高,对于这么简单的外科手术不屑一顾,而是我根本就下不了手!我是害怕我将来无法面对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我不敢想象这些并非因为战斗而失去了手脚的战士们,将来又该怎么样地来生活?”   刘兴华可以感受得到王金娜心中的痛苦,其实在王金娜跟他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他的内心何尝不是痛苦着的呢?他想要安慰她些什么,想了想,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只能低声地劝慰着:“看开些吧?我们不能跟美国佬比,他们的条件比我们好,我们还是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来打这场战争的……”   “一穷二白,就可以漠视生命吗?就可以用战士们的生命去弥补我们的不足吗?”王金娜忽然提高了嗓门,打断了刘兴华的话,越发得激动了起来。   对于王金娜的反问,刘兴华无言以对,很多的时候在武器装备不足的情况之下,人海战术的确是志愿军方面的一个撒手锏。   “金娜,我知道你很爱我们的战士,但是你也要冷静地想一想,我们志愿军如今的条件就是这样,这些现实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改变得了的,但是我们现在就是在想方设法地来改变,尽最大的能力来改变,中央决定组建后勤司令部就是为了这种改变!”刘兴华一本正经而又耐心地告诉着她。   王金娜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泪水,合起双手来,在脸上做了一个洗脸地动作,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平静下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刚才是有些过激了,但是,她还是有些不能原谅一样地埋怨着:“从南方到北方来,这个季节,只要稍有一点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北方的气温很冷,如果部队连棉衣棉袄都不带着就进入朝鲜,这个军长我认为应该杀头,他没有把战士们的生命放在眼里,想到的可能只是他头上的光环!就算是不杀他的头,也应该把他撤换掉!我就不信,就算是我们国家一穷二白,难道给战士们每人发一件棉袄都发不起?”   “也许……也许是时间过于紧迫了!”刘兴华劝解着。   “时间?”王金娜一声得冷笑:“如果说是为了赶时间,这只能是一种借口!就算是赶时间,难道换一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笑话!说到底还是没有把战士们的命当回事!为什么他不去在雪地里趴一天一夜试试呢?”   刘兴华知道自己一时是无法将王金娜说服的,不过想一想,的确也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不管是解放军还是志愿军里,有不少的军长、师长是不称职的,打仗没有章法,完全听从上级的命令行事,将战士们的生命视同草芥,只是这种话,以他此时的这种身份来说,是不便多做些评判的。打仗就会死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是一个真正的将领,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来减少、降低这种伤亡的发生,他就一直在努力地向这个方向上做,但是却得不到别人的理解,所有的人都近乎疯狂了一样地只愿意看到胜利的结果,而从来不在乎为了这种结果将会负出多么大的代价!   见刘兴华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王金娜叹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发泄了自己心头的怨忿一样,把憋在心里头的话说出来后,也舒畅了许多,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与刘兴华说得太多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刘兴华说起这些事来,虽然这些事在她的心里堵了几天,却一直强自忍着,从来也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呢?“对不起!”王金娜缓过了声来:“让你听了我这么多的话,都耽误了你的时间!”   刘兴华笑了一下,这张本来就经过王金娜整过容的脸越发得俊朗了起来,这让王金娜不由得想起了张贤来,在某些时候,从刘兴华的身上,的确让王金娜看到了与张贤同样的一种气质,这两个人本来就是有着许多相同地方,说话如此、一笑一动如此,便是连带兵打仗也是如此。   “呵呵,我现在是个闲人,有的是时间,听一听你的话也是不错的,有些地方说得很对,到时候我们后勤司令部组建后,你可要多多提些意见的哟?”刘兴华笑着道。   王金娜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我,本来说你有事要跟我说的,现在却是来听我说话!”   “我要说的已经说过了,听一听你的话也是应该的!”刘兴华并不以为意。   王金娜看着他却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来,不由得问道:“老刘,我真得有些不明白,我觉得你这个军长当得比别的军长当得要称职得多,为什么把你调去搞后勤?不把那些打仗不行的人调走呢?”   面对王金娜的这个问题,真得叫刘兴华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尴尬了片刻,只得道:“看你说得哪里去了?志愿军里比我能耐大的军长、领导多得去了,呵呵,我只不过是一个二流部队里的二流首长,我不去后勤谁去后勤?”   “可是在我的眼里,你才是志愿军里最优秀的军长!”王金娜一本正经地道。   刘兴华愣了一下,有些感动,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他在王金娜的心目中还有如此好的映象,当下向他作着解释:“战斗打到现在,我是越来越发现我们后勤补给的不足,正是因为对战士们必须要负责,所以我才向总部提出来必须要有专门的后勤部门来解决我们志愿军的后顾之忧,在这里是不能等同于我们国内。当年我们在国内打仗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后勤的,因为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人民就是我们的父母,我们就是人民的儿子,儿子在父母的身边就是在家里一样,根本不需要什么后勤!而现在不同了,我们离开了祖国,离开了我们的人民,进入异国他乡,就算是朝鲜的人民对我们非常友好,却也供应不起我们这么多的部队,所以后勤的不足也就显现了出来!也正是基于如此得考虑,所以中央也同意了这个意见。既然是我最强烈地要求组建后勤部,那么这个后勤部自然也就派我来搞最合适了!”他说得话倒是实情,却又有些无奈。   “是这样呀!”王金娜点了点头,不由得嘱咐着:“是呀,老刘,既然你接到了这份工作,就一定要好好做好!其实管后勤也并不比在前方打仗容易的,甚至于更为重要!你还是要多为我们前方的战士们着想一下,让他们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因为受了伤没有药治而那么痛苦的挣扎或者死去,我不愿意再象给武小阳做手术这样因为麻醉不足而让伤员强忍着,这无论是对于伤员还是对于医生来说,都是非常残酷、非常残忍的事情!”她说着,又有些感慨起来:“老刘,如果你真得做到了我说的这几点,那么,你就是我们所有战士的活菩萨了!”   刘兴华庄重了起来,分明听得出来,王金娜这番话就是一个愿望,其实也是对他的乞求。“我一定会努力地做好!”他向王金娜作着保证,在他看来,王金娜才是战士们的活菩萨!      第三五章 休整(二)      张贤回到了六四三团,可是他的心还丢在医院里,丢在了王金娜的身上,就算是面对着迎接着他而来的第一连的排长、班长及战士们,也只是装出笑脸来,随口敷衍着大家的问候。   见到张贤的时候,数熊三娃最为高兴,他本来已经联系好了第一连的另外两个排长和几个人,准备明天去医院探望张贤的,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张贤便出了院。   “知道吗?哥呀,你不在连里,我们大家都象是丢了魂一样,训练的时候都没有一点的精神!”熊三娃也不知道是在拍着他的马屁,还是说得真实情况,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让张贤听着心里暖暖地,就好象是吃了蜜一样。   “是呀!”贺强也跟着靠拢了过来:“连长呀,我们大家都真得非常想你!呵呵,人家别的连里都是排长、班长牺牲了一堆,可是我们连里却正好是相反的,我们这些排长、班长的没有一点事,倒是你这个连长、还有副连长、指导员都负了伤,让别人一看好象我们这些排长、班长的都不卖力一样!呵呵,其实说出来他们都不敢相信,还是连长你指挥得好!”   “嗯!”二排长王鹏也表示着赞同:“说老实话,我从当兵开始,到现在也跟了不少的领导,在国民党部队里的时候,只佩服过一个人,那就是当初我们师长张贤;可是现在我却觉得,那个张贤与连长你比起来,也不过如此,他到底还是一个反革命分子,不象连长你,又有革命的激情,又有灵活的头脑,更为主要的是有着一种真正地把我们所有的同志都当成兄弟、当成自家人的亲切!真的,连长,在你不在的时候,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总觉得不踏实!呵呵,这回好了,你回来了,我这一颗悬起来的心也就落了地!”   张贤与熊三娃对望了一眼,他的心里头有些好笑,如果这个王鹏要是知道面前的这个于得水连长,就是当初他所佩服的师长张贤的时候,又会有怎么样得吃惊呢!   当天晚上,张义让曹爽来到了第一连里,并且还给大家带来了十斤的牛肉和一坛子高梁酒,这些牛肉和酒还是那个与六四三团有着不解之缘的金铁山团长送来的,此时金铁山的这个团作为朝鲜人民军的先头部队,已经驻扎到了平壤城,这些牛肉是他们在平壤城搜索的时候,从美国人丢下的物资里缴获的;而那些高梁酒也是从他们所谓的投靠美国人的朝奸商人那里没收来的。   对于第一连尚存在的五十多号人来说,这酒与肉的确不多,就算是下平均地分到每个人的名下,也就是几口的事,但是能够吃到肉,这对于进入朝鲜半岛两个多月来的志愿军战士们来说,却有如过年一样得兴奋不已,这两个月来,别说是吃肉,便是闻到肉香的机会都没有过。   张贤命令着炊事员将这些肉与能够找到的白菜用一口大锅炖了,全连的人来了一次聚餐,喝着这有些凛冽的高梁酒,立时令大家都感到了一股得暖意从心里头往外涌来,在这种寒冷的气候里,能够喝上这么几口高梁酒,的确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便是那几个嘴上连毛都没有长出来的新兵蛋子,也学着老兵的样子喝了起来,却又被呛得连连咳嗽着,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着。   “呵呵,阿水呀,你知道这肉和酒是谁送过来的吗?”曹爽就坐在张贤的身边,笑着问着张贤。   张贤道:“你们不是说是金团长派人送来的吗?”   “是他派人送来的!”曹爽道:“我是问你送来的人是哪一个?”   张贤嘿嘿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哪能知道呢?”   曹爽喝了口酒,眯着眼睛咂摸着滋味,这才笑着道:“说了你也猜不到,就是被你抓到的那个韩国的少尉朴熙顺!”   “他?”不等张贤回答,坐在张贤身边不远处的正狼吞虎咽着的贺强不由得站了起来,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几乎是不能相信一样,强自将嘴中的食物咽下去,却又有些发噎,咽得他头上直冒着汗,半天才空出了嘴来,盯着曹爽问道:“副团长,你不会是说笑吧?那个家伙可是李伪军情报处的排长!”   “呵呵,有什么好奇怪的?”张贤却揶喻着他:“贺强,你不曾经也当过国民党部队的排长吗?”   贺强愣了愣,一句话也说了,又一屁股地坐到了地上,继续塞着他的食物。   “是呀!”曹爽点着头,然后告诉着他:“这个朴熙顺原来是李伪军的排长,不过被我们抓到后,把他交给了金铁山团长他们,他们都是朝鲜人,这家伙在金团长的劝导之下,参加了人民军,呵呵,据说这一次的战斗,他也立了不小的功呢!”   张贤点了点头,道:“其实人真得不可以貌相的,大家都在进步,我们在进步,人家朴熙顺也在进步嘛!再说,那小子也有几个长项,可能是金铁山团长他们急需的!”   曹爽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你说那家伙有什么长项?”   张贤笑了笑,道:“其实呢?我看这个朴熙顺的确是一个人才的,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一点,他懂两个国家的话,他是朝鲜人,会说朝鲜话就不必说了;另外,他还会说我们中国话,而且说得还不错,他在我们中国生活过;其实在朝鲜人里,有不少人都懂我们中国话,还会写我们的汉字,但是朴熙顺还会一样,他懂美国人的话,也就是会说英语!呵呵,这就说明这小子能力很强了,肯定是上过洋学的,金铁山团长想不重视都不行!”   “你怎么知道他会英语?”曹爽表示着怀疑,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当初他们的俘虏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透露过他的这贡技能。   张贤看了他一眼,解释着:“你想,那支美国人的小分队里,就他这么一个朝鲜人,还是李伪军的一个情报处的少尉,难道那些美国人都懂朝鲜话?再说,他没有说那个小分队里有翻译!”   被张贤这么一说,曹爽不由得点了点头,却又告诉着他道:“这个朴熙顺来的时候,还想要来看你的,呵呵,他对你的印象很深,想要跟你交个朋友!”   “哦?”张贤稍微愣了一下,想一想那个有些楞头楞脑的家伙,却也有些可爱之处,当下点着头,道:“好呀,如今我们不是敌人,已经是友军了,交个朋友也不错的!”   曹爽道:“可是那个时候你还在住院呢!所以他很遗憾,还说下次来的时候,一定会来找你,呵呵,看来,他是真得想把你这个朋友交上来!”   张贤却很淡然,不以为然地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从他的心里面,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   此时的六四三团,已经处于整体的休整之中,此时的其他的志愿军部队,也在这个大战刚刚结束之后,难得的有这么一个休整之机,但是对于大部队的部队来说,便是这么一次的休整也是十分短暂的,接下来的战斗还将继续,也许还将比过去了的更加残酷与悲壮。   第一连里如今只剩下了五十多名的官兵,有的班打得一个人也没有剩下,就整个六四三团来说,他们这个连算是全团里损失比较惨重的,全连三分之二的人已经伤亡,其中的伤与亡也达到了一半对一半,虽然很多的伤员还在医院里,却也只能算做减员,一时半会儿功夫是无法回归到连队里来的。不过倒是有一点令张贤感到有些释怀,第一连里所剩下来的都是精英,只要这些骨干还在,那么他就相信,他们这个钢刀连、英雄连就会很快恢复往日的战斗能力。   连里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零零总总的杂事还是不少,张贤第一天回归连队重新承担起他连长的职责来,却又有些忙不过来了,毕竟几天的事务都等着他来处理。尤其令他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一天,军部派下来人领着个报道组和慰问组进驻了六四三团里来,这个报道组和慰问组里有国内来的知名记者和作家,以及文艺工作者,他们带来了国内人民的慰问,同时也带来了精彩的节目以鼓舞战士们的士气。   看节目自然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可是当提及六四三团里的英雄时,曹爽再一次把张贤推到了前台来,于是,那个记者也好,作家也好,就像采花的蜂蝶一样,不停地围着张贤,要他介绍着战斗的情况,每每问的问题又让人哭笑不得,比如他们会问道某位战士被凝固汽油弹击中浑身着火的状况之下,是怎么冲入敌阵的?谁谁谁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胸膛,又抱着敌人同归于尽等等;尽管张贤告诉他们,凝固汽油弹几千摄氏度的高温会在瞬间把人烧成焦炭,根本没有冲入敌阵的机会;被子弹击中胸膛后,那是一种好象触了电的感觉,会立即倒地,也不可能抱着敌人同归于尽;但是这个记者和作家却并不以为然,还是如此充满激情地为了渲染战士们的英勇,把他们所能想到的感人情景,以他们的想法诉诸于笔端,写进他们的新闻报道以及通讯作品中,读着这种有失真实但是却妙笔生花的文章,张贤也只能默然接受。   张贤还是生怕自己会成为记者报道下的英雄,他并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目标,所以在慰问会正高潮的时候,趁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当先地开溜了出来,他还记挂着七十二军随军医院里的王金娜,还记挂着才做完手术不久的武小阳。   张贤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用两张报纸包着的包裹兴冲冲地又回到了医院里,这包包裹里包着的就是他早就想好要送给娜娜的那件纯羊毛的毛衣,他还在想着,王金娜收到这件毛衣的时候,会是怎么样一个开心的表情,以及她穿上这件毛衣的时候,应该可以抵御不少的寒冷,想到这些的时候,他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可是,当他走进了医生办公室,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妻子王金娜,黄医生告诉他,王院长在中午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是刘兴华军长亲自过来接的她。刘军长要去志愿军总部作报告,王金娜是怕她再回志愿军后方医院的时候,还要专门为她配几个护送人员有些太麻烦,所以便搭着刘兴华的车一起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刚才还一腔满怀的热情,一下子好象是被大雪覆盖了一样,只觉得浑身发抖,冰冷刺骨,心也凉了半截,抱在怀里的毛衣也险些掉落了,不由得后悔着自己为什么没有赶早就过来呢?      第三五章 休整(三)      此时,与刘兴华坐在同一辆车上,这是一辆缴获的美国福特公司出品的敞蓬指挥车,车前面还有一挺大口径的高射机枪,只是这辆车只能坐上四个人。司机和一个机枪手坐在车前,刘兴华与王金娜倒是可以宽松地坐在后座上。   沿着被炮火和飞机炸得破烂不堪的公路,出了平壤城,向北面的顺川方向行驶着,按照刘兴华的计划,当晚可以到达顺川,在顺川城休息一晚后,然后第二天再沿北上的公路去志愿军总部,应该会在中午之前到达。   从平壤城出来的道路虽然破烂,但还算是平坦,只是过了平城之后,道路开始难行了起来,再往前去便是沿着大同江的河岸崎岖而上,这条路以过了大战的洗礼,都已经看不出柏油的痕迹,其实跟大土道几乎没有区别了,因为路上满是大坑小坑,所以行走的时候十分缓慢,司机生怕车轮会陷入泥淖里,一直开得十分小心,却将王金娜颠得骨头都软了起来,她还是强自板着腰,直着身子,生怕会一不小心倒在刘兴华的身上。但是,尽管她怕这种事情发生来,却还是发生了,车子在绕过一个大坑时,由于拐得太急,将她一把甩倒,一下子便倒在了刘兴华的怀里头,刘兴华连忙将她扶住,两个人都觉得一阵尴尬,同时脸也都红了起来。   “这么还不如走的快!”王金娜说着,对着前面的司机喊道:“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那个司机不解地回过头看着王金娜,有些不明所以。   王金娜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这段路太难走了,开着车还没有走得快,我还是到下面走过去吧!”说着,也不管刘兴华愿不愿意,她打开了车门,便跳了下去。   刘兴华愣了愣,也跳下了车子,命令着司机接着赶他的路,到前面路况好一点的地方再等着他们。这个司机和机枪手连声答应着,继续着他们颠颇的旅程。   王金娜已经走到了前面,在寒冷的北风中,沿着银带一样的大同江岸踽踽而行着,风吹着她忏弱的身躯好象是要把她吹倒一样,她一边走一边紧紧裹着身上的这件有些脏、还有些臃肿的棉袄,如果是一个路人看到,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会是当年在武汉交际场合里倍受人尊重的王医生。   刘兴华连忙急走几步,追上了王金娜,却将自己身人的大衣脱下来,披到了她的肩膀之上。   王金娜愣了愣,转头看了看被寒风吹得脸红通通的刘兴华,却又笑了一下,把这件军大衣脱下来还给了他,并且告诉着他:“你的大衣还是你穿着吧,我把大衣丢在车上,就是嫌它太重了!”   刘兴华只好重新披上自己的大衣,却是问着她:“你不冷吗?”   “冷!当然冷!”   “那为什么不穿大衣呢?”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告诉着他:“刚才坐在车上,浑身都发冷,当然是要多穿些衣服的;现在在路上走,越走越暖和,自然那些大衣就成了累赘!”   刘兴华怔了一下,笑了:“看我,真得是越来越笨了,这么浅显得道理都不懂!嗯,还是走路比坐车舒服得多呀!”   王金娜又看着他,点了点头,悠悠地道:“其实呀,作人也跟走路一个样子,坐车坐累了,就走走!走走走累了,再坐坐车,这样才会不觉得腻烦,你说是不?”   刘兴华愣了一下,明白她是在说自己,也是一种劝慰,虽然他的嘴里头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头想的看来还是无法瞒得过这位王医生,这个时候也只好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是呀,你说得不错,其实我是舍不得离开七十二军,总觉得离开了七十二军天就会塌下来似的,呵呵,其实什么也不会变的!”   “难道你喜欢打一辈子的仗吗?”王金娜问着他。   刘兴华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老实地说吧,我这心里头其实对打仗真得怕得在死。呵呵,你不要笑,我不是说我怕死,而是怕仗打不好会死很多的同志,总觉得自己身上压着千斤的重担,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挑不起而被压倒!哎!这下虽然是好了,感到身上的担子是卸下去了,可是更加难受,就好象一下子把魂丢了一样!”   王金娜沉默了一下,没有马上接他的话,她在想着一个问题,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老刘,熊卓然在指挥打仗上怎么样?可以比得过你吗?”   刘兴华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王金娜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真得叫他很难回答,想了半天,只得道:“怎么说呢?我和熊政委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缺点。”   “你的长处是什么?”   “我的长处吗?”刘兴华笑了一下,道:“我这个人喜欢想得多,所以诡点子多一些!”   “那么,你的缺点呢?”王金娜问道。   “我的缺点嘛!”刘兴华还是在笑着,道:“就是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很招人讨厌,连彭老总都骂我过于狡猾、过于自私了,总想着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   “呵呵!”听着刘兴华自己说着自己,王金娜觉得有些好笑,又问道:“那么熊卓然的长处呢?”   “他呀,长处就是忠实可靠,敢打敢冲,尤其是对上级命令的执行,从不打折扣!”刘兴华一本正经地道。   “那么,他的短处呢?”   “他的短处嘛?”刘兴华想了一下,还是道:“他呀,这个人最适合的还是来当政委,作政治工作有一套,但是真得论起指挥打仗,却又有些优柔寡断了些!”   “优柔寡断?”王金娜愣了一下,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性格,尤其是当将军的,她知道这种性格往往是失败的主因。   “是!”刘兴华却是肯定着:“他就是有些优柔寡断,这也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缺点!”   王金娜沉默了,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丈夫张贤着想起来,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她的心里,不知道怎么讲出来,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抛开了自己的难堪,想了一下,问着刘兴华:“老刘,你如今调到后方搞后勤,我觉得你应该从七十二军里带几个有能力的人跟过来,这样你做起事来或许可以事半功倍!”   刘兴华怔了一下,却又是一声地苦笑:“七十二军里带谁走都不合适,本来七十二军里头人员就奇缺着呢,尤其是中上级指挥官!”他以为王金娜是要替张义来说情,想让他把张义调着跟他去搞后勤。   “那些指挥员们你当然不好带走的!”王金娜也肯定地道。   “那你说的是让我带些什么人呢?”   “至少可以带几个兵过去呀!呵呵,有的时候,当兵的就比那些当官的还要强,比如说带个班长、排长甚至于连长什么的人,不管到哪个地方,你总要留下这么几个自己的亲信,不然很多的事情都不好展开来,尤其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王金娜随口说着,装着一副好言相告的样子。   刘兴华非常得精明,听到王金娜如此一说,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却还是装作十分感激的样子,同时又征询一般地问着:“你说的是呀,不过,七十二军里几万人,你说我从哪里挖几个兵走呢?”   王金娜心跳了起来,但她还是一脸得平静,稍稍沉了沉,这才道:“我觉得吧,张义手下的有几个人不错,象是熊三娃、武小阳,对了,还有那个于得水连长,他们原来也是汽车团里的人,会开汽车,搞过运输的!你还可以把陈大兴调过去,他也是汽车团里的,可以给你当个好帮手的!”   王金娜说到于得水的时候,十分轻描淡写地滑过,却让刘兴华听得十分清晰。   刘兴华的心里却是在笑了起来,女人的心思虽然很敏捷,也有些诡计多端,但是还是话有目的的,想来,对于王金娜来说,还是非常希望于得水能够被他调到后勤司令部里来的,说到底,她还是担心在前线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虽然有些自私,但是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的七十二军,尤其是张义的六四三团刚刚大战过后,伤亡惨重,这些骨干如果真得调离了,那么对于六四三团来说,那才是真正的损失。只是,面对着王金娜渴望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还真得令他有些不忍心来一口回绝。刘兴华装作思考的样子,想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告诉着她:“不错,你提的这个建议是不错,不过,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计划,后勤司令部的事宜也正在组建当中,至于什么时候能够组建起来,还是要看上面的安排的!”他说着,稍做停顿,又接着道:“回头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如果后勤司令部真得组建起来了,到那时再说吧!”   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推词,也是一种拖词,听到这话的时候,王金娜有些失望,但是想一想,刘兴华实际说得也不错,此时并不是可以从七十二军里调人的时机,这个时机应该迟早会有的!想到这里,她又有了一份希望。   ※※※   慰问团从国内带来了不少的物资,这对于物资匮乏以久的六四三团来说,就真得好象是过年一样得热闹起来。   政委董杰却向张义提议着,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投之以李,抱之以桃。既然那个金铁山团长有些好吃好喝的东西派人给他们送过来,那么作为友军来说,他们六四三团怎么也要回访一下才好。   张义听从了董杰的建议,与大家商量了一下,从慰问物资里挑了五百斤白面,准备给人民军的金团长他们送过去。曹爽与田壮壮去国内接新兵了,张义和董杰还要写报告,所以张义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贤。   于是,在这天一大早,张贤带着熊三娃和另外三个战士,一行五人赶着一辆牛车,驮着这五百斤白面向人民军金铁山团长的团驻地赶去,这辆牛车还是熊三娃好不容易从附近的朝鲜人村子里借来的。   金铁山的团就驻守在大同江对面的松新里附近的纹绣峰那边,那里是平壤城东面的一个屏障,他们也算是一支平壤城的卫戍部队了。      第三六章 汉城(一)      到达松新里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金铁山团长亲自迎接了出来,这个曾经被美国人把他的部队打散的团长,依傍着六四三团从北又打到了南,沿路一边收拢着他那些被打散的人,同时也收编被志愿军方面俘获的南朝鲜俘虏,便这样他的团也逐渐壮大了起来,竟然达到了三千多人的样子,比六四三团最多的时候还要大。此时的金铁山也一改了张贤在云山附近所见的沮丧与落魄,显得十分得意气风发。   这个金团长倒是认识张贤,对于六四三团里的人物,他对张贤的印象还是颇深的。   在将物资交接完毕之后,自然,金团长对于张义团长的回报表示感激,同时也让张贤代表他向六四三团里的同志们问好。金团长准备留下几个人一起吃完饭再走,但是却被张贤回绝了,推说团里头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必须要抓紧时间回去。金团长客气了一番后,也只好随他们的便了,又一次亲自又将几个人送出他的营地。   到达营地门口的时候,却见一个中等个头,穿着整齐的人民军军服的人从后面赶了出来,远远地便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汉语叫着:“那是不是于连长?”   张贤正与金团长话别,听到声音,不由得越过了金铁山魁梧的身体,看到后面赶上来的人,是一个戴着人民军特有的筒形帽,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的朝鲜人跑过来,这一张年青又英俊的脸却又透着一股书生之气,不过,近了,张贤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认识他吗?”金铁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个人后,再一次回头面对着张贤问道。   “当然认识!”张贤答着:“这才几天呀,呵呵,他叫做朴熙顺是吧?”   金铁山点了下头,这个时候朴熙顺也跑到了他们的面前,还略有些喘着气,看了下张贤,马上来了一个立正敬礼。   张贤也还以他一个礼,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呵呵,朴少尉!”   朴熙顺放开了张贤的手,却又有些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道:“于连长,别这么称呼了,我那以前是在反动派地部队里,现在我参加了人民军,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好!好!”张贤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称呼有些不妥当,连忙改了口:“朴熙顺!对吧?”   “是!”朴熙顺笑了起来,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见到这位自己曾经的俘虏,张贤忽然就有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呵呵,如今朴熙顺是我们团里的排长,这一次作战,他可为我们团立了大功!”金铁山向张贤做着介绍。   “是呀!回到人民的队伍里就好了!”张贤随口客气地说着。   朴熙顺点了下头,却是充满了感激:“于连长,要不是你枪下留情,我这条命可能就没了!呵呵,前天我奉命去你们团送东西,想要见一见你的面,当面向你道谢的,哪知道却没有看到你,你们的曹副团长说你在医院里呢!今天刚刚听到说你们团里有人送东西来,是一个姓于的连长送来的,我就猜是不是你过来了?所以连忙来看,果真得是你呀!”他说着,还显得十分兴奋。   张贤笑着,却是看了看他的腿,记得那一次是一枪打中了他的腿,于是问道:“怎么样?你的腿伤好了吗?”   “早好了!”朴熙顺道:“你那一枪真准,只打到了我的大腿上肉厚的地方,呵呵,要是偏一下,打到了我的骨头,那么我今生都要当瘸子了!”   两个人提到往事,都不由得有些唏嘘着,边上的金团长却打着趣道:“你们两个是不打不相识的!”他说着,对着朴熙顺道:“熙顺,我看你跟于连长这么亲热,好象是有话说不完似的,我就准你半天假,你送于连长他们过大同江去吧!呵呵,顺便可以在平壤城里转一下,别回来得太晚了哟!”   听到团长这么一说,正是朴熙顺巴不得的事,连声答应。   ※※※   回去的路上,朴熙顺自告奋勇地驾着牛车,让张贤和另外四个人坐在车上,他熟练地赶着车沿着西去的大道奔向平壤城。   看着朴熙顺赶车的架式,就仿佛是真的一个车把式,张贤不由得问道:“熙顺,你在家赶过车?”   “是呀!”他点着头,告诉张贤:“我家里就有两头牛,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赶牛车!”   张贤怔了怔,他们来到朝鲜这么多日子,这上国度实际上与国内的情形相差不多,甚至于更贫更穷,要是能有两头牛,那么这个家境应该说是不错的。仔细想一想,这个朴熙顺既然上过洋学,其实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呵呵,你家是地主呀?”熊三娃坐在后面经不住地问着,对他来说,只有地主家才会有牛,普通的农民连地都没有,哪会有牛呢?   朴熙顺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你家在哪里?”张贤随口问着。   朴熙顺道:“我家就汉城附近,呵呵,只是我上学的时候出来了,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前些时回去一趟,但是整个村子都被战火摧毁了,我家里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听别人说当初人民军打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跟着村里人逃难走了,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说着,有些悲伤。   张贤与熊三娃等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经历过战乱的年月,作为老百姓来说,只想远离战火,成群结队的逃难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从他们进入朝鲜以来,就看到过成千上万的朝鲜难民涌向鸭绿江边,不顾性命的向中国境内逃难,甚至于这些逃难的人流也会成为美国飞机轰炸的目标。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用在这个战乱的岁月里,真得就是对老百姓最贴切的形容。   大同江虽然已经封冻了,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朴熙顺还是赶着牛车走那座桥。通过大同江沟通平壤城东西的有一座铁路和公路两用的桥,只是有一段被美国人炸毁了,正有工兵抢修之中,此时架着个临时的浮桥,以沟通南北。过桥的人很多,大部分还是老百姓,他们见到当兵的人,十分自然地让出一条路来,让张贤他们先过去。他们对志愿军相当友好,在一行人过来的时候,时不时的还会有人对着他们打招呼,说着张贤听不懂的朝鲜话。   “他们在说什么呀?”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朴熙顺。   朴熙顺笑着道:“他们都在夸你们呢!说你们中国志愿军很伟大,是我们的朋友!”   “呵呵,是这样呀!”熊三娃喜笑颜开着,十分自豪。   朴熙顺却是接着道:“于连长,你知道吗?其实我对你们中国人也很有好感的,当年我就是在沈阳上的学!呵呵,你们知道吗?美国人刚刚遇上你们的时候,是怎么称呼你们的吗?”   “怎么称呼?”张贤问道。   朴熙顺道:“他们说是遇到了乞丐部队,没有见过你们那么破烂的军服,你们的军服比人民军的还不如!”   听着朴熙顺的话,令张贤和熊三娃等人都不爱听,不过他说得也的确是实事。朝鲜人民军其实在战争之初,得到的是完完全全的苏联的支援,从武器装备到军服鞋帽,都十分齐整,甚至于他们还有苏联人帮助武装的起来的装甲部队,坦克装甲车之类也有不少,包括交通运输也用了很多的汽车。只是金日成能够捅娄子,却没有那个能耐一战到底,最终还是被联合国军打得找不到了北,一败涂地,那些苏联人援助的装备也好,武器也好,尽数的送与了别人!而与朝鲜人民军比起来,中国志愿军刚刚入朝作战的时候,无论是从穿着上,还是从武器装备上来说,的确是有些土气,连当初的朝鲜人民军都不如,这也就难怪开战之初,那些美国人并没有把中国志愿军放在眼里。   “呵呵,人不可貌相,以貌取人,到头来只能是自取其辱!”张贤冷冷地道。   朴熙顺点了点头,表示着同意,同时也深有感触地道:“是呀,你说得对,美国人真得是自取其辱!你们志愿军比我们人民军能打得多,也顽强得多!呵呵,你们知道吗?如今李伪军里,无论是从军长到师长,还是从当兵的到班、排长,一看是跟中国人打,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当初,你也害怕吗?”张贤问道。   朴熙顺愣了一下,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   “呵呵,不是吧!”张贤笑着道:“你跟别人肯定不一样,别人害怕,你却不怕!不然,你也不会自告奋勇地参加美国人的特别小分队!”   一听到被张贤揭穿了他的底,朴熙顺反而坦然了起来,点着头,如实地道:“你说得不错,如果我没有被你抓到,跟着他们再回去的话,这个时候,我肯定已经提升了,会成为中尉连长!”   “呵呵,你后悔了吗?”熊三娃在后面忍不住地问道。   “后什么悔呀?”朴熙顺却是不以为然,淡然地道:“我们这些当兵的,向来自己都不清楚明天还能不能看到今天的太阳,今天还活着,明天会不会还在?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不管在哪一个阵营都是一样的!呵呵,我们跟那些当大官的人不同,不管到哪个阵营里,只要有口饭吃,吃饱穿暖,能够有点希望就行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与熊三娃都默然了,其实,他们两个人何尝也不是如此呢?   一边说着,一行人一边过得桥来,还没有下桥,却听到前面一阵哗乱,仿佛是出了什么事情,张贤还以为敌人的飞机又来了,还有些紧张,但是望了望天空,万里无云,连只鸟儿都看不到,根本就没有飞机。正在奇怪之间,又听到“啪”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只是都是朝鲜话,他一句也听不懂,正在奇怪,却听到朴熙顺指着前面右手边处的河边:“有人要跳河了!”   张贤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把手捆在背后的妇女,突然跑着从河岸上一跃而下,扎入了河里。这条大同江原来是封冻着的,只是在那边的近岸处,由于人们需要浆洗东西,所以把附近的冰砸开了,露着个十多米长宽的水面。那个跳河的妇女,“嗵”地一声跳进去,便没有再起来,河面上漾着一圈圈的波纹,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在那个女人跳下去之后,紧跟着两名穿着人民军军服,拿着枪的士兵追到了岸边,却是倚着栏杆愣愣地望着河面,嘴里叽哩咕嘟地也不知道是骂些什么,还是在说些什么。   正走到桥头,一个干瘦地老年人正要过桥,见此情景,不由得摇着头,叹了一声,转回了头来,继续赶着他的路。   张贤与熊三娃等很奇怪,看那个女人被人民军的士兵押解着,应该不是好人,可是她跳下河去之后,河岸上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跳下河去救她。   朴熙顺已经在和那个过路的老人搭上了话来,虽然听懂这个老人说得是什么,但是张贤可以从这个老人无奈而空洞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的同情。   朴熙顺与老人谈了一会儿,老人摇着头,背着他的东西走了,就是一个路人。而朴熙顺却是呆呆地有些发楞。   “怎么回事?”张贤问着他。   “一边走一边说吧!”朴熙顺说着重新赶起了牛车来,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事,便仿佛只是一个电影。   “那个女的是个演员,美国人来的时候,她给美国人唱过歌!”直到走了半天路,朴熙顺这才缓缓地告诉着车上的这几个中国人。张贤与大家都沉默着,他们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在中国也时有发生着,不能不说是人性的悲哀!“现在,平壤城里,人民军正在抓朝奸,只要是跟美国人和李承晚集团有一点瓜葛的人,都会被打成朝奸!这几天,平壤城光是枪毙这些朝奸就枪毙了上千的人!”朴熙顺告诉着他们,声音里充满着一种压抑,也说不清楚是悲伤还是愤怒。   张贤只觉得浑身发着冷,蓦然想到的是国内正如火如荼一般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      第三六章 汉城(二)      正是因为中国志愿军的参战,让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部队认识到,要想在短期内解决朝鲜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而此时,联合国军与中朝两国军队,又回到了战争开始之前的原点,联合国军退回到三八线以南,而中朝两国军队重新占领三八线以北地区。   由于连续在北部朝鲜的作战失败,此时的联合国军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悲观的气息,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这个时候不要说是再进攻了,便是作坚强的防御也有些困难。   而在朝鲜战场上正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以印度为首的十三国亚洲和阿拉伯国家联名于十二月五日向联合国提交了停火的提案,这个提案要求中国和北朝鲜人不要越过三八线,希望这条以前就存在的边境线能够成为一条停火线。   此时的美国政府正处于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里,也巴不得有人出面进行调停,毕竟他们的主要战略目标还是在欧洲,而非远东。所以,美国人也就坡下驴地提出来,可以停火,但是要求先停火,再举行一个与朝鲜问题有直接关系的各大国参加的会议,再进行协商!   其实无论对于中朝一方,还是对于联合国军这一方来说,大家都明白这场战争打到头来最后还是要通过政治协商来达成各自的目的,只是这个时候,对于中朝一方来说,已经取得了整个朝鲜战场上的主动权,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大家还是希望着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也正是因为这种乐观的态度驱使着,所以中国政府在五月二十二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项提议,对于中国共产党政府来说,已然是处于联合国之外的政权,所以根本就对这种联合国的提案不屑一顾。对于美国人的那种提议,在中国和朝鲜看来,只不过是美国人为了要得到喘息好卷土重来,而施演的一个小伎俩罢了。   为了打破美国人想要预留时间与空间再战的如意算盘,中朝双方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第三次的进攻作战,这一次的作战目标就是要突破三八线,对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及其指挥的南朝鲜军队进行打击,最好能够把美国以首的联合国军赶过汉江。   可是,对于中国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来说,虽然说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就把志愿军总司令部再向南移到了成川郡西南五公里的君子里,但是对于中央军委要求志愿军在经过一个星期的休整之后,再发起一次大的战役,他还是有些犹豫。本来按照彭德怀的想法,是要再休整一段时间,在第二年的二到三月间,再进行新的战役,因为前面两次战役虽然志愿军方面大有斩获,但是根本没有大量地消灭敌人主力,而且是连续作战,各部队都严重减员,尤其是第二次战役中的第九兵团,几乎几万人冻伤,此时就是一个大医院,两三个月内都无法参战,而国内的后续部队尚在集结中,短时期内根本无法赶到朝鲜前线。最主要的还是后勤,根本就是在拖后腿。如今整个志愿军只剩下了两百多辆汽车,还不如美国人的一个团多,再加上美国人的飞机轰炸封锁,许多的物资堆在鸭绿江北岸的国境线上却运不上来。便是此时志愿军的战士们,只有炒面可以吃,有时还经常断粮,战士们挨饿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对于这样的现状,又怎么可能持续地打胜仗呢?尽管志愿军与朝鲜有关部门对就地筹粮的问题进行了磋商,但是朝鲜方面,金日成这个狂妄的好战者一边推说着自己的困难,一边却一再催促着志愿军打过三八线去,不给美国人以喘息之机。而此时,国内外的形势使然,毛泽东也希望能够尽快结束朝鲜的战事,所以一再下令彭德怀尽速出战。   彭德怀思忖良久之后,只能作了一个折衷,准备越过三八线,相机攻取汉城,如果不能消灭敌人主力部队,那么就不作相宜地南进,拟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待第二年再战。可是,毛泽东的回电却十分果决,要求军事必须要为政治服务,志愿军必须要越过三八线,而且要在汉城附近寻机歼灭敌人主力部队。毛泽东被志愿军入朝以来前两次战役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把美国人当成了国民党的败兵,过高得估计了自己的实力。   无奈之下,彭德怀只能放弃志愿军的冬季整训计划,克服连续作战异常的疲劳、兵员不足及供应不上等一切困难,集中志愿军的六个军和朝鲜人民军一个军团,从正面越过三八线攻击以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国军,同时,朝鲜人民军的另两个军团也在战前插入到三八线以南地区,威胁和分散联合国军的注意力。   对于打过三八线后的发展,以彭德怀为首的志愿军总部决定还是采用稳扎稳打的方针,以南朝鲜的李伪军为主要打击对象,牵制美军,突破三八线就是胜利,彭德怀一再地要求下属,一定要看情况适可而止,而且千万不能打远了。对于志愿军来说,这是实事求是的作战计划,但是却有些违背毛泽东的命令,更是金日成所不乐意的。   这世上的事物往往都是有两面性的,乐极生悲就是这个道理。   由于六四三团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所以在这场马上要到来的第三次战役中,并没有任何安排,倒是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师,被安排在半岛的西线,准备会同其他部队一起攻击韩国的首都汉城。   ※※※   保罗终于在汉城的第八集团军的前线指挥部里见到了这个新到的司令官。   沃克中将殒命之后,一个叫做马修·李奇微的家伙接替了沃克中将的司令官一职,成为此时朝鲜半岛上联合国军的真正指挥者,虽然他的真实身份是第八集团军的司令,但是与沃克中将一样,麦克阿瑟将军把第十军也归于这个新来的指挥官指挥。保罗已经听着身边的副官说过了,这个李奇微将军是与沃克军衔一样的中将,弗吉尼亚州门罗堡出生,毕业于西点军校,曾在西点军校和本宁堡步兵学校任过教官,后来去过许多地方服役,又先后进过指挥与参谋学校和美国陆军军事学院深造,一九三七年毕业于美国陆军军事学院,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于一九三九年在陆军参谋部作战计划处任参谋。一九四二年担任陆军第八十二师师长,并且将该师改编为空降师;他最大的成就就是在一九四三年七月的西西里岛登陆战中,指挥这个师实施了美军历史上第一次的大规模夜间空降作战。一九四四年又率部参加了诺曼底登陆作战,后又在这一年升任为第十八空降军军长,随后参加了“市场花园”战役、阿登战役和鲁尔战役,进抵易北河。战后,李奇微将军又任地中海战区总司令和盟军最高统帅艾森豪威尔驻联合国安理会军事参谋委员会代表。在一九四九年到五零年,他是任加勒比地区美军司令。在接替沃克中将职务之前,他是任美国陆军副参谋长,为劳顿·柯林斯上将的副手,这一年,他五十五岁。   见到李奇微将军的时候,保罗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位自己的新长官,这只不过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子,头还有些秃顶,不过他的脸很宽,额头很大,狮鼻阔耳,衬着他高大的身材,倒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态。   保罗是他们这批高级参谋中,最后一个被召见的,因为并不知道这个新来将军的脾气与禀性,所以保罗很是小心,也十分克制,他可不希望面前的这个将军会跟沃克中将那样,是一个火爆的脾气。“这是个爱踢人屁股的老头子!”保罗想起他来的时候,一个曾经跟过李奇微的少将跟他说过的话:“就算你是拯救整个师的英雄,但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也要确保把你的铜扣子擦得亮亮的!”   “保罗·约瑟夫·布雷德?”李奇微抬起头来,看着保罗,问道。   “是的,将军!”保罗笔挺地站直立正着,把自己的头尽量抬起来,让这个长官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脸。   李奇微点了点头,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慢步地走到了保罗的面前,指了指他边上的座椅,道:“好的,保罗上校,请坐!”   保罗坐了下来。   李奇微转身来到了办公桌前,这里有一个咖啡壶,想来是早就沏好了的,他倒了一杯咖啡,却又转过了头来问道:“来杯咖啡怎么样?”   “谢谢!”保罗客气着。   “你要不要加糖?”李奇微将军一边搅绊着,一边问道。   “不用了,将军!”保罗答着。   李奇微点了下头,端着咖啡放到了保罗身边的茶几上,却又笑了一下,道:“我可不喜欢喝苦咖啡!”   “我喜欢!”保罗答着。   “为什么?”   保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才道:“将军,有的时候,人需要一点苦涩,这样可以提醒我要忘记失败!”   李奇微怔了一下,又坐回到了他的位子上去,同样是端起个杯子喝了一口,这才十分欣赏一样地打量着保罗一番,道:“保罗上校,我之所以把你留到最后来见面,是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你在战时的几份报告,有些事情你判断得很是准确,而且很有指导意义,我只是觉得可惜,为什么沃克中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呢?”   保罗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声苦笑:“将军,我只是一个作战参谋,把我的建议和看法提交上去,至于能不能采纳,那还是要看长官的判断了!呵呵,沃克中将或许有更好的对策与看法!……”   “哼!”李奇微却是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答话:“沃克中将或许是有自己的主张,但是那些军长、师长们的主张更是武断,我还没有老,他们就已经老了!前怕狼后怕虎,好象是被中国人打怕了似的!有这样的长官,怎么可能会有勇敢的士兵呢?”   保罗自然知道这位将军说得是什么事情,的确,自从中国人出现在朝鲜战场上以为,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他们尝尽了失败与溃逃的苦果,不仅丢了脸,还丢了命。如今,他也只能随口附和着:“将军,如今我们的士气是有些低下!……”   “不是有些低下,而是非常低下!”李奇微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怒容来,他站起身,有些愤恨地道:“你知道吗?我从日本到达大邱的集团军总司令部里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床单当成桌布铺在餐桌上,上面摆的是一堆破陶瓦罐,就跟乞丐一个模样,这说明什么问题?这说明这帮家伙的意志已经消沉到了极点,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们已经丧失了信心、丧失了胆量,丧失了他们的荣誉感!这样的人还要他做什么?”他连着把这话说完,说得很快,也说明他心里头的着急与愤恨。他说着,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到达这里的时候,我去了很多的部队,可是了解到的却十分糟糕的情况:他们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从心里面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士兵对自己的指挥官失去了信心,所有的人都想着早点乘船回国,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韩国打仗;而我们所有的军官都在跟我说,现在无论实施什么样的反击计划,都会归于失败!他们是被中国人打怕了,吓破胆了,真得令人失望到了极点!”   保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地道:“将军,如今的这状况的确令人堪忧!”   李奇微还在骂着:“这些家伙们真得是无药可救了,要是我们的老祖宗知道了他们这样的表现,都会在坟墓里气得打滚。在战斗中,我希望指挥官能和他们的部队呆在一起,师指挥官应该和他们的先头营在一起;军指挥官应该和战斗最激烈的团在一起。如果他们在文字工作要做,那就可以在晚上来做;白天里,枪炮响起的地方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听着这番怒气冲冲的话,保罗怔了怔,有些不明白这位新来的长官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面前发着这样的感慨,他这里所说的“他们”又是指的什么?难道就是那些军、师长们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这位中将大人真得是动怒了,有些军长和师长们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或者这位将军正准备把其中的某些人换掉呢!   也许是发泄了一通之后,李奇微将军的怒气平缓了下来,他转头看着保罗,和气地道:“保罗上校,知道吗?你是我到汉城来,第一个在报告中提出要进行反击的人!”   保罗却有些受宠若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伯乐或许就在面前了!      第三六章 汉城(三)      保罗却有些受宠若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伯乐或许就在面前了!   ※※※   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国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同时行动,突破了三八线,对依托于三八线既设阵地进行防御的联合国军发起了全线的进攻,这对于李奇微将军来说,就好象是中国人知道他已经到了汉城,为他进行的欢迎仪式。   接二连三的战报送达到保罗的面前,尽然全是不好的消息,不是这个部队的阵地被敌人突破,就是那个部队已经在后撤之中,根本就没有一次象样的阻击。看到这些战报的时候,保罗不敢有丝毫的停顿,稍作汇总之后,尽数地报告给了李奇微将军。   面对着这些如雪片一样飞来的告急战报,李奇微将军气得拍起了桌子,但是拍完之后他也明白过来,就算是他把桌子拍烂,那些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军长、师长们也听不到,看不到。而在这个时候,远在日本的麦克阿瑟将军也得到了朝鲜的战报,如火烧火燎一样得打来了电话。此时的麦克阿瑟将军早就已经没有了开战之初的骄傲,他有些慌不择路一般地大骂着华盛顿那帮政治家们的无能寡断。在此之前,他已经提出要想在朝鲜反败为胜,就要将战事升级,并且提出建议要动用核武器对中国沿海城市进行攻击,而且还准备让败退到台湾的国民党部队参战,要么从香港反攻大陆,要么也进入朝鲜参加联合国军,以中国人来打中国人!但是,他的这个提议被杜鲁门总统豪不留情地否决了。杜鲁门总统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如此一来,朝鲜战争一定会升级,苏联一定会参战,这样有可能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这根本不符合美国国家利益。于是,恢心丧气的麦克阿瑟将军又提出来,那就应该尽快撤出朝鲜,退出泥淖,把朝鲜的事丢给朝鲜人和韩国人去搞,抽身事外!但是,这种甩手掌柜,谁都会做,如此一来,那么毫无疑问的是美国在朝鲜投下的所以人力物力都化成了泡影,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当初呢?杜鲁门总统派了陆军总参谋长柯林斯到日本与麦克阿瑟将军会谈,但是这位顽固的老家伙还是坚持着自己的主见,连陪柯林斯到朝鲜走一遭都不愿意。柯林斯自己跑到了朝鲜来转了一圈,他得出来的结果推翻了麦克阿瑟将军的结论,认为尽管美军在朝鲜半岛作战失利,但是并没有伤筋动骨,主力部队还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位总参谋长已经对麦克阿瑟将军有了十分担不满,将李奇微派到朝鲜来,其实也是柯林斯的主张,那时李奇微正是柯林斯的副手。   李奇微将军自然清楚这里面的情况,所以面对着上司麦克阿瑟将军叨叨不断的牢骚,反而镇定了下来,麦克阿瑟将军已经对他下达了准备撤出朝鲜的命令,并且要求在釜山之外构筑一条坚强的防线,李奇微将军一面恭敬地表示将服从上司的命令,一面告诉这位名声在外却又夸夸其谈的将军,他会对朝鲜的战事负责到底,就算是要撤出韩半岛,他也要体面地离去。麦克阿瑟将军对于这位亲来的中将表示满意,又叮嘱了一番,这才放下了电话。   “将军真得准备要撤离朝鲜吗?”保罗一直站在李奇微的面前,静静地听着他与麦克阿瑟将军的对话,这个时候,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李奇微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却反问着他:“保罗上校,你认为如今我们还能够抵挡得住中国人的攻击吗?”   保罗低下头沉默了一下,马上又抬起了头来,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能!”   “哦?”李奇微将军马上来了兴趣,经不住地又问着他:“好,你且说说看?”   保罗道:“我们在这里的失败,属下认为完全是骄傲自满引起来的,不是我们军队不行,而是我们军队里从上到下的指挥官轻敌所致,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叫做高处不胜寒,升得高,摔得痛!我们以为我们必胜,所以在突然遇到失败的时候,便有些不知所措,被中国人打得晕头转向,许多的指挥官都失去了主张,这才导致了混乱。不过,中国人虽然很能打,但是他们的武器装备不过如此,从云山之战开始,到德川,价川,只要我们努力冲杀,就一定可以杀出他们的重围,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所以自从中国人参战以来,也只有韩国军队会溃不成军,而我们,虽然接连败退,但是主力部队还在!”   “嗯!”李奇微点了下头,表示着对保罗观点的认同,但是,他又提到了另一个问题上:“你虽然说得不错,可是如今的状况是:我们的士兵畏战,我们的指挥官也畏战,所有的人都害怕跟中国人打仗,中国人还没有冲到,他们就开着车往回跑,这么打下去,我们只怕真得会退到海边上去!”   “只有想办法来提高军队的士气,我们才可能打胜仗!”保罗接口道。   “怎么提高士气呢?”   “只有打一个胜仗,让我们的士兵也明白,中国人也不是神,也是可以打败的!”   听着保罗有问必有答,李奇微很是满意,却又问道:“你刚才说要提高士气才能打胜仗,这个时候,又说只有打胜仗才能提高士气,你这话两面说都有理,我怎么听着又有些自相矛盾呢?”   保罗笑了一下,道:“将军,这其实并不矛盾,我们要想在短期内提高军队的士气,只能靠打一个胜战来完成;但是,要以现在我们几近崩溃的士气,想要打一个胜仗的确很难。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看将军的运筹帷幄了!”   李奇微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来,指着保罗骂道:“保罗上校,你说来说去,还是把球踢到了我这里来!呵呵,如今中国人已经突破了三八线,马上就要打到汉城来了,你说,让我怎么来想办法提高军队的士气呢?我到这里来才刚刚四天,很多的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呢!”   保罗想了想,李奇微将军说得不错,他是二十六日刚刚到达这里,到汉城来还不到三天,就要马上面对中国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迅猛攻击,连给他一个了解真实情况的时间都没有,又谈准备办法呢?不过,对于保罗来说,他却是十分熟悉情况的,对这个新到的长官,他觉得比当初的沃克中将亲和许多,有必要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分析结果告诉他。当下,他稍作思索,开口道:“将军,其实我们的敌人里,朝鲜人根本不足为惧的,我们主要对付的还是中国人!”看着面前的这位中将点着头,保罗接着又道:“其实我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发现?中国人这仗打得很有规律。”   “怎么个规律?”李奇微马上来了兴趣,问道。   “他们总是只有七到八天的攻势,这七、八天之后,便要停止下来休整!”   李奇微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睛中忽然闪出了光芒来,马上想到了什么。“这是巧合吧?”他却十分平静地问着。   保罗道:“也许是巧合,但是我宁愿相信这不是巧合!”他说着,又道:“这一次他们又开始进攻,我们可以观察着来看,如果还是这样得话,那么就不是巧合了!”   李奇微点了点头,表示着同意他的看法,他也想了一下,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要不是巧合,他们为什么会停止攻击呢?他们难道不需要扩大战果吗?”   “呵呵,没有人想扩大战果的,除非他是傻子!”保罗肯定着。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会停止呢?”   保罗再一次沉默了半晌,这才悠悠地道:“我认为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来获取更大的利益!”   李奇微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在这个时候,也陷入了一种沉思里。   ※※※   一九五一年的元旦,面对着中国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新一轮进攻,对于李奇微将军来说,就是给他的一个下马威,但是作为集团军的司令,他不得不下达一个命令:所有的军队必须要做出坚强的抵抗,如果真得抵抗不了而不得不撤退的时候,那就后退,但是要让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当得知司令官下达了这个命令,保罗不由得有些火往上撞了来,原来以为这位新长官是一个十分睿智的家伙,哪知道下达的第一个命令竟然如此得糊涂,他不由得直接找到了司令官的办公室里,李奇微将军正在看地图,见到他进来后,有些不快地问着:“保罗上校,难道你连这一点的礼貌都没有?连门都不敲一下吗?”   保罗怔了怔,只得道着歉:“将军,我的确有些失态了,请您原谅!”他说着,马上又道:“但是,我是为您的荣誉而来!”   “哦?我的荣誉?”李奇微将军笑了一下,问道:“说吧?是不是对我的命令有看法?”   “是!”保罗点着头,郑重地道:“将军,您下达这个命令后,可有想过?在此时的这种精神状态之下,不管是我们第八集团军,还是韩国人,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这种要让中国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的节节抵抗,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纸面上的空头支票,那些指挥官也好,士兵们也好,剩下来的定然是不顾一切地向后跑路了!我只怕这样的命令下达后,我们很可能会让那些服从命令,真正准备抵抗的人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李奇微将军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个时候,实际上他也有了一些预感,有了保罗所担忧的担忧,但是还存在着某种侥幸:“保罗,有你说得那么危险吗?”   “危不危险,我想请您到汉城北面的公路上去看一下!”保罗道。   李奇微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走,那么你就跟我去北面看一下!”   “好!”保罗点着头。   很快,在保罗的陪同之下,李奇微将军的吉普车便出了汉城的城北区,在通往议政府的公路上,只见大批的溃兵蜂涌而来,一个个就好象是奔命一样,根本没有队形可言,这里面有美国人,有韩国人,还有其他国家的军队,果然是溃不成军,如同保罗说得一模一样。   李奇微有些气争败坏了起来,命令着司机把这辆吉普车横在了公路的中央,企图以此来阻止这些后退的军队。但是,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无计于事,就算是他肩膀上扛着三颗星星,也没有哪一个人认识他这个司令官,也许就算是认识的也要装作不认识了,三颗星星带着花是中将,如果不带花,就只当他是一个上尉而已!   败兵们纷纷从这辆吉普车的两边绕过去,没有一个人看他,也没有一个人听他站在车上大喊大叫,就仿佛是一股急流,从山下倾泻而下,遇到了一块石头后又马上分成两股,将之绕过后又重新汇聚一起,接着向山下狂泄而去!   溃兵如洪,要挡,根本就是挡不住的!      第三七章 弩末(一)      七十二军其他的部队都已经开走了,此时剩下一个六四三团倒是显得异常得孤单,说是休整,实际上这个团也没有什么好休整的,因为活着的人就这么多,也就是可以战斗的人;而已经牺牲了的就不用说了,至于那些伤病在医院里的,短时期内也根本无法回归部队。   此时,曹爽副团长回归了国内,是去领一些新兵过来,不过张义也非常清楚,就算是这些新兵马上进入了六四三团,而且很快就算是这个团的编制配齐,要想再恢复六四三团往日的战斗能力,也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在与政委董杰等人协商之后,张义最后还是向师长王大虎发出了一份请战的电报,虽然说六四三团如今只有八百多人,但是这八百多人却可以说全是精英,都是经过了无数大仗小仗打下来的老兵,张义信誓旦旦地向王大虎作着保证,六四三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一当二,甚至于可以以一当三,只是请求师里能够让六四三团参加战斗。   不管怎么来说,六四三团虽然损失巨大,但是却很有战果,因为是打了胜仗,所以大家的士气还是很高的。   虽然王大虎并不想再使用六四三团,但是从第一次战役以来,整个二一五师也打了不少的仗,各部队的减员都很多,再加上连续作战,天寒地冻的,还有很多的战士一病不起,此时他的手里尽管说是两个团,实际上在兵力上来说,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他思忖了半晌之后,还是向此时代军长的熊卓然进行了申请,希望六四三团能够参战。熊卓然想了一下,最后介于六四三团官兵们参战的热情,终于点了点头:“八百多人,也可以算是两个营了!”熊卓然告诉着王大虎:“六四三新遭重创,所以你就不要用这个团再打先锋了,我看可以给你们师当一个预备队,让他们跟在后面给你们打扫战场就好了!”听着熊卓然的话,分明是一种必胜的信心,好象是这一仗已经见了分晓一样。   王大虎点着头,立即向张义发出了一份电令,要求六四三团尽快跟上来,这意思也就是说同意了张义的请求。不过,王大虎也十分清楚,六四三团无论是对于刘兴华,还是对于熊卓然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个团毕竟是七十二军里的钢刀,也是这两位军领导一手带出来的部队。所以,在电令中,王大虎要求张义严格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不允许六四三团有一丝的逾越。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张义与董杰等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被大部队丢下来的那种感觉真得不好受,尽管王大虎命令他们,要他们这个团跟在二一五师的后面扫尾,但是大家也十分高兴。   “呵呵,师长要我们不能超过前面的部队,这又怎么可能呢?”董杰笑着道:“他们比我们提前一天出发了,我们落后一天,就算是想赶也赶不上去了!”   张义点了点头,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对着董杰道:“老董,先不要考虑怎么去赶路了,我只说我们现在的情况,老曹不在,我们团虽然人员大减,但是我认为骨头架子还是要支起来的,如今三个营,有两个营连营长都没有,怎么也要提两个营长出来才好呀!”   董杰也点着头,想了一下,不由得皱着眉头道:“我们三个营长牺牲了两个,三个教导员和两个副营长也都还在医院里,便是九个连长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了三个,这还怎么提呀?”   张义道:“我已经想过了,这个时候我们的人少,可以把三个营编成三个大的连,每个连两百多人,你看怎么样?”   “我同意!”董杰仔细想了一下,点着头。   “如今的问题就是,这三个大的连的负责人,第三营营长还在,这个大的连队负责人自然是他;第一营和第二营的营长必须要选出来,不然几个平级的连干部编在一起,可能会出现谁也不服谁的现象,到时就怕指挥混乱!”张义向他作着解释。   董杰点着头,提议道:“我看这个时候可以把第一营的副营长葛波提起来,”他说着,想了一下,又道:“另一个营长嘛,我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于得水怎么样?”张义试探地问着。   董杰愣了一下,锁着眉头想了想,有些犯难地道:“他是连长,而且他这个连长也是刚刚提上来没多久的,如今一下子把他提成营长,等于是连跳了两级,这样恐怕不合适吧?”   张义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是曹副团长临走的时候,就跟我特别的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认为现在是战争时期,当年他在他们部队里,因为牺牲得人多,所以他这个班长三天连升了三级。他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如今我们团缺少的就是骨干,我们没有必要还按部就班地通过什么这个会,那个会来表决通过!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董杰听得出来,张义搬出曹爽,其实就是说明他们两个人已经商量过了,有些不痛快,但是却也知道张义的这番话有理,他想了一下,道:“虽然老曹的话说得不错,我们的确不必要拘泥于形势提拔干部,但是我还是觉得提于得水有些仓促,他毕竟正式当连长还不到两个月。我觉得提他还不如提罗先民,罗连长无论是从参加革命的时间,还是从入党的时间上来讲,都比于得水早了不少,而且他当连长也有一年了,虽然也是连跳两级,但是我想上面肯定会好通过一些!”   张义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来,装作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会儿,然后果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提这个营长还是要看能力,把能力必须放在头一位!我不是说罗先民不好,而是说他跟于得水比起来,根本就差了大截!”   “不错,于得水的能力的确是比罗先民强!”董杰也不得不承认着,但是还是坚持道:“我认为我们还应该从另一个标准上来考量一下,那就是对党的忠诚度!论起带兵打仗,于得水的确是有一套,但是论起对党的忠诚度来说,他不及罗先民。罗先民是一开始就参加的革命队伍,于得水呢?他不过是一个俘虏兵,而且当初在昆明的时候还受到过审查,他的历史根本无法与罗先民相比!”   被董杰如此一说,张义不由得有些火往上撞,提起昆明的事,他便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大哥,而董杰却好象是喜欢抓人小辫子,动不动就去把别人的伤疤揭起来,而且总是上纲上线。其实在战时情况之下,提拔一个营长也是他这个团长的权利,他完全可以不和董杰进行商量,但是为了以后的共事方便,还有为了尊重一下自己的这位搭挡,所以才会客气地向这位政委来征询意见,毕竟这个政委无论是从年岁上,还是从资历上都比自己老不少。他还是强自压下自己的火气,装成十分平静地样子,不愠不火地道:“如果说受审,当初熊政委也被审查了!”他说着,同时也警告着这位一直与自己的意见相左的政委:“老董,我们这是在十分危险的战场之上,不是在国内的和平时期!在战场之上,我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会打仗,可以胜利完成任务,又能够少死几个人的领导!而不是论资排辈、只会夸夸其谈地来讲政治的教条者!”   董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义的话明着说的是罗先民,他却知道实际上说得就是他,他还是知道自己位置的人,毕竟在六四三团里,还是以团长张义为首,而且几仗打下来,对于张义的指挥才能,他也自叹着远远不及,听着张义的话,分明心里面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问自己也不过是走一个形式而已。当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一下头,道:“既然你心里面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不知道上面能不能够通过!”   张义看了他一眼,这才道:“老曹早就向我,也向王师长提起过这件事,实际上,还是王师长问我于得水做营长合不合适的!”   董杰愣了一下,没有再多言,他忽然觉得,实际上自己在六四三团里,根本就是一个多余。   ※※※   “呵呵,这些联合国军是怎么了?丢下这么多的武器和装备就逃跑了?”看着满地丢弃的车辆、大炮和各种物资,熊三娃已经是喜笑颜开了,一边清点着这些在路边缴获的武器弹药,一边和边上的贺强说笑着。   贺强的嘴也合不拢了来,一边捡着子弹,一边有些后悔地道:“他娘的,早知道这些洋鬼子这么好打,我们也应该去打头仗,抓几个俘虏那才叫过瘾呢!”   “行了吧!”王鹏却不以为然地道:“你就心里面偷着笑吧!我们又不是没有打过头仗,只是每一回我们打的时候,哪有这么舒服过?上一次敌人的火炮声还在我耳边一直轰响着呢!还是这样好,当后备队过来的时候,仗就结束了,拣拣东西多好呀?”   “你呀,就是一个胆小鬼!”贺强骂着他。   王鹏却不以为然地道:“是!我是胆小鬼,那么下一次战斗的时候,你去打头阵!还有,被敌人的火力打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不要叫我哟?”   贺强愣了一下,王鹏提到的其实是上一次的战斗,要不是因为王鹏用火力为他解了围,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去见阎王了。   “好了,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就吵?”熊三娃插上了嘴来:“营长可是让咱们一个小时内打扫完这个战场的,不然天黑了,离着我们的大部队就越来越远的!”   那两个人听到这话,都停下了口角,带着自己的人分头去清理战场了。   熊三娃也带着一个排的人沿着公路向前搜索着,地上的东西很多,但是奇怪得是却没有见到一具敌人的尸体,想来那些洋鬼子们跑得很快,可能都没有打,就撒开了腿去。   “排长,这里有一门山炮!”有人在前面喊了起来,这正是机枪手刘磊的声音。   熊三娃连忙赶过去,果然看到有一门六零炮被推到了边上泥泞的稻田地里,这正是他们最为需要的东西,刚才他们已经捡到了很多这种炮的炮弹。   “呵呵,好呀,我们营终于有了门重炮!”熊三娃连忙走过去,可是还没有到达这门大炮的面前,便又听到刘磊的叫声:“哎呀,这门炮被敌人抢先一步占了!”   “这里只有我们这个营,哪里有别人?”熊三娃有些奇怪地问着,来到了大炮的面前。   “排长,你看嘛!”刘磊指着这门倒在地上的大炮伸出来的炮管之上。   熊三娃仔细地看了看,那上面用地上随处可以捡到的白硅石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二一四师六四零团三营一连缴获!”   “呵呵,是二一四师缴的!”刘磊道。   熊三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当回事地道:“别管他,把上面的字擦掉,反正他们的人又不在,写上字就是他们的了?哼!谁抢到才能算是谁的!你去多找几个人,大家一起把这门炮弄上来!”   “是!”刘磊答应着,连忙去叫人。   熊三娃跳到了大炮之上,用自己的袖子擦去炮筒上面的字迹。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喂,那是我们的炮,不许动!”   熊三娃顺声看去,只见从南面的公路拐弯处跑过来了几个和他们一样,反穿着棉袄的志愿军战士,他们远远地便看到了他守在大炮面前,一边跑一边叫着。看到这些人跑过来,熊三娃不由得来了气,赖皮一样地喊着:“谁说是你们的炮?现在是我们捡到的,就是我们的!”   “你是哪个部队的?”一个高大的汉子已经当先地跑到了近前,看到熊三娃,不由得大声地问着。   “六四三团的!”熊三娃答着。   “我是六四零团的!”这个大高个子说着:“我们先缴获的这门大炮,刚才我们去追敌人了,怕这炮被别人抢了去,还专门在炮身上写了字!”   “哦?你们去追敌人,敌人呢?”熊三娃问道。   “他们开着车跑了,我们两条腿,哪能追得上那车的十个轱辘?当然没有追上!”这个高个子告诉着熊三娃。   “呵呵,你们既然去追敌人了,就没有证据证明这炮是你们缴的,我还说是我缴的呢!”熊三娃不讲理地道。   “我们在炮筒上写了字!”这个高个子道。   “哪有字呀?”熊三娃明知故问着。   高个子愣了一下,边上他的一个同伴道:“他一定把字擦了!”   “没有字就没有字!我擦它做什么?这炮是我们营缴的,不是你们的!”熊三娃胡搅着。   一听这话,这个高个子不由得急了起来,大声地问着:“你们领导是哪一个?我要去见你们的领导!”   “呵呵,我还要去见你的领导呢!”熊三娃依然毫不相让。   这个高个子一脸得怒容,正在与熊三娃打架,却见远远的又有几个人赶了过来,他身边的那个同伴看到了,拉了拉他,没有好气地警告着熊三娃:“好小子,你等着,我们连长来了!”   熊三娃有些心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看清那个赶过来的连长之时,他的脸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好象是看到了鬼魂一样!      第三七章 弩末(二)      从议政府赶回汉城的路上,李奇微将军就好象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彩了起来,半天一句话也不说,这倒是令坐在他身边的保罗有些不知所措,生怕自己的这个长官是被这纷乱的场面惊吓了,失去了主张,他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问道:“将军,敌人已经开始了猛烈的进攻,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听从麦克阿瑟将军的想法为以后撤出韩国做准备?还是另有打算?”   李奇微看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想了一下,却反问着他:“上头示意要我在锦江布置防线,一旦汉江防线被敌人突破,那么,我们马上回守锦江防线!保罗上校,你觉得这个作战方案如何呢?”   保罗愣了一下,联合国军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准备布置三道防线的,前面就是这条三八线,如今三八线被突破,韩国的首都汉城已经暴露在了中朝联军的眼皮底下,而此时,联合国军的即定方针是退守汉城,依托汉江防线做坚韧的抵抗;如果汉江防线也守不住的话,那么只好再往南退一步,退守锦江防线,锦江,是汉江南部另一条重要的河流。   保罗想了一下,却是一声得苦笑,道:“将军,如果汉江防线也顶不住的话,那么锦江防线就只能是一张纸,什么也防不住!”   “你怎么能够这么说呢?”李奇微有些不快地问着。   保罗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将军,我们是在一个狭小的半岛上作战,地方并不大,汉江防线处于三十七度线与三十八度线之间,而锦江防线是处于三十六度线与三十七度线之间,距离很短;敌人突破三十八度线,转眼就可以杀到汉城城下,汉江也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汉江是韩半岛最大的河流,如果这条河都阻挡不住敌人的进攻,那么锦江又有什么用呢?我建议还不如我们早早地撤离韩半岛,这样还可以少死些人,多长些颜面!”   李奇微听着这话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着:“保罗上校,你的报告里一直在鼓吹着我们要进行反击,可是这仗刚刚开打,你怎么又提出来这么丧气的主意呢?”   保罗却道:“将军,如今我们军队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丧不丧气其实也无所谓了!呵呵,我们这些当兵的看的还是长官您的想法;攻也好,守也好,或者退也好,都是您来指挥,我只不过看着您一直摇摆不定,所以把最坏的结果讲出来,仅此而已!”   听着这话,李奇微不由得笑了,他并不是一个很笨的人,相反非常得精明,他听得出来这是保罗在说反话,实际上是想要让他下定再战的决心,当下,他再一次地向这位作战参谋表示着自己的决心:“保罗上校,我到韩国来不是要当败军之将的,我是要带领大家共渡难关的!虽然我们前面打了几个败仗,但是我也相信你的报告里说得那样,只要我们痛定思痛,总结教训,就可以有办法来战胜我们的敌人!我如今就实话告诉你:我是决不言败的一个人,只要由我来当这个第八集团军的司令一天,那么,我就会想方设法带着大家来打胜仗,这也是我的目标!”   保罗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如释重负一样地道:“将军这么一说,那么我就放心了!”   “呵呵,难道你对我还有些看法不成?”李奇微问道。   “没有了!”保罗道。   “好!”李奇微也终于满意了,直接把话进入了正题上:“保罗,我老实告诉你,刚才我一直在想,我们是守汉城还是不守!”   “哦?”保罗又是一愣:“难道将军不打算守了吗?”   李奇微笑了一下,道:“昨天的时候,我还有守城的决心,可是今天,看到我们士兵的这种状况,我的这种决心已经没有了!”   保罗沉思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李奇微将军的用意,他又想了想,不由得道:“将军,您到韩半岛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向全世界宣布说要坚守韩国吗?这才刚刚还不到一个星期,您就放弃汉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政治影响呢?”   “我放弃汉城,是为了要重新回来!”李奇微郑重地道:“政治问题,那是华盛顿那些政治家们考虑的,我要考虑是怎么来打仗。再说,我坚守韩国与退出汉城并不矛盾!”   保罗没有再多说什么,不由得沉思起来。   “呵呵,保罗上校,你知道吗?我来韩半岛之前,也曾经学过中国人的兵法,对于毛泽东的战术也仔细地研究过,你知道毛泽东的战略指导思想是什么吗?”   保罗点了点头,如背家常一样地说了出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以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为重!”   “对!”李奇微也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道:“如今我们军队的作战能力和士气上已经不是中国人的对手了,就算是我们有比他们先进得多的武器和装备也不会管用的,只能是被动挨打。所以,首先,我们必须要逐渐让部队恢复往日的信心,如果是打没有把握而且有可能失败的仗,那还不如不打!呵呵,避一避对手的锋芒,就让他们再大胆一些地来穿插,来追击,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让他们骄傲!让他们自以为是!让他们目空一切!让他们狂妄自大地作出不切实际的判断!他们一旦失去了谨慎与小心,那么,我们的机会就可以马上到来!”   听着李奇微将军的这一番异论,保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奇微的这个战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中国兵法上的一句名言:骄兵必败!   ※※※   熊三娃站在大炮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走过来的连长,他的面前那个高个子还在气哼哼地警告着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来人,逐渐冒着愤怒的光。从这个连长的身影,他早就认了出来,这正是他的二哥——熊革命!   “连长!这有个家伙在抢我们的大炮!”那个高个子回头大声地向熊革命报告着,恨不能让自己的连长立即将这个站在炮筒上不讲理的小子枪毙掉。   熊革命已经看到了熊三娃,也和熊三娃一样,一眼便认出了他来,他愣愣地盯视着面前的弟弟,很想跃上去一把将他抱住,那才是久别未见的兄弟情怀,可是他的脚步刚刚一挪动,便又停在了那里,因为他从熊三娃眼睛中看到了依然如旧的怒气与痛恨!   “连长,他是六四三团的!”高个子身边的那个同伴告诉着熊革命。   熊革命这才从发呆中清醒过来,却是的摆手,命令着自己的战士:“走吧,这炮我们不要了!”说着,转过身去,就要迈步走开。   “什么?”高个子的战士不由得一愣,一步抢到了熊革命的面前,十分不解地问道:“凭什么呀?”   熊革命皱了下眉头,强忍着心头的烦燥,耐下心来道:“都是兄弟部队,谁得不是得,争来争去的反而伤了和气!”   这个高个子还有些气愤,他的同伴也十分得不情愿,叫着:“这炮明明是我们先缴获的,这个家伙要是好好说也就算了,连长,你知道他多气人吗……”   “行了!高峰、刘涛!你们两个别说了!”熊革命命令着:“后面的战斗还有得是,到时我们再缴就是了,不要再这么小气了!”   高峰与刘涛气鼓鼓地,不再多言。   “算了吧!你们喜欢这炮,我不要了,让给你们!”不知道为什么,熊三娃忽然就大方了起来,从炮身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自己的双手,看了一眼熊革命,高傲地昂起了头,转身就要离去。   这个时候,刘磊带着几个人已经赶了过来,也看到了熊革命这一伙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问着:“排长,是不是人家来了?”   熊三娃瞪了他一眼,告诉着他:“我们今天高尚一下,虽然是我们缴获的,但是也可以让给兄弟部队!”他说着,自顾自地走了。   刘磊愣愣地看着熊三娃走远,也准备离开,可是却被熊革命叫住了:“同志,你们是六四三团的吗?”   “是呀!”刘磊望着熊革命的脸,觉得跟熊三娃长得有些象,但是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一个干部,还是十分客气地回答着。   “呵呵,我认识你们团的团长张义!”熊革命告诉着刘磊,同时又问道:“你们团长在这里吗?”   刘磊摇了摇头,道:“团长没有跟我们营在一起。”   “哦?你们是第几营的呀?”熊革命明知故问着。   “第一营!”刘磊答着。   “呵呵,我也认识你们营的营长,是叫夏阳吧?”熊革命问道。   刘磊还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夏阳是我们原来的营长,他已经牺牲了,如今我们营的营长叫做于得水!”   “什么?夏阳牺牲了?”熊革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象是听到了一声霹雳一样呆在了那里。   ※※※   回到汉城后,保罗和几个高级参谋又陪着李奇微将军乘坐一架轻型飞机飞往前线转了一大圈,了解了一下前线的情况。在听取那些指挥作战的高级指挥官们的意见时,这些高级指挥官们竟然是如出一辙一般地向李奇微将军建议着赶快撤退,并且警告着此时第八集团军的侧翼已经有了危险,如果不赶紧撤出,那么汉城就很有可能会被敌人包围,到时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决战的战场。   以重兵守卫汉城,与中朝联军来打一场城市攻防战,这最早是保罗所想象的,但是在与李奇微将军讨论之后,他第一次被别人说服了。李奇微将军说得不错,为什么要来打这么一场自己毫无胜算的战役呢?中国人的兵法上说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正是因为对自己和对手的了解,在这个时候进行决战根本就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   一月三日,李奇微将军再一次回到了汉城,马上通知美国驻韩国大使,让这位大使通知李承晚政府,第八集团军准备立即退出汉城,要求韩国政府留在汉城的部分机构必须要在下午三点之前撤离汉城。   李承晚却有一些不识实务,反而让那位驻韩大使问着李奇微:“将军不是讲过,说他准备长期留在韩国的吗?怎么现在他刚刚到这里上个礼拜,就要撤离汉城呢?难道他指挥的军队就只会撤退吗?”   面对这个大韩民国李总统的责问,李奇微将军有些生气,这位总统也不想想是靠谁支撑到现在的,如果不是美国撑腰,他只怕早就被金日成赶下了海。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十分有礼貌地让那个大使回告李大总统:“请你去告诉这位可爱的总统,最好请他到前线去听听中共军队进攻时吹起的那些刺耳的号角,再看一看成千上万的中国士兵用蹩脚的英语喊缴枪不杀,以及前仆后继涌上来的情景,再看看他们韩国人的军队是怎么样象羊群一样地溃逃吧!”   李奇微说完,便不再去理会那个李大总统的叫嚣,丢下电话,开始他的布置。   一月四日,李奇微将军在担任后卫的美国步兵第二十七团撤离时,才最后一个离开第八集团军位于汉城市内的指挥所。在离开之前,他把一件破烂的睡衣钉在了墙上,然后在墙上写了这么一句话:“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      第三七章 弩末(三)      对于于得水这个名字,熊革命也是听说过的,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在昆明的镇反运动中,这个叫做于得水的家伙差一点把熊三娃和熊卓然全部带进了泥淖里,后来他在张义的介绍之下,还是认识了这个在七十二军里已经有些名头的小排长,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小排长升职真得是太快了,才几个月没有见,怎么就当成了营长?比他的职位还要高上两级。   本来,熊革命并不准备去见那个于得水的,但是也恰是这个时候,张贤和罗先民从后面赶了过来,罗先民眼睛尖,一眼便认出了熊革命来,远远地便喊了起来:“咦,那不是熊革命吗?”说着,当先地快步赶了过来。   熊革命只得转回身,迎着张贤与罗先民而来。   张贤当然也认识熊革命,还知道他就是熊三娃的二哥,只是这对兄弟因为熊开平的缘故而有些误会,所以产生了一定的隔阂。   “呵呵,真得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熊革命一扫刚才遇见熊三娃的心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已然握住了罗先民的手。   “这是我们营的新营长,于得水,你认识吧?”罗先民向着他介绍着张贤。   熊革命马上又握住了张贤的手,他连连点着头,当然认识这个于得水,而且他也知道于得水是自己弟弟最要好的朋友。   “熊连长,你们不是在前面追着敌人打吗?怎么你们连会在这里?”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他,此时他们这个营是落在后面的部队,正是按照王大虎师长的要求,实际上是在扫尾。   “哎!别提了!”熊革命叹了一口气,同时骂道:“他娘的,这些美国鬼子跑得太快了,我们连明明看到前面的那股敌人,可是愣就没有追上,他们开着车一股烟地跑了个干净,我们两条腿怎么可能追得上呀!”   “呵呵!”大家都笑了,张贤又问道:“那么你们连有什么收获吗?”   “有!当然有!”熊革命点着头,告诉着他们:“我们连打了几仗,李伪军倒是抓了不少,可就是一个美国佬也没有抓到!呵呵,我们团的二连打得更好,据说还抓到了一个美国佬的中校呢!”   “哦?”张贤愣了一下,又问道:“如今其他部队都在哪里?”   熊革命道:“我们连跟团里打散了,不过,团长是要我们赶往议政府的,我们连在路上遇到了这股敌人,有些耽误了,我想其他的连队可能已经到了吧!”   张贤知道,议政府就在汉城的北面,看来前面的战斗还是十分顺畅的,打到了议政府,也就意味着汉城的北大门已经敞开了来,那么汉城之战可能已经展开来了。   “我们要追上去了!”熊革命对着张贤道:“你们在后面收容,动作也要快一点,不然可能连个敌人也见不到的!”   “好的!”张贤答应着。   熊革命转了身去,走了两步,不由得又回转了来,看着张贤欲言又止,准备再一次转身。   “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熊革命点了一下头,向他的身后找寻了一下,并没有看到熊三娃的身影,但是他还是经不住地道:“阿水,我知道你跟三娃最要好,他有的时候会有些没脑子,不懂事,你可要多担待一下,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还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张贤明白他这个作二哥的心,他也是一个作兄长的人,当下点着头,告诉着熊革命道:“放心吧,其实三娃挺好的,有我在,他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要是这样,那就多谢了!”听着张贤打的包票,熊革命点着头,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熊革命渐行渐远的身影,张贤忽然感到了一丝得温暖,想到了自己与张义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对张义一百个的不放心,根本就与熊革命如出一辙。只是,对于熊家兄弟的恩怨,他太清楚了,他想着赶到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机会,好好让这一对兄弟能够消除一下误会,兄弟毕竟还是兄弟,就算是打破了头,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无法割裂的,如果他们两个一直这样下去,到头来总有一天熊三娃会后悔的!   ※※※   一月四日晚,中国人民志愿军首先攻入了汉城,随后,朝鲜人民军也进入汉城来。这让金日成兴奋不已,甚至是欣喜若狂,这其实是他第二次攻下汉城了,上一次进入汉城没有多久,便被美国人赶了出来。当下,金日成马上命令朝鲜人民军的第一军团进驻其中,并第二天,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入城仪式,平壤与汉城两地同时有二百四十门大炮鸣放了二十四响,以庆祝汉城的解放,这排场与苏联人一模一样。   张贤也随着六四三团进入了汉城市,他有些不明白,这一路上美国人的飞机一直象是苍蝇一样得在天空中盘旋着,不断地制造着麻烦,却为什么没有在朝鲜人举行盛大入城式的时候丢下几枚炸弹呢?看来,美国人离开汉城并不代表永久的放弃,说不定那个叫做李奇微的美国第八集团军的司令已经在想着重回汉城的办法了。   的确,李奇微下达了命令不让远东空军轰炸汉城,因为他坚信自己还是会回来的。   走进汉城的时候,张贤与所有志愿军的士兵们一样感到惊讶,因为出现在街头迎接他们的并非都是说着他们听不懂话的朝鲜人,还有很多说着中国话的华侨华裔,这些人大多来自山东省和大连,他们也许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在这异国的土地上,看到自己国家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竟然把世界头号强大的美国军队打得狼狈逃奔,所以这些华侨们一个个人都激动万分着,提食箪壶地来迎接中国志愿军的到来。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一百多年来,一直是处于列强的欺压与玩弄之中,这个时候能够在朝鲜打出威风来,是令所有的中国人都为之扬眉吐气。   ※※※   攻占汉城,对于朝鲜人民军来说鼓舞异常,实际上对于中国国内来说,也是一次久违的胜利,北京数十万群人举行着盛大的火炬游行,便是人民日报的头条也发表着《祝汉城光复》的社论,并且提出来:“前进!向大田前进!向大邱前进!向釜山前进!把不肯撤出朝鲜的美国侵略军赶下海去!”豪言壮语,信心百倍。   金日成将军更是象吃了兴奋剂一样得叫嚣起来,恨不能一下子就把美国人赶走,然后他好来统治这八千里江山!便是连苏联的顾问们也开始兴奋地催促着彭德怀赶紧进兵,在苏联人看来,这个时候的美国人或许就是落水狗了,不痛打就是吃亏。   但是,此时的志愿军司令部里,彭德怀司令却是如坐针毡,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虽然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各部队传来的都是捷报,可是他不得不顾看一下自己的身后,原来是一百多公里的补给线,一下子便拉长到了五百多公里,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叫做有一得必有一失,这一得一失之间的微妙往往可以决定整个战争的胜负。   此时,占领汉城后的中朝军队还在继续向南发展进攻之中,对于志愿军们来说,这让他们想到了当初大军渡江之后的情景,渡江战役之后,国民党军是兵败如山倒,此时的联合国军队也应该是如此吧?   右翼突击集团会同朝鲜人民军的第一军团已经渡过了汉江,六日进占果川、军浦场;七日又进点水原、金良场里;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也同时占领金浦,八日收复仁川港。半岛的东面左翼突击集团,四日进占洪川、阳德院里,六日又进占龙头里、砥平里;八日已经打到了杨平、梨浦里、骊州、利川等地,而与之并行的朝鲜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也在同时进占横城、原州,并且继续向荣州方向追击。   到一月八日,中朝联军已然全面进抵北纬三十七度线,而联合国军部队全部退守平泽、安城、堤川、三陟一线。   在中朝军队大踏步南进的时候,前方的战况不断地传到了志愿军的总部里,这让彭德怀这位向来不怕天不怕地的大将军也狐疑了起来,虽然中朝联军的进展很快,可是并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能够抓住哪怕是美国人的一个团来进行消灭,倒是韩国军队打散不了少,可这并不是彭德怀想要的。仔细研究美国人的战术,他们的部队每天后撤三十公里左右,这恰好是中朝军队一天徒步前进的行程,在这个行程之内,志愿军也好,人民军也好,根本不可能再完成对敌人进行的穿插与切割,更谈不到包围了。而每当中国和朝鲜军队入夜至拂晓时分投入攻击的时候,又处在他们预设阵地之前和炮火、航空兵的威胁之下,所以往往是中朝联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损失不少。   联合国军这么退着,已经退到了三十七度线上,再往后退就是洛东江和锦江了。李奇微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不过,不管李奇微有什么阴谋,彭大将军已经明显得赶到了志愿军的力不从心。此时的后方,虽然苏联人看到美国不太可能扩大战争,中国军队又在战场上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他们在行动上,胆子也大了不少,总算在头一年年底前派出三个歼击航空兵师助战,但是也只能掩护清川江以北一百多公里的运输线,对于清川江以南四百公里的运输线仍然不敢投入,苏联人就是这样得喜欢玩两手牌。无奈何,那四百公里的运输线,根本就是在美国人严密的空中封锁之下,志愿军的运输队既无空中掩护,也没有地面防空,粮弹供应都不能得到保障,就算是运到前线来的物资也会有高达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损失,而粮食的供应只能达到需求的四分之一。而三八线以南地区,原本是在南朝鲜的控制之下,这里的居民受到了韩国政府的宣传,在志愿军到达的时候纷纷逃避,想要就地筹粮,那是根本不能实现的,很多的部队只能靠随身携带的炒面充饥,这样的仗怎么可能再打下去呢?   实际上,此时的志愿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第三八章 间歇(一)      一月七日,彭德怀将军发布命令,要求志愿军各部队于一月八日停止追击,就地构筑工事,转入防御,主力部队后撤,进行休整。   对于志愿军各部队来说,此时正在追击的兴头之上,突然的命令让大家断然止步,许多人都有些不明白,上面这是怎么了?追得好好的,眼见着就可以追到釜山了,怎么突然就停止了下来呢?   六四三团里是二一五师里最后一个到达杨平郡的团,二一五师另两个团追得算是快的,六四四团到达了杨平郡东南面的砥平里,六四五团并行着追到了汉江边的上紫浦,这个时候倒是把王大虎的师直属部队丢到了杨平城,也幸好张义带着六四三团赶到了杨平城,不然王大虎还真得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遇到敌人。   张义带着自己的三个营长来见王大虎,还没有走进师指挥部的屋子,就听到了王大虎在跟着自己的政委姚其刚发着牢骚:“他娘的,这仗打得太顺了,美国鬼子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昨天我们还在九里郡,今天就到了杨平,我真得不明白,这么打得好好的,为什么上面突然就叫停了?真得让人扫兴呀!”   姚其刚也表示着赞同道:“是呀,上面的命令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我想彭总打了这么多仗,让我们停下来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说着,又叹了一声,经不住地道:“大虎,我也很担心,我们师从四号突破了三八线,打到今天已经五天了,战士们的口粮都快吃完了,子弹也没有剩下多少,这要是真得再追下去,敌人如果杀一个回马枪,我们还真得是吃不消的!”   王大虎点着头,他作为师长自然明白此时各团各营连所面临的困难,先不说前面冲锋的战士,就是他们自己带的口粮也所剩无几了,今天就饿了一天。说起来还有些无奈,所有的战士们身上都会带斜挎着两个袋子,一个是装子弹用的子弹袋,另一个是装着炒面的口粮袋,如果中途没有吃饭的地方,每个人所带的炒面基本只够吃七到八天的量,这还要特别省着吃。而作为师长和政委的王大虎与姚其刚,正因为是领导,所以没有象战士们一样斜背着口粮袋,本来师部里有专门负责挑担的炊事员,但是自从这一次的进攻开始后,敌人退得太快,部队追得也太快,王大虎是个急性子,亲自带着师直部队追随其后,却将炊事班丢到了老远,这几天里,两个人都是靠战士们匀出来的一些炒面糊口,有的时候又不好意多吃,四天里只吃了三顿饭,此时都有些饿得发慌。被姚其刚说中了心事,王大虎连连点着头,道:“是呀,其实我也知道再这么打下去,大家都吃不消了,还好!幸好彭总命令部队停了下来,呵呵,我们的确是需要再休整一下的,别的不说,老姚呀,我这五脏庙怎么也要好好祭一祭的!”   “嗯!”姚其刚也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难受,苦笑着点了点头。   “报告!”张义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屋里的两个人愣了一下,马上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不由得对视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王大虎连忙道:“是张义吧?呵呵,我正想你呢,快进来吧!”   张义有些奇怪,带着张贤、葛波和三营的营长王海涛走进了这间低矮的茅草屋里,屋里有一张破烂的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张地图,想来王师长和姚政委还在确定各团的具体位置。   “师长,你想我做什么?”张义来到了王大虎的面前,问着。   王大虎看了看他,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把头转向了姚其刚。   姚其刚笑了起来,解释着道:“张义呀,你们团可是在我们师后面收尾的,有什么吃的给我们拿来分享一下!”   张义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也笑了,连忙让自己的通讯员宋铁蛋抱来了两箱罐头,这些罐头也是从打扫的战场上缴获的,的确他们这个团跟在后面比前面冲锋的两个团从容了许多。   一看到罐头,王大虎和姚其刚的眼睛马上放起了光来,也不在乎会在下属的面前失态,打开来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得张贤与葛波等人都瞪大了眼睛,原来师长在饿极的情况之下,也是和他们一个样子的。   看看王大虎与姚其刚吃得差不多了,张义这才向两个人报告着:“师长,政委,我把我们团的三个营长都带过来了,有什么指示吗?”   王大虎放下了空空的铁罐头盒,虽然并没有吃饱,但是肚子里总算有了一点东西,便觉得踏实了许多,他看了看张义后面的三个营长,王海涛原来就是第三营的营长,倒是葛波和张贤,是新提拔起来的,葛波也好说一点,他原来毕竟是副营长,这次升任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倒是张贤连升了两级,有些显眼。   看到王大虎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张贤只好叫了一声:“师长!”   王大虎走过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感慨地道:“于得水呀,记得我到七十二军里来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你,那个时候你只是一个副连长,这三个月下来,你都当上营长了哦!我们的战斗很残酷,你要有充分的准备!”   “我会的!”张贤答应着。   王大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对着张义道:“张义,你们团的人员还没有补齐,但是我想你们剩下来的都是老兵,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呵呵,这一次休整,我准备把师里的直属部队人员补到另外两个团里面去,你们团因为人员缺得太多,也补不齐,所以暂时只好让你们团来当预备队,跟师部一起行动!”   张义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姚其刚又向他作着解释:“呵呵,其实嘛,就是把你们团当成了我们师的警卫部队,没办法如今我们师的兵力也吃紧,只能这么做!”   “我明白了!”张贤点着头,六四三团只剩下了八百多人,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一个加强营的兵力罢了,王大虎把这个团放到师直里,再把师直部队补充到另两个战斗团里,也算是一个无奈之举了。“请师长和政委放心,我们团服从师部的安排,一定会很好的完成这个任务的!”   “这样就好!”王大虎点着头,对着张义命令着道:“我们二一五师下一步的任务是休整,根据上面的安排,我们七十二军要后退到北汉江以北地区,这里交给朝鲜的部队!”   “又要撤呀?”张义经不住地问着。   “不撤还在这里守着呀?”王大虎反问着他。   张义怔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师临时指挥部里出来,葛波与王海涛刚才在里面不敢多说什么,这个时候不由得也叫了起来,葛波先道:“跑来跑去,又跑去跑回,早知道还是要撤,还不如跑慢一点,省得大家都累!”   “是呀!”王海涛也跟着道,他转过头来,也发着牢骚道:“团长呀,都说打过三八线,凉水绊炒面,我当时还想呢,艰苦一点不算什么,只要能够把美国鬼子打回老家去,我们再艰苦也是值得的!只是这么打打停停地,敌人现在是闻风丧胆,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就是!”葛波附和着:“唱了半天《把美帝打落太平洋》,打到一半就停了,我看上面就是在瞎指挥!”   张义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总司令会下达停止追击的命令,但是作为团长,还是知道要维护一下首长的权威的,当下道:“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了,上面这么命令自然有上面的道理,我们只要按照命令行事就行了,哪来得这么多的废话?”   葛波却是向他扮了一个鬼脸,他刚才也听到了王大虎与姚其刚的对话,隐约知道停止追击应该是与后勤补给不上有关,当下道:“我们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饿,就是要一鼓作气,把敌人赶下海,呵呵,上面瞎鼓捣,领导还没有我们这些群众进步,这仗没法打了!”   “不要瞎说!”张义警告着他。   葛波却倔强地道:“我可不是瞎说,想当初我们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时候,可是千里大追击,他们也在跑,士气已经没有了,我们只要是追上就可以将他们俘虏,那仗好打得要死!”   “这里是朝鲜,不是在国内!”张义再一次警告着他。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葛波还是道。   “是呀!我看就差不多!”三营长王海涛也随声道,他说着,又转头问着一言不发的张贤:“阿水,你说呢?”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马上答话。   “你也发表一下意见嘛!”葛波却是鼓励着,他原来是这个于得水的领导,还以为这个于得水是新提拔上来的,有些腼腆。   看来自己是非要回答了,张贤只得开了口:“其实怎么说呢?有的时候,胜兵与骄兵只有一步之遥!”   葛波与王海涛都不由得怔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听出来张贤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葛波不由得道:“我说阿水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贤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这才道:“刚才团长说得不错,这里是朝鲜,不是在国内,我们的对手是美国人,也不是国民党反动派。国民党兵败退的时候的确是如山倒一样,他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我们只要追上就可以令他们投降。但是这里的美国兵却不一样,我们是徒步在追,他们可不是,他们有汽车运,他们的行军也是摩托化的,比我们跑得快得多!呵呵,这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们可能追得很累,而他们却十分轻松,他们的士气或许也很低,但是并不疲,也不累!”   “这算什么?”葛波不由得叫了起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不还是被我们打败了吗?他们不管是坐着车逃跑也好,还是开摩托逃跑也好,都是在逃跑溃散,只要我们勇往追击,就一定可以把他们赶到海里面去!”   “他们可以再退到釜山!”张贤告诉着他:“但是,如果我们也追到了釜山,他们再来一个仁川登陆,从我们的后侧方横插过来,截断我们的归路,我们怎么办?”张贤问着他。   葛波愣了愣,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得了吧?美国人就算是想要来这么一招,只不过已经用过了一次,我们自然也会有对付的办法,怕他作什么?”   张贤一声苦笑,忽然发现自己也很笨,明明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个不撞南墙头不回的扛头,自己还要跟他抬,这不是白白地在这里浪费口舌了吗?他干脆还是闭上了嘴,不再理会葛波与王海涛一唱一搭的双簧。      第三八章 间歇(二)      对于彭德怀突然下令中国志愿军停止追击,结束入朝鲜后的第三次战役,毛泽东虽然表示同意,但是却还是怀着很大的乐观情绪,要求志愿军将士们在短暂休整之后,应该重新振作起精神来,再一次对帝国主义给以新的一击,加重其悲观失败的情绪,将之赶出朝鲜,赶下大海。   的确,面对着有些辉煌的胜利,别说是毛泽东,包括斯大林在内的苏联人也认为朝鲜半岛的联合国军已然是不堪一击了,也在催促着中国志愿军尽快行动。只有彭德怀总司令心知肚明,这几次的战役,对于毛泽东要求的围歼联合国军重兵集团、大量消灭其有生力量的战役目标根本就没有实现过,此时,战场上的双方力量对比也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而且对于志愿军来说,因为入朝后的连续作战,各部队减员严重,兵员又没有得到补充,其实就是呈现着一种又饥又疲的状态,这对中国志愿军们来说,就是强弩这末,谁也不会想到,危机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已经悄悄地降临了。   金日成,这个朝鲜人民军的统帅,也是这场朝鲜战争的制造者,在战争开始之初连知会中国方面一声都没有做,直到败得一塌涂地之时,才想起来跑到北京求救;而此时,见到在志愿军的打击之下,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一败再败,他们快要退到鸭绿江边的危机解除之后,马上又狂欢了起来,紧跟着中国志愿军收复了原来的国土,并且更进一步,越过了三八线,又向前推进了八十到一百一十公里,金日成便有些找不到北了起来,恨不能立即将美国人赶出朝鲜半岛,好让他来主宰朝鲜半岛,建立一个新的金氏王朝!   金日成对于彭德怀停止追击的命令是持保留态度的,在一月八日,中国志愿军刚刚一停下追击之时,他便托中国驻朝鲜武官柴成文带话,要求志愿军休整时间不能过长,最多一个月即够了,他的理由说得倒是客观,认为时间一旦拉长,河川化冻,会增加部队运动的困难。但是彭德怀也明白他的心里是怎么想,干脆对他的催促避而不见,同时让人婉转地告诉这位朝鲜统帅,朝鲜人民军的行动由他们自己决定,实际上是说要追他们可以自己去追。但是金日成也是一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份量有多重,在没有中国志愿军的帮助下,别说是要美国人了,便是要打败南朝鲜的李伪军,也有些困难的。   因为身处在战场之上,彭德怀将军的想法不说是高瞻远瞩,最少是实事求是的。但是,人们在欢庆胜利的时候,往往会被这表面上的虚荣蒙弊双眼,而被乐观的激情冲昏头脑,毛泽东并不是神,也是一个人,所以也会同样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一月十一日,以印度和加拿大为首的停火委员会再一次提出一个新的方案,要求朝鲜交战双方先停火,再谈判,并且还有一条是:一旦达成停火协议,那么将由联合国大会设立一个包括美国、英国、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四个国家代表在内的适当机构,寻求解决远东问题、其中包括台湾问题和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这实际上是要求美国政府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以及把台湾问题交出来,这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说,该项提议已经十分丰厚了。英国首相艾德礼甚至说得极为动人:“我们应该以共同人性的名义,作出极大的努力以使我们相互之间披肝沥胆,以诚相待!”其中不无想经巴结中国的意思。   这个新提案,有着相当大的号召力,便是美国的盟友都纷纷投下了赞同票;面对着朝鲜战场上节节的败退,尽管以李奇微为首的美军前线作战指挥官们信誓旦旦地坚决要求一打到底,但是华盛顿的政治家却迫于他们国内和国外的各种压力,准备妥协了。美国政府终于还是十分不情愿地投下了一张造成票,在他们投下这张票的时候,还得忍受着国会反对党尖酸刻薄、没完没了的挖苦与讥讽。但是,美国政府也并非笨蛋,他们的推论就是这个提案就算是美国赞成了,只怕中朝方面也不会同意,而且他们是真心希望中国和朝鲜会拒绝这个提案。   最终,联合国以压倒多数通过了这个提案,并且转告给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球被踢了过来,对于中国来说,这实际上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平心而论,如果这个时候中朝方面能够充分利用对手的这一错误判断,明确表示愿意讨论提案并以此为外交武器与联合国进行周旋,就有可能争取到一个在汉城以南、三十七度线附近实现停战的机会,就算是这种停战很可能是暂时的,但是却也对中朝双方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即使联合国军以后要再动花招,中朝双方也可以利用这个喘息安全地进行后勤补给,一旦再打起来也会主动不少!此时,朝鲜半岛交战双方中,更需要喘息的并非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而是人多却落后的中朝军队。   就百联合国等待中国答复的时候,苏联大使就像是钦差大臣一样地来责问彭德怀为什么要停止进攻,并且金日成带着朴一禹也来到了君子里与彭德怀面谈,谈着谈着便吵了起来,吓得志愿军总部里的其他要员都躲了出去,最终彭德怀搬出了毛泽东;第二天毛泽东的电令传了过来,在志愿军的休整上,他还是站到了彭德怀的一边,并且告诉金日成,志愿军可以负责三八线以北及半岛东西两侧的安全,如果人民军要南追,那么可以由朝鲜政府自己指挥。无奈之下,金日成和朴一禹只得勉强同意了彭德怀的意见。为了安慰朝鲜人,彭德怀把自己下一步的作战方针告诉了他们,志愿军准备在休整之后,改善了后勤情况,做足充分准备,以期在下一次的战役中求歼敌人部分主力,迫使美国人退出朝鲜。   实际上,无论是对于毛泽东来说,还是对于彭德怀来说,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战场上的情形正在改变,还乐观地认为,胜利终究还是会属于英勇的中朝军队。   但是,胜利女神眷顾的往往是作足充分准备的部队。   一月十七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兼外长周恩来复电联合国,表示中国政府不能同意美国为了争取喘息时间,而提出来的先停火后谈判的方案,同时提出:以规定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为停战谈判的前提条件,并且要求美国军队撤出台湾,中华人民共和国取得在联合国上的合法地位!   周恩来的复电虽然振振有词,是每一个有热血的中国人所期望和奢求的,但是却也是十分明确地拒绝了联合国的提案,这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世界绝大部分国家的对立面上去了,同时也失去了一个非常好的停战之机,最终又令几十万志愿军将士们魂飞异域!   ※※※   “怎么样?中国人是不是拒绝了那个提案?”看着保罗上校兴冲冲地走进此时位于大邱的第八集团军总司令的办公室,李奇微便猜到了什么,“是呀!”保罗连忙点着头:“正如将军所想的一样,中国人回绝了!”   李奇微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得意:“呵呵,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热切地希望,并且相信,中国人会拒绝这个决议的!其实在我们投赞成票的同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是呀!”保罗道:“这一次我们就可以不用再担心华盛顿的那些政客们来托我们的后腿了,可以放开我们的手脚来,打一场反击之战,我想,只要我们打一次胜仗,那些政客也好、那些反对党也好,都可以统统的闭上嘴巴了!”   “嗯!”此时的李奇微是深有感触,在他来朝鲜之前,就在白宫和五角大楼里听到了一直不断的争吵之声,那是政客与军人的互相推诿。军人会问政客:“我们在朝鲜行动的政治目标是什么?这一点必须要说明确!”,但是政客们却是这样地回答:“这还需要根据你们的军事能力来决定,你们的军事能力又如何呢?”这其实就像是世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得问题,谁都想让对方多担些责任。柯林斯上将曾一针见血地说过,一旦事情弄糟了,那么军方就不得不承担全部的责任。   “对了,麦克阿瑟将军报告有结果了吗?”李奇微想到了什么,转头问着保罗。   保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问道:“将军,您指得是那个报告?”   “就是这一次作战之后的报告!”李奇微提醒着他。   保罗这才明白了过来,从随手的一个夹子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来递给他,同时道:“这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将军的回电!”   李奇微连忙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冷笑着丢到了桌子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保罗知道,李奇微将军担心的是什么,他是怕上面会同意麦克阿瑟将军要求撤出韩国的建议。   麦克阿瑟将军一直在为自己的失败寻找着理由,这个时候看到柯林斯亲自提名的李奇微将军也打了败仗,便有些幸灾乐祸一般地又去跟参谋长联席会议较劲了,再一次要求他们重新考虑自己原来的提议,要么将战争扩大到中国大陆,要么就逐渐缩小在韩半岛上的阵地,直到最后撤出这里。这个麦克阿瑟将军真得就是徒有虚名的老家伙,要么犯左倾冒险主义,要么就犯右倾逃跑主义。只不过这一次参谋长联席会议还是没有同意他的请求,并且十分客气地告诉这位五星上将,美军不准备撤出朝鲜,也不会扩大战争规模,明确拒绝了让在台湾的国民党部队入朝作战。而刚才保罗递给他的那个文件,却是参谋长联席会议重申的那个模棱两可的命令:“如今进驻韩国部队的主要任务是保障自身的安全,并且保卫日本的安全;在这一前提之下,要做的是渐进坚守住阵地,尽可能多地给敌人以重大的打击。如果根本准确的判断,为了避免我方的人员和物资受到严重的损失,而必须要撤退的话,到时可以将进驻韩国的部队撤至日本!”这些话,实际上也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在推卸责任,根本不愿意为麦克阿瑟这个老家伙分担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责任。   “将军,还是什么事吗?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看到李奇微一直在沉思不语,保罗适时的说着,不愿打扰这位长官的思考。   李奇微没有答话,还是在沉思着,仿佛不觉一样。   保罗等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这才转过身去,可是他刚刚要拉开门的时候,却听到李奇微将军在他的身后喊着:“等一下,保罗上校!”   保罗转了过身来,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这位秃头长官。   “保罗,还记得你上一次跟我提起的事吗?”李奇微问着。   “什么事?”保罗有些不明所以,他跟这位长官说的事情很多,根本不知道他指得是哪一件。   “礼拜攻势!”李奇微提醒着他。   保罗这才想了起来,点着头:“是!”   “呵呵,保罗,真得让你说对了,这一次中国人还是打了一个礼拜就停了!这是第三次了!”   “是的!将军!”保罗答应着。   “呵呵,中国人看似很强悍,但是他们也有致命的弱点!”仿佛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李奇微已然兴奋了起来。      第三八章 间歇(三)      从杨平郡退回到北汉江北岸的大成里,不过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二一五师却用了两天的时间,这并不同于当初的追击战,所以大家都很放松,而最主要的是当所有的人都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之时,这才发现自己是又饿又累的,强打起来的精神一下子便被实际的生理需求拖倒在地,想走也走不动了。   六四三团是二一五师里精神状态最好的部队,毕竟在这一次的攻击战中,这个团是从后赶上来,什么战斗也没有打到,只是捡到了一堆的战利品。令张义最高兴的是这个时候,他们团竟然得到了三门重炮,其中还有一门是大口径的一二二毫米,只是可惜敌人没有留下炮弹,空有这门大炮却米下锅,只能当成一个摆设。另外两门是九零炮,这种炮的炮弹倒是比较常见,也缴获了不少,所以正好可以用得上。   只是对于六四三团里的人来说,还真得没有几个人能够摆乱得了这两门美国人的炮,问来问去,还是问到了熊三娃和张贤的头上,他们两个毕竟学习过美国的军械系列,就算是不会熟练运用,但是摆弄摆弄也就会了。于是,张义便把这两门炮交给了张贤的第一营来运用。美国人的炮是靠车辆牵引的,好在六四三团也缴获了两辆十轮大卡车,此时正好成为这两门炮的牵引车,只是汽油有些不足,想来想去,张义又想到了那个金铁山团长,这个时候的金团长的团也南下到了汉城,在城南地区布防,听南韩的俘虏说那里有一个油库,不知道美国人在撤离的时候有没有剩下的。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张义让张贤带着熊三娃,开着一辆道奇十轮卡车去城南,找些油回来。   一大早,张贤和熊三娃开着这辆被弹片打得都有些破烂不堪地卡车上了路,从大成里先要向西去九里城,然后在那里过汉江大桥,转向城南,单程也就是三十公里的样子,要是赶得快的话,应该在中午就能回来。   去得时候倒也顺利,他们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便找到了金铁山团长,当听说是张义派他们来找油的,金铁山团长一口应允着,马上让朴熙顺带着去那个已经被占领的美军油库,只是这个油库已经空了,美国人撤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留下来,不过他们还是有些疏忽,并没有检查那些堆成山一高的空油桶。张贤想到所有的空桶不可能全是空的,怎么也会有一些倒不干净的剩油,于是让朴熙顺找人来一个桶一个桶的把油控出来,竟然也控出了四大桶油来,这一桶就是两百升,足够两辆车跑个几天的了。而他们在翻这些空桶的时候,也发现这些美国人真得是大手大脚,很多的桶里的油根本就没有用干净,甚至还有的桶里尚有半桶油便被弃之不用了。   折腾了半天,把四桶油放到了车后,张贤与熊三娃都觉得收获不小,这才出了油库,带着朴熙顺准备转回城南金铁山团的防区,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朴熙顺却是建议着道:“于营长,我看你们也不用特意送我回团里了,从这里直接向北走就可以到达九里城,我就在这里下吧,自己走回去!”   “这样不合适吧!”张贤客气着,虽然他真得想按照朴熙顺来做,的确可以省时不少。   “没什么不合适的!”朴熙顺道,说着又指了指西边的这座并不高,但是树木很多的小山:“我可以抄近路,从这座南汉山翻过去,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那也好,你回去代我向你们团长表示感谢!”   “好的!”朴熙顺笑着答应了,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站在路边向他们挥着手。   张贤挂上了档,抬起离合,加起了油来,汽车轰鸣着沿着向北的公路,往九里城的方向而去,一路地烟尘扬起,象雾一样地往四处弥漫着,久久才沉寂下来。   朴熙顺看看那辆车已经没有了影子,却并没有向西去爬那座南汉山,而是奔向了东面的河滩,那里有一条河从南向北流过来汇入汉江,河滩上是成片的柳树林,只是这个时候,这些柳树都没有叶子。   张贤开着车刚刚要走出山地,前面就是汉江两岸的平原,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荒凉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熊三娃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远远的天边一群飞机从北面飞了过来,想来那一定是美国人去轰炸志愿军后勤补给线的机群回来。   “转头回去!”张贤当机立断着,他知道如果就这么开着车跑在平坦的平原上,肯定会成为敌人飞机的标靶,还是在以安全为第一,把车掉转头,开回到山区里,藏进树林,那才是真正的万全之策。   两个人都非常得紧张,很快便把汽车掉转了头,又加足了油门,几乎是一踩到底,汽车轰鸣着飞快地又重新转入了刚才出来的南汉山下,毫不犹豫地偏离了大道,开进了树林里灭了火。   天空中敌机的轰鸣声已然隆隆而过,压倒了几乎所有可以听到的声音。   看着那些飞机渐渐地远去,熊三娃不由得骂道:“他娘的美国佬,让你们的飞机都没油掉下来!”   张贤一声苦笑,骂归骂,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此时这就是国家实力的表现,如果中国和朝鲜有航空兵的话,又哪里会容得美国人在这里的天空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呢?   刚才的一阵猛跑,汽车就已经冒起了烟来,张贤知道这个时候要加水了:“我去打桶水来!”他告诉着熊三娃,也不等他反应,已然跳下了车,提着个桶向河滩上走去。   河面是封冻的,要想打一桶水还真得有些困难,张贤沿着封冻地河岸走着,想要找到一处可以便于砸冻取水的地方,走着走着,便看到不远处的河岸边有一架破烂水车,边上还搭着一座茅草棚,可能是当地老百姓的水磨坊,只是这个时候因为河水封冻,这个水磨坊已经被废弃了。当下,他便向那里走了过去,可是刚刚靠近这个茅草棚的时候,便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虽然说得是朝鲜话,但是张贤还是听出来这个说话的人就是朴熙顺,他不由得一愣,这个时候的朴熙顺应该翻过山回营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来。   正是刚才没有想到,张贤靠近的时候并没有蹑踪潜影,这个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声也嘎然停止,接着一个人挑开了那个搭下来的草帘子,出现在张贤的面前,正是朴熙顺。   看到张贤的时候,朴熙顺也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位朋友还会跟过来。   “你……你怎么没有走呀?”也许是心虚,朴熙顺不由自主得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回营了吗?”张贤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反而问着他。   “我……我只是随便转一转!”朴熙顺装作镇定的样子。   张贤明白他的心里一定有鬼,挨到了他的身前,一挑那个草帘子,向茅草棚里看去,这里面只有很少的一个空间,一个穿着朝鲜族大筒裙的少女正蜷缩在屋子里的一角,抱成一团,浑身颤抖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望着张贤,她的手里还握着个咬了半口的饼,嘴里也塞满了食物,想来在张贤挑起这个草帘子的时候,她正在饥不择食的吃东西,显然,这块饼是朴熙顺给她了。   “怎么回事?”张贤还是放下了这个草帘子,皱着眉头问着身边的朴排长。   这个时候,朴熙顺反而平静了下来,告诉着他:“她是汉城的一个女招待,跟美国人跳过舞,睡过觉!是个朝奸!”   朝奸,这个词让张贤听着就有如听到“汉奸”一样得刺耳,他马上想起了在平壤城看到的那个女演员被批斗的时候,跳河的情景,心里头说不出来的一种难受。   “你为什么要救她?”张贤低声问道。   看到张贤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歹意,于是坦白地道:“我认识她!”他说着,抿了抿嘴,似乎还有难言之词。   张贤点了点头,他是一个过来人,已经明白了许多,没有再说什么,告诉着这位朋友:“我是来找水的,好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了!”说着,提着桶转身离去。   朴熙顺望着张贤的背影,心下里却是一片得忐忑。   ※※※   张贤终于提着一桶水走过了公路,走向停车的树林,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于营长!”   张贤回过身来,看到了朴熙顺飞快地赶了过来,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这位年青的朝鲜兵赶上来。   “还有什么事吗?”张贤问道。   朴熙顺来到了他的身边,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刚才的事,麻烦你不要跟别人说。她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为了糊口。其实她也是一个穷苦大众,命运很惨的!我只是可怜她,你不要多想!”   张贤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会乱说的!”   “谢谢!”朴熙顺总算是一颗悬起来的心落了地,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笑容来。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公路的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两个人都不由得转过头顺声看去,只见一道弯拐过来,四个朝鲜人民军的战士押着一个头戴着礼帽、一身西装的人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肯定还在骂着什么。   “这是你们的战士?”张贤看到朴熙顺皱起眉头来,不由得问道。   “是!”朴熙顺答着,同时告诉着他:“他们是守那边那个路口的,肯定是抓到了一个可疑的家伙,要送去审查!”   张贤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些朝鲜人生怕有敌人的间谍混过来,同时也不想要汉城那边的朝奸逃出去,所以在往南去的路口都派了士兵以盘查所以过往的人。看来,这个被抓的家伙又是一个可疑人员。   可是,当这个人在朝鲜士兵的押解之下,越走越近的时候,张贤刚刚还舒展开来的脸忽然就拧成了一团,他发觉这个被抓的人他认识,而且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这个可疑人抬起头来,也不经意一样地看了看路边站立的两个人,一眼便看到了张贤,一双有些黯然的眼睛蓦然睁大了开来,也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   “你认识他吗?”朴熙顺被这两个人对视不顾的目光所吸引着,不由得问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着他:“他是一个华侨,我认识他!”   朴熙顺明白过来,马上迎了上去,对着那几个士兵说着什么,这几个士兵怔了怔,连忙放开了这个可疑者,并且示意着他可以离去。   这个可疑者仿佛是如被获救了一样,连连向这些士兵低头哈着腰,然后双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十分有礼貌地用右手握着放到了自己的前胸,然后深深地向张贤与朴熙顺鞠了一个躬,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看到这个人消失在公路的拐角,张贤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由得转身问着朴熙顺:“你也没有问我,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就把他放了,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呀?”   “呵呵,刚才你也没有问我这些呀?”   张贤愣了一下,会意地一笑。      第三九章 霹雳(一)      大邱,旧名达城,是半岛南部仅次于汉城与釜山的第三大城市,位于洛东江中游支流琴湖江沿岸的山间盆地中,是釜山港北面的交通枢纽,为庆尚北道的首府,此时也是美国陆军第八集团军总司令部的驻地,是联合国军以洛东江为防卫战的最后堡垒。   走在大邱市的街头,沿着新川走过兰桥,远远看到大邱银行高耸的尖塔状钟楼在雾霭里时隐时现,保罗却无心去观赏冬天里河岸的风景,转眼看到满街瑟缩发抖的难民,许多人还在乞讨之中,只为了能够填饱一下自己的已然几日未进的肚皮。保罗知道,每天这座城市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冻死在街头,便是看到一具尸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与这些难民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街头的另一种异类,那就是穿军装当兵的人也多如牛毛,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中国重庆时的情景,那里最多的也是当兵的人。   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扯住了保罗的衣服,可怜兮兮地向他伸出手来,他回头看着这个满脸污秽的小家伙,样子不过八九岁,他的心不由得一颤,忽然就想了自己的儿子来,他的儿子也和这个小乞丐差不多大,想一想如果他也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在大街上乞讨,他将会是多么得心痛!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了他。此时在韩国,美元是硬通货,这十美元足够这个小乞丐半个月不用饿肚子了。这个小乞丐连连称着谢,拿着钱兴奋地跑远了。   也许是刚才的场景被别人看到了,乎拉拉间,一下子便拥过来了一群的乞丐,把保罗围了起来,嘴里呜哩哇啦地说着喊着朝鲜话。虽然在敌人的万军丛中保罗也从来没有错乱过,但是这个时候却不由得有些心慌起来,连连躲闪着,却还是被围得更紧了。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警察提着警棍吹着哨子奔了过来,那些乞丐们一轰而散,保罗这才脱得了身来。他知道,在韩国,实际上他们这些美国人是高人一等的,那些警察想拍他们的马屁都想得发疯呢!这警察过来低头哈腰地向保罗说着什么,保罗也听不明白,远远听到银行上面的钟敲响来,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他和人约定的时间。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向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餐厅走去。   这是新川河边的一个小饭店,是一个中国人开的,叫做重庆饭馆,保罗推开了这个饭馆的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口边一直等着他的老朋友——韩奇。   保罗连忙来到了韩奇的面前,韩奇已经站了起来,示意着他在对面坐下来。   “让你久等了!韩先生!”保罗客气地道,他在中国呆过两年,中国话说得也一直不错,便是前些时审问中国志愿军俘虏的时候,主审官还经常让他去充当翻译。   “没事,其实我就比你早到一点!”韩奇客气地说着,实际上,他已经等得保罗有些不耐烦了,足足等了有四十多分钟,他们的约定时间是在十一点半。   一个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韩奇客气地让了保罗,但是保罗却摇着头,他只好点了几个他认为保罗会喜欢吃的菜,又要了壶茶,把这个服务生打发走,这才笑着与这位老朋友闲聊:“保罗上校,刚才我看到你给那个小要饭的十美元,呵呵,你真得很富有同情心,但是,你可能不会知道,你却是害了他!”   保罗不由得一愣,耸了耸肩膀,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韩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呢?”   韩奇还是笑着,稍作停顿,这才道:“在我们中国有一个成语,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呵呵,在这个治安糟糕的城市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拿着够他吃半个月的钱,只怕会被人抢走,而且他肯定也会挨打!”   保罗有些不相信,道:“韩先生,你把人性想得太坏了吧?”   “如果大家都有人性的话,那么就不会有这场战争!”韩奇悠悠地道。   “韩先生是怎么从汉城过来的?”保罗不愿意再跟这个中国老朋友谈这样有些深刻的话题,转移着话题,这样地问道。   韩奇一声苦笑,自嘲地道:“说起来我真得有些倒霉,从台湾坐船到日本的时候就没有赶上到釜山的班船,只好坐到仁川,呵呵,哪知道一到仁川才知道汉城也被共产党占领了,我还以为怎么着汉城也不会丢的呢!”   保罗有些惭愧,只能告诉他:“放弃汉城,是李奇微将军的命令!”   韩奇点了下头,接着道:“我辗转着从仁川到了汉城,在旅馆里呆了几天才找到一个机会跟一个华侨南下过来,呵呵,在路上我还险些被朝鲜那些共产党的兵抓到,幸亏是遇到了一个熟人才得以脱身,不然我也到不了这里见到你了!”   “呵呵,看来韩先生真得是福大命大,当年我就听说你几次出生入死,有一次都被敌人抓走了,还从敌人的手里逃了出来!真得不简单呀!”保罗也很会恭维人,这样地恭维着。   韩奇却不以为然,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却又问着他:“你是听谁说的呀?”   “还能是谁,就是张贤张团长呀!”保罗告诉着韩奇。   突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韩奇不由得一怔,刚才还绽开的笑容一下子便凝固了起来。其实,韩奇与保罗能够相识,还是因为张贤的缘故。当年在湘西会战之前,保罗是作为美军军械指导来到张贤所在的七十四军常驻的,短短地几个月的共同战斗生活,已然让保罗和张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是在一次战斗中,保罗受了伤,被张贤救下来送到了后方的医院,那个时候韩奇还负责着部分的后方安全工作,所以张贤便托负韩奇照顾一下保罗,就这样,韩奇也与保罗相识。湘西会战后,张贤曾和韩奇一起去医院看望过保罗,三个人还在一起照了一张相,这张相片至今还被保罗带着。   显然是看到了韩奇面部表情的变化,保罗不由得问道:“韩先生,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韩奇有些尴尬,只得掩饰地道:“我只是想起了张贤,有些痛惜!”   保罗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张贤丧生在了中国内战的战场之上,以为是刺痛了韩奇的神经,连忙道歉着道:“对不起,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你们中国人,就让我不知不觉得想起了张贤来!”   “这没什么!人都是在感情的,何况当初都是那么要好的朋友!”韩奇说着,心里头却在犯着嘀咕,要不要把张贤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这位友人呢?他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个话忍在了心里面。   “对了,韩先生,我已经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了李奇微将军,他也同意那些中共部队的俘虏可以由你们来训导。呵呵,你们毕竟都是中国人,彼此间沟通起来要比我们容易得多!”保罗告诉着韩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韩奇的脸上不由得再一次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来,美国人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让他们国民党部队参加韩战的请求。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国民党内部只能是另僻蹊径了。他此行的一个目的就是奉命到美军前线指挥部,想办法说服美国人可以让他们国民党来训导那些中共的俘虏,这实际上是国民党特工部门暗中策划的一步棋,只是不知道以后的结果会怎么样。不过,对于国民党的特工部门来说,也准备了许多条路,许多个方案,就好象是潜伏着的章鱼悄悄地伸出众多的触角,韩奇此时的南韩之行,也只是这许多条伸出去的触角中的一个。   “能够说服李奇微将军,看来还是保罗上校您从中帮了大忙,我一定会向上面具实汇报,到时少不了您的好处!”韩奇连连称着谢,的确对这位老朋友有很大的感激。   保罗却是摆着手,不以为然地道:“老朋友就别说得这么见外了,倒是我还有一件事想恳求你呢!”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韩奇连忙问着。   保罗道:“中共最擅长蛊惑人心了,所以我们也应该学一学他们。”他说着看了韩奇一眼,又接着道:“其实这也是我们将军的意思,他希望你们台湾方面可以派出一批政工人员来到我们这里当当顾问,可以对中共的士兵们作些宣传,让他们不要为中共卖命!呵呵,如果所有的士兵打起仗来都不拼命了,那么这场战争也就打不下去,应该结束了!”   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韩奇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马上有些欣喜若狂起来,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连连点着头,应声道:“好!好!回去后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级报告,我想三天后就会给你一个答复,你看怎么样?”   “这样最好!”保罗也应着。   当下,两个人又谈了许多的事,保罗尤其是仔细地问了问当初国民党和共产党在中国打内战的情况,特别是对几场战斗感兴趣,问得十分仔细。虽然韩奇并非领兵之将,没有太多战斗的经验,但是耳孺目染的也懂得许多的战略战术,对于保罗的问话,只要是他知道的便析数地告之。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飞快地过去,这一顿饭足足得吃了两个小时,实际上两个人都是吃得小,说得多。   与韩奇告辞之后,保罗重新转回第八集团军的总指挥部,走过兰桥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那个刚才他曾给了十美元的小乞丐躺在桥头边,一动不动,他不由得走过去,这才发现这个小乞丐已经死了,并且满头是血。边上的一个老乞丐通过路过的一位韩军军官告诉他,有人抢走了这个小乞丐的钱,把他推倒在桥头,他的头撞到了桥栏杆上,一头栽倒在地后,便再没有起来。   “他只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孩子!……”保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人揪碎了,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如此深切地告诉着这个韩军的军官。可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哽咽了起来,忽然想起了刚才韩奇的预测,想一想自己的儿子,他的心已然冷了一半。“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他强自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以命令的口气告诉面前的这个韩军军官,然后转身离去。   那个韩军军官脸上堆着笑,连连地点头答应着,在他的眼里面,所以的美国人都是他的长官。如果不是这位长官的命令,他或许连身边的这个死孩子看都不会看一眼!      第三九章 霹雳(二)      李奇微将军终于要下定决心来一个杀鸡儆猴了,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就是陆军第二师的师长罗伯特少将。这个家伙也是倒霉,自己撞到了枪口之上,在中国人发动第三次战役的时候,陆军第二师负责坚守汉江以南的原州,但是在没有得到上级允许的情况之下,罗伯特师长便擅自命令部队退却,将那个十分有战略价值的原州城拱手相让,虽然后来第十军的军长阿尔蒙特将军亲自坐镇在第二师,要求他们再次夺回原州,但是面对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连炮都打不出去的兵们,这无疑是成了一个天方夜谭。李奇微上任以来,正准备新官上任三把火,以树立自己的权威,无疑,这个罗伯特少将便成也他的第一把火。   在撤下了第二师的师长之后,紧接着,李奇微又将美国骑兵第一师的师长、步兵第七师的师长、步兵第二十四师的师长以及步兵第二十五师的师长基恩少将尽数撤换了下来,此时在整个第八集团军里,除了第一师的师长史密斯少将和步兵第三师的师长索尔少将还保留原职之外,其他的师级指挥官尽数换下来。   保罗心里清楚,实际上在李奇微离开华盛顿来到韩国之前,就应该把这一切都筹划好了,所以的他的任命也接踵而至,把一些能征惯战的老家伙们请了出来,拉夫纳少将担任第二师的师长,帕尔默少将担任骑兵第一师的师长,费伦博少将担任步兵第七师的师长,布来恩少将担任第二十四师的师长,布雷德利少将担任步兵第二十五师的师长。   在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李奇微将军亲自带着保罗等集团军里的高级参谋们一起又赶往防线前沿视察,保罗知道,这应该就是李奇微将军的第三把火,杀完了鸡,就要去吓一吓那些猴子了,要给士兵们一个恩威并施了。   “我们仍然是紧抱着卡车上运来的物质享受品不放,因此,我们只能是死死地依赖着公路,我们的步兵大多丢掉了美国军事史上可尊敬的老一辈们的才干……”李奇微将军不无痛心地对着保罗、对着他手下所有的指挥官们说着:“除非你亲自从吉普车上,而不是从空中看到这种地形,你很难想象行动的困难,但是中国人却做到了!他们就能够克服这种种困难,好象从来就不缺少弹药一样;实际上,在他们的后勤线上,这些都是他们最沉重的物资。他们使用得是最原始的办法来运送,有牛、骆驼、骡马和两轮大车,甚至于是强壮的力夫来挑来担……”   在这些指挥官们的面前,李奇微将军不停地重复着他的那些没完没了的话,啰嗦得就像是一个快入棺材的老头子;而在士兵们的面前,他又象是一个冲锋在前的战士,向他们发出着激情的号角:“我们要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利用巨大的空中优势和装甲优势进行昼间攻击,让他们感到我们的强大!”   保罗知道这是一种演说,也是一种宣传,目的只是要激起大家的信心和振作所有人的士气。这个老头子总是把两个手榴弹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告诉大家,如果他被敌人包围,那么这两枚手榴弹,一枚要送给敌人,一枚会留给自己。在视察的时候,有一个士兵从他的面前过去,他立即将那个士兵叫住了,这个士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最高长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怯怯地向他行着礼,但是这个老头子在回了一个礼之后,却出人意料地俯下身去,替这个年青的小伙子重新系紧了那个已然松开的鞋带子,然后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对着他道:“你是好样子!”令这位士兵受宠若惊一般得兴奋不已。   这个将军真得是用模范的行动,用规劝把参谋人员、指挥官和士兵中的失败主义情绪驱散开来。哪里需要硬碰硬,他就刚正不阿;啊里需要说服教育,他就苦口婆心;哪里需要个人的示范,他就会以身作则!短短地时日相处下来,保罗已经被面前的这位长官所折服了。   ※※※   从前线回到大邱的第八集团军司令部,李奇微依然没有一丝的空闲,不断地组织着联合国军的高级会议,以探讨着对于他们来说下一步最紧要的计划。保罗却知道,这个时候的李奇微将军急切地想要用一场胜利来重新振奋联合国军的士气。   在一次会议结束之后,大家都纷纷地退场,但是李奇微却将保罗叫住了,好象有什么话要说似的。直到这个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他这才对着保罗道:“保罗上校,你是我们集团军里很有些远见卓识的参谋,那些家伙要么只知道惟命是从,要么就是偏执自大,很让人恼火,只有你跟他们不一样!”   这是明显得夸奖,让保罗听着十分得舒服,连忙谦虚地回答着:“将军,您过奖了!”   “不!你担得起我的赞赏!”李奇微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最其马,你是第一个向我建议反击敌人的人!”   “可是,到现在,我的建议也没有达成!”保罗十分得失望。   李奇微看了他一眼,点了一下头,苦笑着,有些无奈地道:“只是因为敌人的行动太快了!不过保罗,我相信这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我们的反击很快就要开始了!”   “哦?”保罗怔了一下,马上问道:“难道将军已经有了计划了吗?”   李奇微点了一下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个计划正在我的头脑里酝酿之中,还没有成形,所以我需要你能给我一些建议!”   “好的,只要是我能够想得到的,一定会知无不言!”保罗信誓旦旦着。   “嗯!”李奇微略一沉思,想了一下,问着他:“你说中国人下一次的进攻会是什么时候?”   保罗想了想,道:“敌人突然停止追击,我认为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后勤补给跟不上来,所以才会有星期攻势;不过,我想我们的磁性战术还是对敌人有一些威胁的。他们已经越过了三八线,向南压到了三十七度线上,也就是把后勤补给线拉长了四百公里,呵呵,我想他们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供应,休整完毕是不太可能的,如果按照常理来说的话,他们真得再发动进攻,应该会是在一个月之后春天的时候!”   李奇微仔细琢磨了一下保罗的话,觉得说得有些道理,点着头,告诉着这位作战参谋:“我命令第十军在利川和原州之间,对敌人进行试探性的进攻,就是想不能与敌人脱离接触。呵呵,你知道吗?保罗,经过几次的行动,第十军的军长阿尔蒙特将军发现我们对面的敌人并不强大,很多是朝鲜方面的部队,而且分散凌乱,那些中国人就像是被蒸发了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哦?”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保罗也愣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道:“应该不会是他们再一次的诱敌之计吧?”他至今还对于清川江之战心有余悸,那一次被中国人称作第二次战役,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是采用了诱敌之计,收缩回去,把联合国军引过了清川江再四面包围,分割穿插,打得大家惊慌失措,措手不及。   李奇微却是摇着头,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不过这一回我觉得不象,因为无论是我们的情报人员,还是我们的侦察机都没有发现敌人有大规模运动的迹象,尤其是中国人,他们还有一个兵团在上一次的战役中被打残了,还在老远的后方没有过来,此时他们前线的兵力应该在二十万人左右,与我们相当。”   “那么,中国人这是为什么呢?”保罗还是有些不解。   李奇微看着他,十分肯定地道:“这其实很简单,我想就应该是你猜测的那样,敌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在缺食少弹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再次发动进攻的。所以,我想,他们就是在后面休整,一是等待他们后面的援军到来,另一个是为了重新补充粮弹!”   “按照将军的意思……”保罗忽然想到了这一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着:“难道您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反击之时吗?”   “对!”李奇微道:“我们不能等到敌人休整完了后再跟他们开战,我们要打的话,那么就要在这个时候,趁着他们还没有补充完毕,援军也没有赶来的时候,否则,我们就会错失战机!”   “原来将军是准备这个时候反击的呀!”保罗这才如梦方醒一样。   “是!”李奇微得意的笑了一下,道:“这一次的作战行动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作霹雳作战,我们要如同雷击一样迅速并且猛烈地冲破敌人的防御阵线,先他们进攻之前进攻,夺回汉城!”   “好!”保罗喝彩着,这正是他希望要的。   “我想,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这一次要采用稳扎稳打的方针来进行,我们还可以动用空降兵在敌人后方空降来完成对敌人的两面夹击,只要我们一切都谨慎从事,那么就不会出什么问题。我们不怕与敌人硬碰硬地来,反倒是敌人害怕跟我们来一个决战,所以只要是在白天里头来打,我们的胜算还是十分大的!”   保罗也点着头,却又有些疑问地道:“那么晚上呢?”   “我们的士兵害怕夜战,就是因为敌人的武器不如我们,他们为了避免火力的不足,所以总是选择夜战!的确,在夜战的时候,我们一点便宜也占不到!”李奇微将军有些无可奈何的道,说着说着,他又把话题一转,接着道:“其实保罗上校,你发现没有?中国人选用发起战斗的时机也很有讲究,总是选择在月圆的前后,因为这个时候月光是最亮的时候,他们也需要月光的照明!”   想一想,还真得是如同李奇微所说的一样,保罗不由得点起了头来。   李奇微接着道:“其实,打夜战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一个晚上,那么第二天天一亮。就可以反守为攻了!”他说着,又一声的长叹,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如果我们采取攻击,那么就不可能跟退守那样子了,我们的磁性战术也就无处可用。敌人很可能再一次运动穿插着把我们的部队包围,这才是最要命的!”   保罗恍然大悟着,原来李奇微想来想去,没有想到解决之法的是这个问题。他其实这几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而且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这个时候见问,于是道:“将军,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中共的军队极善于运动战,他们总是用穿插迂回的战术包围对手,而且总能够成功,让人防不胜防。他们在中国打败蒋介石的时候,多数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不过,这种运动战也并非总能够成功的,我就有一个国民党的朋友比较善于对付中共的这个战术,而且几次都将他们击败了!”   “哦?”一听到这话,李奇微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道:“你的中国朋友?他叫什么?”   “他叫张贤,是蒋介石手下的一个师长!可惜最后还是在徐州附近的战役中阵亡了!”保罗告诉着他,说到张贤的时候,又不无惋惜。   “那你就说一说他是怎么来对付中共军队的吧?”李奇微问着。   保罗点了点头,于是向他讲述了张凤集之战和南麻之战的过程,这些其实都是他从韩奇那里听来的,韩奇虽然也是听别人说起,可是对于张贤所参加的每一次作战,他都打听得十分仔细,所以讲出来的时候,对于保罗的指导意义也就很大了。   “其实,张贤做到的无非是三点:其一,就是镇定,从上到下都镇定自若,并不慌张;其二,就是从容,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布置出非常巧妙而又极富有防御和杀伤能力的工事来,这是确保胜利的关键;最后一个,就是耐心,不求速战速决,只要求稳扎稳打,熬过了漫漫的长夜,天亮的时候就是胜利的时候!”最后,保罗总结着道:“我们比张贤的部队无论是从武器装备还是从作战能力上,都强了很多,他都能够作得到,更何况是我们呢?呵呵,中共军队还善于围点打援,其实每一个被围的部队都是被他们运动穿插的结果,如果每一只部队都能够象张贤那样,坚韧地战斗到最后,我想,中共的这个运动战也就不攻自破了!”   李奇微将军认真地听着保罗的介绍,他已经明白了保罗的意思,但还是有些顾虑,想了一想,还是道:“你所说的坚固防御,以不变来应万变,照理论上来说,的确是应对运动战的好方法,只是,我们需要有这么一个战例,才可能会激发出各部队求胜的信心来!”   “会的!我相信这个战例一定会很快得到来!中国人也是人,他们不是神,是可以打败的!”保罗却是很有信心。      第三九章 霹雳(三)      陆军总参谋长柯林斯上将亲自赶到了大邱,与李奇微将军见面,面对面的来征徇他对朝鲜战争下一步的意见,在华盛顿,许多的政客已经对这场战争感到了失望,对于美国人来说,几乎没有得到一点的好处,反而是一败再败,连总统杜鲁门也备受批评。在赶到韩国之前,柯林斯上将先去了日本听取麦克阿瑟将军的意见,那个令人又烦又厌的老头子还是如此得傲慢无知,还是在坚持着他那个自认为是真理一般的愚蠢建议。   “我不同意撤出朝鲜!”李奇微将军十分果断地对着柯林斯上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来:“我们已经在韩国投入了这么多的兵力和物力,如此一撤,那么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包括那些在这个战场上牺牲的士兵,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家人站在你的面前,指着你的鼻子问你,为什么你们会把这些孩子们送到这个对于美国来说,毫无进取之地送死的时候,你会怎么回答呢?”   柯林斯无言以对,其实,他每天都在面对着这样的质问,在来的时候,就曾经有一位母亲悲泣地告诉着他:“我的儿子在你们这些将军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士兵;但是,他在我的眼里,却是全部的世界!”   “如果不撤出朝鲜,我们的怎么办?”柯林斯问着李奇微,从他的心里面,也对朝鲜战争看不出一点得亮来。   “坚决不能与共产党妥协!”李奇微斩钉截铁着道,同时也十分自信地告诉着他:“我们的军队损失并不大,虽然敌人占领了汉城,但是这只是暂时的,我们已经在努力地进行反攻了,相信在不久,我们就可以重新占领汉城。”为了让这位钦差大臣放心,他亲自陪着这个老上司前往下面的各部队视察,并同第八集团军里的许多中下级军官进行了交谈,甚至还乘飞机巡看战场。此时,李奇微正向中朝军队发动着试探性的进攻,在柯林斯看来,却是心情激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看到了久违的联合国军的攻势行动,并且带给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是一个个的好消息。   正因为如此,柯林斯对于李奇微将军更加得倚重了,自然对于这位司令提出来的要求也就有求必应了。李奇微向他透露了他制定的霹雳行动的细节,对于这个计划,柯林斯十分支持,为了能够尽快让联合国军展开攻势,趁着中国志愿军还没有休整完毕的时候发动反击,他也答应着这位在韩国的司令官,以最快的速度将第八集团军的兵力与给养补上来。他说到做到,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这些补给便大部分已经到位了。实际上,这就是国力强与弱的体现。   一月十五日,李奇微将军终于下达了他全面反扑的命令,霹雳行动正式开始,而这一天,距离一月八日第三次战役结束才一个星期!   ※※※   此时,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两人军的高级干部们正在平壤东南的君子里志愿军总部开会,重点却是对前三次战役取胜的总结,以及研究着后勤补给的问题,谈到最后尽然又开始争论起第三次战役应不应该停下来,在许多指挥员的眼里,此时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也不过如此,只要他们想打,那么敌人就只能逃跑!   对于美国人开始试探性的攻击,无论是朝鲜人民军方面,还是志愿军方面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只是以为不过是敌人的垂死挣扎,及至看到美国人真得是展开了全面的反攻,便有些措手不及了起来。对于彭德怀、甚至于毛泽东来说,在大战之后这么快便又开战,还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大家的意识大部分还停留在国内战争时期与蒋介石国民党的交战经验,他们都认为敌人就算是要反扑,也会在二月间进行,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早。而对于几乎所有的志愿军指挥员们来说,更是存在着一种国内战争时期养成的惯性思维,以我为主,而夜郎自大。所以,苦果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李奇微这一回是有备而来,指挥着联合国军分成两路,依然是东西并进着,集中五个军十六个师、三个旅、一个空降团及其全部的炮兵、坦克兵和航空兵,地面部队就有二十三万多人,对中朝军队控制的两百多公里宽的防御正面发起了猛烈的反扑。因为完全出乎中朝两军的意料之外,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便在战略、战役和战术上都取得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在西线,美陆军第一军和第九军并肩向汉城、礼峰山方向实施突击;为了不影响士气,这两个军都将的打就溃的韩国部队当作了后备队,放到后面来跟进,实际上更象是摇旗助威的角色,如此一来反倒加大了战役的纵深配备,强化了进攻的力度与韧性。在东线,以美军第十军、韩军第三军团并肩向横城、县里方向实施主要突击,韩军第一军团沿东海岸向北实施辅助突击。美陆军第一师和韩国第十一师分别位于义城和大田地区,以作为第八集团军的战役预备队。   这在进攻部署上与当初沃克中将的进攻基本相同,但是李奇微的招术却更为精细了些,可以说用面面俱到来形容了。   到底是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李奇微明确地要求步兵在前进的时候,不能只依靠公路,而要相机抢占公路附近的山头和制高点,实施宽正面多路进攻,每一路可以用一个营或者一个团的兵力,并进着对中朝军队各防守要点同时展开攻击,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十五路之多。   而为了专门针对于中国志愿军惯用的迂回穿插战术,也李奇微也一反过去分兵冒进的做法,要求各部队在行动的时候要互相靠拢,齐头并进,稳扎稳打,力求东西呼应,让各部队的侧翼连成一气,保持连续的作战面;在无线电通信不畅的情况之下,要派出传令兵以保证通信的畅通。晚上的时候,各部队需要适当地收缩防线,让两个部队之间紧紧衔接在一起;到白天,再以步兵与坦克协同的分队发起强有力的反冲击。在公路上,用小股的坦克配合下的机械化部队与中朝军队保持接触状态,一遇到猛烈的反扑就往回缩,只以粘住对手第一线的部队不放为目的,用炮火来消耗对方的兵力后,再根据对手投入兵力的大小,来决定如何行动,或者延缓对手的行动,或者掩护主力转入防御,或者进占某一地域再借助猛烈的炮火来发展、进攻。这种战术,也就是李奇微所称之为的“磁性战术”。   除了这些应便之招外,李奇微又加大了联合国军方面本来就有的优势,那就是采用火海战术,利用其占着绝对优势的炮兵、航空兵和坦克的火力,对中朝军队进行一种密集、炽烈的火力打击,以求最大限度地杀伤中朝军队的有生力量。   正是因为美国领导的联合国军的突然反扑,立即使一线上的朝鲜人民军与中国志愿军陷入了被动挨打,疲于应付的悲惨局面中,这些一线的部队,休整也不过一周而已,无论是从物资上,还是从思想上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有的部队甚至连一点的警觉都没有,于是败退也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了。   ※※※   面对着这一场被迫要进行的战役,明知道将会困难重重,彭德怀也只好硬着头皮进行着排兵布阵,在判明了李奇微的进攻企图之后,只能决定全军停止休整,正在进行之中的总结经验会也马上变成了第四次战役的动员誓师大会了。   彭德怀还是对朝鲜战场上的情形看得比较清晰的,他在与与会的各高级将领们会商之后,一月二十七日当晚便给毛泽东发了一封电报,提出了两点来:其一,希望志愿军和人民军能够向北后撤十五到三十公里,并贯以拥护联合国限期停战的名义,以增加帝国主义内部的矛盾。其二,认为此时的状况之下,想要保持现在的阵地会十分困难,如果出击就会破坏原来制定的整体计划,推迟春季攻势;并且此时的兵力、弹药和粮食还是没有得到补充,最快也要到下个月才可能勉强出击,并且希望能够放弃仁川和汉城!   彭总司令的致电倒是实事求是,只是这个时候北撤,与当初的联合国动议又有许多的时间差距,明眼的人一看就会明白其中的原因。如果说在两个星期前便北撤,倒是非常合适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利与弊已经很难说了。   第二天,彭德怀便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在回电里,毛泽东还是相当得乐观,一如他在国内指挥解放军跟蒋介石的国民党军作战一样得自信,也许在他看来,蒋军是美国人的徒弟,徒弟如此,师傅自然也好不了哪里去,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得被志愿军打得从鸭绿江边一直败到了北纬三十七度线上。   回电里,毛泽东要求六点:其一,认为必须准备发起第四次战役,以歼灭两万到三万的敌军,并占领大田、安东之线以北地区;其二,必须坚守仁川和汉城南岸,并吸引敌人主力于水原、利川地区,战役发起时,中朝军队应该突破原州直向荣州、安东发展进攻;其三,对于彭德怀来电说的北撤,并发表拥护限期停战的新闻已经不适宜了,敌人正希望能够重新进战这一地区,然后封锁汉江,再停战;其四,只有在第四次战役取得胜利后,才有可能和敌人进行谈判,这样对中朝双方是最有利的;其五,志愿军虽然有很多的困难,但是歼灭几部美军及四五个南朝鲜师的力量还是有的;其六,在中朝两军占领大田、安东一线以北地区之后,再进行两到三个月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带最后性质的第五次战役,将美国佬赶出朝鲜,这样从各个方面说来都是最有利的!   从这份回电里可以看出来,毛泽东这个时候还是将朝鲜战争当成国内战争在打,还是将美国佬当成国民党在打,还以为可以象让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那样得可以让志愿军部队直插到敌人的心脏地区。   决策性的错误也就注定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悲壮的失败!      第四十章 砥平(一)      面对着李奇微指挥着的联合国军气势汹汹的进攻,中国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不得不做停止休整,作出反击。在毛泽东的指示之下,以彭德怀为首的志愿军总部和朝鲜人民军一起,经过严密的分析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即针对李奇微把联合国军分成东西并进的情况,采用西顶东放的策略,也就是在半岛的西面顶住敌人兵力较强的西路军,而将半岛东边兵力稍逊一些的东路军放过来,就像是当初打第二次战役一样,来一个诱敌深入,当敌人东路的部队突出整个进攻面的时候,再集中兵力将之合围歼灭。按照计划,此次战役也会分成三步走,第一步就是诱敌;第二步是反击合围;第三步就是意料到敌人会败退,然后进行追歼,希望能够达成毛泽东的计划,能够打到大田和安东一线。   计划一旦排部,便马上实施了起来,在西线,志愿军两个军加上朝鲜人民军的一个军团组成一个作战集团,在金浦、仁川及野牧里到骊州以北的六十八公里的地段上组织起两道防御阵地,坚决地抗击敌人向汉城方向上的进攻,并且负责起西海岸防御和汉城守备任务,严防敌人再一次来个仁川登陆。而在东线,则由志愿军的四个军组成的作战集团和朝鲜人民军的三个军团组成的作战集团互相配合,准备将敌人放过横城,以志愿军作战集团在横城以北的龙头里、阳德院及洪川一线集结,准备完成对敌人东路军的反击后向原州、横城方向实施反击;朝鲜人民军作战集团则在三巨里、大美洞和宝来洞以北地区四十五公里的地段上展开,在掩护志愿军作战集团的同时,并作为志愿军集团的左翼,随时准备向横城东南方向实施反击。   这个计划作得还是比较符合实际的,只是正如同彭德怀给毛泽东的回电里讲的一样,在弹药不足,食品不足,人员也未得到补充,尤其是很多的作战战士连双鞋子都没有,不可能在雪地里光着脚行军,这样的作战能力能不能打赢这一仗就很难说了。尤其是在最后,彭德怀十分婉转地告诉毛泽东,由于第三次战役发动得过于勉强,这一战是带着更大的勉强性的,如果主力出击受阻,朝鲜战局有暂时转入被动的可能。同时,他要求为了尽量避免这种可能性,建议解放军第十九兵团迅速开赴东北的安东进行补充整训,以便随时调赴前线。   就这样,对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来说,入朝后的第四次战役在极其不利的局面下展开了。   ※※※   七十二军原来一直配制在半岛的西线上,但是这一次由于兵力的不足,又要集中兵力以对付东线的敌人第十军和韩国的第三军团,所以志愿军总部只能将七十二军调到东线上。实际上,此时七十二军就在北汉江边的清平附近地区,过了北汉江就是东线预定防御阵地的西端龙门山。   这一次作战对于熊卓然来说,却是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因为如今他总算是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七十二军的首脑,在第三次战役期间,刘兴华被正式调离了七十二军,他也就名正言顺地正式成为了七十二军的军长兼政委,而这一次的作战,又是他正式被任命为军长以来的第一仗,虽然明知道肩膀上的担子非常得重,但是他的兴致依然很高,在全军师团级的战前动员会上,他一面宣读着志愿军总部下达的作战命令,一面鼓动着大家的士气,布置着各师、各团的具体任务,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千方百计地来完成上一级交待的任务,而且还要完成得非常好、非常漂亮!   在说完了这一次的作战计划和各师、各团的任务安排之后,熊卓然象刘兴华一样,习惯性地问着在场的所有人:“好了,我们军的任务就是这些,你们大家谁还有什么要说得没有?”   王大虎犹豫了一下,想要发言,但是还是忍住了。二一四师的师长钱雄风还是第一个开了口:“军长,我们师有些困难!”   熊卓然点了下头,问道:“你说?”   钱雄风道:“虽然大家的士气还是很高的,但是这么多天以来,同志们还没有吃饱过饭,弹药也所剩无几,更不要说有的团只有一半的人,都没有补充,这个仗怎么打呀?”   熊卓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个问题的确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实际上,司令部的动员会上,已经有军长提出了这个问题来,彭总把毛泽东电报的精神讲出来,其实就是要大家客服困难,再接再励。看到其他两个师长也如此巴巴地看着自己,熊卓然明白这是所有的遇到的共同的问题,当下,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这才道:“在志愿军总司令部,也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但是我没有提!”他说着,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下,然后又道:“为什么呢?其实这个问题大家都是知道的,连彭总都一时解决不了!我们怎么办?客观的困难就摆在我们的面前,难道我们就可以退缩?就可以不去打仗吗?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要我们到朝鲜来做什么?”   钱雄风怔了怔,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低下了头去。熊卓然说了这么多话,跟白说是一个样子的,只怕再问的话,可能他会说:“这点事都解决不了,要你们这些师长做什么?”的确,在国内的时候,这点事根本就不叫什么事,可是,在朝鲜,就是要人的命!   见到钱雄风被熊卓然的话堵了回来,王大虎也把刚刚准备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紧紧地闭上了嘴。是呀,困难就摆在面前,总不能怕了困难而后退吧?   ※※※   从军部里出来,王大虎便一直沉默不语,他想的问题还是钱雄风所说的那个问题,熊军长解决不了,只能是自己来解决,可是又怎么来解决呢?在朝鲜就地筹粮?说得容易,做起来又哪里这么简单呢?这个地方比国内最穷的地方还要穷,在国内打仗的时候,就算是在最艰难的沂蒙山区,只要老百姓有吃的,他们就会有吃的,老百姓甚至于忍饥挨饿,自己不吃,也会把食物留给他们;可是这个地方,当真得就是一片得惨相,大火之后,遍地瓦砾,他时常看到的是一群朝鲜老百姓坐在废墟上痛哭哀嚎,他们连自己都没有一口粮,还需要志愿军们来接济,这个时候,他们又怎么可能在当地筹到粮食呢?   张贤跟在王大虎的身边,看着王大虎愁眉不展的样子,就算是没有直接参加那个会议,也听得风言风语,猜得出来王师长在想些什么。他是被作为师长的警卫营长,一起陪着他到军部里来开会的。此时的二一五师,王大虎把警卫营的人都分派到了各团里头去了,师直机关与六四三团一起行动,为了安全起见,张义还是把张贤的第一营拉出来,专门负责保卫师部的安全。   “于得水,!”王大虎忽然转过了头来,叫着张贤。   “有!”张贤下意识地回答着。   “我不说话,你怎么也哑巴了起来?”王大虎没话找着话,问着张贤,实际上他问出这个话来的时候,自己都笑了,大家都知道,于得水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我……你要我说什么?”张贤有些结巴,不明白他的意思。   “呵呵!”王大虎苦笑了一声,道:“看我,都把你给忘记了,你这个人本来就话少,我以为还是带着曹爽呢?那家伙话多!呵呵,看到你的时候,就让我想起了他!”   张贤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哦?师长怎么会这么想?我跟曹副团长长得又不像?”   “是不象!”王大虎摇着头,却又道:“可能是因为他总在我的面前夸奖你吧!所以每一次看到你,都会让我想到他!”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也笑了起来,心里头对于曹爽有了些的感激。想一想,人真得是多么可笑的动物,当初在山东的时候曾经打得你死我活的,现在又变得亲密无间;如果曹爽真得知道了他所欣赏的于得水就是当初他痛恨的张贤,不知道又会气成什么样子。   “知道吗?他说你很象一个人?”王大虎继续道。   “谁?”张贤的心头不由得一动,追问着。   王大虎没有马上回答,等了一会儿,这才道:“其实呀,他说的你也不是很象,只是你跟他之间的确有些相近之处,就是你们的思维方式和作战的作风!”   “师长,你到底说得是谁呀?”张贤追问着。   王大虎却是摆了摆手,叹了一声:“好了,还是不要提他了!”他想到的是雷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哪一个人令他有些交悔莫及的,那就是雷霆了!   看出来王大虎的确是不想说,张贤也就闭上了嘴巴。   王大虎忽然想到了什么,再一次转头问着张贤:“对了,于得水,我发现了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贤连忙问道。   王大虎道:“我们二一五师里,各团各营各连的人都在挨饿,好象你们团、你们营和你们连的食物还是满充沛的嘛!而且你们团的弹药也比别的团多!这是怎么回事?”   张贤愣了愣,他知道王大虎终于是有疑惑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这样的,这都是我们团长的主意。因为经过了第二次战役,大家吃了不少的苦头,所以在整补的时候,别的团的战士带五天的物资,他要求我们团的战士们带七天的;别的团都是在轻装前进,把负荷都丢掉了,而我们团因为是押后,所以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能多带就多带,而且在路上捡了许多的东西,很多东西别的团可能认为没用丢掉的,我们还是捡了回来。”   “哦,你们都捡了些什么东西?”王大虎十分感兴趣地问着。   张贤道:“比如汽车!呵呵,敌人的汽车都报废了丢在路边没人要,还有人用汽油点燃烧掉,那样太可惜了!呵呵,就算是坏的汽车,也可以两辆拼成一个好的,再不行三辆也能拼成一辆的。呵呵,其实垃圾都是宝,我们团现在就有四辆汽车,可以拉很多东西,别人带不了的,我们都装上去,所以我们团什么都有!”   听着张贤的介绍,王大虎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有些感叹地道:“你们团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从汽车团过来的人,会修车又会开车,别的团哪能呢?”   “开车又不难,学一学也就会了!”张贤不以为然地道,同时提醒着他:“就算是一时之间学不会,到时每个团里配四五个司机总是可以的吧?呵呵,就像是现在,虽然我们没什么补给,但是可以从敌人那里得到!”   经张贤如此一说,王大虎仿佛是灵光一闪一样,忽然就有了一个临时的办法来。      第四十章 砥平(二)      悄悄地通过结着冰的北汉江,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二一五师平安地抵达北汉江的南岸的新川里地区,六四三团护卫着王大虎的师部是最后一个到达这里的部队,到达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地有些亮了,王大虎非常清楚,一切的行动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完成,否则天亮以后,敌人的侦察机肯定会发现他们,到时再想发起突然袭击就根本不可能了。   在顺利地到达北汉江南岸之后,又经过一夜的行军,前面两个团已经掩藏到了龙门山区内,师部也和六四三团紧跟着进入到了一个荒凉的小山村里,停下了行程。天亮的时候,北汉江的南岸一片得肃瑟,就好象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虽然大部队已经在休息之中了,但是王大虎还是有些不放心,让张贤派出侦察人员对这附近周遭的情况进行着侦察,到中午的时候,侦察人员回来,向他报告着在南部十公里之外的可逸里有敌人活动,而且根据侦察员抓回来的俘虏,倒是让王大虎了解了一些敌情。侦察员抓到的俘虏一般都会被称之为舌头,因为许多的事情都要从这些俘虏的口中问出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张贤被负责着来审问这个俘虏,从这个俘虏的口中,张贤得知在可逸里有一支南朝鲜的作战团,这个团是韩国第二师的一个团,实际上只是敌人东线左翼的一个跟进团,而在这个团的东边,还有美国第二师一部并肩前行,实际上二一五师是到达了与敌东线作战集团接触的西端。   在得到了这个情报之后,张贤马上汇报给了王大虎。对于这个敌情,王大虎也觉得很是重要,很快就召集起来师部的高级参谋进行会商,因为消息来源于张贤这里,所以他也被要求列席。   面对着可以说是只有咫尺之隔的敌人,许多人都跃跃欲试着,就好象是一头饥饿的狼终于看到一群羊一样,恨不能马上就扑过去,一口将之吃掉。   “呵呵,既然大家都觉得应该打,那好呀,我们今天晚上就打他们一下,把这群家伙报消掉!”看到大家都是如此得信心百倍,王大虎也是豪气冲天地道,好象面前的不是敌人,真得是一群软绵绵的羊。   张贤知道,也难怪大家这么得兴奋,因为面前的是一支南韩的部队,这对于志愿军们来说,就跟当初打国民党的败兵一样,这些南韩人一见到中国志愿军,便好象是老鼠见到了猫一样,只剩下了逃跑,根本就没有要打下去的勇气。再说,如果拿下敌人的这个团,也等于是给二一五师来了一个大餐,可以得到许多的食品与弹药的补充,这对于此时又饥又饿的志愿军战士们来说才是尤其重要的。但是,向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仗的时候就怕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而忽视了背后的危险。   果然,师政委姚其刚也是持着王大虎一样的想法,他甚至于更加乐观的认为:“我想,我要我们一举消灭南韩的这个团,敌人一定会吓得心惊胆战,到时又会象惊弓之鸟一样抱头鼠蹿,呵呵,到时我们又只剩下了追击战了!”   “是呀,要打还是快些打吧!”大家也都纷纷地附和着,好象胜利已经在了眼前,他们还在回味着第三次战役其间不断的追击战,虽然那个时候并没有多少收获,但是总能在路上捡到些敌人狼狈逃走时丢下的东西,那些东西对于美国人来说也许并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于志愿军们来说,却是想之不得的好东西,哪怕是一个钢盔,一个弹匣!   “好,既然大家都觉得要打,那么我们就马上去准备,争取在傍晚之前发起攻击!”王大虎终于下定了决心。   张贤的眉头却是紧紧地锁着,他的身边,张义作为六四三团的团长,也列席了这个会议,他看到自己的大哥好象并不赞成这个作战方案一样,很想问一问他的想法,却又不便于问出声来。   “张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王大虎特意地看了张义一眼,他对这个二一五师里的骨干团长尤其器重,虽然这个时候的六四三团还没有从上一次的损伤中恢复回过,但是在他的眼里,这个小团长的智商和战术运用还是很有水平的,所以征询一样地问着他。   被王大虎这么突然一问,张义不由得支支吾吾了起来,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但还是提醒着自己的师长:“我……我觉得我们应该还是仔细地考虑一下,最好还是应该向上面作下汇报!”   听着张义的回答,张贤暗自摇头,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还是有些没经验,关键的时候也只能听上级的安排,没有他的提醒,是看不到问题的实质。   “这个自然会向上级报告的!”王大虎点着头,同时也十分自信地道:“我相信熊军长也一定会同意我们的计划!”他说着,目光从张义的脸上转到了张贤的脸上,看到的也是那张紧锁着的眉头,他怔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于得水,你是不是有些看法?”   听到王大虎在问自己,张贤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这才道:“我在想,敌人这个团的东边就是美国人的一支部队,那个部队我们还没有侦察出来,是不是应该等全面查实了,我们再作打算?”   王大虎想了一下,点着头道:“你说得也很有道理,只是等我们查实了那支敌人,只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这些李伪军可能会与我们的部队相接了!”   “可是……”张贤还要说些什么,王大虎却又的挥手,果断地道:“如今时间就是胜利,再说我们的左翼还有二一四师,就算是那股美国鬼子离得很近,也不足不惧!”   看到王大虎心意以决,张贤知道自己再多说些什么也是枉然了,干脆就闭上了自己的嘴。   战斗按照王大虎所预想的时间准时开始了,二一五师的两个团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便抵达了可逸里的外围,从东、西两个方向上展开了夹攻,犹如下山的猛虎一样向着公路上的敌人据点冲去。   战斗在一开始的时候,打得的确十分顺利,那些南韩士兵们听着凄厉的志愿军的冲锋号声,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回打过来的并非是他们冲过第一道防线上的朝鲜人民军的部队,而是真正隐藏在山林中的老虎——中国人民志愿军。南韩士兵们在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一种无边的恐惧。实际上,在战争初期的时候,他们就被中国志愿军打怕了,无论是从军官还是从士兵的心理都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所以并没有组织起象样的抵抗便败退了下去。   这些韩国兵们就好象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挤上汽车,丢掉物资和装备、甚至于自己手中的武器,快速地沿着公路南逃着,这场战斗来得太快,看似也应该结束得很快。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美军坦克部队突然出现在可逸里东面的阵地上,这是二十多辆的重型坦克,强大的火力就像是狂风骤雨一样,顷刻之间便将整个道路封锁了起来,令志愿军战士们只能趴在地上,或者躲到某些障碍物之后,以躲避强大的火力袭击。但是,这些美国人的坦克又喷出火来,炽烈的火焰熊熊而起,将整个村庄化成了火海,也同时把刚刚要转黑的天照得通亮如昼,美国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三三两两,凭借着优势的武器,对着那些还敢于冲锋而上的志愿军战士们射杀着,火光中,只看到人影婆娑着,大多的都倒了下去。   两个团长的电话同时打到了此时正有些得意着的王大虎的临时指挥部里,听到美国人突然出现了,王大虎还是大吃了一惊,而那两个团几乎是同时要求着撤出战斗,因为同志们根本就没有一点得还手之力,好在敌人只是为了防御,并没有进行攻击。如果这是在白天,敌人再发动攻击的话,只怕他们的损失还要大。   无奈之中,王大虎只得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从电话里,他都可以听到前线的两个团长好象是如释重负一样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丢下了电话,王大虎听着前面还隐隐传来的枪炮之声,十分得不解,虽然他们已经知道这些南韩人的东面有美国人,但是按照可以想象的距离也应该在五到十里地之外,中间如今也要隔着一个有效的转换空间。按道理,左翼的二一四师应该可以将这部敌人拖住的。   “人家是机动部队,步兵都摩托化,十里路,就算是白天我们也要走上一个多小时,他们可是眨眼之间就到了!”张贤有意无意地在王大虎的身边说着,在他看来,这个王师长还是喜欢冒险,一如当初在山东与他相遇的时候。   王大虎愣愣地看着张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说了,他的确是犯了一下不少的错误,竟然还猜想着敌人也是靠双脚走路的!无疑,这些美国人移动的速度太快了,也许左翼的二一四师根本就没有接触到敌人。   ※※※   王大虎的冒进引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果,第二天的时候,当侦察人员再一次进入可逸里,那里只剩下了一片得废墟,无论是美国人也好,还是韩国人也好,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而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战斗,也马上引来了美国人的警惕,他们真得就吃了一堑,长了一智,忽然意识到东线的部队过于突出了,纷纷地转退了回去,采用李奇微既定的稳扎稳打的方针,尽量地靠拢一起,在原州以北的蟾江到汉江地区形成了一条防线,这条防线的东边是横城郡,西边是杨平郡,中间隔着一座金旺山,从地图上看上去就好象是一个哑铃。只是,在横城郡地区,主要的部队还是南韩的两个师,而在杨平郡的却是美国第二师的一部及法国营。对于志愿军和人民军来说,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战机,这两个点就形成了两个突出的部位,而再东面的敌人还处于珍富里和江陵城一线,离得尚远。   战机一旦到来,如果再错过那就只有失败。这一点彭德怀倒是看得十分清楚。   虽然先打杨平郡有比较好的效果,因为这里是东、西两线的结合部,打这里便于东、西两边兵力的调派。开始的时候彭德怀也是把目光投在了杨平郡,但是又担心打不下来,所以经过左右的思索,觉得还是打南韩部队有把握,所以立即重新布置,集中了四个军,并由朝鲜人民军在侧翼进行配合,于二月十一日当晚对横城地区的敌人进行反击。   经过一夜的激战,南韩人就像是潮水一样得溃败了下去,并连累着美国人的步兵和炮兵也溃退下来,最终在敌机的掩护之下,败退到了原州地区。   横城的敌人一退,于是位于杨平郡砥平里的敌人成了突出整条战线上来的唯一一个点,对于发起这场反击战来的志愿军和人民军来说,拿下这个点已然成了势在必夺。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大虎接到了熊卓然的电令,命令二一五师向砥平里外围集结,准备着随时发起对砥平里的攻坚战!      第四十章 砥平(三)      李奇微将军十分得不满意,对于这一次的霹雳行动,他是寄予着非常大的厚望的,其实不仅是他,便是他的好友任总参谋长的柯林斯上将也对他的这次行动怀着很大的厚望。虽然在作战开始之初,联合国军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以稳扎稳打的行军,逐渐从原来的败退中恢复过来,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北纬三十七度线向北推进到了北纬三十七度半的位置,这对于近几个月来一直是处于一泄千里一般南退的联合国军们来说,已然是难能可贵的进攻反击了。可是,从二月十一日之后,情况就又发生了改变,原本是且战且退的中朝联军却突然出现在东面的横城地区,只一个晚上的功夫,便将两个南韩师打得落花流水,大有一溃千里的架式。   横城的败退,使原本是齐头并进的东线战局一下子变得危险了起来,那支退守在杨平郡砥平里地区的部队变成了一个突出来的点,大有被敌人三面夹攻之势,如果敌人再来一个穿插运动,就完完全全可以把这一部分的兵力整个地包围起来。   虽然在西线上,第一军与第九军的进攻还算是顺利,正在一点点得向汉城方向推进着,虽然步伐很小,但是那也是一种前进,最少没有后退。东线的第十军,的确是比西线的那两个军过于突出了。看着地图,李奇微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让他想到了沃克中将所指挥的圣诞节攻势,那一次的情况几乎是与现在一模一样,中国志愿军采用了诱敌之计,将联合国军放进了他们预定的埋伏圈里,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打了联合国军一个措手不及,沃克中将最终也是在那次战役的撤退之中出了车祸而丧生的。   第十军的军长阿尔蒙特将军已经坐着直升飞机飞到了砥平里,不过,面对着东线的全面后退,他也下达了二十三团撤退的命令,同时通报给李奇微将军。在所有的人看来,此时突出的二十三团就是中国人虎口中的一盘菜,如果这个时候不撤下来,那么这个团迟早会被中国人吃掉。   面对着沙盘里标示出来的敌我位置,李奇微也没有一点得把握,毕竟让一个孤团守在砥平里,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虽然他很想跟中国人打一场攻坚战,但是面对着还没有恢复回来的士气,就算是他们有着武器和空中的优势,这场仗只怕也打不赢。中国人有一句名言,叫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自己都没有把握,那最为谨慎的事还是应该让这个团撤下来,毕竟整条战线都在后移,单单把这个团丢在砥平里是毫无道理的事。   阿尔蒙特军长还在电话里愤怒地发着牢骚,他认为他的师是被南韩那两个窝囊废的师连累了,不然也不会败得这么快,那两个南韩师看到中国人,就好象是看到了天兵天将一样怕得要死,那些韩国的士兵看到中国人的时候,便头也不回地飞快逃命,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将整个阵地拱手相让。   李奇微没有心情来听阿尔蒙特军长的解释,他可以理解阿尔蒙特将军此时内心的焦虑与愤怒,其实他也很愤怒,但是他也非常清楚,指望着南韩人打回三八线上去,那就跟当初杜鲁门总统指望着蒋介石打败毛泽东一样不切实际,他的眼睛还在盯视着沙盘上那个突出来的点——砥平里。   保罗急匆匆地走进了作战指挥室,完全不顾那个副官的阻拦,见到了李奇微之后,就像是火烧了眉头一样喘着气,大声地道:“将军,砥平里不能放弃!”   李奇微愣了一下,抬走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保罗上校,为什么呢?”   保罗三步并成两步地来到了沙盘之前,从副官的手里抢过了一把教杆,指着标示的那个点道:“将军,虽然横城方向上我们的进攻受阻,但是,我们并没有因为敌人的反击而受到严重的创伤,我们的损失仅仅是因为中国军队在无关要局的战斗中的孤注一掷,他们局部的进展并不能代表他们的困境得到缓解!”他快速地说着,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如今,敌人是在极端的困难之下,勉强发动的攻势反击,这样只能令他们的情况更加糟糕。而我们在这之后,战线并没有因此有太多质量上的改观,放弃砥平里这个位于前沿的交通要道,势必会令西线第九军的右翼空虚,如果中国人再趁势进攻,很可能会招致整个战线上的龟裂,那么我们战前所制定的目标就根本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别说是重夺汉城,到时只怕砥平里一丢,我们将不得不再后退一百公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保罗十分自信地解释着:“这里是我们东、西两线的结合部,如果这里一丢,那么就会形成一个缺口,我们的东西两线将会被敌人有效地分割开来,中国人一定会从这个缺口长驱直入,沿着汉江直扑骊州、法泉里,直接威胁原州左翼,到时我们只能放弃原州,退守堤川,那么这样一来,就跟上一次的圣诞节攻势的结果一模一样,军官与士兵们一定会又没有了斗志,只剩下了逃跑,到时就算是我们想要让他们转头,只怕都不能了!”   李奇微点着头,他一直迟迟没有给阿尔蒙特军长回复的原因,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   另一个参谋却不以为然地道:“保罗上校可能过虑了,我们放弃砥平里,并不是逃跑,而是要退守判垡里、草岘里一线,与我们整个战线保持平行,怎么可能让敌人再钻过来呢?”   保罗看着这个参谋,发出了一声冷笑,提醒着他:“阁下不要忘记了当初的情况,也是说退守清川江一线,可是呢?敌人行动很快,紧跟而至,他们甚至可以想到我们行军的路线,用一双脚插着山中的近道穿插到了我们的身后,想要打我们一个包围,难道这样的事例还不多吗?德川、价川,甚至于安州,他们都是这么打的!”   被保罗如此一反问,倒是令这个参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了。   “保罗上校,如果二十三团不撤出砥平里,那么就会被敌人包围起来,这或许更加危险!”李奇微说出了他的担心,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肯定会被包围!”保罗十分肯定地道,但是他却同样抱以肯定地道:“但是,我们必须要打这么一仗,否则,以后的作战就根本无法可言!”   “哦?”李奇微愣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保罗道:“中国人极善于打运动战,他们自从进入韩半岛以来,就一直是以这种战术对我们实施穿插分割,所以我们无论怎么防范只怕也是防不胜防的,既然随时都有可能会被这些中国人围抄,那么为什么不踏下心来好好地跟他们打一场呢?敌人就是利用了我们害怕被包围的心理,所以他们一直占据着主动。如果有一天,我们不怕被敌人包围了,那么我想,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将会真正的重新回到我们的手中!”   李奇微已经被保罗说服了,他连连点着头。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参谋还是有些担忧,不由得问着:“保罗上校,就算是如你所说,我们必须要来打这一仗,你又有几分的胜算呢?”   保罗却是信心百倍地道:“我想,当初国民党的张贤将军都可以办得到的事,我们就一定可以办得到!其实我研究过中国的内战,蒋介石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并不是他的战术不好,而是他手下部队太多都象是我们看到的韩国军队一样!”他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道:“如果在砥平里的是韩国的军队,那么,我肯定比你们还要主张撤退;但是此时那里的守军是我们第二师的二十三团,所以我有非常大的信心!”他说着,自告奋勇着:“将军,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我请求亲自去砥平里,协助二十三团守卫砥平里!”   李奇微愣了一下,那个参谋也愣了一下,对于大家来说,在这种胜负难料的时候,都恨不能抽身事外,快快地躲到后面来,而这个保罗上校却是与众不同,竟然主动地要求去上前线,难道他疯了不成?   望着保罗有些瘦弱身体,李奇微注意到了他那双坚定的目光,微微有些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既然你愿意去前线,那么我会把整个砥平里的作战指挥权交给你!”他说着,转头问着身边的这个参谋:“威尔上校,砥平里的兵力怎么样?”   威尔上校连忙回答着:“那里除了我们第二师二十三团之外,还有一个法国步兵营,合计有四个作战营。另外,他们那里还有第二师的第三十七野炮营,第五零三野战炮营的B炮队,第八十二高射炮营的B炮队;还有一个团属的坦克中队、一个工兵连,一个游骑兵连,总兵力应该在五千人以上!”   听完了威尔的介绍,李奇微的眼睛都不由得一亮,经不住地对着保罗道:“不错呀,有这么多的兵力,而且火力很强哟!”   保罗也点着头,这比他所想象的情况要好了许多。   “威尔上校,砥平里外围,我们最近的部队都有哪些?”李奇微将军又问着这个参谋。   威尔道:“有我们骑兵第一师的第五团,以及英国人的第二十七旅,还有韩国人的第六师!对了,南面的文幕里还有第二师的三十八团。”   听到又提到韩国部队的时候,李奇微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他也知道,就算是再扶不起来的阿斗,也能充个人数!此时只能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呵呵,敌人一定会认为攻占砥平里是绝对必要的,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确保砥平里,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他说着,再一次这个作战参谋下达着命令:“威尔上校,下达我们命令:砥平里的第二师第二十三团,必须要死守砥平里阵地,坚决不准退出来!”   威尔上校迅速的记下来,听到李奇微将军果决的命令,还是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李奇威又下达了另外两个命令,命令第十军以位于文幕里的第二师三十八团即刻增援砥平里,然后又命令第九军的骑一师第五团、英国第二十七旅和南朝鲜第六师向砥平里与文幕里之间前进,以封闭第十军前面的空隙。   在这些命令都下达之后,李奇微还特意地交待着威尔上校:“如果阿尔蒙特军长有意见,想要撤出砥平里,那么你就替我告诉他,到时我也会撤换他!”   威尔上校愣了愣,跟着李奇微将军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极富有威胁力的命令,想来,在李奇微将军的心里面,此时的砥平里,已然高过了声名赫赫的阿尔蒙特将军。   看着威尔上校去发电令,李奇微让副官取过来了两个高脚酒杯,亲自倒了半杯葡萄酒,并且亲手递给了保罗,然后他自己也倒了半杯,举起来十分郑重地对着保罗道:“保罗上校,我等着你凯旋归来!”他说着,当先地把这半杯酒饮尽。   保罗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一句话,也将这杯酒饮尽!      第四一章 环守(一)      王大虎有些着急,二一五师的两个作战团如今只有一个六四五团还可以用得上,另一个六四四团在横城反击战的时候,被熊卓然军长调到了阳德院那边辅助二一六师的作战,此时离着砥平里尚有二十公里的距离,要想按时赶到砥平里,已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二一五师的另外两个团总算是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砥平里北面的龙门寺地区,实际上他们也是在击退了一部分联合国守军后,才攻占这里的,如今王大虎便把二一五师的师指挥所直接放在了龙门寺,这里离着砥平里只有二十里地,远远地都可以看到那个山间盆地里冒出的炊烟。   二一五师是第一个到达砥平里地区的部队,也是唯一一个到达这里的师级单位,所以很自然地志愿军东线集团军指挥部便将这里的指挥权当仁不让地交给了王大虎。而根据上级的指令,王大虎知道还会有其他军、其他师的五到六个团先后抵达,第一次让他来指挥这么多的部队,虽然令他十分得兴奋,但是同时也感到了肩膀上担子的压力,他十分得清楚,砥平里的攻占就是这次反击战的转折点,如果拿下了砥平里,那么这场打了快一个月的战役就会很快地转入反攻之中;如果拿不下来这个弹丸之地,那么他就是一出岐山的马谡,将会让志愿军各部队陷入十分被动的残局里。   可是,真得要指挥作战,却又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首先,就是这个通讯联络,根本就不畅通,几个团可能都在急行军之中,无线电保持着静默,便是连电报派发出去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更何况这些团又分属于其他的军、其他的师,直接联络都有些困难;无奈之下,王大虎派出了十几个通讯员,但是却也如吹走的云,无影无踪,到中午的时候,只有一个通讯员回来告诉着他,二一四师的六四零团从东面疾驰而来,快要赶到了;而另外的部队还是没有消息。其次,对于对方的情况还没有摸个清楚,虽然熊卓然通过电报明确地告诉王大虎,在砥平里最多只有敌人一个营的兵力,可是在攻占龙门寺的过程中,第一营的营长于得水通过俘虏的口中得知的情况并非如此,如今他们只知道那里绝非敌人的一个营,而到底有多少的兵力,还有待第一营侦察回来。王大虎还是十分清楚,如果不了解敌人真正的实力,就这么盲目的发动攻击,要是敌人真得不多倒是好办,但是如果敌人很多,那么只怕就要碰壁了。所以他如今只能耐心地来等。最后,还有一个更令他头痛的事情,原来熊卓然军长答应的把七十二军里唯一的那个炮兵团调过来给他用,只是却又有些倒霉,那个炮团在行军的过程中,一匹马惊了,立即将整个部队暴露了出来,于是很自然地遭到了敌人飞机的轰炸,敌人出动的飞机很多,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炮团损失严重,已经不可能按照原定的方案及时地赶到这里了,如果他们真得要发起进攻,那么根本就没有炮火掩护,只能靠着士兵们去无畏地冲锋——而这,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在王大虎都有些没有头绪的时候,熊卓然的无线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一开口,熊军长便有些急不可耐地问着:“大虎,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拿下砥平里?”   王大虎猜也可以猜出来熊军长此时打电话的模样,想了一下,告诉着他:“军长,我们也才刚刚到达预定位置,正在紧急联系其他的部队,只要等所有的团一到,就可以展开进攻!”   熊卓然稍一沉默,马上道:“不能等!时间就是胜利!如果其他的团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战场,你们也要立即发起进攻,必须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拿下砥平里!”   王大虎愣了愣,只得道:“如今我手里只有六四五团和六四三团,你是知道的,六四三团其实只有一个半营的兵力;估计二一四师的六四零团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位置,其他的部队还没有联络上!……”   “两个团也可以打!”熊卓然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敌人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就算是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后勤部队,你们两个团打就已经足够了!”   “不!”王大虎连忙向他作着解释:“根据我们抓到的俘虏交待,砥平里绝不仅仅是敌人一个营,很可能比这还要多!”   “还要多?”熊卓然怔了一下,却又不以为然地道:“还要多能多到哪里去?就算他们是两个营好不好?你们两个团对付也应该可以了,再说,其他的部队也在陆续赶过来,等仗打起来了,他们也到了,到时你们的兵力会更多!”   听着熊卓然这么的推断,倒好象是显得自己是前怕狼后怕虎了,王大虎只好耐心地做着解释:“军长,那里的敌人可能比两个营还要多!”   电话的那头,熊卓然停了一下,问道:“那是多少?”   “可能有一个团!甚至于更多!”王大虎说道。   熊卓然沉默了,他也很清楚,如果敌人是一个团,要是韩国部队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但是情报上明明写的是美国人。用两个团去打美国人的一个团,这样的打法的确没有一点得胜算。但是,他又不由得心存着一些侥幸,对着王大虎道:“不管敌人是一个营也好,还是一个团也好,我想他们一定也会感觉到情况的不妙,说不定已经准备在撤离之中了。为了稳妥起见,你们可以先作好傍晚攻击的准备,派出人员对敌人进行侦察,一旦确定了敌人的情况,立即通知我!”   “是!”王大虎响亮地回答着,放下耳机,他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问着在门口担任警卫的贺强:“你们营长回来没有?”   “还没有!”贺强回答着。   王大虎显得有些坐卧不安了起来,不由得自言自语着:“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不过,想到是于得水亲自带着人去侦察了,他的心里又有了一些底,他相信以于得水的精细,一定可以探到敌人最详细的情况的。   ※※※   保罗被直升飞机送到了砥平里,看到了过来迎接他的人,还没有等飞机停稳,他便跳了出来,那辆小型直升机腾空而去,仿佛是生怕会留在这里一样。   前来迎接的就是第二师二十三团的团长理查森上校,这是一个身体壮硕,体态魁梧的家伙,他戴着个钢盔,满脸得横肉,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保罗向他走过来。   保罗当先的伸出了手来,理查森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靠近来互相拍了拍肩膀,算是一种亲密的欢迎了。实际上,在此之前,保罗还是见过这位团长的,只是不太熟悉而已。他是第八集团军的作战参谋,不仅认得很多的将官,还同样认得很多和他一样的校官。   “你好!上校!”这位理查森团长十分客气地说着,虽然他的身份也是一个上校,但是军长阿尔蒙特将军已经向他亲自下达了命令,要他听从这个从集团军总司令部过来的同样是上校的保罗的指挥,这虽然很令他不高兴,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战场上是不允许有两个指挥者存在的。   “你好!”保罗也礼貌的回答着。   两个人一边走向位于公路与铁路接合部的火车车站,一边说着话,那个车站如今就是二十三团的指挥所,同时也是整个砥平里的核心。   “我想还是先看一看我们的防御图吧!”保罗却是开门见山地对着理查森要求道。   理查森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也好!”他说着,一边作着解释:“我们团都准备要撤离了,可是却突然接到了命令不让撤退,要我们守住这里,所以我只好临时作了些工事,有些仓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阁下多多指正!”   保罗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团长看着五大三粗的样子,却不料他说出话来却是滴水不漏,想来是生怕自己会挑出他的什么毛病来吧!   砥平里,不过是杨平郡城东南十五公里处的一个小镇子,因为这里是公路与铁路的交叉口,由北面春川通往南面骊州的公路,和西北汉城通往东南原州的铁路就在这里交汇,所以这个小镇子也就成了一处交通要道,此时又变成了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了。这座小镇子并不大,原来也不过五百多户两千人的样子,只是这个时候因为要打仗了,大部分人都逃得无影无踪,倒是还剩下些老少妇孺走不动的人还呆在这里。这个小镇子位于一个小小的盆地里,这个盆地的直径大约有五公里,四周都是小山包,南面山包最高,叫做望美山,标高为两百九十七米;西南的高地标高为二百四十八米;西北是标高二百四十五米的高地,北面是二百零七米的高地,东北是二百一十二米的高地,东面的高地也有二百零二米。这种地形,的确是一个打防御战的好地方,虽然纵深略微有些狭窄,但是对于一个大团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着这张被理查森用铅笔圈圈点点的地图,保罗认真地听着他的介绍:“我把我们四个营分占四面的山头高地,以求占据必要的制高点,这样可以有效地把敌人挡在砥平里之外!”理查森得意地说着,指着地图上已经圈好的位置,又接着道:“我们团的坦克会守住主要的路口,防止中国人乘隙钻进来!这里是我们的炮兵阵地,就位于整个阵地的中间,这样可以随时向四面八方进行火力支援!”   听着理查森的介绍,保罗的眉头愈发得皱紧了起来,直到听他说完,这才问道:“理查森团长,请问你手中有多少的兵力?”   理查森愣了愣,还是道:“总共有五千四百人!”   “区区五千多人,怎么可能守得住周长至少有十八公里的范围呢?”保罗反问着他。   理查森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保罗,反问道:“阁下的意思难道说是不行吗?”显然,他对于这个其实与他平级的上校有些不满,还以为保罗这是在跟他吹毛求疵。   保罗一声苦笑,摇着头告诉着他:“这太大了,如果我们是一个师,可以这么考虑!”   “你难道是要我在四面把兵力布满,没有缝隙吗?”理查森不由得叫了起来。   “对!就是如此!”保罗肯定地道,同时也作着解释:“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在跟中国人打仗,这些中国人最擅长的就是打夜战,而且十分擅于钻空穿插,如果我们的防御阵地留有缝隙,那么就是给我们自己的后方找麻烦!不要忘记了我们先前吃过的亏!他们打苏民里就是这么打的!”   被保罗如此一说,理查森默然了,其实他也是吃过这种亏的。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到应该如何来应对,不由得问着:“那么,照阁下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收缩防线?”   保罗郑重地点了点头,应和着:“对!就是要收缩防线!”他说着,从边上拿出了一支铅笔,就围着砥平里划了一个小小的圈。      第四一章 环守(二)      穿过茂密但是又有些干涩的松林,在墨绿的山脊之上,透过一片干涸的水田,望远镜里终于出现了一条延伸过来的铁轨,就在山下面的那个小镇子里与一条南北向的公路交汇,在公路上,依稀可以看到几辆坦克在逡巡辗压着,上面还坐着几个头戴着钢盔的美国兵,正抽着香烟,一闪一灭之间,也能够映出一丝的火花。   “这就是砥平里!”在张贤的身边,一位三十多岁的朝鲜族向导指着山下的那个小镇,告诉着他身边的小安子,小安子再将这个向导的话翻译给张贤。这个小安子真名叫做安日昌,是一个朝鲜族的小伙子,也是王大虎带着二一五师进入朝鲜以后专门让人从下面招上来的一个懂得朝鲜话的通讯员,今年还不到二十岁,这一次为了让张贤尽快侦察出敌人情况来,所以王大虎也将小安子派给了他。   张贤仔细地观察着这个镇子上的动静,也只能看到那条铁路与公路的某一路段,由于前面还有一座山包挡住了视线,令他根本就看不到后面的情况。   “走,我们再往前面去,到那座山包上去看看!”张贤打定了主意,说着。   小安子向这个朝鲜族的向导解释着张贤的决定,哪里知道这个向导却连连摇着头,根本不愿意往那里去,经过询问,张贤才知道,原来那些美国人入驻砥平里之后,便将镇子上所有的朝鲜原居民赶出来,这些美国人是生怕这些原居民里面,会混有北朝鲜人民军的间谍,他们便是连朝鲜人和中国人也分不出来的。   “他说,如果我们靠近那里,那些美国人就会开枪!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的!”小安子向着张贤转述着这个向导的话。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这些当地的向导大多都曾听到过南韩政府的宣传,仇视北朝鲜人民军和中国志愿军,这个向导在他们遇到的时候正背着家当在逃难之中,小安子好说歹说着,才答应给他们带路,这已然是难能可贵了,他的确再没有理由要求人家去冒险。当下,他想了一会儿,还是作出了决定来:“小安子,我们两个去走一遭,怎么也要走近看一下!”   小安子愣了一下,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跟着去!”熊三娃自告奋勇着。   张贤摇着头,告诉他:“人去多了会被怀疑的!”   熊三娃只得作罢,他知道这项任务在他们这几个人中,也只有张贤去合适,因为换作别人,可能根本就看不懂那些美国人的布防。明知道张贤很会见机行事,但是,他还是十分担心地道:“你们可要小心!”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把身上的枪交给了他,然后跟着小安子开始进行化装。   他与那个向导互换了一件衣服,穿着那个破烂的黑棉袄,用手在地上划了一下,然后将脏泥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让人看着好象是摔过跤一样得狼狈;他的裤子也换成了那个向导的半截,下面还露着脚踝,穿着已然有些露趾的布鞋,然后背上朝鲜人用两个树杈子做成的支架,这个支架上装得是被褥及锅碗瓢盆等这个向导的全部家当,捆得结结实实,背在身上,比他的人都高出了一大头来,又重又高。当张贤装扮完毕,背着这个树杈支架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上去真得就跟当地的老百姓一模一样,如果说唯一令人有些看不顺眼的地方,那就是他的个头比当地人明显得高了一些。熊三娃觉得还有些不好,又从那个向导的头上摘下了那顶破烂的草帽,顺手戴到了张贤的头上,这才觉得顺眼了许多。   小安子也经过一番装扮,跟在张贤的身后,向山下走去。   ※※※   理查森愣愣地看着保罗在地图上把自己的三个营排布下来,第一营放在了北面的二零七高地的南端,第二营放在了南面的望美山上,第三营在东面的二零二高地处,然后又将法国那个营配备到了砥平里西侧的铁路线周围,如此一来,倒真得将这个小小的砥平里包围其中,各营之间也没有了缝隙。   “保罗上校,这点区域是不是太小了?”理查森还有些担心,目测着量了一下,道:“这也就是直径才一点六公里的环形圈呀,如果真得打起来了,只怕我们会没有纵深,一处阵地一丢,那么就无处可逃,敌人可能会整个地冲进来!”   保罗回头看了他一眼,后问着他:“团长先生,你以为这一仗我们还有可以后退的余地吗?”   理查森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保罗以不容质疑地声音告诉着他:“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死守砥平里,这是李奇微将军的严令,哪怕是把我们所有的人打光,也绝不允许后退半步!”   理查森不再多言,他已经知道这个时候保罗这种布置,就是要背水一战,不作任何回撤的考量。   “我们必须要象铁桶一样,紧紧地把砥平里箍起来,不能有半点的空隙!”保罗说着,想了一下,又道:“我只怕这样布置,我们的兵力还是不够!”   “我们只有这么多兵力!”理查森有些无奈地道。   保罗又想了想,决定着道:“把预备队减少一下,团里只留一个连作预备队就行了,各连也只留一个排,其他的兵力尽数安排到环形防御阵地上去!”   理查森有些异议地道:“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保罗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一直在冒险!”他说着,又问着:“团长先生,你家乡是哪里?”   “新泽西!”   保罗点了下头,告诉着他:“我的家乡是田纳西州,我的祖先是从东海岸向内陆迁移那批最早的开拓者,当年他们就是用马车拉着家口成群结队地越过阿巴拉契亚山脉,来到密西西比河的大平原上,他们立即遭到了印第安人的袭击,在那种连防御堡垒都没有的荒原上,他们把所有的马车围成一个圈,将妇女儿童放在环形圈的中间,男人们拿着枪处在环形圈之内以保卫自己的妻儿老小,印第安人成群结队,如潮水一样得呼啸而来,但是每一次他们又都被开拓者无畏的枪火打退。这种环形防御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战术,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团结一致,我想,就算是我们面对的敌人象海洋里的水一样多,他们也会象印第安人一样败退的!”   也许是被保罗极富感染的故事所吸引,理查森在为他们祖先的骄傲的同时,也同时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仔细地看着保罗勾勒出来的环形防御图,同时也提出自己的意见:“我看,如今这个环形阵地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各营之间的结合部,这几个地方应该加强一下!”   “是!”被理查森如此一提醒,保罗也觉得的确如此,想了一下,道:“那就用坦克与高射机枪作为游动的火力来进行严密封锁。”   理查森点了点头,同时又问着:“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炮火布置在环形防御的中间,对各个方向进行支持,我们的坦克呢?”   “我们的坦克可以部置在环形阵地的前沿!”保罗想也不想地回答着,同时道:“为了防备敌人在夜战中突入,我们可以再在阵地的最前沿全部挖上壕沟,以作为第一道防线,并且在壕沟之前密集地布置接触式防步兵地雷,后面安排照明汽油弹,让敌人形迹无处藏身!”   理查森仔细地看了看保罗重新绘制的这张环形防御图,最终还是佩服地点了点头,他也没有找中其中的破绽来,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环形防御。   “好,既然你也没有意见了,那么,我们现在就马上行动,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把这些全部布置到位!”   “是!”理查森团长在这个时候,已经被这位同时上校的长官所折服了。   ※※※   终于靠近了这个并不高的小山包,这个小山包原本长着一片不大的树林,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张贤便听到了砍树的声意,他知道一定是那些美国人嫌这片树林有碍视线,要在阵地前清出一片的空地来。   果然,还没有等到他们两个人走上山包,便听到一个美国人用英语在大喝着:“不许靠近!”   张贤和小安子都愣了一下,顺声看去,见到五十米外,一个荷枪实弹、戴着钢盔的美国兵就在不远处架着枪对着他们。两个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嘻嘻地向那个架枪的美国兵鞠着恭,仿佛是很巴结地样子。   “你们两个哪里来的?”从那个美国兵的身后,忽然有一个人用朝鲜话问着,紧接着,两个都看到一个穿着美军制服的韩国人走了出来,这个人戴着眼睛,个子不高,虽然穿着军装,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想来是这群美国兵里的翻译,他走到了离着张贤和小安子二十米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张贤看了小安子一眼,小安子连忙回答着:“长官,我们是从杨平城逃难过来的,要去原州!”   这个翻译点了一下头,也许是出于对同胞的同情,他好言相告着:“你们两个绕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火车了,而且马上要打仗,走慢了只怕会把命搭上!”   “是!是!是!”小安子连声答着,然后又向这个翻译鞠着恭:“谢谢长官!”说完,看了张贤一眼。   张贤也只得点了下头,回转身去,不过又不免有些遗憾,他们连这个山头都没有登上来。   可是,也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美国人里有人用英语在问着那个翻译:“那两个是什么人?”   这个翻译答着:“是从杨平城往原州逃难去的难民!”   “哦?”那个美国人马上道:“把他们叫过来,我想问他们一些事情!”   “是!长官!”翻译连忙道,转回头来,对着已然准备走下山坡去的张贤与小安子用朝鲜话大喊着:“喂,你们两个先别走!”   小安子当先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张贤也跟着停下脚来,回过了头,蓦然,他的看到了在那个翻译之后的一个瘦高个子的美国上校军官,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是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这不正是当初湘西会战中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那个保罗吗?      第四一章 环守(三)      保罗一双鹰隼一样锐利地目光直射在了张贤与小安子的身上,在小安子的身上只是一晃,对于这个面露着一丝惊恐又略显木讷的小个子难民,并没有引起保罗太大的注意,他的目光盯到了这个小个子身后背着东西戴着草帽的高个子难民身上,就在刚才他和这个高个子对视了一眼,这个高个子连忙低下了头去,好象是有些紧张一样的扶了扶头上的草帽,并将之压得更低了,让他只能看到这个人的鼻子以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与这个人目光交织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官,还有什么事吗?”小安子声音里有些微颤,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个翻译,毕恭毕敬地问着。   “你们先别忙着走,我们的长官想要问你们一些问题!”这个翻译告诉着小安子,然后回转身来,用英语对着保罗道:“上校先生,您有什么问题要问呢?”   保罗从张贤的身上收回了目光,面对着这个翻译,问道:“你问问他们,他们既然是从杨平过来的,应该知道那边的情况,他们有没有遇到中国人?或者北朝鲜军队呢?”   这个翻译点着头,将保罗的话译成了朝鲜语,问着小安子。张贤的心里却是在加速地跳动着,他并不懂朝鲜话,对于自己的这个同伴了解也并不深,生怕他会答错什么,却又因为语言的障碍,只能是干干得着急,还不能表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安子倒也机灵,微微想了一下,道:“有!我们遇到了中国军队!”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说没有看到,那显然是在撒谎。   翻译如实地把话转给了保罗,保罗点了点头,再一次问道:“那边的中国军队有多少?”   翻译又问着小安子,小安子装作思考地样子,想了半天,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多,他们得多象是天上下的雪一样多,密密麻麻的,我们在山顶上看着就害怕,所以也没有敢多做停留,赶紧往这边跑!”   听着翻译的转述,保罗点了点头,想来这么一个老百姓也不可能会象他们一样,对于敌人的兵力、部署之类太在意的,他也非常清楚,人在逃难的时候就算是遇到了一个连的兵,也会形容得很多很多,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示自己的胆心一样。   “你们在来的路上,还遇到过其他的部队吗?”保罗又问着。   面对着翻译的问话,小安子摇了摇头。   保罗沉思了一下,对着翻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这个翻译倒也明白长官的意思,再一次地告诫着两个人:“你们快走吧!别在这里停留了!”   “谢谢长官!”小安子答应着,与张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这才从山坡之下走下来,沿着一条绕过砥平里的小路,向着东面而去。   转过身去本来准备走下这个山包的保罗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再一次转回了身来,站在山包之上,看到了刚才那两个被自己盘问过的难民离去的背影,目光再一次盯在了走在后面的张贤的身上。   翻译巴结一样地走过来,笑嘻嘻地问着:“上校先生,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问他们?”   保罗愣了一下,看着这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还是道:“这两个人有些可疑,那个高个子自始到终怎么没有说一句话?”   翻译也怔了怔,在他看来,保罗的这句问话实际上包含着一种命令,那就是这两个人应该要抓起来,不管他们是不是坏蛋,也要处置的。这种事例在整个韩半岛上对于美军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正渡着河的难民开枪扫射,只是怀疑这里难民里会混有敌特分子。作为一个韩国人,这个翻译看多了这么悲凉的事,此时对于保罗的疑问也不免会想到最糟糕的地方上去,不管怎么说,对于他来说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同胞,人都是有这么一种本能的良心,于是连忙道:“上校先生可能多想了,这两个人其实是山民,没有见过世面的,您没看到他们说话的时候还哆嗦的吗?”   保罗笑了一下,没有再往下面追究,转身离去,而这个翻译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他的同胞,也为了他自己。   ※※※   张贤还是在庆幸着自己去了这么一遭,虽然在那个小山包上并没有看清下面的敌人在砥平里布防,但是也探得了一二,最其马是把那座小山包周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蓦然间再一次见到保罗,对于他来说,却又有些意外,可是想一想,好朋友是好朋友,但是自己最终还是要面对自己的祖国!   保罗依然那么一副严肃的样子,就像是当年一丝不苟的模样,想来还是那样得认真细心,在他的布置之下,砥平里的防御圈一定会想得面面俱到,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从那外山包上下来的时候,张贤便觉得有些好笑,也许这个保罗永远也想不到,过来窥探他部署的竟然会是他当年有朋友;本来,他们都被那个美国兵赶开了,却又是保罗将他们叫了回去,反而让他在山包之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在保罗询问小安子的时候,张贤一双藏在草帽后面的眼睛就没有停止过窥视,尽管看到的也不过是眼皮底下的东西,但是这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宝贵的。   张贤又最快的速度回转了龙门寺的二一五师临时指挥部里,这个时候,王大虎正焦急地等着他能带来砥平里的消息。   王大虎也一直没有闲着,在熊卓然下达了当夜就要攻击砥平里的任务之后,他便感到了肩上的担子越发得沉重了,虽然他这个师长被委任为了砥平里前敌总指挥,上面所说的几个战斗团听他的调派,说得不少,有五个之多,但是,这五个团却分属三个军,四个师。熊卓然还告诉他,在这五个团之后,还有三个预备团正在开过来,那三个团又是分属于别的部队,这等于是要他来指挥一个大杂烩。说实在,王大虎还觉得应该来感谢熊军长,正是因为他向熊卓然汇报了砥平里的敌人并非只是一个营,熊卓然才连忙上报,紧急从别的地方又抽调了这么多团过来,如果这个时候他再推拖不打,那么他王大虎一定会被别人看扁。   打起来,实在是没有把握,先不说敌情,便是此时的战役地形、民情、又及交通情况他都没有得到深入的了解。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先不要说知彼了,就是知己他都做不到,这么多团分属于那么多的军、师,除了二一五师和二一四师的两个团他还比较熟悉之外,其他的团却是一概不知,这要让他怎么来打呢?真要是打起来的话,最基本的一个协调,可能都不容易办得到。   中午的时候,师通讯组终于联络到了另外两个团,还有一个团连个影子都没有。不管怎么说,那两个团也已经抵近砥平里附近,为了便于协调,王大虎与姚其刚商量了一下,认为还是先召开一个战前的协调会为最佳,可是命令下达之后,调给他指挥的四个团,除了七十二军的二一五师和二一四师的两个团长准时到达龙门寺之外,另外两个团,一个只来了个团政委,一个派过来的不过是一个副团长,显然那两个隶属于友军部队的团长并没有将他这个临时委任的前敌总指挥放在眼里,但是王大虎也知道此时并非发脾气地时候,只能先耐下心来听一听各团派来的人来先讲自己的困难。   王大虎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等,等着于得水的回来。   ※※※   张贤一回到龙门寺,王大虎便好象是总算等到了救星一样,马上欣喜起来,连忙叫着张义去亲自把张贤带进临时会议室里。   张贤走进了这个搭在石洞中有些昏暗的空间,看到了七八个人正抬着头看着自己,这里面有一半的人他认识,另一半却没有见过。   “下面还是由于营长先给大家介绍一下砥平里的情况!”王大虎对着众人道:“他刚刚从那里侦察回来。”   立时,张贤成了众人瞩目的方向。   张贤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这才道:“砥平里并不是只有敌人的一个营,最少有一个团!而且可能比一个团还要多!”   王大虎点了点头,问着他:“你是怎么确定的?”   张贤道:“我在那里,见到了他们的一个上校,按照美国人的习惯,营长一般是中校,团长以上才会是上校!”   大家都一起点了点头。   张贤继续地道:“又敌人的兵力而言,应该最少是四个营!”   “有这么多吗?”王大虎又问着。   张贤肯定地点着头:“我到了砥平里北面的那个小山坡上,他们当时正在挖壕沟,后面有坦克和高射炮火力的工事。那个山坡只是砥平里的北面,南面和东面都是山包,我看不到,但是西面的铁路和稻田处也有他们的人在建工事,那里地势比较低,一目了然。看那个阵地,最少也是一个营的兵力,而且几乎是与北面敌人的这个营连成了一片。我想,敌人不可能只在北面和西面放两个营,他们的东面与南面也应该各有一个营,因为北面的这个阵地也跟东面的连到了一起来。”   听着张贤的话,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敌人不准备逃跑吗?”那个过来开会的政委竟然有些天真一般地问着。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刚才其实他说得已经十分清楚了,这个政委竟然还会如此得问过来。他此时也只好正视地道:“敌人不但不准备逃跑,而且看这个架式,是一定要坚守到底,否则也不会挖那么多的壕沟、把阵地收缩得如此严密,都连成一个环形!”   王大虎点着头,张贤分析得不错,的确,对于准备随时逃走的敌人,是不会做足那么多防御工事的。   “敌人的火力配制怎么样?”张义问着,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敌人的火力配制我没有侦察出来,但是可以肯定,他们还是相当得强大。我在山坡上都可又看到他们在砥平里的公路上正在摆布着大炮,其中就有不少门重炮,有的还在试射,听声音应该有一五五榴弹炮,还有一零五榴弹炮。”张贤说着,对于久在战场这拼杀的人来说,只要一听到炮弹的爆炸声,以及那声音的远与近,就能够判断出来是什么炮打出的什么炮弹,应该在什么位置、什么距离!   王大虎与张义对视了一眼,王大虎又问道:“还有什么情况没有?”   张贤想了一下,道:“对了,敌人还在陡峭的山坡上不停地泼着水。”   “这是为什么?”有的人不解地问着。   张贤道:“我想,他们是要制造结冰区,不让我们夜里容易靠近。”   “嗯!”王大虎点着头,又问着:“还有其他情况吗?”   张贤仔细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好,你辛苦了,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到时有事我再叫你!”王大虎关切地命令着张贤。   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第四二章 乱战(一)      对于张贤来说,王大虎召集的是战前高级作战会议,以他这个营长的身份自然没有机会来参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一次的砥平里作战,他总是有一些担心,正因为是他亲自侦察了那个小镇子的情况,所以这个时候的担心却是越发得强烈起来。王大虎让他去休息一下,可是他走到会议室的外面便坐了下来,此时离着天黑还有一段的时间,他也知道,就算是这么一点儿的时间里,决定的或许就是这一次战斗的成与败。   过了半个小时,会议终于是结束了,看着各团来参加会议的人纷纷离去,一个个信心百倍的样子,就好象他们将要去指挥的战斗只不过是一场过程,胜利已经到手了一样。   张义也从后面走出来,张贤立即迎了上去,不等他开口,便有些急迫地问着:“怎么样?决定什么时候打了吗?”   张义点了点头,道:“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七点钟准时开打!”   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失口道:“怎么这么快?”   张义看着他如此惊诧地样子,已然猜得到他是不愿意这么快就开打的,只能告诉着他:“这是王师长的决定,其实也是上面的决定!”   张贤摇着头,十分肯定地道:“太仓促了,选在今天晚上打不会打下来的!”   “为什么?”张义有些不解地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弟虽然很是灵巧,学习的能力也很快,但是先天不足,缺少必要的战术理论的基础,考虑起问题来就会又想当然的办法来解决,而却是恰恰忽略了兵法上所说的出奇不意的教训。他觉得必须还是要跟弟弟说得清楚了,才好去说服王大虎收回命令。   “你要知道,如今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有了准备的敌人,而且敌人的兵力不弱,就算是又如今我们四个团的兵力,在没有重武器支援的情况之下,靠着轻武器,要拿下砥平里,根本是办不到的事情。”张贤告诉着张义,张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有些将信将疑。只听着张贤又道:“还记得我们打苏民里吗?”张贤问道。   “当然记得!”张义点着头。   张贤道:“打苏民里,是因为敌人并没有想死守,他们的防御阵地有缺口,所以集合我们一个师的力量能够拿下来!可是,当第二天,敌人发动了猛烈的反扑,我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只好退出苏民里。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以我们与敌人的战斗能力来相比,实际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差得是千里万里!如今,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只能靠绝对的优势兵力,然后在统一协调一致的基础之上,利用夜间进行奇袭,夺取砥平里四周的高地,稳扎稳打,循序渐进,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调动敌人兵力重新布置,以寻找最佳的切入点,再集中力量,才可能一举突破。而现在以我们只有四个团的兵力,这一点是根本办不到的!”   听着张贤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张义却是似懂非懂,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大哥可能是认为攻战的兵力不够,于是问着他:“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多少个团来打砥平里合适呢?”   张贤张口道:“最少是现在的一倍,八个团,两个团插入砥平里的南面,切断他们与南面之敌的联系,也就是令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失去了可以进退的纵深阵地。然后再用两个团佯攻,让他们感觉到他们的阵地就要被突破了,不得不增兵,或者把预备队全部压上来,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切入点,以四个团的兵力突然突入,这个时候敌人就算是有强大的火力也会无济于事,他们要么就是从我们敞开的一个缺口逃跑,要么就是被消灭!而这也只是攻打砥平里最低的兵力配制,还不包括外围一些配合阻援的友军。而且这场战斗必须要在一夜之间完成,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待到白天到来,那么这一夜的辛劳就会前功尽弃!”   张义呆呆地听着张贤的话,想一想这么多的部队,便是协调一致都不容易,只怕王大虎也没有指挥过,这实际上哪是一场战斗,分明就是一场战役!   “大哥,依你的话,别说今天晚上,便是明天晚上也打不起来!”张义有些担心地道。   张贤点着头:“不错,打砥平里,没有充足的准备,还不如不打!”   “只是现在命令已经下达了下去,再改只怕不容易了!”张义告诉着张贤。   “不管行不行,你也应该去跟王师长说一说,否则我们可能会损失惨重!”张贤建议着。   张义犹豫了一下,却又没有一点得信心:“我只怕说不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有些半知半解,以我的能力肯定说服不了师长的!”   张贤想了一下,张义说得倒是不错,的确,这不是红口白牙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东西,还要有相当清醒的大脑,张义是因为十分地相信自己,所以才会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而王大虎却不然,再说,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与王大虎来说。但是,一种责任却令他无法就此放下,他也踌躇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王师长说去!”说着,作势着就要去找王大虎。   “等一下!”张义拉住了张贤,提醒着他道:“你这么过去跟他说,会令人怀疑的!”   的确,以他一个新提上来的营长身份,参与师长级别的指挥作战,怎么说也说不过去,更何况他的说词都是只有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人才可能想得到的,这里面包括王大虎自己可能都不会想到,就算他的提案再好,就算是被王大虎采纳了,只怕到时他的身份也会被人怀疑,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张贤犹豫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果决地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不能再看着战友们一个个的倒下去,本来可以避免,却要这么毫无意义地倒在这异国的土地之上!”他说着,坚决地迈开了步去。   “等等!”张义还是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他被自己大哥的意志感动了,当下也有些热血沸腾,一口答应着:“还是我去说合适!”说着,不等张贤答话,他已经转身再一次进入了那个会议室里,此时,王大虎还在其中没有出来。   ※※※   张义向王大虎转述了张贤的意见,王大虎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接通了军长熊卓然的电话,请求缓攻砥平里,但是熊卓然的命令却是十分得强硬。   “王师长,敌情虽然有些变化,但是他们可能已经逃跑了一部分,你们必须要迅速抓紧时机,把敌人消灭,不能有一刻得拖延!”   “可是军长,根据我派出去的侦察人员回来报告,敌人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们可能是要死守的!”王大虎坚持着。   “当初我们打球场的时候,敌人也是摆出一付死守的样子!打价川、打安州,敌人都是一付死守的样子,可是打起来后呢?”熊卓然反问着。   王大虎无言又对,的确,在第二次战役的时候,七十二军打球场、打价川,都没有适时地把握住机会,当时刘兴华军长过于小心,没有完全按照志愿军总司令部的命令大胆地进行穿插和突进,才致使敌人的主力部队从容地西逃安州后,脱离了包围圈,虽然那一仗六四三团当了一回卡子,让后面的部队打了一个漂亮的追击战,但是那种战果已经与当初国内打大包围战、大歼灭战时不可同日而语了,也正是因为刘兴华军长的这个失误,才倒致志司对他的不满,说是将升任去管后勤,但是在王大虎和熊卓然看来,那其实就是一种明升暗降的惩罚。不过,后来仔细地想一想,就算在第二次战役中,七十二军果真得完成了对敌人的堵截包围,能不能将之消灭根本就是无法确定的。   “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得漂亮一些,争取将敌人这一个团全歼掉!那样我们七十二军才会扬眉吐气!”到最后,熊卓然语重心长地告诉着王大虎。   王大虎只能是一声得苦笑,自从志愿军入朝又来,虽然仗打了不少,对于南韩的那些杂牌兵保持着全胜的纪录,但是对于想要全歼一个美国人的整个团,还从来没有过,要是真得做到了,就如同熊卓然所说的一样,七十二军也就出了名了。   “战斗不能拖延,这也是指挥部的意思!”说到最后,熊卓然还是交了底,此时虽然志愿军已经取得了一个横城反击战的胜利,但是从根本上并没有解决掉此时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困境,敌人进攻战线也只是稍有迟缓,对于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威胁一点没有减少,如果不能拿下砥平里,取得一个突破口,那么以后的反击根本就无从谈起。   “好吧!”王大虎最终还是妥协了,只能接受着命令:“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今天晚上开打!”   听到王大虎转了口,熊卓然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同时为他打消心头最后的一点顾虑:“王师长,你所说的怕兵力不够,其实有些多余了,你那个方向上就有四个团展开进攻,别的几个方向上还有其他的部队打过来,总兵力应该可以达到两万多人,呵呵,我就不信这么多的兵力,还拿不下区区一个砥平里!如今最重要的是谁能第一个冲进砥平里,那么到时就会拿到第一的战功!”   王大虎有些惶然了,看来,熊卓然对于拿下砥平里比自己还要有把握,如果真得象他所说的那样,他们这几个团不过是攻打砥平里部队里的一路人马,其他方面还有几路人马过来,那么的确是不应该有什么担心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场战斗中应该如何做好各部队之间的协调呢?也许上面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对于军长们来说,砥平里只不过是军队推进过程中的一个小河沟而已!   ※※※   当张义把王大虎无法更改作战命令的情况告诉张贤的时候,张贤呆了呆,忽然意识到此时自己不过是一个兵而已,根本就无法影响到上面的作战命令。   “我们团怎么打?”他好不容易地才使自己平静了下来,问着张义。   “我们团没有任务!”张义告诉着他:“只是作为后备队!”   张贤再一次愣了一下,看来王大虎也没有把这场战斗当成一回事,六四三团虽然此时不过八百人而已,但实际上却是整个二一五师里最精锐的部队,王大虎弃之不用,也许是出于对六四三团的爱护,可对于二一五师来说,只能是令可用的兵力越发得不济了。   “等着吧,如果前面的战斗没有打好,那么后面的战斗将更难打!”张贤警告着自己的弟弟:“还是让大家作好准备,我想我们团肯定会被用来打最难打的地方的!”   张义愣了愣,点了点头,此时,他相信自己大哥的判断已经甚于了他的上级。      第四二章 乱战(二)      保罗在理查森的陪同之下,对整个防线作着最后的视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相信天黑之后将是他们这些人最难捱的时候。   “上校,今天晚上或许不会有战事的!”理查森团长有些侥幸地道。   保罗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告诫着他:“团长先生,跟中国人打仗,就要随时提高警惕,他们总是能够在我们最想不到的时间里,又最没有料到的地方打过来,就像是他们加入半岛战争的时候一样,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我们快要打到鸭绿江边的时候出现,如果他们要加入这场战争,其实在最早的时候更合适些!但是,他们就是那么出人意料地出现了!”   理查森有些尴尬,在保罗的面前,显得自己的确是有些大意,他只能笑了笑,告诉着他:“其实,我们团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天了,前几天听着东面横城方向上枪炮声大作,就有些紧张,但是上级不让我们擅动,所以我们只好在这里守着。上校先生,您知道吗?没有战斗的那种等待是多么得难熬吗?我们就好象是在等待死神的降临一样得度日如年!”   保罗点了点头,同样是经历过多次大战的他,自然知道那种等待战斗前的紧张,就算是他在司令部里,在大战开始的时刻里,也经常不敢大声地喘出一口气来,仿佛是被山压在了身上一样。   理查森团长接着道:“我向四面都派出了侦察人员,这些人回来告诉我,几个方向上都出现了中国人,他们一直在集结之中,我知道他们的目标就是砥平里,这心里面的担忧便越发得多了起来,可是上面突然下令不让我们撤退,当时我还真得有些心慌!”他说着笑了起来,想要把自己的心境掩藏一下。   “其实,换成谁可能都一样,有可能会被敌人四面重围,不心慌才怪呢!”保罗十分理解地对着理查森说着,同时又道:“一个指挥官最重要的是要做到镇定和耐心,如果这都做不到,可能在敌人打过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败了!”   “嗯!”理查森表示地同意,又不无奉承地对保罗道:“上校先生,人家都说你是李奇微将军面前的红人,呵呵,看来李奇微能够器重您还是十分英明的,大敌当前,别人都往后跑,只有你却往前跑,看一看那些指挥官们,以后还有脸来说三道四不?”   保罗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团长虽说是在恭维自己,但是听他的话出口,分明又前也有那种想法,或者在很多人的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会拍马屁的角色而已。   “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做好!”保罗再一次告诫着这个团长,理查森连连点着头。   从北面的阵地转到了西面的阵地上,这里是那个法国的营,营长叫做格林,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校老头子。据说,这个老头子曾是三星的中将,只是因为法国军队参战的是外籍兵团,他手下只有一千名官兵,也不过一个营的兵力,指挥一个营显然与他中将的身份格格不入,所又这个老头子自降身份成为中校。不管怎么说,保罗在初见到格林中校的时候,对这个小老头子的印象还不错,虽然说他的岁数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看上去却象是年青人一样得精神。格林参加过二战,作战的经验肯定十分丰富。这个法国营实际上比二十三团早到砥平里十多天,也是在这个营长的指挥之下,建起了砥平里最早的防御工事,有铁丝网、还有钢筋水泥构筑的几个堡垒。   法国人的阵地相对于二十三团的三个营来说,是处于砥平里西侧的一片十分平展的稻田和铁路线的周围,几乎无险可守,所以情况也是最不妙的,但是这个格林营长并不在意,竟然利用高突的铁路线,堆垒出了几处暗堡,整个阵地搞得有模有样,令保罗十分满意。   “格林先生,你们营有什么困难吗?”出于礼貌,保罗客气地问着对方。   这个头都有些秃顶的老头子看了保罗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理查森团长,有意无意地道:“我们法国军人向来尽职尽责,不管放在哪个位置,哪个地方,我们都会象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就算是有任何困难,我们也会自己努力克服!保罗先生,你还是多留意一下理查森团长下面的那三个营的阵地吧!”   听着这话,分明就是一种挑衅,理查森有些脸红了起来,毕竟最早的时候,是他把这个营配制在西面的,想来,这位格林营长还是对于他的这种安排有意见,当时的确他有些私心,但是还总有着一种可能不会打,可能会撤退的侥幸。   保罗也听出了这话里面的味道来,笑了一下,对着格林道:“格林先生,你可能是误会了理查森团长,你们法国营配制在这里,其实是他的特殊照顾!”   “哦?”格林愣了一下,不由得看着保罗,问道:“我倒想听一听他是怎么个的特殊照顾呢?”   保罗道:“砥平里四面的地形,只有西面最开阔,看似无险可守,但是不要忘记了我们的敌人是中共的军队,这支军队最擅长打夜战奇袭,北、东、南三面的山岭固然便于防守,但那是在白天里。在黑夜里的时候,由于障碍物的存在,那些山岭上其实是最便于敌军移动的地方。倒是这边的平坦地方,前面一片得稻田,无遮无拦,敌人想要偷袭都不可能,只要出现,一颗照明弹就能够一览无遗;而中共军队的炮火又弱,所以,您也不要太担心会成人敌人炮火的目标!”   被保罗如此一说,格林仔细地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理查森道:“原来如此,我错怪团长先生了,还请见谅!”   理查森有些尴尬,连连摆着手,客气地回应着。   “我们炮兵阵地怎么样?”保罗最后问着理查森,那里才是四面阵地的核心。   “炮兵阵地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而且天黑之前,所有的火炮都经过了试射校验,没有问题!”理查森告诉着保罗。   保罗点着头,对于这些准备都还满意,带着理查森走回位于砥平里火车站的临时指挥所,这是一个日本人占领时期用山上的石头砌成的建筑,也算是砥平里最结实的建筑。可是还没有走进去,他不由得在大门口处停住了脚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地问着:“对了,我们的食物、弹药够我们打几天的?”   理查森愣了一下,还是回答着:“还好,这方面我们还是比较充足的,虽然我们只带了五天的物资,但是这个火车站里原来停着一列拉军火和物资的火车,本来是要退往原州的,被我拦了几截车厢下来,呵呵,把这些物资都算上的话,我想守个十天应该没有问题!”   “这太好了!”听到这个情况,保罗显得有些兴奋,拍着理查森的肩膀,此时就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一样地道:“理查,有了这些充足的物资方面的保证,我们这一仗如果再打不赢,我们这两个上校就别回去了!”   理查森呆了呆,分明听得出来这是保罗在表决心。   ※※※   的确,战斗开始之前的几个小时,是最难捱的时候,此时,王大虎就是如此。   如今,王大虎最难受还是无法随时联络上准备进行攻击的四个团,虽然友军的两个团也派人参加了战前的会议,但是通讯联络却是时好时坏,在战前一个小时的时候,那两个团又失去了信号,直急得王大虎和姚政委团团直转,此时他们的手里面能够直接指挥的不过两个团而已。   二一四师的六四零团已经到达了预定的位置,与二一五师的六四五团并排着位于砥平里以北地区,六四零团是飞跑着从东北面的龙头里过来的,路上遇到了敌机的轰炸,要不然他们会到得更早。   一到预定位置,六四零团的翟团长便带着一个连长直奔龙门寺的二一五师临时指挥部,毕竟同是七十二军里的部队,就已然比别的军的团守规矩得多。翟团长去找王大虎分派任务,他带过来的那个连长张贤却认得,正是熊三娃的二哥熊革命。   在二一五师指挥部看到张贤,也让熊革命有些意外,两人寒喧了起来,说着说着,张贤告诉着他道:“这一回的仗不好打,你们团又是打主力,要不要去见下三娃?”   对于常参加战斗的人来说,实际上大家都怀着一种特殊的情愫,谁也不知道今天还活着的人,明天是不是还在,所以对于中下级的指挥员和战士们来说,遇到老乡也好,遇到朋友也好,或者只是遇到了一个原来认识的人,总要互相留些话,以便在自己“光荣”的时候能够有人给家里的人带回去,这已经成了大家意会的惯例。   熊革命自然明白张贤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想要去见一见自己的弟弟,却又有些害怕见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着张贤道:“算了,我不去见他了,阿水,回头你跟他说一下,如果我回不来了,到时在娘的坟前多替我上一柱香!”   张贤怔了怔,明白这两个兄弟之间的恩怨,只好点了点头。   翟团长很快从王大虎的指挥所里出来,带着熊革命又匆匆忙忙地走了,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暮色里,张贤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伤感起来。熊革命是七十二军树立起来的一个战斗英雄,但是英雄的背后却一样有着别样的心酸。   “他走了?”熊三娃从一棵树的后面转了出来,问着张贤。   张贤愣了愣,点了点头,想来熊三娃一直在他的身后看着,正因为是看到了自己和熊革命在说话,所以他没有现身。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有些责怪地对着他道:“三娃,不是我说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是他一万个不对,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么也是你的亲哥哥,你应该原谅他,作人不能这么小气!”   熊三娃只是“哼”了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小气,心里面也总是想把这些都忘记掉,可是看见他的时候,却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件事,我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还略有些颤抖。   张贤知道他又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不想再揭起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只能是叹了一口气,告诉着他:“他让我转告给你,如果他回不来了,到时让你帮他在你娘的坟前上一柱香!”   熊三娃蓦然怔了一下,良久之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四二章 乱战(三)      天已经黑了下来,眼见着时间一点点地在向前推进着,王大虎就像是一只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地踱着步,姚政委明白他的心情,那是一种等待暴风雨降临时的憋闷,是一种无处可觅的乱麻一样的感觉。   的确,此时的将令已经传将下去了,便是再想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再过一会儿,战斗就会打响起来,那个时候就算是想要收回战令都不可能,子弹射出去的时候,也就是万千身命消逝的时候。   一个参谋快步地走过来,张贤看着他一脸得急迫,便知道定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他一直守在门口,说是警卫,实际上也是对于这场战斗的关心,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营长,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说三道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跳得格外得厉害,这对于打了这么多年仗的他来说,还是很少有的。   “怎么样?”王大虎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参谋的进入,停止了来回的走动,忙忙得问着。   这个参谋摇了摇头,对着他道:“四十二军的那个团联系上了,但是他们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敌人的阻击,正在努力地突破之中,肯定不能按时到达了。”   王大虎皱了下眉头,又问着:“那么四十军的那一个团呢?”   这个参谋道:“那个团还没有消息,不过,我联系上了四十军的另外一个部队,他们反应那个团好象也遇到了麻烦!”   王大虎呆了呆,姚其刚也呆了呆,经不住地道:“这么说,只有我们军的两个团来打砥平里了?”   王大虎只能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门外,张贤的心又不由得紧跳起来。   “大虎呀,我看这太不保险了,不如还是停止进攻吧,等一天再说!”姚其刚在这个时候,也打起了退膛鼓来。   王大虎还有些犹豫,有些担忧地道:“只怕熊军长不同意!”   姚其刚沉默了,不再作声。   可是,时间越是流逝着,王大虎便越是觉得不安,他猛然回头对着姚其刚道:“老姚,我再去跟熊军长通个电话!”说着,不等姚其刚反应,已然走出了作战指挥室,向着不远处隐蔽在山林间的电讯组走去。   张贤也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也许是听到了身边的还有别的脚步声,王大虎回过身,看到了张贤,忍不住地问着:“于得水,你怎么还没有去休息呀?”   张贤一声苦笑:“师长,这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我怎么能够睡得着呢?”   王大虎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关切地道:“阿水呀,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过,还是趁着这点时间好好地休息一下的好,到时候仗真得打起来了,可能你们团也要顶上去的!”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还是经不住地提醒着他:“其实师长,我觉得姚政委说得对,我们应该再等一等,现在就打有些仓促!”   王大虎愣了愣,也许觉得以于得水这么一个营长的身份来跟他提意见,有些没有想到,但是他还是意味深长地道:“可是军令如山倒,已经下达了下去,想再收回来,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打一个没有把握的仗,还不如不打!”张贤坚持着。   “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必须要服从!”王大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心里头有事,哪里愿意跟这个小营长废话。   张贤停顿了一下,知道王师长不想跟自己多说什么,但是他还是迟疑了一下,大声地警告着他:“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主过一言,而国残名辱!”   王大虎马上停下了脚步来,转头愣愣地看着他,他是上过学的人,无论是在解放军里,还是在志愿军里,他的学历都算是高的,自然听得懂张贤的话意,此时让他发愣的也许是没有想到这种警醒之言会出自面前的这个小营长之口,更或许是在努力地思索着这个警告!   南面终于响起了第一声的枪声,那清脆的声音在宁静地夜幕下,象是划过夜空的闪电,刺耳而又尖削,令人不寒而栗。紧跟着,密集的枪炮之声也随之传来,火光也同时在南天忽闪忽亮着。   战斗已经开始了,无论是王大虎,还是张贤,此时都非常清楚,就算是这个时候想要收回战令,也已经不可能了。   ※※※   战斗打响的时候,保罗正坐在作战指挥部里喝着咖啡,这杯咖啡还是理查森自己用带着的咖啡磨磨出来的,这位团长就有这个爱好,自己带咖啡豆,自己磨咖啡,然后自己冲着喝。为了欢迎保罗的到来,他早就将咖啡磨好了,只是在保罗到了之后,却一直没有空闲下来,他也跟着保罗一起跑前跑后,出谋划策,直到一切安排停当,他们这才有这么一点的时间来喝一口咖啡。   可是,理查森的咖啡刚刚端起来放到嘴边,尖刺的枪声便打破了这个和缓的气氛,把他吓了一大跳,手不由得一哆嗦,那杯咖啡险些没有脱手,但是这么一晃,水已经从杯子里洒了出来,溅在他的手上,身上和鞋子上都是。   枪炮声随即便又暴雨一样得响起来,最令人恐怖的是中国人的那种劣制手榴弹没完没了一样发着闷闷的爆炸声,就仿佛是到了身边一样。   保罗却比理查森自然得多,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理查森如此狼狈的样子,摇了摇头,告诉着他:“理查,我们随时都要准备打仗,所以我们随时都要作好心理的准备!”他说着,已然站起了身来,第一个向隔壁的临时作战室而去。   理查森耸了耸肩,也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再顾不得喝上一口,跟着保罗走向作战室。   此时,作战室里的电话就好象是炒豆子一样此起彼伏着响个不停,那些接线员们的手也象是纺织厂里的工人在织布机前一样得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接着线,一边还要不停地传着话,把电话交给身后的参谋、作战副官又及各级的长官们。   “怎么样?先生们?仗打得还热闹吗?”保罗一走进这里,便大声而兴奋地向屋子里所有的人进行着问候,仿佛他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举行一场大型的活动。   也许是被保罗这种幽默所感染,屋子里已然十分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已经有一个参谋向他报告着:“上校,我们的北面和西面已经有敌人打了过来,敌人的冲锋很强大,他们吹着响亮的哨子和号角,从两面围过来,最先交火的是西面的法国营!”   “战斗怎么样?”理查森也过来问着。   为全参谋道:“格林营长第一个拉响的警报器,我已经跟格林营长通过了电话,他让我们放心,说只要有他们在,西面就是一道铜墙铁壁!”   听到格林这么说,这个时候的理查森都觉得自己有些感动了,当初他将法国营布置在砥平里西面的开阔地的时候,的确是藏着一些私心的。   “很好!”保罗十分赞赏地点着头,同时大声地对着大家道:“我们都应该向格林营长学习,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众人也齐齐点头附和着。   “北面怎么样?”保罗又问着。   这个参谋却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安地道:“北面的情况不是太好,詹姆士营长说他们被很多的敌人围攻,敌人投下了大量的手榴弹,而且投得特别远,有的都投到了他的指挥部边上爆炸,他们营的阵地有些混乱!他正在努力地控制之中。”   保罗与理查森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理查森已然有些恼怒着:“这个家伙是怎么搞得?北面的山岭上,不是把所有的树都砍光了吗?怎么还让敌人摸到了近前来呢?”   这个参谋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告诉着他:“其实,我当时去看过的,那里还有小片的松林没有砍完,是因为天色太暗了,詹姆士营长原本说明天再接着砍的,哪知道今天晚上敌人就……”   “今天的事就必须要今天做完,这是一个作军人的义务!”保罗打断了他的话,十分不快地告诉着他,然后命令身边的一个接线员着:“马上给我接通詹姆士营长的电话!”   “是!”这个接线员答应着,很快便接通了过来。   “我是保罗上校!”保罗拿过电话当先地道:“是詹姆士营长吗?”   “是!”电话那头,詹姆士营长回答着,同时也听到那边传来的喊杀之声,在尖厉的冲锋号声里显得是如此得肃杀,仿佛是近在咫尺。   “你们营的情况怎么样?”保罗问道。   詹姆士营长答着:“敌人正在加紧对我们阵地的攻击,他们的第一波冲锋已经被我们打退了,他们马上就准备第二波冲锋,我们也在作着紧张的准备!”   保罗点了点头,又问着:“你们营的混乱怎么样了?”   詹姆士营长道:“战斗开始的时候是有一个连有些混乱,有人要逃跑,但是被我击毙了,现在这里已经被我压服了!”   “很好!”保罗再一次点着头,他知道非常时期就要使用非常手段,这个时候如果任由一个逃兵逃走,那么就好象是防洪的堤坝开了一口子,后面的人就有可能全部来作逃兵,那么这里的战斗就根本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不过,如果这件事传到了国内,那么这个詹姆士营长可能会被人攻击的,这个营长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敢作敢当,就说明了他的作风绝对是硬朗的。   “詹姆士营长,你们那边还有什么情况吗?”保罗再问着。   詹姆士想了一下,道:“一会儿敌人再次攻击的时候,我想请求给予我们一定的炮火支援!”   “这没有问题,我马上会让贝尔上尉跟你联络!”保罗一口答应着。   “我们的援军联络过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可能赶到?”理查森问着另外一个参谋,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已经联络上了!”这个参谋答着:“三十八团正在向我们这边靠拢,不过现在是晚上,他们停止了前进!”   “他妈的,这些怕死的家伙!”理查森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过想一想,他们美军的确是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进行夜行军的。   “其他援军呢?”理查森又问着。   这个参谋道:“还有骑兵第九军的一个团赶过来了,我联系到了他们的团长霍夫曼上校!他说他争取在明天晚上之前赶到!”   “嗯!”理查森点了一下头,对于这个霍夫曼团长还是感到满意,毕竟这个团离着他们的距离还比较远。   不过,当保罗听到霍夫曼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团长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当初就是他带着这个团从安州象是逃命一样地逃出了中国人的包围网。   此时,砥平里的四周其他的地域里,也不断地传来了枪炮之声,肯定是别的地方也在发生着战斗,保罗知道,在砥平里的周围,还有一些小山村,比如田谷、广滩、梅谷、曲水里等地方,都有美军驻守,不过那些地方都只是砥平里的前哨,驻守最多的不过一个连兵力而已,目的只是为了迟滞敌人的行动,同时也为了起到警戒的作用。   “我们外围怎么样?”保罗问着另一个负责外围联络的副官。   “南面没有问题,只是西北面的田谷,遭到了大股的敌人进攻,可能有一到两个团的样子,那边有些顶不住了!”这个副官答着。   保罗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解地道:“那里只有我们一个连的兵力,怎么能够吸引这么多的敌人兵力呢?”他一边问着,一边想着,却又有些霍然开朗了一般地笑了起来:“看来,敌人是在乱打乱战,是把那里当成了砥平里!呵呵,别说,那里的地形还真得跟我们这里的地形差不多!”   的确,正如保罗所想到的一样,此时的志愿军攻击部队,就是一付乱战的格局,这么一场战斗无论是从指挥上,还是从实战上,都已然乱成了一团得糟!      第四三章 残夜(一)      喊杀声只是持续了片刻,便被呼啸的炮火轰击的声音淹没了,张贤不由得爬上了最高处的山头,和几个战士踮着脚地看着南面的火光冲天而起,那种震慑的感觉此时不再是一种壮观,而真正得成为了一种揪心的慌。他知道,自己这方面部队是没有重火炮的,那些火炮都是美国人打出来的,近的几乎就打到了龙门寺的跟前,就在他们的眼前炸裂,他都可以感受得到大地的震颤与怒吼。他又从山顶跑了下来,实在是没有办法用旁观者的心境来看待就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战斗,其实,从他进入朝鲜战场上的那一时刻起,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牢牢地与志愿军的命运系在了一起。   二一五师的临时战前指挥部里,也是一片得忙碌,人员进进出出的,那些参谋也好、通讯员也好,或者是那些指战员们,一个个都面色凝重着,便是说话也是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一样,就是在喊着,在叫着,因为声音小了便会被炮弹的爆炸声掩盖掉。藏在山林里搭起的一个小棚中的报话组此时成了最忙碌的地点,时不时地总有电话不知道是从哪里打过来,接线员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便是喊话的语气也变得声嘶力竭了,只有那些参谋和通讯员来回地跑着步,就好象是机器人一样地做着往复的运动。   张贤有些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了,他此时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样,虽然他的任务还是保护师指挥部的安全,可是在这种大战打起来的时候,又是他们进行的主攻,除非是被敌人的炮火和飞机袭击,而此时又是在黑夜里,没有敌人的空袭,所又,他的这个任务要简单得许多。此时他也有空隙站在指挥所的外面,听着王大虎一直在呼三喝四。   “六四五团的电话线怎么还没有接通?”里面传出来了王大虎近呼恼怒的斥责着,从师部通往六四五团指挥所的电话线应该在下午就接好了的,想来又一定是被敌人的炮火炸断了。   “师长,我们通讯连已经去了六个通讯兵,没有一个回来!”通讯连的李冬连长也有些焦急地回答着。   “我不管!”王大虎此时的话语已经近乎不讲道理了,他大声地对着通讯连长吼着:“无论如何,你必须要马上给我把电话线接通,否则,你也别回来见我了!”   “是!”李冬连长大声地回答着,仿佛是一个没头苍蝇一样地从里面跑出来,火急火了的,却一头撞到了张贤的怀里,好在张贤已然有所准备,他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由得怒地骂着娘:“谁他妈的走路不长眼睛?”抬起头来,看到了张贤,不由得又消了一半的火。   虽然被这个李冬连长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但是张贤并没有发火,他觉得这个李连长也的确是有些焦头烂额了,明明是他自己不长眼睛撞上了别人,他还倒打一靶,只是在这个时候并不是来跟他理论的时机。他主动的拉起了这个通讯连的连长,陪着笑:“呵呵,老李,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李冬拍着自己的屁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于营长,不好意思哟,是我撞了你!”到底他还是有些知趣的。   “到底是怎么了?”张贤不由得问着:“师长好象发了很大的火?”   李冬道:“我们今天接好的线路,仗一打起来就断了,跟六四五团无法联络,我已经派出了六个通讯兵去接线,可是都没有回来,没办法,只好我自己去看一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张贤也不是心血来潮,他实在是有些坐卧不宁,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人在打,那种等待就是一种煎熬。   李冬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你还有你的事!”   “现在我呆着也难受,还是跟着你看一看!”张贤坚持着。   李冬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   夜色依然笼罩着整个大地,四面一片得黑团,但是激烈的枪炮声与忽闪忽现的火光,已然将这本应宁静的夜彻底地打破,一切都变得血腥而恐怖。   二一五师的通讯连说是一个连,实际上不过几十个人,只是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堆工作,没有一个可以替换的人,所以李连长此时只好自己亲自沿着下午排好的线路,一步步地向着六四五团指挥部的方向过去,以便排察哪里断了线。   天空中的炮弹时不时地就在旁边炸裂开来,张贤的经验十分丰富,听到炮弹声响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会落在哪里,所以,总是能够抢先一步卧倒在最安全的地方。战场上,这其实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或许不到一秒钟,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也许,仗打得多了,这也就成为了本能。   从龙门寺出来,两个人顺着电话线向南面的砥平里靠近着,越是靠得近了,那边的枪炮之声就越是清晰,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一丝得害怕,张贤见得多了,倒没有什么,但是他看了看这个李连长,却见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正小心翼翼地察着线,好象并没有在意前面就是战场。也许因为职责所在,这个李连长过于投入了。   又一声呼啸而来,“小心!”张贤一把扑倒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李冬,紧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一枚炮弹就落在了他们不远处的前方,掀起地上的泥土如雪一样纷纷落下来,刹那间便盖处了他们的半个身子。   好半天过去,张贤还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嗡直响着,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忽然觉得手上湿漉漉的,一摸之下才发觉这是血,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得疼痛,而这时却听到了李冬的呻吟之声来。   “怎么,你受伤了?”张贤马上明白过来,关切地问着。   李冬也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借着忽闪而过的炮火映射,张贤看到了他的头上正淌着血。“你伤到了哪里?”他连忙问着。   “我……我没事,头破了!”李冬喘着气。   “我给你抱扎!”张贤说着,果断地从棉袄上撕下来一块布,从李冬的手里接过手电筒来,照着他的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才发现一个碗口大的弹片正镶在李冬的左侧头上,离着太阳穴也不过两指的距离,他的帽子在刚才自己扑倒他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了,这也许就是他受伤的原因。那个伤口的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来,张贤知道如果再不止血,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夜里,人根本就挺不了多长时间。可是这个弹片还不能取出来,因为取出来后,那里就是一个洞,他只好包在布里面。   “还是先回去治下伤吧!”张贤替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建议着他道。   “不行!”李冬马上回绝了:“我必须要把线接好!”说着,不顾张贤的阻拦,抢过他手中的手电筒,继续找着电话线。   张贤知道自己是无法劝得动这位倔强的连长,只好替他背着一盘线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终于快到了砥平里的外围,这里离着六四五团的指挥部已经不远了,李冬也终于看到了那截被炸断了的电话线,他兴奋地几乎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正要跑过去接线,却又被张贤一把拉住了。张贤看到的却是此时的环境,这是在一个小山岙里,上面不知道什么起成了敌人的一处坦克阵地,有两辆坦克就停在那里,前面还挖了两道又长又深的壕沟又作保护,不让对手靠近。这里显然是敌人两处阵地的结合部,所以他们为了弥补这个缝隙,才进行了如此得配制。而在下午的时候,敌人的坦克还没有开到这里来。   那两辆坦克在山坡之上,来回地转动着炮塔,车灯就像是探照灯一样对着小山的下面不停的、来回地晃动着,那些敌人也很害怕,生怕会有中国人象是天兵天将一样地从黑暗里成群结队的冲过来。   在敌人坦克的灯光晃动之下,张贤和李冬都看到了那截断线附近倒下去的几个战士,李冬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手下的六个通讯兵就躺在那里,有的人身体已经被强大的火力打成了几段。   “怎么办?”李冬焦急了起来,此时排察断线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就摆在这里,他们却没有办法避开敌人的灯光和火力,把这两根断线接在一起。   张贤的脑子也在飞转着,他看了看自己背在身上的电线,忍不住地问着:“老李,这根线有多长?”   “五十米!”李冬随口告诉着他。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要是从这里绕过去,五十米可能不够!”   李冬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张贤是想要躲开敌人的灯光和射击范围,在黑暗里接上线,然后又绕到黑暗里过去,再接另一边。   “没事,这是双股线,有两根!”李冬对着张贤说着,已然取出电工刀来,熟练地劈开了绝缘皮,里面果然是两股线。   当下,在黑暗里,两个人互相配合着,很快便将这两股线接成了一根,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黑暗在牵着线绕向另外一边,此时,砥平里的枪炮声还在响起着,只是对于张贤来说,却又多了一分得担忧,毕竟是美国人的火力要强大了许多,刚才还有些此起彼伏的冲锋号声、喊杀声几乎已经听不到了,这就说明在双方的攻防战中,敌人是占据了上风。   两个人终于缓缓地爬到了山岙的对面,没有惊动山坡上面敌人的那两辆坦克,这已经是万幸了,张贤也觉得很是顺利。   李冬接好了线,又用电话试了一下,的确是接好了,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对着张贤道:“好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他说着,仿佛是终于如释重负了一样,放下了电话,便躺了下去。   “我们快回去吧!”张贤提醒着他。可是,李冬就好象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他不由得挨身爬过来,推了他一把:“走了!”   李冬还是一动不动。   张贤愣了愣,把他翻了个身,借着山坡之上敌人灯火的余光,这才发现这位通讯连长已经停止了呼吸。   蓦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与悲伤如狂潮一样得袭过来,他只觉得自己的泪水象是雨一样地涌出了眼眶,可是,却不敢出一声!      第四三章 残夜(二)      夜已然很浓了,听着外面冲天而起的喊杀声在渐渐的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联合国军的炮火怒吼之声,几乎把一切的声响都掩埋了下来,保罗这才悄悄地喘了一口气,在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内衣。他依然一脸平静的样子,不让任何人看出他心头的那一份疑虑。不错,联合国军的实力就摆在这里,不是中国人可以比得了的,问题的关键是官兵的士气,只要是能够找回官兵的士气,那么对于联合国军来说,就没有什么打不败的敌人了。当然,他也知道,一旦这个士气还处于低落阶段,就算是拥有再先进的武器,一切也将是枉然,士兵该逃还是会逃的,该跑还是会跑的,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他这个主指挥官所能控制得了的事了。他知道,全团上下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只有自己表现出充足的信心来,才可能让他的那些属下们有足够的信心。   作战室里的电话也少了许多,但是外围的战斗还在不断地进行着,最令他感到头痛的是西北面的马山此时也处于中国人的攻击之中,马山比砥平里四周的山要高出了几十米,为了占领有利的地形,在几天前理查森团长便派出了一个连进占那个山头,并构筑了坚强的工事,在理查森最初的防御设计中,也是准备将那里当成一个主阵地的。虽然保罗来到了砥平里,将防御阵地收缩回了砥平里,但是他还是将一个连放在了那里,他非常清楚,如果敌人占领了那个山头,在那里布置炮火的话,那么整个砥平里将会覆盖在那些炮火的威胁之下。   马山阵地上的那个连长又打过来了电话,要求撤回砥平里,他的话语声几乎是到了哭泣的地步,并且十分悲观地告诉着保罗:“长官,如果我们连现在撤不下去的话,那么半个小时之后,谁也撤不走了!”   理查森团长也不由得有些焦急,对着保罗道:“上校,我看不行还是放弃那个阵地吧?”   保罗愣了一下,却是摇着头,十分肯定地对他道:“如果我们放弃那个阵地,那么我们就会失去一个制高点,让敌人的炮火覆盖我们!”   理查森道:“这些中国人的炮火就那么几声,就算是在那里设置炮兵阵地,这个大晚上的,也没有几炮能打过来。”   保罗想了想,觉得他的分析也不错,却又有些担心,还是道:“我们要是再能抽出一个连来去增援那边,那就好了!”   理查森却有些无奈,道:“如今我们连预备队都没有,哪里能够抽出一个连来?”他说着,又建议着:“我看我们还是把那个连撤下来,还能加强我们这里的防守兵力,等天亮之后,我们再将那个阵地夺占回来,这些中国人白天是不敢打的!”   仔细想了想,保罗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的确,如果能够抽回来这么一个连,对于此时兵力有些捉襟见肘的砥平里的环形防御线来说,就是一种增强。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钟,离着天亮也不过五六个小时了,想来敌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地来再布置什么炮火,如果他们有火炮的话,应该早就开打了。“好!那就让那个连撤回来!”他终于作出了决定。   理查森却是如释重负一样,马上向马山阵地的那个连长下达放弃阵地,撤回砥平里的命令。   可是这个时候,北面的第一营的高地阵地上,刚刚变得零散的枪炮之声,忽然又狂风骤雨一样得大作了起来,与此同时,第一营詹姆士营长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却是急急地请求着炮兵发射大量的照明弹。   “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保罗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问着。   詹姆士营长连声回答:“有一小股敌人潜入了我们的阵地,把我们的电线搞断了,我们阵地上所有的探照灯都不亮了,他们乘势又攻了过来!”   保罗气得直跺着脚,这个詹姆士营长虽然敢打敢战,但是也太不细心了,在这种夜战之中,哪怕是些微的马虎,都会遭至全局的失败。第一营就是过于依赖灯火了,那些中国人却可又在黑夜里冲锋,灯火反而会成为敌人攻击的一个目标,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呢?难道说中国人的眼睛可又看得到的,美国人的眼睛就看不到了吗?当然,他也十分清楚,这是因为美国人过惯了明亮的生活,反而不适应了黑夜。   “敌人攻上来了吗?”保罗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问责的时机,他最担心的还是这里,如果对手真得攻上了阵地,那么就会发生拼刺之类的近战、肉搏战,而对于美国士兵们来说,在这个方面上却是最差的,根本无法与不顾生死、奋力一拼的中国士兵相比。   “已经攻上了山坡!”詹姆士如实地报告着。   “一定要把敌人赶下去,不能让他们进入我们的主阵地!”保罗几乎有些失控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便大喊了起来。   “是!”詹姆士大声地回答着。   放下了电话,保罗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了起来,北面的喊杀之声越发得响亮了起来,在炮火的轰击声中,他都可又听到中国人那尖刺的军号声在凄厉地吹响。   “不行,我要亲自去第一营阵地上看一看!”保罗十分果断地决定着。   理查森团长愣了愣,自告奋勇着:“上校,我陪你去!”   “不用!你还是留在这里指挥吧!”保罗回绝着,当先地走出了临时指挥部。   ※※※   在隆隆的枪炮声的陪伴之下,保罗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到达了北面的二零七高地之上,就是这短短的十分钟,他觉得就已经走了好半天。满天的星辉都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失去了往日的璀璨,反倒是平日里宁静的山野,此时却成了人间的地狱。   对于保罗的到来,令詹姆士营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即向着他敬了一个军礼。   保罗也回了一个礼,看着这个头戴着钢盔,满脸不知道是血还是泥的少校,让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自己的好友汤姆来,这个少校与汤姆一样,有着一张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只不过却比汤姆更加得年青,他的身体与头有些不对称,身体很宽大魁梧,但是头却显得小了许多,如果不是套在钢盔里,或许缩下脖子就可以藏进衣领之下。   “敌人打下去了吗?”一见面,保罗便迫不及待地问着。   “正在打!”这个营长回答着。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保罗命令着,既然到达了这个第一营的指挥所,那么就必须要去阵地上看个究竟。   “是!”詹姆士营长回答着,当先地走在了保罗的前面,出了他的营指挥所。   通过一条长长的交通壕,前面就到了主阵地上的一处碉堡之下,这座碉堡是三天前由第一营建起来的,当时只不过是为了这个高地上能够有一个可以挡一挡敌人炮火的地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却成为了他们用来依托的建筑。   机枪的声音就好象是北极的风暴一样狂吼个不停,保罗只觉得自己真得是走进了人间的地狱,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声音,这些声音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有士兵们的喊杀声、甚至于是骂娘的声音;有炮弹在远处、近处落地时强大的炸裂声;有子弹、手榴弹、掷弹筒、甚至于炸药包不知道是从哪里、在哪个地方制造出来的令人恐怖异常的噪音;还有坦克、夜航飞机轰隆隆的机器轰鸣着的声音,五花八门地交织在一起,整个战场上是一片得喧嚣,令人几乎要疯狂了起来。   一枚榴弹就在保罗的前面爆炸,那是中国人用掷弹筒打过来的,保罗下意识地蹲下了身子,一颗照明弹在这个时候从半空中闪亮了起来,立即将四野里照得如同白昼,他抬起头,便看到地上的土被炸得飞上了天,然后又象是雪花一样地纷纷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头盔上,就像是冰雹一样得敲着钢盔簌簌直响,有的泥土都进入了他的衣领里,进入了他的脖子后面,贴着肉,立即让他感到了冰凉冰凉。一支断臂从天而降着落到了他的面前,不知道又有哪一个倒霉的士兵被这枚榴弹炸到,他听了很多人挣扎哀号的声音。从战争中走过来,保罗对于这种声音早就已经习惯了,便是连一点得恻隐之心都荡然无存了。   “上校,您没事吧?”詹姆士营长有些担忧地转过了身来,关切地问着。   “我没事!”保罗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头上的土,回答着。   见到保罗真得没有事,詹姆士这才重新走起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山坡上的碉堡里。其实,这个碉堡离着第一营的指挥所并不远,他们前后也只用了不到两分钟,但是对于保罗来说,却感觉好象是过了很久一样。   碉堡里有四个机枪口和一个了望口,此时,四个机枪口处的机枪正突突地喷着火舌,机枪手们就好象是一样疯狂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保罗和詹姆士的到来,还在全神贯注地扣着扳机,对山下的敌人进行着扫射。   保罗来到了那个了望口,根本不用望远镜,便在照明弹的照明之下看到了对面正前赴后继突击而来的中国志愿军的士兵们,他们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死,从地平线下满山满谷地涌出来,毫不畏惧地向前冲着,端着他们那上着刺刀的枪,一步步、一丛丛地冲过来。这片坡地按照保罗的要求,在白天里就泼上了不少的水,在这个寒冷的夜黑,已然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些中国人在通过冰坡的时候,纷纷站不住脚,扭晃着身体,将要倒将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阵地上的机枪却又适时的响了起来,只见那些中国士兵们被机枪的子弹击中之后纷纷倒下去,冰面上已然积起了红红一片的血迹,竟然遮住了本如镜子一样的冰面的反光。   夜航飞机在这个时候也投下了照明弹来,这种被飞机投下的照明弹比火炮打出去的照明弹要持久了许多,这些照明弹就像是一盏盏的孔明灯一样从天上飘落下来,每个都挂着一个小小的降落伞,那种强光可以照亮周围及下面最少一平方公里的面积,没有风的情况之下,在空中停留也可达几分钟之久。   保罗在照明弹的强光之下,看到的是一种十分惨烈的画面,那些中国人不畏生死地往前冲着,但是,在第一营的机枪、坦克、高射机枪的打击之下,却又象是麦捆子一样,一排排地倒下去,但是后面又一排排地冲了上来,又被撂倒,又出现……机枪的枪口狂吐着火焰,枪管都打红了,便是连他身边的机枪手也换了一轮又一轮,他们的臂膀打得都抬不起来了,可是,那些中国人却象是幽灵一样总是会出现,总也打不完,打不光。很多人竟然当真地冲到了他们的前沿阵地之上,只是这个时候,在第一营士兵的指引之下,后方的炮兵一齐开了炮来,猛烈的炮火瞬间便将那些刚才还生龙活虎一般冲杀而来的中国志愿军士兵撕成了碎片,无影无踪了……   良久之后,炮火停歇下来,看着漫山遍野、满坑满谷的尸体,保罗不由得在自己的胸前划着十字,这里根本就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第四三章 残夜(三)      张贤背着李冬回到了龙门寺,当看到这位通讯连的连长浑身是血的尸体时,王大虎与众人都不由得满面肃然的脱下了帽子,王大虎分明还记得这个连长是被自己骂出去的,与六四五团的电话是通了,但是这个优秀的通讯连的连长却牺牲了,他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   但是,战斗一旦地打响了起来,便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张贤蜷缩在门口的角落里,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来的冰冷,实际上,他一直就在冰冷的环境里生存着,只是由于丰富的生活,总能令人忘记这些客观存在的外因。已然是凌晨时分了,夜将尽,天亮的时候,那应该就是战斗结束的时候了。他木然地望着门外走来走去,进进出出的人们,眼睛已然失去了光华,不知不觉中大脑也是一片得浑沌,于是靠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打起了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张贤被王大虎怒吼似的骂声又惊醒了过来,听到外面的枪炮声还在响着,他蓦然才想起来自己是处在战场之上。他不由得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王大虎那张疲惫不堪,却又愤怒异常的脸,这张本来相貌堂堂的面容,此时却如同蜡像一样得枯槁得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入了其中,一又眼睛在煤油灯的映照之下,都可又看出那满布的血丝;便是在战前刮得干干净净嘴唇与下巴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胡子来。他没有戴手套,所又张贤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只握着电话的手,已然是哆嗦成了一团,想来,一定又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让他如此得激动。   张贤从角落里站起了身来,倚着这个结满蛛网的墙角,听到了王大虎几乎是沙哑得无法分辩地嗓音:“你们团必须给我坚持在那里,要象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否则,你这个团长就不要回来见我!”他说着,猛地放下了电话,可能是情绪太过了,他竟然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那部话筒从电话机上掉落下来,要不是边上一个参谋手还算快,把这个话筒接住,可能这个话筒就会被摔裂。   “怎么回事呀?”张贤悄悄地走到了一个参谋的身边,问着。   这个参谋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六四五团快打没了,才抢占了敌人的一处前沿阵地,而敌人也在这个时候进行反扑,周团长觉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有些不值得,所以要求把人撤回来,师长不同意!”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在他看来,周团长的请求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不由得问着:“撤回来就是了,只要有人在,还可又夺回来的呀,师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这个参谋又道:“就在刚才之前,熊军长也打来了电话,认为我们师进攻不利,天马上就要亮了,如果不能在下面的时间里再没有突破,那么这一晚上的战斗就等于是白费了,而且军长说得也很严厉,如果这一次的进攻失利的话,要王师长自己看着办!”   张贤这才明白了过来,对于王大虎来说,后面的时间的确不好过,残夜将尽,大家都在着急,上面有压力,而下面又没有结果,看来这一仗的确打得很是糟糕。   王大虎放下了电话,闷声地看着桌子上的地图,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家都连忙各自忙活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去了,没有一个人敢来劝慰他一下,都知道此时他就在火气头上,生怕到时他会把火撒到了自己的头上来,便是连政委姚其刚也叹着气,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蓦然,王大虎又抬起头来,却是大声喊着:“于得水!于得水!”   “有!”张贤连忙从别人的身后走了出来,不明白这个时候王大虎怎么突然叫起了自己来。   “你跟我一起去六四五团走一趟!”王大虎作着决定。   “是!”张贤连声地回答着。看来,王大虎的火气这是过去了,可能是想通了,准备去战斗的前沿现场看看情况。   姚其刚不由得走了出来,对着王大虎道:“老王,还是你在这里指挥,我去看看吧!”   王大虎摇了摇头,坚决地道:“不!还是我自己去看一看,这里由暂时由你来指挥吧!”   姚其刚也只好答应。   ※※※   也许是因为刚才打了一个盹,张贤此时却是格外得精神,走在漆漆的夜里,他比王大虎要麻利了许多。王大虎穿着军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张贤的身后,可能同时还在想着什么心事,如果张贤走得快了,他就会被拉下老远,张贤也只好放慢了脚步。   其实,这是张贤第二次往六四五团指挥部去了,上半夜的时候,他跟着李冬去排擦电话线的故障,走的也是这条路,所以在这个时候走起来却要轻车熟路了许多,就算是没有拿着手电筒,他也可又摸着黑找到目的地。   四野里的枪炮声已然稀疏了很多,想来那些地方的战斗正在结近尾声,残夜一过,将会迎来黎明,那个时候就不再是志愿军可又驰骋的时候了,而会变成联合国军的天下,他们将会在飞机、大炮的助威之下,轻而易举地把这一晚上志愿军们费尽兵力、心力夺过来的阵地再重新夺回去,而志愿军官兵们不得不再一次退入山林。   “师长,今天晚上的这一仗我们能胜吗?”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张贤明知故问着。   王大虎被张贤的问话从沉思里惊醒了过来,紧走走步,又跟上了张贤的身后,却是反问着他:“你看呢?”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道:“其实我觉得我们团长的看法是对的!”   “你说张义?”王大虎这才想起来战斗之前张义的劝告,他根本不会想到,张义的那番话却是出自自己面前的这个于得水之口。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对着他道:“虽然我们从入朝又来,一直在打胜仗,但是敌人除了那些李伪军之外,美国佬并没有被打垮过,而我们一直在向前向前,再向前,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可是敌人就不一样了,越是到了南方,就越离着他们的基地近了,他们的补给也充足得多。同志们还饿着肚子呢?这仗怎么好打呢?”   “我也知道你说得这些!”王大虎此时的心情已经比刚才的时候平静了许多,也许是在这空旷的原野里行走,人也会豁达许多,他叹了一口气,只得道:“其实我们也不想打的,可是敌人不同意呀,是他们先打过来的,我们只是反击!”   “为什么不退回三八线呢?”张贤问着,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他之所以这么来问,实际上也代表着许多志愿军战士们的想法,大家都不想打下去了。   王大虎愣了一下,有些不快地道:“阿水呀,这种事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作为一个革命同志,我们只要作好坚决服从党中央的领导,听党的话就行了,其他的不用我们来多想!”   张贤就好象是吃了一个苍蝇一样,只觉得自己真得是多嘴了。   又走了一段路,见张贤没有再说话,王大虎却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在后面问道:“阿水,刚才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觉得今天晚上的这一仗我们怎么样?”   张贤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其实刚才他已经十分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只是这个王大虎还非要追他问个明白,想来就是要他直白地来说,他知道自己不说也不行了,于是想了一下,还是道:“我觉得今天我们可能会一无所获!”   王大虎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是告诉着张贤:“阿水,你知道吗?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真得很令我坐卧不安!”   “哪句话?”张贤问道。   王大虎道:“将失一令,军破身死!呵呵,我这个作将官的发错了一道命令,倒致全局的失败,那么我也真得只有以死谢罪了!”   张贤不由得一愣,原来他一直在思考的这个问题,可是这个时候再想这些,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了,当下提醒着他道:“师长,我觉得现在想这些问题不好,既然我们已经打了,那么就应该想办法来打好,或者就算是知道打不赢了,也要象失街亭以后的诸葛亮一样,想办法怎么来保全部队的有生力量!”   被张贤如此一说,王大虎的心头不由得蓦然一亮,刚才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般乱麻一样得思绪,一下子便理顺了开来,他连连点着头,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张贤说着:“是呀,失街亭之后,只有赵子龙全身而退,无一兵一卒、一物一器的丢损,那才真得是英雄本色!”   张贤已然明白了王大虎左思右想的原因,看来,他在想的已然不是怎么拿下砥平里了,而是准备撤兵了。   “师长,其实我觉得我们团长说得是对的,我们发动这场战斗有些仓促,虽然上头说有很多部队在打砥平里,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等一等,所有的团一起打的话,可能要比我们现在只有两个团来打,好得许多!”   “是呀!”王大虎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一点,又不无后悔地道:“真得没有想到,这里面的敌人会这么得顽强,我们两个团的兵力根本就不可能打得动,所以的确应该早些歇手,这样只能徒增伤亡!”   张贤愣了一下,原来在王大虎的心里面,也有着如同熊卓然那样的一丝侥幸,而这么一丝的侥幸,却让多少的战士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呀?他抬起了头,远远的东边天际里,一颗十分明亮的星星露出了地平线,尽管四处的火光还在时不时的闪烁着,却无法掩盖住那颗星星的光芒,他知道,那是启明星。残夜将尽,黎明将至。   “天很快就要亮了!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如果等天一亮,再想撤可能就撤不下来了!”张贤再一次提醒着他。   王大虎猛地停住了脚步,大声地命令着张贤:“于得水,我们不去六四五团了,马上赶回指挥部!”他说着,当先的转过了身,往回走去。   张贤一怔,随即也转过了身来,追向王大虎的身后。      第四四章 机群(一)      在残夜将尽,黎明到来之前,王大虎终于自作主张地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同时要求两个团后退十里,在天亮之前进入山林中。   这首命令下达之后,让张贤好象是觉得一身的重担终于是卸了下来一样,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个命令跟他没有一点儿得关联,只是身在其中,他已然分不出根本不是原来的少将,而不过是一个兵而已。   王大虎的命令终还是晚了,更或者说进攻的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种兵力、武器、装备对比严重失衡的战斗,其结果自然也是非常的失败,二一五师的一个团和二一四师的一个团,没有得到寸土寸功,便是连一个驻脚的阵地都没有拿下来,却已然被打残了,每个团的伤亡都在一半以上。   七十二军的两个团撤出战斗,并没有代表砥平里的战斗结束,在七十二军之外,还有几支部队在砥平里的外围参战,他们并没有统一到王大虎的前线指挥部的指挥之下,所以在七十二军两个主攻团撤出来之后,那几个团并没有得到相应的信息,而砥平里的美军二十三团却在压力骤减之下,立即对其他的方向上进行增援,其他的方向上的战斗也就几乎要与七十二军的两个团情形相似了。   王大虎的命令刚刚下达下去,熊卓然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当听说是熊军长打来的电话时,王大虎有些发怵,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话筒。   “为什么没有上报就擅自撤出战斗?”一上来,熊卓然便怒声指问着,一副兴师动重的样子。   “军长,再打下去我们的两个团就会全部打光!”王大虎还是壮起了胆子来,实话实说着。   “就是要把全团打光,没有总指挥部的命令,你也不能自作主张!”熊卓然依然气势汹汹地教训着他。   听着这话,王大虎不由得也有些脑火了起来,浑忘记了熊卓然是自己的上级,也同样报以大声:“再打?再打我们也打不下砥平里,就两个团打,你知道吗?那里有多少敌人?他们有五六千的兵力,我们两个团加起来也没有他们的人多!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象你所想象得那样准备逃跑,而是摆出了一付死战到底的姿态!你叫我们怎么打?真得是要把我们二一五师会部打没吗?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那跟把所有的人推到敌人的机枪下面让他们扫射有什么区别?”   一口气,王大虎说了这么多的话,也说出了他心头的那一份憋闷了许久的怨气,在这个时候,他把什么都忘记到了一边,只图一个心头的痛快。   听着师长与军长吵起来,对于二一五师指挥部里的所有人来说,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想到王师长也有这么大的脾气。只是在佩服的同时,又不免为他感到担心,熊卓然是新近被任命为七十二军军长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也都在等着看一看熊军长的这三把火会烧到谁的身上来,如今王大虎这是自己往火头上送,只怕熊军长不会这么就罢休的。   张贤也在为着王大虎捏着一把汗,虽然他知道熊卓然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电话的那一头,也许是被王大虎的话气到了,熊卓然没有答上一句话来,竟然半天没有吭一声,一时之间整个作战指挥部里一片得寂静,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看着王大虎拿着那个听筒,一脸得严肃,却又一句话不说。   “老王,我来跟军长说几句!”姚其刚政委适时的打着圆场,来到王大虎的身边,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听筒。   “军长,我是姚其刚!”姚政委十分小心地告诉着电话那头的熊卓然,也许是在想着熊军长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听到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嗯”的一声之后,他这才缓声地解释着:“军长,我们两个团的确是尽了全力,如果在天亮之前不撤下来,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敌人的飞机一定会狂轰乱炸,而且他们在晚上我们攻击的时候,还敢于发动反击,真要是到天亮了,他们肯定也会出击的,真得要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我们损失的不会就只有多少人了!可能会被会全团覆灭,要真得那样了,我想军长您也一定是不愿意看到的!”   姚政委的话十分婉转,到底是呆在七十二军里这么多年,早已经熟悉了熊卓然的脾气,比起王大虎这个外来的师长来说,要有策略得多。   听到了姚其刚的话,熊卓然这才舒了一口气,他想了一下,只得道:“既然你们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也应该在事先与我沟通。我们可以撤退,但是在撤退的时候,应该占据有利的地势,为后面的攻击作好充分的准备!”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是跟你们一样得揪心,仗打了一晚上,打成这个样子,不是你们的过错,而是我的过错!到时我自然会去向总指挥部报告。”   “谢谢军长体谅!”姚其刚连忙感激地道。   熊卓然却没有多余地心情来与他客气,又命令着他:“你让王大虎接我电话!”   姚其刚愣了一下,只得把手中的话筒又重新递给了王大虎。   王大虎迟疑了一下,只能接过话筒,放到了耳边,叫了一声:“军长!”   “王大虎!你一会儿亲自到我这里来一趟!”熊卓然命令着。   王大虎怔了怔,只能回答着:“是!”   放下了电话,他便有些忐忑不安了起来。   “军长要你做什么?”姚其刚并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内容,不由得问着。   王大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还是告诉了他:“他要我去军部!”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帽子,戴在了头上,转脸看到了张贤,便高声喊着:“于得水,跟我去军部!”   “是!”张贤连忙答应着,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倒是成了王大虎的贴身警卫了。   ※※※   “上校,我们西面的敌人退走了!”理查森团长十分兴奋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他刚才带着人去西面的法国人阵地察看,实际上是去慰问一下那个格林营长。   保罗点着头,同时也告诉着他:“我已经知道了,北面的敌人也退了!”   “哦?我们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一下呢?”理查森经不住地问着。   保罗摇了摇头,想来刚才他已经想过了,所以这个时候十分坚决地道:“不行,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我们不能追击。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坚守砥平里,虽然敌人有可能是怕天亮所以撤退,但是我们还是要以谨慎为先。一旦追敌,就很容易造成环形防御网的空位,被敌人钻了空子!”   听到保罗这么一说,理查森也只好作罢,虽然他的心里面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这个保罗上校过于保守了。   “天一亮就好了!”保罗望着外面已经渐渐有些明亮的天色,仿佛是如释重负了一样。而这个时候,砥平里四周的枪声也逐渐地在平息下来,显然,那些围攻的中国志愿军们也放弃了进一步的攻击。   “上校,你说这些中国人还会来吗?”理查森又经不住地问着。   保罗看了他一眼,道:“他们应该还会来的!”他说着,同时又十分肯定地道:“只怕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比刚刚过去的这一晚还要强大的攻势。”   理查森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问着:“你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保罗道:“只有拿下砥平里,他们才可能从我们的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否则,就只能败退,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我想中国人也看得非常清楚。呵呵,这个晚上他们的碰了一回壁,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兵力过于分散,虽然他们的参战的部队不少,但是却没有什么效果,我想他们一定会再作准备,再来强攻砥平里。如果他们做第二次的准备,一定不会象这一次这样得乱打,肯定会有目的地针对我们进行的。所以,再来一个晚上的话,将是我们最难捱的时候,刚刚过去的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们绝对不能有一点得掉以轻心!”   对于保罗的这一篇长论,理查森却是半信半疑,他还是催促地道:“上校,我看您还是向李奇微将军请求增援吧,只要我们的增援部队到达,就一定可以解围的!”   “增援那是必要的!”保罗道,同时又接着道:“不过,我们也要反击一下,不能让敌人就这么随便,想来就来,想打就打!”   “反击?”理查森有些不解了起来,问道:“上校,刚才你还反对我们去追击敌人,这个时候怎么又说起反击来了呢?”   保罗自信地笑了一下,道:“我说的反击是指的天亮之后,我们可以呼叫空军给予我们最大的支援,利用我们优势的炮火,再出动把晚上失去的外围阵地夺回来,让那些中国人也尝一尝被攻击的滋味。这用他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让他们得到半点的地势之优,同时也不让他们得到一时片刻的休息!”   理查森想了想,觉得保罗说得倒也不错,只是砥平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尤其是外围的几处阵地,丢也就丢了,再费事地夺回来,只怕又要浪费些精力;何况,不让对手有片刻的休息也是相对的,敌人休息不了,他们自己也休息不了。   “上校的意思是要我们白天向外扩张?”理查森终于明白了保罗的意图。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保罗点着头。   “那么我们还是找一个主要的方向来打的好!”理查森建议着,他可不想向四面同时扩张,那样对于他来说,兵力就有些不够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保罗附和着。   “那您看我们打哪里最合适呢?”理查森问着。   保罗用棍子一指沙盘上砥平里西北面的一处高地:“这里!”   “马山?”理查森喊出了声了,这个高地正是他们这个晚上刚刚丢失掉的。      第四四章 机群(二)      冬天的清晨还有一些薄雾,路边的枯草上凝结着白色细微的霜,踩在上面就不免会有些滑,不过,由于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所以走在这条狭小的山径之上并不是太难走。翻过了这一座山,就可以到达七十二军的军部了,王大虎不免加快了脚步,他还准备在见过了熊卓然之后,便马上返回来呢!   远处响了一夜的枪炮之声在这个时候难得地停歇了下来,倒是显得这个早晨格外得宁静。   实际上,从二一五师的前线指挥所到七十二军的作战指挥部,也只有二十里的路,如果骑马的话,来回也就是一个小时的事情,但是这一次的反击作战,由于二一五师一直处于秘密行动之中,为了怕行军时马匹失控会暴露目标,王大虎将师直的所有马匹都丢到了后面,师部的所有装备只靠一辆伪装后的军用卡车来运输,他也与所有的士兵们一样,行动的时候靠着自己的双脚。   “要是刘军长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自己亲自过来看一看,不会让我们去找他的!”张贤也有些怨气,熊卓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没有马匹,让王大虎去军部,还不如他过来看一下来得快,最少他可以骑马过来,来回都很快的。   也许是被张贤说到了心里去了,王大虎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正色地道:“阿水,不要这知瞎想,熊军长跟刘军长是不一样的两个人,而且熊军长也一定是忙得很,没有空到我们师里来走的!”   “他明明是听懂了姚政委的解释,还要你亲自过去一趟,呵呵,师长,我觉得熊军长就是要好好的收拾你一下的!”张贤半开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这些日子,他与王大虎之间相处下来,两个人已经有了很多的默契,虽然身份悬殊,但是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开些玩笑。   王大虎一声苦笑,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不以为然地道:“收拾就收拾吧!我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要说唯一做错的,可能就是没有向他进行及时的汇报!”   两个人正说着的时候,天空中又传来了一阵他们所熟悉的声音,那是机器的轰鸣声,那是敌人的飞机出现了。   “他娘的,今天敌人的飞机来得这么早!”王大虎不由得骂了一句,对于他们来说,这天才刚刚的亮起来,还不到七点钟。   “还好,我们幸亏没有骑马!”张贤却庆幸地道:“不然,在这么个荒山野岭上,连一棵树都没有,躲都没处躲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两个人还是十分迅速地跑到了一块大岩石下藏了起来,也就是刚刚藏好,就看到南边的天空中一片的黑云象是风一样地刮过来,那片黑云轰鸣着,声音震彻天地,近了就可以看清楚,原来是几十架、上百架的飞机。   “乖乖!这么多飞机呀!”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从他当兵开始,无论是日本人的飞机,还是中美合作时的飞机,从来没有哪一场战役里出现过这么多,连他自己都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密集而又壮观的场面。   王大虎也惊呆了,看着机群从他们头顶之上掠过去,不由得自言自语着:“美国人把他所有的飞机都开出来了吧?”   张贤无法来回答王大虎的问话,他经不住地道:“要是这个时候,我们有高射炮,随便一发炮弹可能都会打下一架飞机来了!”   这种话也只能是在解渴,王大虎当然也知道美国人并不傻,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肯定不会采取这么密集的飞行,要真得这么飞的话,为了躲避地面上的炮火,他们自己都有可能撞上。“这么多的飞机要去哪里呀?”王大虎不由得问着。   话也就刚刚说完,便看到当先的一架飞机绕了个圈子,转了回来,却在他们的身后投下了一枚炸弹,爆炸声在远处传来,刚刚宁静下来的战场上,立即又是一片得喧嚣。   “他们还能去哪?肯定就是我们这里,他们在为砥平里的敌人助威!”张贤有些无可奈何地道。   王大虎沉默了,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在大白天里,面对着敌人空中与火炮的优势,要想好好地来打这一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仿佛是猜到了王大虎的心思,张贤在这个时候悠悠地道:“看来,美国佬对砥平里是根本不会放弃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凶狠地来下本!”   那些机群果然又飞了回来,却是绕着砥平里的外围狂轰乱炸了一番,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刚刚才熄灭的火光又燃烧了起来,那些阵地,基本上都是昨天夜里志愿军们经过一夜的奋战,好不容易夺下来的,在天亮的时候,为了便于晚上的再次进攻,所以许多的部队都是据守不退,这个时候却反而成为了敌人飞机轰炸的目标。   机群盘旋了有半个多小时,这才渐渐地离去,象鹰一样得消失在了南边的天空里。   “我们走吧!”王大虎从巨石后现出了身形来,回头叫着张贤。   ※※※   见到熊卓然的时候,他此时也是在一片得忙乱之中,不知道又是在给谁打着电话,听那个语气就不是很好,想来又是在发着脾气。听到王大虎已经到了,熊卓然放下了电话,从掩蔽在地下的作战室里走了出来。   “军长!”虽然刚才在电话里吵也吵过了,现在面对着面的时候,王大虎还是十分恭敬地向着熊卓然行着礼,张贤也跟在后面敬着礼。   熊卓然点了一下头,也给两个人还了一个军礼,这才崩紧了脸,十分不快地问着:“王大虎,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亲自到我这里来一趟吗?”   王大虎点了点头,道:“知道!”   “哦?”熊卓然问道:“既然你知道,就说说看?”   王大虎道:“是我擅自撤出作战的部队,没有先行向军部请示!”   熊卓然点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脸色也和缓了很多,这才道:“大虎,其实你当时作出的决定也不算是错,错就错在了你无组织无纪律上,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哪怕这个命令有可能是错误的,我们也要坚持不懈地执行下去,这才是军人的本色!”   听着熊卓然的教训,王大虎只能点着头,但是张贤却觉得有些不爱听。想一想其实熊卓然也没有说错什么,当初自己当师长的时候,不也是恪守着这样的军人准则吗?只是因为熊卓然在当上指挥官之后,没有经历过大的战役失败,没有经历过被人俘虏的滋味,如果他和自己一样,也经历过这些,也从头败到了尾,那么还会这么坚持这个愚蠢至极的什么准则吗?明知道前面就是火坑,还要往里面跳,那不是自己找死吗?执行命令那是对的,但是绝不能因此而去当傻子!当瞎子!   见到王大虎的态度很好,没有了先前在电话里的那种不服不忿的模样,熊卓然还算是感到了满意,他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就像原来当政委的时候给人作思想工作一样,意味深长地道:“大虎呀,我是觉得你太危险了,必须要跟你面谈一下,所以才会把你叫过来。从战斗打响之前,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上面的作战命令,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这是很危险的事!不错,谁都不想死人,但是我们这是在打仗,不是在拍电影!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提醒着他道:“你是不是还有刘兴华军长当初的那种想法?事实证明,只有敢于负出牺牲,才可能赢得胜利!老刘正因为没有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更适合去做后勤工作!”   熊卓然的话说得很是婉转,其实也说出了为什么刘兴华会被调离的真正原因。   听着熊卓然的话,张贤却觉得有些悲哀,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刘兴华!   王大虎一直低着头,听着熊卓然的教训,就好象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听老子教训一样。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多作反驳,如果反驳的话,那么他就更没有理了。   “好了!我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熊卓然终于打住了话头,这才又道:“其实,我叫你过来,还有另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们后面的仗应该怎么来打!”   王大虎这才抬起了头来,不由得道:“后面的仗怎么来打,我听上级的!”这个时候的王大虎,被熊卓然一顿教育,已然失去了自己思考的兴趣。   “嗯!这样就好!”熊卓然满意地点着头,这才对着他道:“跟我到里面来,我们看着地图说!”   “是!”王大虎答应着,跟在了熊卓然的身后。   张贤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来到了军指挥部里,站在地图之前,熊卓然这才告诉着王大虎:“砥平里我们必须要打下来,这是总司令部交给我们的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昨天晚上的攻击的确有些仓促,各部队没有协调一致,所以才造成了失败。今天一大早,我们就跟上级进行的了重新部署,上面交由我们七十二军统一指挥各攻击部队,今天晚上,我们可以用八个团一起来围攻砥平里,大虎,你们二一五师的六四四团也赶了回来,今天晚上也可以参加战斗,所以你们师还是要打主攻!”   “是!”王大虎咬着后槽牙努力地点着头。   “对了,昨天晚上那两个团的损失怎么样?”到这个时候,熊卓然才想起来问了这么一句。   王大虎一直就等着他的这句问话,连忙道:“这两个团恐怕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人员伤亡都过了半!”   “哦?”熊卓然愣了一下,随即道:“那就把这两个团拼成一个团来打好了!对了,你们师不是还有六四三团的几百人吗?我看也可以拼在一起,可以暂时解决一下兵力不足的问题!”   “是!”王大虎虽然心里头有些想法,在这个时候,也只能表示着接受。   听到晚上还要接着再打砥平里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仿佛是寒流袭身了一样。      第四四章 机群(三)      从军部里出来,还是沿着那条来时的小路翻越山岭,本来,熊卓然是要留下王大虎和张贤吃早饭的,但是王大虎却回绝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军部里吃得是山珍海味,对他来说,也提不起一点得胃口。   张贤默默地跟着王大虎走了一段路,在快到龙门寺二一五师前敌指挥部的时候,便听到了由远而近传来的激烈的枪炮之声,两个人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怎么又打起来了?”王大虎有些惊讶。   张贤侧耳倾听着,那声音的来处分明是在西面的马山方向上,马山离着龙门寺也就五六里路的样子,那里有四十军的一个团,已然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只是,从这些炮火的声音里,张贤听出来,分明是昨天晚上砥平里的美国人所使用的一百五十五毫米直径的榴弹炮,这种大炮算是重型大炮了,光是炮弹的爆炸声就能够传出十里地远。   “是敌人在进攻!”听了半晌,张贤肯定地回答着。   王大虎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地问着:“阿水,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贤笑了一下,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大白天里,不会是我们发动攻击的,那就自然是敌人。再说,那是在马山的方向,马山在昨天晚上被我们攻占了。”   听着张贤的话,王大虎也不由得点着头,这的确是一个明摆着的事情,只是他还有些奇怪:“敌人为什么要打马山呢?”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这个道理王大虎作为师长,不应该不知道的,或许是他在考问自己。当下他故作不懂地道:“师长,我又不是敌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马山呢?”   王大虎见张贤答不出来了,不由得也笑了一下,向他作着解释:“马山,那是一个制高点,敌人一定害怕我们在马山上架炮,那样的话,他们就无险可守了,所以肯定是要夺回来的!”   “哦!”张贤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却是提问着:“敌人打马山,我们能守住吗?”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对于这种问题,这种任务作为营长、连长,甚至于团长都不会怀疑的,而张贤偏偏问起他这个问题来,显然是对这场战斗失去了信心。   “阿水,这种话你不应该来问!”王大虎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必须要有信心,必须要守住,这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张贤默然了,的确,如今以王大虎和他们二一五师的情况,哪里还有可以自作主张的选择,这个时候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   天空中的飞机机群又如同乌云一样得出现了,黑压压地在西边的天空上盘旋着、俯冲着、吼叫着,就像是疯狂的鹰枭,刹那间令整个天与地都变成了战场,爆炸声一声连着一声,机炮的声音也象是暴风一样呼啸个不停,远远的都可以感觉得到那天惊地动的震颤,时不时的还会有飞机从他们的头顶之上掠过,那种尖刺的轰鸣声足可以令人的耳膜破碎。   “快走!”王大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知道战斗又已经开始了,敌人真得就不想休息了,目的只是为了打击他们。   张贤也跟紧了王大虎的脚步,两个人在山间的小路上奔跑着,浑然不顾天空中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铁鸟。   一架美军单座野马战斗机从他们的头顶之上飞过去,显然看到了地上奔跑着的两个人,马上调转了个头,从后面呼啸着掠过来,几乎是贴着山头冲来。   “小心!”张贤听着身后的声响,便觉得有些不好,猛然向前一扑,一把扑倒了正在奔跑着的王大虎,搂着他顺势向山坡之下滚去。也就在他们滚下去的时候,耳听着身后敌机机枪“哒哒”地连成一片的声音,子弹横飞着,在他们的身后打出了一溜的烟尘来。   两人滚到了山坡之下的一棵高大的杨树之下,那架敌机也随之从树顶之下掠过去,向上面拔高,刚才那个飞机员过于兴奋,就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从山顶掠下来的时候,差一点便撞到了这棵大树之上。   “好险!”张贤不由得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心头还在砰砰地跳着。   王大虎也爬了起来,显然也有些后怕,他拍了拍张贤的肩膀,算是感谢他的救命,然后有些佩服地道:“好小子,反应真快!”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师长,反应要不快,我们可能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王大虎点了点头,拍了拍大衣上的尘土,正准备重新上路。   “师长,快到树林里去!”张贤却是喊着,他已经听到了刚刚飞远的敌机又转回来的声音,刚才是由近到远,而此时却是由远到近。   两个人拔起脚向十几米远的一片杨树林里奔去,那架敌机果然就转了回来,也许还是想玩一下老鹰捉小鸡,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身侧又打出了一串的子弹,子弹打在地上的声音就好象是打在水里一样发出“啾啾”地响来,地上的泥土也四处乱溅着,他们两个都可以感觉得到泥土打在自己的脚上。等他们冲进了树林里,这架敌机又从他们的头上掠了过去。   “他娘的!”王大虎也经不住地恨恨地骂一声:“狗娘养的美国鬼子,追个没完了!”   的确,如果这架飞机一直在这附近盘旋,他们还真得不敢再重新踏上归途了。   张贤却是不声不响地取下了挂在自己身上的冲锋枪,这是把半自动的汤姆逊冲锋枪,自从进入朝鲜以来,这把枪就一直跟着他,可以说早已经得心应手了。   他举着枪又冲出了树林,王大虎不由得在后面喊着:“阿水,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快回来!”   但是张贤就好象没有听到,眼见着那架冲过去的敌机又转了回来,直向着他俯冲而来,那速度就好象是一只在天空看到了猎物急冲而下的猎鹰,张贤的眼睛却盯上了那个敌机最上面的驾驶员仓,他知道美国人的飞机不是日本人的那种零式战斗机一样的薄铁皮货,凭着子弹很难打穿飞机的装甲,而这种飞机的油箱也不象是零式那样露在外面,是看不见内置的,要想用枪来解决战斗,只能打最上面的驾驶员仓,希望子弹能够穿透那层脆弱的玻璃钢,就算是打不中敌人,最少也会将这个飞行员吓一大跳。   这架飞机也在瞄准着树林边上的这个志愿军,也许他也想击中目标。但是电光一闪之间,张贤当先地开了枪,他分明看清了那个飞行员的脸。   “哒哒”的一梭子弹象是雹子一样已然击穿了那层玻璃钢,也就在他放出这一梭子弹的同时,他也机灵地滚了开去,飞机的机炮也打出一串的子弹,正打在他刚才瞄准的地方。   这个飞行员并没有被张贤的子弹击中,但是却被穿透的子弹吓了一跳,往往就是在这么一个慌张的时刻,会出大错。由于他飞得太低,差了千分之几秒的时间没有拉起操纵杆,飞机擦着树林的上空而过,王大虎都可以听到螺旋桨打着树尖上所发出来的“喀啦”的声音,其中有几棵树已然从半截断了下来。   很显然,这架飞机的螺旋桨也被树枝打坏了,在树林上面起伏了几下,好不容易拔高了起来,却又一头向山坡之上栽了下去,随着“轰隆”的一声响,这架飞机撞到了山头之上,立即燃烧了起来,那个飞行员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   王大虎瞪大了一双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来。   张贤从地上爬起来,没事人一样地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尘土。   “行呀!阿水,你太牛了!楞打下了一架飞机!”王大虎此时几乎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呵呵,师长,其实他不是我打下来的!”张贤谦虚着。   “不是你打下来的,难道还是我打下来的呀?”王大虎兴奋地道:“你明明打了他一梭子子弹,他就一头栽倒了,呵呵,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师长,真得不是我打中的!”张贤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也只打中了飞机,有可能是伤到了那个飞行员,只是飞机掉下来是因为那个飞行员慌乱,驾驶失误!”   “我不管这么多,反正我看到就是你打下来的!”王大虎也倔强地道,同时走出树林,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阿水呀,回去我跟你记一次大功!”   “谢谢师长!”张贤却没有一点得喜悦,摇了摇头,道:“师长,我看还是算了吧!等这次战斗结束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王大虎有些搞不明白了。   张贤转头看了看西面,那边的枪炮之声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师长,我想我们可能都要有麻烦了,敌人进行了反击,就像刚才我所做的一样!”   王大虎愣了一下,刚才他只知道躲避,想都没有想到要对敌机进行反击,如今被张贤这么一说,倒是显得他有些懦弱了。只是想一想,张贤的这个比喻,却也有一定的道理,砥平里的敌人并非只承受他们的攻击,而且能够在白天里组织起反击来,这就说明在那里敌人指挥官不简单,肯定是一个有头脑的家伙。   “敌人反击又能怎么样?”王大虎虽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不屑一顾地道:“他们只是在做垂死挣扎!”   张贤愣了愣,摇着头,不由得问道:“师长,难道你也相信熊军长的那番话?”   王大虎呆了一下,其实刚才的话只是他对于手下这位营长的敷衍,为的是不想让他觉出来他们可能会失败。但是,很显然,面前的这位营长比他知道得还要多,而且想得也可能他他还要多。   “于得水!难道你没有听到熊军长的教育吗?我们作军人的,就要服从命令,绝不能有丝毫个人主见!这才是胜利的根本!”王大虎不由得提醒着道。   张贤咬了一下嘴唇,他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个老乡真得很虚伪,他心里头想的明明不是这个,却要在他的面前来说这些话,他不由得摇起了头来,恳求着道:“师长,我想如果是原来的刘军长指挥这场战斗,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刚刚开打就会让我们损失这么多人。我也想打好这一仗,但是你比我还要清楚,这场仗根本打不赢,是不是?”   王大虎沉默了,他被张贤说中了心思,又不能当面承认,毕竟作为师长,虽然他的确是有张贤所说的怀疑,却不能跟下面的人来说的,他非常清楚,维护领导威信的必要性。沉了半晌,王大虎叹了一口气,对着张贤道:“阿水,怎么说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真得,我发现你这个人不简单!曹爽说得对,你最少适合来当一个团长,因为你一直在为我们的战士们进行着考虑!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明白,我们是在革命的队伍里,一切都要听从党的命令,是党在指挥我们。熊军长是完全按照上级的命令进行的,他是对的,就算是这个命令有可能会带来失败,但是作为革命的军人,我们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也要必须努力地来完成这个命令,不能有半分的怀疑!不然,你就下不定决心,那么这一仗肯定也打不好!”   张贤默默地听着,他终于明白了王大虎为难的处境,同时也终于清楚共产党的军队之所以能够打败国民党的军队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也知道,此时,就算是他们面对着强大得有可能他们打不过的敌人,他们也别无选择,只有勇往直前,哪怕是死!      第四五章 蚊子(一)      几乎是一路的小跑,王大虎带着张贤赶回了龙门寺的二一五师临时指挥部,此时的指挥部里,政委姚其刚正有些焦头烂额一般地打着电话,也不知道在给谁打,或者是接谁的电话。只是,龙门寺的外面,枪炮声一直就没有停歇过,刚刚走进去的时候,王大虎和张贤同时听到了姚其刚斩钉截铁一样的命令:“坚决不能撤退,葛波,你就是死在那里,也要给我把阵地守住!否则,就别回来见我……”   姚政委的那个电话终于放了下去,满屋子里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他,可能心里面想着那个悲壮的战斗场面。他抬起了头,便看到了刚刚走进来的王大虎和张贤。   张贤有些奇怪,葛波怎么也上了战场?六四三团一直是护卫着师部的左右,这个团的三个营长,除了他陪着师长去了军部,其他的两个营长跟着团长张义负责龙门寺的外围保卫工作,实际上,整个六四三团虽然架子是有,却不过八百多人而已。   “老王,你总算是回来了!”一见到王大虎,姚其刚不由得一声得呼唤,那种亲切就仿佛是他们已经分别了很久一样。   “怎么回事?”王大虎不由得问着姚其刚。   姚政委道:“你们刚走,敌人就对我们西面的马山进行了反击,他们倚仗着飞机和大炮的火力掩护,突破了马山的前沿阵地,向山顶上推进。在马山驻守的友军团伤亡十分惨重,但是上面不允许他们撤退,所以要求我们支援他们。”他急急忙忙地向王大虎作着解释,缓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我们的手中,除了昨天晚上打了一晚上的那两个团,根本没有别的部队,六四四团还在行军的路上,赶过来只怕要到下午了。那两个团的伤亡都不轻,而且弹药还有些接寄不上,所以没有办法,我只好让张义从六四三团抽出一半的人去马山增援,葛波自告奋勇地带着四百多人过去了,接替马山东面的阵地。就在刚才,葛波打来电话说他们顶不住了,敌人的飞机和大炮太厉害,而且敌人的冲锋也十分犀利,几辆坦克冲上了阵地,他们的前沿阵地已经被突破了,正在退守第二道防线,他觉得守不住,所以请求退下来!”   王大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问道:“大白天里这么跟敌人打,就是在拼命呀!为什么不让他们退下来?”   听到王大虎这么一问,姚其刚不由得脸上露出了难色来:“几分钟前,我向熊军长汇报了这边的情况,他传达得的指挥部的命令,要我们必须要配合四十军那个团守住马山,以求今天晚上攻击时有一个有利的地势,所以他下的死令,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守住马山,他的话很严厉,还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停了下来。   “还说什么?”王大虎问道。   姚其刚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熊军长说如果这一次再把马山丢了,那么就叫我跟你一起提着头去见他!”   王大虎愣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不快,但是继而却又笑了一下,打趣一般地道:“呵呵,熊军长是这糊涂了,我们自己怎么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去见他呢?要见的话,也是别人提着我们的头去呀!”   姚其刚也怔了怔,可是却没有心情来跟他开玩笑,正经地道:“老王,我准备再派部队增援过去,只有这样才可能守住马山阵地!”   “还能派哪只部队呢?”王大虎却问着他。此时二一五师能够指挥得到的兵力也就这么有数可数的,昨天晚上攻击的那两个团要进行必要的整合,毕竟晚上还有一场恶仗,如果把这部分兵力用完了,那么到时总攻时就什么兵也没有了。   “我让葛波带走了六四三团一半的人,还有一半在这里,现在只能用上了!”姚其刚有些无奈地道。   王大虎也只好点着头:“看来我们也只好如此了,我们也并非是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敌人打来了也可以加入战斗!”   “好,既然你也同意,那么我这就去打张义,让他亲自带着人过去!”姚其刚果断地说着,就要走出门去。   “政委!”张贤在王大虎的身后不由得喊了一声。   姚其刚站住了,转头看着他。   “政委!师长!”张贤站了出来:“我看还是我带着人过去吧!”他自告奋勇着。   王大虎和姚其刚都愣了一下,姚其刚没有答话,征询一样的看着王大虎。   王大虎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阿水,六四三团还有四百多人,全由你指挥!”   张贤摇了摇头,道:“我如果把战士们全带走了,这里就连一点的兵都没有了,如果敌人真得摸进来了,那就糟糕了。我看我还是带一个连过去吧!”   “一个连?”王大虎与姚其刚又都愣了一下,王大虎随即摇着头:“不行,这点兵力过去哪都不到哪,怎么打?”   张贤道:“我想,砥平里的敌人也只有四个营而已,他们不可能有太多的兵力进行反击,最多也就只抽出一个营出来。马山那边有我们友军的一个团,再加上葛波带过去的那一个营,兵力其实应该是占优的,只是因为我们的武器和火力不如敌人,所以才守不住。除非还有一个团能够投过去,或许可以挡住敌人的攻击。如今我们既然连一个团都没有,派一个营和一个连过去增援,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听着张贤的话,王大虎与姚其刚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的确十分在理,除非大股兵力的增援,否则,一个营过去也只是无痛无痒一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我们派兵增援,只是为了鼓舞一下士气,让大家心里头踏实许多!”王大虎点着头,道:“好,我同意阿水的意见,就派一个连过去!”他说着,又面对着张贤,双目凝视着这张布满了疤痕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欣赏,也是一种关切,他拍了拍张贤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地叮嘱着:“阿水,你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张贤回应着,明显得感觉到了王大虎对自己的关切,虽然有些感激,但是还是甩了甩头,快步地走出了指挥部。   ※※※   从龙门寺到马山不是太远,十里路的样子,有一条小河通过去,沿着河岸树林的小路穿过,可以不用担心天空中敌机的扫射。   张贤带着一个连的人一路小跑着向枪声最密集的地方赶过去,马山阵地就在眼前了。马山,虽然说是叫做一座山,实际上不过只有四百多米高程的一个小山头,比起龙门山一千一百多米的海拔来,这个小山头不过是一个大土堆而已。   熊三娃紧紧地跟在张贤的身后,在张贤自告奋勇地接过这个任务的时候,其实他正在门外,对于师指挥部里面所发生的事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也知道不是自己应该问的事情,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可是这一路上跑下来,却越来越觉得有些憋闷地慌,总算是看到了前面如同爆豆一样热闹的马山战场了,他这才经不住地问着:“哥呀,我们这么跑过去是不是去送死呢?”   张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问着他:“怎么?三娃,你怕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挺直了腰杆叫了起来:“看你说得是什么话?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害怕过?死都不怕,还怕打仗吗?”   张贤笑了一下,的确,熊三娃是他认识的人中最勇敢的一个,也是他最贴心的兄弟。他问道:“既然你不怕,问这个干吗?”   熊三娃呆了呆,道:“我只不过有些不明白,师长让你带一个营,你倒好,只带一个连过去。再说了,葛波带着那么多人过去,还没有怎么打,就败下阵来,你带一个连,我就怕到时连敌人的牙缝都塞不了!”   “你还真得把自己当成了敌人的盘中餐呀?”张贤皱着眉头,不喜欢熊三娃的这个比喻。   熊三娃却是一本正经着:“我可是说得真话,你没看到吗?昨天我们两个团打了一晚上,什么也没有打下来,反而死伤了这么多人;那还是夜里,今天可是大白天里,他们的飞机和大炮太厉害了,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有些无奈,连三娃这样头脑简单的人都能够想得到的问题,为什么上头那些领导者、那些指挥官们就想不到呢?还要冒着这么多无谓地牺牲来抢占这个真得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抢占的阵地呢?只是,命令就是命令,不管他是对是错,真得就像王大虎所说得那样,还是要执行下去的。   “打不过,也要打!”张贤坚定地道,他也在自己告诫着自己,如果自己有了一丝想要逃退的想法,那么他知道后面的仗就根本无法进行下去。这,也许正是王大虎所担心的吧!   “真得要去送死呀?”熊三娃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位大哥是不可能把他们往火坑里的带的,肯定是有什么办法。   张贤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三娃,蚊子是不是很讨厌?”   “蚊子?”熊三娃愣了一下,不明白张贤说得是什么意思,所问非所答地道:“这大冬天里,哪来的蚊子?”   “呵呵,谁说有蚊子了?我只是在问你,蚊子是不是很讨厌?”   “这还用问呀?”熊三娃理所当然地道。   “是呀,蚊子的确很讨厌,那么小,又那么烦人,我们把全身都穿上衣服,还免不了被他叮上一口,尤其是到了晚上,只好把自己关在蚊帐里,才可能躲开它们的侵扰。人类这么伟大,想一想,连蚊子都奈何不了,有的时候真得是很无奈呀!”   “打仗就说打仗,你说什么蚊子?”熊三娃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张贤却是一笑,这才道:“我想,既然我们当不了狮子,就来打蚊子!找到敌人的空隙,叮他们一下,然后就跑!”   熊三娃愣愣地看着张贤,忽然有所明白,但是还是问道:“你是说我们跟敌人打骚扰战?”   张贤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向他作着解释:“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保住马山不丢;我想敌人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抢占有利的地势,他们的真正核心还是为了坚守砥平里。所以攻其必救,让他觉得有危险会发生,自然就不敢再放手一搏,那么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熊三娃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说得我还是不明白,这仗我们怎么打?”   张贤苦笑了一声,只得明说着告诉他:“敌人既然是选择反击,那么就说明他们认为我们白天里不敢对砥平里发动攻击,所以才会放心地出来打;呵呵,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半守半攻而没有破绽的,除非他能够做的是全守,或者全攻!既然他们从西北方向发动了进攻,这个方向上的防范就必定会比较薄弱,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空隙钻进砥平里!然后打了就跑!就跟蚊子一样!”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      第四五章 蚊子(二)      保罗此刻没有一点得得意,反而越发得有些紧张起来。   天亮之后的形势好象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糟糕,反而是他们向西北马山方向上的反攻屡屡得手,也许再过一个小时,理查森团长就会从马山打过电话来,向他报告已经夺取马山了。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是他还在为晚上即将到来的战斗担心着。   虽然此时的二十三团还处于中国人的四面合围之中,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他们的南面本来还与后方保持着一条单线联络的通道,也被中国人在昨天晚上的截断,望美山此时也变成了二十三团的前沿阵地,他们实际上已经全面地处于了中国人的包围之中,在这个不到十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密集地布置着他们近六千多人,还有那么多的装备与大炮,如果敌人真得有大量的火炮,并进行密集打击的话,那么只怕二十三团将会损折一半以上的人员。好在中国人没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也就成为了他们能够在暴风雨中可以岿然不动的外因。   派出去侦察的人员已经从四周转了回来,向保罗报告着此时砥平里外围的情况。中国人并没有退去,而是隐蔽起来,依然紧紧地从四面围住了砥平里,这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并不准备撤退,他们显然是在等天黑下来,准备着发动再一次的进攻,他们是非要拿下这个砥平里不可的。只是,等到天黑之后,他们这一次的攻击,只怕要比昨天晚上要猛烈得多,昨天晚上的战斗,在他这个守卫方看来,中国人的攻击并不到位,打了一晚上,也只是北面和西面有些吃紧,而其他的方向上有的连战斗都没有发生。想一想,保罗还真得有些后悔,早知道昨天晚上会是那样的结果,他还不如把空闲的兵力从没有战斗的方向上调出来,全部用到当面的对敌阻击中,可能早就可以结束战斗了。只是,人是没有长着前后眼的,谁也无法猜测得出来对手会怎么来打。不过,有一点保罗是肯定的,那就是今天晚上的战斗定然会十分激烈,对手已经从四个方向上都做好了准备,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座一样的压力。外围的气氛是如此紧张,令他都喘不过一口气来。   李奇微将军亲自打来了电话,询问着砥平里的情况,保罗知道,此时的砥平里,在这位司令官的心目里,已然成了一种迫切的希望。   “保罗上校,昨天晚上你们打得很好!粉碎了中国人的美梦!”开门见山,这个小老头子便表扬起了他来。   保罗却有些无奈,他此时最需要的并不是顶头上司的夸赞,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支援。“将军,今天晚上可能会很过熬过去,敌人已经在砥平里四周布置了很多的兵力,他们是要非拿下这个地方不可的!”   “嗯!”李奇微也表示着同意,但是,他还是十分果断地命令着:“保罗上校,不管你那边有多大的困难,你们也必须要将砥平里守住,只有守住了那里,我们就可以全线反击,完成我们的攻击目标!”   “我知道!”保罗答着,其实这一点也根本不需要李奇微将军来跟他提醒。   “你那里还有什么困难吗?”这位将军总算是问到了切实的问题上。   “别的问题没有!”保罗答着,但是又接着道:“我想知道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可以赶过来?”   “各路援军已经在赶往你那边了!”李奇微将军为了消除他心头的疑惑,又接着道:“第二师的三十八团在路上受阻,也与敌人在交战之中,但是我已经命令第五团火速向你们那里开进,并且要求第五团无论受到何种规模的阻击,也要突进砥平里,哪怕是只突进去一辆坦克!”   听到自己的上峰如此果决的话语,保罗才稍稍放下了点紧张的心来。第五团,正是霍夫曼团长的那个团,对于这个团长,保罗还是相当了解的,知道这是一个可以不折不扣地来坚决完成上级命令的指挥官,绝对不会因为面前的困难而退缩。虽然明知道霍夫曼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保罗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将军,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赶到?”   李奇微沉默了一下,虽然命令已经下达,但是在命令执行的过程中,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至于第五团什么时候能够赶到砥平里,这并不是他这个集团军指挥官所能把握的,但是,他也了解此时被中国人团团围在砥平里的保罗等人的心境,这个时候的士气是最重要的,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那么作为被围住的这部分人定然会士气低落,而一旦泄也气,那么就算是有着再先进的武器,也只剩下了逃路。   “你放心,我会要求他们必须要在今天晚上抵达砥平里,如果这一点他们做不到,那么这个团的团长我会就地正法!”李奇微对着保罗发誓一样,郑重的道。   保罗默然了,从李奇微的话语里,他听得出来,那是一种十足的坚定;当然,他也明白,这位将军说给他听的目的不仅仅是说那路援军,如果他们把砥平里这处要地丢失了,那么,他和理查森团长也将会遭受到军法的处置。   ※※※   已经可以看到敌人坦克出没的影子了,便是那隆隆的机器马达声,也能够穿透这纷乱嘈杂的战场,传到张贤的耳朵里,他不由得带头俯身在一处壕沟里,用望远镜向着马山的阵地上张望着,已然看到了坦克后面跟进的美国大兵们三三两两散开的人影。   “到地方了?”熊三娃从后面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来到了张贤的身后。   张贤点了点头。   “我们怎么打?”熊三娃急切地问着。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又观察了片刻,然后放下望远镜,好象是在思索着,然后又举起来看,直急得熊三娃抓耳挠腮,恨不能象孙悟空那样钻到张贤的肚子里去看个明白。   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张贤断然地道:“往回走,我们从马山的后面绕到砥平里的南面去!”   “为什么要这么走?”熊三娃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着。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没有马上回答,熊三娃也没有再问下去,从张贤的表情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位老长官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事来,不然,也不会如此得果断。   一直从前沿战场的侧面退出来,他们通过了马山的背后,向南疾驰而下,远远地便看到了南面望美山的时候,张贤这才放缓了脚步,回过头告诉着熊三娃:“三娃,从现在开始,要大家都要小心了,我们可能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射击范围里。”   熊三娃点了点头,立即向后面传下了话去。   此时的地形终于开阔了起来,往东就可以看到一马平川一样的那片稻田,只是在这个寒冬的季节里,那一大片的稻田就是干涸的泥淖地,在那边的尽头处,还可以看到两条铁轨时隐时现地出现在眼帘里,铁轨的那一边就是联合国军的收缩阵地,此处应该是他们西面的防御处围,地处在最低洼的地方,在这个大白天里,从山坡上看过去,都可以尽收眼底了。   张贤带着这一连的战士们,帽子上用草扎着伪装,在起伏的山岭间从容地穿行着,借住着稀疏错落的草木的掩护,以躲避着天空中敌机的来回侦察。到底是人少目标小,一个连也就一百人又被张贤分成了三组,一部分人还装扮成难民的样子,就这么在这个大白天里走了十几里的路;想一想,若是一个营,或者三四百号人,要想在这个大白天里大摇大摆地靠近砥平里,是根本办不到的事。   也许是马山那边的战斗过于激烈了,已然吸引了攻防双方指挥官们所有的精力,所以当张贤带着这一个连的人出现在砥平里南面的望美山下时,根本就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来。   望美山其实海拔并不高,却是砥平里四周最高的一座山头,山下是一条夹着公路的山谷,这条公路直通着南面的曲水里,也是敌人难逃时唯一的通道。公路的左边倒是有一片不大的树林,此时却成为了一个绝佳的隐蔽所。   进入了树林中,张贤才让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同时做好马上要战斗的准备。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告诉着熊三娃:“这里就是我们的突入点!”   熊三娃抬起头,目光穿过树林,看了看山头上围着铁丝网的敌人阵地,那个阵地离着他们是如此得近,风从上面吹下来,他都可以听到阵地上的美国兵们说话的声音,而且还有人在听着留声机,里面不知道传出来的是什么歌曲,就像是软绵绵地春风一样得轻柔。   “上面有敌人呀?我们怎么能突进去呢?”熊三娃不由得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放心,上面的敌人没有多少,现在他们进攻马山的兵,就是抽调了这处阵地上的。”   熊三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一样,问着:“你怎么这么清楚?”   “呵呵,其实想一想就可以想到的!”张贤向他解释着:“昨天晚上我们是从北面和西面对他们进攻的,而东面和南面的攻击较弱,东面是下半夜有一支部队从金旺山那边赶过来,只打了一小会儿;可是南面昨夜里却没有怎么传出枪炮声,倒是南面十几里外的地方有战斗在进行,那是我们的部队强行穿插过来,与敌人的增援部队遭遇,所发生的阻击战。天亮以后,敌人认为我们不敢再对他们发起攻击,所以才会大胆地向我们进攻!”张贤说着,又问着他:“你说,如果你是他们的指挥官,会抽出哪部分的兵力来攻击呢?”   “南面!”熊三娃冲口而出。   张贤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其实敌人的指挥官还是非常聪明的,南面的山岭是砥平里周围最高的,也是最容易守得住的,再加上他们的援军也是从这个方向上推进过来,你听,现在我们的南边还有战斗在进行,想来一定是我们的部队在阻击敌人向这里推进。为了阻止他们的援军过来,我们必定会全力以赴地进行,所以他们也会认为在这个大白天里,他们的南面是最安全的!他们的兵力也是有限的,抽调南面的防卫部队去打马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了一般,连连点着头。   张贤又道:“我为了确定我的判断不出错,刚才又在马山之侧观察了一番,从那个地点可以看到砥平里西面和北面的部分阵地,那两处的阵地没有什么变化,他们的坦克和战车还护卫在阵地的外围,结合部处也有坦克在来回得巡视,人影晃动的多少,也可以分辨得出来他们兵力变化的多少,那两处阵地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跟我昨天白天看到的情况差不多,这也就说明他们在西面和北面没有抽调兵力。”   “那么东面呢?”熊三娃又不经地问着。   “东面?”张贤笑了一下,摇着头,道:“从东面调兵打西北方向上的马山,呵呵,距离有点远,也没有南面这么方便,再说东面还有我们的一支部队在虎视眈眈,如果一旦有什么问题,再想从马山方向上抽回兵力来,却要慢了许多。就算是在大白天里,他们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哦!”熊三娃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相信张贤的判断是对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这些判断,这一次在他看来,一定也是如此。   张贤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于是命令着大家作好准备,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四五章 蚊子(三)      保罗接到了理查森打过来的电话,向他报告着他们攻击马山的情况,此时的马山阵地上,对于美军来说,是一片得捷报,理查森团长亲自带着从南面美望山抽调出来的两个半的连,外加上一个坦克分队,已经在空军的协助之下,攻上了马山,那个昨天夜里他们主动放弃的山头,很快就会再一次回到他们的手中。理查森的显得十分得兴奋,带着十足的把握告诉着他:“只要再有一个冲锋,就可以把山上的中国人打垮!”   可是,也就是在等待这一个冲锋的时候,南面的美望山上却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战斗声,保罗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命令着接线员接通南面美望山上守军的电话。很快,电话就接通了过来,保罗急忙拿过话筒,大声地询问着:“喂!罗伯特中尉,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里传来的并不是罗伯特中尉的声音,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人在向他打着招呼:“哈啰,长官,中国人民志愿军向你问好!”前面一句憋脚的英语单词之后,竟然跟着的是一句汉语。保罗是在中国呆过很久的人,对于汉语还是能够听得懂的,听到这句汉语的时候,他不由得愣住了,连忙挂断了电话。   那个接线员愣愣地看着这位指挥官,只见他表情呆板,浑身颤抖着,仿佛是听到了魔鬼的招唤一样得面无血色。   “怎么了?长官?”这个接线员还有些不懂地问着。   保罗答不出一句话来,他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声音是真的,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中国人怎么会出现在美望山的阵地上去了呢?   此时,也容不得他能够多做思考,第一枚迫击炮弹就在他们所在的火车站的外面爆炸开来,震得窗户上的本来就只剩半截的玻璃哗哗地掉落下来,摔得稀碎。作战室里的很多人都有些诧异,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敌人的炮弹会落在他们的眼前。紧接着,第二枚榴弹也落了下来,这一次的爆炸更近了,几乎是挨着火车站的墙炸开来,震得整个大厅都跟着颤动起来,仿佛是经受了地震一样,还没有等大家缓过气来的时候,只听得“哗啦”的一声,靠窗户的半边石墙倒了一半,正将一个坐在窗前的接听员砸在了底下。相隔着还不到几秒钟,又一枚榴弹呼啸而至,这一次却偏了许多,远远的落到了外面的公路上,但是还是令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惊恐起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往桌子、机器底下钻去。   “大家不要乱!不要乱!”保罗的头脑还是保持着清醒,大声地呼叫着:“大家不要乱,各就各位,敌人离得还远呢!”他说着,当先地坐到了一部电话机前,命令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接线员:“给我接通理查森团长的电话!”   这位接线员手脚哆嗦着拔出插头,却如何也插不到另一个孔里,保罗皱着眉头,一把从他的手里夺过了插头,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那个接线孔中。   ※※※   “哥呀,我好久没有打到过这么痛快的仗了!”熊三娃一边帮着在放迫击炮,一边兴奋异常地对着张贤说着。   张贤却没有一丝得喜悦,他举着望远镜,密切地注视着西北方向马山那边的动静,而此时,更令他担心的是,他已经看到了山下铁路阵地处,有几队兵向这边移动了过来。   张贤的偷袭十分得成功,这座望美山上只有敌人不到一个连的兵力,而且这些美国佬过于疏忽了,也许是他们还觉得砥平里外围的战斗正打得激烈,中国人被逼得步步后退,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一个大白天里,在他们的飞机来回轰炸之下,会有一队中国志愿军的连从北面绕过来,摸上砥平里南面的望美山。   美国人的警戒员第一个失职,这个警戒员并没有在了望哨上静心工作,这个家伙在查看很久也没有发现情况之后,便放松了警惕,坐在那里听起了收音机来,而收音机的声响也掩盖了有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异响。熊三娃按照张贤的安排,带着两个人悄悄地靠拢到了这个了望哨,在枯草和石头的掩护之下,突然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用手中的军刺干掉了这个失职的家伙。   警戒员的去除,为张贤带着后面的人悄悄地爬上这座小山岭扫除了障碍,也就将这队懒散地躺在战壕里晒太阳的美国兵们暴露在了他们的眼前。   美国人第二个失职的是他们的联络员,这个联络员与警戒员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只要站起身来,就可以看到前面的警戒员还在不在,但是,也许是冬日里过于和煦的阳光晒得他暖洋洋的,让他浑身舒服不已,再加上昨天夜里一夜未眠,所以在这个时候竟然抱着枪倚着个巨石打起了瞌睡,到他死的时候都没有机会醒过来。   就这样,张贤带着人顺利地穿过了铁丝网,象鬼魅一样地进入了望美山的美军主阵地上,对于这些美国人来说,第三个失职的就是他们的连长——罗伯特中尉了,这个时候的这个中尉还悠闲自得地躺在堡垒里听着留声机,留声机里传出一个美国女歌星缠绵动听的声音,令那些在坑道里晒太阳的士兵们也如醉如痴一般地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枪声骤然响起来,这位罗伯特中尉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张贤已经带着人冲进了这个堡垒里,在突突的冲锋枪的扫射之下,这位罗伯特中尉连手枪都没有来得及放上一枪,便倒在了血泊里,为他自己的失职负出了身命的代价。   罗伯特中尉一死,那些美军士兵们就如同是树倒猢狲散一样,已然失去了抵抗能力,纷纷向山下的砥平里核心区奔去。   “呵呵,原来打下这个阵地这么简单!”熊三娃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样,同时也有些不满地道:“我们就一个连便拿下了他们的这个阵地,昨天晚上两个团都没有突破他们一处的阵地,连脚都没有站住,他们是怎么打的?”   听着熊三娃的疑问,张贤只能是苦笑,的确,他们一个连是可以打到这里来,但是如果是一个营的话,只怕走都走不过来。这里面虽然说有些取巧,根本原因还是小分队行动与大部队运动的不同之处,大部队打下来可以站得住脚,而他们就算是暂时拿下了这处阵地,也无法持久,这其中的道理也不用他去多做解释,熊三娃自己就会明白。   张贤知道时间在这个时候是非常紧急的,必须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他没有空去回答熊三娃的疑问,马上开始布置着从望美山向砥平里敌人的核心阵地进行炮击的工作。也就在这个时候,保罗打来了电话,熊三娃却接了起来。   张贤分明听到了保罗那还不曾忘掉的声音,这也算是他的老朋友了,如果保罗知道是他来到了望美山上,可能早就气得半死了。   那些逃脱的美军士兵们一定会跑回去向保罗报告望美山上的情况的,到时保罗肯定会组织兵力会攻望美山,以他们这一个连的兵,想要守住这么一个才两百多米高程的山包,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便是志愿军一个团外加一个营都守不住比望美山高一倍的马山阵地,就便何况是他们了。所以张贤此时要做的就是在敌人攻击之前,象蚊子一样,能叮一口是一口,能吸多少血,就吸多少血,绝对不可以停留。   他们是带着五个迫击炮过来的,这也是王大虎特意批准给他这个连的,张贤知道,在别的连里,别说是迫击炮,便是轻机枪也是有数可数的。在这个时候,这五架小钢炮被用了起来,直接在这个望美山上向山下的砥平里开炮,其威力自然不会小,可以覆盖整个砥平里的村街。同时,他们还带有掷弹筒,也可以发射榴弹,虽然打击的距离有限,却可以实实在在地打到敌人的腹心里。   张贤指挥着整个连攻击砥平里的同时,他也在密切地注意着山下的敌人动静,已然有一队美国兵已经到了望美山的脚下,开始向这座山包进行攻击,所有的战士们都兴奋异常,已然占据了有利的地势,架着敌人留下的机枪,只是调转了一下枪口,疯狂地向那些敢于靠近的敌人进行着扫射。张贤知道,凭着这么一小队的敌人是不可能冲上山来的,他在等,等着马山那边的动静,他知道望美山的战斗一旦打响了,那么马山的战斗就一定会结束。   ※※※   保罗已然有些气急败坏了,南面望美山的守军败退下来,向他报告了望美山失守的情况,他不由得大骂着罗伯特中尉的无能,虽然这些败兵们向他无限地夸大着敌人的强大,兵力的众多,但是他只稍作思考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来:那就是就算是敌人占领望美山,其兵力也不会太多,不然这么多兵力的移动,又是在大白天里,天空中有上百架的飞机飞来飞去,总能有人发现敌人的行动,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得什么也没有发现。   望美山就是砥平里的后背,如果那里被敌人占领,那么也就等于砥平里的环形防线被敌人撕开了一个口子,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他并不害怕此时占领望美山的这部分敌人打下来,他知道,如果这部分敌人的兵力很多的话,那么根本就不会让他有一点得喘息之机,只怕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就已经是战斗进行时了。只是,如果现在不马上肃清占领望美山的敌人,等到天黑下来之后,中国人再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那么就真得是他的末日到来了。冬天里,白天总是很短,夜会来得很快。   “理查森团长,你现在必须停止对于马山的进攻!”终于接通了理查森的电话,保罗沉着声音向他下达着命令。   理查森很有些不愿意,告诉着他:“上校,只要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可以拿下马山了,敌人只剩下最后一个阵地了!”   “就算是你现在已经拿下了马山,也要立即返回!”保罗以不容质疑地声音告诉着他。   “这是为什么?”理查森很是不解。   “因为南面的望美山已经被敌人偷袭成功了!他们占领了那个阵地!”   电话的那头,理查森团长一阵地沉默,已经无须多作解释,他也是一个非常明白的人,在这个时候,十个马山也抵不上一个望美山,必须要把砥平里南面的缺口堵上,不然,他们很难再熬过今天的夜晚。   “好,我知道了,马上回兵!”理查森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得接受命令。   在调回理查森的同时,保罗已然先从东面和西面的阵地上各抽出了一个连来,命令他们会攻望美山,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封堵这个南面的缺口。   ※※※   虽然打下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击,但是看到山下越聚越多的敌人队伍,张贤还是放弃了再坚持打下敌人第二波攻击的决心,听着马山那边已然稀落的枪炮之声,并看到那边滚滚扬起的尘土,他知道敌人马上就会扑过来,如果这个时候再不撤走,那么等敌人真得过来了,他们到时想撤都走不了了,一定会被敌人如附骨之蛆一样咬住,然后消灭。   “撤!”张贤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个时候,熊三娃正打得起劲,对于张贤的命令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还在抱着一挺重机枪突突地向山下乱打一气。   “快撤了!”张贤跑到了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   “知道了!”熊三娃这才回过了味来,想要抱起这挺重机枪,却被张贤阻止了,带着这挺重机枪,他们根本就跑不快。   “用手榴弹炸了它!”张贤命令着。   熊三娃愣了愣,只好接受着了这道命令。   随着“轰”的一声响,那挺刚才还突突冒火的重机枪变成了一堆废铁躺在了地上,熊三娃虽然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忍痛割爱一样地跟在张贤的身后,从望美山的南面奔下了山。他们刚刚跑进树林,便听到敌人的飞机轰鸣着在这个山顶投下了炸弹,爆炸声震耳欲聋,直让大家都在庆幸着自己跑得快,不然便是没有被敌人打上阵地,只怕也会被敌人的飞机炸到了。   一口气,张贤带着人跑了四五里路,钻进了山谷的密林里,这才有机会停下来休息一下。熊三娃还有些遗憾,他看了看已然挂到了西边的太阳,有些可惜地道:“哥呀,要是我们能够在那里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到天黑了,等我们的人一上来,那么我们连就可以立一个首功!”   张贤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别忘了,我们是一只蚊子!其实蚊子也分两种,聪明的,还有笨的。聪明的呢?就是叮一口就跑,不等别人感到痒他就飞走了,绝不贪图吃饱;这笨的呢?就是有些贪婪了,没有马上飞走,当别人感到有点痒的时候,就会一巴掌打过来,你想那会怎么样?”   听着张贤的话,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根本就是不用说的。      第四六章 血拼(一)      王大虎几乎有些不敢相信,敌人眼见着就可以拿下的马山,就这么又放弃了,而且放弃的莫名其妙,难道说于得水带过去的那一个连真得起到了作用?他不由得接通了马山那边葛波的电话。   “敌人都退走了!我们把敌人打下去了!”葛波一脸得兴奋,对着自己的师长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仿佛这个时候,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情更加快乐的了。   “很好!”王大虎也被葛波的兴奋所感染着,连连点着头,这才问着他:“你们的损失有多大?”   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葛波刚才还充满着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呆滞了起来,沉默了半晌,才告诉着王大虎:“我们四百多人,有一百多伤亡,损失约有三分之一!”   王大虎思忖了一下,这个损失还可以接受的,比昨天晚上的损失要少了许多。他于是又问着:“于得水呢?”   “于得水?”葛波愣住了,道:“我没有看到他呀?”   “怎么会?”王大虎不由得犹疑了起来,告诉着他:“我派了于得水带一个连去增援你们,怎么?难道他没有到达马山吗?”   “师长,我真得没有看到于得水!”葛波生怕王大虎不相信自己一样,再一次重复地道。   “奇怪了,他没有去马山,又会去哪里?”王大虎有些自言自语着,想了想,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地又问道:“你们那边还有别的战斗吗?”   葛波愣了一下,好象是想起了什么来,连忙点着头,告诉着他:“有,好象是敌人砥平里的南面那座小山上发生了战斗,我想,敌人之所以从这里撤走,多半是因为他们的南面出了问题!”   “南面?”王大虎连忙查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图,那里有一座标高只有两百多米的小山包,再往南去还有几座小山,只是从他这里了解的情况,砥平里南面并没有友军的部队,要说有的话,最近的也是在十多里之外,那支友军正在阻击敌人南面来的援军,怎么可能有能力分出兵力来打砥平里呢?难道真得是于得水带着一个连进行了偷袭?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个于得水也太胆大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还是要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有可能敌人还会反扑!”王大虎最后如此得叮嘱着。   “是!”葛波响亮地回答。   放下了电话,王大虎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张义就在自己的身后,想来这位此时快要成为光杆一个的团长,也一直在关心着自己那些被派出去的兵。   “于得水带着人没有去马山?”张义很显然是听到了王大虎的电话,不等他开口,当先地问着。   王大虎点了点头,但还是告诉着他:“不过,马山的敌人退了!”   “那他们会去哪里?”张义也有些不解地问着。   王大虎紧锁着眉头,忽然问着张义道:“张义,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于得水在你们团里是不是经常性的自作主张?”   张义愣了一下,连忙摇着头,对着他道:“不是呀,他就是主意多,不过从来也没有自作主张过,有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意见,可是每一次的行动,都是严格按照我的命令执行的!”   “这样呀!”王大虎点了点头,就好象是放下了一颗心来一样。   仿佛是猜出了王大虎的疑虑,张义对着他道:“其实师长,我觉得吧,只要是把任务按照要求完成了,那就是一种能力,不应该去管他是采用的什么过程!”   王大虎看了张义一眼,虽然并不赞成他的这个观点,不过还是点了一下头,他已经猜到了敌人从马山阵地退却的真正原因,一定是于得水带着人偷袭了砥平里之南,这对于他来说,在刚才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张贤只能这样无可奈何地告诉着熊三娃、贺强与王鹏这三位排长。   保罗并不是傻子,他已经吃了堑,自然也就长了一智,在重新夺回望美山之后,马上命令美军的守卫部队重新布置兵力,在最高点上设置强大的火力点,这一回不仅是针对着砥平里的外面,而且是针对着整个砥平里周遭的战场。为了防止对手再一次悄悄渗入,他强令各个方向阵地上的警戒员必须要多人多点警戒,如此一来,便将这个环形防御圈四周都看得清清楚楚,哪怕是过一只老鼠,都可以看得到。仅管如此,保罗还是不放心,又在李奇微将军的面前告了航空兵一状,认为是侦察机没有尽职尽责,在这个光天化日、又飞得如此之低的情况之下,竟然没有看到敌人是怎么接近的砥平里。被保罗告过了一状之后,那些美国航空兵们也越发得小心起来,便是飞到上空看到地面有一点可疑的东西,都会“突突”地乱射一通。   如今,张贤带着这一连的人只能躲在山谷里的密林中,虽然这里已经远离了望美山,也远离了砥平里,他们还准备跟来的时候一样,再迂回着绕着砥平里转一个圈,回到北面的龙门寺的师指挥部里去,可是刚刚走出这片林子,便马上遭到了敌人飞机的袭击,一名战士不幸被敌机那强大的火力扫中,倒在了血泊里,他们不得不再一次退回到树林深处。   “这怎么办呀?”熊三娃也有些着急起来,耳听着树林的上空敌人的飞机还在盘旋呼叫着,虽然令人恨之入骨,却又毫无办法。   “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天黑!”张贤此时却有着十分的耐心。   大家也只能点着头,的确,他们这一百多号人根本就没有可以对空自卫的武器,在敌人飞机的打击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好在经过这一天的行军与战斗,天色终于渐暗了,太阳已然偏向了西山,再过一个小时就会黑了。   敌机在树林的上空转悠了一阵,又对里面乱扫了一通,这才象是个高傲的公鸡一样,得意洋洋地飞走了。   “敌机飞走了,我们是不是快离开这里?”熊三娃又问着身边的张贤。   张贤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出了这个林子,再往回去,两边根本没有象这个林子一样可以躲避敌机的场所,如果敌人的飞机再来,我们躲都没有地方躲了!”   贺强看了看已然渐黑的天色,却道:“营长,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你看这天都要黑了,敌人的飞机也要回去了,不可能还在这里附近转悠的!”   “如今我们必须要谨慎从事!”张贤告诫着他们:“既然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还再差这么几十分钟吗?我想,以后你们大家无论谁执行任务的时候,首先还是要想一想大家的安全!以最安全的形式行动,才可能获得成功!”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大家都不再作声了,跟着张贤这么久的时间,这个连里的人都已经把自己的生与死、荣与辱托负给了这位在他们心目中最伟大的营长,这是一种信任,当然,也是一种友谊。   朝鲜半岛上的山地纵横,而森林、树林也比比皆是,很多的地方还处于一种原生态的风景里,这片树林就是一处。落日的余辉从远山的夹角直射过来,刺得人眼睛看到的是万丈金光,晚霞红遍了整个西边的天空,那种美丽与壮阔就好象是一付泼墨的彩绘,让人顿觉得天高地厚,心胸开朗。晚风中远处的枪炮之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歇了,终于可以听到风吹着空空的树枝所发出来的呜呜长鸣,象哭,象吼,象一位歌者悲泣的低吟。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如果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枪炮,那么这么美丽的地方就是人间天堂。   战士们都紧紧地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利用这难得的间歇睡上一觉,本来肚子就没有填饱过,又跑了一天的路,进行了半天的战斗,便是钢铁打成的身骨也有疲劳的时候,已然顾不得树林里的阴暗凄冷,也顾不得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响起的爆炸声,大多数的人都睡得如此甜美,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身处在异乡他国,也许梦里还映着父母、爱人或者儿女们在一起欢聚的情景和微笑吧!   张贤也倚坐在一棵松树之下,紧靠着熊三娃的身体,他都可以听到这个家伙沉重的齁睡声,有的时候,他真得很佩服熊三娃,这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今天有吃的就不会去想明天吃什么,便是走到哪里、死到哪里,也无牵无挂,这种生活对于他来说,其实就是一种幸福。   夜幕正在悄悄地降临,张贤却觉得有些奇怪,昨天晚上枪炮声响了一个晚上,到今天白天里,也响了整整一天,怎么到这个时候反而没了声音,暮色里一片得宁静,这个本来就应该是常态如此的傍晚,在这个时候,却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了,这种安静让他忽然想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知道,当夜幕真正的来临之时,那将又是一个血与火的夜晚,而对于志愿军战士们来说,也将又是一个经受着地火炼狱的不眠之夜,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的同志们、多少的战友们能够熬到天明?不知道那场被大家急切乞盼的胜利还能不能再一次得到来!      第四六章 血拼(二)      也就是觉得打了一个小盹的功夫,等张贤再一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已然是枪炮作响,火光冲天了,其实,他就是被这枪炮之声惊醒起来的。   连里的人都好象是被针刺到了一样,刚才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战士们,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熊三娃和贺强当先地围了上来,问着:“营长,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怎么办?”   张贤看了看北面的天空,那里正在砥平里的方向,喊杀声随着阵阵的风传过来,令人只感到阵阵的心惊,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此时,天早就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只表其实是夏阳的遗物,与他原来那块方青所送的欧米茄表自然无法相比,那块表还带着夜光,不过在徐蚌会战之后,他通过熊三娃留给了王金娜,那块表太招人眼,很容易暴露身份。夏阳的这块表,并不带夜光,所以他要费起劲来仔细地查看,借着北面的火光,依稀看清时间是指到了七点多钟的样子,这正是王大虎命令各围攻砥平里部队的攻击时间。   “战斗刚刚开始!”张贤判断着道。   “我们是回师部去?还是怎么打?”熊三娃有些焦急地问着。   张贤想了一下,按照王大虎的安排,六四三团除了留下两个连担任警卫部队之外,其他的连队会并入六四五团里,六四五团与二一四师的一个团在昨天晚上的战斗中损失严重,合并后本来应该还是负责砥平里北面的攻击任务,只是这个时候六四四团从东面赶了过来,于是攻击北面的任务落到了六四四团的身上,二一五师的这个合拼团暂时作为全部攻击部队的后备队,并没有具体的任务,到时是由王大虎随机调派的。就算是调派,到时做的也是给别人增援、或者侧击的任务。   “回师部!”张贤作出了决定来,虽然六四三团并不差他们这一个连,但不是回归建制里来得好。   “好!”熊三娃与贺强两人同时答应着,分头去招呼各自的班排。实际上,他们这一个连此时也只剩下了一百二十多个人,在下午的战斗中,虽然有所损失,但是相对于二一五师的其他连队来说,还算是保持兵力最稳的。   因为战斗已然打起来,敌人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了他们的环形防御上去了,所以对于张贤所带的这个连来说,便已然没有刚才的那种引人注目,便是敌人夜航的飞机从他们的头顶之上呼啸着飞过去,也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存在。   “他娘的,美国佬也真得是玩命了,大晚上的飞机也不停!”熊三娃不由得骂了一句。   张贤抬起头,看着敌机低矮地从树林的上空飞过去,心下里不知道为什么,又多了一份的担忧。美国人的夜航机并不多见,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美国人不惜代价地动用夜航机,这就只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弃砥平里,就是要死守这座要地。如果美国人真得下定了这种决心,那么今天晚上的战斗只怕也不容人乐观。其实,对于夜航飞机来说,因为没有白天时看得清楚,他们的投弹也好、扫射也好,都需要地面上的人进行指挥,要么就是大量地投掷照明弹、曳光弹,以利于防守部队对攻击者的扫射与屠杀。   “不要管他们!我们走!”张贤提醒着熊三娃,当先地走出了树林,大家都排着行进的队列,快速地沿着来时的路向西面疾驰,要绕过马山之后,才可以折回向北,再折向东赶往龙门寺。   可是,才走出了一里地,远远地便看到了一只队伍从西面沿着山岙而来,虽然是在黑夜里,也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队人影。因为走得太急了,又是在山岙里行军,障碍物有不少,等看到的时候,其实距离已经很近了。   “快散开隐蔽!”张贤低声地命令着,当先地向小路两边的草丛中躲去,后面的人也纷纷向两边散开,不过,他们这些人也显然被对方看到了,张贤已然听到了有人在喊着:“前面有敌人!”他不由得一愣,这分明是中国人的话语声,在这种战场上,能够说中国话的只有志愿军。   对面的人已经开了枪,哒哒的声音象是一串预警号,虽然在这个已然是喧嚣不止的夜里,却也传出了老远,清脆悦耳。开枪的人似乎是想要向他们身后的部队示警,所以并不求打得很准,只是要震慑一下对方。   “是自己人!别开枪!”张贤连忙拉开了喉咙,冲着对面的人喊了起来。   对面的枪声骤然停了下来,然后传来了同样的喊话声:“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我们是二一五师六四三团的,过来执行任务!”张贤高声地告诉他。   “呵呵,原来是兄弟部队!”对面的人答了一句,同时告诉着他:“我们是二一四师六四零团的!”   本来,张贤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是十分得耳熟,这个时候听到对面自报了家门,不由得问道:“是熊连长吗?”这正是熊革命的声音。   张贤身边的熊三娃已然是锁贤了眉头,站起身来,向队伍的后面走去,他可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二哥。   “是呀!”对面的人答着,同时问着他:“你是于营长?”   “是!”张贤也回答着。   误会解除了,大家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张贤也与熊革命快步地跑到一起来,两个人紧紧握着手,就好象是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朋友一样。   “你们怎么在这里?”熊革命奇怪地问着。   “我们是白天过来执行任务的,被敌人堵在这里,现在正准备回师部呢!”当下,张贤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他们任务的情况,然后又问着他:“革命,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熊革命道:“我们二一四师的两个团被安排到砥平里的南面来打,我们团昨天晚上损失太厉害了,所以被我们师长也合编了过来。”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钱雄风还是有些自私的,六四零团毕竟还属于二一四师里的团,他是不愿意与六四五团一起编到二一五师里。其实想了想,不是一个师的团,的确不好编到了起来的,除非是七十二军的军长来整合。   “阿水,你带着这个连再跑回去,要绕一个圈子,半天呢!等你们回去了,只怕战斗也结束了,我看你们连不如跟着我们团一起吧,怎么样?”看到张贤手下的这些人,熊革命动着脑筋,打起了主意来。   张贤笑了一下,自然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在这个时候,谁都想多一些兵力,也许在他看来,这么多的部队合围砥平里,吓也会把美国鬼子吓跑,如今谁第一个冲进砥平里,谁就拿了头功,可能想都没有想过能不能打得动。只是面对着熊革命的邀请,他也不便马上推却,只得道:“我们今天出来还没有联系上我们的王师长,他可能都等得急了,不知道我们的生死,怎么也要让他同意才好。”这其实就是一个拖词,如果是明白的人一定不会再说什么,谁都不会为了这么一点事去麻烦王大虎师长的。   熊革命却是一个愣头青,有些时候他的表现几乎是与熊三娃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人情世故,再或者就是故意装着厚脸皮。听着张贤这么一说,他马上道:“这好办,我们团的翟团长就在后面,他那里有一个无线电步话机,可以联系到你们师长,走,我们这才去跟你们师的王师长报告去!”说着,不由分说地便拉着张贤向他来的地方过去。   张贤哭笑不得,只好跟着他的后面去见六四零团的翟团长,其实这个团长他也见过的,也认得的,此时,因为听到了前面的枪声,这个团长正带着人严阵以待地等着前面探路的熊革命回话。当见到张贤的时候,翟团长也有心要留下这个连,马上接通了龙门寺王大虎的电话,向这个临时的前敌指挥员打着报告。   当听到了于得水带出去的那个连安然无恙的消息,王大虎紧张万分的心情在这一刻蓦然放松了下来,张贤简要地向他汇报了下午战斗的经过,王大虎也再一次印证了当初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个营长的随机应变佩服不已,同时又多了一分对这个于得水的欣赏。当听说他曾带着一个连攻占过砥平里南面的望美山阵地之时,王大虎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在电话里就有些责怪地问道:“阿水呀,你为什么没有把那个阵地坚守住呢?呵呵,如果守住了望美山的阵地,那么今天晚上的战斗就太好打了!”   听着王大虎的责问,张贤不由得愣了一下,王大虎是师长,他应该明白的,当下有些委屈一样回答:“师长,我们只有一个连的兵力呀,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呵呵,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王大虎笑道,他当然明白靠一个连是根本守不住望美山的,除非奇迹发生。笑过之后,这才转入了正题来:“阿水,翟团长想让你们连跟着他们团一起打,我看可以,你们连毕竟曾经攻占过那个二九七高地,你带着他们去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如果在南面打开了砥平里的一个缺口,那么我们的胜利就在眼前了!”   张贤愣了愣,王大虎说得也不无道理,如果再打望美山,对于他们这个连来说,的确是有着比别的连队不可比拟的长处,当下点了点头,答应着道:“我明白了,师长!”   “我再跟翟团长说几句!”王大虎告诉张贤。   张贤把耳机与话筒摘下来递给了翟富来团长,翟团长接过了耳机和话筒,也不知道王大虎对着他说了些什么,他不停地点着头,连声称“是!”   结束了通话,张贤这才对着翟团长道:“我们师长同意我们这个连由你们团指挥!”   翟团长点着头,同时也告诉着他:“呵呵,你们师长对你和你们这个连很看重的哟!刚才他一个劲儿地警告我,如果我敢把你们这个连给打没了,那么他就会去找我们的钱师长算帐,到时候要我吃不了兜着走!听他的话,你们这个连不到最后的时候,我是不敢用了!”他说着,当先地哈哈笑了起来。   听到翟团长这么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四六章 血拼(三)      再一次来到了望美山之下,面对着这个近三百米高程的山头,张贤已然没有了白天来的时候那种想要钻空的侥幸,虽然说是轻车熟路,但是如今面对着的敌人的这个阵地,却也只能望而兴叹了。   对于白天里已然失手过的望美山阵地,实际上是给保罗敲响了警钟,所以在这个晚上到来的时候,保罗严令各守卫阵地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再给对手一丝一毫的漏洞来钻,他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哪怕是自己一点的失误,带来的可能都是毁灭性的后果。   尽管此时的砥平里北面、东面和西面的环形防御阵地上,已然在承受着中国志愿军们力压千钧一样的攻击,打得不可开交,而南面的望美山阵地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但是保罗还是命令着驻守那里的第二营,一定要做足充分的准备,以防敌人的突然袭击。他不无沉重地告诉着第二营的杰里姆营长:“你们南面的阵地要特别得当心,我凭着十几年的战争经验可以肯定:越是开始平静的地方,越是容易出问题。”   “放心吧!上校!”杰里姆营长一口答应着,同时对着保罗打着包票:“我们下午犯了一个错误,如今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呵呵,我可不想跟罗伯特中尉一样,被敌人摸上来打死在碉堡里!”   保罗点着头,叮嘱着:“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些中国人是无孔不入的,他们将我们团团围住,三个方向上在加紧攻击,不可能单单遗忘掉南面。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可能会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其他的方向上都是在佯攻,你们南面有可能是他们主攻突破的方向!”   “如果我丢了这个阵地,那么你就枪毙我!”杰里姆也信誓旦旦。   保罗摇着头,意味深长地告诉着他:“如果你们的阵地丢了,那么绝不是枪毙你这个营长如此简单的事,我们整个二十三团、我们所有的人都将会被敌人消灭,这对于我们美国的军人来说,也将是永远也无法抹灭的耻辱!”   “是!我知道了!”杰里姆十分郑重地回答着。   ※※※   此时的望美山上,已然被敌人的探照灯四处照得通亮起来,这些美国人利用柴油发电机所发出来的电,将整个阵地的外围照得如同白昼,而这些探照灯也只能照亮他们阵地之前五六十米的距离,便是探照灯所打出来的光束也是只能照到直径几十米的方圆,还必须要通过探照灯的来回晃动来达到全面覆盖的效果。美国人的确是怕黑的,为了能够看清更远一点的距离,他们还通过每隔几分钟打出一枚照明弹来照看山下的情况,以确定有没有敌人靠近过来。的确,在这个时候,对于拒守着望美山的美国士兵们来说,已然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这是一种比战斗已经开始了还要难受的感觉,他们往往会看到风吹着某个树叶的颤动,而大疑特疑地向那里打出一梭子子弹。   “就是这里了!”张贤带着熊革命作为六四零团的前锋部队,已经到达了望美山的山脚之下,这里在下午的时候原来有一小片的树林,曾经是他们悄悄发起攻击的出发地,可是在这个时候,这一小片的树林也已经被美国人放火烧光了,只有几个秃秃的树桩还立在这个空旷的山坡之上。   正说之时,一枚照明弹刺破了黑暗的夜空,就在他们的上方亮了起来。张贤连忙俯下身去,紧贴着地面,熊革命与后面的人也十分敏感地趴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他们都十分明白,在照明弹的强光之下移动身体,那就等于是在暴露目标。   过了半天,这颗照明弹的光辉才湮灭了下去,熊革命抬起头,看着山上亮如白昼的一般的场景,不由得嘬起了牙花子来:“太亮了,这么根本就通不去过。”他说着想了一想,又道:“看来不行就要迂回到这座山的两面来打了!”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向左侧的那面半坡看去,忽然看到了什么,于是用手指了指半山处的一个平台,对着熊革命道:“看那边!”   熊革命向他所指的地方望去,在敌人探照灯的余光之下,那里依稀卧着一个庞然大物:“是敌人的坦克!”他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点着头,这辆坦克在下午的时候,还不在那里,显然是敌人临时增加了这里的防御,看来下午他带着连队攻占这座望美山,如今看来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反而是提醒了敌人加强了这座南面屏障的薄弱环节,增加了这个时候攻打这里的难度。   熊革命也只是稍作迟疑,便十分自信地道:“呵呵,就一辆坦克,一会儿开战后,第一个我们就它炸掉!”   张贤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警告着他:“一般在他们的坦克前会有一道很深的壕沟,在壕沟之前,他们还会布有地雷,等我们能够地穿过他们雷区时,只怕早就会他们发现了!”   熊革命愣了愣,张贤的提醒也很有道理,这样的战例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教训,而且伤损惨重。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这座山的右侧,怀着一种猜测道:“既然左边过不去,那么我们就只好从右边侧击了!”   张贤也转头看向右侧,只是那里还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那边似乎是一个死角,连敌人也忘记了存在一样,便是连一盏探照灯也没有,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想了一下,还是摇着头,告诉着熊革命:“那边还是不要想了,既然敌人想到了在左边加强布置,那么右边定然也是如此,肯定也会有坦克和地雷阵。”他说着,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一般道:“这些敌人为什么没有把那边的灯火照亮呢?”   熊革命却没有兴趣去猜测敌人是怎么想的,他对于张贤的判断有些不满意了起来,不由得不耐烦地问着:“于营长,你说敌人左边不能打,又说右边也不能打,那么我们应该打哪里?难道就这么看着敌人等到天亮吗?”   张贤却是一声得苦笑,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敌人这一次真得是把防御做得面面俱到了,就像是蜷缩成一团的刺猬,我们根本就找不到可以下嘴的地方。”   “没有下嘴的地方也要打!”熊革命却是异常得坚定,他恨恨地骂着:“这些王八羔子们,昨天晚上就打死了我们那么多的同志,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我们也要为那些死去的同志们报仇,哪怕是再跟他们血拼到底!”   听着熊革命如此坚定的态度,张贤不由得对他有些佩服了起来,他也曾跟昨天晚上参加战斗的几名营、连长接触过,只是那些营、连长们越打越有些畏惧,对于战斗的胜利失去了信心,远没有面前的这个熊革命有那么强烈的胜利欲望。不过,他也十分清楚,如果连敌人的阵地都打不上去的话,又何来得跟敌人血拼到底呢?他不由得解劝着道:“革命,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有耐心,不能意气用事,这样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很危险的!”   熊革命看了他一眼,毕竟跟张贤在一起作战的时候不多,他并不了解这位被二一五师树立的战斗英雄的作战风格,其实他自己也是二一四师的战斗英雄,只是没有张贤晋升得如此之快,论起资历来,他比张贤还要老,多多少少对于这位兄弟师里新提拔起来的营长还有些不服气。此时,对于张贤的提醒,虽然熊革命明知道这是好意,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当下对着张贤道:“于营长,我带着人先去右边探探路,如果可以从右侧进攻,我们肯定会当先的抢占有利地形,你们连可以跟在我们的后面!”   张贤愣了愣,对于熊革命这位兄弟师的战斗英雄,他还是不太了解,但是毕竟这是熊三娃的二哥,他有些不放心,还是道:“革命,我看还是我带着人先去查看一下情况,然后再回头跟翟团长商量怎么打的好!”在他看来,毕竟就算是六四零团也只是这次南面攻坚战的一支队伍,到底还是要跟二一四师的另外两个团商量的,最其马也应该由二一四师的师长钱雄风来亲自指挥这场战斗。他们的任务就只是侦察,然后向上面反映这里真实的情况。   熊革命看了他一眼,却是一笑,他以为张贤这是跟自己客气,摇着头,对着他道:“于营长呀,你们这个连被我们留下来,虽然是你们师长答应了的,但是他可也警告过我们团长的,要是你们这个连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会跟我们没完。呵呵,我看还是算了,你们跟在我们的后面好一些!”   听到他如此一说,倒是令张贤有些不好再争了,毕竟王大虎的确是跟翟团长留下了这样的话,他只好点着头答应着:“好吧,我们就跟在你们的后面,不过老熊呀,你们在前面可要多加小心,敌人绝对不可能只护了左边而忘了右边,看仔细一点,不行的话就退下来不打,先等一等!”   “放心吧!这种仗我打得多了!”熊革命并不把张贤的警告当成一回事,反而觉得他有些前怕狼后怕虎,只是因为毕竟不是一个部队里的,也只能如此客气地回答。   ※※※   望美山右侧也是一座绵延下来的小山包,只是这个小山包有些陡峭,远比左侧和正面平缓的山势难行了许多,这个方向靠着东面的一条河,那条南北的公路就是从这条河的河边通过去,所以两边密布了许多的堡垒与工事,远远看到公路之上的敌人坦克来回得逡巡着,而再往东面,密集的枪炮之声就好象是爆豆一样得巨响着,那又是另外一个阵地,此时正在激烈地交战之中。   不用想,望美山的右侧是靠近公路的,这个方向上定然会成敌人强力布置的重点,虽然敌人没有打亮探照灯,但是张贤已经感到这里只怕是比有探照灯照的地方更加凶险。   “应该马上让熊革命停下来!”张贤的潜意识在告诉着他,他也准备着这样去做,对着前面的战士传出了话去,可是这已经是晚了。   当第一声爆炸响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有些发蒙了起来,这是在一片上坡的地段,虽然林木已经被敌人砍光了,但是黑暗里一马平川一样的坡地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会有陷阱,那是地雷被踩响之后的爆炸声,伴随着人翻马仰一样的哭喊吼叫之声,残肢与断臂从天而降,血雨与泥土也漱漱而落,刹那之间,空气里已然弥漫了腥浓与硝烟的味道。   第一声地雷被引爆之后,灾难也就随之而来,又传来了两声地雷的爆破之声,就好象是突然点亮了天灯一样,两盏探照灯蓦得照亮了开来,与此同时一枚照明弹也在这边升上了天空,立时将整个山坡照得如雪地一样得白净,竟然将所有人的身形全部暴露在了明亮的光线之下。山顶之上的敌人马上喧哗了起来,重机枪当先地扫射着,突突地声音不绝于耳,根本不容这些无处可藏的志愿军战士们有一丝一毫反映过来的机会,顷刻之间,一大片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个熊革命会不会打仗呀?”这一次不仅是张贤,便是紧跟在张贤身后的贺强也叫了起来,在敌人灯火的照耀之下,看到自己的同志们在半山坡上成群的倒下去,那就是一种噬心一样得痛苦。   张贤已然没有了这种咒骂与埋怨,他顺手从身边的一名战士的肩膀上摘下了一把春田式步枪,却是对准了上面的一盏探照灯“砰”地打出了一发子弹,那盏探照灯应声而灭,只惊得这把步枪的主人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来,这个距离少说也有三百多米远,又是从下向上打,能够打中就已经很不错了。不等这名战士反应过来,张贤的第二枪又打了出去,另一盏探照灯也灭了下去,只是天空中的照明弹正在逐渐弱去,终于一切又归于了黑暗。在第二枚照明弹还没有打上天空之际,只有敌人的机枪还在突突而失去目标的狂吠着,而这也成了那些还没有失去知觉的志愿军战士们难得的一次逃生的机会。      第四七章 强攻(一)      借着几乎是瞬间即逝的黑暗,熊革命带着他连里的人从前面撤了下来,大家连滚带爬着,从山坡上滚下来,此时也忘记了有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只想着尽快地脱离敌人强大的火力杀伤范围区。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张贤命令熊三娃和贺强带着几十个战士借住着山脚石头的掩护,对山上的敌人进行着射击,以打击对手嚣张的气焰。就这样,砥平里南面望山的战斗就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之下打响了起来。   而此时,坐镇在砥平里火车站里的保罗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一直在奇怪着南面为什么还没有听到枪声,生怕对手会有什么奇袭出现,直到南面的爆炸声响起来,杰里姆营长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向他报告着那边的情况。   “长官,真得就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敌人准备在我们这里偷袭,不过,还是被我们发现了,此时已经将他们打退了下去!”杰里姆营长不无得意的告诉着保罗。   “很好!”保罗感到了满意,不过也在庆幸着,如果不是下午望美山有过一次失手,他也可能不会加紧堵漏,中国人有一句成语,叫做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果没有下午的虚惊一场,他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得胸有成竹。   保罗又叮嘱了杰里姆几句,答应会在他最关键的时候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炮火支持,如今砥平里环形防御圈内的炮兵阵地,已然成了今天晚上最重要的杀伤武器。   理查森团长走了进来,向他报告着砥平里其他几个方向上的情况,虽然另外三个方向上的战斗开始得比较早,但是也都有惊无险,战斗的过程几乎是与昨天晚上如出一辙,中国人的确是加强了兵力的部署,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攻破他们坚强的防御阵地,便是连前沿阵地也战不住脚。要说唯一有一点令他担心的是,今天晚上对手已经有了炮火的支援,而在昨天晚上的战斗中,自始至终,除了几门迫击炮的轰响,他便是连一门重炮所打出来的炮弹爆炸之声都没有听到,他一直在奇怪着,这些中国人在没有火炮的支援之下,又是如何打得仗呢?这对于他们这些美国士兵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敌人已经有了炮火打击!”理查森不无忧虑地对着保罗道:“他们在马山上已经架起了炮,从那里可以打到我们任何一个角落。”   保罗点了点头,却是安慰着这个团长:“放心吧,他们的炮火有限,对我们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我会呼叫我们的飞机,就算是在晚上,也要他们来轰炸马山。”   “现在战斗才刚刚开始,这一整夜的时间还很长,还是去催促一下我们的援军,那些家伙就怕他们又以天黑为借口,停止行军!”理查森有些担忧地道。   对于这个问题,也正是保罗担心的,虽然李奇微将军向他作了保证,给那些援军下达了死令,但是长官的决心是一回事,命令下达下去之后却又是另一回事,在美国军队里,还没有因为失败而枪毙过哪个团长的案例。虽然他也相信那个增援过来的霍夫曼团长的能力,但是真得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万一这支援军无法赶到,那么二十三团的这支孤军的士兵们,就真得有可能会感到绝望。如果让士兵们感到也绝望,没有了希望,那么他们自然不会拼死坚持下去。   “我这就再给李奇微将军打个电话!”保罗作出了决定来。   ※※※   熊革命此时有些灰头土脸,他的一个连上去,还没有怎么开打,就损失了一半以上的人,也幸亏着他经历了太多的大仗小仗,战场之上的经验十分得丰富,在见势不好的情况之下,连忙卧倒,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否则就算是不被敌人的地雷炸死,也有可能会被敌人的机枪扫中。即使是这样,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帽子都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头上、脸上都是被石头划出的口子,在寒冷的天气里,那些血流出来随即便凝固在那里,借着照明弹的光亮看上去,就如同是一个活鬼;要不是大冬天里,穿得棉袄还算是比较厚实,只怕他的身体也会被磕得伤痕累累。   也幸亏张贤带着一个连跟在熊革命这个连的后面,适时的对他们进行着掩护,所以当敌人的又一颗照明弹升上天空的时候,那些敌人可以看得到还在山坡上挣扎着向山下移动着的志愿军战士们,但是此时在山下负责掩护的张贤和他连里的战士们也可以看到那些美国兵们搬动着机枪移动的身影,这些美国人为了最大化地扩大战果,延长机枪的射击距离,竟然胆敢冲出了壕沟来,于是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张贤带着熊三娃、贺强等人此时进行的就是一种精准射击,借助着照明弹的光亮,同时也给敌人以最大杀伤。有的时候,武器也是和双面剑一样得无奈,美国人只是想利用照明弹的光照来看清面前的敌人,却没有想到照明弹也同样把他们自己暴露在了对手的枪下。   双方的互射就在照明弹照亮的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当这枚照明弹也消退之后,两方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急退,所以等又一枚照明弹升起来,整个山坡上已然没有了活动着的人影,便是刚才还互相喷着火的枪,也停止了怒吼,战场上只剩下了一片尸体枕籍。   短暂的交锋就这样结束了,熊革命不得不沮丧地回来向翟团长报告望美山的情况,张贤也跟着他一起来见翟富来团长,翟团长把他的临时指挥部设在了下午时张贤带着他们连躲避敌人飞机的这片树林中,其实在这个望美山阵地之南,也只有这片还算是完好的树林可以成为一个隐蔽所在,远远地还可以看到望美山上的探照灯在来回得晃悠着。   张贤感到有些意外,在这个林子里,他竟然看到了钱雄风师长和李清成政委,原来这位钱师长还是不放心自己的部队,生怕会象昨天晚上那样产生巨大的损伤,所以从他的师部亲自跑到了前面来,组成一个临时的前敌指挥部。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二一四师的另外两个团,此时整个二一四师已然紧紧地将南望山包围了起来,就等着钱雄风一声令下,便准备发起冲锋了。   听完了熊革命的述诉,钱雄风并没有责怪这位熊家老二的莽撞,不过也通过熊革命的碰壁,让他摸清楚了山上美国人的真实实力。   “阿水,我知道你是你们二一五师里最有头脑的一人,你跟着革命一起过去的,你也来讲讲吧!”钱雄风鼓励着张贤,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一直很欣赏面前的这位营长,想一想,他跟这个于得水接触的时候并不多,主要还是因为张义的缘故。钱雄风对于张义,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歉疚感,他知道可能是因为张贤的缘故,虽然是在同一个七十二军里,张义一直是在躲着他,不愿意与他多打交道,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武汉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与张义的关系可以用非常亲密来形容了。也许是爱乌及乌,对张义的喜欢也就自然而然地转嫁到了他手下的营长身上。   听到钱雄风在问自己,张贤只好硬着头皮,沙哑着声音告诉他:“革命说得不错,敌人的这座南面阵地几乎是无懈可击,我们要想顺利地攻上他们的阵地,只怕会负出很惨重的代价。左侧有他们的坦克和壕沟;右侧刚才我们就已经撞了墙,那边山坡就是一片的地雷阵,不好通过;正面上,坡路虽然平缓,但是他们把水浇在上面,现在都已经结了冰,更主要地还是他们的探照灯很多,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接近。”   钱雄风点了点头,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政委李清成有些急迫了起来,对着钱雄风道:“老钱呀,看来我们只好强攻了,上面可是命令我们要争取在十二点以前拿下这个阵地,如今还有四个小时了!”   钱雄风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想了一下,这才决定着道:“我们还是要有些炮火支援,不然就是强攻也只是徒增伤亡!”他说着,对着李清成道:“老李呀,你去联络一下龙门寺,如今我们七十二军的炮兵已经赶到了,应该在这个时候在马山上就位了,熊军长把炮兵也让王大虎来指挥,我们需要他们的支援!”   李清成点着头,去报务处联络龙门寺了,钱雄风这才对着手下的三个团长道:“一会儿炮击开始后,六四一团负责主攻,六四二团从两侧辅攻!”那两个团的团长连声应答着,然后钱雄风又对着翟团长道:“翟团长,你们六四零团今天晚上是后备队,呵呵,我可能要把你们团按每个连、甚至于每个班、排地拆开来用的!”   “是!”翟富来点着头。这个时候他们的六四零团说是一个团,实际上也跟二一五师的六四三团差不多,不过八九百人的样子;昨天晚上,他们的损失太大了。   钱雄风又对各个团作了一些具体的布置,他的布置刚刚讲完,李清成便转了回来,告诉着他:“十分钟后,我们的炮会响起来,王大虎已经答应给我们这边打上十分钟的炮!”   “好,十分钟差不多也够了!”钱雄风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才对手下的团长命令着:“你们马上先去准备,现在是八点钟,二十分钟后,发起强攻!”   “是!”那两个团长答应着,分头去了。   张贤却有些疑惑,他知道七十二军的重炮团本来在昨天晚上就应该到位的,但是因为行军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了目标,被敌人的飞机轮番地轰炸了多次,损失非常惨重,想也知道,就算是拉着炮到达了马山,能够真正打得出去的炮也是有数可数的,只怕连十门都没有。说是先打上十分钟,到头来可能也只是壮一壮胆,只怕对敌人阵地的破坏也是有限的。不过想一想,毕竟还是有火炮了,这跟昨天晚上比起来,已然是天壤之别了。      第四七章 强攻(二)      看着二一四师的各个团长都分头去忙碌了,张贤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起来,但是,他还是十分有礼貌的问着钱雄风:“钱师长,我们有什么任务吗?”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战士,笑了一下,道:“阿水呀,你们连先休息一下,等用得上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安排的!”   “是!”张贤回答着,但是并没有马上离去。   “你还有什么事吗?”钱雄风不由得又问着他。   张贤想了一下,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钱师长,我觉得我们如果今天晚上还跟昨天晚上那样打,只怕还是打不下来什么,敌人的火力太强大,而且已经作足了准备,同志们就算是再勇敢,冲上去只怕也站不住脚上。”   钱雄风皱起了眉头来,愣愣地看着这个小小的营长,此时对他来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时间非常紧迫,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停下来,问着他:“那么阿水,依你说我们怎么能够拿得下来敌人的这个阵地呢?”   张贤摇了摇头,对着他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更好办法,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想办法让我们的伤亡尽量地减少一些。”   边上的李清成政委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反问着张贤:“于得水,你的想法很好,大家都想把伤亡降低下来,可是如今,不强攻又怎么可能拿下这个阵地呢?”   张贤无言以对,的确,面对着敌人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防御阵地,只有强攻这一条路可以走。不过,张贤也十分得清楚,一旦真得强攻,那也就是意味着伤亡的大量增加。   “好了,这种事情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还是带着你们这个连先去休息一下吧!”李清成随口这么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与钱雄风对视了一眼,转身去忙他的事去了。   钱雄风也转过了身去,准备离开。   听着李清成的话,张贤却觉得分外得刺耳,也话是说者无心,但是听者却十分有意。张贤分明从李清成的话里听出来一种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想一想,李清成说得也不错,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营长,便是这个营长也不是他们二一四师里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跟他们这些师级的指挥员们探讨战斗的布置和过程呢?他的本职工作就是严格按照上级的命令,来最好、最快的完成任务。但是,一种作为志愿军战士们一员、必须要时时刻刻为保护每一个同志的责任感令他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身份,他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遮遮掩掩,不把自己的正确主张说出来,那么这里将又会成为一个血流成河的伤心地,便是他有幸活着回国,也将终生悔恨。   “钱师长!”张贤终于还是叫出了声来。   已经走出了几步远的钱雄风再一次回过了头来,在这个黑夜里,他看不清对面这个于得水的脸,但是可以看到了他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还有什么事吗?”钱雄风问道。   “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我想至少应该可以减轻我们的伤亡。”张贤鼓足了勇气,告诉着钱雄风。   钱雄风愣了一下,稍作迟疑,还是转回身走到了他的面前,问道:“哦?你说说看?”他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来听张贤的话,其实在他的心目里,面前的这位二一五师的营长所提,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建议,毕竟职务和阅历摆在那里,这个营长不可能有更先进的战术。   张贤一本正经地道:“我想,我们面前的敌人阵地,是由三个相连的小山包组成的阵地,我们不应该全面铺开地去进行强攻。”   “不强攻怎么打?”钱雄风问道。   张贤道:“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是强攻,也应该有所选择,我们应该集中兵力,象锥子一样觅其一点,将之扎破。”   钱雄风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位营长说得有一定得道理,但是集中兵力又有集中兵力的难处,他问道:“如今敌人的炮火杀伤力很大,如果集中兵力攻其一点,虽然多一分把握拿下敌人的一处阵地,但是也很容易增加我们自己的伤亡。再说,敌人如果也集中火力死守一点,而这个望美山的攻击面又是如此得狭小,只怕到时候就成了把战士们推上去给敌人送死!”   钱雄风的担忧的确是现实存在的,把攻击面扩大,虽然会分散自己的兵力,但是同时也可以大量地来减少自身的伤亡;而同时攻击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令敌人顾此失彼,凭借着人数、兵力上的优势,只要能够有一个点被突破,那么就是一种成功。张贤自然明白钱雄风的苦心,但是他作为领教过敌人这个环形防御工事的前线指挥员,却也非常得清楚,对于这种几乎是无隙可击的防线阵地,要想获得一点的突破,又谈何容易,就算是侥幸能够突破一处阵地,只怕伤亡也是非常巨大的。   “我们可以采用一些计谋,比如给敌人来一个声东击西!”张贤提醒着道。   “声东击西?”钱雄风怔了一下,正要详细地问一问这位营长到底准备怎么来这个“声东击西”之计的时候,志愿军的炮火终于打响了起来,呼啸的炮弹就像是怒吼的风一样,顷刻之间便在望美山的山头之上炸裂开来,隆隆的暴炸声里,眼见着山头上的两盏探照灯倏忽得灭掉,耳边已经听到了树林里战士们一片的欢呼之声,这是一种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一样的渲泄。时间真得终于是到了,志愿军的炮兵按照二一四师的要求,从马山阵地上提供着支援;虽然这个支援没有美国人的炮火那么强大,但是足可以鼓舞起志愿军战士们已然有些低落的士气,并且带给大家足够的信心。   钱雄风知道,便是这样必要的炮火支援,也只有十分钟,因为炮弹和火炮都是有限的,这十分钟独独支援给他们二一四师,已然是很不容易了,毕竟在这个时候,砥平里其他几个方向上都有激烈的战斗在进行着,其他的部队也十分需要这种炮火支援。   “等一会儿听你说!”钱雄风已经顾不得再耐下心来听面前的这个友军营长独自情愿一样的幻想,他知道炮火一响,也就是离着他们开始攻击只剩下了十分钟,而他还没有去看看各团的准备情况,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和叮咛的。他说着,转身大踏步地先赶往六四一团的营地。   张贤怔了怔,看着钱雄风已然离去的身影,心下里一片得苦涩,显然他刚才跟钱师长说的话,这个老钱并没有当回事,也许在老钱看来,能够耐下心来听一听他的胡言乱语就是很给他面子了。的确,比起李清成政委那种直截了当的回绝,钱雄风能够放下姿态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听一听他的话,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一场生死对决马上就要开始了,钱雄风作为这场战斗的指挥者,张贤能够理解他此时心头的那份紧张和急迫,想一想,如果是自己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见得比钱雄风作得更好。   理解了钱雄风的心境,张贤也就原谅了他对自己的不在意,的确,此时对于钱师长来说,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不是在这里听他这个小小的营长讲故事。但是,听着越来越密集的炮弹暴炸的声音,张贤的心里头便越发得不安起来,他知道敌人的那个阵地上沟壑纵模,那些美国兵的战壕里都挖有避弹坑,就算是志愿军的炮火再猛,只怕能够给予他们的杀伤也是有限的,最多也就是压制他们一下,令他们失去刚才那种嚣张的气焰。如果炮火一停,二一四师的战士们真得发起了冲锋,那么对于二一四师所有的人来说,也就是恶梦的开始。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在这一刹那之间,已然打消了张贤心头里所有的疑虑,便是连一丝的犹豫也没有了,他抬起脚来,远远看着钱雄风的身影,在炮火声中快步地追了上去。   “你怎么跟过来了?”钱雄风一边走,一边有些不耐烦地问着张贤,已然有了一种不快。   张贤并不管这么许多,也不多作解释,他也知道此时时间的紧迫性,用一种非常自信,同时也让人无可质疑地语气来告诉着身边的这位老朋友:“冲锋号!我们的冲锋号是敌人最为恐怖的利器,吹响冲锋号的方向上肯定会成为敌人重点打击的对象!”   钱雄风愣住了,不由得停止了迈步,转过脸愣愣地看着张贤,半天之后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是一位人民军的朋友告诉我的,他原来是李伪军里的少尉,给美国人当过翻译!”张贤告诉着钱雄风,他说得是朴熙顺。   钱雄风想了一下,他也曾询问过那些被俘的美国俘虏,的确,在那些美国俘虏们的记忆里,战场上听到中国人民志愿军吹响的冲锋号,就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声音,马上会让他们联想到死神的号角来。   “用冲锋号可以吸引敌人的炮火和集中火力的打击,我们可以暗渡陈仓,把兵力集中到了敌人阵地的右侧,应该可以一举突破!”张贤快速地告诉着他。   钱雄风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怎么是右侧?你们刚才不是在那边碰了个钉子吗?而且那边还有敌人的地雷阵!”   “正因为刚才我们在那边失利了,所以敌人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再从那边突破!”张贤肯定地道:“再说,我们对那边的地形也熟悉了;虽然那边有敌人的地雷阵,但是我们也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地雷阵的方位,会更加小心。呵呵,其实伤亡总是难以避免的,我想只有这样来打,可能出现的伤亡才会是最低的,才有可能一举取得突破。”   钱雄风低头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嗯,你的方案不错,只是可惜说得有些晚了,现在再改变作战计划已经来不及了!”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钱雄风是不想再耽误时间,炮火一停的时候,是发起冲锋最恰当的时机,因为这个时候敌人还没有从炮火的打击中缓过劲儿来,再晚可能连半山都冲不到。但是,张贤却也十分清楚,钱雄风这是在冒险,其代价可能会跟昨天晚上一样,会把整个二一四师打残。   “不!只要战斗还没有开始,一切就都来得及!”张贤也倔强得象是一头牛,同时用一种命令一样的口气对着钱雄风道:“我们必须要把战士们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必须要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胜利,否则,便是胜利也是一种虚假和痛苦!”   听着面前于得水这声嘶力竭一样得呐喊,也许是为了盖过这震人耳馈的隆隆炮声,但这也分明是他心中的一种渴望。只是对于钱雄风来说,这样的话语以及这种对他说话的态度和神情,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贤来,那正是他为之佩服却又有些惋惜的将军。      第四七章 强攻(三)      敌人夜航的飞机在砥平里的上空来回地盘旋着,这些美国人当真得是下了血本。志愿军的炮火也只是狂啸了片刻,便被敌机捕捉到了位置,于是轰炸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虽然这是在夜里,敌机还是向下投掷着炸弹,多少打乱了志愿军炮兵阵地的秩序,故而他们怒吼般的炮火也减弱了下来。   钱雄风还在犹豫之时,十分钟的炮击已经结束了,按照事先的安排,六四一团与六四二团已经开始了对望美山的攻击,志愿军的冲锋号响彻了整个战场,黑暗里,只听到冲天的喊杀声刺人的耳膜,只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声音竟然是要比敌人炸弹的爆炸声还要令张贤心惊胆战,他知道无数的生命便会在这一时刻倒在冲锋的路途之上。   “战斗打响了!”钱雄风喃喃地道,心头忽然难得的一片平静,他看着面前的这个营长,摇着头,告诉着他:“朝令夕改定然会影响大家的士气,如今只有一往直前,按照即定的方针打下去,才可能取得胜利!”   张贤的头都要大了一圈,心里头恨得直想骂娘,但是他还是忍住了,默默地看着面前也有些无奈的钱雄风,摇了摇头,眼睛都要红了起来,低沉地声音缓缓地道:“钱师长,你这是在犯罪,是在杀人!”他说着,再不顾这位一师之长诧异的眼神,转身离去,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带着自己的连队去休息。   钱雄风愣愣地看着这个于得水离去的背影,照理说这么一个小小的营长,就像是在骂着下级一样地诅咒他,他应该十分得生气,可是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却没有一点得怒火,反而看着于得水离去,心里头又多出了一份忐忑不安来,这个人的背影简直就是他原来的长官张贤无二,可是这又怎么可能?难道……?   但是,已经不容钱雄风再胡思乱想了,二一四师的战斗开始便异常得艰难。   那些被志愿军的炮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的美国兵们,听到山下的冲锋号与喊杀之声,终于是回过了味来,马上在他们的营长杰里姆的大喊大叫般的命令之下,各就各位着向山下冲锋而来的志愿军突击队进行着扫射。探照灯没了,但是照明弹已经升上了天空,这些照明弹每隔五分钟便会被打上天空一次,这也成了砥平里美军炮兵的例行任务一样,他们要向砥平里的四面打出照明弹,就算是打得再快,也要有一个间隔,五分钟已经算是最短的了,但便是这样,杰里姆也嫌着太长。照明弹的光亮可以坚持到五分钟,但是从三分钟以后,那种明亮便会迅速地黯淡下去,看到的景象会变成模糊得一片。   激烈得枪炮这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望美山南面的山坡,杰里姆营长都有些惊讶,也就是这么片刻的功夫,在他看来只是转个背的时间里,那些中国人就好象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一样,已然密布在了半山坡之上,他们的速度太快了,竟然从滑溜得冰面上爬过来,快得几乎不容有眨一下眼睛。“曳光弹,打曳光弹!”杰里姆高喝着,在他的喊声中,十几枚曳光弹升上了天空,或红或蓝地仿佛是一条彩带在照明弹将要弱去的光线下飞舞着,象流星象烟花,平行着、交叉着,煞是好看。   但是,对于中国志愿军的士兵们来说,这种漂亮的曳光弹就是一颗颗要人命的鬼魂在跳跃,因为这是敌人在为他们的炮兵和航空兵们在指引方向。   果然,在曳光弹的指引之下,美国人的炮火象是暴雨一样得倾泻而下,一分钟内便有上百的炮弹落在了望美山的南坡,刚才还凄厉的冲锋号声立时呜咽了,便是战士们的呐喊声也被隆隆的火炮声淹没得干干净净……   ※※※   第一波的冲锋只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六零一团的赵团长哭着来向钱雄风报告着,他们这个主攻团在那么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便损失了上百的战士,整个团的伤亡惨重,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减员了,而他们连敌人阵地的前沿都没有摸到;而六零二团的团长也过来报怨着,他们已经有两个连被打没了,而其他的连也惊悸不已,没有一个连队再愿意去充当突击队了,甚至已经有连长带头搪塞他这个团长的命令。   钱雄风的脸铁青着,他的第一波攻击没有想到便是这么得失败,他带指望着能够在这第一波的冲锋中能够占据一处前沿阵地呢!看来,敌人的防御的确是作足了,强大的火力在近处发威,再加上敌人火炮与坦克机炮的外围打击,便是他们的部队冲锋面打得再长再宽,也无法冲破敌人的封锁。   李清成却是一脸得恼怒,他对于下级违抗上命的行为极其得反感,大声地责问着六零二团的这个团长,要他把那个敢于搪塞命令的连长交出来,他要就地枪毙。一听说要枪毙他的连长,这位团长又连忙打着幌子说全部的连长都是如此,直气得李清成恨不能狠狠地打这个团长一巴掌。实际上他也看得出来,便是这个团长也已经有了怯意。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马上再作准备,我们半个小时后发动第二次攻击!”李清成政委以不容人有一丝反对的语气命令着面前的这两个团长,而这两个团长都面露着难色,却又不敢违命。   “是要改换一下作战方针了!”钱雄风呆滞了半天,终于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他转过头,也不去理会李清成的怒骂,对着他的通讯员大喊着:“去把于得水给我找过来!”   那个通讯员连忙拔腿跑了,而李清成和两个团长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师长,不知道他叫过于得水来,又是为了哪般?不过,看着钱雄风如此坚定的眼神,分明是有了一个破敌之策。   ※※※   张贤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钱雄风还算是聪明的,在第一波攻击失败之后,终于是回过了味来,按照他所建议的战术策略进行布置,这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避免了下面有可能会更大的损失。   对于这个声东击西、集中兵力专攻右翼的战法,李清成也表示了赞同,只是对于主攻的问题上,那两个团长又有些推诿了起来,他们都已经被敌人打怕了,却又不便明说出来。钱雄风比李清成高明之处就是能够对下面的人体贴,他想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让刚才没有打的六四零团来做主攻,六四一团在正面佯攻,六四二团用一个营在右翼牵制那边的敌人,其他的连队作为六四零团的后卫队,一旦六四零团抢攻成功,便跟上去扩大战果。   方案一制定下来,各团便忙着重新去作调整和准备。张贤想了一下,自告奋勇地要求跟着六四零团去打主攻,这让李清成也对他另眼相看,钱雄风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叮嘱着他道:“阿水呀,你这个连可是你们师长的心头肉,如果不行的话还是退下来,到时候别让我没法跟你们师长交待了!”   “放心吧!”张贤十分自信地道:“我们一定会拿下敌人右翼阵地的!”   看到张贤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钱雄风点了点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越发得有些怀疑了起来,让他忽然想起了常德破城之时的那位到太阳山借兵的张贤团长,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于得水跟那个张贤竟然如此得想象,让他对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不由自主地作着联系。   ※※※   但是,夺取望美山右翼阵地的过程远没有说一说那么简单。   晚上九点半钟的时候,六四一团准时按照钱雄风的安排,在望美山的正南面发起了佯攻,嘹亮的冲锋号吹得比第一次进攻的时候还要响亮,几乎是充斥了整个山坡,喊杀声也此起彼伏着阵阵悦耳。守卫望美山的美国人果然是上了当,在明亮的照明弹的强光之中,美丽而又邪恶的曳光弹几乎是齐齐地飞向望美山正面的山脚,他们近处强大的火力布置也集中到了阵地的正面,杰里姆营长还认为中国人会跟第一次那样地冲锋过来,却没有想到正中了对手的下怀。   在敌人强大的火炮与火力对准着望美山主阵地的正面之时,在张贤与熊革命的指挥之下,六四零团的突击队已然再一次悄悄地靠近了刚才折戟的地方,穿过雷区的时候,还是有人命运十分不济地踩到了地雷之上,爆炸声起来的时候,那个人也被炸得裂成了血片。所谓的密集冲锋,其实并非是人挨着人,枪顶着枪的,每个人也是有着一定的距离,最少两个相邻的人要保持二十到三十米远,只有这样才可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冲锋时的伤亡。那个踏上地雷的战士用自己的生命为后面的同志探得了一条路,这种结果虽然残酷,但是也是无法回避了的必然。   地雷的爆炸声引起了敌人的注意来,可是这个时候那些炮火尽数地打到了空地上,而他们近距离的重火力转换又没有这么快,而在战场上,哪怕是晚了一分钟,就会立即失去主动,而被动起来。   熊革命身先士卒着,带着他们连的人已经冲到了张贤的前面,张贤不由得暗暗佩服,虽然这个熊家老二看着有些头脑简单,真得打起仗来时,却勇猛迅捷得如同一头猎豹,比熊三娃还要灵活。他回过头,看看自己连里的人,还离得有些远,在升起的照明弹的照耀之下,分明看到熊三娃一脸得不屑,望着熊革命远去的背影。   已经抢占到了右翼的前沿阵地,可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侧面忽然响起了突突的机枪声,冲在前面的几名战士当即地倒了下去,张贤也不由得俯下身,紧贴着地面,都可以感到嗖嗖的子弹划过自己后背的棉袄。他定睛看时,这才发现原来那边一块看似的大石头,竟然是敌人修筑的一座暗堡,机枪喷薄的火舌象是一条疯狗,不仅狂吠着,而且还在乱咬着。   前面的人都被敌人的机枪所压制着,离得近的几名战士纷纷地投过去手榴弹,爆炸声里,烟尘起来,却无法摧毁那挺机枪。张贤的心里也着急万分,如此有利的局面被这挺机枪打乱了,时间就是胜利,只要被阻哪怕多一分钟,那么幸运的天秤就会倒向敌人。他不由得转过头向左上边的山头上看去,在即将逝去的照明弹下,分明已经看到敌人跑过来起伏的身影,如果那边的敌人增援过来,在此时还没有冲上敌人阵地的时候,那么只怕后面也就再也冲不上去了,他们的这次行动也将会与同刚才第一波冲锋的结果一样,甚至于还要危险。   “高峰!快炸掉它!”熊革命就在张贤的前面,他如此大声地命令着。在他的右前方,一名战士靠着那挺机枪最近,熊革命喊得应该就是他了。   可是高峰根本就起不了身,他被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着,只要站起来,一定会被打成筛子。   好象是心有灵犀一般,在熊革命喊完的时候,高峰摸出一枚手榴弹正丢到了那挺机枪的附近,爆炸声起来的时候,那挺机枪终于停了,爆炸声刚刚过去,高峰象是兔子一样向前蹿去,扑向暗堡的射击口,可是这个时候,敌人的机枪又响了起来,刚才的那枚手榴弹并没有炸烂它。   高峰一定是被打中了,倒了下去,正倒在了那个暗堡的射击口旁边。   “高峰!”熊革命几乎是喊破了自己的嗓子,嘶声力竭着。   火光中,高峰倒下去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摸着自己的身后,可是这个时候,他连一枚手榴弹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猛然用尽力气一跃而起,用他那高大的身躯正堵在那个暗堡的射击孔外,压住了那挺正喷着火的机枪枪身,机枪的支架立即倒了下去,机枪也歪到了一边。   利用这千钧一发之机,熊革命已然扑了过去,可是那挺机枪又响了起来,高峰双手抱着通红的枪管,咝咝地冒着一股烟来,伴随着烧着皮肉的焦糊味道,他仿佛是浑身不觉一样,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喷火的枪口,也只是刹那之机,他的身体便被强大的火力打穿,整个人也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高峰!”熊革命怒吼着,利用战友所争取到的这难得的眨眼之机,将手榴弹顺着机枪口丢进了那个暗堡里,随着里面转来“轰”的一声闷响,这挺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机枪顿时哑了下去。      第四八章 围斗(一)      张贤和熊革命带着人终于是冲上了这处阵地,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着,美国人的增援部队也从望美山的主阵地上赶了过来,杰里姆营长当然非常清楚,望美山的三个阵地是相辅相承的,失去任何一个阵地,那么也就是意味着整个阵地的即将丢失,所以他专门抽出了一个连过来支援。   就好象是两股洪流,已然在这个小山包上撞击到了一起,短兵相接中,美国人的冲锋枪发挥出了极大的优势,他们占据了壕沟的左侧阵地,而张贤与熊革命带着人占据了壕沟右侧的阵地,两边的阵地上都有三道壕沟相通着,却谁也无法消灭谁,实际上,这其实就是一个犬牙交错的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在混战。也正是因为双方是在混战之中,反而令美国人强大的炮火有些不知所措,便是连他们放置在主阵地之外的坦克也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能干干地转动着炮塔,有些犹豫地不知道应不应该向这边发炮,好半天才打出了一炮来,却又有可能打到了他们的士兵中间。   张贤知道,美国兵们怕的就是与志愿军战士们拼刺刀,所以这些敌人宁愿在壕沟里潜伏,也不愿意冲杀过来,他们用冲锋枪、轻机枪封堵着各条壕沟的通道,试图将他们这些刚刚冲上来还没有站稳的志愿军官兵们赶下山去。他有些着急起来,后面的部队还没有上来,正在陆续地攀爬着,偶尔他还可以听到山坡上地雷爆炸的声音,显然还是有人倒霉地踩到了地雷之上。而此时冲上山头的战士不过二三十名,这与敌人迅速增援过来的兵力无法相比,如果这些敌人真得勇敢一点,真得敢于冲过来和他们拼刺刀,也许他们这二三十个人早就可能被赶下山头去。   但是,战场上只有勇敢的人才可能争取到胜利的到来,美国兵的枪械是志愿军战士们无法超越的武器,但是志愿军战士们也有他们的法宝,那就是可以丢得老远的手榴弹,仅管着这种劣制的武器无法去与美国人的手雷相比,但是战士们的远距离投掷的水平远远的超过了那些美国士兵们,便是普普通通的人也可以投出五六十米远,而这在这个寒冷的晚上,对于那些还戴着棉手套的美国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们宁愿把手藏在手套里握着冰冷的枪,也不会脱下手套来甩出一枚手雷。这也许就是富家子弟与穷人子弟的本质区别吧!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每个战士可以领到五枚手榴弹,但是由于供给的不足,有的战士只领到了一枚,所以手榴弹也很快地打光了,刚刚压制住的敌人火力又怒吼了起来,敌人的冲锋枪在近战中占尽了优势,虽然张贤和熊革命所带的连,战士们也有冲锋枪,却也敌人的这种全自动的武器比起来,就要差了许多。   很快,张贤和熊革命带着的几个人就被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在了壕沟的一处死角里,在照明弹的光亮之下,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而敌人趴俯在壕沟中,一边向这边射击着,一边推着一个装满沙土的铁皮大油桶作为他们的掩护,目的就是要将这几个被他们堵死的中国人全部打死。   “还有手榴弹吗?”熊革命有些明知故问地问着身边的人。   “没有了!”几乎所有地人都这么回答着。   “她娘的,没路了!”熊革命急急地说着,就好象是一头被装进了笼子里的野猪,恨不能一头冲将过去。   张贤的心里也十分着急,这些美国人也太狡猾了,藏在大油桶后面连个头都不露一下,就算他想狙杀都不可能。他向四面看了看,这个壕沟虽然很深,但是应该可以爬上去。想着,他扒着上面往上一蹿,还没有露出头去,却又立即躺倒了下来,也就在他摔倒的时候,耳听着“哒哒哒”的一梭子子弹从他们的上面打过去,有的就打在了壕口的土壁上,打出了一串的弹孔。原来,这个位置紧靠着敌人的外围坦克,那辆坦克上的机枪手正集中了精力瞄准着这边,也许在刚才他们一起一落地时候,就已经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   熊革命拉起了张贤,两个人都不由得暗暗叫苦,眼见着前面的敌人推着那个大油桶已经滚了过来,其实这个时候只要那几个美国兵架上枪,就可以向他们扫射的,这个距离足够将他们打中。   “冲过去!”熊革命果断地吼了一声,不等张贤多作思考,他已经向一头下山的猛虎一样,大喝着抱着他的枪直冲过去,一边冲着,一边开着枪,可是才打了一梭便没有了子弹,他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换着弹夹,但是借着明亮的照明弹的光线,张贤已然看到了那个汽油桶上架起了枪,他不由得惊得大喊:“革命!趴下!”   但是,熊革命并没有听到,一往直前向那边冲去,张贤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里,他也跟着冲了过去,同时也听到了冲锋枪的连击之声,却奇怪着熊革命没有倒下去,还能够象风一样地冲着,却又在到达那个大油桶的跟前停住了脚,愣愣地看着大油桶之后。   张贤也冲到了大油桶的跟前,这才发觉,原来开枪的是熊三娃,这个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这些美国兵的身后,而这几个美国兵却是将全部的精力对准了被堵在死胡同里的他们,于是就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样,为他们的大意而丢掉了性命。   “打仗要有点头脑,别跟野猪一样横冲直撞!”熊三娃看了熊革命一眼,悠悠地说着,同时也换也了一个弹夹。   熊革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脸色变得象猪肝一样得又黑又紫又红。   “三娃,推着这个大油桶,我们也学一下这些美国佬,从壕沟里打过去!”张贤适时的打破了熊革命的尴尬,当先地推起了这个已经布满弹孔的大油桶,沿着这个宽阔的壕沟,向前滚去。   熊三娃跃到了这个大油桶之后,跟着张贤向前搜索前进。   熊革命呆呆地愣了片刻,却是转身奔向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   翟团长带着后续的部队终于跟了上来,望美山右翼阵地总算是落到了志愿军的手里头,在这个时候,美国士兵们怕死的本性马上表露了出来,那辆本来可以起到阻隔志愿军从右翼阵地转攻主阵地的坦克见势不好,当先地开下山去,向砥平里的方向退去,翟团长抓住这么一个难得的时机再一次组织突击队,紧追着敌人的后背向望美山的主阵地打过去,而此时钱雄风见到六四零团已经得手,也命令着六四一团从正面加紧攻击。   在六四零团与六四一团两面夹击之下,那些美国兵们再也支持不住了,纷纷地从阵地上跑出来,向北面山下的砥平里奔去,杰里姆营长大声地咒骂着,命令着,却已然无计于事了,那些士兵们就好象是洪水一样溃败下去,他拦都拦不住,十几分钟的功夫,他阵地上的士兵们已经所剩无几了。眼见着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的中国人,此时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些中国士兵们面对着他们布置下的一层又一层的拦截火力,却毫无畏惧地冲锋着,前面的士兵倒下去,后面的士兵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依然前进,虽然他们的穿着臃肿的棉衣,但是并不影响他们的灵活与速度,他们匍匐着,滚动着,几乎是瞬间即逝,尽管面前是守军打出来的一面面如一面墙一样密集的子弹,却不能阻挡这些中国士兵们前进的脚步。   杰里姆不得不下达了撤出的命令,因为这个时候如果再不撤出的话,那么他也将会成为中国人的俘虏。   ※※※   午夜时分,砥平里南面的望美山阵地失守,这让砥平里马上显得岌岌可危了起来,保罗十分得清楚,这个时候,只要那些中国人再来一个冲锋,那么就可以打到他们的面前,他不由得心急如焚了起来。   此时的砥平里小镇之上,已然成了一片的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便是全镇最结实的建筑——砥平里火车站也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危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不得已,保罗只好命令着大家将指挥部从火车站里搬出来,搬进了帐篷里,只是这一晚下来,那些才支起来没多久的帐篷,外面也成了一道道的布片,到处都是弹片划破的洞,成了透光的筛子状。   “杰里姆营长,我要枪毙你!”保罗不由得恼羞成怒着,这个第二营的营长没有死在阵地上,反而跑了回来,如果今天晚上熬不过去,那么这就是他们失败的主因。   杰里姆少校耷拉个头,一言不发,他也十分得窝囊,听着其他几个方向上还打得火热的枪炮之声,都是那么得坚强和执著,没有哪一个阵地象他们营这样丢得快。   “上校,还是先不要枪毙杰里姆营长,应该让他再夺回那处阵地,如果他夺不回来,再枪毙他不晚!”理查森团长在保罗的边上劝解着,其实是在替杰里姆营长说情。   保罗点了点头,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严厉地看着这个营长,问道:“你办得到吗?”   杰里姆抬起了头,稍作迟疑,马上又点起头来,十分坚定地道:“是!上校,我一定办到!”   保罗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道:“杰里姆少校,我希望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前面的阵地上,而不是死在我的枪下!”   “我明白,上校!”杰里姆响亮地回答着,并没有一丝的怨恨之气。   “嗯!”保罗满意地点着头,最后才道:“好,你先把你们营收拢一下,作下准备,半个小时后你们必须要重新去夺回望美山!”   “是!上校!”杰里姆答应着,转身走出了这座破烂的帐篷。   看着杰里姆离去的身影,理查森有些担忧地道:“上校,他能夺回望美山吗?”   保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这个时候就算是明知道夺不回望美山来,我们也必须要这么做,必须要不惜任何代价地来这知做。”   “为什么?”   保罗看了他一眼,这才告诉着他:“中国人有一种战术叫做以攻代守,如今我们的南面已经无屏障可以守下去,如果我们不攻击望美山,那么就是给敌人一个喘息之机,他们一定会集中兵力从那个方向上冲下山来,那么我们现在这个位置也将会变成阵地。让第二营继续攻击夺回望美山,实际上我就是为了寻求主动,不让敌人可以从容地冲下山来!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拖到天亮。”   理查森这才恍然大悟,却还是提醒着保罗:“我们还是要催促一下我们援军的步伐,别真得等敌人攻进了砥平里,他们还没有到,真得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是来也没有用了!”   “我知道,这就再去催促一下霍夫曼团长!”保罗答着。的确,如果援军迟迟赶不到,只怕他们这个加强团就真得会象当初被中共围在山东孟良崮的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一样,灰飞烟灭。      第四八章 围斗(二)      夺下望美山,对于志愿军方面来说,就好象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是此时对于钱雄风来说,却又有些无奈,他的二一四师应该马上转入对砥平里的攻击,可是在这个时候,二一四师自身的伤亡也非常得大,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做对砥平里的冲锋。   钱雄风也知道夺下砥平里对于志愿军方面来的重大意义,尽管他也知道困难不小,还是咬着牙告诉着熊卓然“军长,我们师一定会克服困难,再接再励夺下砥平里,不过现在的各团各营伤亡都很大,便是一个完整的连都没有,我需要点时间,重新整合一下部队!”   耳机里听着熊卓然有些不耐烦一样的声音在问着:“你需要多久?”   钱雄风想了一下,还是道:“最少需要一个小时!”   “不行!”熊卓然十分干脆地回绝了他,同时给他一个限定:“最多允许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整合,半个小时之后,你们师必须马上对砥平里展开攻击!”熊卓然的话果断也很有信心,也许在他看来,既然把敌人的环形防线扯开了一道口子,那么防线里的敌人也就失去了依靠,胜利对于志愿军方面来说,已然是早和晚的问题了。   “可是军长……”钱雄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然听到了耳机那边传来的盲音,熊卓然挂掉了无线电接收器。   钱雄风只觉得一股怒火窝在心头,却又无处可诉,身边的李清成政委还在问着:“怎么样?军长怎么说?”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告诉着结果:“熊军长要我们马上转入攻击砥平里的战斗,最多我们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李清成愣了愣,也有些为难地道:“半个小时?这有些急了,如今我们连各团的通讯都没有搞好,还需要通讯员两头跑,路上就要耽误半个小时。”   钱雄风点了点头,稍微犹豫了一下,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他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看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直接把指挥部移到望美山上去,这样指挥起来会快很多!”   李清成愣了愣,把二一四师的临时指挥部移到望美山上,也就是意味着二一四师的师部直接就要面对山下的敌人,他不由得担心地道:“要是敌人反攻上来了,我们怎么办?”   钱雄风看了他一眼,十分坚定地道:“既然我们夺下了望美山,就不能再从我们的手里丢掉,我有这个信心,你难道没有吗?”   被钱雄风如此一说,李清成倒不好再作反对,如果他再反对的话,显得自己倒是有些贪生怕死了。当下,他点了点头,表示着同意:“好,你说得对,我也同意直接到望美山上去指挥,只是,要是今天晚上战斗无法结束,我们还要在天亮之前撤下望美山,免得天亮以后那里会成为敌人飞机重点轰炸的目标!”   “好!”钱雄风也点着头,李清成的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如果二一四师的师指挥部出了问题,那么也就算是他们这个师攻下了砥平里,也将是得不偿失。打仗的时候可以冒险,但是明绝不能故意去送死!   ※※※   见到师长亲自来到了望美山的前沿阵地上,二一四师的指战员们都欢心雀跃着,钱雄风的到来,的确是给了大家很大的鼓舞。但是张贤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看着钱雄风走过来,他越发得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钱雄风看到了张贤,直接过来与他握着手,心里头多了一份对二一五师这个营长的佩服之情,论起他们二一四师能够夺下望美山,主要的功劳并不是他这个师长,还应该是于得水的。   “于得水,今天晚上你可是立了大功!”钱雄风握坚了张贤的手,十分亲热地表扬着他。   张贤却没有心情与他闲扯,他摇着头,有些埋怨一样地对他道:“钱师长,你不应该上来。”   钱雄风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张贤实话实说地道:“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虽然我们夺下了望美山阵地,但是这里一定会马上成为全力敌人反扑的目标。我们对付这些美国鬼子可能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又哪有力量来保护师长您的安全呢?”   张贤的话,听着虽然有些刺耳,但是却非常真实,钱雄风并没有责怪他的直言,他笑了一下,有些自嘲一般地道:“于得水呀,谁让你来保护了?”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呵呵,我也是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人,就算是敌人攻上来,我也一样可以加入战斗!我过来就是为了要指挥大家尽快拿下砥平里的。”   听到钱雄风如此信心百倍着,倒是令张贤有些佩服他的大胆,但他还是提醒着钱雄风:“只有守住了望美山,才有可能去攻占砥平里;如果我们连望美山都守不住,那么攻占砥平里只能是一句空话!”   “既然我们可以夺下这个阵地,那么肯定能够守住这个阵地!”钱雄风依然如此得充满了信心,同时也十分精明地判断着:“如今,我们是三个师围着砥平里打,外面还有几个团在阻击他们的援军,呵呵,砥平里的敌人是四面被攻,他们也就是一个加强团的兵力,就算他们想要反攻这里,只怕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抽出来。”   张贤摇着头,告诉着他:“这里的敌人指挥官很有些本事,能够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保持如此得镇定,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人不简单。正因为他们的兵力不多,所以他绝对不会坐等着我们去打他,那样得话就是在等死!他一定会集中力量来反戈一击的。我们虽然人多,但是没有重武器,这仗很难打!”   钱雄风真地听着,点了点头,除了觉得面前于得水的分析条条有理之外,他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得问着:“于得水呀,你的战术素养很高呀,这些事我都没有仔细地想过,你却想到了?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蓦然间,张贤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他的话太多了,不能不令钱雄风起疑,当下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口敷衍着:“我……我也只是刚才想到的,随便说一说的!”   钱雄风还要问些什么问题,可是这个时候敌人的火炮隆隆地打了过来,大家都纷纷地躲到战壕内掏出来的避炮洞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有的人跑得慢了一脚,马上便被炮弹的爆炸震上了天。   钱雄风和于得水躲进了同一个避炮洞内,虽然也捂着耳朵,却又不由得看着和他挤在一起的于得水,敌人猛烈的火炮打过来,这其实就是敌人可能要攻击的前兆,真地就如同阿水说得一样,敌人开始反扑了。在忽暗忽明的火光中,他也只能看到于得水的一个侧脸,根本看不到于得水的面貌。可是看着这张侧脸的轮廓,钱雄风不由得惊讶得张大了自己的嘴巴:这不分明就是张贤吗?   ※※※   美国人的火炮打了有一刻钟,这对于经常可以打上半小时以上炮的美国人来说,却又显得有些短了,不过张贤和钱雄风心里头都清楚,这也说明砥平里的敌人炮弹可能不多了。   在炮弹落下来已经稀疏的时候,张贤和钱雄风几乎同时冲出了避炮洞,齐齐趴到紧邻着北面砥平里方向的壕沟处向下看去,在巨大的灯笼一样飘在天空中照明弹的光照之下,美国人真得开始反攻了,他们的五辆坦克几乎是一线排开着,隆隆地正爬上了半山坡;在坦克之后紧跟着最少是两个连的步兵冲锋过来,而敌人的火炮是停止了,但是他们的迫击炮却响了起来,一颗接着一颗地打向望美山的阵地,爆炸声在阵地上来回响起来,压制着守卫这个阵地的几挺机枪无法开火。   “敌人冲上来了!”张贤不由得大喊着,提醒着那些还在避炮洞里躲避的同志们赶快拿出武器来战斗。   “必须要将敌人的炮火压制下去!”钱雄风非常得清楚,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机枪响不起来,那么等敌人的坦克冲上了阵地,这个阵地不失守都很难了。他大声在命令着正背着无线电步话机跑过来的一个通讯员:“呼叫我们的炮兵开炮!”   这个通讯员就在钱雄风的身边,大声地呼叫着炮兵,并且十分熟练地向他们报着敌人的坐标数据。也只是须臾之机,从马山那边便打过来第一枚炮弹,就在山脚下的敌人迫击炮阵地中间炸开来,立时敌人的迫击炮便哑了下来;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炮火打过来,已然是将敌人的迫击炮压制了下去。   钱雄风知道,志愿军这么多的兵力围攻砥平里,而能够利用的火炮却是聊聊无几,凑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多门,还不如敌人的一个零头。如果火炮的数量能够达到一百门以上的话,这里的战斗也就不会打得如此得艰难。   敌人的迫击炮终于停了下来,这马上给了机枪手们一个喘息之机,连忙各就各位着,立时轻重机枪的突突地声充斥了整个战场。可是这个时候,却又有些晚了,敌人的坦克已然到达了阵地之前,只是因为越到山顶坡度越陡,几乎成了三十度的夹角,这几辆坦克并没有爬上来。这些坦克并不怕机枪的扫射,停在那里转动着炮塔,看到一处的机枪火力点后,立时对准方向便轰了过去,伴随着“轰”得一声响,机枪阵地立即被摧毁了,便是连几个机枪手和副机枪手也被打上了天去。   “用爆破筒去炸了它!”钱雄风有些气急败坏地命令着身边的一个班长,这个班长答应着,带着人冲了出去。   可是,机枪一停下来,敌人的步兵便蜂拥而至,眼见着便到了跟前,而他们后面的人也正源源不断地过来,在坦克的掩护之下,几无阻拦。   “我到侧面去打!”张贤自告奋勇地告诉着钱雄风,也不等钱师长答应,他已经带着人沿着曲折的壕沟转向了望美山的侧翼,从这个方向上可以绕过敌人的坦克,直接射杀坦克之后的步兵。      第四八章 围斗(三)      远远地,已经看到了一辆敌人的坦克在爆破筒的爆炸声中瘫痪在了那里,显然是坦克的履带被炸断了。张贤连忙命令着手下的人沿着侧翼的即有阵地,快速地排面到位,所有的枪弹都对准了那些正在踽踽而上的美国兵。已经有一部分美国士兵越过了前沿的坦克,进入到了此时被二一四师占领的望美山的主阵地,短兵相接的近战正在激烈地进行着;而他们后面的兵力也正稳步地向前冲锋着。   “打!”张贤一声令下,他这个连的战士们便齐齐地向敌人开火,手榴弹与机枪的声音在刹那之间,已然响成了一片,眼见着那些正准备冲锋的美国兵们倒下去,在手榴弹的爆炸声里,惨叫声、呼喝声与嘶喊声交织在一起,烟尘、火光、血雾齐齐地弥漫开来,混成了一个绞肉的磨坊。那些美国兵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不明白这些从斜刺里射来的子弹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很多的人开始畏缩了,掉转了头向山下跑去。   也正是因为张贤带着人及时的赶到了望美山的侧翼,立时将敌人刚才还十分流畅的阵型打乱了,就好象是一把快刀从他们的中间拦腰斩断。   在升起的照明弹的光亮之下,美国人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发现了自己的侧面危险,马上组织起力量向这边冲杀过来。他们的反击十分得犀利,前沿阵地上的坦克在无法再冲上山顶之时,齐齐地掉转了炮口向侧翼阵地轰来,更有一辆靠近着这边的坦克一边用高射机炮打着,一边隆隆地开了过来。坦克火力的参加,马上令张贤感到了万分的压力,他们这里毕竟只有一个连的兵力,如果让这些敌人当真得冲上了阵地,那么这个侧翼的阵地就很可能会丢掉。   “三娃,快架上迫击炮!”冒着敌人坦克强大的火力,张贤转头大声在命令着。在刚才战斗打响的时候,熊三娃已经在他们的身后架设着五门迫击炮,只是这段时间过于紧张,实际上也只打了不到十分钟,熊三娃带着几名战士还没有完全将迫击炮阵地架设好。   听到张贤嘶哑的声音在喊叫着,透过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熊三娃依然听得清那熟悉的声音,他也跟着大声回答着:“好了!马上开打!”   张贤伸出手来,在眼前用手指搭成个六分仪的样子,凭着经验通过天空中还没有被硝烟淹没的星座,来判断地那辆移过来的敌人坦克的坐标位置,他大声地喊着横坐标与纵坐标的数值,熊三娃也飞快地摇动着迫击炮的炮座,调整炮架的角度,等张贤喊完了一组数值之后,他的调整也基本到位,投弹手迅速地将榴弹投入炮筒,“轰”地一声响,那枚榴弹比箭还要快地划着弧线落在了山坡之前,只是有些可惜,离着那辆坦克远了,打到了山下的敌人阵地上,击起漫天的尘土。对于张贤来说,这第一枚榴弹就是一个测试,他马上调整了刚才的数值,加上了那辆坦克移动的距离,重新喊出了口来。熊三娃心有灵犀一般,在他的数值刚刚喊出来,榴弹便打了出来,这一次比刚才有些近步,离着那辆缓慢爬过来的坦克近了许多,但是依然没有打中目标。张贤再一次进行了较正,喊出了第三组的数值来。随着这一组数值的出口,第三枚榴弹也飞了出去,这一次几乎是不偏不倚,正打到了那辆滚动着的坦克之上,便听着“轰”的一声巨响,那枚榴弹就在坦克的上面爆炸开来,炽热的炸药将坦克的炮塔炸中,却没有伤及到护甲里的人员,但是那根直直的炮管却被炸弯了,无法再开炮了。   “他娘的!”张贤也不由得骂了一声,这些美国人的坦克真得是比当年日本人的薄皮坦克难打了许多,一枚榴弹打下去,竟然好象没有什么事一样。虽然如此,这辆坦克里面的驾驶员一定是吓坏了,没有再敢向这边冲锋过来,而是倒退着向山下开去。其实,这辆失去炮管的坦克,也基本上成了一堆可以开动的废铁。   “阿水,你太厉害了!”翟团长带着熊革命的一个连赶过来增援,远远地便看到了张贤与熊三娃如此打坦克,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用一双手就能够替代六分仪,这样的本事在志愿军里几乎是闻所示闻的,他不能不十分佩服地赞叹着。   张贤却没有一丝得得意,打仗其实也是一种技术活儿,关键的时候还是要靠知识和智慧。听到翟团长的赞扬,他却指着身后的熊三娃,告诉着他:“不是我厉害,是熊三娃厉害,他打得准!”   翟团长看着熊三娃,知道这是熊革命的弟弟,不由得回头对着熊革命道:“革命呀,你弟弟真得是一个神炮手呀!”   熊革命只能“嘿嘿”地应着,看着熊三娃走过来,此时他已经把迫击炮交给了那几个迫击炮的射手来操作,听到翟团长的在熊革命的面前夸奖自己,熊三娃也有些得意,走过熊革命身侧的时候,还不忘记揶喻一样地道:“打仗就要多动动脑子,别跟进了水的猪头一样!”他说着,已然不屑地跑开来。   熊革命愣了愣,心里头虽然十分得气恼,却又无话可说。   可是,战场上并没有因为那辆坦克的退出而有半分得轻松,这个侧翼阵地比起主阵地来就已经矮了不少,几乎是眨眼之前,敌人的步兵已经冲上了阵地的前沿,大家马上投入到紧张而激烈的近战之中,许多战士已经上好了刺刀,随时准备着与敌人进行近身肉搏。   “他娘的,这些美国鬼子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不要命呀?”熊三娃在张贤的身侧,一边用冲锋枪不断地扫射着,一边有些诧异一样得叫着。   张贤也有些奇怪,刚才看着已经有敌人畏惧地退了下去,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又冲了上来呢?借着跳跃着的火光映照,他分明看到了山脚下一名挥舞着手枪、头戴着钢盔的家伙在那边吆五喝六着,那些胆小地退回去的美国士兵们,又在这个人的淫威之下转回了头来。这个家伙带着头向望美山移动着,分明就是他们的一位首脑。   “把枪给我!”张贤从身边的一名战士手里接过了一把步枪来,对着那个拿着手枪的敌人瞄了一瞄,“砰”地打出了一发子弹,眼见着那个拿着手枪的家伙应声跌倒。   “好准的枪法!”熊革命与翟团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喝着采,其实对于那个在低下指挥着的敌人军官,他们也都看到了,熊革命还打了两枪,却一发没有打中,在他再端起枪来的时候,没想到那个家伙便被于得水给撂倒了。   张贤仿佛不觉一样,又把枪还给了身边的这名战士,继续着自己的射击,眼见着敌人在纷纷地退却,显然是刚才的那一枪起了作用。   ※※※   此时,保罗再也无法安心的呆在帐篷里,就算是他想装作镇定的样子,也难以掩示自己的不安。这一夜中国人真得是发了疯,如潮水一样地从四面涌了过来,将这个小小的砥平里围得水泄不通,原来十多平方公里的区域,已经被敌人压缩到了不到两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几乎就是这个小镇的面积了。   而这个小镇,在昨天晚上的战斗中还固若金汤一般,白天里还可以看得到的几幢建筑,在这个时候几乎都成了瓦砾,便是用石头彻成的砥平里火车站,也在中国人的炮火之中成了断壁残垣。如今离着天亮还有一段的距离,如果一直这么打下去,还真得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砥平里的四周,除了南面望美山失守之外,另外几个方向上虽然阵地还没有丢,但是也同样承受着千钧的压力,东面和北面的高坡阵地都曾被中国人突破,混战难以避免地发生了,并且还有一部分的敌人突进了阵地里面,不过还算是万幸,在及时的增援之后,那些中国人最终被赶下了高地,阵地还在。就在北面和东面的危险刚刚解除,西面法国人的阵地上又出现了危机,那片平地上仅管满是中国士兵的尸体,但这些中国人还是源源不断地冲过来,将法国人的阵地冲得七零八落,他不得不将手里面最后一个特战排派了出去。法国人的战斗力还算是坚韧的,尽管被中国人把那个阵地压着打,阵地也呈月牙状地深凹进来,他们在营长格林的带领之下,仍然坚守着阵地,没有丝毫得退让,也这许就是西面阵地还存在着的真正原因。不管怎么来讲,格林这个老家伙到底是经历过战阵的人,的确是不同一般,不知道比二十三团其他的三个营长要强了许多,如果在那个方向上换上其他的营,可能这个时候已经被中国人突破了。   想来想去,这个时候最令人感到不安的还是南面望美山阵地,第二营丢失了望美山,实际上已经把砥平里整个地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一旦那些中国人冲下望美山,这场战斗就真正地进入到了倒计时之中,是胜还是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理查森团长还在唠叨着,没完没了地大骂着援军为什么还没有赶到,其实保罗也知道,此时在砥平里的四周围,还有许多的战斗在同时进行着,他刚刚与霍夫曼团长通过了电话,从耳机里听到的也是枪炮大作的声响,霍夫曼团长告诉着他,第五团已经到达曲水里,那里离着砥平里非常近了,不过七公里的距离,只是在那里,他们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塞,被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股敌人顽强地阻隔了,虽然第五团奋勇地北进,却还是摆脱不了敌人的围困。不过,霍夫曼团长已经向他发了誓,就算是把整个团打光,也会按照上级的要求,冲进砥平里,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兵。   保罗对于霍夫曼的保证虽然很有期望,却也不敢过多地依靠,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最主要的还是要靠自己,所以听着理查森大声的咒骂,他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团长先生,你还是不要骂了,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上帝?”理查森不由得嗤之以鼻:“上帝如果真得眷顾我们的话,也就不用让我们来韩国了!”   保罗懒得再去与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团长争辩,听着南面越来越激烈的枪炮声,他还是担心望美山,于是对着理查森道:“我已经把一部分的炮兵编入了步兵里,我们的炮弹也快要打完了,所以这些炮兵可以成为我们最后的一支后备队,如今我就准备亲自带着他们去与杰里姆营长会合,必须要在天亮之前阻止敌人从那个方向上冲下山来!”   听到保罗准备亲自带着人堵漏,理查森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才是这里的团长,当下道:“上校,我看还是我带着人过去吧?”   保罗摇了摇头:“还是我过去,人在这里负责与各方的联络。呵呵,如今我呆在这里真得很难受!”   理查森想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第四九章 阻援(一)      美国人的攻击不再凌厉,他们在渐行渐退着,便是连他们刚才还冲锋在前的坦克也在缓缓地倒退着退往山下。张贤知道,这说明敌人的第一波的攻击被打退了,这个时候如果兵力跟得上来的话,那么适时的发动一次反冲锋,就有可能一鼓作气地打进砥平里。可是他也知道,兵力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能不能突破敌人强大的封锁。   张贤想到的问题,显然钱雄风也已经想到了,在张贤还觉得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追击的时候,钱雄风已经命令着司号手吹响了冲锋号,他也认为这个时候就是冲下山一举收获的时候。   凄厉的冲锋号声在夜晚已然黯淡的星光之下,穿透了隆隆作响的整个战场,象罗兰的号角一样激励着每一名志愿军战士们,令人血脉贲张着,在连长、排长以及班长们的带领之下,他们呐喊着冲出了战壕,追着敌人退去的脚步,奋勇地冲杀着、冲锋着。   听到冲锋号声,就好象是听到了命令,熊革命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带着他的连队也冲下了山去。张贤却有些踌躇,他知道冲下山去是相当危险的事,那些敌人撤退的时候并非一窝蜂一样转身就跑,他们是呈着梯队的阵形,按着批次地退下去,前面的人会在一定距离内转身向后射击,以掩护他们后面的人退下来;更主要的是在刚才照明弹的映照之下,张贤已经观察到了砥平里那个方向上的地形,那边有一条从东南往西北方向斜贯过去的铁轨,此时也成了一个明显得分界线,如今那条铁轨也被拆除了,以高出地面的铁路路基作为屏障,美国人显然在那里也修建了工事与堡垒,能够冲过那道铁路,才可能进入砥平里。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张凤集的部署,突破外围阵地实际上只是战斗真正的开始,而真正的战斗却是在进入巷战的时候。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来,砥平里的这位敌人指挥官,正是借鉴了自己当初的布置,更或者说是两者的部防之间有着异取同工之妙。   “我们也冲吧!”熊三娃问着张贤,已然作势着要跃出壕沟。   “好!”张贤只得点着头,眼见着熊革命带着他的连冲到了前面去了,他们作为二一四师的部队,也不能落后,那么就显得太贪生怕死了一些。   “冲啊!”熊三娃兴奋得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一马当先地冲到了他们这个连的最前面。   可是,果然如张贤所担心的一样,那些刚刚冲下山来的志愿军战士们,还没有到达铁路的边缘,便受到了铁路对面敌人的阻击,美国人强大的火力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照明弹象是过年的烟花,在天空中飘悬着,如同是一个个明亮地灯笼,将下面的战场照得亮如白昼;冲在后面的战士们,眼见着前面的战士向前扑倒在地,还来不及躲避的时候,敌人的子弹便象是一堵墙一样得扑面而来,根本无处可躲。一批接着一批的战士倒下去,冲锋号的嘹亮却没有半点得减弱,后面的战士们还在不断地冲锋着,便是踩着前面战友的尸体,也没有丝毫的退缩。所有的人都打红了眼,进入了一种疯狂之中,这里面有中国人,也有美国人!已经有志愿军战士冲上了那个高出半截的铁路路基之上,冲进了敌人最后的阵地,眼见着美国人的防线岌岌可危了起来。   ※※※   保罗带着一个排的兵力赶到了南面的铁路路轨边,便看到了如同是潮水一样蜂涌而至的敌人冲杀过来,他马上命令着增援的这个排飞快地进入到防御阵地之中,同时大声在喊着第二营营长杰里姆的名字,有一名中士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告诉着他,杰里姆营长中弹了。他顺着这个中士的手指向那边看去,在明亮的照明弹的光线之下,正看到一名戴着钢盔的士兵拖着杰里姆营长正从铁路的路基上艰难地爬下来,而这名士兵尽然也是一名伤员,他的一条胳膊被打烂了,一块皮肤就挂在断裂的伤口上,连纱布都没有缠,只是在上面用布扎住止血;这名士兵的另一只手就这么拉着杰里姆少校,就如同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想来一定是用尽了全力。   “你去帮他一下!”保罗大声地命令着这个中士。这个中士如同是得到了特赦一样答应着,飞快地奔过去抱起已然昏迷不醒的杰里姆营长,向二十三团的医院奔去。对于这名中士来说,远离这个战场正是他所巴不得的事。   此时的第二营,实际上是在一名上尉连长的指挥下作着坚强的阻击,只是面对着敌人冲上路基,有些人已经害怕了,一名班长带头掉转头往砥平里中心退去,他可不想跟这些如同是疯了一样的中国人拼刺刀;在这名班长的带头之下,马上就有几个士兵也掉转了头,却正撞在了赶过来的保罗的枪口。   “回去!都给我回去!”保罗大声地断喝着,可是有些无计于事,活命的渴望已经远远而本能地超越了对上司命令的执行,那名班长还是不顾一切地从保罗的身边跑过去,保罗怒火中烧着,愤怒异常地用手枪瞄准了这名逃兵便开了一枪,那个班长应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这一枪在这个纷乱的战场之上并不起眼,甚至于那声音都淹没在了喊杀与枪炮之声中,但是对于这些想要当逃兵的美国士兵们来说,却是异样得震撼,那些见势不好的士兵们又转回了身去,重新端起了枪架在了路基之侧。   “反正是要死,与其死在后面,倒不如死在前面!”保罗几乎是在狂吼着。   那个正焦头烂额一般指挥着反击的连长惊讶地望着保罗,可能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个看着温文尔雅象个绅士一样的上校,打起仗来原来也是这般得疯狂。   保罗已经身先士卒地来到了铁路路基的阵地之上,他知道这个时候就是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他可以顶住这轮中国人的攻击,那么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再渡过一个晚上,因为天很快就要亮了起来,他相信这些中国人不会在大白天里冒着更大的伤亡再来攻击的。而在这个时候,作为这支部队的首脑,就必须要有铁打的决心,要有与这座小城共存亡的誓言,才可能顶得住四面的围攻。此时,他实际上已经是走到了绝境里,别无退路。   在保罗亲自的督促之下,刚才几乎是一触即溃的防线终于稳定了下来,这些美国士兵们重新转入了混战之中,用他们本来就占着优势的强大火力,再一次地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毕竟能够冲到路基阵地来的中国士兵还是少数,而大部分的中国士兵还被阻击在路基之前的田地里。面对着丝毫不见动摇的美国人的阵地,这些中国士兵还是被惨烈的景象所畏惧着,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面的山上跑去,那里就是望美山的阵地,他们都在想着,只有跳进那里的壕沟才可能获得足够的安全。   ※※※   前面的人已经在退了,张贤知道这一次的冲锋已然失败,为了减少更大的损失,他对着自己手下的人大呼着:“撤呀!”可是看着熊三娃还在向前冲着,他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冲了上去,一颗榴弹就在他的前面炸开来,熊三娃敏捷地躲到了地上的一个弹坑里,他也一起滚了进去。   “三娃,快撤!”这个时候,张贤求生的本能已然指使着他拉着熊三娃就要转身。   哪知道熊三娃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指着前面十几米远的一个人影,对着张贤道:“他还在那里!”   张贤愣了一下,在闪耀的照明弹的亮光之下,他马上认出来,那正是熊革命,此时他也是趴在一个弹坑中,因为离着路基比较近,正被敌人的火力扫射着,根本抬不起头来,而他的身前身后,竟然堆满了尸体,那些都是志愿军战士们的尸体,血水流满了整片田地,在寒冷的天气里很快便凝固成了黑紫色。   “是革命,他没事吧?”张贤经不住地叫了一声,看着熊革命一动不动的样子,他生怕熊革命也跟其他的战友们一样,成了具尸体。   熊三娃却是一声得冷哼:“他没事,经活着呢!”   张贤怔了怔,想来熊三娃已经观察他很久了,既然如此说,那么熊革命应该就是没事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却无法脱身,的确是一个很令人头痛的问题,眼见着天色就要亮了起来,如果在天亮之前不能退回望美山的阵地,就算是他们不被美国人打死,也很有可能会成为敌人的俘虏。   “哥呀,你还有手榴弹吗?”熊三娃转脸问着张贤。   张贤点着头,从自己的身后摸出了三枚手榴弹来,递给了他。   熊三娃接过一枚手榴弹,一边拧开着盖子,一边告诉着他:“我的手榴弹全打完了!”说着,已然打开了那个引信,手榴弹冒起了烟来,他心里数着数字,猛地抬起胳膊,将这枚手榴弹甩了出去。   张贤知道,熊三娃的臂力还是很大的,在六四三团里,他的投弹一直是位列前茅的,这一投已然是六十米的距离,随着这枚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来,那挺还在路基边缘突突冒火的机枪终于是停顿了下来,便是利用这难得的一个喘息,熊革命就好象是一只迅捷无比的猫,骤然地从弹坑中一跃而起,已然跳到了后面的另一个弹坑里,出离了那挺机枪的打击范围。   战场上,最危险的武器并不是炮弹,而是机枪!   可是,也就在熊革命以快要脱离危险的时候,张贤暼眼之间正看到对面的一个熟悉的人影,正举着枪瞄准了返身往回跑着的熊革命。“是保罗!”张贤几乎要把这个名字喊出来,他知道保罗的枪法很准,而熊革命却如同一个并不知晓自身已经成为猎物的羔羊,还在为着能够刚刚脱离险境而兴奋着呢!   张贤也不及细想,举起自己的枪便向着保罗打了一梭子弹,他用的是汤姆逊冲锋枪,以这个距离去打保罗显然有些远了,实际上他这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不过是要警告一下对手。可是,在他的一梭子弹打出去的时候,分明看到保罗倒了下去。      第四九章 阻援(二)      保罗受伤了,被对面飞来的子弹击中了胳膊,他强咬着牙关,也顾不得如果不及时治疗有可能会残疾的危险,让身边的一名士兵替他匆忙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又仿佛是没事人一样,继续着坚守着阵地,那条左臂已然垂将下去,抬都抬不起来。   “上校,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那名连长看到保罗受了伤,忍不住地对他说道。   保罗却摇着头:“我只是受了点伤,离死还远呢!”说着,依然固执地守卫在这道最后的阵地之上,在这个时候,他根本忘记了自己的疼痛。   眼见着对面还潮水一样涌动着的中国士兵们纷纷退回了望美山上去了,面前留下的是满地的尸体,其中尚有些可以动弹的人在挣扎着想要逃走,却反而暴露了自己,成为被美国人射杀的目标。终于枪声渐渐稀疏了下来,虽然砥平里外围枪炮声并没有丝毫的减弱,但是此时在照明弹的光照之下,路基之外已然是一片得死寂,这说明中国人终于是退走了,这一波的攻击被他们成功地打了下去。   黑夜正在慢慢的消褪着,保罗转过头,看到了东边的天际里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他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天就会大亮起来,这一晚上最难捱的时光终于可以过去了,天亮之后,他们的飞机就可以肆无忌惮、成群结队地飞过来,恢复白天里的空中打击。他相信,这些中国人到时在他们空、地双重的打击之下,不可能再象刚刚过去的夜晚那样,还可以发动起象样的攻击。   阵地上最后一挺机枪也停止了怒吼,保罗这才觉出来自己的胳膊就好象是掉了一样得疼痛无比,借着晨曦中的光线,他看到自己的左臂刚才被包扎的地方又拥出了血来,已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染红了自己的衣服。   “上校,敌人已经退走了,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那个连长又走过来,如此地劝慰着他。   保罗点了点头,右手扶着自己左臂的伤口,那条胳膊痛得他几乎要失去了知觉。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这个连长一些事情,这才在大家的注目之下,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走回临时指挥部。   理查森团长也是一脸的疲倦,眼睛红红的看着保罗走进来,同时也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血还在汩汩地渗出来,连忙劝着保罗快去医院。但是保罗却摇着头,此时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放不下来,虽然此时南面的危险暂时得到了解除,但是其他方向上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而更让他感到有些恐慌的是,霍夫曼团长答复的救援部队应该早就赶到砥平里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赶过来,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中国人肯定在砥平里的四面都安排了阻援部队,目的还就是要攻下砥平里。   见到保罗不愿意去医院,还强打着精神接听着电话,理查森团长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他才是二十三团的团长,而保罗作为集团军里的作战参谋,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来陪他受罪。理查森派人找来了医生,就在临时指挥部里替保罗作着必要的上药、止血与包扎,要作手术却要等到战斗结束之后,回大邱的司令部了。   医生告诉保罗,他的这条胳膊应该能够保住,这让保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面对着医生的安慰,他也只能一声苦笑:“呵呵,这场战斗,能够活着,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感谢上帝了!”   听着保罗的话,理查森不由得愣了愣,他分明听出了保罗的决心来。   “上校先生,我们的弹药和炮弹都不多了!”理查森向保罗作着报告。   保罗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问着:“怎么会呢?团长,开始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说我们的弹药够我们打上十天的吗?”   理查森有些尴尬起来,只得解释着:“是的,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讲,这些弹药足够我们用十天的,但是这几天,单单是刚刚过去的这一个晚上,我们就用掉了以往七八天才可能用得掉的量!”   保罗怔怔地看着理查森,其实想一想,这一天两夜的战斗,对于他这个参加过无数阵仗的人来说,也是罕有的激烈,如果不是用了过量的弹药,或许他们也不会面对着五六倍于己的敌人,还可以坚持到现在。   “如今我们的存量还能够用上多久?”保罗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问着。   理查森迟疑了一下,如实地回答着:“弹药应该还可以支撑十个小时,不过,如果战斗还如同昨夜那样激烈的话,可能也就只够打上两三个小时的。”   保罗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问着:“那么,我们的炮弹呢?”   理查森道:“一零五以上的重炮炮弹已经打光,还有为数不多的小口径炮弹,总数也就不到两百枚!”   保罗再一次沉默了,他还想着能够在白天来到的时候,重新夺回南面的望美山高地,如果连炮火的支援都没有,光凭着士兵们去冲锋,这根本不现实;虽然会有空军的支援,但是那却与密集的火炮打击不能相比的。看来,反攻望美山的计划有可能实现不了,如果在大白天里把弹药消耗光了,而援军又冲不进来的话,那么等又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这个加强团就真得会跟孟良崮上的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一样,被中国人全歼。   “让各部队节约弹药,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私自对敌展开攻击!”保罗告诉着理查森,看来在这个即将来到的白天里,他也只能隐忍蜇伏一下,在援军赶到之前,以期可以再熬过一天。   正说之时,李奇微将军的电话打了过来,这位第八集团军的总司令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一开口就问着保罗:“保罗上校,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已经派飞机去接你回来了。”   保罗却连想都不想,果断地回绝着:“将军,您放心,我还死不了,上帝也不会要我死的!在没有取得胜利之前,我也绝不会第一个撤离战场!”   电话的那头,李奇微将军显然是被保罗的话感动了,半天之后,才告诉着他:“我把直升飞机已经派了过去,应该会很快到达砥平里!”   “那就接走我们的伤员吧!”保罗建议着。   李奇微想了想,答应着:“那好吧,你们那里还有什么需求吗?”   “有!”保罗接口着:“我们的弹药已经不多了。”   “我会派飞机空投部分弹药给你们!”   “这解决不了我们的困境!”保罗道:“我们现在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可以赶到?”   李奇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地告诉着他:“第五团已经到达离着你们五公里的地方了,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中国人的顽强阻击,但是我命令霍夫曼团长,无论受到何种规模的阻击也要突进砥平里,哪怕是只突进去一辆坦克。!”   听着李奇微将军这铿锵有力的话语,保罗总算感到了一丝丝的慰籍。   ※※※   好象是经历了一场赴汤蹈火,当张贤与熊革命带着人最后跑回到望美山阵地的时候,两个人对望着,无言可说,只剩下了呼呼得喘气,这就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已经亮了起来,不等大家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敌人的飞机便呼啸而至,对着望美山狂轰乱炸着,凝固汽油弹的烈火将整个山头烧得通体泛红,许多地方的泥土被烧焦,变成了坚硬的陶瓷状。虽然这一天,天阴沉沉的,并不见一缕的阳光,北风象刀子一样可以割得人脸上生痛,但是却让人浑不知觉,纷纷躲避着这地狱里的邪火的烧身,一股热浪带着汽油味儿扑面而来,还没有等人适应的时候,北风便夹杂着寒冷又急袭而至,在忽热忽冷的风里,时不时的还有些焦臭的味道,那不知道又是谁不幸被火焰吞噬,烧成了灰。   张贤知道在这个时候呆在望美山的山头,无疑是将自己置身在了水深火热之中,看一看砥平里方向上的敌人并不见动静,他便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连拉到了半山之下,那里毕竟不会成为敌人重点打击的对象。   这一次,熊革命也学得乖了起来,见到张贤把连队拉下山头,连忙问了起来:“我知道你把连队拉下山是为了躲避敌人的空袭,只是如果敌人趁势攻上来,我们怎么办?难道再重新夺回阵地吗?”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其实这个山头阵地就这么高,只要安排好警戒人员,就不应该有别的问题,一旦敌人开始进攻,我们可以迅速就位,真得没有必要把这么多的同志们置身在危险里。再说,经过这一夜的战斗,我们累了,敌人也累了!”他说着,又看了看山下毫无生气的砥平里小镇,那里已然是满目疮荑,除了时不时冒起来的硝烟之外,别无一丝得活气。   听着张贤的话,熊革命也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在张贤把他的连队撤下山头阵地之后,他也派了一个班的守卫队坚守住原来的阵地,把他连里的其他班排也尽数撤了下来。   此时,钱雄风已经把他的师指挥部撤回了山下的树林中,这片树林因为离着望美山还有段距离,倒是成了一个被美军飞机所遗忘的角落。   虽然没有按计划在天亮之前拿下砥平里,但是成果还是有的,比起前一天的攻击,最其马志愿军们已经占领了望美山阵地,下面的砥平里也只是一步之遥,所以熊卓然对于下一个夜晚能够夺取砥平里毫不怀疑,他如实地向志愿军东路指挥部报告了当晚的战况,东路指挥部也指示着各参战部队作好当晚再攻砥平里的准备。尽管各军、各师甚至于各团都对自身的伤亡痛苦不已,却无法改变志愿军总部夺下砥平里的决心,东路志愿军指挥部甚至认为,前两天没有拿下砥平里,是七十二军军长熊卓然的指挥不利,所以在这个时候又临时改变指挥权,责令四十军的军长来总体负责,务必要在这一天,也就是十六日夜里拿下砥平里。   可是,在十六日当晚拿下砥平里,又有什么依据呢?正因为各部队的伤亡过于惨重,有些连队打下来只剩下了几个人,于是不满与愤怒在各级单位里逐步漫延着,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   钱雄风可以理解此时熊卓然的心情,攻打砥平里的指挥权由七十二军转交给第四十军,也就是意味着东路志愿军指挥部对于熊军长失去了信心,他也就难怪着一大早,熊卓然便向他发着火,责问着他为什么没有能够在天亮之前冲进砥平里。   面对着熊卓然的责问,钱雄风就像是哑巴吃了黄莲一样,有苦也说不出来,只能不计其烦地告诉着他,二一四师损失惨重,战士们损失太多、牺牲太大了。   不管钱雄风如何强调客观因素,这个时候在熊卓然的心目里,就是钱雄风和二一四师的作战不利,就是他钱雄风在怕死,便是钱雄风浑身张满了嘴,也无法说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敌人成群成群的飞机一拨接着一拨地轰炸着望美山,那些在山头阵地上坚守的战士们终于有熬不住的,先是一个、两个从烈焰奔腾里跑出来;然后又是三五个,八九个的跑出阵地,到最后便又成了成排、成连的人弃守山头阵地,跑下山来,有的人身上还带着熊熊而无法扑灭的火焰,就这样被烧死在半山腰上。   熊革命看着那些被迫撤下山头的同志们,心里头暗暗地在后怕,如果不是他跟着这个于得水的屁股后面,把自己的连队也带下山来,可能的情况就是面前的这种场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从火堆里逃出来。   “什么?你们要放弃望美山阵地?”听到钱雄风的请求,熊卓然简直要把自己的肺气炸了,十分郑重地告诉他:“如果你敢放弃望美山阵地,那么你这个师长就不要当了!”   钱雄风愣了一下,不由得也来了气,接口道:“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撤换掉!”   这一句话,将熊卓然噎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毕竟在七十二军里,还没有更合适的人员来接替二一四师师长的位置,便是可以,也不可能在战斗正在进行之中更换,临阵换将,那也是兵家的一个大忌。半天之后,他还是当先地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意味深长地告诉着他:“老钱,你要知道,拿下望美山,就是将敌人的环形防御撕开了一道口子,如果放弃望美山,就等于是让敌人重新把这个口子堵上了。到时别说我们要在今天晚上拿下砥平里,便是能够再拿下望美山来,只怕也不容易了!”   听到军长的语气开始缓和了,钱雄风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只能如实地告诉着他:“军长,我实话实说吧,如今,不等我的命令,战士们已经在撤退之中了,各团长、营长、连长都无法掌控,如果再不撤下来,那么局面将不可收拾!”   熊卓然不由得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军失将令,那也就是意味着败溃的开始。      第四九章 阻援(三)      保罗终于接通了霍夫曼团长的电话,此时的霍夫曼团长也是一筹莫展,他哭丧着脸地告诉保罗:“我们团从早上到现在,一个上午的时间只走了四里路,中国人把两边的山地尽数占领,我们移动一步都很困难!”   听着霍夫曼的报告,保罗相信他说得一定是实话,与中国人的这种战斗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前不久在安州城东,中国人一个团的兵力,尽然阻住基恩带着的一个师几个小时,这些敌人的战斗能力比当年日本人还要顽强。但是,此时对于身处在砥平里里面的人来说,在这个四面楚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中国人打下来地方,那才真正得是一种胆战心惊。他已经不能够再忍受这种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了,所以尽管霍夫曼振振有词,但是他还是十分坚决地命令着他:“我不管你那里有多难,我只要你必须给我打进来,哪怕是你一个人进来!”话说得十分绝决,出了口保罗又觉得有些不讲道理,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就只能这么不讲道理了。   霍夫曼团长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对着保罗道:“上校,我可以带着我们的装甲战车开进去,但是我们所护卫的物质、车辆,还有几个步兵连可能就无法安全地到达了,有可能会被敌人抢夺!”   霍夫曼的说得也是实情,为了接济砥平里的二十三团,他们是带着粮弹与兵力过来的,如果只冲进去那么几辆坦克,而把其他的物资和兵力都丢下了,那就算是他能够进入砥平里,又能管上多大的用呢?这样的援军有跟没有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保罗稍微想了一下,马上道:“我不管,反正我只要你过来,如果你过不来,我就会去向李奇微将军报告;如果砥平里真得被攻陷了,那么你一定会第一个走上军事法庭!”   “我明白了!”霍夫曼点着头,放下了电话。此时,他的心与保罗一个样子,根本就没有一个底。   ※※※   熊卓然最终还是被迫同意钱雄风把二一四师撤下望美山阵地的决定,听着熊军长啪地一声放下了话筒,那种刺耳的杂音险些没有把钱雄风的耳膜穿透。他取下耳机交还给身边的通讯员,心里头就好象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一样,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打仗也打了这么多年,他觉得没有哪一个仗有这一次这么窝囊。   “熊军长是不是很生气?”李清成早就从钱雄风的表情上猜出了熊卓然的脸会是什么样子,他明知故问着。   钱雄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清成一声苦笑,悠悠地道:“这仗打了两夜一天,我们这么多的部队还是没有能够拿下砥平里,根本原因我认为还是协调不力,很多部队是各打各的,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钱雄风愣了愣,李清成没有说得太明确,但是他也听得出来,这是针对的熊军长来的,如今东路志愿军指挥部把指挥权交给四十军,不能不说这是对熊卓然的最大打击,只是如今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子上,便是换了一个人指挥就可以扭转乾坤吗?钱雄风还表示着怀疑,却不便说出口来。   他们刚刚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通讯员又将布话机的耳机和话筒交到了钱雄风的手上,告诉着他:“又是熊军长打过来的!”   钱雄风与李清成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才多长时间过去,难道是熊卓然又变了卦?不要他们二一四师撤退?   钱雄风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拿起了耳机和话筒,里面传来熊卓然依然沙哑的声音:“是老钱吗?”   “是!我上钱雄风!”   熊卓然的声音比刚才和缓了许多,并没有谈及钱雄风所担心的那件事,而是告诉着他:“敌人的援军从南面曲水里方向冲出了我们友军的阻击阵地,他们丢下了他们的大部队,由二十几辆坦克组成突击队,不顾一切地沿着公路向砥平里推进,估计很快就会接近你们了!”   “哦?”钱雄风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那么军长,是不是要我们阻击?”   “是!”熊卓然肯定地道:“不过,你们师今天晚上还要担负起攻打砥平里的任务,如果去打阻击,可能没有这个能力再打了。我和友军商量了一下,由他们出一个团对敌人进行分段的阻击,你们师也派出一个团守在砥平里南面的路口,如果友军将敌人援军阻截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如果他们没能够将敌人全数阻截下来,那么你们那个团就要守住最后的一道关口,绝对不允许敌人的援军进入砥平里!”   “我明白了!”钱雄风点着头,同时响亮地回答着:“我一定完成这个任务!”   终于是听到了这么一声痛快的答复,熊卓然十分满意地又放下了无线电话。   “又是什么任务?”李清成连忙问着。   钱雄风如实地将刚才熊卓然的命令讲了出来,说完之后,却又有些为难地道:“今天晚上我们师还要打砥平里,如今我们下面的三个团哪还有人呀?”   李清成想了想,对着钱雄风道:“我看这样吧,让六四零团去打阻击吧!”   “六四零团?”钱雄风愣了一下,马上摇着头:“这个团是人员最不齐的,只剩下了七八百人,让他们去只怕堵不住!”   “那也是一个团呀?”李清成也有些无奈,还是道:“如今我们把哪个团派出去,都没有足够的兵力;除非整个二一四师上去,呵呵,真要是那样的话,只怕我们这个师也堵不住敌人,而损失还可能更大!”   想一想,李清成的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钱雄风犹豫着,又担心地道:“我就怕我们这个任务完不成,没有堵住敌人的援军!”   李清成也是一声苦笑,对着钱雄风道:“老钱呀,阻击敌人援军的可是我们一个整师呀!你仔细想一想,这一个师都没有把敌人的援军堵住,凭我们一个残破的团能够堵得住?”   听着李清成的话,钱雄风马上明白了过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老搭档也是十分狡猾的。   “派六四零团去吧,也许敌人被我们的友军步步牵制,到了我们这里的时候,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了!”李清成只能如此地说着自我宽慰的话。   ※※※   “又是去打坦克?”当听到要跟着六四零团一起去阻敌援时,熊三娃有些不快地叫了起来,对于打坦克他都有些头痛了,毕竟没有合适的武器。   “是!”一边快步地走着,张贤一边点着头。   “他们有火箭筒吗?”熊三娃再一次问道。   “没有!”张贤明确地告诉着他。二一四师的火箭筒在昨天晚上的时候就已经打完了。   “没有火箭筒,用什么打?”熊三娃报怨一样地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贺强和王鹏等众人,知道熊三娃的话,实际上也是代表了这些人,他们有过太多的出生入死,应该是休息一下的时候了。但是,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回答着:“没有火箭筒,我们还有炸药包、爆破筒、汽油瓶、手榴弹、迫击炮!总之,我们可以用任何想到的办法来打!”   听到张贤都说得如此果断,熊三娃不再吭声了,大家也都不吭声,默默地跟着他的后面走着路。   翟团长带着熊革命从前面转了过来,来到了张贤的身侧,与他一起走着,一边客气地道:“于得水,其实你们连没必要跟我们一起去的,你们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张贤笑了笑,道:“既然我们师长把我们这个连交给了你们团,我们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呢?呵呵,你们去打,让我们休息,到时间我们王师长要是知道了,非要骂死我不可!”   “呵呵!”翟团长也笑了一下,想一想,当初把这个连留下来,还是他去向王大虎要的,是他的主意。他还是告诉着张贤:“这一次的任务不好打哟!”   “怎么不好打?”张贤问道。   翟团长道:“敌人的这股援军已经孤注一掷了,我听师长告诉我,他们二十辆坦克首尾相接,每辆坦克上都带着人,有四五百人,不顾一切地冲过了曲水里,我们除了能够射杀他们坦克上的步兵之外,还真得对他们的坦克没有办法。我们有友军也在阻击,可是拦不住。上面可是要求我们必须堵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进砥平里去与敌人会合!”   张贤想了想,道:“二十多辆坦克?呵呵,我想到达我们阵地的时候,最多也只会剩一半吧?”   翟团长点了点头,再一次强调着:“上面可是要求我们来把最后一道关口,不能让敌人哪怕是一辆坦克冲进砥平里!”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他:“那么翟团长,你说我们怎么来打呢?”   “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采取一对一的爆破方式,把敌人的坦克炸掉!”他说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有把敌人的坦克全部炸掉了,也就完成了任务了!”   张贤没有答话,说起来都是这么简单,炸一辆坦克又谈何容易呢?这毕竟是在大白天里,并不是在黑夜里。   在张贤与翟团长的身后,熊革命与熊三娃并肩地走着,只是谁也没有说话。熊三娃的头昂起来老高,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反而是熊革命,却有些萎靡不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是经过了昨天一夜的战斗,还没有缓过神来,只是他总是会时不时的转过头看看自己的弟弟一眼,而自始到终,熊三娃的目光都是望着前方,根本就没有转过一次的头。   敌人的飞机又从远处呼啸而来,张贤大声地命令着:“大家散开!”当先地往路边的沟里滚过去,后面的人也纷纷从公路上向两边的沟地里躲避,仿佛是身不由己一样,熊革命已然搂住熊三娃也滚到了一边的干草丛中。大家散得很快,刚才还整齐的队伍,刹那间便在公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敌机成群地从天空中飞过去,赶往砥平里附近的战场,所以并没有对这个平静的公路多作注意,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机群便消失在了天边,连轰鸣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熊三娃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把甩开了搂着自己背的熊革命的手,十分不快地道:“我自己会躲,不用你来保护!”他说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熊革命怔怔地看着弟弟的背影,半天的尴尬。      第五十章 雪夜(一)      这一天的天色都十分得阴沉,北风也吹得格外紧,想来晚上应该会下雪的。   张贤带着他们一连的人此时就趴在公路左边的山岗之上,等待着敌人援进部队的出现。在公路的对面,他可以看到熊革命正藏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紧张着注视着公路上的状况。对于六四零团来说,此时也只有熊革命的那个连还有一些战斗能力,他们的两个营长在前天晚上的战斗中负了重伤,翟团长在这个时候实际上是将熊革命当成了一个营长来用的。也许,在这一次的作战之后,熊革命就可以升任为营长了。   这里是离着砥平里不到两公里的地方,从这里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望美山上燃起的火光,实际上这就是望美山的右侧。而北面砥平里传来的枪炮之声从来没有真正的停歇过,里面的敌人一定也是处在焦头烂额,惴惴不安之中。   倒是南面这条公路的来处,那边的枪炮之声由远而近着,响得分外得激烈,想来这一定就是敌人援军赶过来的阻截之战,许多的友军正在战斗之中。这条公路象是一条玉带一样从丘陵中间穿过,两边的高地也就很自然地成为了志愿军阻击阵地,只是这个时候,敌人的飞机在空中针对性地对这两边面向公路的高地的坡面,进行着有目的的、最大可能的地毯式饱和轰炸,他们作为敌人车队的护卫队,几乎是不顾代价地在低空呼啸着,不管有没有人,是不是目标,都要炸上一遍,仿佛他们的炸弹用不完,马上就要报废了一样。   翟团长所选择的这个阻击地点,应该说是一处最有利的阻击点,公路在这里把望美山右边的小山包劈开来。从中间穿过去,两边形成了高约十五米的断崖,这样的地形有一百四十米长,而公路最宽也就是十来米,其中还有五十米长最窄的地方仅仅可以过去一辆坦克。这就是一道天险一般的隘口,如果把这道隘口尽数堵住,那么除非敌人从天上飞过去,否则根本无法通过。只是,这个狭小的隘口,又能用什么可以堵得住呢?   正在张贤左右思忖的时候,已然看到了第一辆美国人的坦克隆隆地从远处的公路上开了过来,那个影子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了。   “来了!”熊三娃在张贤的身边不由得叫道,显得有些兴奋。这个小子别看说是不喜欢打坦克,但是只要真得进入了战场之上,就马上可以进入战斗状态里。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他:“我们的迫击炮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熊三娃告诉着他。   为了躲开敌人飞机的轰炸,张贤是将自己连里的几门迫击炮阵地设在了高地背面的凹地里,通过调整炮筒的角度,来达到轰炸的效果。同时,由于反坦克火箭筒的缺乏,他们也准备了一些炸药包,把五六枚手榴弹绑在一起组成集束炸弹,准备在必要的时候,用人工爆破的办法,来使敌人的坦克停下来。   “五十米!”张贤指着下面公路上的那道最窄的距离告诉着熊三娃:“我们可以阻击住敌人的地方只有五十米距离,如果敌人从这道关口冲过去,那么后面再打也没有用!”   熊三娃看了看下面的公路,明白了张贤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能在这五十米的距离中,炸掉一辆坦克,就可以把这条狭窄的公路堵死,这也就是变相地等于是阻止了敌人的前进,到时敌人必须要清理公路才可能重新前进,而哪怕是在这里停留半分钟,对于这些敌人来说,都将是致命的,他们会立即陷入包围之中,变成被袭击的目标。   第一辆敌人的坦克终于开了过来,显然是经过了千难万苦,在这辆敌人的坦克之上,还挂着一具美国士兵的尸体,鲜血流得机身上都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然还未曾完全凝固,看来那个美国兵也是新死不久。这辆坦克就好象是一个冷酷的杀手,并不在意搭随着这辆战车之上士兵的死活,厚厚的装甲中,里面的人也是紧张万分,从里面把坦克的盖子扣得死死的,生怕会有敌人打开机盖钻进来。   在第一辆坦克之后,大约五十米的距离,第二辆坦克也隆隆地跟进着,与第一辆坦克不同,第二辆坦克一边行进着,炮塔也一边来回得旋转着,准备着随时开火,以掩护前面坦克的行进。而在这第二辆坦克之上,还有两名美国步兵架着机枪在向两边的高地上漫无目的开着火,他们并没有发现敌人,此举纯粹是在为自己壮胆。   ※※※   此时,在砥平里的临时指挥部里,保罗接听着霍夫曼用对讲机传过来的声音,这位霍夫曼团长的声音都已经沙哑了,不停地向保罗报道着他们前进的情况。   这只第五团的坦克突击队,由二十三辆坦克组成,最后面还跟着一辆收容伤兵的卡车,整个突击车队长有一公里半,前面配制有专门的排雷工兵,后面的坦克上还搭载着有一个连的一百六十名士兵跟随冲锋。可是,从曲水里一出来,便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尽管天空中有飞机跟随着车队,对着公路两边的高地进行地毯式的轰炸,但还是不断地有子弹打过来,很多的时候,那些子弹就像是雨一样地倾泻而下,本来那些步兵是为了掩护坦克的前进而配制的,这个时候却又都纷纷跳下坦克,跑到了路边的雪坑里躲了起来。这些步兵也是不得不逃的,那些中国士兵们从高地上、屋顶上丢下手榴弹、炸药包,甚至于跳到坦克上来与他们搏斗,任谁也无法承受这样没完没了的打斗。   刚刚冲出一个小村庄,就有一辆坦克在中国士兵的打击下,着起了火来,坦克连的连长要求停下来进行还击,但是霍夫曼非常清楚,他在对讲机里断然拒绝了这个坦克连连长的要求,并且警告着他:“必须要奋力往前冲,只要一停下来,我们就完了!”在他们冲过了那个村庄之后,他们的车队只剩下了十八辆坦克和六十多名步兵,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辆收容伤员的大卡车还跟在后面。   “我不管你有多困难,也不管别人来不来,反正你必须要来!”保罗的回答也同样得斩钉截铁!   “是!”霍夫曼团长只得如此无奈地答应着。   ※※※   “打!”张贤当先地下达着攻击的命令,这个时候,第一辆坦克终于是进入了迫击炮的射程范围里,同时也进入了那道被他称之为咽喉的五十米段。   随着张贤的这一声令下,战斗已然拉开了序幕,虽然只有五六迫击炮,但是一起怒吼出来的声音竟然也盖过了敌人飞机和坦克的轰鸣声,榴弹在这辆坦克的前后左右爆炸开来,还有一发就在坦克的上面爆炸开来,将那具挂在坦克上的尸体打飞了天,也将这辆坦克的无线电天线和高射机枪机座炸断,却并不能奈何这辆钢铁的堡垒。也许是被巨大的冲击力震悍着,这辆坦克只是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又加大了速度向前面冲了过去。   眼见着这辆坦克已经冲出了天险的地段,张贤只能暗自地沮丧,只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再多作思考,敌人的第二辆坦克又冲了过来,这辆坦克上的步兵见到前面的坦克受大了打击,机枪打得越发得凶猛起来,将山崖上的土块打得簌簌而落,与此同时的是这辆坦克的炮塔也转动到了张贤这边的断崖之处,“轰”地便发出炮来,炮弹就落在山岗之上,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力险些没有将战士们掀起来,便是这样,山崖上边缘也崩下了一大块,大量的土方从上面滚落下来,立即堵住了半边的公路。   迫击炮的榴弹落到了坦克的附近,坦克上的两个步兵立即被强大的冲击抛上了天,从坦克上面滚落下来,马上成为了两边志愿军战士们射杀的对象,很快便成了两具流着血的尸体。   虽然被土方埋了半边的公路,但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这辆坦克的通过,只是这辆坦克通过的时候,整个机身都快要呈现了四十五度角,还是顺利地通过了。   “不行呀,这么打!”张贤也有些着急,眼见着第三辆坦克已经开近了。   “哥呀,我去把这辆坦克炸掉!”熊三娃自告奋勇着,说着,也不等张贤答应,抱着一根爆破筒便沿着旁边的小路向山崖下的公路上奔去。   “小心!”张贤大声地告诫着。   熊三娃的速度很快,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转眼间,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到了山脚之下,伏到了路边那处塌落的土方之后藏住了身形。   张贤心里不由得佩服起熊三娃的聪明,这里本来就已经相当狭小了,此时又被土方埋了半边,如果在此处将敌人的坦克炸毁,哪怕是只炸断坦克的履带,那么就真得是等于堵住了整条通道。   熊革命也看到了熊三娃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弟弟要去做什么,他们也一直在向过来的坦克丢着手榴弹和炸药包,架起机枪来对上面的美国步兵进行扫射,但是,尽管大家都十分得卖力,却又有些不管用,看来只能用火箭筒最好,好在他们还有一枚火箭弹,正准备用在这第三辆坦克之上,这个时候,看到熊三娃,熊革命也只好命令着把这枚火箭弹用来去打第四辆坦克了。   第三辆坦克的驾驶员显然是踩死了油门,这个庞然大物就飞快地冲过来,完全不顾两边山头上的阻击,只是到了土方的地方,又不得不减下速度,倾斜着机身,用一边的履带爬上这个还有些松软的土堆。而这,也正给了熊三娃一个机好的机会。   熊三娃就好象是一只矫捷的狸猫,猛然从土堆之后蹿出来,蹿出来的同时也打开了爆破筒的引信,爆破筒冒着滚滚的浓烟,在他靠近坦克的时候,已然迅速地被他插进了坦克的履带里,他的人也跟着从这个只容一个人过去的狭窄通道跃了过去,扑向土堆的另一面。   这就是电光火石之间,但是许多的意外却都发生了。   这辆坦克上也有两名射击手,在熊三娃扑过来的时候,就被这两名有些惊恐万状的美国兵们发现了,手中的枪也齐齐对准了快速移动着的熊三娃,在如此近距离的扫射之下,很难有人可以避开这无情的子弹。而在两边山头上,一直注视着熊三娃动作的张贤与熊革命也一起发觉了情况的不妙,两个人也同时作出了各自的反应:在熊三娃的爆破筒即将插进坦克履带的那一刻,张贤的枪已然对着其中的一名美国士兵开了一枪;而熊革命却是毫不犹豫地从那边的山崖之上,一跃而下,全然不顾这十五米的高度。   的确,即使张贤的枪法再准再快,也不可能同时打中两个人!   先是枪声响起来,坦克上的一个美国士兵倒了下去;另一个美国兵的冲锋枪也对准了还没有来得及爬起身来的熊三娃,正要扣动扳机之时,熊革命却是从天而降,正砸在了这个美国士兵的身上,他的枪也响了起来,可是已经打歪了方向。随之的,爆破筒终于炸裂了,巨大的冲击力将熊革命和那名美国兵一起抛上了天空,在烟尘中又齐齐地跌落下来!      第五十章 雪夜(二)      这辆坦克倾斜着停在了土方之处的公路上,将整个隘口堵住了,它的一边履带被熊三娃插进去的爆破筒炸断了,此时,里面的人只能焦急而惊恐地转动着机炮的炮塔,以防备着敌人的靠近。   熊革命与那个被炸上天的美国兵一起摔到了公路之上,就重重地摔在熊三娃的前面。当熊三娃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迅速地跑过去,准备将自己的二哥抱起来,此时敌人第四辆坦克也出现在隘口之外,如果跑得不及,就有可能会成为那辆坦克的活靶子。   熊革命的这一跌着实摔得不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摔被摔裂了,浑身一片得痛疼,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痛;但是他的意识还非常得清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熊三娃这张关切万分的脸,他不由得心里一热,弟弟平时总是对自己冷眼相看,只有在这种生死的关头,才会表露着他的真心,到底是兄弟情深的,不管是他还是三娃,彼此之间,谁都在意着对方的生死,想装不关心都装不出来的。   熊三娃没有更多的言语,虽然心里头满是对自己二哥的感激,可是这么长时间的隔阂想要在这一朝化解,却又有些让他难以接受。他拉起了熊革命,想要将他架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快速地爬上山崖去,可是熊革命刚刚坐将起来,便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口血。   “你怎么样?”虽然还是没有喊一声“二哥”,但是熊三娃的焦急与关切已经带在了脸上了,仿佛痛得是他自己。   吐出了一口血之后,熊革命便觉得舒服了许多,可是下半身还是没有知觉,虽然他想要努力地站起来,却根本就使不上力。熊三娃也费着劲帮他起来,稍一松手,熊革命又倒了下来,他连忙又扶住了他。   张贤在山崖上看得真切,边上的战友们也着急地大喊着,恨不能一下子将这两个人拉上来。此时张贤的心情也一样焦急万分,远处的第四辆坦克隆隆地驶来,这一条狭小的公路之上,熊三娃和熊革命就算是想躲都没有地方可躲,敌人不可能放过这两个人;那辆被炸坏履带的坦克走不了了,但是里面一定还有活人,这辆坦克的炮塔来回转动着,但是炮口却无法向面前的地面开火,想了想,也这是一种无奈,这辆坦克上的机枪也在刚才被炸飞了去,这也许就是熊三娃和熊革命没有被这辆坦克反击的原因吧。而如今看到熊革命的情形,好象是受了重伤,根本就走不动。从公路上要想爬到山崖上来,便是一个身手敏捷的汉子,也要费些周折,更何况熊三娃还要带着熊革命,单单地靠着熊三娃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我下去一趟!”张贤知道时间的紧急,想也不想地告诉着身边的贺强,然后也顺着刚才熊三娃下去的土坡从山崖上滑了下去。   ※※※   熊三娃终于将熊革命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艰难地拖着他向路边的山崖上爬去,可是,这段五十米长的路上,两边的山崖就是力劈下来的,坡度几乎是呈九十度直角,只是有些地方可以达到六十度的样子,刚才下来的时候熊三娃倒是不觉得有多难,可是这个时候再想上去却难了许多,更何况他还要拖着一个伤员。   “别管我……你自己走!”熊革命想要推开熊三娃,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这样有气无力地告诉着他。   “要走一起走!”熊三娃倔强得就像是一头牛。   熊革命心里也急得火烧火燎一样,再一次坚持着:“走……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他的眼睛已经看到第四辆坦克越来越大的身影,那辆坦克上也有敌人的步兵射手,正突突地向着两边的山头开着火,他都可以看到机枪喷出来的火舌,在这个阴沉的天底之下,就好象是噬血的恶龙。   熊三娃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还是如此坚定地架着熊革命的胳膊,拖着他的身体沿着陡峭的山崖爬上那堆土方,擦着敌人这辆开不动的坦克的身边过去,他想要从刚才他下来的地方再上去。   也就是刚刚爬上了这堆土方,熊革命瞥眼之间却看到了刚才那个被自己扑倒,又与他一样炸上天的美国大兵也从柏油的公路上爬了起来,看来这个美国兵比他要幸运,刚才只是被摔晕了一下,并没有死,还可以站起来。可是,不等他提醒熊三娃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个敌人同时也捡起了地上的冲锋枪,对准了他们。   “小心!”熊革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在大喊出声来的同时,站立了起来,用尽了浑身的力量,猛然将熊三娃向土堆下面推去。熊三娃被推倒的刹那,美国兵的冲锋枪也打响了来,“哒哒”地声音穿透了这个枪声未歇的战场,在这片杂音里,同时也刺穿了山崖上所有志愿军战士们的眼睛和心。   熊革命张大了嘴巴,还保持着刚才呼喊的样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没有马上倒下去,靠在了山崖之上;可是他的身体已经被冲锋枪的子弹打烂,棉袄都成了碎片,花花绿绿的内脏都流了出来,血也溅在倒在地上的熊三娃一脸。   “二哥!——”熊三娃终于大声地喊了出来,这声音撕心裂腑。   “哒哒”的又是一串枪响,这是张贤打出来的子弹,那个幸运的美国兵最终也没有逃过死神的招唤,高大的身躯砰然跌倒。   “二哥!”熊三娃哭喊着,扑倒在熊革命的身上,根本不顾浑身被熊革命的血染红。   熊革命还是强睁着一双眼睛,瞪着熊三娃,却在熊三娃的手臂里慢慢地滑倒下去,倒在了地上。   “二哥!二哥!……”熊三娃仿佛是疯了一样,一边哭着,一边喊着,想要抱起熊革命倒下去的身体,可是只摸了一手的血,却无法将这个已然破碎的身体抱起来,这根本就是一堆烂肉!   “他牺牲了!”张贤却是异常得清醒,毕竟是看过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人都有些麻木了。只是面对着哭得昏天黑地一般的熊三娃,他的整颗心也在震颤着,不知不觉之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轰”地一声响,坦克炮打出一枚炮弹,就在边上的山崖上炸裂开来,炸得泥土沙沙直落,同时也惊醒了张贤有些混乱的大脑。   “快走!”他不由分说,拉着熊革命,就往刚才下来的地方跑去,第四辆敌人的坦克已经进入了这段隘口,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辆坦克上面步兵的模样了。   熊三娃一把甩开了张贤的手,再一次扑到了熊革命的身上,还是想要把他抱起来。   张贤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想将自己的二哥带离这里,哪怕是一具尸体,也要带走。可是,如今在这种情况之下,这又怎么可能呢?敌人的坦克转眼就会来到面前,而他们带着一个尸体,又怎么可能爬上陡峭的山崖呢?   “先把他留在这里,回头再来找!”张贤只能如此的劝说着。   熊三娃还是故执地想要抱起自己的二哥,可是这个时候,敌人刚刚开过去的第二辆坦克又转了回来,对着山崖上的志愿军阵地进行着炮击,以掩护后面的坦克冲过来。而后面的第四辆坦克上的射手已经看到了张贤和熊三娃,他们的枪立即对准了这边,“突突”地乱放着。   张贤一把扑倒了熊三娃,一串子弹从他们的身上飞过去,就打在他们面前的崖壁之上,立即打出了一串的弹孔,每个弹孔都冒着清烟。   被张贤这一推,熊三娃也清醒了过来,他的耳边响起了张贤的话来:“你要是也死了,谁还能把你二哥带回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呀,如果自己也把命丢在这里,那么到时大家就都成了孤魂野鬼了!   可是,这个时候,就算是他们想要逃生,也已经不可能了,第四辆坦克开了近前,敌人强大的机枪火力打得张贤和熊三娃根本就抬不起头来,要不是他们的旁边有这辆履带断掉的可以来当掩护,他们可能早就跟熊革命一样得牺牲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山崖上传来了战士们的怒吼声:“为连长报仇!打呀!”,吼声之中,听到“轰”地一声响,这辆坦克被一枚火箭弹打中了,这是六四零团唯一的一枚火箭弹,却真得起到了作用,弹头穿过了坦克厚厚的装甲,在里面炸开来,巨大的冲击同时也将搭在上面的美军射手震落下来,让他们成了两边志愿军战士们的活靶子。   便是利用这个眨眼之间的空隙,张贤拉着熊三娃,滚下了这处土堆,从刚才下来的地方,手脚并用着,爬上了山崖。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辆被火箭弹击中的坦克只是停了一会儿,当张贤与熊革命爬上山头的时候,便看到这辆坦克又动了起来。坦克的驾驶员还活着,他把油门踩到了底,直冲上土堆,撞上了的那辆堵路的坦克,竟然将这辆坦克推着走起来,冲下了土方,扫出了一条路来。   后面的第五辆坦克接踵而至,前面的第二辆坦克掩护着向两边的山崖猛轰,此时,敌机再一次驾临了,轰炸再一次开始,张贤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阻援时机。   ※※※   到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战斗虽然还在继续着,但是美国人的坦克援军还是冲进了砥平里,这个时候,天也开始下起雪来,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象盐一样飘飘洒洒着,可是越到后面,便越大了起来,扬扬沸沸的,已然是鹅毛一样了。   当得知援军已经赶到的时候,砥平里的美国人和法国人都欢声雷动,所有的人备受鼓舞,立即打起精神来对外围的中国部队进行着反攻。   其实,保罗心里十分清楚,霍夫曼团长只带进来十二辆坦克,比当初出发的时候已经少了近一半;而步兵连受伤的都算上,也只冲进来二十三个人,这点支援对他们二十三团来说,有,跟没有,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根本就派上不用场。但是,援军终于还是来了,这对于他们这些被困多时的二十三团官兵们来说,无疑是看到了曙光,低落下去的士气马上高涨了起来,每个人都觉得好象是打了一针兴奋剂。   与砥平里的守军相比起来,外围的志愿军方面却要沮丧了许多。当知道敌人的援军已经赶到,几乎所有的战士们还有的那点再坚持一下就会胜利的希望,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这种悲观象是瘟疫一样,很快便感染了每个团、每个营和每个连,甚至于也同时影响了指挥作战的指挥员。四十军的军长当先地对于能够夺取砥平里感到怀疑,所以这个被临时任命的作战指挥官也是第一个向志愿军司令部要求撤围的人,在权衡利弊之后,同时也是因为敌人各路援军马上就要合围过来的紧迫局面所致,如果再不撤退,又拿不下砥平里,那么这里的战斗将会打成一场消耗战,到时候损失的将不仅仅只是这么几个团的问题了!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志愿军司令部终于下达了撤围的命令!      第五十章 雪夜(三)      雪花越下越大,下雪的天气中,夜也显得明亮了许多,让人总觉得前面好象是有一团红色的亮光。可是,在这密密麻麻的雪花里,便是白天也会挡住人们的视线,这个时候,如果不走近了,五米之内根本就看不清对面人的影子。   当撤围的命令传到了六四零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四下里的枪声突然就停了下来,整个原野上一片得寂静,让人都觉得有些难以适从。   六四零团在阻击敌人援军未果之后,又被钱雄风紧急地调回到望美山。因为那个时候天气的原因,开始下雪了,敌人的飞机也停止了对望美山阵地的轰炸。为了能够控制住这处砥平里南面的要地,钱雄风还是十分清醒地认识到,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占领望美山,以备夜间再度攻击时之需。而就在钱雄风派出一个团去重新占领望美山的时候,砥平里的美国人也在飞机的轰炸一停便爬了上来,双方在这处本来就已经尸横遍野的小山头上展开了近身肉搏,钱雄风将手里的另一个团也派了上去,为了更有把握,他不得不派出通讯员,去通知翟团长,让六四零团也杀一个回马枪,抢占望美山阵地。   经过反复的争夺,二一四师终于还是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可是,刚刚想喘一口气的时候,却接到了撤围的命令。那些打得正火的班长、排长们经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但是众多的战士们却如同是压在身上的一座山被扳倒了,一个个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此时,在砥平里的美军临时指挥所里,保罗的手臂裹着崩带,正在与霍夫曼团长和理查森团长商量着今天晚上的作战方案,霍夫曼团长虽然带着人和坦克冲进了砥平里,但是这十二辆坦克来了就跟没有来一样,没有足够的弹药可供使用,而带进来的步兵,虽然有二十三个人,却又有十二个是伤员,从战术上来讲,这支援军的到来,对于砥平里今天晚上的防御作战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反而多出来的这些坦克与人员,还要共享守军本来就已经不多的给养与弹药,而南面望美山依然没有夺回来,那里就是一个鬼门关,中国人随时都有可能从那个方向上冲下山来,一举攻入砥平里。   “只能把你们配制在南面的铁路路基北侧!”保罗对着霍夫曼团长道,此时,他最担心的就是从南面的突破,望美山已经成了他的心腹之患,白天的时候没有夺下来,在晚上到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再去夺回那个阵地,他知道,盲目的出击,遭至的将是更大的损失,与其如此,不如加强这边的防御力量。   霍夫曼团长点着头,服从地道:“我听从您的命令!”   听到这位老朋友如此谦恭的态度,保罗十分得满意,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老乡汤姆来,汤姆与这位霍夫曼团长是同班同学,虽然汤姆的才智要在这位霍夫曼上校之上,但是远没有霍夫曼团长服从指挥,这也就成为了汤姆与霍夫曼两个人命运不同的节点,汤姆到死也只是一名中校营长,而霍夫曼却要比他高上一阶。在军队里,有的时候的确需要人的才智,但是关键的时候,看得还是下级对上级的命令服从程度,在这一点上,霍夫曼团长远远比汤姆强了许多。   “还有什么安排吗?”理查森团长看着保罗这张已然眼窝深陷的脸孔,问着。   可是,此时的保罗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正侧着耳朵发着呆,久久地没有回答。   “上校!”理查森不由得加大了语气,喊了一声。   保罗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回过了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上校,您在想什么呢?”霍夫曼团长也忍不住好奇地问着。   保罗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反而问着面前的这两位团长:“你们两个人听一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理查森与霍夫曼也都竖起了耳朵来,可是半天,两个人也没有觉出什么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地摇了摇头。   “枪声?”保罗提醒着他们:“怎么没有了枪声?”   理查森和霍夫曼这才如梦方醒一样,两个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音来:“对呀,怎么没有了枪声呢?”   这两天两夜以来,身处在被四面合围之中的砥平里的保罗与理查森,一直都处在枪炮声、喊杀声之中,便是偶尔打一个小盹,也会在这种嘈杂而纷乱的枪声中惊醒过来,可是在这一刻,外面真得是安静得好象是家乡的冬夜,竟然没有一点儿的声音。要说有的话,也只是帐篷顶上的那些雪呆不住了,时不时地会发出来的崩倒声音。   “走,到外面看一看!”保罗提议着。   几个人走出了这个帐篷,外面已然是洁白得一片,漫天的雪花依然旋转着,飘舞着,就好象是一个个小小的精灵,缓缓的落下。没有风,这是天地间如此安静的主要原因。也正是因为没有风,所以雪才会下得那么厚,才会那么松软。   保罗也裹紧了自己的大衣,将这支伤臂埋在大衣的里面。虽然没有风,但是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的感觉依然冰凉生痛,还没有走几步路,便飘满了他们一头、一肩、一身!地上的雪十分得松软,踩下去便没了脚踝,没有一尺厚,也有五寸。   “怎么没有了枪声?”见到一名参谋从阵地上转回来,保罗当先地问着。   这名参谋摇着头,告诉着保罗:“我们也不清楚这些中国人在干什么,他们好象是停止了攻击!”   “哦?”保罗忽然就兴奋了起来,连忙问道:“那么,中国人撤走了吗?”   “没有!”这个参谋还是摇着头,却又十分不解地告诉着他们:“中国人就在我们的外面,举着火把来回得晃悠着,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他们并没有靠近过来!”   “这是不是又是中国人在搞什么鬼把戏?”霍夫曼团长不由得提醒着保罗,的确,在与中国人打起来以后,他是遇到了不少这种鬼把戏。   “我们去看一看!”保罗也无法判定,当先地向铁路那边走过去。   果然,那个参谋说得没错,在铁路路基的那一边,飘飘而落的大雪中,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却可以看到许多的火光在移动着,忽远忽近,忽明忽暗,那应该就是中国人点燃的火把。只是,这些火把一直就在砥平里这外晃悠着,离着最近也应该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没有再往这边过来。   “呵呵,这些中国人以为我们是蒋介石的腐败军队吧?”理查森团长打着趣道:“他们也跟我们玩起了鬼火来,想把我们吓一吓?呵呵,我们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吓得住的!”他这么猜测着。   “打一颗照明弹!”保罗命令着身边的一个上尉。   这个上尉应声答着,连忙跑去准备,不一会儿,一颗明亮的照明弹升上了天空,将四周的天地照亮了起来,虽然密密的雪花还在没完没了的飘落着,挡住了大家一部分的视线,但是保罗还是看到在雪地里,几个中国士兵正举着火把扒开雪来,抬出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丢在战场之上的,那些中国士兵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这么默默地抬着那具尸体远处走去。   “哒哒哒!”一声轻脆的枪声打破了这个十分难得宁静的雪夜,同时也惊得对面的火把齐齐地扑灭。保罗不由得看去,正是一名机枪手忍不住刚才的紧张,在照明弹的引导之下,当先地开了枪。   那些刚才还闪动着的火把灭了之后,对面也跟着响起了一串的枪声,虽然什么也没有打到,但是却象是有力地回应。   照明弹的光渐渐逝去,一切又归于了黑暗里,只能看到漫天的雪花来回得飞舞着。   “敌人没有靠近过来,就不许开枪!”保罗十分严厉地警告着这个开枪的机枪手,同时也不忘记提醒着大家:“我们必须要节省弹药,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那个机枪手连连点着头。   可是转回了头,保罗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地告诉着自己身边的两位团长:“今天晚上我们应该没有战斗了。”   “为什么?”   “中国人在打扫战场,他们在找寻那些战死于此的战友尸体,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准备要撤退了!”保罗十分肯定地道。   刚才理查森与霍夫曼也看到了那幕情景,一起点着头,终于是如释重负了一样,理查森又不由得建议着道:“我们要不也打他们一个反击?”   保罗瞪了他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同时告诫着他:“在夜里我们主动去与中国人交战,是非常愚蠢的事。”他说着,又十分谨慎地道:“我们如今的任务还是要坚守砥平里,中国人象来诡计多端,说不定这也是他们的一个计谋。理查森团长,你马上去向各部队传令,要大家提高警惕,在敌人没有真正撤走之前,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是!”理查森团长响亮地回答着。   ※※※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在漫天的飞雪之中,张贤和两名战士举着火把,陪着熊三娃深一脚浅一脚地再一次回到了望美山右侧的公路隘口处,从断崖上不顾险陡地滚下来,大家的身上都沾满了雪,熊三娃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已然是一脸得泪水,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丢掉了手中的火把,急急地向前面跑去,一不小心便在雪地里摔倒,却又仿佛浑然不觉一样,爬起来,再一次沿着记忆的方位,奔向公路的一侧。   张贤紧跟着熊三娃的身后,举着未熄的火把,四下里看不清方向,只能依稀辨别四周的景物,旁边还有一辆被炸毁的坦克,只是在这个时候也几乎被大雪整个盖起来。应该就是这里了,只要找到那个从山崖上掉落的土堆,就可以找到熊革命的尸体。   但是,面对着四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两边的景物几乎是一模一样,根本就看不到土堆在哪里。   熊三娃就好象是疯一样,一边哭着,一边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在雪地里刨着,把手套也丢在了雪地上。雪很厚,但是刨到了底也不见一个影子;他嚎啕着,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双手已然被冻得通红发紫,又换了一个地方使劲地刨了起来。   张贤与两名战士也在雪地里寻觅着,可是,找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几乎要把这段公路两边的雪翻个底朝天,倒是翻出来了两具美国兵的尸体,而熊革命却依然一无所踪。   蓦然,张贤忽然想到了起来:敌人为了打开这段被封堵的隘口,后面的坦克曾对着这边又开了炮,当时便有大量的土方从山崖上面滚落下来,如果熊革命的尸体就在这个方向上,要么就被炮弹击成了碎片,无处可觅,要么就被深深地埋在了土方之下。可是如果清理这些土方,却不是他们这几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办到的事,便是用一个连的人来,也要挖上半天;而面对着马上就要到来的黎明,他们的时间根本就不多了,部队很快就要转移,如果在这个时候掉队了,那么等着他们的不是被俘,就是死亡!   “二哥呀!——”熊三娃已经绝望地怒吼了起来,又累又饿的身体,在急火攻心之下,再也无法支撑下来,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第五一章 伤春(一)      天亮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下来,此时,张贤带着他的连已然回到了龙门寺的二一五师师部,所有会攻砥平里的部队也都撤围,便是绕到砥平里之南的二一四师也在凌晨时分撤出,在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到达杨平郡了。而此时的二一五师师部,也已经在准备着转移了,王大虎只等着张贤这个连的回转。   看着张贤带着一百二十多人的一个连出去,回来的时候依然还能有一百二十个人回来,这个连在这一天加一夜的战斗中,只牺牲了四个人,王大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通过与钱雄风师长的通话,已经得知了这个连所荣立的战功,在这么一个各部队都损失惨重的战役中,能够全身而退的连队几乎没有,在二一五师里,有一个连打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张贤这张风尘仆仆而又污秽不堪的脸,王大虎便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他的棉衣破得到处是口子,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而且沾满了已然凝固成黑色的血块,他的帽子也破得不成样子,连护耳都没了,冻得脸和耳朵通红着,浑身沾满了未化的雪花,那双单薄的胶棉鞋也全部湿透,满脚的泥水。   张贤端正地向着王大虎敬了一个礼,然后十分响亮地报告着:“报告师长,六四零团一营一连完成任务归队,应到一百二十五人,实到一百二十一人!”他说着,声音不由得又低落了下来,眼睛有些发红,鼻子有些发涩,嗓子也有些发嗄,但还是抬起头来,满含着泪水,低声地道:“对不起,师长!有四个同志牺牲了,而且还有五十三名伤员!”   蓦然间,王大虎也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了起来,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噙满了眼窝,他忽然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一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张贤这个魅梧的身躯,闭上眼睛的时候,泪水已经滑出他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然挂了一脸!   在王大虎的身后,张义与姚其刚等人远远地看着师长拥抱着回归的张贤,个个的心里头都如同是刀绞一般,想起这两天两夜的战斗,没有一个人不是泪流满面!   ※※※   雪停了,但是天气并没有好转来,依然阴沉沉的,仿佛是为了那些死去的灵魂默哀。风从北方呼啸地刮过来,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飞舞着,打到人的脸上就好象是刀子割到了一样得生痛。昨天晚上下雪的时候因为没有风,所以并不觉得冷,可是在现在,风起来了,便是紧紧地裹住身上的棉袄,也不足以抵挡这透骨的寒冷。   队伍在缓缓而行着,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美国人的飞机也难得的没有出现在天空里,这让大家崩紧的神经稍稍得有些舒缓,尽管路边时不时的还有些文工团的人在打着块板为大家鼓着气,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情来听,大家的心情都灰暗到了极点,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心堵,压抑得人几乎要大喊出声来。   也是因为王师长的特殊照顾,一连的伤员被安排在了一辆军用大卡车上,后面虽然搭着篷布,但是依然冷如冰窟,不过总算比行走的人要强了许多,可以挡住呼啸而来的北风。   张贤开了一会儿车,便将驾驶交给了身后的王鹏,虽然在二一五师里,能够开车的人有很多,但是可以在这种落雪的公路上安全开行的司机并不多,王鹏算是其中的一个了。张贤叮嘱了王鹏一些话,尤其是告诉着他如果敌人的飞机出现后应该怎么办,王鹏十分耐心地听着,不停的点着头,把他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面。   张贤在交待完毕之后,这才从车楼中下来,转到了后面爬到了车斗里。熊三娃就在伤员当中,他并不是因为中了子弹而成了伤员,而是被寒冷冻坏了双手,并且由于伤心过度,一直是处于低烧昏迷之中。张贤开着车,心里也不踏实,他还是想看一看这个兄弟醒过来了没有。   卡车又一次开了起来,张贤借着微弱的光终于看到了自己亲密的战友,此时,熊三娃正目光呆滞地坐在靠着车楼处的车斗角落里,披着件毛毯,仿佛是一个行尸走肉,没有一点得表情,任凭着汽车的缓慢颠簸而随着车辆摇摆着。   “你醒了?”张贤凑身到了熊三娃的身边,不由得问着。   但是,熊三娃仿佛不觉,依然目光呆板地看着后面摆动着的篷布帘子,风时不时的会吹起一角,可以看到路边堆起的积雪。   “他什么时候醒的?”张贤问着熊三娃身边的一名同样受伤的战士。   这个战士答着:“醒了有一会儿了,我让他再躺下休息,他不愿意,我只好把毯子给他披上!”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静静地坐到了熊三娃的身边,就像是一位兄长一样,伸出臂膀来,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熊三娃这才如梦方醒一样,转头看了张贤一眼,蓦然间就像委屈的孩子看到了久违的家长,尽然呜咽地伏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张贤知道他心里的结,就像是搂着自己的弟弟一样,轻拍着他的后背,放缓了声音,低声地劝慰着:“哭吧,三娃,有什么悲痛就全部哭出来吧!”   熊三娃趴在张贤的怀里哭了一会儿,渐渐地平静下来,抽搐着抬起头,就像是强忍着无限的悲伤一样,嗓子已经沙哑了起来:“我……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才……”他说到这里,又不由得哭了起来,话不成音了,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牺牲的!”   张贤点了点头,知道熊三娃一直在为熊革命的死而内疚着,其实他又何尝不痛心呢?只是战斗的残酷,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便是在最激烈的淮海战役中,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痛心与悲愤。   “不要自责了!”张贤只能如此地劝慰着熊三娃:“他救你,是他作为兄长的义务;换作我也会这样的!要怪,只能怪命运吧!”   熊三娃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明白这是张贤的宽慰之言,他的心里还在为另一件事而自责着:“我……我觉得对不起他!我那个时候那么恨他,真得是不应该。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机会寻求我的原谅,可是……”他说着,泪水再一次的滑落着,声音也低得几乎不闻:“可是,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他说着,露出无比的懊恼与悔恨。   张贤有些无言了,也只有他才真正明白熊家三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其实熊家三兄弟之间的悲剧不也正是中国人之间的悲剧吗?兄弟本来就是情同手足的,为什么要互相猜疑呢?就算是打破了头,到头来兄弟还是兄弟,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也无法泯灭的,关键的时候,还是会挺身而出。想一想,如果自己的弟弟张义也遇到了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熊革命去学的。   “别伤心了!!”张贤劝解着道:“革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知道,作为兄长,他从来也没有计较过你的,而且他也一直希望你好,所以你也不要这么自责!”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越发得伤心起来,泪水再也无法止住,哽咽着道:“可是……可是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有找到,也不能带他回国!我不配……我不配当他的弟弟呀!”他说着,再一次伏在张贤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整个车上的伤员都静静地看着熊三娃伤心的样子,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悲戚的样子。   蓦然间,张贤忽然想了起来,战斗之前翟团长带着熊革命来找王大虎师长,熊革命曾让他给熊三娃带的话,如今依然历历地响在自己的耳边:“阿水,回头你跟他说一下,如果我回不来了,到时在娘的坟前多替我上一柱香!”只一天过去后,便已然物是人非,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不由得跟着熊三娃的悲伤掉下泪来。   ※※※   砥平里的失败,对于中国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来说,就是一个灾难。因为美国人终于又打回了信心来,在士兵们中间流传的“共产主义无法战胜”的神话被击得粉碎。虽然这次的战役的规模不是很大,但是它却直接改变了朝鲜战争的走向,以美国军队为首的联合国军对于中朝联军的攻击战术也有了一个可行的应对之术,双方之间战争初期的磨合也到此结束,美国人摸清了中国志愿军的底,这也就意味着朝鲜战争开始以来,对于志愿军方面来说,在国内战争时期所极为擅长的运动战,至此优势的消失。   这一次的战役,志愿军方面还是采用的传统围点阻援战术,尽管在战斗过程中尚有许多配合不完善的地方,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完成了对砥平里的合围,并且曾一度打开对手的环形防御缺口,由于重武器的缺乏和攻坚力量的薄弱,再加上通讯手段的落后,以及过于僵硬的指挥体系,缺乏战场上的应变能力,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而对于美国人来说,也从对志愿军的畏惧心里中解脱了出来,砥平里已然成为了一个榜样,从此后他们也坚定了与志愿军作战的信心,那些美军指挥官们也认识到,只要他们的布置得当,弹药充足,火力强大,就可以象对待朝鲜人民军一样地来对待中国志愿军。   从这个时候起,战争的天秤已经向美国人倾斜了,运动战终于还是会打成消耗战,于是实际上,这场战争也成了国力与国力之间的较量。   虽然取得了横城反击战的局部胜利,但是砥平里的岿然不动,令联合国军的防线再一次稳固下来,他们继续强劲地向北推进着,为了不让中朝联军得到休整转移的机会,李奇微将军从二月十八日开始,连续发动了“屠夫行动”、“撕裂者行动”“狂暴行动”等一系列攻势,取得了这一时期战争的主动权,迫令中朝联军被动的陷入了防御作战中,不得不放弃汉城,重新退回到汉江北岸。经过三个月的苦战,到四月二十一日,联合国军再一次将战线推进到了三八线上,双方这才暂时转入了休整之中。      第五一章 伤春(二)      就像是迎接英雄凯旋归来一样,李奇微将军亲自到机场迎接保罗的到来。保罗的手臂吊着崩带,比从大邱去砥平里的时候还要消瘦了许多,他看到李奇微的时候,还是十分庄重地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敬着礼,这让李奇微将军很是感动,带着他坐到自己的专车之上转回市区。   在车上,保罗详细地向这位顶头上司报告了砥平里的战斗情况,他并没有居功,而是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那些顽强坚持的军官和士兵们,仅管他没有提到一句自己,但是李奇微还是十分清楚他在砥平里所起到的作用,直到快来到司令部的时候,他才告诉着保罗,他已经向上面提交了嘉奖令,应该在不久以后,他再不会是保罗上校了,而会成为保罗准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保罗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却没有一丝得喜悦。   “怎么?保罗上校,听到这个消息,你不高兴吗?”李奇微看着保罗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喜,经不住地问着。   保罗摇着头,老实地道:“高兴,我当然高兴!呵呵,我这个上校衔也已经很久了,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可能我就已经退役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笑呢?”李奇微问着。   保罗只能一声得苦笑:“将军,当听到我要升级的消息,您知道我想到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中国人有一首古诗,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呵,今天我是可以升任了将官,但是想一想那些死在砥平里、不!还有那些死在韩半岛上的士兵,他们还想着回国与父母、妻儿团聚呢!一想到这些,我便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保罗如实地告诉着李奇微。   李奇微将军也不由得沉默了,良久才悠悠地道:“我们这些军人的使命就是为了打仗,而且是要打胜仗!只要是打仗就会有牺牲,这是避免不了的!如果害怕牺牲的话,那就不如去当传教士!不管怎么说来,我们是为了正义、为了自由而战,就算是有一天我们站在上帝的面前,也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保罗点了一下头,没有答话。   回到大邱,李奇微并没有安排保罗什么事,而是让他好好的休息,把伤养好,这也算是对他的照顾了。可是保罗却根本清静不下来,还是坚持着每天到司令部报道。也就是在他回到大邱的第二天,韩奇便带着几个中国人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一见面,韩奇便向保罗介绍着他带过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国民党的高级政工人员。   “保罗上校!哦!不,我应该叫你准将先生了!”韩奇忽然想起来,这个老朋友已经升了职。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保罗却并不习惯这个称呼:“这样叫我还舒服些!”   韩奇只好点着头,道:“好吧,保罗,今天我是奉命带着人过来给你们做顾问的,呵呵,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客气得话我也就不多说了,首先还是要恭喜你们在砥平里旗开得胜!”   保罗只是一声苦笑,告诉着他:“我可是差一点死在砥平里回不来了!”说着,他又开着玩笑道:“呵呵,你们中国人打起仗来当真得是不要命呀!面对那么大的伤亡,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好象一个个都不怕死一样!”   韩奇却没有觉得一丝好笑,他一本正经地告诉着这位老朋友:“也许是我们中国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以每一个人都有着十分坚强的忍耐力,和面对死亡时巨大的承受力!八年抗战,我们的官兵与民众就损失了三千万!”   保罗愣了愣,不由得摇了摇头,有些感叹地道:“看来,你们中国人真得是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如果在我们美国,打仗死了这么多的人,就会从此一撅不振了!总统早就应该下台了!呵呵,如今这场半岛战争,就是死那么个把的人,国内也会有不少的人蹦出来大骂总统,还会有很多的示威游行,我们承受不了更多的死亡!”   韩奇有些悲哀,的确如保罗所说的那样,在中国,最溅的就是人命!便是从古代开始就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教诲,这与西方观念上的只要能够得到苟活,就可以投降的作法截然不同,反而是西方人的这种观念更加接近于人性!   仿佛是觉出了韩奇的不快,保罗挥了挥自己没有受伤的手,转入了正题来:“韩先生,我想知道我们把你们的人配备到各部队里去当顾问,你们有什么具体的方案吗?”   “有!”韩奇答着:“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上来帮助联合国军,早日打败共党军队!”   “哪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就是宣传攻势!”韩奇答着:“首先,我们也经过多方面的了解,这些中共参战部队里,一大批的士兵都是从我们国民党士兵转化而来的,我们相信,他们投靠共军,大多出于无奈!我们可以利用飞机撒传单、用高音喇叭喊话,等等各种手段来拉拢这部分士兵的人心,以打击共军的士气!”   “嗯!”保罗点着头,表示着对这个方案的认可,又问着:“那么第二个方面呢?”   “第二个方面就是渗透!”韩奇又作着解释:“我们可以在共军里面安插耳目,利用特务活动,来获取必要的情报,为联合国军服务!”   保罗又点着头,再一次问道:“第三个方面呢?”   “第三个方面就是可以做那些共军俘虏的工作,让这部分人转变过来。如果这些俘虏都成了我们的人,我们就可以在国际上造势,用舆论的工具来打压中共方面!”   听着韩奇说完,保罗不停地点着头,然后又问着他:“你所说的这些最好还是先做个报告,如果你的英文不好,我可以代你来写!到时我将之呈上去,相信李奇微将军一定会很高兴地欢迎你们来与我们合作的!”   韩奇笑了一下,告诉着他:“报告我早就已经写好了,是用英文写的!”他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保罗。   保罗快速地浏览着,很快地看完了,当即决定着:“很好,韩先先,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李奇微将军,我相信他一定也会非常赞成你们的方案的!”   看到保罗已经被自己说服了,韩奇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   七十二军退回到了三十八度线以北的江原道平康郡地区,这是位于朝鲜半岛中部的息岭山脉与广州山脉之间的山谷要冲,从汉城通往东部元山港的铁路就是沿着这两条山脉之间的谷地穿行而过,这里同时还有两条流向一致的河流,都是由东北向西南方向走向,都是临津江的支流,东边的一条较大,叫做汉滩江;西边的一条稍小,叫做驿谷川。七十二军退守这里,实际上就是堵住了联合国军企图沿着铁路向北推进的通道。   这个时候,对于七十二军的官兵们来说,士气已然低落到了极点,他们从砥平里一路边打边撤,曾经企图休整,但是美国人并不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只要刚刚停驻还不到两三天的功夫,美国人的就会很快地跟踪而至,利用强大的炮火和飞机不间断的轰炸,令人不得安生。没有奈何,部队只能继续向北面退却。三八线附近,早已经成了无粮区,所以就地筹粮都根本不可能,许多的部队是饿着肚子在打,在跑,在退。七十二军如此,志愿军的其他几个军也是如此。显然,美国人的磁性战术生了效,拖得人疲惫不堪。   不过,到四月初的时候,美国人的攻击总算是放缓了下来,因为这个时候已然是初春时节,中国后方的援军总算是开了过来。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志愿军援军的到来,让美国人马上警惕地认识到,对手的反攻可能会很快到来,所以不得不迅速地转入整体防御中来。便是这么几天难得的平静,也终于了七十二军一个喘息之机。   六四三团依然是二一五师的护卫团,在这三个月的战斗之中,二一五师已经没有了一个完整编制的部队了,三个团加起来也只有四千多人,就算是把师部和非战斗人员加到一起,也就是五千刚刚出个头,按这种编制,最多只能拼成两个团。好在这个时候,曹爽从国内带着两千新兵赶了过来,及时的给二一五师补充了新鲜血液,才不至于成为一个空架子。   曹爽带着的新兵到来,陈大兴的补给队也同时到来了,而根据事先熊军长的计划,汽车团里的部分老兵会被抽调出来,补充到二一五师的六四三团这个主力团中来,而陈大兴也被委任为了六四三团的一名营长,只是让张贤感到有些奇怪,如果把陈大兴这个营长也算上的话,六四三团就有了四名营长。不过,还没有等他去问自己的弟弟张义的时候,王大虎却直接找到了他,告诉他,他和六四三团的第一连一起被调离六四三团,以他们这个连为基础,重新组建二一五师的警卫营,他被任命为警卫营的营长。   接到这个任命的时候,张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二一五师的警卫营早就被补充到了各团里去了,原来的警卫营长也在上一次的作战中牺牲,按理说,这个新成立的警卫营应该从各团里抽调,而且营长也应该由那些老营长里面选拔,他这个刚刚提升的营长还没有这个资格。警卫营的营长,在多数的情况之下,就是升阶团长的一个过程。   “师长,我怕干不好!你还是找别人吧!”张贤想要推脱掉这个新的职位。   王大虎一双布满着血丝的眼睛盯视着他,十分肯定地道:“这个警卫营非你来带不可,也只有你才能带好!”他说着又有些无奈,告诉着他:“这也是没有办法,我只能把你的那个连抽出来,其他的都是新兵,所以其实这个警卫营就是个新兵营!”   “师长,还有别人可能更合适!”张贤还在推脱着。   王大虎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怎么?你是不想干吗?我觉得没有人再比你合适了!”   张贤有些尴尬,想了一下,向他推荐着道:“我知道陈大兴就非常合适,再说他当营长也有很久了,比我强!”   王大虎却摇着头,告诉他:“我对陈大兴不了解,再说我让你当这个营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为什么?”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   王大虎叹息了一声,这才道:“熊军长就两个儿子,熊革命牺牲了,他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没有说什么,装作十分坚强的样子,可是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就全白了!”王大虎说着,不免有些伤感,而张贤听着,又何尝不是一种心酸呢?只听王大虎接着道:“我知道熊军长心里特别难过,如今他只剩下了熊三娃这一个儿子,虽然他坚决不让我们对他的儿子进行照顾,但是我却不能不这么做!”   张贤蓦然明白了过来,原来王大虎把他们这一个连调过来当警卫营,一大部分的原因还是为了熊三娃。毕竟警卫营生存的机率要高了许多,如果直接把熊三娃调到警卫营里来,那太明显了,肯定会被熊卓然骂的,所以只好如此曲折地进行安排。      第五一章 伤春(三)      朝鲜半岛上的春天来得要比国内晚了许多,在这个时候的江南时节,只怕早就已经山花烂漫了。当第一朵金达莱花开放的时候,也就是代表着春天已然来到了这里。   虽然经历了一年多的战火摧残,这片寒冷的土地上到处都浸透着志士们的血,所以这一年的金达莱花开得比往年还要红,远远地看去,满山遍野都好象是被大火燃烧了一样,红艳艳地,还泛着紫光。   只是,这美丽的风景却无人顾暇,对于中国志愿军的战士们来说,再美丽的风景也不及吃一顿饱饭,睡一个踏实的好觉来得实在。   陈大兴已然在六四三团报道了,对于张义来说,这就如同是从天上又掉下来了一个大馅饼一样得兴奋,只是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却是王大虎将大哥和一连调离了,让他多少还有些舍不得,说实在的话,大哥在他的这个团里的时候,他这个当团长的的确是省了不少的心,多少已经有了一份依靠。   仿佛是明白弟弟的想法,在离开六四三团之前,张贤与张义作了一次长谈。   “我离开六四三团,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张贤肯定地告诉着自己的弟弟。   张义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不明白地道:“怎么是好事呢?我觉得很不踏实!”   张贤笑了一下,明白他在怎么想的,还是问着:“你怎么个不踏实呢?”   张义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隐瞒你的身份,这本身来说,就让我很是不安,觉得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党!你在我的身边,我还可以照顾一下,便是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替你顶着;但是,你去了警卫营,那里就不是我可以帮得了你的地方了!”   张贤点着头,自然也明白张义其实为他也担了不少的风险,他苦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呵呵,这么长时间过来了,我又改了相貌,便是别人怀疑也没有证据可抓,如果你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的!”   张义愣了一下,明显得听出来,大哥还是对自己有些不放心,他有些不快地道:“我如果要揭发你,也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我是担心,你在二一五师里太突出了,一定会招人忌妒的,我就有这种很切身的体会!”   张贤怔了一下,弟弟的确是说到点子上去了,也难怪他担心,自己在二一五师里的确是太招人眼了,只几个月的时间,他便从来朝鲜之时的副连长,连着升了三级,到如今的营长,于得水这个名字在整个七十二军里都有很高的知名度,而这又并不是他想要的,可是战争使然,战斗使然,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战友和同志们白白地去送死!他想起了夏阳,想起了那些死去的战友们,便又释然了起来,不由得对着弟弟轻轻一笑:“我一定会记住你的提醒,做人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我自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别得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他说着,又是一声轻笑,道:“如果哪一天我真得被别人识破了身份,把我揪出来,我也一定会坚持到底,绝对不会连累任何一个人的!”   听着这话,张义觉得十分刺耳,仿佛自己的大哥是专门对着他说的一样,他立即板起了面孔,十分庄重地道:“大哥,你说得哪里的话?我也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就算是你不想连累别人,到时候也不是你所想象得那么简单,一定还是会连累一大批的人的,只怕连刘军长也跑不了!”   张贤点了下头,弟弟说得的确不错,看来他参加革命这么久,人也总算是跟着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原来单纯得可爱的小子,最少头脑清醒了许多!共产党最喜欢讲的就是阶级斗争,跟天斗,跟地斗,跟国民党斗,跟帝国主义斗,而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还是跟人斗!张义本身就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看来,斗来斗去,也斗出了经验来,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在政治斗争方面,自己的这个弟弟比他要觉悟得多!想一想,自己也经历过这种斗争,不!是批斗,为了一本肖剑的日记,而差一点被打成了反革命份子,想到昆明的那一段往事,至今还让张贤有些不寒而栗着。   “这里是在朝鲜,不是在国内!”张贤想了一下,宽慰着弟弟道:“我想,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大家必须要同舟共济、同甘共苦才可能共渡难关,就算是有人对我怀疑,也不会在打着仗的时候来调查的!再说,战场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也会好自为之的!”   张义沉默了,低着头好象在想着刚才张贤的话,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说你离开六四三团,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怎么个好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感到不踏实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对我已经有些过多的依赖了,反而自己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去多想,这对你的发展来说,是极其不利的!”张贤警告着他。   张义又是一愣,这一回,张贤说到了他的心里面去了,他的确是有着这一种依赖,虽然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毕竟自己的能力有限,在带兵打仗这个作为团长最基本的能力方面,与张贤相差得太多,而要说整个七十二军里,只怕也只有原来的刘兴华军长可以与自己的大哥相提并论,便是连现在的熊卓然军长,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看到张义又一次低头不语,张贤有一些过意不去,想了一下,还是道:“打仗这件事并不是很简单的事,作为一名指挥员,必须要想得面面俱到,否则,哪怕是一丝的疏忽,都可能会招至整体的失败!而这种失败,负出的可能是成千上万战士们的宝贵生命!”   张义认真地听着自己大哥的教诲,不停地点着头。   “老三,你打仗勇武有余,而经验与智慧不足。如今陈大兴是你们团第一营的营长,他有非常丰富的作战经验,打仗也很有办法,如果你有什么取决不了的事,可以多去听一听他的意见!”到最后,张贤还是告诉着弟弟。   张义点了点头,相信自己大哥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   熊卓然军长来到了二一五师里,他是来探望那些新兵的,毕竟作为七十二军的军长,如何也要跟这些新入伍的战士们打一个照面,说一些鼓励的话。   大会上,熊卓然说得慷慨激昂,让所有的新兵们的心都汹涌澎湃起来。在大家的面前,熊军长尤其重点的谈到了中国志愿军自从入朝参战以来的巨大战果,能够把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联合国军从鸭绿江边赶回三八线,甚至于赶过了三七线,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当说最近的这一场第四次战役的时候,熊卓然又大书特书地告诉着大家,志愿军又打了一个伟大的胜仗,歼灭了敌人多少多少,俘获了多少多少的俘虏,缴获了多少多少的敌人物资,志愿军战士们又是多么得勇敢无畏,说到动情之处,不由得手舞足蹈开来,令所有的人都兴奋不已。   作为二一五师的警卫营,张贤带着熊三娃等人一直在小心地负责这片树林里的安全,最担心的还是敌人飞机的轰炸,张贤真得有些不解,这些新兵的确是需要鼓舞一下士气的,可是为什么熊卓然没有选在晚上来进行呢?那样根本就不用担心敌人飞机的问题。不过他又想了一想,也许在大白天里,与这些新兵们交谈,方能显出英雄本色吧!   “哼,就知道吹牛!”张贤的身边,熊三娃几乎是不屑一顾地骂着。   张贤愣了一下,听着熊军长正讲到刚刚结束的横城反击战与砥平里包围战,还在说着第四次战役的辉煌战绩。   “本来就是个败仗,还吹成胜仗!要是真得打胜了,我们还用退回到三八线以北吗?”熊三娃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着,还是在跟张贤发着牢骚。   张贤笑了一下,反问着他:“难道你跟这些新兵们说,我们刚刚打了一个大败仗?你让这些新兵们会怎么想?”   熊三娃怔了怔,明知道张贤说得不错,却还是轻蔑地望着前面正说得起劲的熊卓然,道:“既然不好说败仗,那就干脆不要说!明明是败了,还要颠倒黑白地说是胜了,我都觉得脸红!”   张贤知道,熊三娃一直对熊卓然的反感,无论是熊卓然说什么话,在熊三娃的听来可能都是不对的,这一对父子,根本就不象是父子,更象是一对冤家。   熊卓然终于给这些新兵们打足了气,要离开二一五师了,这也让张贤都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算是好,没有敌人的飞机过来打扰,所以也没有人牺牲或者受伤,这对于他这个负责安全工作的警卫营长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王大虎师长与姚其刚师政委亲自送熊卓然到了路口,张贤和贺强两个人在后面牵着马,熊三娃并没有出现,他故意躲开了与熊卓然的见面。   来到路口的时候,熊卓然当先地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张贤和贺强,露出了一种失望的表情,但是很快又转回了常态。   王大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头问着张贤:“于得水,怎么熊三娃没有过来?”   张贤有些尴尬,还是报告着:“他……他有别的任务!”   王大虎点了下头,他也知道这实际上是张贤的一个谎话,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专门把熊三娃派出去,还是熊三娃在故意躲开熊卓然。   “算了,不要找他了!”熊卓然叹了一声,转过头,看着这漫山开满的金达莱花,这让他想起了家乡的杜鹃花来,在这个季节里也应该是如此得美丽,如此得灿烂似火,要比里的花开得还要红,还要茂盛。   看到熊卓然望着山上的花儿发着呆,王大虎也经不住地道:“多美丽的风景呀!”   熊卓然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却悠悠地道:“再美丽也是别人的风景!在我们家乡,春天比这里要漂亮多了!”   张贤愣了一下,是呀,再美丽,也是别人的风景,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祖国?只有那里,才是自己的风景!   熊卓然没有再说什么,牵过张贤手中的马,跃身而上,在一个警卫人员的陪伴之下,两匹马象风一样消失在了公路的拐弯之处。      第五二章 侦察(一)      二一五师的新战士很快便分到了各个连队里,作为师的警卫营,分得的新战士倒是最多的,实际上,这个营除了张贤带过来的一个连之外,有两个连的人都是新战士。只不过,一连的老战士们也被分开了,成为警卫营里的骨干。   而此时,经过了几个月的休养,二一五师在前几次战役里负伤的伤员也陆继地归队,武小阳也回到了部队里来,他本来就曾是张贤的副连长,这个时候自然还是要回到这个连队里,只是此时已经不再是六四三团了。   武小阳被任命为了第一连的连长。熊三娃也得到了提升,本来王大虎有意要让他来当一个连长的,可是熊卓然却认为这是他在询私情,认为从一个排长直接升任为连长太快了。为了打消军长的顾虑,王大虎只好让张贤先任命熊三娃为副连长,成为武小阳的副手。   张贤有些无奈,只能如实地把这个情况对熊三娃相告。熊三娃倒是一脸得平静,他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在他的手下,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沾他的光!我也从来不去想升官发财的!我还喜欢来当一个兵,这样永远也不会忘本!”   张贤怔了怔,听着熊三娃的话,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的确,熊卓然想得是太多了,古代虽然有大义灭亲之说,但是也有举贤不避亲的典故,熊三娃如果不是他熊军长的儿子,早就应该是一个连长了,绝对不会这么久还当一个小排长的。有的时候,作为军长的儿子就是如此的无奈,沾光的事从来就轮不上,倒是有了什么祸事的时候,反而会受连累!   “别急,这总有一个过程!”张贤劝慰着他:“怎么也要从副连长过一遭,过一两个月,我再向师长提议,让你来当连长!”   熊三娃却是摇了摇头,告诉着张贤:“哥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根本就不在乎当什么连长不连长的,只要让我跟着你在一起,哪怕是永远只当一个兵,我也愿意!”   听着这番话,张贤深受感动,这么多年以来,他和熊三娃之间的感情早就已经超出了同袍之谊,比兄弟之情还要深厚,这种友谊将是他们两个人终生的财富,永远不离不弃!——这,就是生死与共!   警卫营第二连的连长,由张贤提议王鹏升任,这个王鹏当初在国民党部队里的时候,就是一个连长,无论是从经验、还是从能力来说,都是无人能及的。王大虎找到王鹏,考问了他一番,便同意了。二连的副连长由贺强来升任,这个贺排长,也算是跟张贤比较长的时间了,升任副连长,正得其所。   警卫营第三连的连长和副连长,一个是从六四四团里调过来的,一个是从六四五团里调出来的,连长叫做廉东,副连长叫做高文亮,这两个人都是十分听话的人,张贤与他们接触过几回,对这两个人并没有放到心上来。   窦刚也因为张贤的荣升而沾了光,升任为了警卫营的副营长,两个人搭档以久,基本上也磨合了出来。所以,这个新成立的警卫营对于张贤来说,还是非常好带的,不能说是得心应手,最其马可以做到令行禁止。警卫营里还缺一位教导员,因为这个时候的中下级的指挥员的缺口很大,王大虎便让张贤自己兼任,并且承诺到时给他找一个比较好一点的教导员过来给他作帮手。   说实在的话,张贤对于王大虎还是有些感激的,在警卫营的人事安排上,他还是非常尊重张贤的意见,并且看这个情形,王大虎实际上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   其实,张贤也非常清楚,王大虎的这个师长当得也很不容易,在七十二军里,他到底是外来的和尚,不比钱雄风和华锋那两个师长,在七十二军里根深蒂固,钱雄风就敢顶撞熊卓然军长,而王大虎却从来不敢。他很想用自己的能力来打出一片的天地,只是进入朝鲜以来,这里的战斗过于残酷了,很多的事情都是他无法预料得到的,就像是这一次打砥平里,王大虎带着二一五师奋勇争先,第一个到达砥平里的外围,也抢到了第一天的指挥权,但是这一场仗打得很失败,又损折了那么多的兵力,虽然在战后的总结会上,熊卓然把很多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王大虎还是被点名批评了。   王大虎当然窝囊,对于他来说,一个最好的表现时机,就这么化作了泡影。   实际上,王大虎觉得窝囊,熊卓然却觉得更加窝囊,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作为名正言顺的七十二军的军长指挥作战,却没有想到仗会打成这个样子,在志愿军总部的检讨会上,他也成了众矢之的,在针对砥平里作战失利原因的时候,大家所总结出来的最大的一个失误就是协调不利,而这正是熊卓然的责任。   窝囊就窝囊了,只能等着下一次的战斗中,打一个翻身仗,一举洗掉前面的耻辱。熊卓然是这么想的,王大虎也是这么想的。   ※※※   其实感到窝囊的还有一个大人物,那就是联合国军的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   这位徒有虚名的五星上将,在砥平里之战后,联合国军终于扭转了在韩半岛上的颓势,他却恬不知耻地将这份功劳据为己有,在大大小小的记者采访面前,趾高气扬地自夸着自己的英明,却一丝不提第八集团军总司令李奇微的作用,并且依然大放厥词地与华盛顿方面叫嚣着,强自为几个月之前自己的失败作着辩解。   此时此刻的麦克阿瑟将军,已经成了令在华盛顿的政治家们与在韩半岛上指挥作战的将军们都感到头痛的人物,尤其对于李奇微将军来说,每一次准备行动之前,这位五星上将都会从东京坐飞机跑到韩半岛上来视察一番。就好象是那些行动是由他亲自策划的一样,他却没有想过,行动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给中朝联军传递出去了联合国军要动作的信息。无论是屠夫行动也好,还是撕裂者行动也好,这几次的行动并没有过多的战果,除了把战线向北推进之外,再没象砥平里战役那样,消灭过大量的敌人。于是,这位第八集团军司令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却又不便对自己的这位上司发火,只好委婉地告诉这位好大喜功的上司,如果他在东京事很忙,就不必要跑到这边来了,并且也转着弯地告诉着他,他每一次到这边来,敌人就会从中读出什么来!麦克阿瑟将军果真接受了李奇微的建议,没有在又一次的行动之前过来了,只是却在这次行动的第二天赶了过来,这简直要把李奇微将军气疯了。   而对于华盛顿方面来说,这位五星上将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然不顾杜鲁门总统的一再警告,在大厅广众之下,鼓吹着把战争扩大到中国去。这种言论吓坏了美国在欧洲的盟国,英国和法国当先地表示担忧,大家都害怕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不久,第三次世界大战又要开始。在权衡利弊之后,杜鲁门总统终于下定了决心,撤掉麦克阿瑟将军的一切职务,那些职务由李奇微将军接任。   麦克阿瑟本人也是听到广播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撤职的消息的,那一刻的窝囊也许只有他自己可以知道。其实并不是杜鲁门总统不给他面子,在事先杜鲁门曾让一位去远东执行任务的高官将这个口信提前告之的,但是哪知道这位高官到达朝鲜战场后,却被困在了冰雹大作的前线,连通讯都无法接通,所以晚了许久。   麦克阿瑟将军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走了,但是他却是美国人心中的英雄,在归国的时候也曾掀起巨大的热潮,只是此时的英雄已经迟暮,就像他的讲演的一样:老兵永远不会死,只是在慢慢地凋零。   ※※※   李奇微将军接任了美国驻日盟军最高司令和远东美军总司令一职,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联合国军的总司令。而接替他第八集团军司令官一职的是由他提名的范弗里特将军。   这位詹姆斯·A·范弗里特将军,也算是在二战中扬名的一位美军高级指挥官了,其实在二战后期的诺曼底登陆时,他也只是一名团长,在那次战役里,他的那个师长指挥不利被艾森豪威尔将军果断地撤换,于是他被临时指认为了代理师长,这也成了他被上级关注的开始,他带着那个师顺利地取得了胜利。不久后,这位范弗里特上校晋升为了准将成为了正式师长,接着又提升为了军长。   这位范弗里特将军并不关心政治,在被李奇微提名当第八集团军司令的时候,就有人异议地认为他缺乏大局观,但是李奇微却认为,这是一个擅长战斗并且追求完美的军长,即使一个小规模的战斗,他也要获得全胜。而这,正是在这场朝鲜战争中,他希望所有美国指挥官都要去追求的。   范弗里特从四月十四日一上任,就给联合国军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准备继续北进的同时,把双方占据的犬牙交错的实际控制线拉平,也就是重新接照他的想法划一条平缓的双方分界线。便是他所说的“怀俄明线”。所以,尽管这位新到任的集团军司令,已经明显得感觉到了对手兵力的增加,但是并没有停止命令联合国军缓慢北进的步伐。   而此时,中国志愿军的后续援军也陆续的抵达了战场之中,志愿军总部也正在酝酿着一场规模更大、兵力更多、火力更强的大战。   春天的朝鲜半岛在这个时候,已然没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有的只是血雨与腥风!      第五二章 侦察(二)      在平康郡的东面便是金化郡,金化郡东北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做上甘岭的小山村,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废弃金矿的矿洞,在四月初的时候,中国志愿军的扩大会议就在这里举行,参加会议的除了志愿军指挥机关首脑外,还有先期入朝的几个军的军政主官,以及刚刚入朝的第三兵团和第十九兵团的部分领导,同时北朝鲜方面的人民军领导也列席了会议。   在这次会议上,在彭德怀总司令的主持之下,先是对第四次战役用了总结,教训虽然很多,最终还是让所有的指挥员们达成了两点共识:其一,这场战争肯定是一个艰苦的长期战争,要想速胜是不可能的;其二,在美国军队现代化装备面前,中朝联军要想固守防御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还必须要进行积极的运动,进行攻击防御!   而面对着又加入朝鲜战场中来的新生力量,彭德怀总司令显得信心百倍了,毕竟在这个半岛之上,以现有的兵力来说,中朝方面还是占着一定的优势。所以,在第四次战役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他便已经在考虑着第五次战役了。   此时,联合国军采用的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北进政策,部队在推进的过程中,速度并不快,却十分坚决,而且将战线平推,不留一丝的间隙,即使是越过了三八线依然还是如此,如果这样打下去,对于中朝联军来说,就好象是被张网以待的鱼。对于这种困局,彭德怀总司令准备用立即反攻作为突破,但是还是有人提出来那样太操之过急了,应该象是打第二次战役那样,主动后退,以寻找更合适的战机。而此时,一份错误的情报却左右了这次战役在还没有得到充足准备的情况之下,提前进行。有情报显示,李奇微有可能会学习麦克阿瑟将军仁川登陆的经验,准备在元山、通川一带进行登陆作战,对中国志愿军从南北两面进行夹击;并且还有情报显示,美国人从本土又调了两个师到达日本;而蒋介石的国民党还有三万已经运抵了济州岛。美国人极善于进行两栖登陆作战,这从二战中的诺曼底以及不久前的仁川登陆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如果美国人从半岛的东西海岸进行大规模登陆,再配合以联合国军从正面大举的北进,那么对于中朝联军方面来说,这种局面将是一种灾难!   为了避免这种令人非常担心的可怕局面,彭德怀总司令最终决定还是采用先下手为强的策略,要抢在美国人可能发动的登陆作战之前,在战线的正面向其施加压力,以粉碎美军的企图,来消除中朝联军侧后的威胁。   彭德怀总司令的胃口很大,第五次战役对于中朝联军来说,在兵力上已经突破了五十万,而当面的敌人也不过三十万,所以彭总司令在给中共中央的去电中,信心十足地表示,这是一场入朝以来最大规模的恶战,即使付出五到六万人的代价,也要消灭敌人的几个师!对于这一次的作战,毛泽东也欣然批准。   第五次战役的开始时间已然定在了四月二十二日。   ※※※   按照战前的作战计划,这一次的战役,志愿军方面准备以三个兵团共十二个军组成三个突击集团,在西线实施主要突击。以第三兵团为中央突击集团,从正面实施突击;以第九兵团为左翼突击集团,以第十九兵团为右翼突击集团从两翼进行战役迂回,朝鲜人民军积极钳制敌人,相机歼敌。   七十二军配属于左翼突击集团,由平康郡的方向,从铁原与金化之间发起攻击,准备从六公里的敌人防线上突破后,向加平方向突击,以切断春川到加平的公路,达到割裂联合国军东西线联系的目的;其中二一五师的主要任务是前出到华川与春川之间,以求断敌的退路,并配合友军一起钳制美国东线部队西援,保证战役主要突击方向上的左翼安全。   作战计划已然由熊卓然军长传达到了七十二军下面的三个师里,三个师长也都各自作着准备,离进攻还有三天的时间,虽然仓促,但是足够各师作好战前的动员工作了。   王大虎却是眉头紧锁着,二一五师的任务并不轻松,他知道华川地区是敌人重点布防的区域,在经过了砥平里的战斗之后,能不能拿下华川,他真得没有把握,毕竟华川要比砥平里大了许多,也难打了许多。   “还有三天的时间!”政委姚其刚劝解着对王大虎道。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还是一声得苦笑:“三天时间也不够我们准备的呀!”   “但是,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我们师不能再给七十二军拖后腿了!”姚其刚提醒着这位师长,在刚才召开的部队动员会上,七十二军的军长熊卓然还专门在会上点了二一五师的名字,在上一次的砥平里作战中,他一直认为失利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战斗开始时二一五师的攻击不利,没有一举拿下砥平里,这才造成了后面的牛抵角。   “我也不想拉后腿呀!”王大虎不由得一声长叹,在七十二军的三个师长中,只有他是一个外调进来的人,所以他总觉得熊卓然对自己不放心、也没有足够的信心。   “没什么,还有三天的时间,我们总能想出一个可以取胜的办法来!”姚其刚劝慰着他。   王大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虽然说这种办法可能不多,应该也会有的。   旁边充当警卫员的张贤一直细细地听着,这个时候看到王大虎的无奈,他觉得应该帮一帮自己的这个老乡,提醒着他道:“师长,我觉得我们应该还是先去侦察一下华川的情况,然后再作打算!”   王大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也点起了头来,赞同地道:“是呀,知己知彼,才可以百战百胜!我们的确还是要先去侦察一下,可千万不能跟上一次打砥平里一样,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就行动起来,搞得自己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打起来的时候又乱成一锅粥!”他说着,却又有些犯着难地道:“如今我们师各团都是一大半的新兵,师部里的侦察连也撤掉了,现在的侦察系统还没有完善起来,派谁去呢?”   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王大虎在他的面前说这种话来,其实用意已经非常清楚了,他就是想让自己去搞侦察,却不明说出来,还要让自己来自告奋勇。当下,他也只好打蛇随杆上,毛遂自荐着:“那还是我带人去吧!”   王大虎点了下头,笑着道:“呵呵,我刚才还想着呢,搞侦察还真得要由你这个于得水亲自出马不可,派别人去我还真得不放心。你这个人心比较细,而且脑子也好比别人转得快,你去最合适不过了。”   张贤点着头,却又接着道:“不过,师长,我还需要带一个翻译!”   “嗯!这好办,找一个朝鲜族的兵跟你去就好了,对了,上一次你跟小安子合作的就不错,就让他跟你一起去吧!”王大虎告诉着张贤。小安子,也就是安日昌,是一个朝鲜族的小伙子,也是王大虎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其实就是翻译。   张贤再一次点着头,道:“带着他也好,不过,我还想找一个人帮忙!”   “没问题,只要是你想要找谁跟你去,我都同意!”王大虎不等张贤说出人名来,便一口应允着。   张贤笑了一下,道:“这不是我们部队的,是人民军的,他叫作朴熙顺!”   王大虎愣了愣,却摇着头道:“于得水呀于得水,你尽给我出难题,要是我们师里的人还好说,你让我去命令人民军的人,我怎么命令得了?再说,我又从哪里去找这个人?”   张贤道:“我知道我们的东面就是朝鲜人民军的第一兵团,金铁山团长的那个团离着我们师部很近,师长只要写一个请求函,我想金团长一定会把朴熙顺派过来的!”   “这个倒是好说!”王大虎点着头,却又有些不明白地问着:“对了,阿水,有翻译了,你怎么还非要带上那个朴熙顺呢?”   张贤这才如实地道:“带着他还是有好处的,这个人很特别,原来当过李伪军,不仅懂我们中国话,还精通美国话,英语水平很好,带上这么一个人,到时跟美国人打交道也好,还是跟李伪军打交道也好,都能派上用的,不至于听不懂话!”   “原来是这样呀!”王大虎恍然大悟着,同时不忘记开着玩笑:“呵呵,看来多会几门外语,真得可以成为香饽饽!”   张贤没有答话,其实他才在不久前见过这位与他关系很好的人民军小排长,这位排长也许是说得客气话,说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可以跟自己并肩作战。看来,这一次,他终于让朴排长的客气话成了真。      第五二章 侦察(三)      翻过了大成山,沿着一条小河向山下东南方向行近,就可以到达华川城了,这条小河是北汉江的支流,华川就位于这条河汇入北汉江的地方,南面距离春川城也就是四十公里,这里是一处公路与水路的枢纽,日本人占领时期,便在北汉江上拦坝建了一座水电站,华川就位于这个水电站上游的水库中,这个位置又是处于东面的鹰峰山脉和西面的广州山脉之间的开阔谷地中,所以也成为了江原道南北交通之间的必经要地。它又是一个郡府所在地,相当于是一座县城,美国人和韩国人是没有理由不在这里设有重兵的。   张贤自然也知道他们要去的那个目的地的危险性,所以这一次的侦察行动,他并没有带上熊三娃,尽管熊三娃一再得强烈要求,但是都被张贤拒绝了,他知道王大虎也一定不放心熊军长的三儿子再出什么事。   这一次,张贤带出来的是警卫营的第二连,二连的连长王鹏与副连长贺强也算是跟了他很久的老部下,虽然这个连里还有很多的新战士,但是并不影响大家在一起时的默契。   他们这一个连也不敢在大白天里走大路,而是沿着山间的小路,专拣山高林密便于隐藏的地方行进。好在四月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了,便是落叶松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针叶来,一百多人散落在微绿的树丛、斑剥的山石和秃兀的山峦之间,又不显山,也不露水,很轻易地便可以避过敌人飞机的侦探,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穿插,已然到达了华川城的外围地区。   朴熙顺一直跟在张贤的身边,不管他们走得多快,这家伙也能够跟得上来,这说明这个小子的确是吃得了苦的,想来朝鲜人跟中国人真得差不多,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在这个时候,中国大部分地区已然结束了战争,而他们还要忍受着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的战争!这该死的战争,已然让朝鲜人民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只是因为一些政客的自私、一些外国势力的角逐,才使这个本来偏远在东北亚一隅的半岛上充满了硝烟,才使得成千上万的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直至成为炮火下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的炮灰。   在来的路上,他们经常可以看到没有人烟的山村,那些山村里一堆东倒西歪的土房和茅草房,很多还带着烧焦的灰痕,张贤知道,这一定是遭受到了大火的焚烧,或者是被美国人的飞机轰炸了,或者是被战火烧烬了,曾发生过敌对双方的交战;只是战火之后,剩下的只有一片的废墟。在三八线附近一百公里宽的地段上,早就已经成了无粮区,这里的老百姓也几乎要跑光了,无数的难民汇成了一道道的洪流,向南方的汉城、大邱以及釜山而去,这种景象,他们已经看得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   “怎么不说话了呢?”看着身边这个年轻的脸孔带着一副肃然的表情,张贤忍不住当先地开了口,问着朴熙顺。   朴熙顺转过头看了张贤一眼,又头转向前,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依然没有一点得表情,淡淡地道:“有什么好说的?”   “说一说你的故事呀?”张贤没话找着话:“这一路上,你就没有笑过一次,一直这么哭丧着脸,看来你的心事很重呀?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跟着我一起来执行任务呢?”   朴熙顺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儿,却又开了口:“于营长,如果你看到你的国家是这样,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山河破碎着,还要承受外辱的铁蹄,以及内战的煎熬,你能笑得出来吗?”   张贤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的确,他只是一个跨过鸭绿江的中国志愿军,但是如今的朝鲜的情形,也曾在中国大地上发生过,作为过来人,他可以感受得到这个朝鲜小排长的悲哀。朴熙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民军战士,他有着与自己年青时一样忧国忧民的情怀,以及拳拳报国之心!而象朴熙顺这样有文化,又有胆略的朝鲜士兵,在人民军里面来说,已然是凤毛麟爪了,如果他能够在战争中存活下来,或许可以成为将来朝鲜国家建设的脊梁。   “别想太多了!”张贤只得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劝导着道:“我们的胜利一定会到来的,我们中国就把日本人和蒋介石赶走了,你们朝鲜人也一定可以把美帝和李承晚赶下海的,我们不是在一起并肩战斗着了吗?”   朴熙顺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却又有些怀疑地问着:“于营长,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大哥,觉得你跟那些中国人不一样,你比他们要聪明了许多!你觉得如今我们有可能将美国人和李承晚集团赶下海吗?”   张贤怔了怔,其实他也一直在怀疑这个问题,在第四次战役的后期,很多的志愿军战士们面对着不断的失败,早就已经没有了刚刚进入朝鲜时的那种雄纠纠气昂昂的精气神了,面对着饥饿、面对着寒冷、面对着死亡,以及面对着不断倒下去的战友与同志们的尸体,许多人连想要带走这些尸骨的机会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还有几个人会真正得相信上级党组织夸夸其谈的话呢?只是作为一名营长,虽然张贤很清晰地知道这场大战的结局绝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分出胜负,却也只好坚定不移地来向下面的连队灌输着上面传达下来的精神:明明打了败仗,也要违心地来向大家宣传是打了一个大胜仗;明明中朝联军之方局势堪忧,却还是要对大家说联合国军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有的时候,这些话说出去,不仅是下面的战士们不信,便是连他自己都感到脸红,真得就如同熊三娃讲的那样,不仅是在骗人,同时也是在骗自己。   只是,无论什么时候,张贤还是非常得清楚,既然已经成为了一名志愿军军人,那么就必须要无条件地服从上级的命令,哪怕下面面对的是上刀山或者是下火海,这就是一个当兵的人必须要面对的宿命!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打败敌人的!”面对着朴熙顺一直盯视着自己的目光,张贤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这么坚定地说着。   朴熙顺依然看着他,却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道:“你的话跟我们金团长的话一个样子,我知道你们共产党员都是这样的,虽然你这么告诉我,但是我却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其实你也不相信!”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朴熙顺毕竟是在李伪军里呆过的,跟美国人也打过交道,对双方的情况都很了解,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成为了自己的俘虏,或许在这个时候,朴熙顺正在联合国军的阵营里听着美国歌曲,吃着美国罐头,得意洋洋呢!想一想,这种话也只有能从他这样的人嘴里问出来,换成任何一个人民军的战士,只怕连说都不敢说的。只是,这位朴排长真得太精了,精得让人觉得对他都有些不放心,他竟然能够一眼看透自己的话是言不由心!   张贤有些尴尬,但还是道:“我是共产党员,对于我们共产党员来说,是绝对不可以怀疑党的指挥的!”他说着这话,觉得自己真得有些象熊卓然了,不过,他又提醒着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排长:“熙顺,你现在也是一名革命战士,怎么可以对党组织的话、对人民的力量进行怀疑呢?”   朴熙顺被张贤问得一怔,却又是一声得苦笑,告诉着张贤:“于大哥,你知道吗?我这个排长当得很窝囊的,在我们团里,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如果不是金团长的执意提拔,我想我很可能会被他们当成落后份子给打倒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只要把自己的事情作好了,也就不用怕别人来说三道四了!”张贤劝解着他。   朴熙顺知道张贤的话是在宽慰自己,他有些感动,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其实,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我参加人民军难道就真得是在为人民而战斗吗?要是当初没有你们中国志愿军入朝参战,人民军可能就已经被联合国军打跨了,我们朝鲜的战争也就应该是结束了!其实对于老百姓来讲,谁当权都是一样的,只要没有战争,没有战乱,没有死亡,没有妻离子散,能够过一过安定的日子,大家就会非常满足了,我们这里老百姓的要求很低,才不会在乎谁来当总统,谁来当首相呢!”   听着这种话,张贤忽然找到了当年自己在内战中的那种感受,只是这个时候听到朴熙顺说出口来,却又不得不令他警省起来,马上严肃地诘问着他道:“熙顺,你的这种思想是非常危险的,难道我们中国志愿军来帮助你们还错了不成?你反而愿意来当亡国奴?成为美国人的奴隶吗?”   朴熙顺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有些过了,连忙对张贤陪着笑解释着:“于大哥,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把你当成了我的兄长,才会跟你说一说这些话的。其实,这也只是我这么一想,你不要当真,这种话我也不可能去跟别人说的!”   听到朴熙顺服了软,张贤的语气也放缓了下来,同时不忘记地告诫着他:“熙顺,你还年青,有很多的事可能要到三十岁以后才能明白的。!”他说着,也叹了一口气,同时压低了声音:“有些话不要随便说出来,放在心里头就好了,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朴熙顺使劲地点了点头,没有马上答话,两个人并肩又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象是憋了半天又憋不住了的样子,低声自言自语一样地道:“其实,我们朝鲜被日本人都占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还不是过来了?美国人比日本人还要坏吗?”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带着这位朴排长出来,真得就是一个错误,他只是奇怪,朴熙顺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尽在自己的面前说些不着调、而又随时有可能会送掉他前程和性命的话?难道真得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在人民军里呆得久了太憋屈得慌了,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来倾诉吗?   有的时候,年青人就是很难沉得住气,他们死都不怕,却受不了半点的委屈。   “熙顺!”张贤叫着他的名字。朴熙顺转过了头看着他,张贤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要说呀?”   朴熙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副尴尬的样子,装出一丝笑容来,随口敷衍着:“我哪有什么委屈,于大哥,你想多了!”   张贤知道他不愿意讲出来,便没有追问下去,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在汉城郊外的女招待来,于是问道:“对了,熙顺,你的女朋友怎么样了?”   “女朋友?”朴熙顺一楞,诧异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的所指。   张贤笑了一下,提醒着他:“就是上一次在汉城那边,我看见的那个女招待。”至今,张贤还记得那个漂亮的朝鲜族少女躲在草棚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听到张贤提起了那个女招待,朴熙顺的脸立即惨白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回答张贤的问话,默默地走了几步路之后,才有些嘁声地道:“她死了!”   张贤不由得浑身一震,经不住追问着:“哦?她怎么死的?”   朴熙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张贤发觉他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显然是自己的问话刺激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不由得有些后悔,看得出来,那个女招待的死,在朴熙顺的记忆里已然成了一段十分伤心的往事。   “我想把她藏起来,但是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朴熙顺强忍着心头的悲愤,故作着平静,告诉着张贤:“他们说她是朝奸,可是他们自己却在背地里想要强奸她;他们要她指认我也是朝奸,因为我破坏了他们的好事!但是她为了不连累我,跳进了刚刚开冰的汉江里。我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在我的耳边告诉我说是要来世报答我的恩情!他们都在边上看着,没有一个人救她,她就这么死了!”朴熙顺的话越说越轻,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啜泣,张贤看着他的时候,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然滚了他满脸。   朴熙顺吸了一下鼻子,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把,把泪水擦去,对着张贤却是笑了笑,仿佛是终于把这件压在心头的事讲出来,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告诉张贤:“我被他们隔离审查,要不是金团长维护,我可能也会被他们安上一个朝奸的名头被打倒,到后来他们还是认为我动机不纯,让我写了检查,给了个处分,这才完事!”   这个时候的朴熙顺已经平静了许多,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转过头,问着张贤:“于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张贤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安慰这位年青的排长,也许对于这个年青人来说,这一次的经历终将成为他生命中的遗憾,可是这一段恋情却终身也不会被遗忘,反而更加刻骨铭心。   “你这不是傻!”张贤告诉着他:“这是你作为一个人应有的良心!”   “良心?”朴熙顺祷念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的自嘲。   这个时代里,在这么一个动乱的岁月中,还真得会有未泯的良心吗?许多人即使是有,只怕被环境所迫,也变得麻木了。   蓦然,朴熙顺扯开了喉咙,边走着,边大声唱了起来:“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这是一首朝鲜族的民歌,几乎所有的朝鲜人都会唱,只是那歌是朝鲜话唱的,张贤根本就听不懂。看着身边的这位年青排长,唱得那么起劲,在此时仿佛判若两人一般,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多愁善感的有情郎呢?      第五三章 良心(一)      傍晚时分,张贤带着大家来到了华川城北面的一座长满了松林的山岭之上,这座山岭当地人叫做北岭山,山下就是那条注入北汉江的支流,叫做华川河。这条河是从西北方向流过来的,倒是有些独特,在注入北汉江的时候,划了一个“S”型,从华川城的北面和东面流过去,与北汉江一起将整个华川城围成了一个三面临水的半岛。   华川河并不宽,只有五十多米的样子,不过两边的河滩却有一百多米。站在北岭之上,向下面看去,这条河就好象是一条玉带,飘飘荡荡地从群山之间游过来,到汇入北汉江的时候,地形突然平坦开阔起来。倒是华川城南的北汉江,因为下游筑有水坝,形成了一条带状的湖泊,水面浩浩荡荡,远远看去,呈现着白花花的一片。这个形成的水库,因为靠近华川城,所以也自然被命名为华川湖。一条公路从南面的春川通过来,沿着华川湖西岸平坦的岸基到达华川城,又从这座郡城中间穿过来,由一座石桥跨过华川河,从北岭山的脚下绕过,然后又沿着华川河向北而去。   要从北面进入华川城,就必须要过华川河,要么从那座桥上通过,要么就要涉水过去。   天色还不算晚,张贤让大家分散在松树林中休息,他和王鹏、安日昌与朴熙顺四个人爬到了最高的山顶之上,用望远镜仔细地察看着山下华川城的动静。   首先映入张贤眼帘的是那座桥头的两处桥头堡,显然,这座桥此时已经成了敌人重点把守的要冲,桥头处设有一个检查哨,桥上还有三层鹿砦,桥两边拉着铁丝网,将整条公路尽数封堵,没有通行证,是不可能顺利地从这座桥上通过的。张贤把望远镜再向河对岸看去,河滩上倒是没有什么防御工事,而岸边的河堤上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地布置成了一处阵地,几挺裸露在外的重机枪就架在河堤之上,四周用沙袋围成一个临时的掩体,以护卫机枪手的身体。越过了河岸,再向南就是华川城,这座郡城虽然说相当于国内的一个县城,但是规模并不大,四周连城墙都没有,只是在小城的边缘,还能看到隐约时现的铁丝网,时不时的会有巡逻的南韩士兵转出来,又走进去。虽然张贤还想要看清楚华川城里的情形,却又因为杂乱错落的建筑物的遮挡,便是连那条穿城而过的公路,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的敌人?”王鹏经不住地道,看着这座城的地形,的确就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想一想当初的砥平里,与这个地方比起来,却要好打了许多。   张贤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看来,我们只有进去,才可能摸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敌人!”   朴熙顺也点了点头,他们奉命来侦察的目的就在于此,要探清楚华川城里的兵力,以及如何部署,是哪支部队,构筑了什么样的工事,火力如何?周围的敌情怎么样?地形又是如何?敌人是否有行动的规律?阵地的是怎么分配的?有多少的炮火辅助?等等、等等,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还要探清敌人最薄弱的环节在哪里?从什么地方?怎么来打才有可能以最快的时间、最少的损失地把这里拿下来。   “里面好象是李伪军,没有美国人!”朴熙顺也看了半天,忍不住地脱口而出。   张贤点了点头,他从望远镜里也观察了很久,尤其对那座桥上的守军看了半天,来来往往的人虽然有不少,却没有看到一个西方人的脸孔。如果华川城里真得只是南韩的部队,没有美国人的话,那么这场战斗也将会轻松很多。   正说之间,小安子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段河面,叫着:“营长,你看那边!”   张贤举起望远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西面看去,在离着这座石桥三百米的地方,正有一群人涉水过河,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背着孩子的、赶着牛的、挑着担的!他们从那边的一处山岙里走出来,络绎不绝,源源不断。   “那是群难民!”张贤随口应着,可是说出这话来的同时,一个主意也由心头油然而生。   ※※※   春天的落日远没有冬天的夕阳辉煌,但是晚霞的余辉映射在波光鳞鳞的河面上,衬托在青山松柏之间,依然美如画卷。只是,在这画卷之中,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还是这群衣衫褴褛而又蓬头垢面的难民们。   此时,张贤和朴熙顺、安日昌三个人就混在这群难民中间,乔装难民对于张贤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他不懂朝鲜话,所以只好装哑巴。上一次侦察砥平里的时候,他就与小安子合作过了一回,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互相间已然有了默契。只是对于朴熙顺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与张贤合作。   本来,王鹏要求跟着朴熙顺和小安子进华川侦察的,他认为张贤作为一营之长,不能去冒这个险。但是张贤还是回绝了王连长的好意,在他看来,能不能打下华川城,最关键的还是现在他们对这里的侦察,王鹏虽然也是经历过无数战阵的老兵,但是还是自己亲自去查探一番心里踏实,他不想二一五师再来打一个砥平里!   正是由于语言的障碍,张贤有些无奈,只能让队伍里懂朝鲜话的两个人跟着,以防万一。三个人是分成两组,由张贤与小安子还是搭配着称作兄弟,而朴熙顺则走在他们的前面,装成一个陌路人。   对于这群难民,朴熙顺早就问得明白了,大多来自铁原、金化和平康郡,这三个郡正处于三八线上,老百姓都害怕打仗,有的是往北跑,而大部分人却是往南跑,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本来,这些难民是沿着公路过来的,但是守桥的部队却不让他们通过,所以他们只能沿着华川河的河岸向上走,在一处浅滩涉水过河。   春天的河水依然冰凉刺骨,但是求生的本能却盖过了所有的困难,难民们纷纷脱下裤子,男的只穿着个裤头,女的也顾不得羞耻,把筒裙撩到了肩上,大家都光着脚进入了河中,他们的头上都顶着很大的包裹,也不用手扶,竟然也不会掉。这条河毕竟不是在汛期,最深的地方也只是没过了成年人的大腿,陡涉是没有问题的。   朴熙顺并没有脱下裤子,而是把两个裤脚一直卷到了大腿的根部,背着朝鲜人特制的用两根树杈做成的背斗,上面捆得高过了一米的重物,不知道他从哪里拣了根树枝当成拐杖,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走下了河。   看着朴熙顺下了河,张贤与小安子对视了一眼,也仿照着他的样子卷起了裤管。虽然他们与搞了一身老百姓的破衣服,也光着脚没有穿鞋,但是内裤却没有换。他们的内裤是统一的发的,自然与老百姓穿的不一样,如果露出来一定会惹人怀疑的。   在张贤和小安子在河边准备的时候,他们的后面,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样是用头顶着一个很大很重的包裹,只是她的手上还牵着一个约七八岁的小男孩,身边再没有其他的人。这个老妇人来到河边不由得面露着难色,不可能带着小孩过河的。张贤明白过来,向小安子使了一个眼色,小安子点了点头,来到了这个老妇人的面前,和她答起了话来,愿意帮她过河,这个老妇人感激万分,连连对着他们作着揖。虽然张贤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们的话,但是也可以猜出来这位老妇人的感激。   张贤一把将这个小男孩举过了头,让他骑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再背起与朴熙顺一样的背斗,当先的下了河,那个小男孩紧紧地搂着他的头,身怕掉了下去。紧跟在张贤的身后,小安子也扶着这位老妇人一起过河,一边走一边也不知道在跟他聊着什么,两个人倒是说得十分热火。后来小安子告诉张贤,他才知道,这位老妇人原来也是一个十分苦命的人,她的两个儿子都被李承晚的部队抓去当兵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她的老伴和儿媳妇都是被流弹炸死的,只剩下了她和这个小孙子相依为命;为了不让小孙子再出意外,她这才也带着这个小男孩踏上了漫漫的逃难之路。   这段河面没有下游宽,也是最窄的地方,不过三十米的宽度,但是张贤却走了将近十分钟,爬上河岸的时候,卷起的裤管还是湿了一大半,风一吹,两条腿都忍不住打起哆嗦来。岸上已经有人点起火来,一是为了取暖,同时也是为了烘烤衣服。   朴熙顺在前面回过头来,他也凑到了一处火堆前烤着火,看到张贤和小安子带着一个老奶奶和小男孩,不由得笑了一笑,算是打了一声招呼。   张贤刚刚将肩膀上的小男孩放到地上,正准备与小安子和这对祖孙一起去烤火,耳听着岸堤外面传来了一声厉喝,他也不知道喊得是什么,就见到那些烤火的人纷纷躲开来,将那个火堆扑灭。   “上面那些当兵的不让点火!”小安子来到了张贤的身边,低声地告诉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放下了裤管,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下体都要冻成了一团。他抬起头,便看到河堤上架起的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河滩上所有爬上岸来的难民。那些守卫河岸的南韩士兵们并没有一丝怜悯他们的同胞,他们是担心点起火堆会引来美国空军的误会,引来上司的责骂。   “我们快离开这里!”强忍着春寒料峭,张贤低声地告诉着小安子,他总觉得在敌人的机枪口下,实在太不安全了。   “嗯!”小安子答应着,搀扶起过了河便瘫软在河滩之上的这个老妇人,一起向河堤外走去。   费了半天劲,随着缓慢移动的人群终于走上了河堤之外,可是这个时候,张贤却失去了朴熙顺的身影。      第五三章 良心(二)      还没有走进华川城,才从河堤下来,张贤与小安子便和所有的难民一样,被那些南韩士兵们盘查起来。在进入城中的公路路口处,南韩士兵们设有一个检查站,一个长得胖胖乎乎的中尉军官,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正在不停地打量着这些从他眼前走过去的难民。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叉着双腿,一个个威风凛凛样子,就好象是一群如儿狼似虎的衙役。一个戴着眼镜书记官模样的少尉,手里捧着一堆的纸片,正在对着这些过来的难民们宣讲着什么,一边讲,一边向大家纷发着手中的纸片。因为要领这纸片,所以大家走得都很慢。只是张贤注意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领到那张纸片,这个戴眼镜的家伙是有意地将纸片发给队伍中的青壮年人,但是很多的人拿着那张纸并没有去看,而是紧紧地攥在手里面,低着头默然无语地走过去。   “他们是在动员当兵!”小安子低声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南韩部队也在拉壮丁,只是他们要比当初的国民党部队文明了许多,没有到处抓人,想来他们的兵源也很紧张了。   正在这时,那个少尉把一张纸塞到了张贤的手里面来,张贤不由得举到眼前,在已然有些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这张纸上面油印着几行字,上面有韩文说明,也有汉字说明,在这个时候的朝鲜,汉字还是一种较通行的文字。看那汉字的说明,果然就是在征兵,说不用愁吃,不用愁穿,还在军晌可以拿。只是,不容张贤仔细看完,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胖中尉便站了起来,手指着他叽哩咕噜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马上就有两个士兵从路边蹿出来,拦住了张贤的去路。   张贤不由得一阵紧张,以为是自己的身份被暴露了,正思量着对策,却见刚才那个被自己帮过的老妇人拦到了自己的前面,也不知道跟这两个兵说了些什么,这两个士兵面露着为难的样子,转头看着身后的那个中尉,而这个时候,这位阿妈妮从张贤的手中一把抢过了那张纸去丢在了地上,拉着他连忙走开。   那两个士兵并没有追赶过来,小安子也带着老妇人的孙子快步跟上来,直到过了这个检查站才停了下来。   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安子,小安子却是连连向着这位老大娘道着谢,而这位阿妈妮却也不断的说着客气话。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原来是他刚才那么认真的看那个宣传材料引起了那个中尉的注意,这些难民中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字的,拿着这张纸根本就看不懂,也只有他看得如此仔细,所以这个中尉以为他认识字,是想让他来当兵。幸亏那个老妇人出面进行了阻止,这位阿妈妮慌称他是她的儿子,并且告诉那个中尉她已经有两个儿子去当兵了,生死未卜,不能再让这最后一个儿子去送死。   从华川城中走过,有人告诉大家,城南有一座基督教堂正在施粥,所有的难民都往那里去了,张贤与小安子夹杂在人群中间,也顺着人群向那个方向移动着,只是张贤还在奇怪着为什么没有看到朴熙顺呢?按理说,他不应该脱离自己的视野才对呀?   “朴熙顺跑哪儿去了?”小安子也忍不住地埋怨着:“跑得这么快,连我们都不顾了!”   张贤没法回答,心里头却隐隐地感到了一种不安,难道说相熙顺出了什么事?可是前面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呀?   此时,张贤也没有工夫再去多想,他在暗暗地对眼前的情况进行着观察,并随时作出合理的判断。   这条公路是华川城的主动脉,虽然两边有不少低矮的房屋,但是也可以看到在路口处那些南韩部队部署的几处工事,时不时的总有一些韩国士兵出入,令这座小城里显得十分得拥挤。大街上也摆着鹿砦,到处都是岗哨,几十辆的坦克就停在马路的路边,排成一列纵队,给人一种大战欲来的样子,令所有的难民都不想在这里多呆上片刻。   从过了河,一直到进入华川城内,城里城外都遍布着南韩军队的工事与阵地,而在张贤从北面进来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座小城的两边山头上也已然被占领,这说明,只要是过了华川河,那么处处都有可能会成为战场,敌人如此密集地布置在华川城的里里外外,也就说明了这座城市对于他们的重要性。看这种兵力布置情况,最少也有一个师。不过,有一点倒是令张贤感到有些放心,这么半天,他还没有看到一个西方面孔的人,这说明真得如同朴熙顺所猜测的一样,这里只有南韩部队,并没有美国人部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打下这个华川城,张贤自己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南韩人就算是武装得再好,也是一团没有战力的弱旅,比起当初蒋介石的国民党二流部队来,还有些不如。   华川城的情况看来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只是还需要了解一下这支驻扎部队的番号、武器配制等情况,最好还要掌握一下华川城附近的联合国军还有哪些部队,以确定到时攻击华川城时打援的兵力配制。   张贤一边细细观察着,一边随着人流向南城而去,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来抓到一个舌头,以获得他想要知道的情报。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辆由南行驶过来的吉普车,路上的难民纷纷躲到路边为其让着路,张贤也挤在人丛中退到了路边,可是在这辆军用吉普车从他的身边开过去的时候,他蓦然看到了里面那个穿着韩国军服的军官的脸孔,不由得惊呆了,这个人竟然会是韩奇!   韩奇也象是不经意一样的向两边的难民扫了一眼,这种情景对他来说,看得已然多了,早就司空见惯了,脸上没有一丝得表情。张贤连忙低下头,躲开韩奇的目光,生怕他发现自己。这辆吉普车还是从人群的边上开过去,就像是它来的时候一样,并没有一点得减速。   望着韩奇远去的背影,张贤却有些狐疑了起来,真得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华川的前线之上,还穿着南韩的军服呢?不过仔细想一想,韩奇早就已经来到了朝鲜战场之上,国民党与美国人之间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好象是共产党与苏联的关系一样,既然他可以来到华川城,那么韩奇出现在这个半岛的任何地方,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随着人流终于走到了基督教堂之前,这里已经排长了两条长龙的队伍,全是难民们所组成的,在教堂的门口,一个西方脸孔模样的神父站在台阶之上不停地划着十字,而台阶的下面有两口冒着热气的锅,两名挂着十字架的信徒正义务地为这些难民们打着粥,虽然这粥盛到碗里稀得和水一样,没有几粒米,但是对于这些难民们来说,却已然是有如盛宴了。   既然乔装成难民,如果不和大家一样过来吃粥,一定会被人怀疑的,所以对于张贤来说,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吃了粥再说,反正天已经黑了下来,等再晚些的时候,混出华川城也并非什么难事,倒是这个时候却一点儿也急不得的!   “奇怪了,怎么朴熙顺不在这里?”小安子就排在张贤的前面,低声地问着张贤。   其实张贤一直就在寻找朴熙顺了,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是教堂两边还点着很大的灯笼,即使看不清人的样子,也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轮廓,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张贤相信凭着自己的目力,是不可能认不出朴熙顺来的。他也在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朴熙顺的影子,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种不祥的预兆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小安子显得有些急迫。   “沉住气!”张贤警告着这位同伴,同时十分肯定地道:“他应该不会出事,我们跟他也就是一脚前,一脚后,如果他出事,我们早就可以看到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小安子点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   不过,张贤还是有些担忧,想了一下,对着安日昌道:“我们两个分开来,你到那一队人里去!”   “那你不懂这里的话怎么办?”安日昌还有些担心。   “没事,我不说话就是了,先吃完粥,等一会儿天全黑下来就好办了!”张贤低声地道。   安日昌点了点头,他相信自己营长的作法是不会错的,当下从队伍中走出来,假装着在找着什么掉在地上的东西,向后面走去,过了一会儿,便排到了另一列队伍的后面。   张贤的心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忽然想到了朴熙顺在下午的时候跟他说的那些话,如今想来仿佛很有些深意,这到底是一个意志还不坚定的年青人,虽然他有着美好的理想和决定为之奋斗的决心,但是毕竟还分辨不出来对与错、善与恶、美与丑和是与非,很容易因为自己的不公平待遇而产生极端的思想。的确,他在人民军里是受到了极其不公平的待遇,而此时的朝鲜地方,就好象是当初在国内时刚刚取得胜利的共产党政权一样,生怕会被敌人再一次钻了空子或者被敌特分子打入进来,肃反的活动是在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搞得人人自危,说不定哪一天因为哪一句话没有说对,就会被人拉出去枪毙掉。基于这种情况,朴熙顺很可能会利用这次跟他出来搞侦察的任务,从从容容地脱离人民军,跑个无影无踪。如果朴熙顺只是逃跑了,这还不会令张贤感到担心的,他怕就怕这位有些偏激的年青人,会再一次投奔到李伪军里头去与自己作对。朴熙顺到底还是从南韩的军队里服过役,当到了情报处少尉的位置,这也相当于是一名排长了,既然在人民军里混得不如意,那么就再回到南韩的部队里去,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一种想法。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得冷汗。如果朴熙顺真得在这个时候投靠了南韩军,那么对于他和小安子来说,就等于是处在了十分危险的境地,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成为这些南韩人抓捕的对象。可是,转念又一想,他与这位朴少尉接触也很久了,相信他并非是一个见利忘义之辈,就算是朴熙顺投靠了敌人,也不见得会出卖自己。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有些心安。可是,一会儿,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点上,朴熙顺之所以会进入人民军,不正是自己的缘故吗?如果不是他一枪打中了朴熙顺,使他成为了自己的俘虏,又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个朴排长呢?也许,这位朴排长早就恨透了自己。   “不行!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马上要离开!”张贤果断地想到,虽然这个时候他离着那锅粥已经很近了,再过两个人就可以轮到他了,他还是从队伍里走出来,可是还是晚了,他看到了一队南韩士兵,就在刚才那个入城时看到的胖中尉的带领之下迅速地包围了上来,那个胖中尉一眼便看到了他,就好象是见到赏银一样,兴奋地喝令着,已然带着头向他冲了过来。   张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他知道最不幸的时刻真得是到来了!      第五三章 良心(三)      在进入华川城之前,张贤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带枪,因为带上枪就等于是带上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旦入城时需要搜身,他们的身份就会暴露出来。面对着敌人追捕,张贤不想束手就擒,却也没有更好的自卫办法,他只能往人群中间钻去,但是抓捕的士兵开了枪,整个教堂前的难民马上混乱了起来。也就是借着这种混乱,张贤向教堂的里面冲进去,可是,刚刚踏进了教堂的门,一把枪便顶上了他的头,他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借着灯笼微弱光,他看到了朴熙顺一脸木然的表情,这把枪就握在他的手里面。   张贤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如今他只能是痛恶地骂着:“你这个叛徒!”   朴熙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但是随之便恢复了常态,淡淡地道:“你错了,我本来就是大韩民国的军人,不是共产党!”   张贤愣了愣,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到这个时候他才真得后悔起来,他这才真得是自己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这个朴熙顺混在人民军里也只是一种权宜之计罢了,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信仰什么共产主义!   那个胖中尉兴奋地带着人跑过来,命令着手下将张贤绑起,亲热地与朴熙顺拥抱着,叽叽哇哇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人好象是一对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想来原本就是熟识的人。张贤有些明白过来,也许从他们进入华川城开始,就已经走进了朴熙顺的圈套里。   朴熙顺与这个胖中尉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这个胖中尉说着什么,这个胖中尉马上命令着手下的士兵再一次向那些四散逃开的难民追了过去,张贤猜也知道,朴熙顺一定是提醒着这个胖中尉去抓安日昌。   但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南韩士兵们最终还是空手而归,并没有抓到安日昌,看来小安子还算是机灵的,堪堪地躲过了这一场劫难。   ※※※   在被押往敌营的路上,张贤与朴熙顺依然是走在一起,虽然对于这个出卖自己的家伙十分痛恨,但是张贤还是想明白了过来,其实一切的错都还是他自己的错。当朴熙顺在路上跟他说了那么多话的时候,他就应该可以猜测得到这个年青人的想法,实际上,在路上的时候,朴熙顺已经向他透露出了一些他的真实心境,只是他没有重视起来,否则也不至于会落到这种地步。   “呵呵,这一次,你一定可以升官发财了!”张贤有意无意一样,有些自嘲地道。   朴熙顺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张贤,也许还在奇怪,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还可以笑得出来,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个被自己捉住的家伙应该是怒火冲天、暴跳如雷才是的;最其马也会对自己大声地斥责。   “你在嘲笑我?”朴熙顺反而十分警惕地瞪视着张贤。   张贤一声苦笑,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如今我是你的俘虏,怎么敢嘲笑你呢?”   朴熙顺的脸上再一次显露出了先前曾出现过的那种愧疚,但是还是一闪而过,沉默了片刻,面露着郑重,正色地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他说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十分正式地告诉着张贤:“本来,我是准备跟着你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可是一进华川城,就被人认了出来!”他说着用眼角的余光向前面的那个胖中尉扫视了一下,又告诉着张贤:“这个连长是我的同乡,曾和我在一个部队里呆过,我是第一师的,他是第六师!”   正说之时,前面的那个胖连长转回头来,一定是听到了他与张贤的对话,只是他有些听不明白,用朝鲜话问着朴熙顺,朴熙顺随口回答着,这个胖中尉并没有怀疑什么,笑着也不知道又是说了些什么,便转过头去继续带着他的路。   “他在问我跟你说些什么!”朴熙顺如实地向张贤解释着,同时也告诉他:“我说你在骂我,我在回应你!”   张贤怔了怔,他明白朴熙顺是想要寻求他的原谅,只是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也许只能是自我安慰吧!   “我原来就是情报处的,所以他以为我在执行什么任务!”朴熙顺告诉着张贤。   张贤心头不由得一动,难道说这个朴排长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坏吗?他还是想回人民军里面吗?可是,这又怎么可能,他对那些迫害他的人早就已经深恶痛觉了。   “你想要脚踏两支船?”张贤忍不住地问道,这场战场对于许多人来说,都看不到真正的胜利者,不过很多人都十分清楚,在这个时候如果站错了队,将来就有可能会身败名裂。   朴熙顺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看了看张贤,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老实告诉你,我虽然不是个君子,但是也绝对不是一个小人!先前没有到人民军里,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今我是去过了,所以对那边根本没有好感,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对金团长多少有些感激!”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虽然李承晚并不是一个好总统,但是这一边毕竟还有美国人在撑腰。这场战争的结果其实现在就已经很明了了,联合国军根本就掌握了这里的主动,他们取胜只是早晚的事!我想,你也是一个聪明人,这个时候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说着,又看了看张贤,但是张贤的脸上依然平静如水,他根本无法知晓张贤的内心在想些什么,见到张贤没有答话,他又接着道:“所以,在我被认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脱离人民军,脱离共产党的世界,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里,那边的经历就当是我作了的一场噩梦吧!”他说着,为了掩示心头的不安,又嘿嘿地发出了一声自嘲一样的笑来,继续着对着张贤道:“今天,我还是要请求你的原谅,呵呵,怎么说呢?抓到你,也就算是我回归部队的一次立功吧!你不要怨我!我知道我这条命其实是欠你的,你是你们部队里有名的神枪手,如果当初想要打死我的话,我也就不会活到现在了!而且,如果你不是把我交给了金铁山团长,而是交给了其他人民军的部队,我也可能会被枪毙掉!”   张贤知道,这一番话应该是真正地代表了这个年青人的内心,这说明朴熙顺还并不是丧心病狂之辈,多少得还是有一点未抿的良心。“我曾以为你是一个优秀而正直的年青人,最其马你还有良心!”张贤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尽然没有一点得愤怒,有的却是无比得悲哀与无奈,现实太过残酷,其实他对这个年青人不也是在不停地连哄带骗吗?如果站在朴熙顺的立场之上,他的这种选择也不能说是错。   “良心?”朴熙顺不由得一声冷笑,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张贤跟他提到良心了,他经不住自嘲一样地道:“良心是什么东西?在这场战争里,只怕所有人的良心都叫狗给吃了!你们中国人难道就真得是有良心了吗?如果真得有良心就不应该跨过鸭绿江,我们的人民也就会少受不少的战争之苦!你们到这里来打仗,说穿了,不还是为了你们自己吗?你们中国人如此,美国人也是如此!还有日本人,甚至于是苏联人,都没有几个好东西!你们都把我们朝鲜人当成了可以渔肉的对象,明里头是说在帮助我们,说穿了都是为了自己,都是一丘之貉!这个世界上,还可以配讲良心的国家和民族早就不存在了!”   听着朴熙顺说得激昂万会,张贤知道这个年青人已经走了极端,走向了偏激,这也是年青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不过,就事论事地来讲,朴熙顺的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没有了道义和良心,便是有,只怕也只是存在于那些极其低微的、还在生死线上奋力挣扎着的劳苦大众的身上!   “你放心,你只是一个俘虏,只要你如实地回答上面长官的问话,就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到时候会把你送到战俘营,那里比你们的部队里呆得都舒服,有吃有喝,还不用再去打仗,担心死掉!”到最后的时候,朴熙顺如此得对着张贤说着,或许只是对张贤的一种安慰,也或许是为了免除他自己心头的那一份不安。   张贤只能苦笑,战俘营里再好,也是战俘营,到了那里就人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哪里会有一点得自由,就算是有吃有喝,不用去打仗,又有什么用呢?   ※※※   张贤被那个胖中尉带到了华川城中的一所学校,这里已然成了这支驻守华川城的韩国师的临时指挥部,虽然此时已经是在夜里了,但是这个师的情报处长还是马上提审了张贤,对于这些韩国军人来说,能够在华川城里抓到一位中国志愿军的营长,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敢想象的事情。   因为缺少翻译,所以朴熙顺也就很自然地成为了这场审问中的翻译,作为那个主审少校的助手。   “姓名?”朴熙顺转述着主审少校的问话。   张贤坐在椅子上,还被绳子倒捆着胳膊和双手,却是紧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是知道的吗?还要问我?”   朴熙顺怔了怔,没在再问下去,而是用朝鲜话告诉着这位主审少校,边上的书记官连忙记下来。   “哪个部队的?什么职务?”朴熙顺又转述着这位主审少校的问话。   “这些你都知道的,自己跟他去说!”张贤还是如此得回答。   朴熙顺有些尴尬,还是用朝鲜语替张贤作着回答。实际上,这场审问变成了朴熙顺一个人的表演,一边把主审少校的话译成汉语,又一边用朝鲜话回答着主审少校的问话,就好象是在一个人唱独角戏,让张贤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滑稽。   其实,对于他们此行到华川城来的任务,朴熙顺也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也不用等张贤作出回答,他便替他作出了回答,这样一来倒是省却了张贤的不少麻烦,同时也让他少受了皮肉之苦。张贤知道,在这个主审室的外面,就有很多的刑具挂在那里,如果他不配合,换来的肯定是一顿毒打。   审问正在进行的时候,忽然在门口传来警卫兵的喊话,显然是来了一位高官,主审的这个少校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迎向了门口。   门“吱”地一声打开来,借着水电带着的灯泡忽明忽暗的光线,张贤已然看清进来的那个人,他不由得呆住了:这不是他的老朋友韩奇,还会是谁呢?      第五四章 华川(一)      韩奇走进了审讯室,他的目光当先地投到了张贤的脸上,也不由得愣住了,但是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地,与这个主审的少校打着招呼,他的身边有一个跟随的翻译,不知道与这位审问的少校说了些什么,这个少校点了点头,在自己的身边又安排着人多放了一个座位,请韩奇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而那位翻译却没有进来。   审问继续进行着,韩奇一言不发地坐在那个审问少校的身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张贤,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一般。   朴熙顺惊讶地望着身穿着韩军少将军服的韩奇,觉得好象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从刚才翻译的话语里,他已经知道这是上面派过来的一名高级顾问,是台湾国民党方面的代表,这个顾问对于中国志愿军的俘虏有绝对的发言权。   面对着韩奇的目光,张贤反而格外得镇定了下来,对于朴熙顺的问话,他也开始正视了起来,只是答得最多的三个字还是“不知道!”,的确,以他一个营长的身份,不可能会知道太多的行动计划,最多只能算是一个马前卒,冲锋在前的人。而实际上,他能够答出来的问题,朴熙顺就可以解答了。   如此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问了几遍,张贤都作出十分配合的样子,态度并非顽抗到底,倒是省却了不少的皮肉之苦,而更多的却还是因为朴熙顺的掩护。也或许在韩奇这个中国的高级顾问面前,主审少校还多少卖了些面子,没有让大家都难堪。   问来问去,这位主审少校都有些烦了,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他征询一样的问了身边的韩奇几句话,然后当先地带着那个书记员走了。朴熙顺最后站起来,看了看张贤,又看了看此时依然坐在主审位置上的韩奇,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道:“于得水,这位是长官是你们中国的顾问,他要单独和你谈一谈!你要好自为之!”他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文件夹,走到了门口,又回身看了一眼屋子里地两个人,还是拉开了门走出去,顺手又将门带上了。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面对着韩奇炯炯凝视的眼神,张贤不由得笑了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当先地问道:“好了,这里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呢?”   韩奇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跺到了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走到了另一边的墙下,依然静静地听着。   张贤知道,作为一个老特工,韩奇的警惕性比他要强了许多,也许他是不希望与自己的谈话会被第三者听到,担心门外有耳。其实想了想,如果别人有意要偷听得话,完全可以安放一个窃听器。只是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又不由得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这里本来就是审讯室,除非是事先有所准备,对于这些韩国军人来说,根本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韩奇再一次地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却是拖着那把座椅径直地放到了张贤的对面,与他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就这么直视着他的脸。   “是不是没有想到抓到的会是我?”张贤还是首先地问着,其实他是想驱逐掉自己的那一份难堪。   韩奇并没有笑出来,还是如此得一本正经,只是点了点头,但是却又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其实从汉城见过你之后,我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终会有一天还可以见到你,只是没有想到,我们还会这么快地见面!”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张贤沉默了,他知道韩奇的身份,想一想,在台湾的国民党也不会不来蹚一下朝鲜半岛的这一场浑水。对于蒋介石集团来说,朝鲜战争的爆发,无疑是给了他们一次难得的喘息之机,一下子便将他们从濒死的边缘挽救了回来,他们一定是强烈地盼望着共产党军队在朝鲜的失败,可能更加希望局面的混乱,最好是再爆发一次第三次世界大战,这样一来,他们就有可能成功地反攻中国大陆,痛定思痛之后,重新取得全中国的统治权。   看着穿着韩军军服的韩奇,张贤忽然有一些失望,忍不住地问道:“你到这里来的身份是间谍还是顾问呢?”   韩奇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着他:“那么你希望我会是什么身份呢?”   张贤沉默了一下,低声地道:“我希望你都不是!”   韩奇看了他一眼,却有些无奈地道:“不,正好相反,这两样的身份我都占了!”   张贤抿了一下嘴唇,心里头忽然有一种被堵的感觉,他再一次盯视着韩奇,平静地问着他:“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有失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吗?”   “良心?”韩奇怔了怔,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说得是什么!”   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韩奇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他在自己的面前装傻,那么他也就不怕把话挑明了:“韩大哥,虽然国共两党在国内不共戴天,但是都是中国人,如果站在中国人的角度上来看问题的话,我认为共产党出兵朝鲜是对的!国民党政权已然是昨日黄花了,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虽然我对政治不太懂,但是也知道让美国人堵在家门口的滋味并不好受,与其那样在自己家里头打,那还不如到别人家里头去打,这样对于中国老百姓们来说,还可以少死些人!可是,你们却不站在中国人角度上来看问题,反而要以狭隘的党争来主导这一切,替美国人助纣为虐,你这么做,根本就是违背了一个中国人的良心!这跟当初的汪精卫有什么区别?”   韩奇一直默默地听着张贤把这些话说完,却也失望地摇着头,经不住地痛惜地道:“阿贤,你变了!变得真得和共产党一样了!”   “我没有变,我说得都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最良心的话!”张贤同样得冷静。   韩奇不由得一声冷笑,告诉着他:“如果没有美国人参战,只怕我们这个时候还在抗日!共产党是将美国人当成了敌人,自然害怕亲美的大韩民国!可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国民党政府与美国是盟友!如果美国人真得有吞并中国的野心,那么当初他们也就根本没有必要把台湾归还给我们!呵呵,反倒是苏联,这个邪恶的帝国,吞并了我们那么多的领土,如今又将蒙古挖了出去!是美国人对中国人友好?还是苏联人对中国人友好?你这么明白的人,还用我来提醒吗?”他说着,话语间有些严厉,又接着道:“其实这么明显的事情摆在这里,大家都看得清楚,这场战争完完全全是苏联人在后面捣的鬼,他们不出面,却让共产党将我们中国人推到风尖浪口上来,谁正谁邪,一目了然!你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呆得久了,怎么就受到了他们的蛊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呢?”   张贤怔了一下,听到韩奇提到了自己的身份,蓦然想起来当初他也曾答应过韩奇成为他们的秘密间谍,只是那还是刚刚渡江战役之前的事,后来在湘西的时候,他没有配合韩奇所谓的“起义”,致使韩奇在湘西的计划完全失败,其实在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韩奇不应该不清楚。   “我的身份就是一个俘虏兵!”张贤淡淡地道,同时也在自嘲着自己:“就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兵而已!”   韩奇愣了愣,此时的张贤在他的眼里,变化的确是太大了,他当然也可以理解这种变化,看着他脸上满布的疤痕,这张脸早就没有了原来张贤的英俊与帅气,反而显得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知道张贤是换过了脸,或许在这个时候也根本就认不出来他。   “你忘了,你还是一名国军的少将!”韩奇提醒着他。   张贤愣了愣,不由得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有些心酸地道:“你不说我都已经忘记了!呵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只是志愿军里的一个营长而已!”   “你还有一个身份!”韩奇再一次地提醒着他:“是我们安插在共产党军队里的一名潜伏人员!”   “潜伏?”张贤不由得问了一句,其实心里头还是明白的。   韩奇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你的身份是非常秘密的,只有我知道,并且我已经把你的档案锁进了保密局的保险箱里!”   “不!”张贤摇着头,再一次重复着当初的话:“我既然是从国军里出来了,就没有再打算回去!如今我只是一名志愿军,只想做好我份内的事,不可能再当你的潜伏者!”   从张贤的话里,韩奇是听出了张贤的决心来,也许这番话,他早就已经想到了,在这个时候并没有马上反驳,却只是微微一笑,反问着他:“阿贤,你忘记了?如今你就是韩国人的一个俘虏!”   张贤怔了怔,这才是他此时最真实的身份,什么少将也好,什么志愿军营长也好,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好象都想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心底防线。   终于,还是张贤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地问着:“那么,你准备把我怎么处理?”   韩奇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这要看你的态度,作为一个老朋友,我给你摆了两条活路,随你挑!”   “哪两条路?”   “第一条,就是继续来当你的潜伏者,随时探听志愿军的动向!你被抓的时间还不长,我会想办法让你以最合适的方式逃出华川城,接着回去当你的营长!”   张贤想了一下,马上明白韩奇的这一招棋与当初要他潜伏在解放军里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不想当特务,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么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相对来说简单了许多!”韩奇说着,探着头到了张贤的面前,低声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又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呆了这么久,对于他们的战术、战法及里面的情况一定了解很多。这个时候,正好可以恢复你原来的身份,重新回归我们国军队伍里,永远不回共产党那边了,跟我在这里先当一当顾问,怎么样?”   在韩奇认为,这一条路算是对自己的这位朋友最好的照顾了,张贤不应该不答应。   但是,张贤却是笑了笑,又问着他:“如果我这两条路都不走,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吗?”   韩奇愣了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有些不快起来,扳起了面孔来,郑重地道:“如果这两条路你都不走,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五四章 华川(二)      借着夜幕的掩护,安日昌终于出了华川城,渡过了华川河,回到了北岭山的掩敝所,见到了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归的王鹏连长。当只看到小安子一个人回来,而没有见到于营长和朴熙顺的时候,王鹏便马上意识到出了事。   “朴熙顺叛变了!”安日昌一边哭着,一边将他们进入华川城后所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对于他来说,要不是于营长随机应变,和他分开来的话,恐怕这个时候他也回不来了。   听完了安日昌的叙述,王鹏与贺强都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对于大家来说,营长的被俘,让他们马上就有了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对于张贤的依赖,就仿佛是对自己的父母、兄长的依赖,在这个时候便是连王鹏也失去了主意。   “我们怎么办?”安日昌焦急地问着王鹏,如今,王连长是这一百多人的领导,在张贤不在的情况之下,肯定是他说了算的。   王鹏想了想,虽然头也有些大,但还是理出了一个思绪来,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了,朴熙顺既然出卖了于营长,就肯定会出卖我们,我想敌人可能会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贺强也点着头,王鹏分析得不错,他们这一个连的人,面对河对岸敌人一个师的兵力,留在这里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他当即表示着道:“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必须要马上转移!”   “我们现在就回去!”王鹏当机立断地道:“如今我们只能把这个情况向上面作报告,其他的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那么于营长怎么办?”一听说要回去,安日昌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只好看他的命吧!”王鹏无可奈何地道。   “不行!我反对!”贺强却坚决地道:“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于营长带着我们出生入死,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成了炮灰!如今他出了事,你却要一走了之,你还有没有良心?”   被贺强如此一骂,王鹏也有些挂不住了,反问着他:“这个时候,你说怎么救他?华川城里可是敌人的一个师!不是一个营!”   “就算是一个师,也只是李伪军的,一群乌合之众,你怕什么怕?”贺强完全是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王鹏愣了愣,想了一下,道:“我们把所有的排长和班长都叫过来,举手表决,如果大家都同意去救营长,我也没话说,到时大家再商量怎么个救法;如果大家都不同意,那么,我们马上回去!”   “好!就这么定了!”贺强点着头。   对于这个连里的排长和班长,尽是张贤原来带出来的老兵,所以当知道营长受难之际,大家竟然齐齐地举起手来。   ※※※   “如果你给我准备的这两条路我都走,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是不是?”张贤平静地又追了韩奇一句。   韩奇点了点头,脸色依然庄重,没有一丝玩笑之态。   张贤轻轻地笑了一下,对于这个笑容,韩奇太过熟悉了,这种笑容,往往代表的是张贤在十分理智的时候。   “那么,我就选择死路一条吧!”终于,张贤吐出了这一句话来,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依然郑重其事。   韩奇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相信一样地凝视着面前的老友,追问着:“你再说一遍?”   张贤收拢了笑容,与他一样扳起了面孔来,正正经经地道:“我选择去死!”   韩奇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张贤的脸,这一次他听得真真切切,刚才还平静的面孔蓦然间充满了恼怒,张贤知道他马上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可是奇怪得很,韩奇的怒火也只是刚刚上了眉头,却又埋了下去,再一次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为什么?”韩奇努力地使自己缓和下来,低声问道。   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没有必要在韩奇的面前说谎,想了想,还是道:“我的妻儿还在祖国,我一直在为他们奋斗着,因为我总有一个梦想,有一天可以和他们永远在一起!如果我的这个希望破灭了,那么对我来说,活着还不如死去!”正如张贤说得这样,如果他投入了台湾阵营,那么再想回到祖国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听着张贤的话,韩奇愣住了,他原以为张贤会跟他再说些国之大义之类的言词,说那些空洞的共产党人的道理,哪里知道他会是为了这种儿女情长的东西而不愿意回头,这并不象是张贤的性格。   “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为了理想可以抛家舍业的英雄,却没有想到你会为了这样的理由!”韩奇经不住地叹了一声。   张贤也不由得一声苦笑,反问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堕落了呢?”   韩奇没有回答。   张贤摇了摇头,不由得有些感概,还是道:“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就是一个普通的兵!我所想要得到的,当然也是普通的人最想要得到的,要求不高,但是却总也得不到!”他说着又有些悲伤,的确,对于天下的贫苦大众、所有的老百姓们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合家团圆、平安到老,哪怕是日子过得再艰辛,哪怕是生活再困苦!这种要求实在不高,可是在这么一个乱世里,对于一个兵来说,却又有如登天一样得难以办到!   “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妻子和女儿在台湾?你去台湾还可以跟她们团圆。”韩奇提醒着他。   张贤怔了怔,韩奇提到的是田秀秀,此时的秀秀应该还在韩奇的手下工作,而且他也相信韩大哥一定会照顾好秀秀母女的,所以对这两人的担心远没有象对王金娜与小虎那样厉害,他如实地道:“秀秀母女有韩大哥和我二弟照顾,我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可是娜娜和小虎不一样,我很难想象他们如果知道我背叛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再说,我的根也是在祖国大陆,而不是在那个小岛上!”   韩奇却是摇着头,揭露着他的谎言:“阿贤,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所以你的话根本就是言不由衷!你是不是还是认为我们国民党有可能会被共产党灭了?共产党还可以攻占台湾?呵呵,如果你是怕再一次经历失败,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前是有这种可能,但是自从朝鲜战争爆发,共产党参战以来,这种机会已经失去了!就算是在朝鲜战场上,共产党也一定会失败,而且他们现在就已经露出了失败的端倪来!”   张贤愣了愣,虽然在政治的敏感度上他与韩奇差得还远,但是也并不是很笨。只是因为在志愿军里没有可以听到世界声音的渠道,虽然明知道共产党一面倒的宣传并不可信,可是在这个时候听到韩奇这么说出来,就好象是中朝联军马上就要败亡了一样,他当然有些怀疑,忍不住地问着:“你怎么可以这么肯定呢?你不要忘记了,志愿军从入朝以来,由鸭绿江边到了三八线上,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韩奇点了下头,道:“你说得不错,联合国军的失败是因为他们过于骄傲了,所以才会大意。可是经过了这么几个月的适应,美国人已经找到了对付共产党军队的办法,难道上一次的战役共产党还打赢了吗?”   张贤知道韩奇指的是第四次战役,这场战役如果客观的说,还是中朝联军败了,形势的发展与战前的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反而从三七线上退回到了三八线上来。   见到张贤默不作声,韩奇这才意味深长地道:“这场仗打到这个份上来了,其实已经不是在打仗了,而是两个国家国力的比拼!共产党政权拿什么来跟美国人比呢?难道还想跟国内战争一样,靠人海战术吗?”   张贤知道,韩奇所说并不一定是对的,但是还是有些道理,的确,朝鲜战争打到这个时候,真得就是国力之间的比拼,中国的国力与美国国力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除了人多之外,没有一点可以比得上美国的,这场战争如果真得就这么打下去,中朝联军方面也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见到张贤良久得不说话,韩奇知道他是在思索,他想了一下,觉得如今这么逼迫着张贤,要他马上给出一个答复来确实有些让他为难,张贤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每作出一个决定之前一定会把前因后果细细思量个遍,看着他如此疲惫不堪的表情,他有些心软了,当下和气地道:“阿贤,我看你也已经很累了,今天晚上你先好好休息,考虑一下,不急,明天再给我一个答复!”   张贤愣了一下,这也正是他巴不得的,他的确太累了,脑子几乎都成了一滩浆糊,已经不好用了起来。当下,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韩奇这才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椅子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朴熙顺又出现在了屋子里,来到了张贤的面前。   “替他解了绳子!”韩奇回身来命令着。   朴熙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忽然他便想了起来,这个身着南韩军服的中国人,不正是当初在汉城郊外,被他和于得水放走的那个华侨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霍然明白了什么,连忙遵照着韩奇的命令,解开了绑住张贤双臂的绳索。   双手终于可以活动了,张贤这才觉出来浑身舒服了许多。   那个主审的少校也出现在了门口,不知道韩奇跟他说了些什么,这个人不停地点着头,连连地应诺着,张贤可以猜出来他们一定谈论的是关于如何处置自己的事。   “先把他看押起来,明天我还要找他面谈!”韩奇告诉着这个主审的少校,同时也是告诉着朴熙顺,因为这个时候朴熙顺就是翻译。这个主审的少校点着头,恭敬地送着韩奇走到门口,这个时候韩奇却又回过了身来,对着这位少校警告着:“如果他出了半点的差错,我想你的长官也许就不再需要你了!”   当朴熙顺把韩奇的话转告给这位主审少校的时候,这个少校愣了愣,却也明白了韩奇的威胁,虽然心里头十分得不快,还是毕恭毕敬地连连称是,毕竟这个台湾来的顾问是美国人请过来的,他得罪不起。   见到韩奇已经走了,这个少校这才露出了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转头看了看张贤,却对着朴熙顺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跟我走吧!”朴熙顺告诉着张贤:“今天晚上你由我负责看管!”   张贤看了他一眼,心头也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厌恶,却也只得站起身来,拖着疲乏的步子跟在了朴熙顺的身后,而在张贤的后面,还有两个举枪的士兵押解着他。      第五四章 华川(三)      “你要把我押到哪里去?”张贤跟在朴熙顺的身后,见他带着出了这所作为临时师部的学校,忍不住地问着。   朴熙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监牢!”   “能不能给我先吃点东西?”张贤用商量的语气问着他:“这一天下来,肚子里空空的,到现在腿都没有劲了!”   朴熙顺愣了愣,被张贤如此一说,他也觉出自己的肚子饿了起来,只是因为他的精神比这个于营长还要紧张,这一天对于他来说,有如是一个褪变,那种精神的压力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表现,也没有人可以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却骗不过他自己,在这种压力之下,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吃饭的人。   朴熙顺停下了步伐,转身对着张贤身后的两个韩国士兵询问着,那两个士兵答着,然后一个士兵收起了枪,走在了他们的前面,朴熙顺与张贤并肩着,后面一名士兵依然用枪顶着张贤的腰。   “今天我请你吃一顿饭,然后明天你和我之间也就再没有什么瓜葛了!”朴熙顺如此地告诉着张贤,他的心很乱,一直有些恍惚,但是在张贤的面前,却还是要装作冷酷无情的样子。   张贤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朴熙顺的话,分明就是一种小孩子一样的思维,他显然是有一些亏心,所以才会这么不安。   前面的那个士兵带着他们出了学校的门,沿着这条并不宽的街走着,路上时不时地总能看到几队巡逻的兵丁走过去,双方都是用简单的口令互相通报着以确认是自己人,张贤倒是细心得很,默默地记下了两个对答的话语。路上没有灯,但是隆隆开过来又开过去的战车却时不时地将整条街照得雪亮。   张贤夹在三个人的中间,想一想自己从被抓到现在,也有半天了,估计着天色也应该比较晚了,可能有十点多钟吧,路上除了这些依然活动着的少量韩国兵们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居民,便是连一声狗叫也听不到。   也就是走出了几十米的距离,那个当先的士兵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转向街边的一处门面,虽然这个门面已经上了门板,但是他还是嗵嗵地敲了起来,一边敲着,一边还在大喊着,那声音可以震动整条街了。屋里的灯亮了起来,一个人答应着连忙打开门来,在电灯的照亮之下,张贤这才看出来,这个门面原来是一个小酒馆,只是刚刚打了烊。那个胖胖的老板还穿着木拖鞋,衣冠不整,肯定也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在那个士兵的带领之下,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店里,虽然这个胖老板一再地解释着他们已经打烊了,但是却经不起这几个当兵的纠缠,只得去为他们准备些酒菜。毕竟老百姓还是怕当兵的,生怕这几个瘟神会乱来。   这一次,张贤倒是踏下了心来,在饭与菜端上来的时候,便一点也不客气,大吃特吃了起来。这一顿饭自然是朴熙顺请客,他为这两个跟随的韩国兵还要了一瓶酒,这两个韩国兵也不推辞,马上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可是,朴熙顺虽然也端着碗,肚子也觉得饿,却没有一点的胃口,扒了几下便放下了碗筷,也拿过了一个酒碗,顺手倒了半碗酒,推到了张贤的面前,然后自己也倒了半碗。   “来!于营长,今天这碗酒算是我向你赔个罪!不过,你也不要怪我!我们本来就是敌人!”朴熙顺在这个时候,忽然象是看开了一样,端着酒对着张贤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依然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口饭扒进了嘴里。   朴熙顺怔了怔,可能也想到张贤会不卖他的帐,没有再作解释,端起碗来自己便咕咚咚地尽数饮了。然后把空碗往桌子上一放,两只喷着火的眼睛直视着张贤,就好象是要将他整个吞进肚子里去。   张贤也盯视着面前这个出卖自己的人,蓦然也端起了碗来,却是告诉着他:“你敬我这一碗酒,我不领情!但是,这碗酒我还是会喝下去,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太瞎眼!”他说着,也将这碗酒一口饮尽。朝鲜的白酒与中国东北的白酒是如出一辙的,都是用高粱酿制的,很醇很烈,张贤是一个酒量不小的人,便是这半碗酒下肚,也觉得火烧火燎一样得烧心难受。   张贤的话,显然是刺激了朴熙顺的神经,他的脸变得惨白如纸,猛然站起来,又倒了一碗酒,整个地喝了进去。   那两个小饮的韩国兵却有些怕了,连连阻止着朴熙顺的放纵,他们也是怕会出什么差错,连忙叫过那个老板把酒抱走,同时一个拉起了这位朴少尉,一个再一次用枪顶住了张贤准备离开,酒店的老板还想要收钱,但是一个士兵却要赊帐,那个老板没有办法,只好让拿过一个本子让他们签字。   张贤却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朴熙顺口口声声地说要请他吃饭,哪知道到最终还是个赖帐的家伙,他可能连韩国这边流通的钱都没有。   一行人出了这个小酒馆,那个老板马上就关上了门,同时也把灯灭了,仿佛是生怕这些当兵的还会回去。   朴熙顺已然有了一些醉意,走起路来也没有刚才的稳健,但是他却不要那个拉起他来的韩国搀扶,一把推开了他,同时大声地喊着什么,这个士兵只好愣愣地跟在了他的身边。   走过了十字路口,又往刚才来的方向走回,刚刚到达一处街角,忽然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从远处传过来,立即惊碎了这个本来应该宁静的夜。这个手榴弹的炸裂声之后,枪声也跟着响起来,张贤分辨得出来,那是在华川的北城方向,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他带过来的人发动的袭击。   枪声和爆炸声显然也引起了华川城里的韩国部队的紧张,已然有一列巡逻的队伍向城北跑去,朴熙顺也惊觉了过来,向着身边的那个士兵大声地命令着什么,这个士兵连连应答着,拖着他的枪也向北面跑了过去。   张贤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象有了可以逃生的机会。   “你别以为你会有机会!”仿佛是猜到了张贤的想法,朴熙顺冷冷地告诉着他,同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有人站岗门洞对着他道:“那里就是你的监牢,今天晚上你只要进去了,那么就不可能再逃走!”   张贤怔了怔,朴熙顺的话好象是话中有话,让他不由得有些起疑。却在这个时候,从华川相反的方向上,也传来了激烈的枪声,那是在南城,张贤也有些莫名其妙了起来。   “他们是为了救你!”朴熙顺却非常得冷静,嘲笑一样地道:“可是他们救不了你,他们就那么一个连,这里可是有一个师!”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如朴熙顺所说的一样,以一个连的兵力想要钻进华川城里头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也知道王鹏的为人,是一个比较谨慎的连长,既然他能够在华川的南北两个方向上发起战斗来,说不定已经有人悄悄地潜进了华川城内。这些韩国人虽然兵力很多,但是在对华川城的布防上却是漏洞百出,有很多的空隙可以钻进来,这也就难怪他们的武器虽然不错,却连朝鲜人民军都打不过了。   “你知道就好!”朴熙顺点着头,同时告诫着他:“不要乱来哟?”他说着,掏出了一把手枪来,指着张贤的头转向他的身后。   张贤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的命令。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也竟然传来了两声枪响,在这两声枪响之外,又有两声枪响却是出自另外的街区,这种零星的枪声在不久之后,已然分布在了全城的任和地方。   大街上已经混乱了起来,许多韩国士兵们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有的人连衣服都没有穿好,鞋子反着便冲将出来,只是满街的人影憧憧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三个人。正当张贤动着脑筋想着要逃脱的办法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响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却见到那个用枪顶着他身体的韩国士失已然倒在了地上,朴熙顺依然是举着手枪,却不是对着自己,而是枪口朝着天,枪托对着地,他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个士兵是被朴熙顺用枪托打在头上,昏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到这个时候,张贤反而冷静了下来。   但是,此时的朴熙顺已经冷静不下来了,也一反刚才故作的傲慢,急切地对着他道:“快走,我让另一个人去查看情况,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他说着,当先快步地走到了前面,向着华川城的西面走去,华川城三面临水,只有西面靠着山岭。   张贤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明白朴熙顺这是要放他,他却有些不理解了,经不住低声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抓我的是你,为什么还要放我?”   “抓你是为了立功,才好重新回归;放你是为了报恩,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朴熙顺答得十分干脆,显然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已经萦绕多时了。   张贤怔了怔,对这个朝鲜族的年青人不由得有些钦佩起来,这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家伙,只可惜他注定是要变成自己的敌人了。   路上还是遇到了两队快步跑向南面的班排,但是没有人在意到这两个沿着街道疾行的人,虽然也有人喝令着什么,但是朴熙顺的回答却也十分简捷,张贤知道他的口令对得不错。很快,两个人便来到了西城的边缘,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山上的哨兵正不知所措地徘徊的身影。朴熙顺在这里停了下来,把手中的手枪递给了张贤,同时指着哨岗上的一个来回晃动着的探照灯告诉着他:“把那盏灯打灭,你就可以从这里冲过去;前面还有两道岗哨,能不能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谢谢你!”到这个时候,张贤终于还是感激地说出了口来。   朴熙顺走了两步,却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停下回过头来,对着张贤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张贤问道。   “不要说我背叛的事,就说我已经牺牲了,行吗?”朴熙顺恳求着张贤。   张贤怔了一下,有些不理解,问道:“既然你已经不准备回人民军了,还怕什么?”   朴熙顺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这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金团长,他对我的照顾我会永远记着的,我是担心会连累他!”   张贤蓦然明白了过来。   朴熙顺再没有犹豫,又一次转回了头,向华川城里奔去。张贤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头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只能感到作人的悲哀。   突然,快步正走着的朴熙顺一头栽倒在地,微弱的月光下,张贤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忽然从街边阴暗的地方蹿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已然举起了枪,对准了倒在地上的朴熙顺。   “别开枪!”张贤经不住低吼着,奔了过去。      第五五章 袭战(一)      虽然这是黑夜里,但是光看那两个人的身影,张贤就可以认出来是谁,他一边低吼着,一边迅速地奔了过来,而其中一个人正用脚踩到了倒在地上朴熙顺的头,手里的一把枪已然对着了他,虽然此时零星的枪声还在四处作响着,但是张贤依然听到了那一声清脆的拉响枪栓的声音。   “是营长!”举枪人身边的另一个人经不住也低声地叫出了声来,这声音是如此得熟悉,以至于张贤人还没有到便听出了是谁。   “小安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张贤已然跑到了两个人的面前,这个人正是跟他一起来执行任务的安日昌。在他问出来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小安子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手下的贺强贺大胆还是谁呢?“贺大胆,你怎么也来了?”   贺强却一挥手,没有马上回答张贤的问话,而是低低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营长,先让我解决了这个叛徒再说!”   张贤一个箭步跨过去,一把夺过了贺强手中的枪,同时也将他踩在朴熙顺头上的脚推开来,告诉着他:“你不能杀他,他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坏!”   “为什么?”这一次,连安日昌也愣了。   此时,朴熙顺已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也看清了安日昌与贺强的脸。   “一会儿再跟你们说!”张贤一边答着两个人的话,一边对着朴熙顺道:“你走吧!”   朴熙顺点了点头,转身踉跄地就要走开。   “等一下!”张贤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他。   朴熙顺转过身来,张贤举起手中的手枪,便对着他开了一枪,那枚子弹擦着他的胳膊过去,将他的手臂带下一块皮来,立即鲜血淋淋起来。   朴熙顺一双恼怒的目光直视着张贤的脸,显然有些后悔私放了这个俘虏。   “别误会!”张贤收起了手中的枪,同时向他解释着:“你如果一点伤都不带,只怕回去也不好交差!”   朴熙顺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他再一次点了下头,右手捂着左臂的伤口,再一次奔进了华川城,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营长,你为什么要放了他?”安日昌还是有些不解,甚至于对朴熙顺愤恨。   “是他放了我!”张贤简单的告诉着面前的这两位兄弟,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身处何方,问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贺强,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都是为了救你才来的!”   “这里太危险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组织性、纪律性呢?”张贤忍不住地责问着他,对于他来说,这一个连的人为了他而攻打华川城,简直就是乱弹琴。   贺强却有些委屈,道:“营长,我们营没有谁都可以,但是同志们却不能没有你!这件事是由大家一起表决决定的,如果今天晚上救不出你来,我们也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张贤愣了愣,看着贺强几乎要哭的脸孔,浑身蓦然觉得有无数的暖流袭将过来,便仿佛是被人抛向了天空一样得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头有着许多想要说出口的话,可是在这张开嘴来的时候,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他走到了贺强的身边,把手中的枪还给了他,然后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数的话语如今也只能用这种亲密的动作来表达了。   “小安子,打信号弹!”贺强命令着安日昌。   安日昌答应了一声,还没有等张贤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然打出了两颗绿色的信号弹,象是流星一样飞向天际,瞬间又消散开去,仿佛节日的烟花。   直到这里,贺强才简要地向张贤说出了他们今天晚上行动的过程。原来,王鹏与他商量之后,将整个连分成了四个部分,一个排从华川正北进攻当面敌人固守的河桥,另一个排趁夜绕到了华川城的南面进行佯攻,他们这么安排的目的无非是给敌人造成一个错觉,让他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华川城的外围,同时又不敢大胆地冒险在黑夜里出击。另外一个排又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由王鹏亲自带领在华川西面进行接应,另外有十几个人,分成三路,几个人一组乔装地混入华川城内,制造混乱,以摸清张贤被囚的位置,并伺机营。不管哪一组人得手,都要打出两枚信号弹通知其他的人;如果这场冒险真得没有结果,那么也会在天亮之前撤出华川城,然后再作打算。   “李伪军的布防很松!”贺强十分庆幸地对着张贤道:“他们是外紧内松,呵呵,外面看着好象是严阵以待,哪知道进来之后却原来是这么得漏洞百出,我们搜索了两条街,竟然没有一个敌人注意到我们!”   “你们这一组就两个人?”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五个人!”贺强告诉着张贤:“还有三个在街那边警戒!”   张贤点了点头,已经没有时间再说这些事情了,他当即下着命令:“叫着大家,一起快离开这里!”   贺强点了点头,学着夜猫子叫了三声,便看到这条街的街口处又跑过来了三条人影,很快地到了面前,正是二连的战士。   “跟着我走!”张贤还记得朴熙顺的相告,带着几个人出了长街便到了西面的路口,远远地对着敌人哨岗的那盏探照灯开了一枪,那盏灯立即灭了,哨岗上传来敌人一片的杂乱声,显然是对探照灯的忽然熄灭感到恐慌,有的人甚至开始胡乱着放起了枪来。   也就是趁着这几乎是稍转即逝的机会,在敌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张贤和几个人从哨岗下的路口狂奔而过,很快便冲出华川城,进入了一片坟地里。张贤知道,前面还有两道哨岗。因为华川城的西面是一片山地,为了加强防范,这些韩国兵在这个方向上拉出了两道铁丝网,只是在通过向西的道路的时候才会开出口子,这些口子也就行成了一道关卡,而每一道关卡都会有至少有一个班的兵力在把守着。   从坟地里,远远就可以看到这条路在那个关卡处的敌人岗哨,同样是亮着巨大的探照灯,对着外面的道路在不停地晃悠着。显然,刚才华川城方向上的枪声引起了那些守兵的警惕,原本只转一百八度摇摆的灯在这个时候变换成了转三百六十度,转着整个一圈,不仅照看着铁丝网外面的情景,也同时照看着铁丝网里面的情景。   几个人小心地移动到了铁丝网前,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想从铁丝网钻过去,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只能从那个关卡过去。   正是由于华川城的混乱,也令这支守卫岗哨的韩国士兵们不敢入眠,沿着铁丝网分成两队来回得巡示着,倒是令张贤可以清楚地数着他们的人数,也不过是十五个人而已。想一想,如果自己刚才是一个人,要过去的确有些困难,而现在他们是六个人,对付十五个人虽然也有些费劲,但是却有着一定的胜算。   “还是要先打灭灯!”张贤向着身边的五个人吩咐着:“等一会儿,那两队南朝鲜兵就会背向巡逻,我等他们离开大路后打掉那个灯,贺大胆,你带头冲在前面,我断后!”   贺强点着头,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冲锋枪。   几个人很快就准备好,张贤等着那两队南韩士兵对面相错,一列走向北,一列走向南,计算着他们的速度与距离,知道最多两分钟这两列队伍就会折回来再次相遇。也就是在这一次相错一分钟的时候,张贤当先的开了枪,随着子弹的声响,那盏照亮如白昼的探照灯一下子便灭了,这就是一个信号,贺强马上第一个从一处坟包后冲出来,手中端着冲锋枪,也只用了几秒钟便到了那个关口处,不虽然此时是漆黑一片,他还是凭着感觉对着哨岗打出了一梭子弹,在他打完的时候,人也冲过了关口。紧跟着贺强的身后,安日昌与另三名战士也先后地冲过去,张贤处于最后,在他冲过这道岗哨的时候,分明听到了身边传来的有人痛苦的呻吟声,那一定是被贺强乱枪打中的两名守卫。   在张贤刚刚冲过去,身后便响起了一片的枪声,那两列巡示队听到了动静,齐齐向岗哨处扫射过来,如果他晚了半秒,一定会被这些无情的子弹打成蜂窝。   总算是冲出了一道关口,可是也就跑出了一里地,前面又出现了另外一道关卡,而这道关卡却不同于刚才他们过来的那个关口,而是在通往华川城的方向上布置了鹿砦,并且这里的守军也显然有了准备,探照灯虽然也在做着三百六十度的转圈,但是这些士兵们却一致面向华川城的方向上,用沙袋堆出掩体来,躲在后面同时把枪也架了起来。   “糟糕!”张贤心里头暗暗地骂着,敌人之间肯定有电话联络,过刚才那个关卡的情况,显然这边关卡的守军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早早地在这里做好了准备。   “怎么办?”贺强也有些急迫起来,现在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是一片平坦的稻田,如果身后的敌人追兵一旦追过来,敌人只要打一枚照明弹,他们都将无处可藏。   张贤的脑筋也在飞快地旋转着,却没有更好的方法。   “不行只好硬闯了!”见张贤久久没有回答,贺强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关卡处的枪声大作了起来,大家都不由得一怔,张贤这才发现,原来这些面向着东面华川城方向上的敌人纷纷掉回头去,面向西去,他们刚才在身后被人偷袭了。   “呵呵,王鹏带的人!”贺强马上来的精神,王鹏原是带着人在华川城的西面进行掩护的,看到了信号弹,刚才又听到第二道关卡传来的枪声,自然会想到是他们出来了。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命令着:“我们也一起打!”   “好!”贺强应声答着,已然悄悄地接近了敌人的哨岗,猛然甩出一枚手榴弹来,正在沙袋的后面爆炸,敌人的机枪立时停了,有些晕头转向,发觉自己是被夹击了,于是便很快失去了斗志,纷纷沿着铁丝网,借着黑夜的掩护向南面逃去。   张贤与贺强冲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迎面过来的果然就是王鹏连长。      第五五章 袭战(二)      拂晓时分,在王鹏的带领之下,张贤与贺强等人再一次涉水过了华川河,转到了北岭山另一侧的一个树林中,这里也是他们事先预定的集合地。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回转来的队伍,在他们之前,那个负责攻击河桥的排已经回到这里等候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其他的队伍才陆续地回转了来,除了有几个负伤的人之外,并没有人员牺牲,这对于张贤来说,已然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了。如果因为自己而令他人惨遭不幸,他这个营长一定会终生愧疚的。   张贤不得不对自己的这些下属们刮目相看,曾几何时,便是平时最为莽撞的贺强也变得心细起来,而王鹏的布置虽然有一些冒险,但是一个连的人马,而且在带着许多新兵的情况之下,能够这么漂亮的完成任务,对他来说真得就是一种欣慰了。他不由得有些感叹,看来在这么长时间的转战过程中,大家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王鹏与贺强这些骨干们,已然深得了他的作战思想,学会了用巧力而非愚力来打仗!不过,张贤也非常清楚,王鹏原来在自己的手下曾当过连长,是一个有能力、有学识的人,如今再当连长,本来就是驾轻就熟了。   联合国军似乎也意识到了北面对手的增兵,可能会有新的动作,所以派出来的飞机频次越发得多了起来,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张贤命令着队伍就在树林中进行休息,大家都经过了这一晚上的战斗,个个着实累得不轻,所以几乎所有的人倒头便睡着了。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贤才叫醒大家往回赶路。   对于自己的脱险,他也没有对王鹏与贺强进行隐瞒,如实地讲了出来,只是却瞒过了与韩奇见面的那一节。讲到最后,便是连王鹏与贺强都有些奇怪,贺强经不住地道:“这个朴熙顺真得是令人不可琢磨,他叛变抓住你,又把你私放出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王鹏也是一声轻叹,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个朴熙顺远非那么简单!”   “哼!当初我就觉得这个小子不地道!”贺强发出了一声冷哼:“如果依着我,当初抓到他的时候就把他打死了,哪会象营长这么心善,留着他还来害自己!”   张贤没有说话,他知道贺强的偏激,一如熊三娃一样。但是王鹏却摇着头:“朴熙顺也是一个不容易的人了,一个俘虏兵还能在人民军里混个排长,就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我想他最终选择投靠李伪军,一定也是出于无奈!这个战场之上,一个当兵的,如果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说着,不由得有些悲哀。   贺强愣了愣,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老王,你这又是怎么说的?说着说着又说得那么悲观!要是怕死,我们也不用到朝鲜来了!”   王鹏瞟了他一眼,却反问着:“老贺,如果不怕死,你当初为什么也作了俘虏?”   “我……我……我那是起义!”贺强被王鹏问了一个张口结舌,半天没有答上来,却又十分不快地强辩着道:“这……这不一样!当初我是为国民党卖命,现在是为了人民!”   “为了人民?”王鹏笑了一下,不相信地反问着,但是却没有再作声。   可是,张贤明显得觉得不对,这个王鹏到底是当过国民党中尉连长的,许多事情虽然并不比自己看得透,但是却也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显然,王鹏也看清了一些事情的实质,只是,很多的事情也只能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   “你们两个别争了!”张贤打断了他们的话,作着和事佬:“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其实我们几个都是一样的,如今我们也必须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其位便谋其政!当一天和尚就必须要撞一天钟!”   王鹏点了点头,明白张贤的话意。贺强也点着头,却还是有些忿闷,对于他来说,曾经当过国民党兵,就是他这一生的污点。   又走了一段路,也许是过于无聊,也许是没话找话,王鹏忽然问了贺强一个问题:“老贺,如果在这场战争里,你不幸了,会怎么办?”   贺强愣了一下,马上“呸!呸!呸!”地骂着:“你这个乌鸦嘴,怎么扫人兴呀?”   王鹏有些尴尬,他与贺强之间关系向来不错,所以这个时候并不以为意,反而追问着:“我只是说假如,又不当真的!”   贺强想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王鹏所说的不幸指得是什么,虽然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晦气,但是这种事只怕所有入朝参战的人都想过,他稍一迟疑,却又笑了出来:“你呀,老王,问得这个问题可真没水平,都不幸了,还能去想什么?呵呵,挺尸吧,到时你帮我埋了就行,可要埋深一点,别让野狗再给刨出来!”   王鹏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对着贺强道:“我说得不是牺牲!我说得是如果我们再当了俘虏,你会怎么办?”   “我宁死也不会去当俘虏的!”贺强说得十分果绝。   王鹏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问下去,但是他却喃喃自语地解释着:“你无牵无挂,没有老婆孩子,当然豁得出去!”   贺强转过头,反问着他:“老王,如果换成你呢?你会怎么办?”   王鹏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或许不会选择去死!”   贺强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来,骂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骨气!”   王鹏并没有再作辩解,他根本无须作出辩解来,每个人的人生观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每一个人所选择的道路也是不一样的,而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更多的却是选择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听着前面一问一答的两个人的话,张贤跟在后面也在默默地问着自己,如果自己牺牲了倒是好说了,如果自己真得被俘了,能有贺强的那种不怕死的气概吗?谁也不愿意去当俘虏,可是如果真得不幸当了俘虏,难道就真得是那么可耻吗?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不由得一阵惊悸,被自己潜意识的选择而惊叹:就在昨天晚上,他已经当了一回俘虏,可是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去自杀、要去牺牲,而是正好相反,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能够活下来!   ※※※   回到二一五师的师部,已然是黎明时分了,王大虎一听说张贤带着人回来了,就像是抽了鸦片烟一样地打起了精神来,竟然没有一丝得倦意,披着衣服亲自迎了出来。   先没有说自己的遭遇,张贤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十分详细地向王大虎报告了华川城的情况,对于敌人的兵力、装备、火力、布防等等,只要是他认为可能会影响到王大虎进行布置的重点,都作了汇报。王大虎足足问了有半个小时,而张贤也足足回答了有一个小时。   当听到华川城里有敌人一个师的时候,王大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而又听到那个师不过是南韩部队的第六师,王大虎又舒展开了眉头,对于他来说,打美国人没有把握,但是对付韩国人却有着必胜的把握。看到王大虎有些欣喜,张贤又再一次提醒着他,华川城虽然突出于北汉江华川湖的渡口处,但是敌人的这条防线并不孤立,其东与西都有重兵呼应,一旦华川城有危险,敌人很可能会两面急援过来,如果二一五师一口气拿不下来华川城,势必又会打成另一个邸平里。   对于张贤的这个提醒,王大虎自己也已经感到了,单凭着二一五师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还需要其他友军的配合。不管怎么说来,张贤所取得的情报是十分重要的,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报告给七十二军的军长熊卓然,由上面统一布署,作好知己知彼的安排,这样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离着总攻时间还有一天的功夫,这个时间虽然有些急迫,但也足够了。   王大虎决定后,马上安排作战参谋向熊军长发报,而他看到张贤一脸疲倦的样子,这才想起来问一问他们执行任务的情况。   对于这个情况的汇报,倒是真得让张贤费了一番的脑筋,朴熙顺的叛变是不能回避的事实。他还记得朴熙顺恳求他的话,要求他不要讲他的叛变,只当他是死了,虽然他当时也没有表态,也很想帮一把那个朴少尉,但是也他知道就算是他不说,安日昌也会说的,而且全连的人为了他在华川城内外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知道他这个营长被捕了。他可以有办法让王鹏、贺强甚至于安日昌闭嘴,却无法同时封住全连人的口,而自己一旦说了谎,那么后面的谎话只怕就很难再圆满,自己到底是被俘过,虽然时间很短,却足可以令组织上起疑。权衡再三之后,张贤还是实话实说了出来,同样只是隐去了与韩奇见面的情节。   “什么?朴熙顺叛变了?”王大虎这才听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了起来,马上命令着另一个参谋接通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联络员的电话,向他们报告人民军里已经有人投敌的消息,对于王大虎来说,他最担心的还是二一五师左翼,被安排在这个方向上的正是人民军的一个师,也就是朴熙顺所在部队的那个师。王大虎是怕军事机密泄漏,到时一定会影响二一五师顺利夺占华川城。   张贤知道王大虎的担心是很有道理,虽然朴熙顺在人民军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排长,应该不会了解过多的军事秘密和行动计划,但是这世上就是怕有那么一个万一,正如王大虎认为的那样,如果朴熙顺还有同伙藏在人民军里,又或者他只不过是一个传递情报的角色,那么对于再执行已经制定的作战计划,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肃不肃奸如今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友军提高警惕,对原来的作战计划作出必要的修改。   只是,张贤的心里却隐隐地有些不安,韩国人也并非傻子,对于他在华川城被俘又逃走,也一定会作出反应,或许他现在向王大虎汇报的情报在这个时候也已经作了改变。   见到王大虎把这一切安排出去之后,又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张贤这才替朴熙顺说着好话:“师长,我想这个朴熙顺或许并非是蓄意要投敌的,这件事只是一个偶然,他在华川城被人认了出来,不得已才投敌叛变了,不然,他也不会心有内疚地把我又偷偷地放回来了!”   “不管是蓄意也好,还是无意也好,反正他已经叛变了!”王大虎摇着头,叹了一声,道:“我们革命队伍里,最怕的就是混入这些意志不坚定的家伙,他们在关键的时候,有时有可能还会反水,造成我们更大的损失!”他想起了当年在山东南麻战场的那段经历,至今还心有余悸。   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十分器重的营长,就是当年他在南麻的对手,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样得愤怒呢!   “对了!”王大虎又象是想到了什么,问着张贤:“你被那些南朝鲜兵抓到后,他们审问你了吗?”   蓦然,张贤的神经马上紧张了起来,王大虎虽然问得十分轻松,他却知道他的回答不能有一点得错误,否则自己可能也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审我!”张贤扯着谎告诉着自己的师长:“因为我不懂朝鲜话,他们只好又把朴熙顺找来当翻译,折腾了半天正准备审问我的时候,王鹏就带着人打了过来,华川城内外都是一片的枪声,那个敌人头目让朴熙顺带着两个士兵把我押回监牢,在路上朴熙顺趁乱这才把我放了!呵呵,你看我的身上连一处伤口都没有!”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和腿部,又接着道:“如果王鹏他们晚了一步的话,我可能就会被他们的个半死的!”   王大虎也笑了笑,经不住地道:“你真得是命大福大呀!”   “我也是这么觉得!”张贤与王大虎象是开着玩笑一样得说笑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里有鬼,还是果真如此,他总觉得王大虎挂在脸上的笑是那么得不自然,好象是装出来的一样。   正说之时,那个向友军作报告的参谋回来了,告诉着王大虎,人民军方面已经了解了这个情况,并且当即便把朴熙顺所在的那个团的团长停职了,准备隔离审查。   听到这个消息,王大虎点了点头,算是满意。但是边上的张贤却不由得一阵愧疚,朴熙顺的团长就是金铁山,这个团长他也十分熟悉,是一个非常热情、同时也是一位非常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而现实又是如此得无奈,真得不出朴熙顺的所料之外,就是这位优秀的指挥官,果然是受到了连累!      第五五章 袭战(三)      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农历的三月十七,春天的月色怡人,从正圆开始变缺,但是月光依然明亮,便是在这种夜色里行军,也可以看清脚下的路径。   二一五师当先地对华川城展开了攻击,张贤带着警卫营这一次倒是比较安闲,随着王大虎师长带领的师部向前移动,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们在华川城以北二十里的北浦里设立了临时指挥部,从这里都可以听到华川城方向上激烈的枪炮之声。   王大虎的布置十分精细,以一个团先期从上游渡过了华川河,绕到了华川城的南面,想要切断华川城与春川之间公路的联系,同时堵住韩国人南逃的去路;以两个团从北面和西面会攻华川城,东面还有友军人民军的一个师共三个团配合会攻,他相信以中朝联军两个师的兵力来围打南韩一个师的兵力,定然可以取得胜利的。实际上,在王大虎确切地得知华川城只有南韩部队,而没有美国人的时候,他的信心就已经百倍了起来。   为了能够顺利地突破敌人的整体防线,从华川城打出一个缺口来,中朝联军的左翼突击集团又派出四个师以牵制华川城两边的敌人援军,所以这一仗对于二一五师来说,根本就是势在必得。   前面的战报不停地传到临时指挥部里来,绝大多数都是捷报,攻城的部队只是在华川城的外围遭到了南韩军队几次象样的阻击,在打到天明时分的时候,南韩军队的防线被各各地击破了,六四三团当先地报告着已经攻进了华川城内,而此时却又让人有些大跌眼镜的是,在华川城中,韩国人并没有重兵把守于此,六四三团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已然占领了整个城区,到这个时候,王大虎才发现,这支驻守华川城的南韩第六师已经逃跑了。   绕到华川城南的是六四四团,只是那个团在公路上也并没有堵截到大量溃退的敌兵,通过突击审问抓获的俘虏,王大虎这才知道敌人其实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从华川湖的南岸撤退了,守在华川城的不过是韩国人的一个后卫团而已,而这个后卫团,也是在得到了命令后陆续撤出的。   “他娘的,这些李伪军跑得真是快呀!”王大虎也不由得一声叹息,他本来还想一展伸手,吃一回肥肉呢!   政委姚其刚也有些可惜地道:“是呀,他们好象是闻到危险信号的老鼠,一觉得不对头就掉头跑路,这些李伪军,就是怕死得很!”   但是,站在旁边的张贤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敌人这一次根本不是逃路,而是在有计划地撤退,其实仔细地来想一想,自从他们在那一晚上大闹了华川城,这里的守军就应该可以预感到了战斗的信号,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在酝酿着对策了。南韩人并不是傻子,他们对中国志愿军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在经历了无数的失败之后,选择退避三舍是最实际可行的办法。   “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怎么办?”姚其刚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来到地图之前,指着春川的方向,对着姚其刚道:“这里是我们师的目标。”说着,又指向东面的雪岳山和县里城道:“这是我们东面友军的目标!”然后手掌在地图上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告诉着他:“我们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师会指向这里,加平,切断敌人东西方向上的联系。”   张贤也在后面看着这张地图,王大虎所指的这三个方向,基本上是从东到西并排着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左翼集团是平推着向南进攻,而一旦从华川城打开了敌人防线的缺口,实际上二一五师就可以从这里长驱直入,直插到敌人防线的背后去,这的确对敌人来说,就是一把钢刀。   王大虎思索了一下,马上命令着身边的参谋发下指令:“命令各团各营,务必要乘胜追击,咬住李伪军猛插猛打,争取把这股敌人尽数地全歼掉!”   那个参谋应答着,转身离去。   但是张贤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提醒着自己的师长:“师长,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大家稍作休息,等探明了敌人的情况再追也不迟!”在他看来,以志愿军的两条腿,要想追上敌人的汽车轮,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王大虎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等我们探明情况了,只怕敌人也逃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张贤还要说些什么,忽然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警卫营长,参与师部的作战讨论实际上就是越权了,话说到了嘴边,又不由得咽了回去。   “可是什么?”王大虎不由得追问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些南朝鲜部队并不象是在溃逃,他们好象是在有计划的撤退!”   “呵呵,这都一样!”姚其刚却是不以为然地嘲笑着:“这些南朝鲜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如果我们这个时候不采取大胆跟进,向纵深穿插的战术,就会贻误掉战机,一旦等美国人上来,再想突破可能就会难了许多!”   张贤知道,姚其刚与王大虎这个时候都是些南韩兵当成了国民党兵来打,撕开口子,向纵深发展,猛冲猛打,一直是解放军最得心应手的战术,这种战术也一直在国内与国民党部队的交战中屡试不爽,而在朝鲜战场之上,开始的几场战役也有很好的效果,对南朝鲜部队更是如摧枯拉杇一般,只是在上一次与美国人在砥平里的交锋撞了一回壁。   想一想,如今对付的是南朝鲜部队,这种战术也许并不为错,张贤也就闭上了嘴。   “呵呵,阿水,准备一下,我们马上要出发了!”王大虎告诉着张贤,他的心情在这个时候格外得好。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忙问道:“我们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王大虎用手一指着地图,道:“当然是去华川,部队在向前推进,我们师指挥部也不能落后呀!”   张贤点了点头,连忙出去准备了。可是,他刚刚出了指挥所,敌人的飞机便轰鸣着而至,天亮了,这里的天空再一次变成了美国人的天空。   ※※※   保罗也得到了提升,在李奇微将军升任为联合国军总司令及远东美军总司令之后,范弗里特中将接任了第八集团军总司令之职,当然还是在李奇微将军的领导之下,在李奇微将军离开第八集团军的时候,将保罗提拔为了这个集团军的副参谋长。虽然只是一个副职,但是这却是他官阶升迁过程中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实际上,在他被晋升为准将之后,也就意味着军中的高级职务向他敞开了门。   此时,保罗的主要工作也有了一些改变,由出谋划策,变成了负责主管第八集团军的情报收集与整理工作,并向集团军主官作出必要的建议,有的时候,或许还要深入到前线观察敌情和战场上的态势,以作出准确的判断。   四月二十二日夜,在中朝联军向当面的联合国军发动猛烈攻击的时候,保罗就已经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各方的报告。中国人增兵的这个事实,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而与此同时美国人也在增兵。当面的中朝兵力已经达到了五十万之多,为了加强朝鲜战场的联合国军的实力,美国各部队也补充了相当数量的老兵,而陆战一师、第二、三、七步兵师也均已重返前线战场,更为重要的是,有更多的美军野战炮兵营已经完成了训练,从国内调到了朝鲜战场上来。保罗知道,这位新到任的范弗里特将军是一个对炮兵十分忠爱的指挥官,他的炮兵饱和轰击战术应用十分老道。   在接到各方报告的时候,保罗便组织起集团军的参谋连夜进行了分析,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果:中朝联军将要再一次发动新一轮的大规模进攻。按照对手的“星期攻势”来计算,这一轮进攻很可能会在七天后才会暂告一段落,按照李奇微将军制定的对策,他们也就很自然地采用边打边撤的磁性战术,先避开对手的毕露的锋芒,等到对手停顿下来的时候,再进行反攻,这就好象是两个人在拉锯,你来我走,你退我往!   不过,保罗还是觉得有必要去前线看一看,他觉得这一次对手的重点攻击目标应该还是在汉城,所以在第二天天一亮,便乘着飞机从大邱赶往了汉城。   汉城的驻军是美国第一军,这个军下辖有三个师,其中两个美国师和一个韩国师,防线布置在汉城以北的临津江一线,而这一线上,在头一天晚上便遭到了对面中国志愿军的强大冲击,虽然韩国人在临津江南岸布置了许多地雷阵,却无法阻止住中国人如潮水一样的渡过河来。   保罗赶到的正是时候,此时的临津江一线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作为集团军的副参谋长,保罗要挟着第一军的军长与之一起亲临汶山城,到前线阵地上,并且又调集预备队进行阻击,利用空中与早先构筑的强大火力组成立体火力网,终于将这部分已然过河的中国志愿军堵在了临津江南岸不足二十平方公里的狭小空间里,但是,志愿军方面还是有两支小部队冲过了联合国军的封锁,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着,插入汉城以北的议政府地区。   第一军的军长要求放弃临津江防线,退守汉城,他是害怕自己的身后出现威胁,但是这个要求却被保罗断然拒绝。保罗一面继续督导着临津江前线的战斗,一面让这个军长从汉城调出守城的韩国师对那两支小股冲入的志愿军部队进行围攻,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一旦临津江的防线崩溃,那么议政府也好,汉城也好,都将无险可守,其结果很可能会与第三次战役时一样,联合国军将不得不再一次地退出汉城,把这个韩国首都再一次拱手让出。   于是,在美国人的坚持与固守之下,临津江防线却成了中国志愿军的恶梦,几万人云集在南岸如此狭小的地域里,尽管兵团司令连发两道措辞严厉的催战电,还是无法突破守军的防线,在这种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的情况之下,悲剧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美国人的空中与地面的火力结合着,在这片不大的区域里就像是犁地一样,犁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临津江南岸都铺满了志愿军战士们支离破碎的尸体,血水已然将整条临津江染成了红色……      第五六章 手纸(一)      走进华川城,天色早已经大亮,看着满城的疮痍的景象,让张贤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前天才离开的城市。   从华川城北面的河桥走过,这座石桥上也已经是满面的伤痕,桥上飘荡着还没有散去的硝烟之味,通过桥面的公路在此时也炸得大坑小坑,便是横在桥中间的两处鹿砦此时还在燃烧着,冒着呛人的浓烟,只是被人翻倒在了桥的两边,腾出一条可以并排过去两个人的空道;桥栏上,子弹撞击的石栏留下斑斑的碎片,有的地方甚至还打出一个洞,弹头镶在其间。栏杆处、桥头的工事中,还随处可见一具具南朝鲜士兵的尸体,血也将地面染红染黑,大部分却是凝结成了深色的硬块,而夹杂在这些南朝鲜士兵尸体之间的,偶尔还会有中国志愿军牺牲的同志。显然,前面的部队还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这些工作最终还是会交给后面跟进的后卫部队来完成,而张贤的警卫营也定然首当其冲。   穿过了这座已然安静下来的石桥,走在通往华川城的公路之上,路边总会有一两具交战双方人员的尸体,偶然也会遇到没有死去,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生命呻吟声,令人悲从心起。公路两边的民房倒塌了大半,大部分是被攻击的炮火打垮打烂的,还有一些是被美国人飞机投下来的炸弹击中,有的房屋还在燃烧着,虽然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是浓烟还是蹿起了老高。断壁残垣中,时不时的总会传来一阵嘶心裂腑一样的痛哭之声,张贤知道,这是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出城去避难的老百姓们所发出来的,显然是他们的某个亲人遭了殃。沿着这条穿城而过的公路,很快就穿过了一半的城区,目力所及,总能够看到路边那些衣衫破烂的朝鲜老百姓目光怯怯地看着志愿军行进的队伍,这些目光里,透露的是一种让人也无法猜测的信息,有迷惑,有害怕,有茫然,有麻木,但是让张贤感到不安的是,他分明还从这些当地人的眼神里看出来的是他们对志愿军的厌恶与不友好,他知道南韩政府军离去的时候,一定给当地的老百姓们灌输了许多仇视中国志愿军的思想,也许在这些老百姓的心里面,他们这些中国志愿军并非是为解放他们的,而更可能是侵略者。   穿过了一半的城区后,南城所遭受的破坏要比北城轻了许多,北城基本上已然成了废墟,而南城尚着不少还保留完整的屋舍,那座基督教堂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这个并不高大的建筑也是这座城区里最坚固的堡垒,所以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所。   教堂里的神父也跟着南韩部队跑光了,这些西方人更不会相信中国人会放过他们,倒是教堂里两名打杂的杂工还留在这里。教堂里有一座地下室,里面倒是藏了一些食品以及酒类,这些东西正是志愿军们所奇缺的,所以王大虎理所当然地把这些物资接收了下来,命令着士兵们把里面的东西搬出去,腾出了一个很大的空间来,正好可以成为指挥作战室,在这里也不用担心会被敌人的飞机轰炸。   张贤带着他的警卫营井然有序地配合着师部的人员们在这座教堂里忙里忙外着,要负责搬运东西,帮助通讯班架线,还要负责四周的警戒与安全工作,同时还要布置火力点、防御工事,架设高射炮与高射机枪,以防敌人飞机的驾临。警卫营有四百多名战士,也算是一个比较大的作战单位了,只是要用这些兵力来保卫整个华川城,却又有些过于单薄了,无奈之中,张贤只得进行重点的保护,北城成了废墟,所以实际上张贤要布置的不过是南半边的华川城而已。只是张贤也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城区里,不可能投入太多的精力,毕竟就算是华川城也只是二一五师前进路上的一处落脚点,也许明天他们就会再一次地转移,向南推进过去。   战斗中就是这样,部队是移动的;而作为指挥机关的各级指挥部,也是随着前方部队的移动而随时在移动之中。   王大虎与姚其刚一安定下来,便马上招集师部里的参谋一起开着会,他们要收集各团各营的作战情况汇报,当然也要向上一级作出自己的汇报,然后还要研究着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以及各团需要注意的问题。   ※※※   虽然是二一五师的警卫营的营长,但是张贤并不能进入二一五师师指挥部的决策层中,最多别人在开会的时候,他也只能蹲在外面听一听,而且还不能听久了,否则就有违反纪律的嫌疑,他的任务就是保卫师部的安全,保护师里各位领导的安全。   张贤站在地下室外听了听下面忙碌着的人群,时不时还有人进进出出,电话声、发报机的发报声、王大虎高大的嗓门声以及偶尔传过来的大家的憨笑声,甚至于安静时都可以听到坐在门口处的文书沙沙写字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无比得熟悉,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当初当师长的时候,战斗的紧张也丝毫不减平日的从容,只是那个时候的张师长早就随着双堆集的炮火而湮灭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叫做于得水的小营长而已。   不知道怎么的,张贤觉得心里面有些黯然,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他想也许是因为他关心的太多了,此时不需要他关心的时候,他还是想多管闲事,人有的时候总是这么得不识好歹,还是不要这么不知趣吧!他觉得呆在这里实在心里难受,还不如出去多走走,多转转,看一看各连的布防有没有落实的好,那才应该是他要管好的事情。   当下,张贤对着在教堂门口负责保卫工作的三连长廉东叮嘱了几句,出了教堂的大门,看了一下这座建筑四周建起的防护工事,然后走向南面华川城的外围,那边是第一连的防卫区,也是有可能最容易敌人攻进来的地方。转了一圈,张贤在公路西侧的一座入城的小山上找到了一连长武小阳,武小阳还算有些头脑,在这座山上布置了一个观察哨,可以随时察看华川城南面的动静,从这座小山上甚至于可以看到波光鳞鳞的华川湖的湖面。武小阳陪着张贤在第一连的防区里转了转,张贤还算是基本满意,只是到这个时候却忽然发现熊三娃并不在这个连里。   “三娃哪去了?”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武小阳道:“刚才窦副营长让他去给二连送东西去了!”   “送的什么东西呀?”张贤有些好奇地问着。   武小阳笑了一下,道:“还不是刚才从教堂的地窑里找到的那一箱水果罐头,呵呵,窦副营长怕我们都给吃了,所以让三娃也给二连送去几瓶。”   张贤点了点头,又对武小阳嘱咐了几句,转身准备要走。   “老于呀,你是不是去二连那边呀?”武小阳经不住地问着。   “是呀!”张贤点了点头。   “呵呵,你要去就快点儿去,迟了那些罐头可能都会被王鹏与贺强吃没了!”武小阳半是开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在他看来,那些水果罐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转身指着武小阳骂道:“你呀!你以为我跟你那么没出息呀?水果罐头我又不是没有吃过!”话是这么说,不过也还当真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其实想一想,对于武小阳来说,水果罐头还真得是一种稀缺品,这种东西也许好几年也吃不到一回,倒是肉罐头大家没少吃过,也就难怪他会将之当成美味呢?   第二连被张贤安排在了华川城的南城,其实也就是负责几个街区和路口的封锁,很快,张贤就来到了二连的布防区内,各个街口都有战士们把守,虽然偶尔还会有当地的老百姓出入,却也远远地躲着这些志愿军战士们行走。不过,张贤倒是看到安日昌,带着几个战士,正在帮助一位阿妈妮收拾着她那幢快要倒掉的茅屋,一个十岁左右朝鲜族的小女孩跟在小安子的身后又蹦又跳,又说又笑着,好象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了。   张贤看在眼里,不停地点着头,对于他们来说,虽然在华川城可能呆的时间不长,但是也必须要与当地的居民把关系处好,二连就守备在城中,不能只注重自己的防卫,而忽略了与当地老百姓的沟通,只有把当民的老百姓的关系处好了,才有可能真正得做到防范于未然。想到这里,张贤觉得很有必要要把这个道理贯彻下去。   “小安子,你们连长在哪里?”张贤叫住了从屋里出来的安日昌,问着他。   安日昌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十字路口,告诉着他:“营长,从那里往左一拐,有一个学校,他们就在那里!”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其实这个地方他是来过的,那个学校曾是韩国部队的一个临时指挥部,他与韩奇也是在那里面见的面。   “好!你做得不错!”张贤对着安日昌作着表扬,然后又告诉着他:“多帮一帮这些老百姓,他们就会对我们友善!你继续做吧,我过去了!”   安日昌怔了怔,望着张贤离去的背影,想到刚才是营长表扬了自己,又不由得十分高兴得笑了起来。      第五六章 手纸(二)      再一次走进这所曾是敌人临时指挥部的学校,张贤这才有机会看得明白,这是一处并不是很大的院落,从前面的大门进来,里面也就是几排并排着的低矮的砖房,四面围着围墙。那天是在夜里进来的,所以当时张贤还觉得里面很大,直到走进来才知道不过如此。这应该是一所小学,只是这个时候,因为战争的原因,所有的学生早就不来上课了,想一想在这座华川城里,能够有砖瓦的建筑还并不多,而当地的民宅也多是用土坯或者茅草搭起来的。   许多的战士从这所学校中进进出出着,这里是敌人的曾经的临时指挥部,自然要作一番仔细的搜查。两名年青的战士坐在学校的门口摆弄着手中的枪,见到张贤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着自己的营长敬着礼。张贤对这两名战士还了礼之后,询问着王鹏连长的所在,一个战士指着前面一排房告诉着他,王连长就在那边最东头的那间屋子里,跟熊三娃在一起。   想一想,熊三娃是不是拿着水果罐头跟王鹏他们偷着吃去了?张贤怀着这样的念头快步地向那边走过去,还没有到门口,便听到了王鹏在与熊三娃说着什么,他不由分说,推门而入,果然见到王鹏与熊三娃就在里面,两个人却如同是作了鬼,也没有看清进来的人,手里头还拿着什么,好象是受了惊吓一样,齐齐把手向身后藏去。   “好哇,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呢?”张贤就好象是撞破了两个人的好事,故作着严肃的样子,大声在询问着,他还在以为他们是在偷嘴吃。他一边问着面前的两个人,一边扫视着这间屋子里,屋子并不大,不可能会是教室。只是这个时候,里面却是一片得凌乱,桌子上和地上散落着一片的纸屑,屋子里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油墨味道,这里很可能是敌人的一间油印室。   这两个人这才看清来得是营长,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不自然的笑来,熊三娃看了眼王鹏,连连摇着头:“没……我们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张贤自然不会相信,诘问着他:“没干什么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说着,径直走到熊三娃的面前,逼问着他:“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熊三娃有些无奈,看了看身边的王鹏,只得从身后抽出了自己的手来,可是令张贤有些异想不到的是,他的手上并没有拿着他认为的水果罐头,而是一沓子纸。   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还是伸手从熊三娃的手中接过了这沓纸来,有些不解地问着:“这些纸有什么好藏的?”他说着,把这沓纸拿在手里看了起来,只是看到第一张的时候,不由得便愣住了,熊三娃与王鹏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三娃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拌了一个鬼脸。   这是一张宣传漫画,上面画着三个人,后面一个是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的漫画像,他用双手推着中间的一个人,这个人却是毛泽东的漫画像;而毛泽东也是伸出双手来,推着前面的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中国志愿军普通战士的漫画像,这个战士在使劲地向后倒去,显然不愿意被后面的两个人推动,因为他的面前是一个正在爆炸着的火坑;在火坑的上面还写着‘朝鲜’两个汉字。在这副漫画的边上还有一句用汉字写出来的问话:“你为什么要为苏联而死?”   看到这副漫画,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脸色变了变,一把把这张纸揉成了一团。他知道,这种东西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一定会质问他的。   “这些传单是从哪里来的?”张贤铁青着脸,问着手下的两位属下。   “这是我们在这里发现的!”王鹏向张贤作着解释,生怕自己的营长会怪罪自己:“这些可能是敌人的宣传单,他们在这里油印的,还没有传出去!”   张贤愣了一下,随手捡起了一张纸来,又是另一副漫画,上面画着一个躲在山岙里的志愿军战士在瑟瑟地发着抖,而山下的远处,联合国军的炮火震天地打响,将对面的山顶打出一股股的浓烟,而这位志愿军战士却说着自我安慰的话:“炮兵的掩护总是会有的!”相对于这位志愿军战士的话,作者在下面又写了一行字:“联合国士兵随时有炮兵的掩护!”这付漫画画得十分形象,张贤看着都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见到营长刚才还板起着严肃的面孔,在这个时候又放松了来,王鹏与熊三娃也都笑了笑,他们以为营长刚才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熊三娃又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纸来,展开到了张贤的面前,笑道:“哥呀,你看这张画,更有意思!”   张贤看了一眼,这副画上画的还是三副连环画,讲的是一个志愿军班长带着他的兄弟从战场上投奔到联合国军,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一边烤着火,然后还有一声轻叹:“我们终于逃出了死地!”紧跟着在这几副画的后面又有作者的评论:“这是一个共军班长怎样逃生的真正事实,他不但救了自己,还救了弟兄们的命!仔细地看一看,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逃出死地的!”   张贤刚才的笑容又凝固了,重新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骂着他:“三娃,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敌人的反动宣传,你难道也信吗?”   熊三娃眨了眨眼,怔了一下,连连摇着头:“我怎么会信这几张纸呢?我只是觉得太好笑了,这些美国佬造谣造得也太假了,看着这画就让我笑个不停!”   “是呀!”王鹏也跟着道:“刚才我跟三娃就看了好几张他们的宣传单,画得挺好玩儿的,只是都是在胡说八道,还有,你看看这些!”他说着,把手里的几张纸递到了张贤的面前,同时告诉着他:“这些还是他们发出来的路条,呵呵,说只要拿着这些路条,投降他们就可以保证给我们食物、衣服和优待!”   张贤仔细地看了看,这几张纸上虽然没有漫画,却写着几首打油诗和宣传信,其中一张写得很是倒很有蛊惑力:联合国军的飞机在天空怒号如雷鸣,但中共首领们并没有拿空军来保护中国的士兵!联合国军的武器在天天加强,震动着大地;但中共首领们却希望中国的士兵能用步枪来对抗喷火器!人身决不能抵抗坦克车和飞机的;你们为什么要拥挤不给你们援助和保护的首领呢?……生死两条路,你走哪一条?……   能够将志愿军的情况画得如此生动,而又能写出这么富有煽动力的词句,这绝非是美国佬或者韩国人可以办得到的,写这些东西、画这些东西的定然还是中国人!张贤马上猜到了韩奇,不用多费心思来想,原来这位韩大哥来到华川,还带着这么多的宣传单!   “王鹏,你把这里面的敌人传单都收集起来,不许让别的战士们看到,然后一把火烧掉!”张贤十分郑重的命令着面前的这位连长。   “是!”王鹏立正着回答。   张贤再转过看,看着熊三娃,发现他的兜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折了许多的纸塞进了口袋里,他经不住地责问着:“三娃,你难道不知道这些是敌人的传单吗?还收集这么多做什么?”   熊三娃却有些委屈,连忙向着张贤作着解释:“哥呀,你当我什么人呀?呵呵,你没看吗?这些纸挺好的,正好可以用来擦屁股,多拿着些带着,到时也省得没有纸还要用捆草把来擦,怪痛的!”   被熊三娃这么一说,张贤又不由得笑了一下,的确,熊三娃说得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人除了吃喝之外,还必须要接手,尤其是接大手的时候,因为没有纸,所以大部分的战士们都是就地扯上几把草,捆成个小捆用来擦屁股,还有的人更懒,干脆就用石头来擦。这么多的纸,的确可以用来解决一下大家擦屁股的问题,毕竟还是用纸比较舒服。   可是,这些敌人的宣传单又怎么可以发给战士们去用呢?万一真得有人着了魔,相信了敌人的宣传,那不是正好帮韩奇一把?还是算了吧,就算是没有擦屁股纸也比用这些纸要安全许多。想到这里,张贤还是摇着头,依然命令着:“你们两个别这么想了,叫你们烧就给我全烧了,一张也不许留!”   “可是……”熊三娃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张贤摆手阻止了。   张贤转身就要出门去,在这个时候,已然听到外面传来的空袭警报之声,他回过头来,又命令着两个人:“敌人的飞机来了,你们两个等会儿等敌机飞走了再烧!”他是担心烧火的时候,反而会将敌人的飞机引过来。   熊三娃和王鹏只好点着头,跟着张贤冲出了这间屋子,躲到了院子中的一根树下。   很快,敌机便呼啸着飞来,从南到北虽然张贤已经布置了几处高射炮、高射机,但是这一次,敌机飞得却很高,在华川城的上空也只盘旋了几圈,便又飞走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投下来的并不是炸弹,而是白花花在半空中如雪片一样飘落下来的传单,只刹那之间,已然飘得满城、满地都是。   张贤捡起了一张传单,正是刚才他在屋子里看到的那样东西,这是一张路条。他不由得一声长叹,原来自己不担心这些敌人的宣传品会被战士们看到,这回倒是好,满城满地都是,随便一个人想看不到都不可能了。   他走向门口,已然看到许多战士们正兴奋着在地上捡着那些飘落的传单,这令他十分害怕,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淮北双堆集被围的时候,解放军曾经用过的四面楚歌来吹散国军军心的作法,看来,这一次韩奇是把同样的方法用在了志愿军们的身上。   “不要捡!不要捡!”远处传过来窦刚副营长的劝阻之声:“这些是敌人的反动传单,大家都不要看!……”   窦刚的喊声还没有落下,便听到了张青和荆扬等人在嘻笑着回答:“放心吧,副营长,我们就算是看了也为会当真的!”“呵呵!这些敌人知道我们没有手纸,这是给大家送手纸来了!”“是呀!我们大家都可以用手纸了!哈哈……”   听着这些战士们开朗的笑声,张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的确是他想得太多了。同样一张纸,有些人可能会将之当成传单,而更多的人却会将之当成为手纸!      第五六章 手纸(三)      从汶山城回到汉城,保罗总算是有了一点得踏实,临津江的防线虽然并非固若金汤,但是在美军强大的地空立体火力的打击之下,却令这些中国人在强渡过临津江后,都两天过去了,却没有能向前前进一步,临津江边已然成为了一个中国人的坟场。   根据从抓获在俘虏口中得知,强渡过临津江的是中国志愿军的第六十四军三个师,尽管这些中国人反复冲杀,每一名战士都勇猛如虎,却还是无法冲破美军的封锁,在现代战争的面前,胜利再不是取决于兵力的多少,而是取决于各种因素的混合,有火力原因,有武器原因,有战术原因,更主要的还是国力。只是令保罗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对面的这支中国志愿军的指挥官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战术的失败,对于无法突破美军临津江防线的原因并没有作出认真的分析,反而又派出另一个军的两个师到达江的南岸,迷信着靠兵力的强大能够将美国人压垮,却没有想到这五个师五万多人云集在临津江边,挤在这狭小的地方连动弹的空间都没有,反而成为了美国军队强大火力的打击的标靶,几乎每一发弹炮打过去,都可以炸得血肉横飞。在望远镜里看到那些冲过来又被强大火力打下去的中国士兵,虽然保罗佩服着这些国士兵的勇敢,却又不得不嘲笑着这支部队指挥官的无能,此时的战场,已然成为了一个屠杀的屠宰场,血流成河已然不再是文学家们在小说里的形容词了,而成了真真切切的感受。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只会驱使着士兵前仆后继地来送死的对手,保罗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再费脑筋,而此时根据第八集团军参谋部的战报,中朝联军是在三八线的全线展开了进攻,这应该是他们大规模的反扑,以阻止联合国军步步为营的北进。只是西面防线针对于汉城方向上的攻击虽然被挡在了临津江南岸,但是东边防线上南韩部队防守的华川方向上却出现了漏洞,被进攻的中朝联军撕破出了一道口子来,并且有情报显示,那些冲过华川湖的中朝军队,正在大踏步地向南、向西插入,好象是要作一个刺心的匕首。   “显然,敌人是采取声东南西的战术,在西线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将进攻的主力侧重到了东线,想从那个方向上一举突破我们整个防线!”面对着这两天来的战报,保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对着从大邱赶到汉城前线来视察战况的范弗里特将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范弗里特将军一直在注视着地图,听着保罗的话,点了点头,但是他想到的却还要全面,指着从西面临津江边的汶山,到东面北汉江边的华川这区间百余公里的地段,肯定地道:“亲爱的保罗,你不觉得相比起东、西两边的攻击,中国人对中间地区的攻击有些弱吗?”   保罗愣了下,仔细看了看,不由得点了点头,马上想到了什么,道:“其实,敌人的攻击重点应该是在中路!这里!”他说着指了指从铁原到金化之间的一片山岭,又沿着临津江的支流汉滩江由北向南的划过来,这才道:“他们中路的部队,一直在猛攻哨城里、机山里等地,显然目标是要指向抱川和加平,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我们东、西两面分割开来,然后就像是他们惯常使用的伎俩一样,展开迂回包抄,相机集中优势兵力来消灭我们或东、或西面的某一支突出的部队,他们在中国内战与蒋介石的部队就经常使用这一招!”   范弗里特将军怔了怔,却又轻蔑地发出了一声冷笑:“呵呵,这些中国人的胃口倒是不小,可惜他们太狂妄了,我们并不是蒋介石!”   保罗点了下头,又道:“将军,如今我们的西面应该可以顶住敌人的进攻,但是东面已经出现了缺口,必须要从中间抽掉部队向东去补位,如果如此一来的话,那么中间一定也会被敌人攻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范弗里特点了点头,却又经不住地骂道:“这些韩国人真得就是饭桶!当初他们的那个军团司令还向我请命,哼,相信他们还真得不如去相信猪会飞!”   “如今我们必须要及早地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保罗提醒着这个司令官,此时的这种情况下,再骂韩国人也已经无计于事了。   范弗里特又想了想,道:“中国人不过是星期攻势,七天后就会减弱;就算是打得再长一些,也要看月亮的明与暗,等晚上没有月光的时候,他们想打也打不起来了!”   “您的意思是暂时避开他们的锋芒?”保罗揣测着问道。   “是!”范弗里特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保罗:“其实我刚刚上任的时候,李奇微将军就已经要求我这么来打,采用磁性战术,避开中国人的锋芒,却又和他们不脱离开接触,这的确是对付中国人的一个最省时又最省力的办法!”   “是的,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保罗也承认着,但是又有些疑惑,他想起了第三次战役,那个时候李奇微将军也才刚刚接替遇车祸丧生的沃克中将,那一次战役,中国人也是象现在这样地攻击过来,李奇微将军连汉城都放弃了,一直退到了三七线上,等中国人停止进攻的时候,然后才反戈一击,趁势又收回了汉城。汉城是韩国的首都,当初在退出汉城之时,李奇微将军所遭受到的嘲笑与政治压力都是非常大的,直到现在还有人在怀疑他当初放弃汉城的对与错。“这一次,我们还放弃汉城吗?”保罗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放弃汉城?”范弗里特将军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保罗的所指,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李奇微将军,也没有他那样的魄力,而且我也承受不了华盛顿那些政治家们的无理取闹,想一想还是算了,汉城还是要必保!”   “必保汉城?”保罗有些疑虑,问道:“如果要必保汉城,那最少需要多少的兵力呀?”   范弗里特将军笑了一下,道:“用不了多少兵力,把现在在临津江防线的部队退守汉城就行了!”   “这是不是有些少?”保罗还有些担心。   范弗里特将军看着他,却反问着:“保罗准将,你当初在砥平里才多少兵力?”   保罗愣了愣,至今想到砥平里的时候,他还有些心悸,如果中国人再攻一晚,还真得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也从范弗里特的问话中看出了这位集团军总司令的决心。   只听着范弗里特信心百倍地道:“只要我们坚持住,就一定可以守住汉城!呵呵,如果敌人真得想要拿下汉城来,那么让他们以十倍的兵力来围城吧!嘿嘿,就怕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保罗默然了,的确,如果中朝联军还要拿下汉城的话,没有十个以上的师根本就不可能办得到,如果他们真得把兵力围过来,那么就会很快陷入反包围里。他知道,其实范弗里特将军手里头还有一张王牌没有用到,那就是可以随时从敌人的身后发起攻击的空降兵师。   从作战室里出来,保罗的副官便向他报告着,台湾国民党的特使韩奇将军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保罗有些奇怪,这个韩奇不是去了东线吗?怎么这么快也跟着他跑到了西线来了呢?   范弗里特将军也走出来,听到韩奇的名字有些陌生,问着保罗:“这个韩奇将军是哪一个?”   保罗连忙向他作着解释,当听说不过是蒋介石派到韩半岛来向中共军队搞分化瓦解工作的特务时,他有些不屑一顾。   “他一直想要见一见将军阁下!”保罗告诉着范弗里特。   “算了,这样的人还是由你来负责吧!”范弗里特推却着。   “我想,将军还是见一下他的好!”保罗却坚持着:“这个人并不简单,而且我相信以后与中共军队打交道,还需要多听一听他的建议,说真的,当初坚守砥平里之前,如果不是他跟我讲到他们在内战里与中共交战的情况,我可能也没有那个胆量!”   听到保罗如此得介绍,范弗里特不由得来了兴趣,点着头终于同意了。   ※※※   能够在汉城见到新到任的第八集团军司令官,对于韩奇来说的确有些想不到,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些紧张,但是很快就从容了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代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中华民国。   “韩将军到这里也已经很久了吧?”在分宾主落座之后,范弗里特问着韩奇。   听完保罗的翻译,韩奇点着头,道:“已经有几个月了!”   “呵呵,既然韩将军来这里也几个月了,不知道对我们联合国军有什么帮助没有?”范弗里特问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是在怀疑他的价值。   韩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句问话虽然问得客气,却也很刺耳。   不等韩奇回答,保罗连忙接口道:“韩将军其实也做了不少的事,他们负责对中共军队里的士兵们做定向的宣传,而且也劝说了许多俘虏投向我们联合国军,还有,他们还在中共的军队里安插了一些卧底人员,我们可以第一手了解中共部队的动向以及瓦解他们的军心!”   范弗里特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个时候,中共军队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韩奇却摇了摇头,警告着他:“将军,如果您轻视中共的力量,那么一定会有碰壁的时候!”   保罗愣了一下,还是把这句话译了出来。   范弗里特有些不快,又问着他:“你既然说对中共的士兵进行宣传,不知道都有多少的他们的士兵向我们投降了呢?”   对于这个问题,韩奇无法回答,他的工作其实才刚刚开始展开,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定然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的,当下,他想了想,还是回答着:“将军,我们向中共的官兵们宣传的不仅是投降,还有让他们回国,不要到朝鲜来送死!我想对于大部分中国士兵来说,投降还需要一个过程,但是,他们已经有很多人惧战而作了逃兵,跑回了国内!”   听着韩奇的答话,范弗里特有些不相信,看着保罗,保罗其实也不知道真假,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真得象你所说得这么有效果,那么我倒是赞成你们的宣传可以加大些力度!”到最后,范弗里特将军终于表了态。   听到这话,韩奇有些欣喜,连声道:“是的,这其实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中国人最容易受人蛊惑,我相信只要我们宣传得力,一定可以达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的!”   范弗里特点了点头,没有再询问韩奇,只说自己有事,先行离去了。   到这个时候,保罗才问着韩奇:“韩先生,你怎么从东面跑到了西边来?”   韩奇这才道:“我是听说这边的战斗也是异常得激烈,所以跑过来想看一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听到自己的这位老朋友这么说,保罗有些感激,却又摇了摇头道:“呵呵,不用了,我们已经把中共军队堵在临津江防线上两天了,他们几万人始终冲不过来,我想再堵上两三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伤亡有多大?”韩奇忍不住地问道。   保罗摇了摇头,道:“这些没办法统计,只能等战后去数他们的尸体了。呵呵,就这两天的时间,我略微估计一下,死伤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这么多人呀?”韩奇经不住地叫了起来。   保罗郑重地点了点头,并不象是在吹牛的样子。   韩奇想了一下,恳求着:“我想请你帮个忙!”   “哦?你说?”   “能不能让飞机多投些传单,他们也是人,我相信他们在捡到传单之后,也会为自己的生死来作一个考量的!如果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保罗想了一下,点着头:“这倒是好说!”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韩奇,好象是明白了什么,笑道:“呵呵,我想韩先生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是不想看到你过多的同胞死在这个异域他乡吧?”   韩奇苦笑了一声,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其实,他的心里还有一件事想对保罗说,那就是张贤的问题,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想一想,这件事还是不说得好!      第五七章 猛进(一)      二一五师的师部在华川实际上只停留了一天,便又渡过了华川湖,向春川方向挺进,在二一五师的师部之前,王大虎命令着六四三团放慢了脚步,其实就是充当二一五师师部的禁卫军,而二一五师的另外两个团,按照预订的急行路线,沿着北汉江的两侧南下,根据他们报告的方位,早已经冲出去了老远,其中的六四五团,从北汉江的西侧进军,已经进抵到春川城北面的龙三里,那里离着春川也不过十多里路距离。   沿着有些崎岖的公路穿行在丘陵与平原地带,东面是绵延起伏的鹰峰山脉,西面是奔腾不息的北汉江,春天的半岛上一片得花团锦簇,到处都可以看到红彤彤盛开着的金达莱花,如果只是一个旅行者,走在这美国的山水之间,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其实就是一片枪炮作响的战场。只是,路边的田地里还荒芜一片,在这个应该是农忙的季节里,却连一个农人的影子也没有,整片整片的农地都长满了青草。也只有看到农田的时候,才会让人想到战争的阴云,许多路过的村庄都成也废墟,老百姓只顾着逃命,哪里还会有人去管农地呢?   不知道怎么的,张贤的耳边一直响起朴熙顺唱的那首朝鲜民歌,那悲伤的曲调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年青的战士,朴熙顺只不过是千百万朝鲜人中的一份子,他的命运其实也是朝鲜人的缩影,又当人民军,又是南韩少尉,这种身份虽然说有些矛盾,但是却也反应出了人生的无奈,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逃脱这种战争时代的捉弄,就好象命运是在开玩笑一样。只是想着想着,张贤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其实取笑朴熙顺,还不如取笑自己,他又比朴熙顺强了多少呢?反而还不如人家,最其马朴熙顺始终还是他自己,而他却要变换成另一个面孔,去饰演一个死去多时的另一个人。   马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过来,张贤不由得回过头去,晨熙中,只见后面一骑由远而近地赶过来,人影也渐渐地清晰起来,是穿着志愿军土黄色军服的骑手,肯定是自己人。他只是有些奇怪,他是二一五师师部里最后一个离开华川城的人,在他离开之前,二一五师除了留下必要的几个负责转运伤员的后勤干部之外,应该再没有别人了,经过半夜的行军,他们怎么也走出了三十多里路,这对于大家来说,已经是相当得快了。只是,二一五师师部在行军的时候,无线电是静默的。这位骑手沿着这条路过来,想来很可能是到他们二一五师来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这么急地从后面赶过来,可是又有什么事情非要如此呢?只要再等一个小时,二一五师师部到达预定的方位,就会停止下来,到时自然会保持无线电联络了。   “营长,是宋部长!”熊三娃的眼睛不是一般得敏锐,在张贤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他已经第一个喊了出来。   “宋明亮?”张贤也认出了来人,却不由得一愣,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着:“他怎么也过来了?”   的确,作为七十二军敌工部的部长,宋明亮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此时,他应该呆在后方的华川城以北的山阳里地区,那里也是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所在地,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处理俘虏及情报的收集工作。只是这个时候对于志愿军方面来说,虽然抓了不少的俘虏,但是主要的还是南韩人,此时的这些俘虏问题也成了一个鸡肋,因为食品供应的不足,志愿军方面没有足够的口粮再来供给这些俘虏,所以抓到南韩俘虏的处理方法一般是两种,一种是交给附近的人民军来处理,其实朝鲜人民军也面临着志愿军同样的状况,这样只不过是为了把包袱丢给别人;而另一个处理的方法就是把这些俘虏教育一番后,就地释放掉,让他们自己去谋口粮。倒是对于西方人的俘虏,出于政治和舆论的需要,志愿军方面宁愿自己的人挨饿,也会把口粮省下来供给这些俘虏们吃,而这些俘虏最终也是会被转往北方的中朝边境地区,那里的条件也要好了许多。   “呵呵,或许军部也向前移了,到了华川!”熊三娃并不明白张贤的话意,他还是猜测着对着张贤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既然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会往南运动,七十二军的军指挥部向南移动也就并不奇怪了,从山阳里本来到华川就不是很远,以熊卓然军长的作风,继续靠近战场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宋明亮的马已经奔了过来,他并没有看到混在人群之中的张贤,来到还在行军的部队身边,他不由得放缓了马步来,高声地问着走在最后面的一名战士:“小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这名战士看了他一眼,显然也知道能够骑上马的定然是一位干部,他答着:“我们是师警卫营!”   “二一五师的?”宋明亮又问着。   “是呀!”   “你们师长在哪里?”宋明亮又接着问道。   这个小战士马上警觉了起来,却反问着他:“你是谁呀?问我们师长做什么?”   “我是谁?”宋明亮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向这位小战士作解释。   正在这个时候,张贤从前面迎了过来,毕竟与宋明亮也算是老朋友,他也知道,在七十二军里,宋明亮与自己的弟弟张义的关系最好,当初若不是张义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自己,说不定宋明亮早就把自己的底查出来了,说到底,他能够在七十二军里混到现在,还当上了营长,也有着宋部长千丝万缕的因素。   “呵呵,宋部长,你怎么也过来了?”张贤当先地打着招呼。   宋明亮正准备跟这位小战士解释,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张贤,当看清了来人,他的笑容也凝固了,显得有些犹豫,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常态,随口道:“哦,我有些事要马上找到你们的师长!”   “呵呵,有什么着急的事?还要你亲自跑这么一趟?”张贤开着玩笑地道:“你只要跟我们师长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个电报,就可以解决了,跑这么远来,太危险了!”   “你们夜里在行军,保持静默呢!”   “你也可以派一名战士过来就行了!”   宋明亮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这件事十分重要,派别人来我不放心!”   “哦?到底是什么事呀?”张贤经不住好奇地又问了一声。   宋明亮却是紧盯着他,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告诉着他:“于得水,不是你应该问的事,你就不应该来问,你难道连这点纪律都不知道吗?”   张贤由不得一愣,很是尴尬,连连点着头作着解释:“我……我只是随便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他说着,同时告诉着他:“我们师长在前面,他们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到达古城里的预定地点了!”   “那你们怎么落在了后面?”宋明亮不由得问道。   张贤道:“我们这是一个连,负责善后的工作,还要负责一些物资的护卫工作,所以比前面的部队要晚一些!”   宋明亮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张贤问道:“宋部长,你看,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先去追赶师部呢?”他说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提议地道:“我看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前面的道路可能不太平,要是遇到了敌人的散兵也是麻烦!”   宋明亮想了一下,摇着头很快地回答着:“不了,我还是先去找一下你们师长,回头再说!”他说着,没有再作停留,一打马,便向前催行着,准备飞快地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公路的拐弯之处。   在宋明亮消失还不到一分钟,天空中便响起了敌人飞机轰鸣的声音,没有办法,此时半岛的上空就是美国人的天下,对于这种情况,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纷纷向公路两边的草丛、树林与岩石之下钻去,很快便躲得干干净净,公路上就好象什么也没有一样。可是,敌机肯定还是发现了什么,大家都听到了前面公路处传来的炸弹爆炸的声音,这个时候发出这种声音,定然是敌机投下来的。   “不好!只怕宋部长有危险!”张贤马上想到,经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不会吧?”熊三娃却摇着头,道:“宋部长就一个人,他怎么也是经过敌人飞机的轰炸,不会连这点经验也没有吧?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找地方躲起来了!”   “他可能好躲,但是马儿有可能不听话!呵呵,如果不是他,我们的前面还有谁?难道是师长他们?”张贤反问着。   熊三娃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按道理说,王大虎比他们先走有两个多小时,不可能只在他们的前面一点儿远。   敌人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了片刻,便好象是终于获得了成果一样,耀武扬威地再一次飞走了。   张贤马上命令队伍重新整装起来,很快一条队伍便快速沿着公路向前移动着。其实,大家的帽子上都有用树枝扎成的伪装,但是如果这些伪装出现在公路上,便是敌人飞机看不到人,也可以猜出什么来,所以在敌机到来之前,向公路的两边进行躲避也是非常必要的。   果然,在拐过一道山弯之后,他们马上看到了那匹倒毙在地上的马,只是却没有看到宋明亮的人影。   “宋部长真得出事了!”熊三娃也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的心里却不由得一紧,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幸灾乐祸一般的解脱之感,但是,这种思想也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却又暗骂着自己的卑鄙,不管怎么说,宋明亮也是一名自己的同志,便是对自己可能会有威胁,也不能如此得诅咒他,这于情于理,哪怕是出于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感上都是过意不去的事。   “大家分头找一下!”张贤大声地命令着自己手下的兵。   到底是人多好办事,没有用多久,便有人发现了那位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马上骑士,被炸下了山去,挂在了山腰一棵长在悬崖峭壁的松树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一动不动地俯在那里,随着树枝的摆动而摆动着,大有马上就会掉下去的可能。   “快!救人!”张贤也急了起来,大喊了起来,当先地解下了自己的裤腰带……      第五七章 猛进(二)      几十个人把裤腰带解下来,拧成一股绳,熊三娃腰里绑着腰带,手脚并用着下到了半山腰上,站在了那棵粗大的松树之上,从枝桠间抱起了一动不动的宋明亮,此时他的头上还凝着血迹。   “他还活着,没有死!”熊三娃探着宋明亮的鼻翕,抬起头大声地告诉着上面的人。   “活着就好!”张贤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马上命令着战士们准备将底下的人拉上来。   熊三娃将宋明亮身上的一个装文件的机要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看看他的那副眼镜也掉到了树枝上,只是镜片早就碎了,也就没有费事去取,然后他又将宋明亮放到了自己的肩上,拉着绳索,向上攀爬起来。公路的上面,在张贤的指挥之下,大家有条不紊地拉起了这两个人。   当背着宋明亮爬到公路上来之后,熊三娃只剩下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累得仿佛是虚脱了一样。   张贤赶忙检查被平放在地上的宋部长的身体,这才发现是一枚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把他的后脑打出一个洞来,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他连忙叫过卫生员,先行将这处致命的伤口包扎,以止住流血。显然,被炸掉下山崖绝不会只有这么一处伤口,只是其他部位并没有流血,也说不清他还会伤到哪里,尤其是内伤!也有可能会有骨折,只是这一切也只能等着这位宋部长醒过来之后再说了。   “哥呀,怎么来处理他呀?”熊三娃总算是喘足了气,来到了张贤的身边问着。   张贤想了一下,道:“把他带着,先到师部再说!”   他的身后,武小阳却提着另外的建议:“老于呀,我看还是派几个同志,把他送回华川吧,他受的伤肯定不轻,还是即早地送他到后方医院里去治疗为好!”   想一想,武小阳的建议的确不错,但是,张贤又想到了另一层,还是坚持着道:“宋部长专程过来找师长,肯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来。万一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让我们担误了可就不好办了!我看还是先带着他去找师长吧,我想他暂时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再说师指挥部也有随军医生,等见到了师长再作决定的好!”   武小阳也觉得张贤说得不错,当下点着头:“也好,如果真得不行,再转运到后方医院也不晚!”   几个人商量完毕,也不敢多作停留,生怕敌机再一次飞临,马上集合起队伍,让几名战士轮留着背起宋明亮,向古城里前进。   ※※※   到达古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张贤马上命令着人将还没有醒过来的宋明亮送往随军卫生所进行救治,自己赶往师的临时指挥部向师长王大虎进行报告。   二一五师的这个临时指挥部也是刚刚安扎下来,并没有驻守到古城里的村街上,而是安排在了附近一处废弃的矿坑中。这些矿坑也是当年日本人统治朝鲜时期留下来的遗址,其实在朝鲜半岛的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这样已经没用了的矿洞。   张贤跑进了洞去,二一五师临时指挥部就位于这个矿洞内,借着有些暗弱的光线,张贤并没有找到王大虎的身影,倒是看到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着,政委姚其刚正在不断地指挥着大家做着什么事,那些参谋与文书几乎是脚不停地,进进出出地跑来跑去。张贤知道,白天的时候是大家最难受的时候,前方的部队经过一夜的战斗,此时应该是处于最疲惫、最想休息的时候,但是,那些以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国军定然也不会放过这白天可以扳平的机会,他们肯定不愿意坐以待毙,肯定要借住于空中火力的优势,发动凶猛的反击。所以炮声一直在远处隆隆地响起来来,这也就必然地牵动着师指挥部里所有的人心!   “报告!”张贤来到了姚其刚的面前,大声地喊着,立正敬礼。   姚其刚回过头来,看到了张贤,脸上紧张的面孔终于松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亲切地点着头,回了一个礼:“呵呵,于营长,你们过来了?”   张贤点了一下头,又四处找寻着,问道:“师长呢?”   “他去外面的报务通讯处了吧!”姚其刚猜测着道,同时问着张贤:“怎么?你有事找他?”   张贤再一次点了点头,道:“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军敌工部的宋部长,他有要紧事要找师长,可是却被敌人的飞机炸伤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哦?”姚其刚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他如今人在哪里?”   “我让人送去卫生所了!”张贤报告着。   “我过去看看!”姚其刚当即决定着,对着洞里的参谋长交待了一声,径直地走了出去。   看着姚政委离去,张贤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去先找到王师长,当下也跟着出了这个矿洞,问了一下洞口的警卫,向通讯处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为无线电信号的问题,所以作为师通讯部门的单位,还必须要洞外的开阔地带进行布置,多数的情况是在地上挖一个很大的坑,然后再在上面覆盖伪装,以防敌人空中飞机的发现。这一次二一五师的通讯处也是处在一个山坡之下,用木头支起四个角来,上面搭着绿色的帆布,而帆布上布置着伪装,远远看去并不显山露水,只有走到了近前,听到滴滴的声响此起彼伏着,这才知道是到了信号发射的密集区域。   作为二一五师的警卫营长,于得水这个名字也算是师部里叫得比较响的一个了,师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他,所以张贤并没有费多大功夫便来到了通讯处的帐篷外,还没有进去,便听到了王大虎几乎是咆哮一样的怒吼声:“张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人给我救出来,如果你们第一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就别来见我!”然后便听到王大虎摔下话筒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另一个命令:“给我接通六四四团!……”   张贤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里,显然六四三团出了什么情况,第一营原来就是自己当的营长,自从他带着第一连被调到了师里组建警卫营,那个营长之职已经给了陈大兴。如今,对他来说,不管是张义也好,还是陈大兴也好,无论是谁出了状况,都会令他心跳不已。   他还是快步地走进了帐篷里,一眼便看到了王大虎一脸寒霜的表情,此时的他正在与六四五团通着话,想来也对其他的事情毫无兴趣了。而整个通讯处里,所有的人也都紧绷着脸,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也只是望了一下,然后又各自转过了头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贤问着站在入口处的陆凡参谋。   陆凡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这令张贤越发得感到情况的不妙,他不由得低声恳求着:“六四三团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把他从里面带出了,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住脚步来,对着他道:“阿水呀,我知道你是六四三团里出来的,肯定关心六四三团的事!昨天一夜,大家行动得太快了,六四五团冲得最远,他们的一个营追着南朝鲜的败兵都到了牛头山,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李伪军没有看到一个,却遇到了一支加拿大团,马上便被敌人包围了。而六四五团的另外两个营虽然没有冲得那么靠前,但是也同时遇到了麻烦,在北汉江边被敌人阻击了,根本就无法过江解救那个被围的营。无奈之中,六四四团的团长在无法联络上师部的情况之下,联络到了六四三团的张义团长,于是张团长派出了一营去牛头山解围,另外两个营因为要护卫后面跟进的师部,所以没有动。哪知道刚才接通了联络之后,大家才知道,六四三团的一营也同时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中,敌人可能早就在那边布置了一道罗网,就等着我们去钻呢!”   听完陆参谋的话,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心中暗骂着弟弟张义的糊涂,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来。不过仔细地想一想,实际上在志愿军的指战员当中,还有很多的人根本就没有从第四次战役中汲取教训,一旦打得顺手,便不知不觉得会犯下轻敌的毛病来,把这里当成了当初渡江战役之后的国内作战,以为猛追猛打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甚至于失去了上级的联络也不以为然,一个营就敢横冲直撞,孤军深入到敌人腹部,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刚才师长已经把六四五团的团长骂了半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发如此大的火!”陆参谋继续地向张贤说着,又道:“张义团长也是自找挨骂,他打过电话来,要求带着六四三团的另外两个营前去解围,这就是等于让我们师指挥部整个地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吗?一旦敌人发现了我们,以他们的速度,我们根本就没有可能逃脱得了。不过,师长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而且严令张义团长必须要将那两个营救出来,现在他又在给六四四团通话,估计是调这个团过来护卫师指挥部!”   张贤却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只怕不是,师长很可能命令六四四团也一同过去解围,六四四团在东面,赶过来应该能管上用的!”   陆参谋半信半疑着,又有些担忧地道:“要是照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师指挥部怎么办?”   张贤看了他一眼,对这个虽然是正宗军事学习班里出来、却又有些书呆子气的参谋又好气,又好笑,此时只能告诉着他:“如果敌人真得打过来了,那么我们所有的人都可以拿起枪!”   陆凡愣了一下,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一个通讯员从里面跑了出来,赶往矿洞那边去,他马上叫住了这个人,问着:“小杨,师长调六四四团过来了,是吗?”   这个通讯员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不是,师长让六四四团也一起赶往牛头山!”   陆凡怔了怔,不由得佩服起身边的这位警卫营长来,仿佛师长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于营长猜透了。   但是,张贤却一点也得意不起来,如果说真得如同陆参谋所猜测的那样,敌人在牛头山附近张开了一张网来,那么王大虎让两个团赶往那里解救被困的两个营,这就是在冒大险,就是在孤注一掷!更何况在这个大白天里,想要攻破联合国军的阻击,这又谈何容易呢?“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冲动!这样一来就算是救出了那些被困的部队,肯定也会死很多的人!”张贤的心里在叫喊着。虽然刚才他还有些犹豫应不应该来提醒这位大虎同志,但是此刻,便是连这一顶儿点的犹豫也不存在了。既然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那么就再也不能分什么彼此了,个人的荣辱事小,而整个二一五师的成败才是事大,这毕竟关系到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关系到了同胞、同志们的命运!      第五七章 猛进(三)      张贤再一次回到通讯处的帐篷中,却见到王大虎依然一脸得铁青,还在不知道和谁通着话,只是看着他的表情,以及他说话时毕恭毕敬的样子,已然跟刚才与张义通话时截然相反了,不用想张贤也可以猜出来,此时,他一定是在向熊军长反映着二一五师的情况。   张贤静静地站到了王大虎的身边,一直等着他将通话结束,放下了话筒。   “师长!”张贤这才轻声地叫了一声。   王大虎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在意这个警卫营长的出现,也许对于他来说,知道于得水已经平安地回归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根本不用再多问,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来跟张贤谈天。   “接通六四三团!”王大虎再一次对着那个报务员命令着,想来还是不放心张义那个团的行动。   “师长!我有事跟你说!”张贤忍不住地在边上喊了一声。   王大虎头也不回,冲口而出地道:“有什么事先留着,以后再说!”   张贤愣了愣,王大虎这实际上是把他给堵了回去,是不想听他的话。他不由得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他的身后,陆参谋已经在拉着他的衣角,是在示意张贤讲话要分时间和地点,还要看师长的心情。但是,被陆参谋这么一拉,反倒令张贤越发得清晰了起来,他一把甩开了陆参谋的手,反而跨前一步,走到了王大虎的面前,这个时候报务员已经接通了电话,正准备将耳机与话筒递给他,张贤却一把夺了过来。他的这个举动,立即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便是连王大虎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个警卫营长,脸上已经有了怒容。   “师长,我要跟你说的事很重要!”张贤已然顾不得许多了,一脸的郑重其事。   “再重要也要分个主次?”陆参谋生怕王师长发起火来,一边从张贤的手里夺下耳机与话筒,顺手又塞回到了这个报务员的手里面,说着,一边就要将张贤推将出去。边上的另外两个同志也以为张贤这是在发疯,加入到了陆参谋的行列,一个拖着,一个拉着将他往外面推去。   “这就是最重要事!”张贤强硬地立在当地,抵抗着陆凡等人的推拉,一边大声地责问着道:“师长把两个团调往牛头山,难道是要再打一个砥平里吗?……”   王大虎的阴沉的脸不由得跳了一下,砥平里,那正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张贤已经被三个人推到了入口处,马上就会被推出去,但是在这个时候,王大虎却出乎意外地转过了身,对着入口处的几个人喊着:“等一下!”   陆凡与那两个同志愣了一下,停止了对张贤推搡,松开了抱住张贤身体的手。   “你刚才说什么?”王大虎的眼睛几乎是眯成了一条缝,很显然,他是被张贤刚才的话激怒了,但是作为一师之长,他还是表现得十分克制。   张贤总算是长长了喘了一口气,此时却也再无顾忌,直言地道:“师长,如果你把两个团都调往牛头山,那只能增大我们的牺牲,并不见得就可以救出我们被围的部队!”   王大虎的脸沉得就好象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他当然明白这一次解围之战的困难,但是作为师长,却不能见死不救。“于得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放任两个营被敌人吃掉而不管吗?”他的声音几乎就是一种愤怒,这一天下来,他已然是身心疲惫,两眼都充满了血丝。   “救!当然要救!”张贤果断地道,同时又告诉着自己的师长:“就算是救,还有更好的办法,没有必要去跟敌人拼命!我们也根本就拼不过他们!”   “于得水,你是怎么说的?谁说我们拼不过敌人?”显然张贤的话很令有些人感到刺耳,陆参谋当先地责问着他。   张贤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责问。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摆在面前的事情,却还要自己骗自己地来为自己壮胆,如果没有一点客观的判断,那么单凭着精神的力量是根本无法战胜无情的现实。   但是,这个时候王大虎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没有阻止张贤的发言,依稀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这个警卫营长的信心,显然他是有什么好的办法才会这样得有的放矢,否则他可能也不会冒着挨批的危险来跟自己较劲。想一想这个于得水,的确是一个有办法的聪明人,王大虎也从曹爽那里听说过,在六四三团里,其实他就是张义的狗头军师。   “好吧,于得水,你来说说我们应该怎么来打?”王大虎终于还是放下了自己师长的架子,沉声地问着。   张贤稍作停顿,虽然与面前的这个老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对王大虎还是有一些好感的,他知道面前的这个领导并不是象熊卓然军长那样喜欢独断专行和强势的,他最优秀的一个品质就是能够认真地听取各方面人员不同的意见,并且能够从中择优。也正是因为王大虎有这样的一种品德,所以他也就才会敢如此大胆地来当众地阻止王师长对作战计划的实施。   “师长,围魏救赵,是最佳的方案!”张贤终于说出了自己其实刚才就考虑了半天的方案。   “围魏救赵?”王大虎不由得一愣。   这个时候,便是这个帐篷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   “好!说说你的方案!”王大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径直地走到了铺在旁边桌子上的一张地图旁。   张贤点了点头,快步地也来到了这张地图的旁边,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点,道:“春川!攻敌必救!”   王大虎怔了一下,的确,春川是江原道的首邑,正位于北汉江与昭阳江的汇合点处,也是联合国军东部集团军的重要接合点,如果攻击春川,敌人肯定不会象打华川一样,拱手相让的,一旦春川失守,那么联合国军几乎是象防波堤一样,呈一条平滑线的防御阵地,就被立刻撕开了一道口子,很难想象,美国人会让中朝联军如同洪水一样从这个缺口中倾泻南下。   “春川是敌军的重中之重,别说用一个团来打,就是用我们一个军来打,只怕也很难打下来!”王大虎紧皱着眉头,如此分析地道。   “不错!”张贤也表示着同意,却又接着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拿下春川,而是要救人!”他说着,又指着地图上对着王大虎道:“师长,你看,牛头山就位于春川以北,只隔着一条昭阳江,我想敌人一定是把重点的兵力都放在了这里,以护卫春川的安全。其实他们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那些没用的南韩部队摆在华川这个方向上了!”   听着张贤的分析,王大虎也不由得点起了头来,问着张贤道:“你所说的围魏救赵,就是要我们用一支部队运动到春川城的周围,令他们害怕我们围城,所以必定会从牛头山抽调兵力来护卫春川城,这样一来,我们那两个被围的营就有机会获救,是不是?”   张贤连忙点着头,发现自己与王大虎之间的交流远比自己跟弟弟张义之间的交流要轻松了许多,王大虎几乎是一点就透,不象他面对张义的时候,还要将话说得一清二楚,将道理讲得明明白白。   但是,王大虎还是有一些担忧地道:“你的猜测虽然很有道理,但是我们并不清楚春川城到底有多少的敌兵,如果我们那支运动到春川城外的部队再被敌人包围了怎么办?”   “不可能!”张贤十分肯定地道:“除非敌人是我们兵力的三倍之多,否则他们在围住牛头山的同时,根本就不可能还有兵力来对我们另一支部队进行围攻,可能的倒是会全力以赴地进行阻击!再说,根据上面的战报显示,我们这个方向上的敌人只有一个师的左右,而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东面还有朝鲜友军,他们一个集团军已经从杨口到麟蹄一线突破了南韩人布防的昭阳江防线,此时正在围攻富平里,而富平里位于春川的正东六十里的地方,要是他们求援的话,春川是离他们最近的据点,很有可能这个时候春川已经向那里派出了援军,所以我们当面的敌人不会有太多!”   听着张贤这条条是道的分析,帐篷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来,仔细地听着,便是连陆凡参谋也不由得对张贤刮目相看,按理说张贤的这番话应该是出自他们这些参谋人员之口的,为什么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呢?   王大虎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面前的这个于得水一直被自己当成警卫人员带在身边,而且在每一次战情通报传给他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要于得水退避过,却没有想到这些战报实际上早已经被这个家伙了然于心了,想来于得水也在不停地分析过战局,而且他的分析却要比自己的分析高明了许多。只是让王大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小小的、刚刚提拔上来的营长,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军事素养呢?只是,此时王大虎也知道,并不是他有空来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火烧眉毛的事还是要立即作出正确的命令,来解救那两个被敌人围困的营。   “还有一个问题!”王大虎此时也越发得认真了起来,既然准备行动,就要把所有能够想到的困难都摆出来:“如今是大白天里,我们如何能够让一支部队运动到春川城外,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来呢?而且又如何在敌人回兵的时候,全身而退呢?”   张贤笑了一下,很有把握地道:“六四四团此时已经过了昭阳江,用这个团向春川城的东面大模大样地运动,就可以打草惊蛇,让他们虚张声势,把队伍拉得老长,好象是一支很大部队,不用怕敌人的飞机侦察出来,就是要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猜到我们的目标,这样也许六四四团都不用到达春川城外,牛头山的敌人就会回兵。而一旦遇到了强敌,六四四团可以随时向东北方向撤退。”   王大虎连连点头,的确,这其实是一个很明显的佯攻,为什么自己刚才没有想到,还要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来呢?   只听着张贤稍微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在六四四团遇到强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牛头山方向上的兵力减少,六四三团必须要趁机突袭牛头山,而六四五团可以在北汉江的西岸迂回玄岩里,那里与春川城只一江之隔,是春川的西面门户,六四五团攻打玄岩里的目地并不是要拿下那里,只怕到时也拿不下来,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牵制住敌人兵力,不让敌人抽调这部分兵力,要让他们必须只能抽调北面牛头山的兵力!”   听着张贤把话说完,王大虎已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地霍然开朗了起来,按照这套方案来行动,虽然说多出了许多的狡诈,但是的确有着很大的胜算。敌人一定会以为牛头山的志愿军不过是为了吸引他们兵力的一枚棋子,而志愿军真正的目标会是春川城。如果敌人有了这种主见,那么自然不会再去在乎与六四三团在牛头山的缠斗了,毕竟与春川城相比起来,牛头山只不过是一块外围的阵地而已。      第五八章 磁性(一)      怀着一种如释重负一样的心情,张贤觉得自己好象是压在身上千斤重的担子,一下子被挪走了开去,腰也挺直了起来,人总算可以长长地舒展一口气了。看着王大虎重新在调兵谴将,他觉得没有比这个更令他感到欣慰的了,只是在这种轻松之余,他又不由得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王大虎并不是张义,相反,他是一个比张义还要聪明、还要熟悉共产党内纪律和经历的指挥员,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作出怀疑。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普普通通战士出身的人,在入朝之前不过是一名副连长,这么快就会有如此高的军事素养;而且王大虎很有可能还会派人去调查自己的过去,这种事情就是怕深挖,挖来挖去,说不定会挖出什么来,到时如果他的身份暴露,那么不止是他一个人倒霉,而且还会牵连一大批的人,张义、刘兴华、王金娜、陈大兴、熊三娃自不必说,甚至于熊卓然都会受到影响,更有那些与他接触过的人,通过他政审的人,等等,等等!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得冷汗,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起来。   不过,张贤转念又一想,就算是那种不可预测的灾难会到来,但是他相信也不应该马上就来,这里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而且下面的战斗或许还要艰难,就算是王大虎会对他身份表示怀疑,只怕此时也根本没有心思把问题放到他的身上,此时对于王大虎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打好下面的每一场仗,要把二一五师带向胜利!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又觉得踏实了许多,以后的事情很难预料,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了,或许会有别的转机。   二一五师已经在经历着一场恶战,前方的战况消息如同雪片一样得从报话机里、无线电联络系统以及电报机里传过来,王大虎已然忙得焦头烂额,与那些参谋们一起商量着应付出现的各种困难与问题,连吃饭都忘记到了一边,他的通讯员端来的一碗面条已经热了三遍,他还是顾之不上。看着师长和那些参谋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张贤心里却是安静了许多,被师长撇到了一边,又恢复了他原来的生活,这也正是他巴不得的事情。   熊三娃象一个冒失鬼一样,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见到张贤的时候,就好象是有一件天要踏下来的事,拉着他就往外面走去,张贤有些奇怪,跟着他走出了师临时指挥部,转到了矿洞旁边一处谷地中,下面有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下游还可以看到几个绿色的帐篷掩映在树林丛中,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溪边浆洗着衣物,那边应该就是跟随师部一起前进的随军医院了。   “有什么事?非要拉着我到这个地方来说?”看看周围再没有别人,张贤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坐到了小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之上。   熊三娃没有马上回答,却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报纸,然后递给了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接过这张报纸,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熊三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先看一看!”熊三娃告诉着他。   张贤这才小心地打开了这张折起来的报纸,展开来不过是半张,马上就有一股煤油的味道扑鼻而来,而这张报纸上面也脏兮兮的还满是油污,上面还破了几个洞。显然这张报纸曾被当成过包装物,不知道里面包过什么东西。“呵呵,这不过是一张破报纸!”张贤随口说着,将这张报纸翻了一个面,脸上的笑容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凝固了,因为他这才看到这张报纸上刊登着一副黑白照片,而这张照片中间突出的一个主人公,并非是别人,正是自己。他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张几年前的《中央日报》,纪录的正是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的时候,重庆的狂欢,而他作为国军的英雄,正被兴奋的人们抛上了天空,事后的确有记者采访过他的,这正是那一次的报道。在这张照片里,张贤还是那张穿着陆大校服,英气逼人的面孔,也就难怪会被当年的那个记者抓拍下来,放在了头版。   “这张报纸哪里来的?”张贤一把将这张报纸揉成了一团,紧盯着熊三娃的脸。   熊三娃被张贤这一声急问问得有些张口结舌,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郑重地告诉着他:“这是从宋部长的机要包里翻出来的!”   “宋明亮的机要包?”张贤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了熊三娃救起宋明亮的时候,的确是背着了他的机要包。   “嗯!”熊三娃点着头,解释着道:“我把宋明亮送到医院里去之后,就回来找你,走到中途才发现还背着他的机要包,当时也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会亲自赶过来找师长的,我知道这个机要包是不能打开的,这样会违反规定,如果被人发现肯定是要受处分的。但是好奇心还是让我忍不住,于是还是把它偷偷地打开来了,想看看到底里面有什么,所以就看到了这张报纸!”   张贤的心只觉得冰凉透顶,在七十二军里,只有宋明亮对他的过去与现在都十分了解,而且宋明亮也见过他原来长的样子,无疑是看到了这张报纸上的这副照片认出了他来,这张报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他是国军中的英雄张贤,宋明亮并不是一个笨蛋,他当然很快就可以猜出来张贤是谁,七十二军的前身是襄河纵队,当初与国民党第十八军交战并非一次,想来张贤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没有忘掉。宋明亮之所以如此急急忙忙地赶到二一五师里来,很大的可能就是要向王大虎师长提出警告,或者是要求证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这张报纸又是怎么到了宋明亮的手里面呢?想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去猜的,许多的人和店铺都会保留一些载有重大事件的报纸,抗战的胜利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无疑是最重大的一件事,这张报纸被人保留下来也就不足为奇,毕竟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才五六年的光景。这张报纸也许是被谁随手用来包装什么物品,然后不经易地就到了宋明亮的手里面,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哥呀,我担心宋部长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熊三娃看到张贤没有说话,忍不住地道。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哥呀,这该怎么办呀?”熊三娃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张贤无言以对,在这个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不过,他稍作迟疑,转头问着熊三娃:“那个机要包呢?”   熊三娃道:“我把那个机要包直接丢了,到时就说为了救他,那个包掉到了悬崖下面去了!”   张贤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销毁证据的办法,因为没有补给,所以行军的战士们都是背着许多的东西,有子弹袋、行军被、口粮袋等,当时熊三娃背着宋明亮的机要包,他都没有多作注意,想来其他的战士们也不会太过在意的,这种说词的确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就算是现在这张报纸没有了,却无法毁灭掉所有的报纸,如今在朝鲜可能找不到同样的报纸,但是如果回国,这样的报纸宋明亮想要找的话,还是很容易的。也就是说,宋明亮一旦确认了他的身份,再去找相应的证据,根本就是如探囊取物一样得简单,就算是他躲得过初一,也无法躲过十五。想一想,当初在云南的时候,弟弟张义曾经负责过清理国民党的文件,当着他的面就烧了许多印着他照片的报纸,当初他也算是国军中的名人,彼一时此一时,如果当初会知道现在的情形,他真得宁愿这一辈子都默默无闻。   “如果宋明亮有了怀疑,这样也无法隐瞒下来的,他再去搞一张报纸,并不是很难的事!”张贤喃喃自语着。   “那怎么办?”熊三娃也没了主意。   “除非……”张贤想到了什么,可是却又欲言又止。   熊三娃也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道要把他干掉吗?”   被熊三娃一下子说中了心中的话,张贤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想一想自从自己在淮北被俘时开始,其实宋明亮对他们一直不错,更何况宋明亮也是自己弟弟张义的好朋友,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想呢?或许找一找弟弟张义,让他去通融一下宋明亮才是真正可行的办法!人都是讲究情义的,宋明亮虽然是一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人,但是也是一个情义中人,并非董杰那样的教条主义者。其实,他如果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完全可以直接向上级作出报告,并不用亲自跑到二一五师里来核实,他之所以要跑过来,可能就是因为两条原因,一个是要确定他的怀疑是否是真,要向王大虎求证;另一个也许就是考虑了很多的个人因素,或许在他的头脑里,也在不停地作着斗争。   “不要想这种事!”张贤还是摇了摇头地告诉着熊三娃:“虽然我并不光明正大,但是作人也不能太卑鄙了,也要讲一讲良心的!”   “可是,不干掉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熊三娃比张贤还要焦虑。   “也许去找下张义,会有办法!”张贤如今只能这样地来安慰自己。   熊三娃愣了一下,却又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是这样,来的时候还真得不如不救他,就让美国佬的飞机把他炸死算了!”   “别说这种话了!”张贤提醒着他,同时也不忘记告诫着他:“如今我们是在战场上正在打仗,大家都是同志,我想就算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才好下手!”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刚才姚政委过去看他,怎么样?”   熊三娃道:“姚政委过去的时候,我还没有走,医生在为他作检查,说是头部受了重伤,要马上给他作了手术,只怕没有三五天是醒不过来的!”   “三五天?”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有所明白,自嘲地道:“呵呵,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这三五天里想出对策来,这三五天里我还是安全的!”   熊三娃明白他的所指,也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张贤却不由得一阵苦笑,想一想如今就算是没有宋明亮在这里,就凭着刚才他跟王大虎的那番战论,就足可以令人起疑的了。      第五八章 磁性(二)      想一想三五天后,那还有一段距离,只是此时张贤首先放心不下来的还是当前的战斗,陈大兴刚刚接手六四三团一营,就遇到了最困难的战斗,这也是考验他能力的时候了,张贤还真得有些担心,陈大兴能不能承受得住敌人的重击。   陈大兴由汽车团调到六四三团里来当营长,这是他入朝以来的第一场战斗,虽然对于陈大兴来说,也不是第一次领导战斗,但是国内战争到底与朝鲜作战还是有些不同的,仅管张贤相信以陈大兴的能力,一定可以坚守到最后的时刻,这个时候却还是有些心里发慌,生怕陈大兴会出挺不下来。   “什么,大兴哥带着队伍被敌人包围了?”听到张贤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而是向自己谈起了陈大兴,熊三娃经不住叫出了声来,在七十二军里,对于熊三娃来说,他最为牵肠挂肚的除了张贤之外,便是陈大兴了。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诉着熊三娃:“我给王大虎出了一个围魏救赵的主意,现在他就已经在按照我的意见布置兵力营救!”他说着,又看了看天色,在这个谷地里还可以看到已然西冲的太阳,这应该快到傍晚时分了,这一天里,他其实都在不安与彷徨中度过的。   “你给王师长出主意?”熊三娃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经不住地提醒着他:“你这样会让人更加怀疑的!”   “我知道!”张贤长出了一口气,同时用眼睛盯视着熊三娃这双充满了疑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道:“三娃,我并不是因为大兴被围而乱了方寸,说实在得话,我真得很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及早地对我们的领导发出警告。入朝以来,我们那么多的战友牺牲在这异国冰冷的土地上,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那么离去,你应该知道,那是一种多么痛苦、肝肠寸断的心情呀?如果能够让战友和同志们减少一些牺牲,哪怕是能够多活下一个人来,就算是把我再抓起来枪毙掉,我也心甘情愿!”   听着张贤这出自肺腑的声音,熊三娃稍微愣了一下,忽然也有了一些感触。的确,在经历了这么许多的战斗,经历了这么许多的生死离别之后,他与张贤都对人的生命有了一个斩新的诠释。当兵的,不应该再只是一堆炮灰,更不应该成为供给那些站在荣誉之巅的将军和英雄们踏之在脚下的枯骨!而最其马的,他们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没有谁喜欢战争,即使是他们这些为了战争而存在着的士兵,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必胜的战斗,也不可能让大家去高兴得面对,有的只是无奈中必须要表现出来的勇敢罢了!幸生不生,必死不死,这是一个老兵存活下来的秘绝,可是,命运可能会眷顾一次,又怎么可能会永远得眷顾呢?   “这该死的仗!什么时候才可以打完哟!”熊三娃忍不住地破口骂道。   张贤无言以对,他也希望不再打仗,但是却也知道,这并非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们可以左右的事情,那些大人物、那些政治家真正关心的并非是天下的苍生,而是他们的利益!只要这世界上还有贪婪,那么战争就会不断!   “谢谢你,三娃!”在临走之前,张贤由衷地对着自己这个兄弟道。他说完,转身离开,向着王大虎所在的师临时指挥室走去,他想,这个时候二一五师的努力应该会有眉目了。   熊三娃愣愣地看着张贤走远,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来,对着他的背影喊着:“我们是同志加兄弟!”   张贤回过头来,莞尔一笑,的确,这句中国政府对苏联政府的称呼用在他与熊三娃之间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   回到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部,还没有进入帐篷里,便听到了里面一片的欢呼声,张贤的心猛跳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是,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那片欢呼声又嘎然而止,他挑帘进入。   这个通讯处里已然一片得寂静,正看到王大虎紧紧地握着话筒,一动不动仿佛是中了邪被魔鬼石化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前面被挡住的木架。整个帐篷里的人个个也是如同雕塑,竟然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张贤怔怔地站在入口处,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每个人表情凝重的样子,他忽然有着一种不祥的预兆,难道说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难道说那两个被围的营没有被救出来?   良久,只见王大虎的双目中滚出了两串泪珠,他默默地摘下了戴在头上的帽子,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得到他发出来的一声低低的抽咽!   帐篷里,所有的人都纷纷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庄重地起立着,仿佛是为谁在默哀。   “怎么了?陈大兴那个营完了?”张贤再也忍不住自己心头的恐惧,低声而颤抖地对着身边的陆参谋问了出来。   陆参谋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不由得急迫了起来,恨不能伸出手来,从他的喉咙里把他的话掏出来。   陆参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子,这才痛声地告诉着他:“六四三团的那个营很坚强,抵住了敌人数倍于己的攻击,最终被救了出来;但是六四五团的那个营……”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张贤的心却是一哆嗦,已然知道了结果。他的耳边还是响起了陆参谋未说完的话:“那个营没了!六四三团攻下牛头山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的尸体……”   虽然知道了陈大兴和他的营平安无事,但是六四五团那个营的全军覆没,却无法再让张贤兴奋起来,那可还是四五百条的生命呀!在头一天还活蹦乱跳的,转眼之间,却变成了炮灰,这就是一场屠杀,这不能说不是一场悲剧!   “熊军长打过来的电话!”一个接线员说着,拿着耳机与话筒递到了王大虎的面前。   王大虎点了点头,抹了下自己的脸,接过了耳机与话筒,已然恢复了应有的平静,对着话筒道:“我是王大虎,军长有什么指示?”   耳机里传出来熊卓然军长地声音,也在关心地问着:“王师长,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两个被围的营救出来了吗?”   王大虎迟疑了一下,还是答着:“报告军长,六四三团攻占了牛头山,那两个营有一个营救出来了,另一个营打没了!”   电话的那一头,也是一片的沉默,半天,才传来了熊卓然有些沙哑的声音:“大虎,你们已经很不错了,在这个大白天里,能够从敌人的虎口里救下一个营出来,就是我们的胜利,更何况你们还占领了牛头山阵地,抢到了十分有力的地形,这也是难能可贵的,为我们下一步的进攻打好了基础!”   “是!”王大虎在这个时候,只能是如此机械地回答着熊卓然的话。   “我们七十二军的另两个师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他们也算是基本完成了任务,对加平展开了包围!”熊卓然告诉着王大虎,王大虎知道,加平就位于春川的西面,北汉江的下游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正处于春川往汉城去的铁路和公路线上,如果占领加平,就等于是截断了联合国军东、西两个集团军的联络点。不过,熊卓然又告诉了二一五师的任务:“你们师的下一部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想办法攻占春川!”   王大虎愣了一下,这个任务如果由他们这一个师来完成,简直就像是登天一样得困难,但是面对着上面的命令,他也只能答应着:“是!”   仿佛听出了王大虎的不情愿,熊卓然又对着他道:“大虎,你放心,你们师占领春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从东面和西面已经插入过去,就是为了逼迫春川当面的敌人后退,不能向西靠拢!而我们的中央突击集团,也已经突破了敌人的防线,攻下了抱川,呵呵,你们师只要严阵以待,形成与敌人的对峙,就可以逼迫敌人就范,到时候,不管敌人往西,还是往东,或者是往南撤退,你们都可以顺势追击,一举拿下春川城!”   听完熊卓然的这个计划,王大虎这才恍然大悟起来,连连点着头称是。   但是,王大虎却知道,话虽说得如此简单,真正得做起来,又是何等得艰难。自从这一次的战役展开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天,大家所带的物资、弹药与食物也几乎要耗尽,最多再熬两天便再也无法前进,还要就地等待后面补给队的及时补充,否则,根本没有再度展开进攻的可能。   “军长,我们的补给能够跟得上来吗?”王大虎还是有些担心地问着,这个问题一直是困扰着所有志愿军的问题。   “放心吧,这一次是我们的老领导亲自押解着粮草从后方赶过来了!给我们七十二军的物资车队,已经离开了平壤,呵呵,再有两天就应该可以抵达我们这里!”熊卓然开着玩笑一样的告诉王大虎,同时也信心十足着。   “老领导?”王大虎怔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又反应了过来,熊卓然所指的老领导,负责押运粮草的,除了后勤司令部副总司令刘兴华之外,还会是谁呢?      第五八章 磁性(三)      汉城的天空上还飘着一丝薄雾,远远地就能够听到从北面传来的不断的炮响,硝烟的味道一直沿着汉江的走势穿城而过,在这个时候,便是瞎子聋子,也可以感受得到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紧张的气氛充斥在每个人行路人的脸上,便是熟人偶然在街上相遇,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对于许多人来讲,能够活着就是一种满足了。   保罗推开紧闭的窗户,马上就有一股清新的气息从外面扑面而来,从这个三楼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汉江上依然忙碌往返的船只,只是这宽阔的汉江在这个时候地显得愈加得浑浊,总是有着一点血腥时起时伏,便是在江面上随处看到的不知是从上游,还是从支流飘过来的尸体,对于这些人们来说,也是见怪不怪了。实际上,汉城在经历了几次战斗之后,南北双方也曾两易其手,却还保存着一定的完好度,并非是二战中许多的城市那样,大战结束之后,是一片得废墟,这绝大部分的功劳还是要归功于麦克阿瑟将军和李奇微将军,便是在联合国军最不济而丢失掉汉城的时候,这两位联合国军的司令官,也没有允许美国的空军来轰炸这座韩国的首都;就算是攻到了汉城城下,也很少用大炮来轰击城市。仿佛朝鲜人也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对汉城的攻击,也仅限于地面轻武器装备,火炮的袭击也不多。不过想一想,这几次双方对汉城的争夺,基本上都是外围争夺战,当南韩人或者联合国军感到汉城保不住的时候,便全身而退,放弃首都;同样的,当中朝联军遭受挫折,被联合国军步步进逼的时候,也是全身退回三八线以北,倒是令这座城市好象是置身在了战争之外。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会有一个意外,汉城依然还是千疮百孔,尤其是四周的贫民区,就好象是世界各地的贫民窟一样,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实际上,战火几次烧过来,已然令这些贫民窟成为了废墟;但是原来的难民刚刚走,又一批难民驻留下来。   飞机的轰鸣声时不时地从城市的上空掠过去,保罗知道这是从釜山那边飞来的航空攻击部队,他们的目标还是临津江的阵地,那些中国志愿军已经被堵在临津江边快七天了,他们就好象是打不死的蚂蚁一样,却是越来越多,保罗不得不佩服中国士兵的忍耐力和对死亡的巨大承受力,如果这种战斗发生在美军身上,那么这个指挥作战的指挥官只怕早就被拉上了军事法庭了。显然,中国人是有其他目的的,他们向来善于声东击西,经过这几天的战事发展,果然是应验了范弗里特将军的猜测。   “将军,敌人的进攻已经过去了五天,他们的目标也已经显露出来,果然是按照您所预料的一样,从中间突破出来!”保罗面对着刚刚走进来的范弗里特将军,半是拍着马屁,半是有些佩服地对着他道。   范弗里特却没有一分得得意,依然盯视着屋里的沙盘地图,却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保罗,看来我们还是要后撤了!”   保罗点了一下头,其实,他一直就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于是也来到了这个沙盘的面前,老实地道:“是呀,如果再不撤的话,我们可能的损失就会增大,与中国人近身作战,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边上的一个作战参谋威尔上校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理解地道:“将军,我们如今并没有一丝得落败,整个防御阵线虽然有些压缩,东面的韩国部队打了几个败仗,但是并不影响我们整个防御体系,我们有足够的力量与敌人僵持,为什么还要撤退呢?”   范弗里特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却是转头看向保罗。   保罗明白,范弗里特是要自己来作解释,他笑了一下,这对指着沙盘,对着这个作战参谋道:“威尔上校,敌人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把我们的兵力牢牢地套在了半岛的东西两面,西面在临津江防线上,他们宁死不退,我们为了保护汉城的安全,所以也不敢撤走重兵;而东面春川到富平里、襄阳一线,那边的韩国军队过于薄弱,虽然人数众多,却无力反击,防守都有些岌岌可危,所以我们也无法集中兵力西调来迎击他们的突破集团,这些在他们开战之初就已经算计到了!”他说着,有些无奈地道:“虽然后来我们为了弥补中央的兵力不足,令骑兵第一师进驻春川,另外两个预备队也提往水原与原州,试图令防御的重心向中央靠拢,但是这已经有些晚了!”   “晚了?”威尔上校还是有些不明白。   保罗一指沙盘上的抱川,对着他道:“今天敌人从中间穿插过来,攻占抱川城,实际上就是要切断我们东西两个集团军的联系,如今加平方向上也有敌人在运动,他们的目标肯定是如此。而此时,抱川一丢,那么议政府便首当其冲了,敌人的中央突击部队一定会直指议政府!”   威尔上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按照保罗所说的一样,也就是说他们整个平滑的防线已然被对手撕破了。议政府位于汉城东北二十公里的地方,如果敌人真得再拿下议政府,那么临津江防线也就不攻自破,美国人再强,也害怕承受对手东西两面的夹击。更主要的是如果坚持原地不动的话,对手习惯往纵深远入强劲发展,他们的防线将无法再连成一条线,而且后方也有可能成为对手的占领区。   “我们怎么应对呢?”威尔上校有些不甘心地问着:“难道我们就这么撤退?让敌人再一次占领汉城?”   “谁说要放弃汉城了?”范弗里特将军当即表着态。   保罗明白他的意思,再一次解释着:“敌人已然是强弩这末,他们星期攻势也快到了尽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采用磁性战术,放弃部分阵地,可以换取对敌人更大的杀伤,同时降低自身不必要的损失,这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要去跟这些中国人硬拼呢?”   “磁性战术?”威尔上校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呵呵,还是用炮火来对付这些不怕死的中国人吧!”范弗里特将军得意的笑着。   保罗知道,这位新到任的集团军司令是一位用炮的高手,炮兵配合李奇微将军所提出来的磁性战术,的确是对付中国志愿军猛烈攻击的灵丹妙药。   所谓的磁性战术,其实就是以联合国军之长,来制中朝联军之短而创造出来的名词,针对中朝联军星期攻势以及惯于夜间作战的特点,李奇微将军对联合国军的战术进行了改良,主力在白天撤退,担任掩护的摩托化部队和坦克部队则在黄昏时分开始撤退,每天最多只退二十公里,正好是志愿军一夜徒步前进的距离,令中朝联军很难捕捉到联合国军的影子,而到天明之后,又恰好来到了联合军的预设阵地前,马上便会遭到联合国军强大的空地一体优势火力的打击,伤亡加大的同时也令中朝联军很难再有进展,等七天中朝联军的补给消耗完后,联合国军便随即开始反击。这种战术,对于联合国军来说,就好象是两块极向相同磁铁,始终保持着这种一定的安全距离,其实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实际上,这种战术在上一次的战役中就已经有了体现,在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有成效,但是中朝联军在吃了几次亏之后,也并非会按照联合国军的预想进行战斗。不过,针对中朝联军的穿插运动战,联合国军还是找到了破敌之法,在攻坚战时采用砥平里的环形防御战术,而在遭遇战的时候,采用及早夺占公路两边的高地,建立山地阵地,加强各部队之间的通讯联络,利用优势的炮兵在作战时互相支援;晚上的时候适当收缩防线,相邻部队紧紧衔接,一旦到白天,则以步兵和坦克协同发起反冲击。说到底,这些战术战法,实际上只是最普通、最简单、最常规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逐步撤退,保持接触,大量杀伤中国人的有生力量!这的确是一个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范弗里特将军也不得不佩服着他的前任与上司的聪明。   “将军!”保罗想到了什么,又对着他道:“这一次敌人可能的进攻会持续一段长的时间!”   “哦?”范弗里特有些怀疑地看着保罗。   保罗道:“根据我所获得的情报,中国人已经组织了大批的民工运输队进入半岛,而且他们的飞机也从安东起飞拦截我们飞机的轰炸,据我们的飞行员报告,他们看到那些飞行员是我们西方人的面孔,我想可能是苏联人参战了!”   范弗里特愣了一下,却又不由得一声冷笑:“斯大林当然不会坐着看热闹,他们才是这场战争背后的主使,这也是为什么华盛顿方面不让我们打过三八线的原因,他们是怕这场战争扩大后,与苏联直接面对,到时会损害我们在欧洲的利益!哼,苏联人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保罗听着范弗里特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大家都说这位新到任的司令官不懂政治,如今看来,最其马他比麦克阿瑟将军懂得多!   “将军,我是担心中国人的补给一旦供应上来的话,他们的这次攻势可能不会只持续七天!”保罗还是讲出了自己的疑虑。   范弗里特想了想,这才道:“我看我们可以以静制动,看看敌人七天攻势减弱之后如何行动。我们不能再退了,只要坚守住第二防线,不让他们再有能力突进,这是我们可以达到的最低目的!而一旦发现他们退却,便马上进行反扑追击,以取得最大的胜利!”   保罗知道,范弗里特将军所说的第二防线,指的是西从金浦,东到襄阳划过半岛的一条较为平直的防线,汉城就位于这条线之后,范弗里特将军所说不能再退,也就是说如果退过了这一条线,那么就等于是把汉城再一次拱手相让了,这对于联合国军来说,在政治上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第五九章 后勤(一)      在范弗里特将军准备离开的时候,保罗忽然起了一件事来,于是对着这位长官道:“对了将军,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您了!”   “哦?什么事?”范弗里特转过身来,看着保罗这张瘦弱的脸。   “您还记得台湾来的那个韩奇将军吗?”保罗问道。   “韩奇?”范弗里特仔细回想着,这个名字好象是听说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呵呵,就是几天前您也在这里见过他的!那个中国人!”保罗提醒着他。   “哦,我想起来了!”范弗里特将军点着头,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最少比他见过的韩国军人有魄力得多。“他出了什么事吗?”范弗里特问道。   “哦,他没有出什么事!”保罗告诉着他:“只不过他的工作的确有了些成效,通过他的宣传,昨天中共军队中有一个连的人主动地向我们投降,呵呵,这还是从中国人进入朝鲜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原来我还曾怀疑过他的攻心战术是否会奏效,看来,所有的人都有弱点,中共的军队也并非是铁打的一块,只要我们采取必要的策略,一样可以令他们的军心焕散!”   “这倒是一件意想不到的收获!”范弗里特将军也经不住地道,他想了一下,又对着保罗道:“我们可以利用这一件事,找些记者来对这些投降的中共士兵进行采访,在世界的范围内进行宣传,我想一定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政治效果!”   保罗愣了愣,范弗里特说得不错,这正是一个打击对手的最好办法,战争不仅仅只是军队之间的较量,更多的却是政治上的较量。   ※※※   从平壤出来,一路上就没有太平过,美国人的飞机就好象是见到了血的苍蝇一样,没完没了地围着车队的左近狂轰乱炸着,已经有十几辆汽车翻进了沟里,剩余的汽车、大马车以及民工组成的运输队,总算是躲进了山谷的树丛中,便是这样也无法逃避掉敌人飞机的骚扰,这个机群还是围着这两座山之间的谷地盘旋着,偶尔还会投下几枚炸弹和燃烧弹,令这片茂密的林子也燃烧了起来。   虽然刘兴华亲自组织着护卫队用高射机枪和高射炮进行着自卫,但是这就好象是隔着靴子挠痒一样,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其实,自从志愿军的后勤补给队都配备高射机枪和高射炮之后,美国人的飞机便飞得很高,这些美国飞行员也是怕死的,虽然他们的驾驶技术十分精良,却也害怕会被地面的乱弹齐发打到。   “他娘的,这些狗日的家伙不得好死!”一个三十多岁的民工对着天空中久久没有离去的敌人咒骂着。   刘兴华也紧锁着眉头,此时的树林已经着起火来,汽车团的团长严杰正在组织人员灭火,敌机就是想要将车队从树林中逼将出来,如果真得走出了树林,那么大家将再没有一点可以躲藏的地方。   “首长,为什么这一段路没有我们的飞机护航呢?”,在刘兴华的另一边,一个叫做杨光的小伙子问着刘兴华,一路上,这个活泼的年青民工的问题就没有停止过,他并不是军人,所以对于刘兴华这个副司令员也不惧怕,总是问出一些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其实,从安东过了鸭绿江,再到清川江边的安州,再到平壤,这一路之上还算是太平的,就是因为有中国的空军在保驾护航,美国的航空部队不敢象去年那样肆无忌惮地来,又肆无忌惮地去了。只是,刘兴华却很清楚,那些涂着八一符号的苏制米格战机,并非真得就是中国人驾驶着的,其中绝大部分是穿着志愿军军服,伪装成中国志愿军的苏联空军。苏联人有他们的想法,他们不愿意直接面对美国,害怕将战争扩大化。毕竟他们跟美国人一样,把战略的重心放在了欧洲,支援朝鲜也是因为当初共产党战线的分工合作的结果,斯大林对毛泽东有过承诺,暗地里派出空军护卫中国志愿军的补给线便是其中的承诺之一。正是因为担心美国人会发现苏联空军的参战,所以这些苏联飞行员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防止飞机被击落后飞机员被敌人抓到,他们向来不会深入到联合国军所控制的地域上空作战。在去年的时候,苏联飞机不会越过安州到咸兴一线;今年三月以后,情况有所好转,由于安东机场的使用,飞机的作战半径已经抵达了平壤到元山一线,只是从平壤往南,通往三八线地区的几十公里宽的地带,还是美国飞机的天空。   “呵呵,我们的空军还刚刚组建不长时间,远距离作战能力还不强!”刘兴华如此地告诉着这位爱提问的小伙子,其实他的心里却有些惭愧,说是远距离作战,从安东到平壤并不远,而美国人随便一飞就可以超过这个距离。   “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他们的强大也只是暂时的,我们很快就可以把他们打败!”在刘兴华的身边,汽车团一营营长孙长存接着口对着这些民工说道,完全是一付充满信心的样子。   刘兴华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象广播里宣传的那样很快打败联合国军,是非常不实际的意愿,但是为了鼓励大家,他又不能不同意孙长存的发言,只能告诉着大家:“大家放心,我们的空军在我们党的领导下,从无到有,也会很快从弱到强,保护我们国土的安全的!”   听着刘副司令的话,大家就好象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纷纷表示着赞同,同时也对胜利充满了希望。   严杰团长从火场处奔了过来,见到刘兴华的时候,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首长,我们必须要离开这片树林,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很快就会烧过来了!”   刘兴华转过头去,只见热浪滚滚之中,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山头都处于熊熊的烈火之中,而火焰奔腾着,借助着风的威力,正快速地向山谷下扑来。   “没有办法了,只能离开这里!”严杰猜出了刘兴华的犹豫,再一次地催促着。   “这一出去就会被敌人的飞机轰炸!”孙长存经不住担心地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只得作出决定:“好,让大家马上离开树林,分散开来向对面的山上隐蔽!”   严杰看了看公路对面的那座山,可能也是遭遇过大火的袭击,山上连一棵树都没有,只看到一片片火焰烧过后黑焦的土地。只不过,此时离开这片有树林的山谷,就只有那里可以去,总比在公路上要安全一些。   “是!”严杰应答着,转身去命令了。   天空中的敌机还是时不时地在轰鸣着,显然这些敌人是吃定了他们这个车队,可以想象得出来,如果离开了这片林子,方圆十几里之内就再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对于那些挑夫还好说一些,倒是必须要依靠公路前进的汽车、马车可就麻烦了。刘兴华还真得有些后悔,如果不是为了赶时间,为了按时完成志愿军司令部下达的任务,他也不会冒险带队在大白天里赶路,他知道战役开始已经六天了,前线的将士们的粮弹也基本耗尽,哪怕他们补给队早一小时赶到前线,都可能会挽救危局;战士们的勇敢是不容质疑的,但是再勇敢的战士也不可能徒手去与敌人搏斗。   其实这一次,作为后勤司令部的副司令员,刘兴华根本没有必要跟随着这支运输队赶往前线,他完全可以坐守在国内安东的基地组织人员来运送这些物资,可是对于一直带着部队在战火中奋战的他来说,真得让他坐镇后方,却又有些难受了起来。在后勤司令部组建完成,并且正常运转两个月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跟着这支运输队重新回到朝鲜,他还是不放心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七十二军,所以在平壤交接了部分物资之后,便借着亲自押送物资的名头,跟着七十二军的汽车团一起赶往七十二军的前线指挥部。   在无处可躲,无处可藏的情况之下,严杰团长也只能命令着车队硬着头皮向前冲,将熊熊燃烧着的树林抛在身后。   车队刚刚尽数走上公路,天空中便又由远及近地响起了敌机轰鸣的声音,敌人的轰炸机一直就没有远离,盘旋着就等着他们这个车队从火海中的出现。   “高射炮连马上占领两侧的山头!孙营长,你带着民工到对面的山上去躲避!”平日里表现得十分冷静的严杰,在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急了起来,大声地呼喝命令着:“老唐,你带着十辆汽车沿着公路往前跑,尽量将敌机引开!老魏,其他的车辆由你负责,离开公路分散着开,找地方躲一躲;马车也离开公路!……”   刘兴华听着严杰这一连串的安排,那声音快速得就好象是打机关枪一样得连续不断,显然对于这种场面,严团长也经历过很多次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熟练得连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随着严杰的命令喊出口来,整个队伍很快地便四散开来,各连各营纷纷行动着,速度最快的是高射炮连,他们作为车队的护卫部队,在那些民工们还惊慌失措的时候,便已然占据了公路两边的山头,不等敌人的飞机靠近,第一枚炮弹便已经打了出去,远空中只听到一声爆响,一股烟尘象云朵一样出现在半空之中。而烟尘中,敌人第一架飞机已然到了上空,一枚炸弹也随之落在公路之上,“轰”的一声,将这条柏油的公路也炸出了一个大坑来,四面还没有来得及逃开的马车立时人仰马翻,惨叫声也在民工中间响起来,硝烟散去之后,血也溅得满处都是。   “不要乱,大家跟着我来!”孙长存对着民工们大喊着,这些民夫到底不是战士,虽然也曾经过了一定的训练,却远不如士兵们行动有效,就像是一群没头的羊一样,丢下担子四处乱蹿着。“到对面的山上去!到对面的山上去躲!”孙长存一边高呼着,一边拖着他那条瘸腿在公路来回跑着,指挥着这些有些混乱的人群。刘兴华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还是要保全人的性命,所以他也主动地加入到了疏导人群的行列之中。   天空中一共出现了四架美国人的轰炸机,尽管公路两边的高射炮射手、高射机枪的射手拼了命一样地想要击中对手,却无法赶上这些敌机快速变换的阵形,爆炸声在公路上此起彼伏着,车队的伤亡在不断地加剧。   “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杨光只能如此咬牙切齿地盯着敌机大骂着,但是如火的目光却无法击中这些盘旋的目标。   “跑了!他们跑了!”忽然有人高喊起来。   刘兴华抬起了头,果然看到了这四架敌机在转了一个圈之后,快速地向南方转去,他有些有奇怪,按道理说,他们的车队才刚刚遭到袭击,前后也就不过两分钟,敌机便弃下他们不顾,真得是有些蹊跷,他不由得抬头又向敌人逃跑相反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显然也是几架飞机,近了才发现原来也是四架。人们还没有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还以为是敌人的另外一组飞机编队袭来,但是山头上的高射炮射手们却有些奋起来,已经有人在大声地高吼着:“我们的!那是我们的飞机!是我们的飞机!……”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引颈看去,这四架飞机很快地从低空中掠过来,刘兴华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他分明看到了机身上那个鲜红的五星!      第五九章 后勤(二)      不错,此时天空中飞过来的正是中国的飞机,而且一来便是四架,飞得并不高,那鲜红的五角星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得刺眼,让人一见便顿觉亲切。   “是我们的飞机把敌人的飞机赶走了!”杨光第一个喊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欢呼着,就仿佛是他打赢的胜仗一样。   在杨光的带头之下,所有的人也跟着欢呼起来,这是一种得胜的喜悦,更是一种作为中国人的自豪。   刘兴华也深受大家的感染,随着人们的欢呼也兴奋地挥着手,其实他也知道,那四架呼啸而过的战机是根本不可能看到地面上挥舞着双臂人们的面孔的。他的目光也随着战机的快速移动而移动着,眼见着这四架战机就要消逝在南边的天空尽头,他却有些奇怪,再往南去,就有可能会越过三八线了,如果这些飞机是苏联的驾驶员,一定会有所顾忌,而看着驾驶着这些战机的人如此得勇往直前,十有八九那些飞行员可能就是自己的同胞。不过,他也知道,就算驾驶员是自己的同胞,也不可能会深入南方多远,毕竟面对联合国军的火力,远不可能如此轻松地任由他们在天空中翱翔的。   果然,天边的那几架战机在驱除走敌人的轰炸机之后,又转了一个大弯,往回飞来。   人们还在欢呼着,就好象是在欢迎凯旋而归的勇士。   但是,刘兴华刚才也跟着挥舞的双手,却在这个时候不由得停在了半空,他分明看到从南面的天空中,隐约又出现了几个黑点,那些黑点越来越大,伴随着轰鸣声也越来越大,不久便可以看清,又是一个机群出现了,而且仔细数一数,尽然有十架之多。   “不好!敌人的战斗机群!”刘兴华经不住叫了起来。   人们马上停止了欢呼,代之的却又成了一个个的张口结舌,竟然忘记了危险可能会马上降临,而将更多的关心放在了那四架自己的战机之上。   “大家快躲起来呀!”孙长存的一声呐喊,唤醒了这些不知所措的人,大家纷纷从公路上离开,逃命一样地奔向右侧的山岭,把许多的物资也丢在了当场。   刘兴华与孙长存指挥着民工们躲到了一处山岙之中,这才回头看向对面的天空,见到自己的战机正在飞速地向北方飞去,可是敌人的机群速度更快,紧紧咬着这四架飞机不放,就算是从公路的上空掠过去,也毫不在意下面还有处于慌乱之中的车队,他们的目标显然就是想击毁敢于同他们在同一片天空角逐的对手战机。   可是,令刘兴华和大家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前面的四架飞机忽然向四个方向四散开去,一架向左转过弯,一架向右转过弯,一架开始拔高冲向高处,而最后一架却正好相反,在最低空开始调头。   这突然的变故,显然令后面追上来的美军机群有些意想不到,他们的队形也跟着散开来,各有两架跟踪着前面的飞机向左、向右,向上和转头,另外两架在空中盘旋着仿佛有些犹豫,可是这个时候,那架从低空调过头来的中国战机就好象是从水底下钻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敌人机群的下方掠过来,令这些敌人的战机有些措手不及,纷纷地向下开起火,便是连那两架盘旋的敌机也加入到了捕捉这架冲向他们而来的孤胆英雄。由于美国战机处于上层,所以看似占尽了先机,两架在这架中国战机之后尾随,两架从上面威压而来,这架处于敌人四架战机挟制之中的中国战机,就好象已然处于了被围剿的困境里,尽管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躲避着敌机的扫射,还是有子弹击中了他的机翼,便是刘兴华这些站在山岙里的观众都可以看到子弹打到机翼上所崩发出来的火花。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一回便是连刘兴华也不由得暗自跺着脚,这架战机的飞行员太伟大了,他这是想要牺牲自己来帮助自己的队员摆脱敌人的追捕。   也就在众人看得心惊胆战之时,刘兴华却忽然发现了端倪。这架被追的战机此时正在吸引着四架敌机飞向汽车团刚才既定的高射炮阵地,它之所以飞得如此之低,却原来是有目的的!   显然,看出端倪来的并非是刘兴华一个人,团长严杰已经在大声在喝令着:“准备开炮!”那声音宏亮得竟然穿透了飞机轰鸣的噪音,令高射炮阵地上的战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七十二军汽车团里的这个高射炮连,还是刘兴华在当军长的时候组建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运输车队的安全,在敌机轰炸的时候有一点自卫能力。实际上,这个连里只有两门高射炮,是由汽车牵引的,这对于许多志愿军部队来说,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除了这门高射炮之外,刘兴华还在这个连配制了六挺高射机枪,这种机枪主要是从缴获的敌人坦克上拆卸下来的。一般情况之下,汽车团在防空的时候,会围绕着一门高射炮再配备两挺高射机枪构成两处高射炮阵地,而剩下的两挺高射机枪作为机动,五个人一组搬动着用来加强火力。   这架被追的中国战机从一处高射炮阵地的上空几乎是擦着头掠过去,马上将后面紧追过来的两架敌机暴露在了高射炮与高射机枪的有效射程里。   “打!”严杰团长看着自己的战机冲过去,他的命令也同时吼了出来。   刹那间,机枪狂暴的子弹怒吼着冲上了天空,比机枪慢了一步的是高射炮的炮弹,在轰鸣声中,炮座后冒出一股烟来,炮弹也迎着对面飞来的敌人而去。这个距离太近了,而那两架追击的敌机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突变,他们原以为马上就可以捕捉到对手了,看到烟雾起来的时候,再想躲避根本就来不及了。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架敌机在半空中被炮弹击中,立即爆炸开来,化成了一团火焰,瞬间又四散开去,就仿佛是一个球形闪电,闪出一片得光亮后便消散开来。飞机不等落地,便在半空中解体,整个空气中随即飘散着一股煤油的味道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而那些落地的部件还在燃烧着,好象告诉着人们它的存在。   “好!”所有的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来,又是一片地欢呼。   在这一刻,刘兴华也激动了起来,虽然没有经过演练,但是汽车团高射炮连与这架战机之间的配合几乎是天衣无缝,完美以极。这也许就是中国人之间的血脉共通吧!   尾随着的另一架敌人虽然没有被炮弹击中,显然也受到了机枪子弹的波及,翅膀上闪出一片的火花来,里面的飞行员拼命地把飞机向上拔高,想要躲过地面火力的打击,可是却忘记了上空还有两架俯冲过来的飞机,当这个飞行员拔高到一定的程度时,正与其中的一架飞机相错,两架飞机交错的时候出现了失误,一架飞机的尾翼碰到了另一架飞机的翅膀之上,于是这两架飞机在始合即分之后,一架笔直地撞向了对面的山崖,而另一架也失去了控制,打着滚向山谷中栽去,这两架飞机的飞行员却格外得机灵,一前一后地跳出了机舱,降落伞象是两朵白花立时在天空中盛开出来,缓缓的降落。几乎是与此同时,对面的山崖处与还在燃烧着的山谷里先后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那是这两架敌机撞击到地面的响动。   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太过惊心动魄了,直到这个时候,刘兴华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刚才那架战机,已经飞得老远了,正在向上拔高着,而敌人剩下了那架战机依然紧追不舍地跟在其后,转眼之间,那两架战机便消失在了天边。   “跟我去抓洋鬼子呀!”孙长存大声喊着,不顾他那条残疾的腿,飞快地向那两个降落伞落去的地方奔去,在他的后面,一群人也跟着跑着,包括那个最活泼的杨光。   北面的天空中又出现了飞机的影子,只是这一回飞来的是两架美国人的飞机,也不知道被这两架飞机所追的中国战机到底是怎么样了,或许那架战机成功地逃脱了敌机的追捕;也或许那架战机已经被这两架敌机击中而坠毁了。刘兴华知道,倒是后面的一种可能最为真实,但是他却宁愿相信前一种结果。只是,另外两个一东一西去的战机与敌人追去的四架战机却没有了影子,也再没有转回来过,就好象他们都只是一个路客一样。不过,此时,刘兴华更为担心的还是那架飞向南面去的战机,驾驶着这架战机的飞行员,的确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识的英雄,他只能是希望这个勇士能够化险为夷,吉人天相。南面飞不了多久就会越过三八线,那边是联合国军的天下,而尾随着那架战斗机的除了剩下的那个敌机外,又多了两架敌机,双拳对敌四手,就算是那个飞行员技艺高超,只怕这个时候也是凶多吉少了。   很快,孙长存便真得带着人抓到了那两名跳伞的敌机飞行员,只是其中的一个身负重伤,抓到没多久就死了;而另一个飞行员也受了伤,他是在准备逃跑的时候,被民工们抓住狠揍了一通,打伤的。直到后来,刘兴华才从孙长存的嘴里得知,实际上那个死去的敌人飞行员,并非真得是重伤不治身亡,而是被那些民工乱捧打死的,当时他也是阻拦不及。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孙长存还受到了全军的通报批评!      第五九章 后勤(三)      二一五师前敌指挥部此时难得的有了一丝的空闲,由于各团的弹药及粮食将尽,不得已王大虎在报请熊军长同意后,命令着各团营停止强劲地进攻与穿插,就地构建防御阵地,以防敌人可能会乘机的反扑。熊军长同时也向王大虎作着保证,后面的物资已经由汽车团启运,在路上了,最晚也会在一天之后到达军临时指挥部。也正是因为各营团转入了防御,而非进攻与后撤,所以倒是令王大虎有了一点喘息。   也正是因为看到王大虎没有那么紧张与忙碌了,张贤开始尽量地躲避师长视线,他知道王大虎在闲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对他进行盘问的。   王大虎的确想要盘问于得水,在昨天晚上的时候,当接到熊卓然的命令,让部队转入防御之后,他就想找于得水好好谈一谈,走进矿洞里,便看到于得水已经抱着把枪倚着洞壁睡着在了洞口处,看着于得水睡得这么香,显然也是因为几日的劳累没有得到过好好的休息,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有叫醒他,但是他看着于得水这张满是疤痕的脸,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苍桑!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了于得水的身上,毕竟在洞口会有风,而且春天的夜晚还是很凉的,一不小心就会感冒。他又在洞口处赔礼伫立了片刻,这才向里面走去。他并不知道,在他刚刚转过身去的时候,于得水便睁开了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早上,王大虎从睡梦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太阳都已经升了起来,他连忙起身来,警卫员小陈正给他打了一盆水端进来放到他的身边,他不由得埋怨起这个小伙子为什么没有把他叫醒,小陈撅着嘴巴有些委屈,他是觉得师长这些日子的确太累了,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哪知道师长却不领情。   从矿洞里走出来,外面的天气十分得晴朗,但是王大虎却不觉得有多好,他知道这种好天气也是敌人发动空袭最舒服的时候,而却有可能会成为志愿军战士们最难捱的一天。他宁愿多来些阴雨、多来些风暴。   王大虎来到洞口处,一支脚放到一块石头上开始打着绑腿,耳听着下面的树林里传来了一片的喧哗,他飞快地将两个绑腿打完,正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却见到于得水带着六四三团的陈大兴从下面跑了过来,一见到他,两个人马上立正敬了一个礼。   “呵呵,陈大兴呀!”王大虎笑着叫着陈大兴的名字,他对这个六四三团新到任的营长印象十分得深刻,在牛头山一战中,两个营被敌人加拿大团包围,另一个营被敌人尽数歼灭,而唯独陈大兴所带的那个营而基本保存建制的完好,这也就证明了陈大兴这个营长的能力是完全称职的。“你怎么跑过来了?”王大虎有些奇怪地问着。   陈大兴连忙报告着:“报告师长,是我们团长让我负责护送一个人过来的!”   “护送一个人?”王大虎有些糊涂,不明白地问着:“谁呀?”   “是我们一个受了伤的飞行员!”陈大兴告诉着自己的师长。   “我们的飞行员?”王大虎更加不明白了,几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般地问着:“我们的飞行员?”   “是!”   “你从头跟我讲!”王大虎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着。   陈大兴这才道:“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团看到一架飞机坠毁到了敌人的阵地上,还以为那是敌人的飞机,但是那个跳伞的飞行员却遭到敌人的射击,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带着人也冲了过去,赶在了敌人的前面抓到了这个飞行员,这才发现原来是我们的飞行员,那架飞机也是我们的飞机!”   “哦?人呢?”听到这个情况,王大虎连忙问着,他知道国内的空军也才刚刚组建不久,每一个飞行员都是十分宝贵的人才。   “就在下面的,他的腿受了伤,团长让我们的几个同志连夜抬他过来的!”陈大兴告诉着他。   “走,带我去看看!”王大虎命令着。   “是!”陈大兴应答着。   一边走,王大虎一边问着:“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我们的飞行员,而不是敌人的间谍呢?”   陈大兴愣了一下,也许是被师长的警惕性所感悟,还是尴尬地笑了一下,告诉着他:“其实我当时也这么想过,但是这个飞行员我们团长认识!”   “呵呵?张义认识的人倒是不少哟,连空军里的人他也认识?”王大虎有些不相信一样。   “是!”陈大兴却肯定地点着头,还是告诉着他:“张团长早先在武汉的时候,认识的这个飞行员,他原来是国民党的空军,后来驾机起义了,投向了我们,现在是我们空军部队的一名飞行队长!”   听到陈大兴如此一说,张贤不由得有些一怔,如果说弟弟张义认识的飞行员,那么他也一定会认识,他们两兄弟之所以会认识一些飞行员,托的还是他二弟张仁的缘故。“他叫什么?”张贤不由得问着。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道:“潘飞!”   “潘飞?”张贤不由得一愣,依稀记起这个人来,正是自己二弟张仁最好的朋友,当初在云南昆明飞行基地,他就认识这个人,那个时候二弟是飞行员,潘飞是机械师,这个潘飞也算是技术比较全面的飞行员了,却不知道他又是怎么起义到了共产党这边来的。   “阿水,你也认识这个人?”看到张贤念着这个名字,王大虎不由得问道。   张贤连忙摇了摇头,否认着:“我怎么会认识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记!”   “嗯!”王大虎也点着了点头,这个名字的确很好记。   说着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树林中,果然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担架在说着什么,连姚政委也赶了过来。原来,大家听说陈大兴送来了一个受伤的自己的飞行员,都十分感兴趣,跑过来看个究竟,因为对于许多人来说,志愿军也有空军,已然有些不可思议了。   “看什么看?我们的飞行员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刚刚靠近,便听到了姚其刚政委开玩笑一样的说词:“大家快散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围着我们的飞行员同志,都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   众人哄笑着,有人马上看到了王大虎的到来,连忙招呼一声,大家齐齐地散去。   人群散去之后,张贤马上看清了那个靠着块石坐在担架上的飞行员,这张方正的国字脸,尤其令人一见就很难忘记的是他那一双立起来的剑眉,长得十分特别,不是潘飞还会是谁呢?   王大虎已经迎了上去,陈大兴连忙与潘飞作着介绍,显然王师长也对这名志愿军的飞行员很感兴趣,先是让姚政委马上去向熊军长作下报告,然后又将陈大兴和他带过来的人打发回六四三团,这才问起潘飞怎么会出现在二一五师的前线上。   潘飞也没有隐瞒,如实地回答着,告诉王大虎,是因为他开着战斗机带队在护卫志愿军运输队的时候,被十架美军战斗机围攻,他只得采取反冲的战术,吸引敌机来追赶他,同时掩护队友逃脱,在与敌机的周旋过程中,他击毁了一架敌人的佩刀战机,同时还造成了一架敌机被志愿军的防空炮火打中,两架敌机相撞,但是他也为此负出了惨重的代价,最终被五架敌机围攻,他的米格-15战机被毁,他跳伞成功,幸亏落地点离着志愿军的阵地不远,否则肯定会成为敌人的俘虏。   听到潘飞简单扼要的说明,说到空战的过程,就好象是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样得轻描淡写,但是在王大虎和张贤听来,却都有如是在刀尖上行走,如履薄冰,心惊胆战,都不由得对这名志愿军的飞行勇士肃然起敬。张贤是经历过空战的人,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危险,越发地对这位老朋友敬佩起来。   姚其刚很快地从通讯处转了回来,告诉着王大虎,熊军长在得知他们二一五师救回了我们的飞行员之后,十分高兴,命令他们立即安排人员将这名飞行员同志迅速送到军部去,同时告诉他们,这位飞行员同志是志愿军的英雄。   “现在就送过去?”王大虎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地又问了一声。   “是!”姚政委答着,已然猜出了他的担忧:“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大白天里运送伤员回军部有些不安全?”   “是呀!”王大虎点着头,的确,今天的天气太好了,却又是最危险的一天。   “我也是这么跟熊军长说的!”姚其刚道:“但是军长告诉我,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的把这位同志送回军部去,因为汽车团在凌晨时分已经赶到了金华,他们今天晚上还要出发回平壤,上面也十分关心我们的这位飞行英雄,要我们必须尽快将他送回国内。我们今天天黑前赶到军部,正好可以搭上去平壤的汽车,否则还要专门派人员护送!”   听完姚其刚的话,王大虎只好点了点头,熊军长也是一个会算计的人,让这位潘飞同志跟着汽车团回国是最快,也是最顺道的事情,按照这个理由,他也只能象熊卓然所要求的这样,在白天里派人护送潘飞去七十二军的军部。看来,上面的领导对于潘飞的安危也十分在意的,想来一个可能是为了保护人才,另一个可能是因为这个潘队长一定了解志愿军空军的不少情况,上面的领导想来也不愿意他会成为敌人的俘虏,在没有见到他的真人之前,还是有些不放心。   “对了!”姚其刚又接着道:“军长告诉我们,运输队的物资已经送到,让我们在护送潘飞同志到军部之后,正好可以顺便把我们师的那部分补给领出,连夜运回来下发下去!”   “嗯!”王大虎点着头,这倒是他们必须要做的,而且是要越快越好。   “师长,这两件事就交给我吧!”张贤自告奋勇着,他真实的目的却是想要借此躲开王大虎的盘查。   不等王大虎应允,姚政委当先地点头表示着自己的意见:“我看让于得水来最合适不过了,老王,你看呢?”   见到自己的政委都表了态,王大虎也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阿水,这两件事就交由你来完成吧!”   “是!我一定会胜利完成任务的!”张贤响亮的回答着。      第六十章 护送(一)      从古城里到金化郡如何也有八十里路,如果没有汽车,单凭着人的脚来走,怎么也要走上两天,好在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设在了金化城东面大成山北麓的马岘里、礼尚洞地区,这又要比到金化郡近了有十多里路。   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马岘里,王大虎特别批准张贤带着师部里仅有的五辆军用卡车前往,顺便也希望他能够把二一五师的补给从军部里带回来。   张贤知道在这个大白天里,在公路上开车前进,是非常危险的事,但是情况使然,如果不开车前往,他们不可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目的地,也不可能一次性地将补给的物资带回二一五师,如今只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因为还要顾全师部的安全,仅管王大虎要求张贤带上两个连,但是张贤还是权衡了一下后,只带了武小阳和熊三娃的第一连前往,这第一连也有一百五十多号人,建制还算是相当得齐全,更主要的是这个连也是警卫营的主力,会开车的人就有十多个。   在上午九点半钟,一切准备妥当后,张贤带着队从古城里的师临时指挥所出发,沿着春川通往金化的公路向北行驶,这条公路在战争之初,原本是由汉城通往元山港的公路主干道中的一段,但是在经过了南北双方的反复争夺之后,这条主干道上也已经伤痕累累,路面上千疮百孔,满是炸弹或者地雷爆炸时留下的大坑和小坑,汽车想开快都不可能,并且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晴朗日子里,每过一辆汽车必定会令尘土飞扬。   公路上的尘土的确是太多了,第一辆车还好,第二辆车跟在第一辆车子的后面,根本就看不清前面的路,所以为了方便车前的视野,同时也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张贤命令着两辆车之间相隔距离要保持在三十米以上,这五辆车便在公路上拖了两百多米。第一辆车由张贤亲自带队着来掌握整个车队的快慢节奏,而最后一辆车则是由武小阳押运,以防其他车辆的掉队。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十分小心,主要还是担心天空中会遇到敌人飞机的轰炸,所以走一程便会躲一会儿,好在这条路对于张贤来说也已经走过了,所以知道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哪里可以躲避天空中的袭击,哪个地段比较危险,无遮无拦,必须要迅速地通过。果然,还没有到达华川,他们就遇到了两批敌机从头顶之上飞过去,却也幸运得很,由于事先想得周全,准备充分,这两批敌机都没有发现地面上的目标,呼啸着飞过去。的确,幸运之神是经常光顾那些作足了充分准备的人,这与胜利之神几乎是同出一辙。   中午时分,车队进抵华川城,这里已经成为了七十二军的一处中转站,有一个连的兵力驻守,张贤知道他们最艰难的路途已经过去,后面的道路虽然一样得难行,相对来说却要安全了许多。后面的道路处于两边的群山与沟壑构成了峡谷地带,公路两边的树林也很多,就算是被敌机骚扰,车队也大可不必惊慌失措,随便开下公路,就可以找到隐蔽的所在。   从华川城出来,张贤也长长了出了一口气,由第一辆车楼里跳出来,钻到后面的篷布遮盖着的车斗里去休息一下,让熊三娃在前面带路,他相信熊三娃的能力,一定可以当好向导。   这个车斗里,被护送的受伤飞行员潘飞在几名战士的照顾之下,正倚着车梆子闭目养神,显然是听到车后的动静,睁开眼睛,透过穿过篷布缝隙的光线,看清了张贤的脸,他不由得一动,忽然觉得这个警卫营长好象有些面熟,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肯定不认识。   车子再一次摇摆晃动着向前开去,张贤坐到了潘飞的身边,两个人互相间对视了一下,报以十分友好的微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舒服?”张贤当先地开了口,关心地问着。   潘飞点了下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说呢?如今我能坐上车回去,就已经十分不错了,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靠着脚走过来的,我比你们来说,已经是要舒服得多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但是却又道:“呵呵,要是我,还是宁愿走路的!这种车坐得人都要散架了。呵呵,潘同志,我知道你受了伤,这个时候坐在这里的,被颠得七昏八素,却又动弹不得,一定是痛苦不堪的!”   潘飞看了他一眼,还是摇着头,笑着道:“对于我们飞行员来说,这点的颠簸并不算什么的,我们在空中旋转、在空中翻滚,那才真正得是七昏八素,呵呵,只是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头都搞昏了,那战斗就没法子进行了,只怕早就从天下掉下来了!”   想一想,一个飞行员如果还晕车的话,那的确就真得不配来当飞行员了。边上的两名战士也跟着笑了起来。其中一名战士忍不住地问着:“飞行员同志,开飞机好玩吗?”   潘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着:“你说呢?”   另一个战士接过了话去,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问吗?当然好玩了!”   潘飞笑了一下,没有答话。这名战士转头问着张贤:“营长,你说呢?”   张贤也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坐过飞机,不知道!”   “呵呵,要是说我们营里,也只有三娃哥坐过飞机了!”边上又一位战士告诉着他们。   “可是他说坐飞机一点都不好玩!”第四名战士道:“他坐上去只剩下了又吐又晕,还没有适宜过来,就从南京到了武汉!”   “是呀,第一次坐飞机一般都会很不适应的!”潘飞也笑着告诉众人,不过他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三娃?是哪个三娃?他姓什么?”   “他姓熊!”有人已经在抢着回答着:“现在就是他在前面开着车呢!最早的时候他还当过国民党兵呢!要不他会坐过飞机?”   “熊三娃?”潘飞蓦然一怔,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初在武汉的时候,由于张仁的缘故,他也经常性地成为了当时武汉警察局长张贤的坐上客,那个时候熊三娃正是张贤的亲随,自然认得的。   “怎么你认识他?”张贤看着潘飞的表情,明知故问着。   潘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下头,道:“如果他到过武汉,我就可能认识吧!”   “他的确到过武汉,还在武汉呆过很长一段的时间!”张贤告诉着潘飞:“三娃可不是简单的人,当年他可是武汉警察局局长的亲信!”   “如果是他,那就不会错了!”潘飞点着头。   “你怎么会认得他呢?”张贤故作不知地问道。   潘飞笑了一下,老实地道:“当年我在武汉的时候,是飞行中队的成员,我们的队长就是武汉警察局长的弟弟,所以我们经常去张公馆,这样认识的!”   “呵呵,原来潘同志也当过国民党呀?”张贤笑道。   潘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显然,他并不喜欢别人跟他提起那段往事。他的表情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光,当下也自我介绍着:“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我也当过国民党兵,淮海战役的时候被俘,才成为了解放军!”   一听说面前的这个营长也是与自己同样的经历,潘飞这才舒展了眉头。   “呵呵,潘同志是怎么当的解放军?你也被俘过吗?”张贤问着他。   潘飞却摇着头,有些自豪地告诉着他:“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起义过来的!”   “起义?”   “对!”潘飞道:“淮海战役的时候,本来我们配制着要去轰炸解放军阵地的,呵呵,我早就不想跟着国民党反动派了,所以那天我开了飞机后,就没有回头,直接去了开封,就这样成为了解放军!”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想来这个过程远非如此简单。   “那么你的队长就这样放你跑了?”张贤忍不住地问道,实际上是想从他的嘴里套出自己弟弟张仁的情况来。   潘飞摇了摇头,仿佛是陷入了回忆里,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苦笑,告诉着他:“他不放我走又能如何呢?其实他也知道,蒋家王朝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跟着你一起起义呢?”   “他?”潘飞不由得一声苦笑,道:“他可是一个蒋介石的忠实走狗!”   听到潘飞这样得来说自己的弟弟,张贤有些不快,但还是问道:“你这么恨他吗?”   “恨他?”听到张贤这么来说,潘飞连连摇着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老实跟你讲吧,其实我跟我们队长的关系是最铁的,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而且当年也是从抗战中走过来的,吃过不少的苦。只是他这个人有的时候太爱钻牛角尖,有些愚忠。其实他比我聪明,对形势看得也比我清楚,只是因为他自认为宋美龄是他的恩人,所以他觉得不能背叛!呵呵,如果对反动派也讲什么情义的话,那就是对人民的反动了!”   可以听出来,潘飞还是十分得佩服张仁的,但是张贤却并不喜欢他最后对弟弟所作出来的那断评价,却也知道,他的话意是在表达自己的高尚,为他自己的背叛找到了一个堂尔皇之、光明正大的理由。   “你们的队长最终还是放你跑了?”张贤猜测着问道。   潘飞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时我一脱离阵形,他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去,他的能力比我强很多,所以很快就追上了我,我如何也摆脱不了他,那个时候,其实他只要一发炮弹就可以把我打下来,但是他最终也没有这么做,一直到我降落他才离去!我知道他是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放了我一马!”他说着,又有些感慨,道:“有的时候,我还真得十分怀念他!”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弟弟张仁也犯了与自己几乎是相同的错误,过于重情重义,到头来可能害的是自己。   “呵呵,但愿将来打台湾的时候,你不会跟你的队长交上手!”张贤有意无意地道。   潘飞愣了一下,这其实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第六十章 护送(二)      从华川城已经出来了有一段的距离,虽然路上依然坑洼不平得难行,速度也依然如同爬坡一样得慢,但是由于不用再担心空中敌机的出现,所以让人在精神却放松了很多,一路上久违的笑容又再一次出现在那些年轻的面孔上,刚才还有些死气沉沉的队伍,在这个时候马上便有了一丝的活力。   张贤也终于有了一丝得安心,这几天里虽然他只是作为王大虎的警卫营长跟在他的身边,但是实际上他考虑的问题并不比王师长少多少,这个时候坐在颠簸的汽车上,就好象是坐在摇篮里一样,虽然听着耳边同志们的说笑声,却还是忍不住两只眼睛的眼皮打起架来,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枪响,张贤就好象是作了一个恶梦一样,猛然惊醒过来,汽车也“嘎”地一声停了下来。   “出事了!”张贤马上意识到,他站起来,与身边的潘飞互视了一下,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分开几个有些惊慌的年青战士,从篷布中的空隙可以看到前面车楼里的情况,熊三娃与另一名副驾驶员正手忙脚乱地重新开动着汽车,准备停靠到公路边上的去。   “怎么回事?”张贤忍不住大声地问着。   “枪声是后面传来的!”不等熊三娃回答,潘飞已经代替着他回答道。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冲到了车斗的尾部,掀开后面的帘子,便看到跟在他们后面的第二车也停了下来。他也不及多想,迅速地跳到了地上来,紧跟在他的身后,又有两名战士跳下车,跟着他向后面的车子走去。   后面的那辆车子也停了下来,开车的司机也有些惊惶失措,见到张贤的时候,便有些不安地道:“营长,我们可能是遇到了敌人!”   “是你们这边放的枪吗?”张贤连忙问着。   这个司机连忙摇了摇头,同时告诉着他:“好象是后面!”   张贤心下里虽然也有些不安,但是口头上还是安慰着他:“不要怕,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他说着,已然从这辆车边跑过去,向后面的车子赶去。实际上他也在做着分析,如果真得是遇到了敌人,不应该仅仅只打了这一枪,可能遇到的就是战斗,那也不是一枪就可以解决得了的!不过仔细想一想,已经过了华川城,北面的道路尽数是在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控制之下,朝鲜人民军的游击队是这一片山岭中的主力军,如果有敌人进来,他们不应该不向车队示警的。   很快,张贤便赶到了最后一辆车子前,这辆车也停在了路边,是由于武小阳负责押运的,他一直就处于断后的位置,此时,武小阳就站在路边,举着一把带着瞄准镜的美国春田式狙击步枪正在发愣,张贤知道他的这把枪是在上一次的战役中缴获的美军枪械,因为大家都知道武小阳是一个神枪手,虽然张贤也很喜欢这把枪,但是还是将这把枪申请着给了武小阳,他是营长,如何也要谦让一下。   看着武小阳的这个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一枪应该是他放出来的。   “小武,那一枪是你放的?”张贤来到了武小阳的面前,问道。   武小阳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刚才我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上,用步枪的瞄准镜观察道路两边的情况,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一队敌人在离着我们有八百米的距离远的山岭上晃过去,所以我便忍不住开了一枪,同时也是为了警告大家!”   听到武小阳如此一说,张贤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连忙问道:“你确定那是敌人?”   “确定!”武小阳十分得肯定:“他们戴着钢盔在太阳光下一闪,十分晃眼,不会有错!”   想一想,在这个朝鲜战场中,也只有联合国军是戴着钢盔的,无论是中国志愿军,还是朝鲜人民军,都没有足够的能力让士兵佩戴上钢盔,再说,这片区域里并没有自己这方正规的作战部队,有的只是朝鲜游击队,他们更不可能佩戴钢盔了。   张贤沉默了一下,问道:“你看到那一队人有多少人?”   武小阳略为沉思了一下,道:“不多,大约不到十个人的样子!”   张贤点了点头,如果真得如同武小阳所说的话,他看到的也不过是敌人的一支小分队,这支敌人小分队有可能是在志愿军发起第五次战役开战以来,没有跟上敌人主力部队掉到后面被志愿军和人民军阻隔在这片山岭中的残余份子;也有可能是被敌机趁夜空投到志愿军后方来搜集情报的斥侯。   “不要管他了,我们还是赶快赶路吧!这么几个人对我们形成不了威胁,等到了地方后向上面反映一下就是了!”张贤当机立断着。   武小阳点了点头,当下两个人分头命令着车子继续前进,车子再一次开动之前,武小阳却说有事要跟张贤谈一下,张贤想了想,点着头,让跟在自己身后的战士去告诉熊三娃,要他当心点儿带路,自己与武小阳坐在了最后面的车子上。   车队重新在破烂的公路上缓慢的行驶着,张贤的心还想着刚才武小阳所那的那支敌人小分队,忽然想起了当初他也曾遇到了这种情况,只不过那一次是押送俘虏,离着国境并不远,也没有汽车,靠得是自己的双脚行路;那一次的路上,他们也遇到了麻烦,同样是遭遇了敌人的一支侦察小分队,并且还险些出了事。在回来的时候,虽然带着陈大兴的汽车团,但是也被这支敌人的小分队搞得焦头烂额,再加上车队中还混有特务,那一次的路途简直就是一次冒险,如今想来,就跟是作了一场梦一样让人难以至信。不过,这一回,就算是他们再遇上这种事,张贤也坦然了许多,毕竟与上一回相比,这一次要简单了许多。   张贤一边开着车,一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武小阳,见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却不开口,他有些忍不住地问着:“你到底有什么事?”   武小阳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水呀,你我认识也这么长时间了,说实在话,在七十二军里论起枪法来,我还真得没有服过谁,但是唯一服的就是你,虽然在别人的面前我从来不承认,可你确实是比我强,要说我十打九中,你却能够十打十中!”   张贤笑了一下,他知道武小阳是一个很好面子、又好吹牛的人,能够从他的嘴里说出这种服气的话来的时候并不多,想来如今他们两个坐在这里也没有别人,所以他才敢说出口来。当下,他也谦虚地道:“算了小武,你别夸我了,其实你也不差的,你的枪法也是大家公认的厉害!”   武小阳却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差了一点就是一点,如果我们两个是敌人的话,在战场上就是这么一点的差距,死的就是我,不会是你!”   张贤愣了愣,武小阳说得倒是实话,战场上,除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之外,能够活着的人靠的还是实力。   见张贤没有答话,武小阳也笑了一下,可是这一笑却十分得尴尬,他涎着脸问道:“阿水哥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营长,能不能大方一点,把你的绝窍告诉我呢?”   张贤又是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着:“绝窍?”   “是呀!”武小阳连忙解释着:“就是你为什么能够百法百中?”   张贤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在武小阳的眼里,自己是藏着私的。不过想了想,每当战士们训练的时候,有人要求武小阳来教一教他的枪法时,武小阳总是搪塞过去,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为愿意教的,这就好象是祖传的绝技一样,他把他的技术看得太重了,生怕别人会超过他去。   见到张贤只笑不答,武小阳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可以理解地道:“你不说就算了,呵呵,我知道每个人的经验都不容易,我也没有打算你能告诉我!”   “呵呵,我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倒是希望我们全营里的人都是神枪手才好呢!”张贤笑着摇着头告诉着他,同时也讲出了自己的绝窍:“其实小武呀,我也根本没有绝窍,只是多受些苦,多练习就好了,关键的还是要专心!”   “专心?”武小阳有些不相信:“你要是没有绝窍,为什么熊三娃被你指导得打枪也那么准?还有那几个新兵,原来没有摸过枪的,如今打得也不错!”   “我说了真得没有什么绝窍!”张贤如实地相告着:“我把我的经验都告诉了大家,你也听到的,就是那些东西,要说我每次能够打得准的主要原因,还是熟能生巧,最主要的还是我比你们大家都专心。打枪的时候,一定要心如止水,你端着枪就要马上进入到忘我境界里,能够一眼看到目标的距离、感到风向与风速的影响多少,子弹出膛后会划出怎么样的弧线,你要把自己当成那颗子弹,在他还没有出膛前就已经做好了击中目标的准备,而且要信心十足!否则,哪怕是一丝的分心,你这一枪都有可能会打偏!”   武小阳愣愣地听着,好象是明白了什么,却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明白。他想了想,告诉着张贤:“刚才,我在打出那一枪的时候,心里就有些犹豫,所以子弹就打飞了,再准备打第二枪的时候,那些敌人就躲进了树林里!”   “是的!在很多的时候,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来!”张贤点着头告诉着自己的同伴:“只是对于很多的人来说,能够真正抓住机会的时候并不多!”   这一次,武小阳是听懂了,他点着头没有再问什么。   但是,张贤的心里却在唏嘘着,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他自己不也是失去了许多的机会吗?只是,有的时候这种机会一旦失去,伴随着他的将是这一生的痛苦!      第六十章 护送(三)      车队在路过山阳里的时候停了下来,在这里有一个朝鲜人民军设立的临时检查站,实际上还担负着通讯联络的作用,因为没有联合国军那样先进的远距离通讯联络设备,有不少的时候各部队传输信息的时候还需要从中间中转,这就好象是一个战时的驿站。在这里,张贤与车队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以核查身份通过检查,不过张贤也十分负责任的向这里的领导通报了他们在路上遇到敌人情况,这马上引起了这座检查站领导的重视,虽然这里只不过一个连左右的兵力,但是这位领导在详细询问了他们半路的情况之后,还是马上向上面进行了报告,并且信誓旦旦地向张贤作着保证,他们会很快地肃清这部分潜入的敌人,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最少到华川城这一路上是安全平静的!   汽车再一次行驶起来,武小阳却有些怀疑,那个朝鲜人民军的连长如此的保证,显然是有一些吹牛的嫌疑,那个检查站最多也就是一个连的兵力,可能还达不到,如何又有能力去肃清潜入的敌人呢?   张贤却笑了笑,摇了摇头,对着武小阳道:“对付那十几个敌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出动的,他们的游击队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我想他们的游击队对这一片的地理是非常得熟悉的,敌人会藏在哪里也一定能够猜得出来,所以那个连长才会这么信心十足!”   武小阳仔细想了想,觉得张贤的话说得很有道理,点着头只能暂时相信地道“但愿如此吧!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在今天夜里平安地把物资运送回师里!”   张贤也点着头,这也是他最希望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再在路上节外生枝了。   后面的路途也平静了许多,虽然中间还有两次躲避敌机的经历,但是大家终于还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七十二军的临时指挥部,张贤安排着武小阳和熊三娃带着五辆汽车去后勤部门装运二一五师的补给,自己亲自带着潘飞将他交给负责接送的专员,临别的时候,两人紧紧地握了握手,互相拥抱了一下,在分开的时候,潘飞略一沉吟,有些依依不舍地道:“于营长,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好象是在哪里见过你的,应该是认识你的,呵呵,只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在这以前,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其实,人与人之间有讲一个缘份,可能我们两个人都有缘吧,所以一见面就好象是认得一样!”   潘飞想了一想,觉得他说得不错,点了点头,道:“是呀,但愿我们以后还能有缘相见!”   “嗯!但愿吧!”张贤也随口答着。   ※※※   眼见着潘飞被接他的人抬走,消失在了暮色里,张贤忽然有些落落得惆怅,在这一刻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二弟张仁来,不知道此刻的二弟在台湾怎么样了。伫立了良久,张贤转过身,便看到了他的老朋友刘兴华就站在他的身后,正在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   “首长好!”张贤有礼貌地对着刘兴华敬了一个礼。   刘兴华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的悲哀,不过却是一闪即逝,他点了点头,随手回给他一个军礼。   “首长,您怎么也在这里呀?”张贤没话找着话,只是为了避免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这份尴尬。的确,对于心知肚明的张贤来说,还真得有些害怕对方会戳穿自己,有的时候,他倒真得宁愿自己就是于得水,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   “我是跟着车队过来看一看的!”刘兴华随口说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感触地道:“离开了部队,我还真得有些舍不得!呵呵,所以忍不住想回来看一看!”   听着刘兴华的话,的确有些感伤,张贤可以猜出他心头的郁闷,虽然在军职上有了提升,但是对于他来说,离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回来看看自然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张贤却又想到了自己,真得与刘兴华截然不同,他可是非常想脱离开这支部队的,却总也不能,还要经常得去面对死亡得威胁。   “其实,我们大家也很想念你的!”张贤说着安慰的话,不过,这话却也是他的实话。熊卓然这个军长与刘兴华比起来,至少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作战技巧、还是军事素养上,都与刘兴华相差甚远。虽然他也明白为什么刘兴华会调离开七十二军,但是却也有一段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这个战场之上,能够真正为战士们着想,把士兵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就和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来看待的将军并不多,而更多将军可能都只想去做不败的战神白起,而视人命如同草芥。   刘兴华看着张贤的脸,微微地怔了一下,他可以听出来,这句话的确是真心得从张贤的嘴里说出来的,并非是许多人那样的客套之言,他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话题一转,问道:“于得水,这一次听说你们师打得不错!”   张贤笑了一下,道:“虽然是不错,可是我们还是有一个营被敌人吃掉了,为此王师长还十分得不高兴!”   “嗯!这个我也听说了!”刘兴华点着头,道:“你们王师长还是不错的,能够有办法来打巧仗,而不是蛮干,呵呵,这是你们二一五师所有战士们的福气!”   张贤愣了一下,刘兴华说得没有错,在这个战争年月里,当兵的人太多了,如果能够摊上一个好的官长,那才真得是一种福份,最少可以提高许多生存的机率。对于一个普普通通兵来说,胜利也好,失败也好,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事情却是能够在残酷的战争过后,还可以存活下来。活着,这是一个人最其马的本能,也是对于一个当兵的人最稀缺的启盼!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刘兴华又接着道:“我们跟美国人打,其实就是以卵击石,但这又是必须的。战争一旦开始,对于大家来说,实际上就是在走钢丝,所以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作为一个指挥员来说,哪怕是有一顶儿点的失误,都有可能会搭上成千上万的人命,所以根本就马虎不得!”   张贤也点着头,在这一点上,他完全赞同刘兴华的见解,不过,此时对于这场战争的局面他并不乐观,而眼见着在志愿军里,还有很多指挥员们坚信着党的军队战无不胜的狂妄之念,还十分乐观地以为可以很快战胜这些以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国军,倒是那些在部队最前沿冲杀着的士兵们,因为要经常面对着死神的召唤,所以更能体会到胜利的坚辛;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对于绝大多数士兵们而言,早就已经不再奢求胜利的,他们奢求的只是如何能够在这个血雨纷飞的战场上活下来,哪怕是缺个胳膊断条腿也愿意!   “首长,您觉得这场战役我们还能够赢吗?”张贤终于将自己久憋在心头的问题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实际上从这场战役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自从志愿军在砥平里战斗的失败以后,美国人好象是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从这一次战役一开始,就不再出现早先那种无序的溃退,反而在张贤看来,他们的后退就是一种诱敌深入,越发得令人恐怖。   刘兴华怔了怔,虽然他也有这样得怀疑,但是作为他这样高级别职位的将领,却不能在一个营长的面前来说气馁的话,就算是明明知道无法骗过面前的这位聪明人,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告诉着他:“会的,我们一定可以胜利!”   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问题,他也知道刘兴华的言不由衷,想一想站在他的那个立场之上,不这么说还真得能够跟他来讲实话吗?   刘兴华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不信,同时也为自己违心的话感到有些难为情,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也许对那些真正的战士可以起到鼓励人心的作用,而对于张贤来说,这些话不过是一种大放厥词,当下,他又补充着道:“好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尽你最大的努力,哪怕是失败到时你也可以问心无愧!”   张贤点着头,这句话倒是说得实在,作人只有问心无愧才是真。   刘兴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也许是觉得时间有些久了,最后对着张贤道:“于得水,你先忙去吧,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下你们熊军长,有些事要跟他谈!”   “是!”张贤答应着,从刘兴华的身边走过去,可是走了几步,又转回了头,刘兴华正好也转头看着他的离去,两个人的目光又撞到了一起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刘兴华不由得问道。   张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   “什么事?”刘兴华问道。   “首长,你是刚刚从国内过来的吧?”张贤问道。   刘兴华点了点头,答着:“是!”他说着,又一笑道:“其实我离开朝鲜的时间也不长!”   “你见到了王医生了吗?”张贤又问着。   刘兴华还是点着头:“是见到了,她很好,只是每天工作的很晚,没办法,伤员太多了!我劝她多注意休息,她也不听,她说这样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可以忘掉很多的烦恼!”   “是呀,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张贤忍不住地道,却又觉得有些说错了话,连忙解释着道:“她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很感谢她;上一次我托人给她送了一件毛衣,不知道她收到没有!”   刘兴华愣了一下,马上问道:“是那件黑色的羊毛毛衣吗?”   “是!”张贤答着,那件毛衣是安哥拉羊毛织的,国内根本就不可能买到。   “呵呵,原来那件毛衣是你送的呀!”刘兴华笑道:“她总是穿着,连洗都舍不得洗!”   “这样就好!”张贤满意地笑了起来,原本他对能够把那件毛衣顺利地带到王金娜的手里并没有报太多的希望,毕竟路途艰难。当知道自己的爱人真得收到了自己的礼物,又如获至宝的时候,他就仿佛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从心里到外都觉得快乐起来。他说着,再一次转回身,准备离去,轻松地走了几步,却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来,又一次回过头。   “还有什么事吗?”刘兴华一直在注视着他的离去,见到他停下脚步,又回头看着他,经不住地又问道。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一下!”张贤又想到了什么。   “什么事?”   张贤还是有些犹豫,稍作迟疑,终于问道:“我听说国内正在进行的镇压反革命运动,杀了很多人,是吗?”   刘兴华一下子便警觉了起来,张贤在这个时候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显然是有目的地,他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马上想到了什么,刚刚还面带笑容的脸很快地严肃了起来,当下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又解释着道:“那些被杀的都是些反革命份子!”   “我听说只要是当初作过国民党官的人都是反革命,是吗?”张贤又追问着。   刘兴华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经不住地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张贤有些尴尬,敷衍着道:“有些新兵从国内来,他们说的!”其实,这些话却是由韩奇告诉他的,只是他被俘遇到了韩奇这件事情,张贤知道是不能说的。   对于张贤的提问,的确令刘兴华有些难以回答,如今国内的镇反运动在扩大化,连毛泽东都要求每个省要杀多少人,杀少了省里的领导人反而是要问责的。他总不能说领袖的决定是错的,当下刘兴华只能是点了点头,同时也为了打消张贤的顾虑,向他打着保证道:“呵呵,你放心,国内的运动还不会到朝鲜来的,我们这些志愿军同志们,都是党最信得过的人!”   “哦!”张贤随口应着,心里已经有些恍恍然了,他有些不甘心,再一次问道:“那些因为害怕而躲起来,后来又主动坦白的人也不放过吗?”   刘兴华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贤话意,这实际上是他在为自己谋求希望。虽然对于刘兴华来说,他也十分愿意面前的这个老朋友恢复本来的真面目,但是对于经过许多次党内斗争的他来说,却也非常清楚现实的残酷。他只能如实地相告着:“这要怎么说呢?有的时候坦白也要找时机的。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抓住机会,如果看错了时机,可能得到的就是相反的结果!呵呵,现在这个时机并不成熟,而且非常危险!”   张贤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刘兴华的话意,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大踏步得走开了。      第六一章 又攻(一)      天黑的时候,张贤带着二一五师的车队再一次出发了,这一次却是拉着一部分的补给物资转回师部,实际上,这些物资也不过是二一五师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物资会被通过运输队送往前线的各部队。就是单单这五辆军车里,装的也只是食物和药品,为的是救急。   晚上行军,虽然路况依然不好,但是最少可以省了天空中被敌机的袭击,大家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只要司机开车技术高一些,就可以平安地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果然太平,只是赶到山阳里的时候,那个检查站的人民军连长告诉张贤,游击队发现了那股偷偷进入到这边山区里来的敌人,这些敌人应该是一股侦察部队,或者还有其他的目的,不过他们的作战能力很强,游击队在击毙了其中的两个人之后,还是让那个敌人小分队逃走了,而游击队本身也有数人伤亡。这个人民军的连长同时还告诫着张贤,要他们这一路上多加小心,虽然游击队还在满山的追击敌人,但是却保不准这股敌人会蹿到公路上来伏击他们。   听到这个信息,着实让武小阳紧张了起来,张贤也感到了一种万斤的压力,他们这个车队虽然不大,只有五辆军车,每辆军车上装载的可是前线急需的物质,哪怕有一辆的损失,那就意味着可能会有几百号、甚至于上千号的同志要饿着肚子。不过,张贤也知道,就算是前面充满了危险,他们还是要勇往直前。   “只要过了华川城就会安全了!”张贤告诉着武小阳。武小阳也点着头,两个人分别上了最前面和最后面的车子,车队开动起来,就好象是来时一样。   坐在最前面车子的驾驶室内,熊三娃一丝不苟地开着军车,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一路南下,张贤的思想还在思虑着如何防范突然出现的危险。   想一想,这些朝鲜人民军方面的行动也算是快的,在下午他们通过那个检查站,告诉有敌人潜入,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游击队就可以找到那股潜入的敌人,并且马上有了第一次交锋的结果,这种行事的速度也正说明了人民军方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其实,如今在战役进行的最激烈关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成为胜败的关键,是容不得人有一丝侥幸的。想到这些的时候,张贤又同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前方的战斗正在胶着之中,这些敌人怎么会派出这么一支小分队,跑到他们的后方来,难道有什么阴谋吗?一支侦察小分队的出现可能是有几个目的:有可能是为了探询某处的路径,以为后面的行动划出切实可行的路线来,虽然敌人的侦察机也可以一定的效果,但是却远不如实地探测来得扎实可靠;还有可能是为了探究这片区域里对手兵力的布置,以备后面展开突袭行动,作到知己知彼;再有可能是为了联络方便,或许联络内应,或许为了后面敌人的机群或者炮火定向导航。等等,不过不管怎么说来,敌人有这么一支先行的侦察小分队出现在华川城附近,也就是出现在二一五师的后方,对于二一五师来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可能这也就是意味着敌人将要马上采取某种反击行动的前兆吧!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黑漆漆的夜里,车队缓慢地行驶着,虽然有车灯照亮,后面还有四辆军车相跟着,但是置身在这空寂的山野里,望着前面影影憧憧扑面而来的峰石与树林,总给人一种象是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漂泊在广袤无边的大海里的感觉。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一声尖利的枪声刺破了刚才还宁静的夜,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而也就在枪声响起来的时候,张贤便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片的亮光,随着公路一拐,眼前突地蹿出了火光来,熊三娃也一脚踩下了刹车,将汽车停在了公路的中间。   “有情况!”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已经忍不住地喊了出来。   张贤向火光的方向看去,那是前面路边上的一个小村庄,说是村庄也只有十几户人家,来的时候他们就曾经从这里经过,张贤知道这个村庄里的百姓几乎全跑光了,至少他们就没有在那个村子里见到过一个活人,实际上那就是一个空村。如今,火光起来的就是在那个村里,而枪声也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在火光升腾的映照之下,他还可以看到仿佛有人员在黑暗中移动。   后面的四辆汽车也相继地停到了公路之上,张贤并没有下车,他知道在这个情况不明的时候下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只能轻声地叮咛着身边的熊三娃:“别慌,看一看情况再走!”   熊三娃点了点头,对面前面的情况谁也搞不清楚,其实他们完全可以不理会路边那个村庄的枪声与大火,就这么无视地开过去。但是也许前面会有更加危险的事情在等着他们,这个时候一切还是要谨慎为妙。   武小阳已经忍不住地从后面跑了过来,敲打着张贤乘坐的这辆汽车的车楼玻璃,张贤摇下了车窗,便听到了武小阳有些不明所以的急问:“老于呀,前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贤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可能那里有战斗!”   “我们怎么办?”武小阳忙忙地问着:“要不要派人过去看一下?”   张贤有些犹豫,但是好奇心在这个时候还是占据了上风,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带一个排过去看一下,一定要当心!”   “好!”武小阳答应着,到后面的车上去叫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火光中的村子里却有人向公路的这边跑了过来,远远的就有人在喊着什么,只是喊得是朝鲜话,张贤根本听不懂,他不由得跳下车来,对着后面的车斗喊着:“小安子!小安子!”   “到!”安日昌象是一只猴子一样,一下子便跳到了张贤的面前:“什么事呀,营长?”   张贤指着前面奔过来的人,问着:“他在喊什么?”   安日昌听了一会儿,道:“他在问我们是哪部份的?”   “你问他们是哪部分的?”   安日昌按照张贤的话用朝鲜语喊了出去,对面马上有了应答,安日昌向张贤作着解释:“他们说他们是大成山游击队的,问我们是什么部队?”   一听到对方原来就是游击队,张贤一颗高悬的心一下子便踏实了下来,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来,连忙让安日昌将他们部队的番号报了出来。那边的人一听说是中国志愿军的部队,显然也是放下了心,快步地跑了过来,借着车灯的照耀,张贤看到了一个矮个子的当地人奔到了他们的面前,有些激动的不容分说便握住了张贤的手,就好象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这也许就是有着共同信仰的同志之情吧!   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张贤这才知道这个人是大成山游击对里的联络员,他们正在围剿那股潜入到华川以北的这支敌人侦察小分队,这支小分队已经被他们追了有三个时辰,如今被他们围在了面前的这个村子里,他们共有十个人,在战斗中被击毙了两个,还有几个受伤的,一起退进了村子里进行固守。而这个所谓的大成山游击队,也不过五十人左右,便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损折了十几个人,凭着人多才将这股顽敌围在了村子里,三十多人却再也无法闯进村去将这些敌人尽数消灭,于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之下,只好放火烧村,希望将这些敌人逼出村来。   听完了这个游击队员的说明,张贤不由得为这些游击队的战斗能力感到担忧,仗着人多势大,竟然无法歼灭这一小股只有十个人的潜入之敌,其作战能力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想一想,人家毕竟只是游击队,又并非是正规军,拿不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敌人也是有情可原的,最少他们还是办到了将这些敌人围住。而同时,张贤也为那个带领敌人小分队的头目感到佩服,有人单力薄,又地形不熟的情况下,八个人可以支撑到现在,并且令游击队进退不得,这份能耐也是可圈可点的。   武小阳已经带着人跑了过来,听完了安日昌的翻译,便马上跃跃欲试地自告奋勇着对这个联络员道:“我们帮你们把这些敌人消灭掉!”   这个游击队的联络员马上喜出望外了起来,在他们的眼里,中国志愿军就是有着天兵天将一样得能耐,自然巴之不得的,连连同意着,并且飞快地向那边的村庄跑过去,通知他们的队长和队员们。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如今他们的任务还是押运物资,多一事真得不如少一事,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去,也只好点头答应。作为营长,他总不能比武小阳的觉悟要低,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里的同志,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   武小阳带着一个排的人飞快地扑向那火光冲天的村庄,张贤将车队这边进行了一番布置,听着村庄里传来的一声声枪响,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太踏实,想了想,决定还是应该过去看一看的好,于是向熊三娃交待了几句,带着两个战士向村庄那边赶了过去。   枪声却是越来越疏了起来,显然战斗接近了尾声,仔细地想一想,对于经历过无数次战阵的武小阳来说,以一个排的兵力来对付只剩下八个人、又穷途末路的敌人小分队来说,根本就是牛马杀鸡。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释然了起来,觉得自己操心太多了,作着没有必要的担心。   刚刚从公路上下来,到达一个小山岗之上,张贤便看到了在跳动的火光中时不时闪过的人影,果不其然,在武小阳的指挥之下,他们这一个排已经顺利地冲进了村子里去,正将敌人一步步地逼将出来。村子里的战斗此时也从中心地带到了最边缘的那两所屋舍,这两所屋舍虽然没有被点着火,却也在手榴弹的爆破之中成了断壁残垣。   “武连长在那里!”身边的战士一眼便看到了一间屋舍之外的山石之后正举枪对着里面的武小阳,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示意这名战士放低声音,他知道此时武小阳正在聚精会神地瞄准着那个屋舍里的敌人。他也不由得向那边的屋舍看去,忽然在火光的照亮之下,他看到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闪现了出来,他不由得一愣,那不正是捉住他后,又私放了他的朴熙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贤也就是脑子一闪,却又释然了起来,这一次朴熙顺或许还是与原来一样,因为他超凡的语言能力,所以再一次成为了联合国军敌后小分队的成员,而这一次他还是与前一次一样得倒霉,再一次成为了被围捕的对象。   张贤的目光从朴熙顺一闪而出的身影投到了如猎人一样正准备狙击的武小阳身上,眼见着武小阳扣下了扳机,他经不住大喊着:“不!——”可是,随着他的喊声起来的时候,武小阳已经发出了这一枪,在“呯!”地一声并不太响亮的枪声之下,他眼见着刚才还跳跃而起的朴熙顺就这么从半空中掉下来,一头栽倒在了纷飞的尘埃里!      第六一章 又攻(二)      战斗很快的便结束了,对于武小阳来说,对付八个人的小股敌人,的确就是象催枯拉朽一样得简单。可是当张贤面对着朴熙顺的尸体时,望着这一张虽然沾满了污秽、但是依然无法掩示住的年青面容,他的心里就好象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堵在那里,便是连肝部也在隐隐作痛。   “这是这股敌人的头目!”武小阳从后面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他的枪,对于他来说,一枪击毙敌人的头目,这才是结束这场战斗的关键。   张贤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依然看着朴熙顺的尸体有些发呆。   “老于,你认识这个人吗?”武小阳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刚才他分明听到过张贤喊“不”的声音。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他叫朴熙顺,我认得他!”   “朴熙顺?”武小阳又是一愣,显然是听说过这个人名。   安日昌也从后面跑了过来,借着火光的照耀,也立即认出了这张面孔,他也禁不住大叫了起来。在他的身边,那个游击队的队长走过来,准备是要向张贤表示感谢的,听到安日昌用朝鲜语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诧异了一下,一会儿便又兴奋了起来,大声招呼着他手下的队员,就见几名游击队员已然赶了过来,从地上拖起了朴熙顺的尸体,拉着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你们要做什么?”张贤挡在了这些人的面前,拦住了他们。   这名游击队长会说中国话,他告诉着张贤,这个朴熙顺是他们军区里已经挂了号的叛徒,如今他们能够击毙这个叛徒,正好可以拿着这具尸体去向上级汇报。张贤分明听得出来,他们这是要去邀功,心里头对这个游击队长便有些厌恶了起来。   “把他埋了吧!”张贤还是十分恳切着对着这位游击队长说道。   “他是叛徒,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这位游击队长恨恨地道。   张贤也有些恼了起来,崩紧了脸,以不这容人置疑的语气告诉着他:“就算他是叛徒,人都已经死了,一了也就百了了!难道你们还要对一具尸体进行示众!进行鞭挞吗?这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情怀!”   这个游击队长愣了愣,没有作声。   “武小阳,找几个人就在那个高坡上挖个坑,把他埋了!”张贤大声地命令着武小阳。   武小阳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营长,我们还要赶路呢,这事我看还是让他们来做吧!”他指着这个游击队长向张贤建议着。   张贤看了一眼游击队长,却还是坚持着:“我让你去,你就去,别再找这么多理由!”   武小阳怔了怔,跟张贤这么久以来,还没有见过他对自己这么得不客气,就好象是当初的刘兴华在训斥自己一样。想一想,便是在张贤提升为营长之后,对他们这些连长、排长下达命令的也是比较和婉的,今天听他这个语气,又看到他的这个样子,显然是心情不好。武小阳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着:“是!”   看着武小阳带着人离去的身影,张贤还不忘记叮嘱了一句:“把坑挖得深一些,别让野狗刨出来给吃了!”   “知道了!”武小阳有些不耐烦地答应着,和几个战士搭着朴熙顺的尸体向那个山岗之上走去。   望着前面的一行人消失在黑夜里,张贤的耳边却又不由自主地响起了那个凄凉的歌声:“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涩,眼睛里也有些湿润了起来。   ※※※   回到二一五师临时师部的时候,已经到了黎明时分,在向后勤的负责人完成了物资的交接之后,张贤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营地里,靠着一棵树便打起了盹来,这些天对于他来说,当真得是心力交瘁,他实在是太累了。   阳光穿过林中的缝隙,象是一道道的利剑一样直插进来,只是照在人的身上却是暖和的,并非真得象剑一样刺出鲜血来。就好象是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张贤感到的这种温暖真得就是春天到来了,只是梦中还可以听到枪炮声悦耳地响起,四周的敌人如同潮水一样得涌来,将他团团的包围起来,那些敌人的面孔一个个又是如此得熟悉,就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可是却又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黑夜一直在弥漫着,让他找不到一条可以冲杀出去的道路,仿佛哪里都是死路,哪里都是断崖。他十分得惊恐,便好似一只被缚的羔羊,正在等待着屠杀的命运。忽然,他听到了有人在大呼着他的名字,这一回却不是在喊“于得水!”,而是真真切切地喊着他的名字:“张贤!”,他一愣,马上听出来这正是自己妻子王金娜在嘶声的呼唤,他的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听着远方的呼唤却无法回应一声,那就是一种将死的感觉。正在他作着垂死挣扎的时候,忽然天空便亮了起来,太阳的阳光象火焰一样从天而降,倏忽之间,便将他眼前的景象照亮了起来,一条宽阔而平坦的大路就在他的身后,一直通向无尽的天边,也不知道能够通到哪里。他惊喜起来,可是转身的时候却又有些犹豫,依稀记得命令是要求他向前的,王大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师长手拿着手枪,就好象是当初的胡从俊一样用枪顶在他的身后,命令着他不许回头。他只能端起冲锋枪真得就像是一个炮灰,迎着黑压压围上来的敌人冲了过去,这个时候,敌人的枪同时扣响,他都可以感觉到子弹从自己身上穿过去的痛苦,在倒下去的时候,耳边还在回响着王金娜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张贤猛然惊醒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是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只是这个梦境却又是如此得真实,仿佛就是触手可及一样。   “营长!营长!”张贤听到了有人在喊着,这分明就是贺强的声音,喊得自然就是他。   他愣了片刻,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声应答着:“我在这里!”   贺强矫健的身躯出现在他的眼前,只几个箭步便跑到了他的面前,这个时候,张贤已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还有些发涩的双眼,注视着贺强这张有些脏透的脸。   “营长,你真得叫我好找呀!”贺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对着张贤说道。   “有什么事呀?”张贤问道。   “师长要你去一下!”贺强告诉着张贤。   张贤愣了愣,其实这次任务回来后,他只是跟政委姚其刚汇报了一下,并没有去见王大虎,说实在的话,在这个时候,他还真得有些害怕见到王师长。   “师长找我有什么事?”张贤不由得问着。   贺强摇着头,答道:“不知道,他是专门跑到我们警卫营,要我把你找过去!你快过去吧,师长好象有很急的事要找你!”   “知道了!”张贤答着,抓起自己帽子戴在头上,怀着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向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部走过去。   ※※※   还没有走进临时指挥部的帐篷,张贤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王大虎一连串的应答声:“是!是!是!……”显然又有了什么新的任务,他是在面对上级的命令,很可能是熊军长找过来的电话。   张贤在入口处犹豫了一下,想着如果王大虎问自己一些关于他的问题时,应该如何应答,这时候帘子一挑,陆凡参谋从里面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他,不由得喊了出来:“于营长,你怎么才过来,刚才师长找你半天了!”   “师长找我有什么事呀?”张贤问着陆参谋,很想从他的嘴里探出些什么来。   陆凡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这次新的行动,师长想让你也参加讨论,你上一次的建议太出色了!”   张贤怔了一下,忍不住地问道:“怎么?我们又有新的行动了?”   陆参谋点了下头,告诉着他:“我们的进攻又要开始了,这一次我们要打春川城了!”   “哦?”张贤不由得一怔,部队经过了一周的进攻行动,刚刚休整了还不到两天,便要再行攻击,这也太快了些,很多前线的营团还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充呢。“这也太快了吧?”他忍不住地问道。   陆参谋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告诉着张贤:“这是上头的决定,刚才大家也讨论过了,我们一停止攻击,敌人便会进行反扑,这样反而使我们前线的各部队陷入了十分不利的被动局面中。所以上面要求所有的参战部队,克服一切的困难,必须再接再励,鼓足一口气,将敌人赶过汉江,最好还能够消灭掉美国人的一个师,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们中国志愿军的厉害!”   听完了陆参谋的话,张贤刚刚还有些轻松的心境,一下子又崩紧了起来。再一次进攻,这根本就好象是痴人说梦一样,对于一个连食物和弹药都很难得到保证的部队来说,又能拿什么力量来消灭美国人的一师呢?只怕连他们的一个团都消灭不了!   “是于得水在外面吗?”帐篷的里面传来了王大虎的询问声,他显然是已经结束了与熊军长的通话,听到了外面张贤与陆凡的对话声。   “是!”张贤只得响亮地回答着,心里头的那一份对新任务的愤懑,又变成了对自己的担忧。   “呵呵,别在外面站着,进来吧!”王大虎的话语中多出了许多的亲切,这让张贤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心情又舒畅了许多。   “是!”张贤一边答着,一边挑帘走了进去。      第六一章 又攻(三)      王大虎的面色已然比前几天好看了许多,显然是这两天里得到了一定的休息,只是他满脸的胡子还是没有时间刮掉,象是刺猬的刺一样地搭在脸上、唇边以及下巴上,黑乎乎地将这张本来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衬托得又瘦又憔悴,于是他的面容显得更黑也更粗犷了起来,倒不象是一位将军,更象是一个土匪。   “师长!你找我?”张贤走进里面来叫了一声。   王大虎正在看着扑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地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对着他道:“于得水呀,我找你过来是想让你来当个参谋!”   张贤愣了一下,虽然刚才陆凡向他透露了一些信息,这个时候听到王大虎亲口对他说出来,不由得有些受庞若惊,连声推脱着:“师长,我……我哪行……”   “你不行谁行?”王大虎却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上一次你的建议就十分得不错,如果不是按照你的建议来打,我们可能损失的不只是一个营了,可能会是一个团,甚至于是两个团!”他说着稍作停顿,接着又道:“这一次的行动要比上一次还要凶险,所以我这个作师长的只好集众人的才智来商量,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呵呵,人越多,主意也就越多!你也是一个营长,当然算是一个指挥员,过来当下参谋也是很正常的事!”   听着王大虎的话,虽然是一个师长,却说得实实在在,没有一点得冠冕堂皇,让张贤觉得心里面舒服得很,便是连开始的时候那一些的疑惑与担忧也丢到了脑后。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在今天天黑之前拿也行动方案来,晚上就要行动了,还是继续讨论吧!”政委姚其刚提醒着大家。   王大虎点了点头,看了张贤一眼,向他作着简短的说明:“这一次我们师的任务是配合友军行动,我们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师负责围攻加平,我们师的目标是春川。呵呵,实际上我们的任务是为了牵制春川的敌人,不让他们能够西援加平。”他说着,用目光扫视了一下边上的人,有些无奈地道:“当然,以我们这一个师的力量,要想拿下春川城,的确有些困难!”   姚其刚也点着头,告诉着大家:“本来,按照上级的作战计划,我们东边突击集团在第一个阶段的时候,就应该拿下加平,切断敌人东西两路的联络,为中央突击集团突破敌人中间防线,围攻汉城创造机会;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个计划没有达到。所以,在这场战役第二阶段开始的时候,我们必须要跑着前进,把前面没有完成的任务追回来!”他说着,缓了一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道:“这也是熊军长的意思!”   王大虎接着道:“所以,为了保证友军能够尽快、及时的拿下加平城,熊军长要求我们师提前展开攻击,对春川城发起进攻,让敌人错误地认为我们的主攻方向是春川,如果能够吸引加平的敌人东援,那是达成了我们的任务,到时我们的友军就会抓住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夺占加平城,把敌人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好呀,熊军长的这个声东击西的计划的确是太完美了!”一个参谋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其他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对上级指示的完全拥护。但是,张贤却默不作声,不发一言。   “如今我们要讨论地就是如何来完成这个任务!”王大虎用威严的目光再一次扫视着众人,大家马上又都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布置:“我跟姚政委和参谋长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从牛头山攻击春川城比较可行,如今牛头山就在我们的手里,和春川城只隔着一道昭阳江,用大炮就可以直轰到城里。只要我们强渡成功,就可以兵临城下,到那时,就算是不攻进城中,也足可以令敌人心惊胆战!”他说着,又有些得意地问着:“大家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陆凡第一个表态:“我认为这个方案是最佳方案,操作起来也十分简单明了,各团的行动也可以很快地展开来,应该能够达到预定的效果!”   “是呀!”另一个参谋也道:“我们跟敌人在牛头山隔江对峙了这么几天,美帝国主义用大喇叭对我们不断地进行策反宣传,大家肚子里都窝着一团火气,巴不得打过江去呢!”   听着这个参谋的话,张贤的心里却有些怀疑,他十分清楚下面士兵们的想法,当兵的谁愿意真得去打仗?更多的人倒是希望永远这么对峙着,最好是打不起来。   又有几个参谋发言,对于王大虎的方案多是赞同的,并没有人表示怀疑,倒是有人担心强渡昭阳江时会有很大的损失。   “强渡的时候肯定会有损失的!”王大虎点着头,同时又解释着:“我只希望我们能够以最少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事先我们会安排一个营从别处过河,强占河滩,然后再大部队强渡。如今才四月,汛期还早,很多的河段可以徒涉,这应该不会成为问题。再说,我们这一切的行动都会在夜里,所以对于强渡成功,我是充满了信心!”   听到师长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了信心,便是刚才还有些怀疑的参谋人员,也打消了疑虑表示着同意。   王大虎听取着每一个人的意见,却见到张贤只低头沉思,这么半天却不发一言,有些忍不住地问道:“于得水,你也来发表一个意见吧!”   张贤抬起头,看着师长真诚的面孔,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道:“这个方案我反对!”   众人都不由得一愣,目光齐齐地投向了他这里。   王大虎也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问着:“为什么?”   张贤没有回答,反而在问着他:“师长,我们就算三个团顺利强渡过河,兵临春川城下,那么之后呢?”   “之后当然是打春川了!”不等王大虎回答,陆凡已然是第一个回答了。   王大虎点了点头,的确,不管是真打还是假打,如何也是要在春川城外打上一仗的。   张贤却摇着头:“只怕到时我们会成为敌人炮火的标靶,前退两难,伤亡惨重!”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一回,便是连姚其刚也忍不住地问了起来。   “但愿我是想得多了!”张贤叹息了一声,却又实事求是地道:“我们都曾经历过敌人炮火的打击,而我们炮火还是不要指望了!有一点我想大家可能都会想到,那就是我们无法攻下春川城!那么,攻不下春川城的我们聚集在昭阳江的河滩之上,堵在春川城的门口,敌人甘心吗?呵呵,那片河滩一马平川,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是我们可以挖壕藏身,从强渡到天亮就那么几个小时,又能挖多少的战壕呢?另外,就算是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在那个三角地带上又可以挖出多少个战壕呢?”大家听着他的分析,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的确,如果没有战壕藏身,只怕过河后的士兵就会成为真正的炮灰!张贤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再说,我们即使是兵临城下,也不见得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敌人坚守不出,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一个更大的砥平里,我们到最后可能的结果只有一个:只能重新退回牛头山!”   张贤的话说完了,一时间整个帐篷里一片得寂静,所有的人都在思索着张贤所提出来的这些疑问,佯攻也好,真打也好,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的的确确的是在坚持,以及如何来坚持!   沉默了半晌,王大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于得水,你既然反对从牛头山强渡昭阳河,佯攻春川城,那么你有更好的方案吗?”   张贤想了想,还是道:“我也在想呢,师长,我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牵制住春川城的敌人,不让他们西援加平吗?”   “是!”王大虎点了点头。   “那就不用搞得那么复杂,只要我们在牛头山驻兵,时不时的炮轰春川城,就足可以达到牵制的效果了,大不了我们还可以在玄武里以西预设阵地,以防敌人抽兵西援!”张贤道。   王大虎点了点头,却又不得不发出一声苦笑,告诉着他:“其实,你所说的这些我们也都已经想到过,只是熊军长还希望我们的行动,可以把加平郡的敌人引出来一部分,为友军减轻负担!”   “为什么非要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呢?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张贤悠悠地道。   “什么办法?”王大虎急忙问着。   张贤走到了地图的面前,指着春川南部的那条公路,这条公路一直通往洪川城,那又是敌人的一处重要军事重镇。“占领这条公路,切断春川城的补给,伺机向洪川方向攻击!”   听完了张贤的发言,王大虎与姚其刚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王大虎当先地摇了摇头,道:“你这个方案太过冒险,如果敌人洪川方面有预备队打过来,那么我们就有两面被夹击的可能!”   张贤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呀,这个方案的确是最冒险的,但是却也是胜算最大的,说不定还可以一举拿下春川城呢!”   “这怎么可能?”陆凡当先地叫了起来。   王大虎却挥了挥手,示意着陆凡闭嘴,然后面对着张贤,认真地问道:“那好,于得水,你来说说看,我们有什么样的胜算呢?”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对着他道:“其实我不知道师长有没有发现,如今的美国佬已经不同于我们刚刚进朝鲜时的美国佬了,这个时候的美帝军队对我们一直采用避实就虚的办法来应对,我们攻得猛,他们就会有序地撤退,他们的行动比我们快,所以我们总也打不到他们,这是我们没有办法的事。而一旦我们停止攻击,他们就会反攻过来,和我们拉锯。”   王大虎也点着头,这几仗打下来,他也明显得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再也没有了当初在国内打国民党的时候那么自信,有的时候,真正觉得自己的确在技战术能力上过于欠缺了。   只听着张贤继续说着:“其实,敌人最怕的还是被切断后路。往常,他们被切断了后路之后,很快就会陷入混乱之中;但是从砥平里战斗之后,他们已经可以从容地来对付我们的穿插与包围,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再跟他们打攻坚战,是得不偿失的!”   “你说的这些,对我们切断洪川公路并不有利呀?”姚政委有些不耐烦地问着。   “是!”张贤也在承认,同时又道:“不过别忘记了,我们并没有围城,所以他们可以大胆地派出援兵。呵呵,我们用一个团在牛头山还与他们对峙,两个团从两边迂回,攻占南面洪川公路上的鹤谷里、源昌里。根据抓获的俘虏我们知道,春川城里是敌人两个团的兵力,我想,到时春川方面一定会派出一个团向南来打通洪川公路。这个时候,我们占领公路的部队不宜与他们正面交手,可以稍作抵抗之后,转入西面的山区中,那里不通公路,他们不可能追上来的。这个时候,他们的战线会拉得很长,不利于他们的抱团防守,所以一定会重新龟缩回春川城,或者放弃春川,向南与洪川的敌人靠拢!我想,敌人多半会选择后者,美国人很怕死,没有谁愿意成为孤军的!”   “就算是如你所说的一样,但是并没有让加平方向上的敌人有所减少呀?”姚政委经不住地道。   张贤再一次解释着:“本来加平与春川是在敌人同一条北汉江防线上的据点,如果春川城被我们占领,那么加平就会被突出来,那里的敌人为了保持防线的平整,不被三面包围,一定也会选择放弃加平,向南后撤!”   听完张贤的说明,大家都在思索着,但是王大虎却当先的摇了摇头:“于得水,你的分析虽然不错,但是这与我们此战的目的并不相符,我们的目的不仅是要夺占地盘,更主要的还是想方设法来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照你的办法,虽然我们有可能占得地盘,但是却对敌人的兵力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可是同样,我们也会减少很大的伤亡!”张贤向他强调着。他有些气恼,到这个时候,志愿军里的很多指挥员们还在妄想着吃掉美国人多少多少的兵力,真得还是把这些美国人当成了国民党来打,完全脱离了自身的实际。   王大虎愣了愣,他忽然想起了熊卓然的充满着激情的一句话来:“为了胜利,哪怕是把部队全部打光了,也在所不惜!”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第六二章 空劳(一)      尽管知道这个于得水的方案与志愿军总部所制定的作战方针有些出入,但是王大虎还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因为时间的紧迫,已经不容他再多作犹豫,他必须要马上作出决定。的确如于得水所说的一样,他的这套作战方案,对于二一五师来说,应该是牺牲最少的,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仿佛是看出了王大虎的犹豫,政委姚其刚建议着道:“我看我们可以把这两个方案整合一下,前面按照于得水的建议,用两个团迂回穿插到春川的南面去切断通往洪川的公路,但是在成功之后,可以马上向北佯攻春川城,造成围攻春川的一种态势,或许能够吸引加平的敌人出动!”   王大虎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案也不失为一种替代,最少从南面进攻,不会出现象于得水所担心的那样,众多部队集聚在河口的三角洲处成为敌人炮火的标靶。当下,他立即点着头道:“嗯,我看可以!这个方案不错!”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赞成,认为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折衷。   张贤不由得有些苦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方案是不可能通过的,便是上报到军部,熊卓然也不会同意。虽然他们二一五师有可能以最少的代价夺取春川,但这却并不是上级需要的。不过,针对于姚其刚政委的方案,他也只能点头,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佯攻不成的时候,那两个团还有可以撤退的余地。   方案一旦决定,王大虎立即安排了下去,命令六四三团坚守牛头山,继续与春川城的敌人对峙,而另外两个团迂回到春川之南,先切断通往洪川的公路,再从南面攻击春川城。   看着王大虎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张贤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出这间隐蔽在山谷中的帐篷,马上感觉到刚才还压抑的神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他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想一想,王大虎虽然没有采纳自己的作战方案,但是却也放弃了开始时制定的那个笨拙的从牛头山强渡昭阳江的攻击计划,这就是在无形中挽救了许多战士们的性命,不至于二一五师产生没必要的重大伤亡。单从这一点上,他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那些被称为“同志”的战友了。   但是,轻松之余,张贤不免又对自己的处境有些担忧,王大虎莫名其妙地要求他来参加二一五师的作战讨论,这是对他的一种抬举,不过同时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而这种认可换来得可能是别人的妒忌。象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尽量保持低调才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一想,如此一来,只怕离着他身份的暴露已经不远了。   一想到自己真实身份的暴露,张贤不由得深身一颤,马上又想起了刘兴华的衷告,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而且非常危险!刘兴华是志愿军里的高级领导,他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人要多得许多,也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真正的凶险。   不过,张贤转念一想,又有些坦然,人要作到问心无愧并不容易,但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作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就算是他被当成反革命抓起来抢毙掉,也了无遗憾!   ※※※   熊三娃悄悄地从下面的营地里走了过来,来到了张贤的身后,张贤听到了声响,猛一回头,看到他的时候,才不由得笑了起来,骂着他:“是你呀?跟作鬼一样,吓了我一跳!”   熊三娃却没有心思来与张贤开玩笑,他的脸色阴沉着,压低了声音,十分担心地道告诉着他:“他醒了!”   “谁呀?”张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问着。   熊三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提醒着他:“还能是谁?”   张贤蓦然明白了:“你说得是宋明亮部长?”   熊三娃点了点头。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抖,忽然想到,自己原来就是生活在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宋明亮的清醒,其实就是他身边的一枚定时炸弹。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今天早上!”熊三娃告诉着他。   “今天早上?”张贤经不住又问了一声。   “是!”熊三娃答着:“我们一回来,我就过去看了,他那个时候刚刚醒过来,医生还在给他喂药,他还认得出我来,我想他会很快就清醒的!”   张贤点了点头,如果宋明亮早上才醒过来,到现在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而这半天里,他一直与王大虎、姚其刚是在一起的,所以宋部长也不可能见到二一五师里其他的高级领导,也就是说他还不可能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其他的人。   “走,我们去看看他!”张贤当即地决定着道。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担心地道:“他可能会对你很不利的!”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你放心,他暂时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如今他是躺在那里动不了的,这种事他也不可能去跟别人瞎说,除非是告诉王师长和姚政委。只是如今,战斗才刚刚开始,只怕师长和政委也都没有时间到医院里去看他!”   “可是,要是战斗结束之后呢?”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呆了一下,苦笑了一声,道:“战斗结束只怕也要在几天以后了,如今我也想不了那么远了,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可是我总是担心呀!”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   张贤有些感动,熊三娃是真正关心他安危的人,也是他这一生中所交到的真正朋友,与其说是朋友,真得不如说是兄弟!在他自己都把宋明亮的事抛到九宵云外的时候,熊三娃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走到了熊三娃的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道:“走,我们还是去看看宋部长吧!”   熊三娃有些无奈,只好跟在了他的身后。   ※※※   张贤见到宋明亮的时候,他正坐在树林边的一个担架上,倚着一块石头晒着太阳。二一五师的随军医院十分简陋,也不过是在树林中搭起的几顶绿色的帐篷而已,很多伤员是挤在一起,只有那些重伤员是躺在担架上的,以便于随时可以被抬走。   宋明亮是被医护人员抬到这块石头边上来享受一下阳光浴的,他的脖子、左手手臂和两条腿的腿骨处都打着夹板,那天他被炸下悬崖,虽然命大没有被炸死,也没有被摔死,却有几处骨折,如今就跟一个植物人差不多,只不过比植物人能说话,可以有思维。   “宋部长醒过来了?”张贤还在都远的时候便叫着他的名字,显得十分关心的样子。   宋明亮一双空洞的眼睛正盯视着面前的一簇野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惊了一下,抬起头,想要转动脖子,却因为夹板的缘故,转动不得,只能半个身子扭过来,看清了张贤的脸。   “别乱动!”张贤连忙紧走几步,扶住了他,让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   宋明亮的目光盯视着张贤的脸,表情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呵呵,宋部长,听说你醒了,我们营长可是专门来看你的!”熊三娃从张贤的后面跟上来,也来到了宋明亮的身前,同时也不忘记提醒着他:“那天要不是我们营长,你可能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张贤不由得回过头,骂着:“三娃,瞎说什么!”   熊三娃却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对着宋明亮坚持地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嘛!那天你被敌人的炸弹炸下了山崖,大家都以为你被炸得粉身碎骨了的,可是营长非要大家分头去找,说就是尸体也要找到!呵呵,宋部长,你不要怪我说得不吉利,那天就是这样的。最后还是在他的指挥之下,我们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从下面救上来,我还差点儿掉下去呢!”   战场上营救自己的同志,本来就是天经地意的事,救人也不应该去图报的。张贤知道,熊三娃之所以要这么说,就是说给宋明亮听的,就是要告诉他,他的这条命是由张贤救下来的,他欠下了张贤的一条命。   宋明亮眨了一下眼睛,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他的眼睛显得十分突出,仿佛是死鱼眼一样,看人的时候也要盯视格外得久。   “谢谢你们!”宋明亮低声地说道,满怀着真诚的感激。   “呵呵,宋部长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张贤轻笑着,摇着头,同时道:“其实当初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参加解放军,我也不可能成为营长,呵呵,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被张贤提到了往事,宋明亮并没有觉得踏实下来,反而却有着一种针扎一样的刺痛感,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就好象是连琐反应一样,带动着浑身本来就还没有消肿的伤处痛不欲声,他的整张面孔都不由自主地紧缩成一团,只能是强咬着牙关,汗水滴滴地渗出脸上。   “是不是哪里很痛?”张贤马上看出了他的难受,经不住关切地问着。   “没事……没事……”宋明亮摇着头。   “我再帮你换个姿势吧!”张贤建议着。   宋明亮点了点头。   于是,在张贤与熊三娃的帮助之下,宋明亮由背倚着山石,换成了斜倚着山石,这才觉得那种痛减轻了不少,他面部紧缩的表情也渐渐地放缓了下来。   看到宋明亮如此痛苦的样子,张贤真得不忍心再打扰他的休息,当下站起了身来,对着他道:“宋部长,你先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让医生找我就是了,你们医院的安全也是由我们警卫营来负责的!后面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师部那边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们呢,我先走了!”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宋明亮在后面喊道。   张贤回过了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了,我想问你一下,看到我的机要包了吗?”宋明亮终于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出了口来。   张贤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他转头看向熊三娃。   熊三娃却是生怕张贤答错,连忙道:“你说的那个机要包呀?它掉到山崖下面去了,你的眼镜也掉下去了,下面是条河,我看着那包和眼镜都沉到河里面,要不然我就帮你下去拿了!”   “哦!是这样呀!”宋明亮长出了一口气,就好象是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一样。   “宋部长,你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再一次问道。   “没……没什么了!”宋明亮答着。   “没什么,我们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张贤客气地道。   “不用了!”宋明亮却回绝着:“既然战斗开始了,你们还是把心放在战斗上去吧,我会等着听你们师胜利的消息!”   张贤呆了一下,点了点头答着:“好的!”      第六二章 空劳(二)      张贤一直有些奇怪,按道理说,宋明亮的伤情应该属于重伤员行列,虽然没有流多少血,也没有肢体的残缺,但是对于几处骨折来说,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行动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应该被及时地送往大后方进行治疗,不应该留在这个靠近前线的随军医院里。不过再问过了医生之后,张贤这才知道,并不是医生不想将他送走,而实在是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将他送走,因为运输能力的紧张,便是食品及弹药都无法及时送到前线来,同样这些前方的重伤员们也因为运输队不能很快的回转,而无法实现及时将这些重伤员们撤下去;便是偶尔有一支运输队能够到达前线,也会因为要运送的伤员过多,也只好将就他们的能力只能运走一小部分的人员。二一五师的随军医院中,上一次将重伤员运走还是十天前的事情,还是五天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第五次战役也才刚刚展开,如今在这个医院中,还有十数名与宋明亮一样的重伤员,等着运输队的护运。不过主治的黄医生告诉张贤,如果运输队再来的话,他将会把宋明亮部长安排进运输队里送走,估计着运输队也快要到了。   “也许把宋部长送走之后,就会少了不少的压力!”张贤如今只能这样的猜想着,实际上他也知道,他的这种猜想也只是掩耳盗铃,宋明亮离开了二一五师,也许能让他在这个师里安逸地呆上一段时间,可是却无法解决他身份暴露的问题,这是一个他迟早要面临的问题,也将会是他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或许会回到现实中来,也或许会下地狱。而最大的可能却是后者,除非这个宋明亮死掉……!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猛地摇了摇头。在这个前线的战场上,要想谋杀一个人,对于他这个负责师部警卫工作的营长来说,太过简单了,只是那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在造孽,可能将会背负这一身的冤债,心理上将永无宁静!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又不由得坦然了起来,既然自己并不怕死,那又何必去想那么多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那还不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就好象是丢弃了一个思想的包袱一样,在这个问题想通之后,张贤马上便觉得轻松了许多,便是走起路来,也份外得轻盈。   刚刚回到自己的营地,张贤便看到王大虎坐在那里正与营里的战士们聊着天,这天晚上行动就要开始了,显然他是在将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难得的抽出了一些时间来轻松一下。   “师长也在这里呀?”张贤连忙向他打召唤。   看到了张贤的到来,王大虎站了起来,笑着道:“呵呵,我来半天了,想找你聊一聊,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我去医院看伤员了!”张贤老实地告诉着他,同时有些警觉地问着:“师长找我有事吗?”   “是!”王大虎点了点头。   那些围在边上的战士们在熊三娃的召呼之下,纷纷走开了。这个时候,熊三娃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知道这两个人要谈话,理所当然的在为他们两个人创造单独谈话的条件。   看看边上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张贤这恭敬地问着:“师长,其实您有什么事找我,派人叫我过去就是了!”   王大虎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道:“我还不是那么官僚,在指挥部里太累了,出来走一走更好!呵呵,再说,我只是想随便跟你聊一聊,没有别的意思!”   “哦!”张贤应声答着,却也知道,王大虎所说的随便聊一聊,对于他来说,肯定不会是那么随便说一说的问题。   “阿水呀,在我们二一五师里,你也算是不多的几个有文化的人了,呵呵,咱们两个应该有共同的语言哟,你当过老师,我当初也当过老师的,我想,要是你参加革命跟我一样得早,说不定也可以当个师长的!”王大虎边开着玩笑,边说着,分明就是一位老乡在扯家长里短。   张贤干笑了一下,心里却在暗自好笑,王师长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在山东时的敌人,更不会知道自己还是他的老乡,他也只能随口答着:“师长说笑话呢!呵呵,要是我真得参加革命早,也说不定那个时候就挂掉了!”   王大虎愣了愣,却摇着头:“不会,虽然我比你大上几岁,可是说老实话,你的头脑比我要灵活得多,而且看问题也比我深刻,真得论起打仗来,你的天赋要比我高哟!”   “师长在抬举我呢!”张贤客气地道。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却是郑重地点着头,一本正经地道:“真得,阿水,我准备在这次战役之后,让你来当作战参谋,你看怎么样?”   张贤愣了一下,当参谋自然比带兵要舒服了许多,这其实也是他巴不得的,最少不用身先士卒地去冲锋,想一想王金娜对自己的担心,有一大层的关系就是害怕自己上战场。当下,他稍作思考,故作疑惑地问道:“那么警卫营谁来带呀?”   王大虎挥了挥手,道:“让窦刚来当就是了!”   “我服从上级的命令!”张贤点着头。   王大虎点了点头,又说了些别的事情,无非是又问了问张贤的过去,就是当在聊天;可是,对于张贤来说,每一句回答都非常得小心,生怕自己的有哪句话没有说对,会引起王大虎的怀疑。这种对话说了半个多小时,张贤只恨不能早些结束掉,但是,王大虎却问得饶有性致,不过,最后他看到张贤有些愁苦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触到了他并不愉快的往事,便打住了话题,却是将话又一转,直接地问着他:“阿水,在上午的作战会议上,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们师达成这一次的作战任务并不乐观呀,你觉得我们不会胜利吗?”   这个问题问得比较敏感,如果是熊卓然问出口来,张贤一定不会如实得回答,但是面对着王大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张贤看着他,想了想,道:“师长,美国佬不是国民党兵,尤其是在第四次战役以后,他们已经摸清楚了我们志愿军的底,我想这个时候我们还按照原来的思维来跟他们打仗,一定会吃亏的!”   王大虎点了点头,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曾在军部的作战会议上提出来过,只是无论是从军长,还是到更上面的总指挥部,根本就没有人重视他的意见,反而让上级在怀疑他的决心,他想到了刘兴华,并不准备步入刘兴华的后尘,最后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   “师长,我能不能提个建议!”张贤试探地问着。   “说吧!”王大虎倒是虚怀若谷。   张贤道:“如果这一次敌人再向后退走,师长千万不要再让各团大胆地去穿插了,最好让三个团能够齐头并进,把脚步放慢一些,这样稳稳当当,也会减少我们不少的损失!我想,象上一次出现的一个营被敌人围在牛头山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出现!”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牛头山损失掉一个营,这对他来说也成了一个教训,他当然明白张贤的意思。当下,他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呵呵,阿水呀,你是怕我同样的错误犯上两遍呀?呵呵,我还不那么呆,还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张贤却是在苦笑,对着他道:“我当然知道师长是不会犯两次同样错误的,我只是担心到时候上面会这么命令,要我们大胆大踏步地去穿插深入,到时把三个团都分散开了,就有可能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王大虎愣了一下,张贤原来是另有所指,他是在担心自己会为了服从命令,而放弃了坚守的作战原则。不过,想一想,如果当真得遇到这种情况,他还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来面对,只是在此时,他也只能对着张贤一笑,十分肯定地道:“放心吧,当时候我当然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张贤点了点头,心下里也放心了许多。   ※※※   二一五师的战斗在半夜时分打响了来,六四三团作为牛头山主阵地的佯攻团,从那里强渡昭阳江,吸引春川的敌人注意力,所发也理所当然的打响了第一枪。敌人的炮火就像是暴雨一样得倾泻而至,将整个河滩都炸得稀烂,张义不得不命令自己的团退回到河对面,重新躲进牛头山的防空洞里,他们这个团从半夜打到清晨,等于是白走了一遭,又回到了原点上。不过,这就好象是一个引子,让二一五师所有的指战员们看清了敌人火力的强大,即使是在他们并不占优的黑夜里,他们也可以达到全火力的覆盖,这要是真得按照刚开始的那套方案行动的话,三个团云集在河滩之上,只怕就会象张贤所预料的那样,伤亡过半,只怕连一天也支持不了。   在六四三团吸引春川城敌人火力的时候,二一五师另外两个团按照即订的作战计划,顺利地完成了迂回到春川南面的任务,切断了敌人春川通往洪川的公路,并且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六四四团的一个营竟然鬼使神差地摸到了敌人的炮兵阵地边,这个阵地就位于春川城以南公路边上的一个山头之上,炮火可以覆盖周围十数公里的范围,也是春川城中敌人火力的主要支援点。   当得知六四四团一个营发现敌人炮兵阵地的时候,王大虎马上兴奋了起来,立即接通了六四四团团长的电话,要求他们不管负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把敌人的这个炮兵阵地端下来,想一想,如果春川的敌人失去了炮火的支援,他们的火力将大打折扣,同时也会失去反击的可能。   六四四团的团长也很兴奋,十分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以两个营堵截由春川城南下营救的敌人,用一个营专门去攻打那个炮兵阵地,对于六四四团来说,这定然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而与六四四团同时迂回到春川南面公路上来的六四五团,则担负起了围攻春川城的任务,不过,这个团还要分出一部分的兵力来应付从洪川沿公路北上的敌人。   不管怎么来说,新一轮的战斗打响了,二一五师的行动还算是顺利的,三个团都达到了预定的目标,这仿佛是预示着一场胜利的开始。      第六二章 空劳(三)      胜利,是所有的军人都努力追求的事,为了这个目标,将军们惮精竭力,士兵们舍生忘死,便是这样,这个目标也是那样得可望而不可及。而往往付出了百倍、千万倍的努力,或许换来的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是损兵折将,悔不当初。   此时,对于王大虎来说,已然感觉到了那种触手可及的胜利,这令他有些兴奋异常,反而十分恐惧着这个过程的过于漫长,这种等待当真得就是一种煎熬。   军长熊卓然已然两次打来电话,询问着二一五师的进展,当听说这个师的三个团都是按照预定的方针已然到达相应的方位,并且按照要求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还有一个团发现了敌人的炮兵阵地,正在加紧攻夺的时候,这位因为上火而说话都有些沙哑的军长,也兴奋了起来,先是赞扬了二一五师的表现,大大地夸奖了王大虎一番,不过在最后他还是有些担心的警告着王师长:天亮以后,应该是大家最难捱的时候,虽然加平那边的战斗也已经打响了起来,但是离着全面的胜利还需要一段的时间,关键还是要看接下来的这一天大家能不能熬得下来。   的确如熊卓然所预料的一样,天亮以后,二一五师的战斗异常得艰难了起来,也许是头一天夜里的战斗过于简单了,反而将本来应该出现的困难全部累加到了这个白天里来。   联合国军的飞机就好象是苍蝇一样,不停在地天空中轰鸣着,没有稍微的停歇,便是在二一五师隐蔽的临时指挥部的上空,也会时不时地出现这些铁鸟的影子,这些令人讨厌的飞行武器,将炸弹与战火从天而降,令很多的地方都燃起熊熊的大火,烟雾高高地升腾,远近几十里都可以看到。   就在敌人飞机在天空中肆虐的时候,远处的炮击声也如同是夏日的响雷,在不停地爆响着,每一声闷响都令人心头一阵地震颤,这种炮火的连续不断的响声,只有联合国军可以做得到,他们的火炮威力远远比志愿军方面的火炮威力大得多,杀伤力也狠了许多。张贤知道每一枚炮弹落下来的时候,往往伴随的是无数同胞同志的魂飞魄散、粉身碎骨。   王大虎已然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兴奋,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张贤还有空打个盹睡上一觉,看到王大虎的样子,他知道王师长又是一夜未眠,这个时候只怕更没有想睡的欲望了。   “怎么样?”走进师指挥部,张贤低声地问着入口处的陆参谋,此时的这个陆参谋也没有了昨天晚上那种喜悦的神情,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陆凡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张贤的这个问题。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看着整个指挥室里每个人都如此表情凝重着,他就已经知道情况并不是昨天晚上所预料的那么好,可能是反之的,更加糟糕了起来。   电话铃声在不断地响起来,二一五师的各个作战单位都在不停地向这个指挥部汇报着战况,张贤聚下心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入口边上,听着王大虎一遍又一遍几乎要声嘶力竭的呼喊,无非是那几句他都熟烂的命令:“顶住,一定要给我顶住!”“坚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如果你敢撤退,就提着头来见我!”“为什么要退下来?我撤了你的职!”……   敌人的炮火没有片刻的停歇,这说明前方的战斗也没有一刻的停止,从王师长急迫的话语里,也可以猜测得出来前线战局的不利。的确,在黑夜的掩护之下,志愿军战士们面对着不敢打夜战的敌人,或许可以得心应手;可是一旦到了白天里,面对着对手优势火力和反扑,志愿军战士们除了还有意志可以发扬之外,几乎就没有能够与敌对抗的手段。不用说,此时的前方的将士们,已然承受着巨大而又惨重的打击,能不能扛下这一个白天来,或许就真得成为了这场战斗中的关键。   “为什么还没有把敌人的炮兵阵地拿下来?”王大虎再一次接通了六四四团团长的电话,张贤听不到六四四团团长对着王大虎在说些什么,听看到王大虎沉静地听着片刻之后,十分痛心疾首地对着话筒道:“你要知道,敌人的炮火给我们造成的重大伤亡,也令我们其他的部队承受着巨大的重压,如果不能把这个炮兵阵地拿下来,后面一切的坚持都是枉然!”话筒的那一头,一定有六四四团团长的保证或者所立军令,最后只听到王大虎恨恨地骂着:“如果两个小时之内,你们再拿不下敌人的炮兵阵地,我还听到他们的炮火在吼叫,你这个团长就看着办吧!”他说着,不容人质疑地很快放下了话筒来,一边丢下耳机,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地骂着:“他娘的,打了一天一夜,一个营的步兵都拿不下敌人一个营级的炮兵阵地,这是打的什么?”   的确,步兵在与炮兵近身交战的时候,由于炮兵配制武器的人员并不多,同等级作战单位的双方交手,想都不用多想就会可以知道结果的。张贤只能暗暗心惊,虽然二一五师并非是志愿军的王牌师,却也是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锤炼而成长起来的,参加的战斗无计于数,一个营的步兵在兵力如此占优的情况之下,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未拿下敌人同样只有一个营的炮兵阵地,这也正说明了敌人炮兵的坚韧。而敌人的这个炮兵营,在承受着志愿军猛烈袭击的情况之下,还有能力从容地向四面发出炮火支援,这就已经说明了作战双方部队的实力与差距,如果连一个炮兵阵地都拿不下来,那么后面的这一仗也无须去打了,二一五师根本就没有了胜算。   尽管王大虎的命令是那样得严诃,但是敌人的炮火还是象雷鸣一样得怒吼着,不见有丝毫得迟钝。一个小时过去了,是如此;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如此;王大虎坐卧不安着,想要再一次打电话去责问六四四团的团长,可是走到无线步话机旁边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他有些迟疑,如果真得接通了这个电话,难道真得就撤掉六四四团的团长吗?这显然是不现实的。第三个小时过去了,倒是六四四团团长当先的把电话打了过来,向着王大虎负荆请罪,由于敌人炮兵采用环形防御,在山头上作足了反冲锋的准备,所以致令六四四团攻击部队面对着对手强大的火力保护,竟然就好象是一只老虎在面对着蜷缩成一团的刺猬一样,无处下嘴,反而被敌人刺得伤痕累累。   环形防御,张贤知道那是敌人在砥平里作战中所采取的十分有效的防御体系,看来,在经历过了砥平里之后,敌人不仅仅只是在战术上有了对付志愿军的经验,便是在作战精神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就是这么一个炮兵部队,也不再畏惧志愿军的包围与切割了,甚至敢于抱团地进行反击。   面对着这样的结果,王大虎也有些无奈,看一看外面的天色,白天终于是要结束了,这一回他没有对这个团长发火,反而安慰鼓劲了他一番,要求他们在即将到来的黑夜中完成昨夜和白天未完成的任务。   只是,难道到了夜里,战斗就真得就那么容易了许多吗?张贤有些怀疑起来,其实,他也知道,王大虎对这个问题也开始动摇了。   “我们的三个团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政委姚其刚向着王大虎建议着:“敌人在白天里进行反攻,他们有飞机和大炮的火力支援,我们十分得被动,但是大家终于还是熬了过来,现在天黑了,就成为了我们的天下,呵呵,胜败也就要看今天这关键的一战了!”   张贤知道,姚其刚所说的三个团,远非是承受压力那么简单的事,六四五团在围攻春川城的同时,还有一个营在原昌里附近倚仗着有利的地形,阻击着敌人从洪川方向上赶过来的援军,那个营的损失尤其惨重,如果黑夜来得晚一个小时,这个营就可能被打没了。而六四四团里两个阻击的营,也和春川出动的敌人一个团在南郊打得难解难分,敌人还没有动用机甲战车,那两个营已然被打得支离破碎了。倒是六四三团还撑在春川以北的牛头山阵地上,经受住了敌人一番又番飞机的轮炸,坦克的突击,到黑夜来临的时候,牛头山的整个山头都被炸弹和炮火足足削平了一尺。   “今天晚上必须要打掉敌人的炮兵阵地!”王大虎十分坚决而果断地说道:“只要拿下了敌人炮兵阵地,我们才可能获得火力上的主动权,最少不会被敌人压着来打!”   “是!”姚政委也点着头,同时道:“所以我们别的事情可以不作,也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敌人的援军一定还会求援,所以其他部队的主要任务还是阻援!”王大虎分析着道:“我们不求能够消灭几千几百的敌人,采用零敲牛皮糖的战术,只要能够消灭敌人哪怕是一个连、一个排,甚至于一个班也好!所以,今天晚上我们把所有的任务都可以放一放,我就不信,吃不掉敌人的这个炮兵营!”   听到师长的决心,大家也都纷纷发言,张贤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心里面却没有一点儿的底,王大虎所制定的这个目标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好象并不很难完成,但是对于已然打了一夜一天、疲惫不堪,又累又饿,又在火力和体力上并不占优势的志愿军战士们来说,他们拿什么来夺取这个胜利呢?光凭着坚定的意志吗?   “于得水,你又有想什么?”王大虎再一次把目光盯在了张贤的身上。   仿佛是如梦方醒一样,张贤猛地一惊,回过了神来,却是向着王大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来:“师长,如果我们今天晚上还拿不下敌人的炮兵阵地,我建议明天天亮之前,让那两个切断春川到洪川公路的团,向西撤往山区里去,这样可能避免更大的伤亡!”   众人都不由得一愣,王大虎和姚其刚对视了一眼,这个于得水所提出来的建议,也正是他们在战斗之前讨论的时候所提出来的建议,如果真得拿不下敌人的炮兵阵地,按照他的建议行动,那实际上只比他当初的作战计划晚了一天一夜而已。只不过,晚了这么一天一夜,对于二一五师来说,伤亡却是巨大的,就好象是碰了一头的包又不得不转头一样。   王大虎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如果我们真得如此不济,集所有的力量也无法拿下敌人的这个炮兵阵地,再等到白天,那就是自取灭亡!嗯!我同意于得水同志的建议!”   听到王大虎这么一说,张贤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是生怕二一五师再打一个砥平里。   但是,旁边的陆凡参谋却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道:“这么一来,我们不是空忙活了一场吗?”   王大虎怔了怔,的确如同陆参谋所说的,如果真得是那种结果,对于二一五师来说,就是一场游行,空忙一场。   张贤却在回答着:“空劳一场,也比坐以待毙要强了许多;更何况我们还是有成功的,至少我们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部分任务,把这里的敌人牢牢地牵制住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大家一齐点着头。      第六三章 回锋(一)      虽然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夜晚的战斗上,但是这一夜的战斗却依然如此得艰难,对于二一五师来说,唯一的得到的好处只是敌人没有再作进攻,而是龟缩成一团,反而令各部队无从下手。打了半夜下来,三个团的进展并不大,六四三团还算是打得比较不错的,也就是重新恢复了战斗之前的阵地而已。   本来是想要消灭掉敌人那个炮兵团,只是这一夜听着敌人的炮火从未停息片刻,顶多是比白天里的密集程度要低了许多,王大虎就已经知道那边的战斗也并不顺利。便是连张贤也觉得奇怪,敌人的炮兵阵地不知道有多大?有多少辆军车护卫着,照理说从头天夜里开始,经过了一夜又一天的炮击,他们的炮弹也应该用得差不多了,可是听着这声声震耳的爆炸声,敌人的炮弹好象是无穷无尽打不完一样,这让人联想起自己的炮兵,每次战斗最多也只打上半个小时,炮弹也就基本用光,两相比较,便不能不令人沮丧不已。   熊卓然的电话也打来了几次,除了询问二一五师的战况之外,还向他们通报了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师的进展情况。与二一五师的艰苦作战相比,那两个师便显得要轻松了许多,二一四师已然夺占了加平城的外围阵地,二一六师在另一支友军的配合之下,已然插到了加平城的西面,冲破了敌人连成一线的防御阵地,正在努力形成对加平城的合围;此时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当中,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天亮之前那两个师再加上别的友军的两个师一起,可以顺利的拿下加平城;说不定还可以将城中的守军歼灭掉。   对于熊军长的乐观态度,不管能不能真得成真,却对于王大虎来说,在无形中对他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压力,那两个师打得不错,也就说明那两个师的师长比他这个师长有能力,这种争强好胜的心他还是有的,不然他也就不会是王大虎了。   王大虎再一次接通了六四四团的电话,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六四四团团长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虽然他们团全力以赴地想要拿下那个敌人炮兵阵地,但是越是狠打却越是拿不下来,反而自身的伤亡惨重。敌人的炮兵阵地外围不知道何时又多出了一片的地雷阵,地雷阵之后还有狙射沟,几处的重机枪都处于最为隐蔽的死角,他们根本没有力量冲过去将之炸毁,全团的迫击炮都被集合起来用上了,但是那些炮弹打完了,也没有能够将敌人的机枪阵地摧毁,如果这个时候师里能够组织一通有力的火炮支援,或许大家还可以一股作气冲上山去。   六四四团的团长这是变相地向师长寻求帮助,但是王大虎却非常清楚,他们二一五师虽然还有十几门山炮,但是炮弹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打完了,如果他们不能够缴获敌人的炮弹,那么就得不到炮火的补充。当然,要想等着后勤部门把他们想要的炮弹运过来,那只是一种画饼充饥,还真得不如横下一颗心,去抢夺敌人的炮弹来得快。   眼见着敌人的炮兵阵地就在面前,却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这种无奈不仅是王大虎,便是连张贤自从当兵以来也从未遇到过的。这一夜的时间又要过去了,二一五师依然是一无所获。   “师长,还是不要打了,我们撤吧!”张贤终于忍不住地来到王大虎的身边,低声地建议着。   在他的这个建议说出口来的时候,张贤分明听到了许多人刚刚还喘着的气息一下子静止了,整个帐篷里除了通讯器材所发出来的滴滴声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王大虎却在犹豫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还是有些下不定决心。   “师长,还有一个小时天就会亮,如果等天亮了,我们再想撤只怕都撤不下来了!”张贤再一次地提醒着他。   王大虎沉默了良久,他的面孔有些抽搐,眼眉跳动了几下,又舒展开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好象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地道:“撤!……”   所有的人都跟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静的帐篷里一下子变得活跃了起来。   张贤转过头,看到便是一直不同意自己当初建议的陆凡参谋,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刚才崩紧的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天再一次放亮了来,刚才还紧密连天的枪炮声,倏忽的便停止了下来,虽然偶尔还可以听到一两声的炮击与枪响,但是早已经不再象刚才那样令个心惊肉跳了,张贤知道二一五师的战斗已然结束了,这接下来的一天,将会成为二一五师各团难得的一次休整机会,大家打得太累了,也经历了太多的牺牲,虽然这一次的战斗他们没有任何收获,空劳一场,但是他们已经努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要怪只能怪实力的不济,没有更多的原因。   许多人也跟陆参谋一样倚坐在地上,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盹来。在崩紧的神经放松之后,那种从精神到身心的疲惫便象传染病一样,不知不觉得袭击着每一个人,久未休息的双眼,便是在站着的时候也能够悄悄地合上,想睁都睁不开。王大虎也打着哈欠,这两天两夜未合过眼的他,竟然坐着便睡了起来,他的警卫员连忙找了个盒子让他靠着,不然他可能摔倒下去还不会醒呢!   倒是张贤却没有一点得睡意,也许是在刚才战斗进行的时候,他偷了个机会眯了一觉,所以在这个时候与别人相比起来,显得格外精神。   接线员的铃声又响了起来,那个接线员也在打盹之中,猛地惊醒来,接着听筒转身看着身后,却见到王师长正睡得香,他有些犹豫。   “我来接吧!”张贤自告奋勇着。   “是军长!”接线员捂着话筒连耳机一并地递到了张贤的面前。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主动,这个时候也只能接过了耳机和话筒,耳机里传来了熊卓然熟悉的声音来:“王大虎,你那边是怎么回事?没有了炮声?”   “报告军长,我们师长暂时不在,他去看伤员了!我是于得水!”张贤对着接线员眨着眼睛,这个接线员也知会地向他眨着眼睛,两人都十分会意的笑了一下。   “好,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张贤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要推拖掉,不过转念又一想,他还是要问的,于是道:“我们师已经撤出了战斗,两个团转入了西面的山区里!”   那一头的熊卓然一阵的沉默,却并没有发火,而是问着:“为什么会这样?”   “昨天晚上我们的伤亡很重,师长是怕天亮后被敌人反击,所以主动的撤退了!”张贤解释着。   “你们的伤亡有多重?”   “每个团都有至少一个营被打残了,具体的数据还在统计之中!”张贤告诉着他,他说得倒是实情。   熊卓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嗯!我知道了!”他说着便放下了话筒。   张贤的耳朵里传来了嘟嘟的盲音,他将耳机摘下来,与话筒一起递还给了接线员,两个人对视着一笑,这个接线员却有些不自然地向他挤着眼睛,同时有些畏惧地收起耳机和话筒,老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张贤有些奇怪,一转头,但看到王大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来,正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他十分得尴尬,只能强装着笑颜,问着:“师长什么时候醒了?”   “呵呵,我早就醒了,我可不想这么睡过去!”王大虎自嘲一样地笑了笑,却又马上板起了面孔来,骂着:“你们两个人真得胆子不小,连军长也敢骗哟?看来以前也不知道骗过我几回了呢!”   张贤的脸不由得红了,连忙道:“师长,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这两天两夜了,你还没有合过眼呢!”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王大虎的心里也一片热乎乎地,他当然感觉得到于得水对于自己的关心,但是作为师长,他还是不能不批评着他:“于得水,你也是一个老兵了,怎么也应该知道纪律的!我们这里是在作战,不是在开会,军长找我或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了解,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布置,如果因为你而耽误了战斗的时机,那就可能是多少的生命都可能无法换回来的!”   “是!我知道我错了!”张贤诚恳地点着头。   “这种错误以后不许再犯了!”王大虎警告着他。   “是!”张贤答着。   王大虎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和往常一样,走到张贤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绕了过了他,命令着那个接线员:“给我接通军长的电话!”   “是!”接线员连忙答着。   实际上,在接通熊卓然电话的时候,王大虎的心里却是有些忐忑不安,尽管熊卓然打过电话来只是询问情况,但是他还是担心会被熊卓然责问,因为他在下令让二一五师的三个团撤出战斗的时候,并没有向熊军长请示,或许这会令熊卓然感到不快。   电话很快地接通了来,可是出乎王大虎的意料之外,熊卓然并没有责怪他的擅自命令,让二一五师撤出作战看来已经不能够引起熊卓然的愤怒了,不过,很快王大虎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原来是加平那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在天亮之后,加平的守敌开始了突围,他们在天空的飞机掩护之下,凭借着强大的火力和快速的机动能力,已然突破了二一六师的三层阻击,沿着公路向西南面的清平、汉城而去。虽然七十二军没有能够与友军配合着将这股敌人尽数歼灭,但是不管怎么说来,他们还是攻下了加平城,这等于是在敌人东面坚固的防线上打开了一道口子,也算是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一项任务,这也就难怪熊卓然的心情不错了。   当听说加平城已经被志愿军攻占的时候,张贤不由得也惊喜了起来,他连忙提醒着王大虎:“师长,加平能够拿下来,那么春川的敌人可能也会南逃!”   王大虎愣了愣,再转看地图,不由得连连点着头。加平失守,春川城就好象是一枝独秀挺立出来,成了敌人整个东部防线上的出头橛子,很容易就会陷入到四面被围的境地里,这里的敌人如果不准备南逃,就只能是象当初的砥平里一样,狠下心来,再来当一回被千锤敲打的砧子了,只是他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第六三章 回锋(二)      王大虎思忖了良久,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猛地转身命令着接线员:“给我接通六四三团张义的电话!”   张贤点着头,看来,王大虎还是有些开窍了,他知道下面二一五师要做的是什么。   很快,接线员便接通了张义的电话,此时的六四三团,还坚守在与春川城一河之隔的牛头山阵地之上,可能还在担心着敌人再一次发动反扑。   “张义,你那边的敌人有什么动静吗?”王大虎还是有些谨慎,如此得问着。   “没有!”张义回答着:“今天有些奇怪,敌人的飞机也不来轰炸了,他们的坦克也没了影踪,敌人的阵地上静悄悄的,什么也看不到!”   王大虎愣了一下,不由得捂住了话筒,对着指挥部里的众人道:“敌人没有反扑牛头山,可能真得是南逃了!”   “下令追吧!”到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兴奋了起来,政委姚其刚当即的建议着。   王大虎点了点头,马上对着张义命令道:“张义,你们团立即停止退守,全面转入攻击前进!”   张义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由得反问着:“师长,你说什么?这可是大白天呀!”   “我命令你们团马上进入春川城!”王大虎重复着刚才的命令,同时也向他作着解释:“或许你们进入春川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空城了!”   张义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连声答道:“是!”   放下了与六四三团的通话,王大虎又很快地接通了另外两个团团长的通话,那两个团经过一夜的战斗,都已经疲惫不堪,进入了西部山区里休息,离着春川通往洪川的公路并不是很远。当听到师长再一次命令他们重新去切断公路的命令时,这两个团的团长都有些怨言,毕竟这两个团空跑了一场不说,而且伤亡也过大了些。王大虎耐心的向这两个团长分别作了解释,最后的一句话却是相同的:“这一次你们如果跑得快,一定可以捡到不少的洋货!呵呵,如果跑得慢了,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听到这话,两个团长趋之若鹜一样,再也不觉得自己的困难有多大了。   王大虎刚刚将这一切布置完毕,熊卓然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这一次熊军长的命令竟然比他们的应对慢了许多。原来熊卓然也得到了春川方向上敌人退逃的消息,他是要王大虎马上让二一五师进行追击的。当听到王大虎已经安排下去的时候,熊卓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不由得夸奖着道:“呵呵,大虎呀,你现在可以当半个诸葛亮了,能掐会算了哟?”   王大虎看了身边的张贤一眼,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来,连声谦虚地推却着:“哪呀,军长,这都是大家一起分析出来的,而且也通过了前方同志们的通报,我哪有那个本事?要是我真有那个本事,呵呵,倒是好了!”   “嗯!”熊卓然点着头,却又收起了刚才的玩笑话,一本正经地对着他道:“大虎,说到这一点上,我还是要批评你了,如果你们师坚持守住洪川公路,这些敌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逃走!”   王大虎愣了愣,听着熊卓然的话,里外都是理。如果他真得死令二一五师守住洪川公路,只怕到时春川的敌人也就不会想到要去撤退,他们很可能会学习砥平里的敌人,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之下,再跟他们来一个坚守不退,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是把二一五师打没了,把七十二军打没了,只怕也很难夺下春川城!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实际上春川的敌人之所以会弃城南逃,也正是因为二一五师给他们放开了一条生路。只是此时,王大虎再听到熊卓然的这番埋怨,虽然心里有数,却也不便多作辩解,只能点着头唯诺着称是,虚心地来接受上级的批评。   熊卓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最后他还是命令着王大虎:“你们二一五师一定要追住这个机会,克服一切的困难,向南猛插,最好是能够追上敌人,拿下洪川!”   “是!”王大虎响亮地回答着。   这一次,张贤因为站在王大虎的身边,也隐约听到了耳机里熊卓然的声音,尤其是他最后的命令,听得清清楚楚。看到王大虎放下了耳机和话筒,正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自己,他不由得问着:“师长,我们真得要去打下洪川吗?”   王大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苦笑了一声,道:“你没听到吗?这是军长对我们师的期望。呵呵,其实他也没有下死命令要我们必须拿下那里,他是说最好能够追上敌人,再趁势拿下那个城!”   姚其刚走了过来,却是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说得容易呀!呵呵,如果我们早追上一个时辰,或许还会有很大的收获;虽然我们的布置已经非常及时了,但是不要忘记了我们的同志们靠的是双脚,而敌人呢?他们靠的是车轮?我们怎么可能追得上他们?呵呵,我们只要能够在收拾掉一些掉队的敌人,落得些物资,就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王大虎没有答话,张贤却在点着头,姚政委说得十分现实,敌人的大部队肯定是追不到了,最多他们也只可能抓到一些散兵游勇,捡到一些敌人因为逃跑而无法带走被迫放弃的物资,想要攻占洪川城,那简直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呵呵,我们也要响应军长的期望,能够跑多快就跑多快!如何也要多拿出些战果来才好!”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王大虎果断地命令着。   “是呀!”边上的参谋长也随声附和着:“这个时候不乘胜追击,等敌人站稳了脚,那就难打了许多,呵呵,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其他的人也纷纷表示着赞同。   张贤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经不住地开口道:“追可以追,可是……”话说到这里,他看到众人齐齐会聚到他身上的目光,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下半截的话收了回去。   “可是什么?”王大虎见张贤没有把话说完,忍不住地追问着。   “可是……”张贤看了看他,又低下了头去,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是想说还是要大家注意一下,别再中了敌人的圈套!”   王大虎蓦然一怔,马上想到了敌人的磁性战术,当即点着头:“嗯,于得水同志的提醒不错,我们也要防范敌人诡计,不要再追到他们的预设炮场上去!”他说着,马上命令着陆凡:“陆参谋,你负责通知各团注意,同时也要经常与他们保持联络,确定他们的方位,随时报告给我!”   “是!”陆凡响亮地回答着,转身而去。   王大虎又把工作分派下去,每一个人负责几项事务,很快,这个临时的指挥室里便空了下来,只剩下了张贤这个警卫营长还有些无所事事一样的跟在他的身后。   王大虎走出了这个隐蔽的帐篷,张贤也跟了出来。王大虎转过身来,看看只有他再没有了其他的人,好象心有灵犀一样地问着张贤:“于得水,我知道你刚才一定还有别的话要说,是不是怕不方便,所以没有说出来?”   张贤愣了愣,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王大虎十分认真地聆听了起来。   “师长,你觉得我们真得可以打到洪川城吗?”张贤反而是问着他。   王大虎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这一双眼睛虽然疲倦困顿,但是却还是很有神地看着张贤,反问着他:“怎么?你有看法吗?”   张贤点了点头,知道王大虎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作为师长,当着他这个下属,很多东西是不便于出口来的,他是怕影响士气。   “这一次的战役打响以来,我们在经过了第一个七天的攻击,能够深入到三八线以南八十多公里以内,其实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如今第二次攻击,打了三天三夜都寸步未动,这个时候敌人说是南逃,其实只是一种有计划的全线撤退,他们其实采用的是层层设阻,边打边退的方针以规避我们的兵锋。下面再打下去,我们还会遇到又一个春川城!”   王大虎细细地听着,在张贤说完的时候,他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其实张贤所说的这些,他也曾考虑过,只是因为有上级的命令,很多事情就算是往深里想也可能无法实现,那还不如不去乱想,想多了倒会分散自己的决心。   “敌人从春川撤走,虽然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但是我们的追击又能够持继多久呢?再打两天我们又会面临粮弹断绝的困境,不得不再一次的停顿!”张贤大胆的预测着,这些事情其实很多的志愿军指挥员心里都十分得清楚,王大虎也是一样。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王大虎皱着眉头问着他。   张贤笑了笑,再一次地提醒着他:“如果我们再一次停顿,其实也并不可怕;不过,如果这个时候,敌人就像是上一次那样,发起了反扑,你说我们会怎么样呢?”   王大虎知道他说指的上一次,是指第四次战役的时候,在砥平里作战失败后,联合国军所发动的反扑行动。那一次,面对着联合国军的反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根本无法抵抗,不得不返身北退,将汉城也只好拱手相让。只是,这种结果他无法承认,因为这一次的战役无论是参战人员上,还是从作战地区域上,都比上一次的规模要大了许多,这也是自从志愿军入朝参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大战役,双方动用的兵力总共达到了一百多人,他无法去想象,如果这次战役一旦失败,对于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来说,将会带来怎么样的灾难。   见到王大虎不说话,张贤替他说了出来:“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如果不想吃亏,那么就要在敌人发动再一次的反扑之前,回锋北返,重新回归三八线!跟上一次一样!”   王大虎沉重地点了点头,再一次地追问着:“你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张贤淡淡地道:“只是想提醒师长,还是早作准备的好!向南追得太远了,到北返的时候,那就跑得更远!呵呵,我们追的时候是靠双腿,到时撤的时候也只能靠双腿;而敌人退的时候是靠车轮,他们追的时候,还是靠车轮!”   “你是要我违背熊军长的命令,慢慢追敌?”王大虎忍不住地问道,竟然有了些怒意。   张贤却是见风使舵一样,装出笑容来:“如果师长觉得我的话不对,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好了!”他说着,逃也似的跑开了,生怕王大虎责骂自己。      第六三章 回锋(三)      王大虎并没有把张贤的话当成一回事,在他看来,这个于得水是在耍小聪明,他又太精于打自己的小算盘了,虽然这个小算盘的确是在为二一五师拨的。也许后面的战斗真得如于得水所说的那样,打到后来还是要撤退的,只是这个时候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师都在一往直前地向南面推进,同时向南推进的还有东面朝鲜人民军的几支部队,如果二一五师徘徊不前,那实际上是将一字排开的阵线空出了一个缺口来,这样很容易致使相邻的其他友军陷入敌人的围攻之中。作为一师之长,王大虎当然要为二一五师的安危着想,但是,他更要以大局为重,配合兄弟部队前进。   二一五师的追击还算是略有成果的,六四三团进入了春川城,扑灭了城中的大火,那些大火是美国人离开的时候放起来的,这里有他们的一个储备粮库,他们带不走,所以也要烧掉不让志愿军得到。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在风势的作用下,同时也将城中的民房点着了起来,若不是张义赶到得还算是及时,只怕整个城都会被烧成废墟。六四三团抢着救火,扑了一整天,总算是将大火扑灭了,他们也得到了他们应得的报酬,从那个敌人的储备粮库里,还抢到一大批可以食用的食品,有饼干,有罐头,有大米,还有白面,甚至还有香烟和可口可乐,虽然这些食品都被烟火熏得满是黑灰,但是对于饿了几天的志愿军战士们来说,却是天降的美味。这些东西,足足可以装满两卡车,张义特意地运送了一批到古城里的师部里,让大家也一起分享美国人留下来的物资。   但是,在收到张义送来的食品时,王大虎却皱起了眉头来,六四三团美其名曰留在春川城里是在救火,实际上却是为了这些物资,白白地耽误了一天的时间,而此时,二一五师的另外两个团已经到了通往洪川的公路上,最快的六四五团冲到了原昌里。   王大虎正要命令张义带领六四三团连夜南追的时候,这时却收到了六四五团的战报,敌人并没有象大家所想象的那样,一口气退到洪川城,而是在原昌里之南的朝阳里停了下来,在那边依着有利的地形构筑起了一道防线,实际上这道防线可能早就存在在那里,六四五团的一个连冲得最快,所以第一个撞了上去,在敌人强大的炮火和火力的打击下,很快便溃败了下来,这马上引起了六四五团团长的警觉,立即命令部队停止追击,在原地向王大虎进行报告,向他征询是不是还继续追下去。   这的确是一个新出来的情况,一时之间王大虎对敌人的这个战术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可以想象的是敌人一定是采取的渐次抵抗,渐次撤退的作战方针,为的是不让他们死咬着自己的尾巴,使他们能够从容地退走。   如果敌人的目的是这个,那么进攻肯定是要进行的;但是如果敌人就是在那里组成了防线,只是将前面的防线后移,再形成一个平滑的战线,他们再如此的一味进攻,那才真得是往墙上撞了。   正在王大虎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熊卓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询问着二一五师这边的情况。实际上,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个军在向南追击敌人的时候,也遇到了与二一五师同样的情况,敌人并没有象以往的战役中一样,一退便败走了,头也不回;这一次,他们是退退停停,停停退退,整个东部的防线始终保持着一条平直的横线,只是在最东面的那几个韩国师控制的战线上发生了一些弯折,那些南韩部队经不起朝鲜人民军的攻击,整个大幅地退到了桂芳山和五台山地区,就好象是一支被压弯的树枝。   这一次,熊卓然并没有下达什么命令,他仿佛也觉察出来的什么,只是让王大虎谨慎一些便挂掉了电话。   “不能再冲了!”政委姚其刚也劝着王大虎,同时分析地道:“敌人可能只是退守第二道防线而已,并非是败退!”   王大虎点了点头,如果敌人真得是败退,也就不可能几支部队的情形都是如此得相似;如今的这种局面,只能是象姚其刚所说的那样,这是敌人事先预定的一条防线,从前面一条防线退到这一条防线上来,并不是很远,但是却可以占据整个战场上的主动。而此时,在后面追击过来的志愿军部队却显得有些被动了。敌人的方针,其实也很明了,那就是逐步撤退,同时保持接触,然后大量杀伤志愿军的有生力量。   “命令六四五团只保持与敌人的接触状态,其他两个团退守春川进行休整!”王大虎终于下达了命令。   ※※※   后面的两天,对于七十二军和熊卓然来说,都是非常难受的,此时七十二军的三个师几乎是呈一字排开状,排布在从加平以南的上泉、芳荷里到春川以南的寿洞里、原昌里一线,面对着敌人坚韧顽强的抵抗,三个师都是一筹莫展,根本就无法突破当面敌人的防线,而这个时候,才补充的粮弹也几乎要消耗一空了。   其实,七十二军的困境,也是整个中国志愿军的困境,很多的参战部队也是面临着这种进退维谷的险境里。   在前线各师长、各团长,甚至于各个营、连长的强烈要求之下,终于让志愿军司令部觉察到了发动这个第五次战役的勉强,此时不要说想按原订计划里所提的消灭敌人五个整师的宏伟目标,只怕是消灭敌人一个营,也成了夸夸其谈。而更要命的是那么多部队云集在前线,而后面的补给却如同杯水车薪,远远无法满足打仗的需要,一旦敌人再来一个反扑,那么这些前线的部队所遭受到的打击可能就是致命的。因为中国志愿军在机动能力与联合国军相比,实在相差得太远了,在进攻的时候,志愿军的攻击手段也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而在运动防御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出现崩溃,所以就每每要保持相当纵深的阵地配置,而不能随意撤守;因此,当美国人依靠着机械化的速度所达成的突击定然会很快令志愿军陷入到被动中。而事实上,也正是由于这种现实,对于中国志愿军来说是一个十分深刻的矛盾,即使是认识到了这些缺陷之后,却也没有总结出实用的对策来,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志愿军的指挥员们在思想上根本忽视这种状况,错误一旦形成,再想要马上改正过来,却是要负出无数生命的代价!   而这个时候,美国人仿佛是预测到了什么,又一个七天过去,凭着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总结的经验,他们的反击也开始了。没有再迟疑的时间了,志愿军总部终于还是下达了回锋北撤的命令。   ※※※   尽管张贤一再地反对,却无法阻止王大虎前进的决心,为了表示坚决执行领导的命令,同时也为了鼓舞前线战士们的士气,他还是将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向南移去,过了昭阳江,进入了春川城,只是这个时候的春川城也成了敌人飞机轰炸的目标,为了安全起见,王大虎和姚政委商量之后,将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安在了城南的衣岩里附近,这里向西不远就是北汉江,也是春川与加平之间公路和铁路的必经之所。   五月二十一日,美国人开始了反攻,这一天正是农历的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天空也不作美,开始飘起了雨来,眼见着夏天已经到来,雨季也将要到来了,北汉江应该要涨水了。   虽然下起雨来,道路泥泞难行,但是对于志愿军战士们来说,却觉得安全了许多,最少不用担心敌人的飞机还会过来轰炸。   张贤披着雨衣站在路边的山岗之上,指挥着警卫营的战士们陆续地抬着物品进入这个不大的村庄中,这个村庄座落在山脚之下,除了面对着北汉江的那边有一片的田地之外,三面环山,四周的树林倒是浓绿,可以提供一片躲避敌机轰炸的场所。只是想一想,这个大雨天里,闪电一晃而过,春雷还在时不时的轰隆隆地从东响到西,美国人的飞机就算是再先进,也不会冒险在这种雷电大雨天里出动,心里头便也踏实了许多。   随军医院也紧跟着驻进村来,他们的营地就设在村子边缘的一座破烂的小庙附近,以便于随时可以将伤员撤进树林中。   蓦然,张贤看到了一个人被抬了过来,虽然那个伤员的身上也覆着雨衣,他还是依稀认出来那是宋明亮,他不由得一愣,连忙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宋明亮正被两名战士抬到了一处屋檐之下避雨,他挣扎着坐起来,一眼也看到了张贤。   “宋部长,你怎么还没有被转走?”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在他看来,这么几天过去了,运输队也来过了一次,按黄医生的话,宋明亮也应该是送走了才对。   宋明亮却是一声苦笑,道:“呵呵,我想我还是跟着你们师一起行动的好吧!”   张贤却皱着眉摇着头:“这是很危险的!”   “呵呵,再危险的时刻我也经历过!”宋明亮不以为然地道。   后面那个抬担架的战士告诉着张贤:“营长,其实昨天运输队过来了,本来是要把他送走的,可是我们的重伤员太多,宋部长把名额让给别人了,他说他多受点罪没什么的,还是让战士们多些机会,他们还年青!”   听到这话,张贤不由得肃然起敬了起来,宋明亮当然也不傻,他当然知道被运输队送走就意味着脱离危险的机会增大,生存下来的机会也就大了许多;而相反,跟随着师部前进,那就是意味着往死亡的边缘又靠近了一步;他这一让,实际上就是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而把死的威胁留给了自己。   “别管我了,你还是去忙你的吧!我没事!”宋明亮用那条还可以抬起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反而这样的劝慰着张贤。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又叮咛了那两个抬担架的战士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透着前面的雨雾,看着张贤消失在了雨地里,宋明亮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好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微微点了点头,心里面的一块未解的疙瘩也顿时松开了来。      第六四章 险境(一)      六四五团的前沿阵地上,遭到了当面美国军队强大的反击,敌人的炮火象是大雨倾盆一样扑天盖地而来,王大虎紧急将六四四团调往南面的源昌里与寿洞里一线,以阻止美国人的反击。虽然王大虎的反应十分迅速,但是毕竟由于二一五师的火力弱势,公路两边的几处阵地已然丢失。而这个时候,天空却不作美,大雨的来临,尽管以美国军队为首的联合国军取得了很好的战绩,完全可以乘机再接再厉地向北推进,进占春川以南的所有阵地,但是他们却停了下来。对于美国人来说,没有飞机与炮火的支援,他们的步兵宁愿躺下来睡觉,也不愿意以人的身躯去搏取最后的胜利。   实际上,老天爷对谁都是公平的,大雨不期而至,对于联合国军来说是雨,但是对于二一五师的指战员们来说,却是极好的战机。在同等天气因素的条件下,此时作战的胜利再也无法单凭着武器与火力的多少了,而更多的却是意志与拼搏的体现。   在大雨之中,二一五师的两个团开始了艰难的反击,为了重新夺回被敌人占领去的阵地,这两个团的士兵们在团长的亲自带领之下,不顾恶劣的天气,勇猛直前地冲出树林,冲过稻田、冲过公路,几乎无视着敌人阵地上“突突”的机枪扫射,从三面围将过来,黑压压得令美国人觉得这人数比天上掉下来的水珠还要多,这些中国士兵的气势就好象是一群钢铁打造的人一样,还没有等到这些志愿军战士们冲到近前,他们便胆寒了起来,再也不顾大雨的滂沱,纷纷地退走,逃回他们上午出发的地点。但是,这些联合国军的长官们,却又象是驱赶着羊群的牧羊人,他们也有上峰师长、军长的命令,不得不将这些退回来的士兵再一次赶向战场。战场上一片的血红,便是如盆泼的大雨冲刷之下,泥土也未有丝毫的变色,这已然被炸弹、炮弹、子弹犁过多遍的土地,早已经被交战双方士兵们的鲜血所浸透,饱和的再也无法承受哪怕是多一滴的血水,于是这些血水满处横流着,从山岗之上流到公路之上,再从公路上汇聚一起流到路边的排水沟中,流入不知名的小溪,流入不知名的小河,最后又统统地流入了北汉江。   阵地的争夺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这一天里,双方就好象是在拉锯一样得拉了五六次,阵地也经过了五六次的易守,一直到天黑时分,大雨渐渐地小了起来,在二一五师的两个团最后一次重新夺回阵地的时候,联合国军当先地停止了进攻,对于他们来说,雷打不动的休息时间终于是到了,他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回绝他们长官残酷的命令。   听到南面的枪炮之声已然停歇,王大虎还有些不放心,一直到他听到联络参谋从前沿阵地上带回来敌人的确停止攻击的消息之后,才好象是一个一直踩在钢丝的上行走的演员踏到了平地一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也紧跟着放松地坐了下来。   张贤也跟王大虎一样,一颗紧崩的心倏然的放了下来,其实在二一五师的这个临时指挥室里,所有的人都象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生死游戏一样,同时有一种放松感。   “呵呵,看来战士们可以安稳地睡一个好觉了!”政委姚其刚有些幽默一样地道:“老天爷要下雨,就是看到大家这些天太累了,所以想让大家好好的休息一下!”   听到政委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王大虎却依然皱着眉头,有些发涩地道:“老天爷今天这雨下得正是时候,只是到了明天可能艳阳高照了,敌人再发动进攻,我们可有得受了!”   被他如此一说,大家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崩紧了起来。   是呀!战场之上向来是只知道今天,不知道明天;有的时候便是连身边正在发生的事也稀里糊涂的,一片得混沌。胜与负,荣与辱,生与死,往往只在一刹那。   “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指示没有?”张贤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声。   “是呀!”陆参谋也跟着道:“我们与上面已经有一天没有联络上了!”   王大虎肃然了起来,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担心的问题。二一五师指挥部从古城里南移到了衣岩里以后,由于超出了无线电步话机的通迅范围,与七十二军军部之间的联络只能靠着电报来进行,只是由于这一天的雷雨交加,便是连发送和接收电报都有了些影响,二一五师在上午和下午分别发送了两次电报给七十二军指挥部,但是这两封电报都没有回音。其实想一想,志愿军的通讯系统本来就比较落后,天气因素对很多的通讯器材的影响很大,便是师部与近在眼前的那两个作战团的联络也无法通过步话机来完成,在没有拉线的情况之下,只能依靠最原始方法来进行联络,派出通讯员,往返于两处之间。   “陆凡,你再去给军部发一封联络电报!”王大虎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命令着陆凡。   “是!”陆凡答应着,转身出了这间屋子,冒着还没有完全停歇下来的雨跑向隔壁的屋子。   外面已经是一片黑暗的世界,而屋里在马灯的微光之下,张贤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大家就都好象是约定了一样,都在沉默着,仿佛想着心事。   王大虎的目光再一次与张贤相遇,他忍不住地问道:“于得水,你觉得我们明天应该怎么打才好呢?”   张贤愣了愣,原来王大虎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是在想这个问题,只是面对着这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有作出思考,这个时候见问,也只能是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地告诉着他:“师长,我怎么会知道呢?你说怎么来打,大家就怎么来打!”   王大虎有些失望,同样地摇了摇头:“阿水呀,你是从下面提拔上来的干部,作战经验也是十分丰富的,而且鬼点子也多,我是希望你会有好的想法!明天天气如果转好的话,敌人一定会再次对我们进行反击;我并不是害怕敌人,我只是想怎么样能够在坚守阵地的同时,减少更大的伤亡!”他说着,又把目光从张贤的身上移开,对着屋里的众人道:“如今大家都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想法都可以讲出来,集思广益,众人拾柴火焰高,呵呵,如果二一五师里只靠我和政委、参谋长这几个人想办法,肯定是不行的!”   听到师长如此得鼓励,大家也纷纷发起言来,有的认为只能死守,有的认为应该撤出,有的认为要连夜加强防御工事;有的还提出来可以在当晚进行一次奇袭,先下手为强,把当面的敌人消灭掉……,所有的提议看似都很有道理,但是仔细研究起来,却又露洞百出;不过,看到大家都踊跃发言的样子,这种热情讨论的气氛很让张贤有些感慨,王大虎的确是一位很令下属喜欢的领导,并非象很多的领导那样好为人师,又沽名钓誉。   “于得水,大家都说了,这一次你也来说说你的看法!”王大虎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张贤。   张贤有些尴尬,实际上每一次对战斗的重要决策,王大虎都曾主动地向他征询过意见,这明明就是在抬举他,如果他不发言,那便真得是辜负了师长的厚爱。可是想一想,自己的每一次建议并非会得到王大虎的采纳,而且有的时候还会受到他的批评,比如说上一次他反对的二一五师快速南进。   看到张贤还有些犹豫不决,仿佛是不愿意说出来一样,边上的姚政委也忍不住地鼓励着:“于得水,你就说一说嘛,呵呵,就得多是说得不对,大家也不会吃了你!”   见到政委也在催促,张贤只得道:“我……我真得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是……”   “只是什么?”看到张贤这样得吞吞吐吐,王大虎经不住地追问着他!   “只是我想我们应该还是等一等上面的命令,看一看我们旁边的友军战况如何!”   听到张贤说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不仅是姚政委,便是王大虎也有些失望。   实际上,张贤心里真正想要说的却是撤退,面对着强大的敌人,他们二一五师根本就没有胜算可言,呆在这里只能是增加自身的伤亡;而他也知道,撤退的话说出来,一定会受到大家的非议,毕竟此时已经过了北汉江的部分并非只有他们这一个师,大家是配合作战的,如果二一五师擅自撤退,至令其他的部队遭受重大损失,当先的一点,王大虎的这个师长肯定是作不成的了。   “呵呵,你的这个话说了与不说都一样!”姚其刚打趣地道:“我们的任务就是上面命令下来的,在没有得到上面新的命令之前,我们必须要执行这个命令!”   “政委,我是说这么一天多了,也许情况有了改变,上面会有新的命令过来呢!”张贤随口为自己作着辩解。   “要是有新命令,只怕早就来了!”王大虎悠悠地道,在他看来,熊卓然没有给他回复电报只能是两种原因,其一是军部也在行军之中,在保持电波静默,还没有收到他的电报;其二,就算是收到了电报,因为并没有新的命令,也没有什么新的状况,所以没有必要再给二一五师复电;有的时候,电波的频率过多,也会引来敌人侦察机的注意,从而可能导致敌机的定点轰炸。   见到师长也这么说,张贤只得闭上了嘴。   “熊军长的电令!”陆凡参谋飞快地从旁边的屋子里跑过来,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在兴奋的声音之后,他也跟着一头闯入,上身湿淋淋的还挂着雨水。   “哦?”王大虎先是一愣,继而马上从陆凡的手里接过了这封电报,匆匆地看了一眼,眉头再一次锁了起来。   “又是什么命令?”姚其刚经不住地问道。   王大虎没有回答,而是随手将这封电报递给了他。   姚其刚接过了电报,凑到马灯之下,细细地看着,众人的目光也都齐齐地聚集到了他手中的那封电报纸上。良久,姚其刚这才把这封电报还给了王大虎,脸上却是一片得凝重,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乐观。   “是什么命令呀?”张贤忍不住了,当先地问着。   王大虎并没有回答,而是再一次拿着这封电报,在灯光下又看了一遍,这才收了起来,十分严肃地告诉着大家:“目前由于我们运输工具缺少,粮弹接济不上,而西线的美军又已经东援过来,使我们想要继续扩大攻势的困难增加,为此,志愿军司令部命令第五次战役暂告结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多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喜悦来,仿佛一件非常艰难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战役结束,也就是说大家可以撤退了。但是,张贤却有着异样的心情,他的脸上也跟着王大虎一样,严肃了起来。他知道,电报上说得虽然轻松,第五次战役暂告结束,而事实是,这也是承认了失败。而这种失败的后续如果处理不好,那就非常得危险,许多的部队还在与敌人的交火接触中,并不是想撤就可以撤得下来的,就像是如今的二一五师!      第六四章 险境(二)      师部临时指挥室里忽然难得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现了站在中间的王大虎师长与姚其刚政委的身上,既然志愿军总司令部已经下达了结束战役的命令,那么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能够转回休整,就是一种期望,如今这种期望眼见着就可以变成现实了。只是,看着王师长与姚政委互相对视,又有些闪烁的眼神,仿佛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   张贤有些忍不住了,终于第一个问出了口:“师长,我们师的任务是什么?”他知道,即使是撤退,上面也会有一定的安排,每个师所担负的任务都不一样,还是要互相配合着,以达到全身而退的目的。   王大虎没有马上答话,他的头转向了姚其刚,众人的目光却是急迫的投向他们。   姚其刚咳嗽了一声,这才道:“我们师的任务很艰巨,上面要求我们二一五师担负起整个兵团的掩护任务!”   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许多刚才还面露着喜悦表情的人们,此时那种喜悦也一扫而光,代之的却变成了一种堵心的压抑,任谁都知道,掩护,并不是一件很好的差事,这也就是意味着在其他的友军都撤走之后,他们才可以撤退,而稍有一些军事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往往在大撤退的时候,掩护的部队会首当其冲地成为追击过来的敌人案板上的肉。   张贤却没有大家的那种失望,其实,在听到撤退的命令之时,他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王大虎没有听从当初自己的劝谏,令二一五师冲得太靠前了,此时撤退的时候,任谁都会很自然地把这个负责掩护的任务交到二一五师的手里。   “师长,别的部队什么时候撤?”张贤经不住地又问着。   王大虎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他对这个任务也有些头痛,但是他却知道,为了整个兵团的安全,二一五师此时必须要坚决地来执行上级的安排。他明白张贤所问的含义,或许是在算计着二一五师可能支撑的时间,在这一点上他也没有必要对下属们隐瞒,当下相告着道:“我们七十二军是最后撤退的一个军,实际上我们军就是负责整个兵团殿后任务的,其他的部队在昨天就已经撤了,今天是二十二号,我们七十二军才开始撤,二一四师和二一六师在今天晚上行动,估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撤到了北汉江以北地区,我们的右翼还有另一个军的一个师,要跟我们师一起行动!”   “我们的阻击要打到什么时候?”另一个参谋也不由得问着。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道:“熊军长要求我们听从军部的命令!”   立时,师临时指挥部里又是一片得安静,这是一个没有时间底限的阻击任务,比哪怕说明阻击到三天后都令人不安,虽然也有可能会马上就走,但是这种可能只是一种奢望。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怕得只是撤退命令下达之前的那种煎熬。   “我们怎么打?”张贤再一次打破了屋里的沉寂,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点了点头,在这个临时的师指挥部里,能够象张贤这样很快面对现实的人并不多,既然他这么问,那就是已经在考虑阻击的事了。   “熊军长已经有了安排!”王大虎朗声地告诉着大家:“他要求我们把主力置于北汉江以南,这样可以有力的牵制敌人迅速的追击!”   张贤不由得一愣,如果二一五师真得置于北汉江以南地区,那就是在背水一战,北汉江不同与小溪小河,也算是朝鲜半岛上很大的河流了,枯水期的时候河宽就有五百多米,如今又经历了大雨天后,河面肯定是要涨水的,到时宽度就算达不到上千米,也可以达到八百米,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徒涉呢!此时的二一五师又并非是项羽的新锐之军,只能算是一支疲军,如何能够经得起敌人钢铁炮弹的冲击呢?   “这样太危险了!”张贤终于忍不住地喊了起来:“我们不能在北汉江以南阻击,要阻击也应该在北汉江以北据河而战,便是挡不住敌人的时候,还可以层层向北部的山区里撤退,进行节节阻击!”   王大虎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张贤担忧的道理,但是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这是熊军长的命令!”   “这命令会致我们师于死地!”张贤有些愤怒了起来,他不明白王大虎这个平日里看着很有军事素养的人,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认不清形势,不敢向上面据理力争。   “于得水,你这是说得什么话?”王大虎的声音也严厉了起来,他不允许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诅咒自己的部队。   张贤也觉出来自己的失态,连连低声地解释着:“师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们顶不住敌人疯狂的进攻,就很有可能过不了河,而被敌人尽数包围,他们行军的速度要比我们快了许多,我这是担心呀!”   “我知道你的担心!”王大虎的声音也放缓和了下来,还是十分坚决地告诫着他:“于得水呀,我们革命军人就是要服从党的命令,服从上级的命令,如果都向你一样,因为自身的困难而置党和上级的命令于不顾,那么我们的队伍也不会是钢铁打造的部队了,也不可能把蒋介石赶到台湾去!”   “是!”张贤只能低着头听着,心里头却是不以为然。   见到于得水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王大虎这才点了点头,猜测着熊军长下达这个命令的初衷:“其实,我想熊军长下达这个命令,是为了我们能够与右翼有友军师同步行动,如果我们师先行撤到了北汉江以北,那么就会令我们右翼的友军师陷入三面被围的险境里!”   张贤点了点头,听着王大虎的分析,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部队就是要互相配合,同时进退,这样才有可能同时获得生机。想一想,这也许就是共产党军队与国民党军队的一个显著不同吧!在国民党军队里,各部之间的配合很少,多半的时候却是互相拆台,很少有哪个军、哪个师会替别人着想。   看到张贤不再多言,姚其刚面对着王大虎道:“老王呀,刚才于得水的担忧也很有道理的,我看为了我们全师的退路,有必要派出一支部队占领北汉江北岸的渡口,到时真得顶不住敌人的进攻的时候,还可以从渡口迅速过河,你看怎么样?”   王大虎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这个提议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方案,可以综合熊军长的命令与张贤的担忧,当下,他作出了决定来:“这样也好,那就让六四三团过北汉江,占领对岸的龙王庙渡口,并相机布置阵地!”   听到王大虎作出这样的决定来,张贤也只能点了点头,的确,如果是为了毫不打折地执行上级的命令,王大虎的这个作战方案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他又想到了什么,提着建议道:“师长,我们是不是可以把那些伤员先行转移到北汉江的北岸去呢?”   不等王大虎点头,姚其刚当先的点了点头,表示着赞同道:“嗯,我看可以,老王,你说呢?”   王大虎也只得点头:“好,不过,还是先让六四三团过河,在北岸立住脚跟后,再让伤员过河!”   “其实,我觉得我们师指挥部我后勤非战斗人员也应该先行过河!”张贤又提着自己的意见。   王大虎看了他了眼,有些不快地道:“这个就算了,如果我这个师长都先跑过了河,让同志位怎么想?”   张贤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王大虎先行过河的,只好闭上了自己的嘴。   ※※※   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了下来,推开门便有一种十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张贤也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此时,整个村庄里的人都在忙碌着,要撤退的消息就好象是长了腿了样,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每一名战士们的耳朵里,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恨不能现在就拔开腿来走路。   武小阳与熊三娃同时找到了张贤,也是在问着撤退的情况,张贤如实地告诉了他们。   当知道这一次战役已经结束,所有的部队都在撤退,而独独留下二一五师进行阻击掩护的时候,熊三娃忍不住地道:“真是倒霉,怎么这又轮到了我们师呀?”   张贤并没有觉得熊三娃的话怎么样,其实他的这种想法代表着二一五师绝大部分战士们的想法,虽然大家都是当兵的人,但是没有哪个人愿意真得去打仗,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渴望,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武小阳却听着这话有些逆耳了起来,经不住批评着他道:“三娃,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师能够接受这个任务,是兵团对我们的信任,也是我们的光荣,可能很多部队想争都争不到呢?”   熊三娃不由得紧锁着眉头,瞪了武小阳一眼,有些厌恶地道:“小武呀,你知道吗?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   “什么?”武小阳连忙问道。   熊三娃道:“你呀,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武小阳气得反问着他:“你说,我怎么胡说八道了?”   “我就不信,这种任务会有哪个部队来争着要?你是不是听报告听多了?想当先进、想升官想疯了?”   武小阳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熊三娃的所指,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十分庄重地告诉着他:“我想当先进?想升官?我当然想了!你难道没听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我就是想打美国佬!就是想把他们赶下海!”他说着,又十分鄙视地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呀,我看你的思想才有问题呢!如今你怎么也是一个副连长了,怎么总是这样不求上劲?思想状态跟个当兵的一样?”   “我本来就是一个当兵的,怎么着吧?”熊三娃反而摆出了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面对着熊三娃的这个模样,武小阳只能摇头,知道自己这么跟他争下去,也不会将他说服,还不如闭嘴。他再转头,却发现张贤已经在他们两个人争吵的时候,悄悄地躲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六四章 险境(三)      望着滚滚西去的北汉江,在漆黑的夜里只能听到波涛拍岸的声音,这种声音亲切得令张贤觉得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长江岸边,只是想一想长江那波澜壮阔的江面,他便有些激动起来。长江的水流呀流,流不尽啊千古思乡的愁!长江也有一条支流叫作汉江,那个汉江不知道比朝鲜半岛上的这条汉江大了多少倍!长了多少倍!只是,那条河在地图上经常被标作汉水,而更多的时候,那条大河从襄阳下来后又被称作襄河,如今的七十二军,便是当初抗战时期活跃在襄河两岸的襄河纵队的后身。历史真得有很多的时候是在开玩笑,七十二军到达朝鲜半岛之后,又是在这么一条叫做汉江的河流两岸驰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在异国的汉江边,能不能够象是在家乡的汉江边那样顺风又顺水。   北汉江是汉江的最大支流,发源于朝鲜半岛中部东岸的金刚山,由东北向西南方向流过来,在汉城西面的两水里汇入汉江,全长只有三百多公里,但是流域面积却达到了十一万平方公里。华川、春川与加平,都是北汉江岸边的重要城镇,其中也以春川为最大。   此时,北汉江的渡口处已经人声鼎沸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支部队从架在河面上的浮桥上走过,张贤知道那是六四三团在渡河北去,他们的任务是要占据北岸的龙王庙渡口,为二一五师守住最后的生命线,而二一五师的主力两个团,还不得不留在北汉江的南岸阻击敌人的追兵。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任务,张贤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当初在淮海战役的时候所经历的那种突破不成转而向东撤退的局面,而那一次也就是因为撤退的慢了,最终令国民党第十二兵团陷入了重围,十几万人灰飞烟灭!   既然要撤退,那就不能婆婆妈妈,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撤下去,在对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脱离接触,那样才可能是最安全的。如果二一五师在今天夜里撤走的话,应该还是会有很大的胜算的!只是过了今夜,后面就很不好说了!   “阿水,你也在这里?”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张贤回过头,便看到了笑盈盈地走过来的陈大兴,而跟着陈大兴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他的弟弟张义。   “是你们呀!”张贤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他来到河岸上,就是想来见一见自己的弟弟与陈大兴的。“呵呵,我正是过来找你们的!”   “怎么?师长又有什么命令吗?”张义十分敏感地问道,与陈大兴一起走到了张贤的面前。   “没有!”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是自己过来找你们的!”   “有什么事吗?”陈大兴收起了笑容来,他知道张贤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跟他们叙旧,他既然说有什么事找他们,那定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张贤点着头,以十分郑重的语气告诉着自己的弟弟:“这一次你们六四三团守护龙王庙,这个任务十分艰巨,无论如何,你们也要把住这个渡口,这个渡口就像是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时的街亭一样,是我们全师的生命线!”   “这个我知道!”张义也庄重地点着头。   张贤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了,张义也不是一个很笨的人,只要他提醒一下就可以了。他望着张义,忽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去抱着他拥抱一下的欲望,可是他向前跨了一步,马上又停了下来,一眼看到了张义身后的通讯员宋铁蛋,忽然想到两个人此时的身份,便冷静了下来。   就好象是心有灵犀一样,张义看着自己的大哥,经不住地问着:“阿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没什么了!”张贤随口答着,不过又马上想到了什么,道:“你们一定要小心!”   张义点了点头,同样关心地道:“阿水呀,我们团过河去了是在后方,你们是在前方,比我们要危险得多,你们要小心才是啊!”   “是呀!”陈大兴也接口道:“阿水,你也要多保重!替我跟三娃带个好!”   “好!”张贤答着,心里头觉得有千言万语,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们走了!”张义当先地告辞。   “再会!”张贤客气地说着,心里头有些怅怅然的难受。   张义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可是又停了下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转回了身,又看了看张贤的脸,蓦然走过来,张开自己的双臂,一把将张贤抱住了。   张贤怔了一下,也张开臂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就好象是小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一样,那种感觉不仅是甜蜜与亲切,还有依恋!   良久,两个人分开来,张义好象是终于坦然了,转身再一次离去。   陈大兴也走到了张贤的面前,与张义一样和张贤拥抱了片刻,然后又松开来,转身跟着张义的身后下了河岸。   望着张义与陈大兴渐渐地消失在了黑漆漆地河堤之下,张贤便好象是丢了魂一样,空落落地一片茫然。   ※※※   拂晓时分,二一五师临时指挥部里还是一片的忙碌,除了几个通讯员坐在门口打着盹,便是那些参谋、指挥员也毫无一丝的睡意,大家都知道,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二一五师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场殊死的战斗。   陆凡再一次闯进了来,张贤第一个惊醒了,王大虎不等他报告,便有些急不可耐地问着:“怎么样?联系上右翼的友军了吗?”   “没有!”陆凡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同时向他报告着:“我和报务员已经联络了一夜,也没有接通他们的信号!”   “怎么会这样?”姚政委也站了起来,紧锁着眉头。   张贤却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低声道:“该不是我们的右翼友军已经撤退了吧?他们可能正在行军当中,所以联络不上。”   王大虎、姚其刚与陆凡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但是,陆凡却又有些不甘心,不信地道:“不会吧?他们应该不会丢下我们独自撤退吧?只怕司令部也不会同意的呀!”   张贤看着他,没有答话。在他看来,当危险降临了,友军也好,朋友也好,都会变得十分不确定,人之常情并不会先人后己,而肯定是先己后人!想一想自己所经历过的无数战役,还真得没有哪一路援军,哪一路友军会为别的部队来拼命的,当然那可能是国民党军队里的桎梏。而在共产党所领导的部队里,友军的配合虽然比国军之间的配合要好了许多,但是也并非大公无私的,一旦涉及到生死关头,许多指挥员在国内战争中打游击的那一套就会显露出来,不管不顾地先去撤退,哪还会去在乎相邻部队的死活。   “于得水!”王大虎突然大声地命令着:“你派人去我们的右翼察看一下!”   “是!”张贤连忙回答着,转身出了门去。   有的时候,人的双腿还是最保险的交通工具,同时派人员联络也是最保险的通讯方法。张贤很快地回到警卫营里,让贺强带着两个战士去西面看个究竟,右翼友军的阵地离着二一五师并不远,两个师的阵地是紧紧相连的,从北汉江边一直延伸过来,呈一条直线一样横在加平与春川城以南地区。   再派出了人员之后,张贤再一次回到了师临时指挥部里,却见到每个人的脸上又都洋溢着一种兴奋的光芒,他不由得有些奇怪,看到王大虎与姚其刚在商量着什么,于是问着边上的陆参谋:“怎么?又有什么变化了吗?”   “是!”陆凡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们刚刚接到了军长的命令,说我们七十二军的另两个师已经全部过了北汉江,正在向华川以西的山区运动作梯次阻击,要我们也尽快从战场上抽身过河,在北汉江的北岸构筑阵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就好象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算是好的,熊卓然这个军长并不是饭桶,这首命令下达得还算是及时,虽然这个时候离着天亮已经不远了,但是在敌人还没有大规模反扑上来的时候,那就还有机会,最坏的状况也只是有可能再与敌人打那么一个半天,然后各营连撤过河后再接着与敌人打,也就是边打边退。   不过,到底怎么个撤退的方式,自然还需要王大虎和姚其刚慎密地来畴划了。   ※※※   很快,王大虎便制定出了一个详尽的撤退计划来,准备采用三个团轮流掩护的方式,渐次地撤过北汉江,也就是由一个团当先的担当阻击敌人的任务,而其他的部队向北后撤;在撤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另一个团在当地再构筑一个阻击阵地,严阵以待;这个时候先前担当阻击任务的部队撤将下来,把断后阻击的任务顺利地移交给另一个团;如此这般,呈滚动的状态摆脱敌人不断的追击,一直退到安全的地带里。   二一五师的计划制定下来,便很快地向下面的各团交待下去,而为了保证全师的伤员及后勤非战斗人员能够尽数地撤走,王大虎要求在南面担任阻击任务的两个团还要坚持有可能一天的时间,毕竟天已经亮了起来,在大白天里进行撤退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这个时候大家倒是十分希望再象是头一天一样,再来那么一场雷雨。   南面的枪炮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敌人轰隆隆的炮火声几乎将所有的声音都遮掩了,仿佛就是近在耳边,便是说话也要大声地喊着,否则对面的人都可能听不到。战斗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部里便又忙乱了起来,倒是附近的非战斗部队已经在准备撤退了,有一部分伤员被护送着过了北汉江,到达六四三团所控制的龙王庙渡口。   贺强终于是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在临时指挥室的门口大声地喊着:“报告!”   就好象是看到了希望一样,不仅是张贤,便是连王大虎也经不住地把头转向了门口,看着满脸汗水的贺强。   “情况怎么样?”张贤连忙问着。   贺强喘着气,十分气愤地道:“我们的右面已经没有了友军,他们早就在昨天晚上撤走了!”   “什么?”陆凡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的友军已经先撤了!”贺强向他重复着。   立时,整个临时指挥室里刚刚还嘈杂的忙乱声,一下子便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儿,把头转向了门口。      第六五章 掩护(一)      雨过之后的天空还是阴阴着,见不到太阳的脸,也许是因为云层过厚,敌人飞机出动得并不是太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对于二一五师作战压力上的一种缓解。   南面前沿阵地上的枪炮声从未有丝毫的停歇,指挥室里的步话机此起彼伏地响着,无非又是哪一处的阵地丢失,哪一处的阵地又被夺了回来;哪一个营连伤亡过大,请求支援;哪一个营连已经无法坚守,请求撤出……王大虎如同是坐在了针毡上一样,接着这个电话,另一处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就好象是个不停旋转着的木偶,张贤坐在门口看着他都觉得很累。看一看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如此得凝重,一些文员已经在政委姚其刚的指挥之下,躲在一个角落里烧着那些带不走的文件;便是炼纸也要选择地点,为了避免引起敌人飞机的注意,所以也要特别得小心。警卫营的战士们更多却是在帮助着整理着东西,把那些有用的必须要带上路去的东西打包捆紧,然后装箱放到院子外面路边,也顾不得还没有干的泥地,只等着师长一声令下之后,将之装车或者放上马背。所有人的都在十分迅速的行动着,便是连走路都如同是在小跑,便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看在眼里也会紧张万分。   陆凡拿着一封电报又匆匆地走了过来,一看到张贤便叫着:“老于,快把这封电报给师长,我那边还有一封电报没有译出来!”说着,不由分说地将这封电报塞到了张贤的手里,又一次地转身离去。   张贤怔了怔,不明白这么几步路的距离陆凡去不愿意走进去,当下他看了看手中的电报,不由得有些发懵了,这电报是熊卓然军长发过来的,又是新的一个命令,却是将上一道要求二一五师马上撤退的命令推翻了来:“你师暂停撤退,继续在北汉江以南阻击敌人,以掩护全军团伤员之运转,争取坚守五天时间!……”   看到这封电报,张贤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好象是被推进了万年的冰窖里,除了浑身发冷之外,便只剩下了僵硬,他的头也一下子大了起来。   “有电报?”王大虎显然是听到了门口外面陆凡的声音,在门内大声的问着。   张贤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地应着:“是!”   “快拿给我看!”   张贤只得走进了屋里,他很想把这封电报立即丢到墙角边正在烧着的文件堆里去,但是面对着王大虎焦红的目光,只能毫无表情地把这封电报交了出来。   王大虎仔细看了起来,焦虑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疑惑来,续而一把将这封电报捏成了一团,目光已经有些绝望,但是却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转身告诉着正在烧着文件的姚政委:“老姚,熊军长命令我们师停止撤退!”   正蹲在地上的姚其刚一下子站了起来,也许是突然之间起来有些过猛,他的头晕了一下,身子也向前一栽,若不是旁边的一个战士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他一定会摔倒在地。   “没事吧?老姚?”王大虎连忙关切地问着。   “没事!”姚其刚摆了摆手,从王大虎的手里接过那个已然成一团的电报,展开来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声得苦笑:“老王呀,看来我们师真得是要面临一场生死之战了!”   王大虎当然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是庄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着接线员命令着:“传令各部队,暂时停止渡河,重新布置阵地,不撤了!”   “是!”这个接线员答应着,重新用步话机呼叫着二一五师下属的三个团。王大虎的通讯员也被派了出去,对师部里的其他部门进行通知。   “师长,这个变化怎么这么快呀?”张贤忍不住地问着,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上面的命令,对于为什么会来回的变化,也只有熊卓然可以说得清楚,王大虎也不知道的。   王大虎紧皱着眉头,摇着头叹了口气:“也许就是电报里说的吧,熊军长是担心伤员运不下去吧!”   正说之间,陆凡已然拿着另外一封译出来的电报走了进来,交给了王大虎。这封电报其实是对刚才熊卓然那封来电的解释,是转发的兵团对七十二军的来电:“……由于运力缺乏,现战地伤员尚未运走,十二军有五千名伤员全部未运;十五军除已运走外,现水泗洞附近尚有两千名不能行动之伤员;七十二军也有一千余伤员,为此决定,各部暂不撤收,并于前沿构筑坚固工事阻击敌人,运走伤员之后再行撤收,望各军以此精神布置并告我们……”   王大虎念完了这封来电,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众人,然后缓缓地将这封电报投入了火堆里。   “师长,我觉得熊军长可能是对兵团的来电曲解了!”张贤马上想到,对着王大虎说。   “怎么曲解呢?”王大虎感兴趣地问着。   张贤道:“兵团方面的电报,其实是要求各部队保证把伤员运出来后才能撤退,这封电令是针对于各个部队的,并非只是针对我们七十二军。而熊军长可能是理解成了由我们七十二军负责断后掩护各部队运走伤员!”   王大虎与姚其刚对视了一眼,姚其刚也点了点头,肯定是作了思考,其实大家都希望真得是张贤推测的这种结果。如果是熊军长理解错误,那么根据兵团的命令,二一五师只要负责将自已的伤员安全的运下来,就可以撤退了,那么刚才他们所进行的也正是这项工作,根本就不用去阻击敌人五天,最晚在今天晚上就可以撤走,渡河到北汉江北岸了。   姚其刚想了一下,也建议着道:“老王,我看我们还是给上面去封电报,让熊军长再仔细地问一问兵团方面的真实意图,你看怎么样?”   “也好!”王大虎点着头,他其实也在急迫地想要撤过北汉江。   “师长,我们也要向上面汇报一下此时我们二一五师的危险处境!”张贤立即建议着:“我们右翼的友军已经撤走,而左翼的人民军方面也退得很快,实际上如果把我们师再放在北汉江以南,就是一支孤军,很容易被敌人包围!”   “嗯!”王大虎点着头,转身命令着陆凡:“陆参谋,你马上去联络,按照姚政委和于得水说的向上报告!”   “是!”陆凡答应着,转身飞快地出了门去。   王大虎再一次把头转向了铺在破烂饭桌上的地图,忧心忡忡地道:“我们的两翼过于空虚,这很危险,左面是春川通往洪川的公路,再往北是从昭阳江和北汉江,而且这两条河上都是水库湖区,地形上并不利于敌人的大规模运动,我想这个方向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倒是我们的右翼,空出来了就会被敌人从这个方向上穿插过去,直接到达我们的身后,如果他们占领了北汉江的渡口,那么我们就真得被敌人包了饺子!”   “老王,右翼还是派一个营过去守一下!”姚其刚建议着道。   王大虎却面露着难色:“我们的兵力现在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一个营可以调出来呀!”   姚其刚点了点头,但还是坚持着道:“那里必须要有部队的,哪怕是派一个连在那里看着,也比现在这个样子要强,最其马在敌人穿过去的时候,我们也能先行知道!”   “是呀!”王大虎点着头,目光投向了张贤的脸上。   张贤明白他的意思,当下自告奋勇着:“师长,那么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警卫营吧!”   不等王大虎答话,姚其刚却摇着头:“不行,如今我们师部能够战斗的只有这个警卫营,警卫营不仅要保证师部的安全,还要负责转运伤员、后勤杂物、随军医院等很多方面的工作,如果把这个营调走了,那么我们师部就真得没有一点抵抗之力了!”   王大虎看着自己的政委,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此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时刻,有可能南面的阵地很快就会丢失,或者被敌人一支部队打过阵地来,如果那样,就可以直面他们这个师指挥部。一旦师指挥部被袭击,就会产生连琐的不良反应,很有可能发生混乱;一支作战部队只要发生混乱,那就是致命的。在这个时候,王大虎真得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从张贤的劝告,把自己的师指挥部放得这么靠进前线。   “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肯定是调不出来兵力了!”王大虎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如今只能从六四三团里调了!”   “嗯!”姚其刚也表示着同意,同时建议着道:“我看可以从六四三团里搞出两个连放到我们的右翼作护卫!”   “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王大虎只得道。   张贤却有些担心,右翼那片阵地不小,别说放两个连,便是放一个团过去,可能都无法铺满整条防线,如今王大虎所调过去的两个连,充其量只是两只看护队而已,一旦敌人真得从那个方向上进行穿插,他们只能报信,别无其他的用途。   ※※※   王大虎很快就收到了熊卓然的回电,可是这封回电却很令人失望,熊卓然虽然对于二一五师的处境也十分得担心,但是却无法再与兵团指挥部联络上,兵团指挥部在下达了那个命令之后,便屏蔽信号,进入了静默行军之中;所以至于是不是熊卓然对于兵团电报的理解错误,此时也无从说起。熊卓然还是很信心,告诉王大虎,二一五师是七十二军的尖刀,这个掩护的任务也是义不容辞的,只要二一五师能够坚持,就必须要坚持下来,直到掩护整个兵团的伤员顺利运走。   面对着这个已经没有回旋余地的电令,王大虎只能作出孤注一掷的决定:命令南面的两个团层层设阻,坚持在北汉江以南阻击敌人,绝不过江。   但是此时,实际上在接到军里的第一道撤退命令之后,就已经有一部分人员撤过了北汉江,再命令这部分人回到江南是不现实的,所以在张贤和姚政委的建议之下,王大虎最终还是同意师指挥部大部分人渡过北汉江,但是他作为师长却坚决要留在南岸直接指挥两个团的作战。大家都拗不过师长的决定,最终也只能服从他的命令。就这样,在又一次的黑夜降临的时候,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被分成了两个部分,由姚政委带着大部分人到达北汉江北岸的龙王庙,而王大虎还是留在了江南,张贤也跟着他留了下来。      第六五章 掩护(二)      这一夜忽然不同于别的夜晚,张贤隐隐觉得有些异样。照理说这些联合国军很少会在晚上发动进攻,而作为层层设阻的二一五师指战员们来说,更是巴不得的能够获取哪怕是片刻的喘息,自然不会在联合国军停战的时候再去招惹他们。但是此时,听着附近的枪炮声却没有些许的停歇,这分明代表的是联合国军的态度,他们一定也觉察到了什么,越发地加紧向北面的推进,打通洪川通往春川的公路。此时二一五师的两个团占据着公路两边的高地,并以此步步为营地形成了阵地,二十公里长的路途就成了二十公里长纵深的阵地,这全是靠着志愿军士兵们的血肉所筑就的,所以这些联合国军推进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他们借住着钢铁机器与强大地空火力的支持,打通这条公路也定然是早晚的事。   为什么联合国军在这个晚上也没有停下进攻的势头呢?他们在夜战中并不占有有利的优势呀?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张贤的脑海,只是面前的王大虎却有如已经熬焦了的浆糊,面对着各处传来的不利战报,又哪里有一丝多余的头脑来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管你怎么样?一连打完了,二连接着上!二连打完了!三连接上去!一定要把五一八高地给我守住!”王大虎还在对着步话机向六四四团的团长狂喊着,他的声音沙哑得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音色,此时根本就是在声嘶力竭。   张贤可以想象得出来那个六四四团的王团长哭丧着脸的表情,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然不再是为了胜利,而纯粹是为了去送死!   看着王大虎放下了手中的话筒,张贤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提醒着他:“师长,敌人很少会在夜里发动攻击,可是今天晚上,他们还是没有停下来,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敌人也一定是得到了我们主力正在撤退的消息,所以他们为了要扩大战果,当然会加紧进攻,只要打通了公路,那么以他们机械化的速度,追上我们主力部队是毫无问题的!”   张贤点了点头,这些他当然都知道。   只听着王大虎更加坚定地道:“所以,上面要求我们师阻击敌人,我们就一定要将敌人挡在北汉江以南,哪怕是挡一天,我们的主力和伤员就可以多出一天的机会来。如果能够让主力和全部的伤员顺利地撤走,就算是把我们师打没了,我认为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一番话,张贤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嘴巴,看来,王大虎已经是作好了牺牲的准备,在执行任务方面上,他的坚定并不比熊卓然差上半分。本来,张贤有一句话想要说出的,这个时候也把那话咽了下去。   南面的枪炮声依然没有一点儿的平息,时不时地还可以看到那边天际的上空飘着耀眼的照明弹,就好象是过年的烟花一样绚丽多彩,可是在这个时候却让人的感觉如果是在看地狱之火喷涌而出一样得令人恐怖。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是凝固了一样,漫长的黑夜原来是大家所希望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却成了一道怎么也扯不开的黑色幕布,对光明的渴望已然成了一场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梦。   张贤坐在指挥室的门口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盹来,蓦然听到四面八方都好象响起了一片的枪声,依稀地看到那些头戴着钢盔的联合国军抱着枪冲到了面前,他腾地一下便跳了起来,耳边还在响着王大虎不知道又在对哪一个人的吼叫声,他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作了一个恶梦。他侧耳倾听着,分明觉得南面的枪炮声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几乎没有改变一样。陆凡从他的匆匆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可能又是要去拍电报,他不由得问着:“陆参谋,几点了?”   陆凡停下脚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随口道:“三点了!”说完便又匆匆地离去。   张贤怔了怔,想一想自己早先听到声音与现在听到的声音几乎是没有两样,如今可是五六个小时过去了,难道敌人没有推进寸步?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听着王大虎依然是对着步话机里的喊叫声:“王团长,五一八高地一定要坚持,绝对不能丢,如果丢了那么我们后面的阵地都将会被敌人的炮火覆盖!……”张贤愣了愣,这么半天敌人还是在五一八高地附近缠斗,这支联合国军也太弱了些吧?可是听着那些强大的炮弹的爆裂声,并想也应该知道那边的战斗应该是多么得激烈呀!   王大虎难得地端起了碗水来喝了一口,张贤便走到了他的身边,忍不住地问着:“师长,敌人打了这么久,也没有拿下五一八高地,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大虎放下水碗,瞪了他一眼,反问着他:“有什么奇怪的?敌人一直在不停地打炮,又没有几次象样的冲锋,当然拿不下来。再说,我们的战士们也并不是土捏出来的,一炮就可以打得粉碎!”   “我不是指得这个!”张贤觉得有必要还是把自己的疑惑讲出来:“在我们与敌人那么多次的交手中,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在晚上对我们发动进攻!就算是在上一次的砥平里战役中,我们撤退得也很从容。我是觉得他们只打炮,不冲锋,可能是令有用意!”   王大虎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经不住地脱口而出:“佯攻?”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大虎想了一下,却又笑着摇了摇头,问着张贤:“你要是敌人,采用佯攻,那么目的又是什么?我们师主力都在这里,而且是防守一方,他们有这个必要吗?”   “如果他们也采用我们的战术,迂回穿插,对我们进行包围呢?”张贤提醒着他。   王大虎又想了想,还是摇着头:“不会的!敌人就算是向我们学习,想对我们包围,他们怎么过得去?如今我们横在这里,东边是公路,西边的阵地一直到北汉江,除非他们从天上飞过去,要不然突破的时候,我们一定会知道的!”   “西边的友军已经撤离了,那边的阵地很宽很大!”张贤再一次提醒着他。   “那边我们还有两个连呢!”王大虎认真地道:“我是把那两个连放在那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够看住右翼,就算是敌人从那边迂回,他们不可能不发现,也不可能不向我们报告的!”   听到王大虎如此得自信,张贤也再没有了话说。的确,右翼阵地虽然放两个连远远不够,但是敌人如果从那边穿插的话,总能够有人来报信的。   正说之时,忽然南面的枪炮之声便又沉寂了下来,这一次沉寂得非常之快,便是连枪声渐渐稀落的过程也没有,就好象突然之间敌人全部死绝了。   “怎么停了?”王大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问出了声来,马上命令着接线员接通六四四团指挥部的电话,从六四四团团长的回答里他这才知道,敌人果然是真得停止了炮击,而且也没有冲锋,他们悄悄地退了回了朝阳里,估计是看着黎明将至,准备暂作休息,等待着白天到来的时候,再行推进。   对于王团长的这个报告,王大虎也算是暂时地缓了口气,他刚才还在盘算着如果五一八高地一旦失守,那么接下来二一五师防御的重点放在哪里才好呢!   “师长,我觉得太不对劲了!”张贤越发得感到了恐惧。   “又有什么不对劲?”王大虎却并没有觉出来。   “敌人如果只是为了不让我们休息,他们用炮火佯攻,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必要停下来,因为接下来天就要亮了,正是他们从空中、地面双管齐下拿下五一八高地的好时机。他们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停了下来,可能是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他们的计划?”王大虎愣了愣,笑了起来,环抱着双肩,很是有兴趣地看着张贤问道:“那好,你说说他们什么计划?”   “就是我刚才猜的南面佯攻,西面穿插,在龙王庙的下游悄悄地渡过北汉江,对我们实施包围!”张贤十分担心地道。   “你怎么还会这么想?”王大虎道:“如果他们从我们的右翼穿过,怎么可能不和我们那两个连遭遇?怎么可能没有发生战斗呢?”   “我觉得我们还是派人去右翼阵地看一看的好!”张贤提议着。   王大虎想了一下,点着头:“好吧!那你就派人去看看,也好让大家安下心!”   张贤点着领命出了指挥室,直接找到了熊三娃,要求他带一个排去右翼看个究竟。   ※※※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大约在七点钟左右的时候,枪炮之声突然再一次响起来,王大虎立即接通了六四四团的通话,可是那边却告诉着他敌人并没有发动进攻,在他们所处的南面也没有发生任务的战斗。   “奇怪了!”王大虎一边接通着其他部队的电话,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几天的仗打下来,人的耳朵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只要是听到枪炮之声,便觉得就好象是在身边,想要分辨一下声音的方向和出处都有些难了。   张贤也仔细地聆听着,枪声比较嘈杂,在这个小村里很难分清方向;但是炮声却很隆重,那种惊雷一样的闷哼,分明是在北面爆炸开来的,只是偶尔还可以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之上掠过,直奔向北面的群山间。   “是北面!”张贤第一个的判断着。   王大虎愣了一下,马上命令着接线员接通在龙王庙渡口的六四三团的指挥部,可是这个接线员呼叫了半天,也没有应答,他来回调整着频率,竟然可以听到美国人唔里哇啦的喊叫声,也不知道是在喊着什么。   “怎么接不通呢?”王大虎此时如同是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能自己立即钻进那个步话机里变成信号飞过去。“接通姚政委他们!”他当即地命令着,想一想此时姚其刚还带着不少的人就在龙王庙,他们一定知道那边的状况。   但是,姚其刚的步话机也无法接通。在二一五师里,总共只有五部步话机,每个团各有一部,师部有两部,姚政委走的时候带走了一部。这种无线电通讯工具也成了全师最简捷、最方便的联络器材,只是因为使用的范围的限制,超出二十公里的周边,信号就会变得很差,甚至无法接收。   “还是派人过去看看吧!”张贤建议着。   王大虎只好点了点头,再先进的通讯方式,也比不上人工可靠。   ※※※   王大虎派出了一个参谋和两个通讯员赶往北汉江北岸的龙王庙,在这三个人离去不久,熊三娃带着人也从西面阵地赶了回来,一见到张贤与王大虎的时候,便不由得放声大哭,张贤的心一下子便冰凉了起来,马上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都死了!都死了!”熊三娃满脸得泪水,鼻涕也流了一地,一边哭,一边向王大虎作着报告:“一个活人也没有!他们都死了……”   所有的人都浑身冒起了冷汗。   “一个活人也没有?那可是两个连呀!”王大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身上发冷,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熊三娃好象是呆乜一样地摇着头,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刚才的话:“都死了!都死了!没有一个活人!……”      第六五章 掩护(三)      已经不用再多作思考了,很显然,张贤和王大虎最害怕出现的局面真得出现了,敌人在昨天夜里借住着南面佯攻的炮火,已然从二一五师的右翼通过,他们打得很绝,竟然封堵了二一五师主力与右翼阵地之间不大的空隙,令王大虎派到右翼阵地坚守的两个连全军覆没,连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更不要谈什么报信的事了。   王大虎仿佛如同被惊雷击中了一样,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凶险的局面都曾经历过,可是却没有任何一种情况堪比如今的这个局面,想一想二一五师的一万多人,打到现在尚存于此的还有八千多众,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之中成了敌人包起来的馅,这么多的人要想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又谈何容易呀?   陆凡再一次从外面跑了进来,却是十分沮丧地告诉着王大虎,这一次连七十二军军部的电报都拍不过去了,可能军部也在行军之中,保持着无线电的静默。   “要不停地呼叫!”王大虎尽量地使自己保持着冷静,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最不能动火的时候,人往往在失去冷静的情况之下就会犯下无法更改的大错,那样情况将是更糟糕的。   “是!”陆凡答应着,转身正要离去,王大虎却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等一下!”陆凡回过头来,一双疑惑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师长,王大虎有些气馁,但是随即平静地告诉着这位参谋:“一旦联络上了,就告诉熊军长,我们二一五师将被敌人包围了,请求上级允许我们马上撤退!”   陆凡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他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大踏步地离去。   与王大虎相比,在这个时候,张贤反而冷静了许多,身陷重围对于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今的这种情况也并非是他所经历的最艰难的时刻,二一五师的主力虽然还在北汉江以南,有可能将成为敌人的瓮中之鳖,但是这个包围圈毕竟还没有完全封闭上,江北尚有一个六四三团在龙王庙地区与敌人交战之中,只要是这个时候二一五师能够立即行动,或许还可以在敌人攻占龙王庙之前尽数撤过北汉江。   “师长,我们还是准备在这里阻击吗?”张贤不由得问了他一句,从刚才王大虎交待陆凡的命令中,张贤分明听得出来,王大虎不敢违抗熊军长的军令,只是在这个时候,这种顺从将会招至二一五师的全军覆没。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话意。如今的这个指挥室里,剩下来的人并不多,他能够倚重也只有面前的这位警卫营长了。“我们必须要服从上级的指挥,在没有上级的命令到来之前,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战斗下去!”王大虎缓声在告诉着他。   对于张贤来说,王大虎如今的这番话却显得多么得言不由衷,分明是一种背诵,或许上面的人不只一次地这么要求过他吧!   “师长,我们如今连上级都联络不上,又谈什么服从呢?”张贤十分想要说服自己的师长,他这样的警告着王大虎:“战场上的局面向来是瞬息万变的,任何一个指挥者都无法准确地预测到下面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一个小时之前的命令都有可能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了,更何况还是昨天的命令呢?如果我们非要墨守成规,死抱着上面的原来命令不敢求变,那么只能是死路一条!”   王大虎怔怔地听着张贤的话,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那个对他唯唯诺诺的小营长了,分明就是一位可以与他一争高下的指挥员,他望着这个营长一双清澈却又渴望的眼神,分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忽然之间就想到了雷霆来。不错,雷霆也是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意志的人,但是在军事素养、判断能力与实战指挥上却比他还要高出一畴,这曾令他很是妒忌,可是当雷霆最终孤军被歼之后,他马上便又有了一种罪恶感,便是原来的妒忌也变成了一种奢侈。如今,面前的于得水,分明就是另一个雷霆!   张贤望着王大虎,见他一句话也不说,想来脑子里一定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不由得更加焦急了起来,忽然想起了当初的双堆集,如果不是黄维拖延时间非要去等什么上面的命令,他的十一师和十二兵团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白白失去逃跑之机,最终令整个兵团灰飞烟灭了。   “师长,不要再犹豫了!”张贤的声音越发得垦切起来:“古人都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等上级的命令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再不作出决定来,那么就会很快被敌人围死!六四三团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一旦敌人占领整个北汉江的渡口,我们就真得会被他们包了饺子!”   “你说的我都懂!”王大虎点着头,还是有些担心地道:“我只怕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上面要求我们掩护全兵团的伤兵转移,如果我们真得退了,那么敌人追上来怎么办?”   “现在敌人已经绕过了我们,直接到达了我们的北面,他们的目标此时就是我们,而不是兵团的伤员!”张贤有些气恼了起来,从来也没有想过王大虎原来也会有如此顽固的时候,在他看来,王大虎原本是一个能够采纳别人合理建议的领导,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指挥员,哪料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也会犯起与熊卓然一样的倔强来。“师长,现在就是我们必须要快刀斩乱麻的时候,马上作出决定来,如果当断不断,那么必留后患!”   王大虎还是有些迟疑不定,想了一下,还是道:“还是等一等吧!等等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来,看一看江北的情况再说吧!”   张贤明白王大虎这是在等上级的命令,在等陆凡的联络,这也分明是在等死。   “如果他们一直没有回来怎么办?”张贤估计着最坏的打算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又想了一下,当即地道:“如果过了中午,还没有回音的话,那么我们就准备撤退!”   张贤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点着头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王大虎也点着头,觉得此时的于得水不再是他的警卫营长,而是成了他的参谋长。   张贤也只能叹了一口气,其实等到中午再对前线的那两个团下达撤退的命令,从他们的准备到完全行动,只怕也要有半天的时间。想一想,如果敌人真得已经攻占江北的龙王庙渡口,那么他们在大白天里过河,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情了,如何也要等到晚上,可能才会少了许多的损失。   ※※※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过得是如此得缓慢,可是对于二一五师来说,这一天的战斗却有些特别,南面的敌人攻势并没有昨天那么猛烈,仿佛只是为了作一场表演一样。进行攻击的敌人并不是很上心,六四四团与六四五团打得也没有昨天那么艰苦,他们甚至于可以腾出空来在后面加固防御工事。正是因为南线战斗的不激烈,倒是令王大虎松懈了许多,坐在步话机前便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瞌睡来。   但是张贤却越发得清醒过来,敌人的这种举动,洽洽说明了自己猜测的正确。联合国军此时将主要的战斗放在了北汉江的北岸,而在二一五师的南部减缓攻击,其实就是为了不给二一五师从南面太大的压力,如果南面的压力过大,他们生怕二一五师会放弃阵地移师北上,那样,他们北面的部队或许会承受不起。在包围圈还没有合拢之前,他们希望的是二一五师能够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   难耐的中午刚刚过去,张贤正要提醒王大虎实行说好的诺言时,被派往江北探听情况的那个参谋终于回转了来,他浑身是水,显然是泅水过的河,那两个跟他去的通讯员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王大虎就像是迎接英雄一样得迎接着这个参谋的回归,可是这个参谋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令所有的人再也笑不起来了。   六四三团在龙王庙地区遭遇到了敌人的突然攻击,这些敌人是从二一五师右翼阵地穿插过去的,在北汉江下游渡河迂回东进,张义亲自指挥着缺失了两个连的六四三团与敌交战,由于后面的二一五师伤员与部分师直人员过江,六四三团还需要分出一半兵力来保护这些伤员和物资,混战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而不幸的是姚政委与六四三团所拥有的联络用步话机也被损坏,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大虎无法联络上他们的原因。在打退了几次敌人的进攻之后,张义与姚其刚最后决定还是先将伤员转移走为好,所以张义让陈大兴带着第一营,又加了一个连在原地构防,剩下的另外一个营保护着二一五师的伤员沿着北汉江向北往悲回岭方向转移,为了能够及时通知江南岸的主力部队,姚政委曾派了两战士过来报信,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都没有能够回抵江南师临时指挥部,估计都在路上牺牲了。这个参谋最后还告诉着王大虎,陈大兴的那个加强营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姚政委希望王师长能够从江南撤回一支部队来支援龙王庙的战斗,如果龙王庙一丢,那么被丢在北汉江江南的二一五师主力部队,将没有一个渡口可以过河。   听完了这个参谋的叙述,王大虎就好象也从水里出来了一样,浑身湿淋淋地发起了冷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   “六四三团分兵是在几点钟?”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十点钟的时候!”这个参谋答着。   张贤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一只小闹钟,此时时针已经指到了下午的一点多钟,已然三个小时过去了,只怕陈大兴的那个营真得支持不了多久了。   “师长!过江吧!”张贤再一次地垦求着,他的心里也如火烧火燎一样得着急,一想到陈大兴的那个加强营可能面对的危险,没有援军,又不能撤离,还要背水一战,他便心急如焚了。   王大虎再一次地沉默着,不过这一回也只是两分钟之久,便当即点着头:“好,我们撤过江去!”   听着这话,张贤仿佛如释重负一样,总算是觉得看到了希望。   陆凡在这个时候也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见到王大虎便高喊着:“师长,联系上了军部,他们要求我们撤过北汉江,沿江布防!”他说着,将手中的电报递了过去。   王大虎一把抢过了这封电报,张贤知道,从王师长的内心中,其实就一直在企盼着这封电令的到来。   “军长也同意我们师撤过江了?”张贤明知结果,还是忍不住地问着。   王大虎一边贪婪地看着电报,一边不停地点着头。   陆凡道:“在接通军部的联络之后,熊军长就问我们的情况,我向他报告说敌人攻占了龙王庙,他马上就下达了这个命令!”   张贤愣了愣,王大虎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着他,陆凡怔了怔,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着:“怎么了?我报告错了吗?”   王大虎没有答话,张贤却点着头:“没错!”   陆凡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六六章 渡河(一)      正如同张贤所预料的那样,在王大虎将撤退的命令下达到六四四团与六四五团以后,这两个团的团指挥部很快地聚集到了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部周围。但是,对于前线与敌正接着火的各营各连来说,只能是边打边撤,而且在撤退时候,还要作出一些迷惑当面敌人的假象,以求敌人不会很快地追上来。实际上这两个团的战斗部队撤下来的速度很慢,如果要想尽数撤到北汉江南岸过河,肯定要到天黑以后了。   六四四团的王晓光团长是一个小个子的湖北人,也算是七十二军里的老革命,当初关山任六四三团团长的时候,他曾是那个团的参谋长,后来张义升任为六四三团团长,他才被调到了六四四团里来,所以这个王团长倒是与张贤十分相熟。而六四五团的团长包成,更是最早时六四三团的副团长,曾是张义的上司,只是因为张义升迁得太快,现在与他成了平级。在二一五师的三个团长中,数包成的资历最老,也正是因为同是从六四三团里出来的,所以包团长对张贤总有一种亲切感。   如今,六四四团的王团长与六四五团的包团长就坐在师长王大虎的对面,王大虎没有时间再去询问那两个团的战斗情况,他此时需要作的是紧急制定出来一个十分切实可靠的行动计划来,能够让这两个团的人顺利过河。   “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消息,龙王庙渡口失守了!”王大虎不无沉重地告诉着面前的这两个团长。   两个团长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作为团长,他们当然十分清楚此时自己的处境。   王大虎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来回扫视了属下的两个团长,但是,这两个团长仿佛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样,有些反应不过来。   终于,包成第一个明白过来,问道:“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已经被敌人包围了?”   王大虎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们还没有被敌人尽数包围,其实现在也可以这么说!”   “那么师长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要突围?”王团长经不住地问着。   “是!”王大虎肯定地道:“我们必须要突围的。如今我把你们两个人叫来就是为了研究一下我们的突围方向。首先一点就是怎么过北汉江?选择哪里过江?然后还要想一想过江以后往哪个方向上行动?怎么能够按照上级的命令来完成沿江步防的任务?”   包成想了一下,道:“龙王庙渡口一丢,我们等于已经失去了北汉江沿岸的过渡点,要想过河,只能在不是渡口的地方来进行了!”   “你说得不错!”王大虎点头道:“不是渡口的地方肯定水流湍急,但是不一定不可以过去!”   王晓光团长也跟着道:“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从龙王庙的上游过渡,只要是在晚上,我们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嗯!”王大虎再次点着头,同时道:“我也想过,觉得从衣岩里北面渡河比较妥当,过了河就是山地,而且可以迅速地沿江向北发展,抵达悲回岭与姚政委他们会合!”   “好!”包成第一个表示着赞同。   王团长也想了一下,点着头道:“这个方案我也同意!”   王大虎把目光从这两个团长的身上移开,投向屋子里只剩下来的两个参谋与张贤的脸上,那两个参谋也纷纷点着头,但是张贤却还在沉思,没有答话。   “于得水,你觉得怎么样?”王大虎又一次地喊着他的名字。   张贤抬起了头来,点了下头,道:“如今我们只能这样过河了!”他说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告诉着自己的师长:“不过师长,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也是两个团,在一处地方过河太过危险了。敌人已经占据龙王庙,他们可以很快地出动来封堵我们的过河点,也许我们可以过去一个团,同时用这个团进行掩护来让第二个团过河,但是这样的过法,一定会带来很大的伤亡。而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部队是半渡之态,很容易被敌人击破!”   大家都怔了怔,一起点起头来,张贤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如今二一五师在江南的部队还有两个团,其中还有一些伤员没有过去,加起来的人数也有五六千众,这五六千人云集在一处河岸过河,怎么可能不惊动河对岸的敌人呢?敌人听到了动静,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呢?出击是肯定的,如何能够让二一五师的两个团以最快的速度,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尽数渡过河去,从而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才是他们此次迫在眉睫需要商讨的问题。   “于得水,照你的意思,我们怎么过河?”包成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道:“一个过河点显然是不够的,但是如果多几个过河点,这样就会分散部队的兵力,过河后还会没有战斗力。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搞两个过河点,在下游也搞一个。过河的时候,一个团先在下游过渡,这样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下游的过河点上来。他们很有可能会出动兵力在到下游对岸进行阻击;这个时候,我们另一个团马上从上游的过渡点过河,让敌人无法分身,徘徊在下游与上游之间,等他们明白过来再分兵阻击的时候,我们已经过了河!”   “妙计!”王大虎不由得拍起了手来。   ※※※   渡河的计划很快便确定了下来,只是忙忙碌碌之间,天又一次地转黑了,无尽的夜再一次降临,对于二一五师江南部队的所有人来说,这一个黑夜的到来,将是他们获得生机的开始。   “师长,你还是跟着六四四团在上游过河吧!”张贤极力地劝阻着王大虎,对于他来说,保护王师长的安全,才是他这个警卫营长的职责所在。   “是呀!”陆参谋也在旁边劝导着。大家都知道,六四五团被安排在下游过河,时间比六四四团的过河时间提前一个小时,这实际上承担着很大的风险,因为提前行动的部队也最容易吸引敌人火力的全力打击,同时也是为后面行动部队转移敌人的视线。而相反,倒是后面行动的六四四团会相对安全很多,所以王大虎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撤过江去的伤员、师部里的非战斗人员及女兵们安排着与六四四团一起行动,可是他自己却坚决着要跟着六四五团过河。   王大虎当然明白张贤与陆凡的用意,此时在这个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里,这两个人也成了他最后依靠,师指挥部里其他的重要干部都跟着姚其刚先行过了江。   “你们两个不要为我担心!”王大虎一副坦然从容的样子,望着面前的两个部属微微地一笑,同时非常自豪地道:“放心吧,我这个师长不是白面书生,呵呵,我可是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说了你们都可能不敢相信,当年在国内跟国民党打的时候,有两次我都成了敌人的俘虏,不过我命大福大,最后还是顺利的逃脱了!我就不信,老天爷既然叫我活到了现在,还会舍得叫我再去死?”   看着王大虎视死如归的样子,听着这谈笑风生的话,张贤不由得佩服着王大虎的胆量,但是他也明白,胆量是胆量,而幸运却是幸运,这两者之间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幸运之神不可能没完没了来眷顾某一个人,瓦罐终还是离不了井口破的,大将也很难免在阵前亡的。但是他也明白王大虎决心,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只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劝是劝了,这是他尽一个警卫营长的责任,但是结果也只能遵从他的决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凡还在劝说着,张贤知道,陆参谋是从心里往外地希望王大虎能够跟着六四四团行动,那样的话,他这个参谋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那个团了。   听着陆凡的话,王大虎不高兴了起来,把脸沉得如同是要下雨的阴云:“陆参谋,你怎么总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凡连忙解释着,同时求助一样地看着张贤。   张贤点了下头,只能屈从于王大虎地道:“好吧,师长,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么我们警卫营也跟着六四五团一起行动,只是师长,我要求你在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听从我的指挥!”   “呵呵,你这个营长真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呀,怎么想要管起我这个师长来了?”王大虎开着玩笑一样的骂着。   张贤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这是为了师长的安全考虑的,你务必要答应,否则我只能恳请党支部来作决定,让你跟着六四四团。”   党是军队的领导,在二一五师直属机关中,张贤也算是党支部的一个成员,有权召集党支部的成员开会作出决定,而王团长和包团长也都是党支部的成员,但是实际上在这种情况下,党支部再为这么一件事召开党支部会议根本是不现实的,说出这种话来,只不过是张贤的一种威胁。   王大虎想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有行动的时候我可以服从你的指挥!”   听到这句承诺,张贤这才稍稍有些放心。   王大虎转头告诉着陆凡:“陆参谋,我看你还是带着电台跟着六四四团一起行动吧,这样安全一点!”   陆凡却有些脸红,犹豫了一下,听着师长的这话,仿佛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怕死鬼一样,当即摇着头道:“师长,你是一师之长,我这个作战参谋不跟着你而要单独行动,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再说,如果过了江,就要马上跟上级联络,没有了电台怎么办?”   听一听陆凡的话也很有道理,王大虎应声点起了头来。      第六六章 渡河(二)      凌晨时分,六四五团按照原定的计划当先的行动起来,包成团长亲自带领三十多名勇士,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偷偷地泅过了北汉江。这个渡河地点也是经过了包团长亲自堪探,在夜幕刚刚落下来,还有些微光的时候,他便带着人从龙王庙渡口往下游悄悄地找寻,作为在长江边长大的包成来说,多少对于水文还是有一些了解,看着水面的流速以及旋窝的多少等等表象,差不多就可以知道该地段上的水深与情况。在探得了一处水流比较平缓的河段,可以看到对面黑乎乎的山影,一点儿的亮光都没有,包成凭着经验认定了这一处应该就是最佳的渡河点。为了能够全团顺利而迅速的过河,六四五团从上到下都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在预定的时间一到,前沿的突击队便十分快捷顺畅地过去,在对岸建立了一处临时的滩涂阵地,以防备敌人发现目标后封锁河面。   包成带着人过河去的时候拉了三根电线,这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所能够找到的最坚韧、最长也最方便的救命绳,便在河的两岸打桩栓起,可以让过河的人员牵着这三根电线过去。   六四五团两千多人的队伍已然云集到了北汉江的南岸,大家都知道危险随时会来临,所以全部尽量不发出大的声音来,当然也不敢用手电筒,就这么默默地下河,小心翼翼地进入河道内,生怕惊动了三里地之外龙王庙渡口的敌人。   张贤跟在王大虎的身边,也到达了这个过渡点,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警卫营负责保护的一干非战斗人员,包括通讯部队,后勤部门、谍报人员、炮兵部队以及师参谋部的部分人员,合计起来也有一千多人;而作为对于二一五师来说还有些累赘的新下来的一批伤员,则被分派到随六四四团在上游稍后过河。实际上,对于二一五师来说,这一次的陡涉过渡却又不得不放弃许多宝贵的东西,比如说大炮,二一五师从这一次的战役开始以来,本来带着十几门炮南下过来,虽然炮弹用得比较节省,但是却也发挥了一定的威力;而且在拿下华川和春川的时候,二一五师还缴获了十几门炮,并且得到了一批炮弹,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一个也带不回去,这不得不令二一五师所有的人可惜万分,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将所有的炮弹装填入炮膛向南面的敌人阵地一通乱打,然后留下最后一颗炸膛,就算是带不走,也不能留给敌人。对于张贤来说,最可惜的东西却不是大炮,而是汽车,二一五师的几辆军用卡车可以说为全师立下了汗马功劳,正是因为他们能够有汽车的运输,所以相对于其他的部队来说,物资的供应并非一点儿都不能保证,最其马到现在每人还可以有两到三天的食物供应;而这些车辆也因为无法过河,不得不炸掉,张贤看着汽车爆炸时所形成的熊熊大火,就好象是看着自己的伙伴牺牲一样得心痛。   “师长,你们先过河吧!”六四五团的政委马立华快步地来到了王大虎的身边,向他提着建议。   王大虎望了望河岸边黑压压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战士们,却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你们团先过去!”   马政委摇着头,劝解地道:“师长,现在部队渡河才刚刚开始,敌人还没有发现。过一会,敌人可能就会发现而采取行动的,所以这个时候过河应该还算是比较安全的!”   “我知道!”王大虎点着头,同时也道:“我是师长,在我们共产党的队伍里,哪里有战士们还没有撤退,而师长就先撤退的道理?”   马政委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   张贤不由得在边上也道:“师长,我觉得可以让陆参谋带着电台和通讯部队先行过河,这样可以保证我们电台与步话机的安全!”   王大虎想了想,点着头道:“嗯!好,就这样让陆凡他们先过!”   跟在王大虎身后的陆凡听到了张贤的话,愣了一下,当然十分明白了服从了师长的命令,不过在走过张贤身边的时候,陆凡还是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张贤的肩膀,这种无言而亲密的动作,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体会到,其实就是一种互道珍重的表白。   ※※※   几千人就是在有组织的安排下开始了艰难的偷渡之行,此时的天空中已然见不到那轮应该出现的下弦月,便是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想来是阴天的缘故吧,天空中太多的云朵,谁也不说不好明天又会是什么天气,或许会下雨,也或许会晴天呢。只是,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张贤分明感到一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正是因为敌人还没有发现,还没有行动,所以他更加期望他们的这次偷渡行动能够毫发无伤地成功。   可是显然,张贤的期望就是一种幻想,这几千号人或许可以统一在一个号令之下,但是随军的牲畜却不能够。一匹驮着物资的马陷入了河岸的泥淖里,赶马的那个小战士急得几乎要哭了起来,后面的队伍也停顿在那里,他不停地挥打着皮鞭,只是希望这匹马能够一跃而出脱离困境,却不成想这匹马并没有跃出来,而是嘶声狂鸣了起来,这声音就好象是在大声哭泣,穿透了流水的声音直冲上天际,黑夜里穿出了老远,惊得对面河岸筑巢的野鸭也嘎嘎叫着成群地飞上了天空,扑向宽阔的水面。正在行动中的队伍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但是大家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同时也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在不由自主间加快了过河的速度。   一颗耀眼的照明弹从远处对岸的龙王庙方向升腾起来,将北汉江这段河段照得亮如白昼,在照明弹的照耀之下,张贤看到河中间的三道电线向河流的下游方向整个弯曲着,人们就好象是串在上面的虫子,被湍急的河水冲得要用足全身的力量抓紧那根救命线,还要起起伏伏往对岸行走,时不时会有大浪拍过来,喝上一两口水都是十分普遍的现象。这几天下过大雨,北汉江的水势也猛涨了下来,枯水期中不过两三百米的宽度在这个时候一下子变成了七八百米,而且也变得深不可测,几天前河中间的水位还只是没过小腿,此时的水位却可以齐胸高,个子矮一点儿的人甚至于没过了头顶,那些力气弱小的女兵和年纪不大的士兵都紧紧地拉住马尾巴,生怕一不小心会被河水冲走。就在战马的嘶鸣声中,战士们也一互相呼喊着、低吼着,以防身前身后或者上游有人会被河水冲下来卷走,但是便是在这么防范,还是有人不断地被翻滚的波涛拍下,那些人身体倾斜后便很快消失在了河面上无边的黑暗中。还有抬着伤员的士兵们,为了伤员不被河水浸湿,双臂高高地把担架举起来,沿着电线上游一侧艰难地向对岸行进,有时身体也会被河水打得一歪,旁边的战士马上就会不顾危险地扶上一把,大家心存默契,只希望能够平安地抵达河的对面。   终于,敌人的炮火怒吼了起来,先是一枚炮弹落在河面之上,爆炸后掀起了冲天的水柱,惊得战马齐声嘶吼;接着,这些炮火密集地打向了这边的河段,炮弹在河中、河岸上随处爆炸,在照明弹的指引之下,敌人的炮弹就好象是长了眼睛一样落在人群之中,然后便是哭喊之声此起彼伏,最后又是血肉横飞。这些几无还手能力的志愿军战士们再也无法保持开始时有序的秩序,整个渡河的场面很快混乱了起来,尽管那些组织干部们声嘶力竭地呼喊指挥者,还是无计于事,岸边的人纷纷涌向奔腾的河中,也顾不得去拉住、贴近那三根救命的电线;而正在河中的人也抛开了刚才还抓在手中的电线,不顾一切地在水中向着对岸冲去,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处可以躲避敌人炮火的所在。于是,河水越发得汹涌了起来,更多的人被河水卷走,同时也有更多的人在敌人的炮火打击之下倒了下去,很快,整个河面再不是白哗哗的一片,在敌人明亮的照明弹的光照之下,看到的是翻滚出来的红色,是被血液染红的一条河……   “大家不要乱!大家不要乱!我是师长……”王大虎也急了起来,再也不顾自己已然撕破的喉咙,沙哑地声音跑向河岸亲自指挥起来。可是,这个时候的局面已然无法控制,尽管他亮出自己师长的身份,却也无法力挽狂澜。   “啪!”有人一连串地向天空开了枪,虽然这声音越发得刺激人的耳膜,但是骚乱还是有些收敛,所有的人都向枪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在照明弹的光亮之下,大家看到于得水与熊三娃好象是两尊天神一样站在河岸的一块巨石之上,都举着枪朝向天空,显然那几串子弹就是他们打出来的。   王大虎一跃也跳上了这块石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喊喝着:“我是王大虎,你们的师长,我还在这里,还没有过江!大家不要乱,按照秩序走,都可以过江的……”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听不到王大虎在喊些什么,只是大家都看到了他,也很快认出了他来。也许是看到了师长还在,心下里的那份慌张也就渐渐平息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都会这么样得来想:不管怎么说,师长还在江南,还在自己的后面,那么自己肯定也可以过江!   终于,混乱的场面得到了控制,人们再一次按照干部们的组织分批分队地过河,只是敌人的炮火也开始了校正,越发猛烈地向这边打过来。   王大虎还在巨石之上不顾危险地向大家喊着话,这个时候的张贤与熊三娃却跳了下来,他们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夺占师长的风光。可是,耳听着一枚炮弹呼啸着而来,凭着经验张贤便知道它的落点,忍不住地高喊着:“师长小心!”说着向前奔去,而这个时候那枚炮弹也在附近落地,爆炸声震耳欲聋。就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出于人的本能,张贤扑倒在地,正躲到了这块巨石之旁。烟尘中,却看到王大虎那伟岸的身躯从那块石头之上跌落下来,一头跌到了河滩的泥地里!张贤不由得高声呐喊,可是耳朵却在刚才的爆炸声中暂时失去了听觉,便是这种喊声他自己也听不到,只看到烟尘里一片的血雾在渐渐地飘散开来……      第六六章 渡河(三)      烟尘还未散尽,照明亮已然象是流星一样华丽地湮灭了,张贤象是疯了一样扑到了王大虎的身边。作为警卫营长,他当然十分清楚自己的职责,如果真得让师长牺牲,那么他的罪过是首当其冲的;虽然在这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一些,但是潜意识中却非常明确自己肩上的任务。此时,二一五师正在渡河,全师能否顺利冲出敌人的合围,还要看师长的指挥,如果大家知道师长出了事,那么后面的战斗便是简单也一定会严重影响到战士们的士气。   “师长!师长!……”张贤几乎是哭泣着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倒在地上的王大虎,一边颤声地低呼着,一边坐倒在地将他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浑不在意这可能会弄脏他的身体,在摸到王大虎的脸时,张贤首先摸到手上的是一手湿淋淋滑腻的感觉,凭着直觉他知道这应该是鲜血,心头便不由得一阵乱跳,不祥的预兆在瞬间便充斥了他的整个身心。   又一颗明亮的照明弹升上了天空,张贤正俯下身来,立即看到了王大虎满头的鲜血,却是睁大着眼睛盯视着他,那双眼睛黑亮亮的并不见丝毫地黯淡,在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张贤这颗乱跳的心马上便平静了下来,他依稀透过这张鲜血淋淋的面孔看到了王大虎正在张着嘴艰难呼吸着,他的嗓子里咕噜噜地发出一些声音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一点张贤明白,最少在这一时刻里,师长还活着,还没有死。他抬起头,马上便看到了一攻比指甲还要大的弹片就镶在王大虎的左边太阳穴旁边,那里打了一个洞,血就是从那个地方冒出来,此时还在汩汩地流着,如果再偏上一厘米,那么他一定会当场挂掉。   “三娃!三娃!”张贤回身大喊着,他知道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熊三娃一定会在身边。   果然,他的身后便传来了熊三娃的应答:“我在这里!我没事!”   “快去找卫生员来!”   “是!”熊三娃大声的答应着,跑开了。   王大虎抬起了一只手来,好象是要说什么话,却非常困难。   张贤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的小臂利用衣服的袖子按在了那个伤口之上,作为一个老兵,他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取出那枚弹片的,此时最关键的还是要止血。   仿佛是猜出了王大虎要说些什么,张贤把自己的头凑到了王大虎的耳边,轻声地安慰着他:“不会有事的!师长!你不会有事的!……”话是这么在说,可是眼中的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流着,滴滴地落在王大虎的脸上,王大虎明显得感到了什么,眼睛中也出现了雾气,开始湿润起来。   熊三娃不知道从哪里拉过来了一个卫生员,这还是一位梳着羊角辫子的女兵,年青的面孔还未脱一个小姑娘的稚气,她被熊三娃拉得生痛,一边跑一边还在急急地几乎是在哭着向他作着解释:“我不是医生,我不是医生,我只是个实习生,替黄医生背药箱……”可是,熊三娃却根本不听好的解释,也许在他看来,在这个时候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女兵,一定就是卫生员。   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当看到躺在张贤怀里的伤者时,这个刚才还在叫唤着不是医生的女实习生便闭上了嘴巴,在照明弹的照亮之下,她可清楚地看到这个受伤的人所流的血,凭着初浅的医学知识,她也可以判定这个伤者的伤着实不轻。   此时,便是明明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行,这个年青的女兵也勇敢地面对了起来,蹲到了王大虎的身边。   “他的伤在头部!”张贤告诉着这个女兵,同时松开了自己压住伤口的手臂,他的袖子上沾着很多的血,指着那个弹片,急急地道:“这里,要赶紧包扎止血!”   这个女兵顺从而哆嗦地打开了自己背在身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医用镊子来,伸手颤抖着想要去拔出那枚弹片,可是两次也找不准地方。   张贤皱起眉头来,忍不住地从她的手里夺过了镊子,自己动起手来,很快便夹出这个弹片。这个女兵也明白地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张贤先用棉花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尽数倒下去,盖上药棉,最后用纱布包好,手脚麻利地仿佛就是一个医生,令这个女兵都为之惊讶起来。   “你是新兵吧?”张贤一边包着纱布,一边随口问着这个女兵。   “是!”这个女兵连忙答着:“我叫宁丽,第一次到战场上来,一直跟着六四五团的黄医生实习!……”   “只要是上了战场的人,就不是新兵了!”张贤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以命令的口气告诉着她:“我是师警卫营的营长于得水,现在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负责对师长的照顾!”   “师长?”宁丽愣了愣,她还没有见过师长。   张贤点了点头,同时指着王大虎告诉着她:“这就是我们二一五师的师长!”   宁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   河对岸已经响起了双方交火时的枪声,这说明有敌人运动了过来,正在对面准备堵截他们的过渡,而这个时候,在上游的天空也升起了照明弹,按照时间的估计,张贤知道上游的六四四团也已经开始了偷渡,他可以明显得感到打向他们这边来的炮火减弱了不少,同时却也听到上游地区传来一声声炮弹炸裂的声音,这说明六四四团的偷渡也被敌人发现了,为他们分担了部分敌人的炮火打击。   作为跟随六四五团一起渡河的部分,张贤指挥着警卫营成为了这边渡河的最后部分,由于过河的人减少,反而使得他们走在河中间的时候,波涛也有所减弱。本来,张贤把王大虎扶在马背,他和熊三娃一左一右紧紧地护着这匹马,可是还没有下河里,王大虎便支持不住倒下身来,若不是张贤手疾眼快扶住他,只怕他还会跌下马背。虽然张贤很想找一个担架来抬着王大虎过河,但是由于医护人员与伤员们早已经过去,想要找到一副担架都十分困难,在时间紧迫之中,张贤一把将王大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咬了咬牙,走下了水去,那匹马倒是便宜给了宁丽,她也由拉着马尾巴过河,变成了享受师长的待遇而坐着马背上过河。   还是有炮弹在河中间炸开来,每一次爆炸便掀起高大的水柱扑面而来,为了防止王大虎被水打到,张贤在事先用雨衣裹住了他的头,这个时候迎着扑来的波涛,他只能硬着头撞上去,以自己的头来抵挡有可能会浸湿身后的王大虎的头,每一次都被呛得几乎要断了气,但是他坚持着,心里一直有一种信念,认为只要再走几步就可以到达彼岸了。可是,今天的这条河却是如此得宽阔,他觉得自己好象是走了几个小时,总也走不到头,浑身上下已然全数湿透,冰冷的水一直浸湿了他的肌肤,令他感到彻骨的刺痛,有如是走在冬天的雪地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贤感到浑身无力,却不敢放下背后的这个伤员,若不是熊三娃在他的身边时不时的帮他抽上一把,就有可能他会连同着他背起的王大虎一起跌倒进这条翻滚的北汉江中。   终于,他们踏上了对岸的土地,在爬上河岸的时候,包成亲自带着人抬着担架等在了这里,在张贤前面的战士有人通知了他,说是王师长负伤了。看着王大虎被抬上了担架,张贤总算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是耳边还听着越发密集的枪声,他知道这里正在战斗之中,敌人很可能会出动大规模的部队在堵截他们,此时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转移,不能在这个河岸停留片刻。   “包团长,这边有多少敌人?”张贤忍不住问着包成。   “刚才过来了大约一个连的人!被我们打下去了,估计还会回来!”包成告诉着张贤。   “不能休息了,按照计划快走吧,不然天就要亮了!”张贤提醒着他。   “好!你带着师长先走,马政委和一营在前面开路,我来断后!”包成命令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已顾不得自己疲惫和湿淋淋的身体,守护在王大虎的身边,急急地向北面的山区转移而去。   ※※※   按照事先预定的行动计划,六四五团在偷渡过北汉江之后,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进入北部山区,然后从北面再绕过龙王庙地区,向东与从上游过河的六四四团在春川城以西的沐洞里和玄岩里之间汇合,然后按照上级的作战指令,沿着山区与北汉江之间的平缓走廊步防,以掩护兵团的安全撤退。   东方的天际已然露出了鱼肚白,张贤知道天很快就会亮起来,在急行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也终于抵达了北部山区,这里远离公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地通向沐洞里,在一个小山村中,大家停住了脚步,经过了一夜的渡河与突围,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的确亟需休息一下。   张贤刚刚把警卫营安顿下来,宁丽便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却是告诉着他,王大虎在发烧。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很有可能是刚才在过河的时候,王大虎的伤口着了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先不要说王大虎的情况本来就是岌岌可危,很可能挺不过这一道生死的坎子;如果头部的伤口一旦感染,那么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归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张贤一面急急赶过去看王大虎的情况,一面要求宁丽快去找黄医生过来。这个小丫头答应着,就好象是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一样,飞快地跑开了。   王大虎的情况果然十分得不妙,他已然处在了昏迷不醒之中,虽然熊三娃已经替他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但是他的浑身都烧得发烫,凭着手摸的感觉,就算是没有四十度,也会有三十八九度。   而在这个时候,陆凡却拿着一封从七十二军部传过来的电令赶了过来,张贤一看到陆参谋那面如死灰一般的脸,便可以猜测得出来那封电令定然又是一个很令人头痛的任务。      第六七章 代令(一)      这是一封熊军长的回复电,显然是在二一五师主力总算大部偷渡过北汉江之后,陆凡按照王大虎事先的命令,给七十二军军部发出了一封请示电,向上面报告了此时渡过河的二一五师两个团的情况,并且向军部征询二一五师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而这封回电,就是指示二一五师的下一步行动方针的电令。   “师长已然昏迷了!”张贤如实地向这位战友说明着情况。   站在人事不省的王大虎身边,陆凡却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他无不心焦地来回跺着步,一边口中不停地在喃喃自语着:“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我们跟姚政委和参谋长都联系不上,师长又醒不过来,这怎么办呀?……”   “上面又有什么命令?”张贤看着他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   陆凡望着张贤,有些犹豫,但是此时在这个临时师部里,在王大虎师长的身边,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商量一下,他还是将手中的电报递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这封电报,对着清晨的光亮仔细地看了起来,这封电报是熊卓然亲自拟定的,写道:“……知悉你师成功渡江,甚慰!兵团各部还在撤退中,为保证兵团的北撤安全,军里决心不变,你师继续承担断后掩护任务,在悲回岭以南沿北汉江展开,组成防御阵线以阻滞敌人追击……”看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只觉得心头一阵得乱跳,二一五师被要求作断后任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二一五师也与联合国军的追兵们周旋了三天三夜,险些被敌人断绝了后路,围在了北汉江之南,而在这个时候,军部竟然还要求二一五师进行掩护,难道那三天三夜的时间里,兵团各部都在原地睡觉吗?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将这封电报还给了陆凡。   仿佛是看到了张贤有些愤怒的表情,陆凡对于这份电令显然也是很有意见,当下他对着张贤道:“阿水呀,如果我们师再按照军部的这道电令执行,那么我们二一五师就真得可能会被敌人吃掉了!”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陆参谋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在北汉江南打阻击战的时候,熊军长要求他们能够坚持五天,王大虎师长也是完全按照熊军长的命令这么进行布置的,可是事实上,他们只坚持了一天一夜就已经不得不北渡北汉江,想一想如果当时真得抱着上面的命令死守在江南,只怕这个时候他们二一五师已然是灰飞烟灭了。如今熊军长还是希望二一五师能够继续完成那个对于二一五师来说,根本就无法完成的任务,或许他是真得在为大局着想,可是对于二一五师来说,那不是真得成了才离狼穴,又入虎口?就是把二一五师拿出来送死!   “这个任务不好接呀!”看到陆凡如此得犹豫,张贤明白他的心思,这个陆参谋虽然一副勇敢无畏的样子,实际上从心里面来说却是怕死得很。   “是呀!”陆凡点着头,在二一五师参谋部里,他也算是最精明、最有洞察力的一个参谋了,也就难怪会得到王大虎师长的赏识。   “我们能够联系到姚政委吗?”张贤抱着侥幸地心理问着他。   陆凡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联系不上,我已经派人去悲回岭找了,但是在龙王庙被打散后,我只怕他们和六四三团都已经北撤了,反正部队是在北撤之中,这个时候如果他们还等在那里,那才真得是傻。他们还带着随军医院,还带着那么多的伤员,就算是留下来只怕也没有能力战斗了!”   张贤点着头,陆凡的分析不无道理,过了悲回岭,就是华岳山,从那里往东是华川,往北是金化,紧挨着平康郡,而金化正是兵团司令部的所在地,也正是这一次战役发动之前七十二军的出发地。只是从他们这里再往悲回岭还有三十公里的路程,说远并不远,而说近却也不近,如果没有战斗发生,一个人有一天的工夫就可以走到了。   “那么六四四团的情况呢?”张贤又问着他。   “六四四团我也联络上了,他们团过河之后已然向北转移,此时已经到达北汉江右岸的玄岩里,正往梧月里方向运动!”陆凡告诉着他。   梧月里,也是位于北汉江的右岸的一个村落,当时王大虎制定的计划是两个团过河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北转移,然后在梧月里会合,那里由于有地利之优,可以能很方便地切断沿江北上的公路,以完成上级所交给的沿江布防阻击敌人的目的。   “他们的团的伤亡怎么样?”张贤又追问,想要知道六四四团确切的战斗能力。   “六四四团过河的时候跟我们这边大致差不多,有三百名战士失踪,估计不是被水卷走了,就是被敌人的炮火打中了!王团长告诉我的他们团那一队还有两千人左右,其中也包括跟他们在一起的三百名重伤员!”   张贤知道,六四四团那一队人说是有两千人,其实除去那些不能战斗的人员,可以战斗的兵力只怕连一千五百人也达不到。   陆凡还在说着:“最要命的是六四四团已经断粮了!如今他们只能靠挖野菜充饥。”   张贤不由得一愣,没有粮,那就是意味着战斗能力的缺失,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补充,那么这支部队就根本无法打仗,对于一个饿着肚子的战士,只怕连举起枪的信心也不会有了。   “我们的粮还能够熬多久呀?”张贤忍不住地问着,他这个警卫营长由于不管后勤,所以并不知道。   陆凡道:“也熬不了多久,六四五团里已经有连队断粮了,我们师直属队状况要好一些,但是也支持不了两天!”   张贤想了一下,建议着道:“如今这种时候,我们师直部队也不能只顾自己,我看还是让同志们把粮都交出来,跟六四五团一起吃吧,不行大家也挖野菜,现在正是春天,野菜也多!”   “嗯!”陆凡点着头,表示着赞同,又接着道:“只是如今师长不醒人事,师部的指挥是不能出问题的,否则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我们二一五师可能真得会崩溃的!”   张贤看着他,已然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问着他:“那么陆参谋,依你的意思,我们怎么办呢?”   陆凡故意是想了一想,然后对着张贤道:“按照规定,师长不能行使命令的时候,应该由师政委接替;如果师政委也无法行使命令的时候,就要由参谋长来负责。只是这个时候,政委和参谋长都不在,只能依次类推。”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张贤,见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然后又咳嗽了一声,这才道“如今在我们这个师指挥部里,能够负起责任来的只有我和你!”   张贤点了点头,很是平静,他明白陆凡的意思,想来这位陆参谋是要过一过当师长的瘾,当下,他提议着道:“陆参谋,你在师指挥部里的时间很长了,不象我,才被调过来的。我看如今也只有你来指挥才好!”   陆凡脸上的肉跳动了起来,他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却露着一丝苦笑,道:“阿水呀,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参谋一直是个文职的参谋,从来没有领过兵,打过仗,不象你,是从下面成长起来的,经验丰富得多!如今的这种情况我真得从来没有遭遇过,也深知只要有一步走错,就可能会满盘皆输!想一想这些我都怕了,我看还是你来吧!”   “我怎么能行?”张贤也谦虚起来,他知道陆凡说得也不错,虽然他非常想当一次师长,可是面对着这种乱局,却不敢接手。   “你就不要推了!”陆凡却肯定地道:“阿水呀,其实论级别,你跟我是一样的,而且这些日子,师长把你带在身边我也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是重视!再说,你的见识的确比我强,虽然我对你有些忌妒,可心里头还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判断,总是那么得准确;如果是在别的时候,我肯定会当仁不让你的,只是这个时候,我真得不敢跟你争。我想,当初要是师长听了你的建议,也不至于弄得我们二一五师象如今这样狼狈不堪!”   听他的话,并非只是信口开河,而正好相反,说得十分诚恳,没有一丝得虚伪,这就是一个知心战友的真正本色,如果自己再这么矜持,反而不好了。毕竟正如陆凡所说的那样,这个时候对于二一五师来说,是一个非常时期,在二一五师的旗帜之下,还有八千的官兵迷失在这片起伏的山川之中,找不到回家的路。作为一个老兵,他真得有义务来当一回领头的老马,来作一回老马识途,不能让更多的战友与同胞把尸骨丢落在这片异国的荒山里岭之中!   “好吧!”张贤终于点了点头,但是同时也十分明确地道:“我可以暂时来接替师长指挥,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也由我一人承担。只是,你也要帮我,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来拿主意,只要等师长一清醒,还是要听从他的命令的,你看怎么样?”   看到张贤终于答应了,陆凡顿觉轻松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再一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边点着头,一边道:“我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出主意的,师长一清醒,当然是要听他的。呵呵,只是将来如果真有出了什么事,也不能由你一个人承担,我也有一份子!”   张贤没有再跟他推诿,既然自己真得霍将了出去,那么就一定要做好!就必须要审时度势,看清面前的每一条路,带领大家平安地回家!只是如今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从局面上来说,都已经不允许二一五师再出哪怕是些微的错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面色肃然了起来,分明感到有一座山压到了自己的肩头。      第六七章 代令(二)      “这封电令我们怎么处理呢?”好象是在考验张贤一样,陆凡随口问着张贤,其实这也可能是他心里面最想要马上解决的一个问题。   张贤摊开了作战地图,他细地看了起来,如今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很显然二一五师是落在了整个兵团的最南面,而且非常危险的是敌人一旦动用机械化的运输方式,很多敌人就会很快地从后面追将上来,沿着北汉江的两边河岸有两条公路直通北部地区,这条公路从春川出来,在北面的龙山里分成两股,一条是他们打过来的时候所走的位于北汉江的东岸的公路,而另一条就是他们此时要走的北汉江西岸的公路,这条公路从龙山里附近通过一座桥抵达北汉江西岸后,继续北上到梧月里、圆坪里、新浦里,后面穿行于广州山脉之间,到达金化郡。兵团撤往的方向正是金化,如果要掩护兵团北撤,那么就必须要截断这条通往金化的公路。   “如今,我们能够手里面只有两个团,这两个团而且并不在一起!一东一西隔着一座山!”张贤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道:“如果不按军长的命令,我们两个团完全可以向北继续前进,在梧月里会合。可是,上级要求我们沿江布防,按照各团就近的原则,六四四团只能布置在明月山一线;而六四五团可以布置在鸡冠山一带,正好可以卡住敌人北上的去路!”   听着张贤说完,陆凡也仔细地看了看地图,不由得点起头来:“不错,是应该这么布置!”他说着,当即作着决定地道:“那好,阿水呀,我这就通知两个团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预定的位置,还要把这个布置报告给熊军长!”他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去。   “等一下!”张贤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陆凡回过头看着他,问道。   张贤看了看还在昏睡之中的王大虎,虽然与陆凡说好由自己来代令,但是他还是有些顾虑,就算此时整个师指挥部里,只有他们两个还算是管点用的指挥员,可如今二一五师指挥部是与六四五团在一起的,师长王大虎的这种状况如何也瞒不过六四五团团长包成和政委马立华的,就算是以后有可能会与六四五团分开行动,也要知会包团长和马政委的。   当下,张贤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着陆凡,对着他道:“我看我们还要跟包团长与马政委商量一下,军部的这封电令如何也要通知他们,你说呢?”   陆凡想了想,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告诉着张贤:“阿水呀,你可能不知道,六四五团的包团长跟六四四团的王团长都是从六四三团里出来的,在六四三团里的时候就一直在暗中较劲,当初他们都想当六四三团的团长,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的刘军长却提了张义来当这个团长,如果让包团长到师指挥部里来,那么只怕很难指挥得动王团长!”   张贤愣了愣,他到二一五师里来,还真得不知道这两个团长之间原来也有矛盾,想了想,自己一直处于基层之中,又哪里听到这么多上面的复杂关系。陆凡也不愧是呆在二一五师师直里的老革命,难怪会如此得圆滑。   “我们还是不要跟包团长说得太多!”陆凡建议着道:“只要我们以师长的名义来发布命令,那么他们都会遵守的!”   “但是包团长一定会问的!”张贤还是有些担心。   陆凡却拿着手里的那封电令,理直气壮地道:“其实吧,这个师长也不难当,熊军长早就已经把命令拍过来了,我们只能按照上级的命令行事,我们的作用不过是协调员,协调三个作战团的行动而已!”   张贤愣了愣,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就算是王大虎还清醒着,也真得就像是陆凡所说的一个协调员,只能忠实地按照上一级的命令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充其量只是在用兵细节上稍作调整。   正说之时,宁丽已经带着六四五团的黄医生来看王大虎,而跟着黄医生之后过来的正是包成团长。   其实,张贤与包成认识也算是很久了,张贤在张义的手下当排长的时候,包成就是六四三团的副团长。   “包团长,你来得正好!”陆凡一见到他,便当先地开了口,同时告诉着他:“师长在发烧,但是军长的电令过来了!”他说着把手里的电报递给了包成。   包成愣了愣,还是接过了这封电报,仔细地看了起来。   看看包成已经看完了,不等他开口,陆凡便当先地开口道:“刚才我和于得水同志一起研究了一下,为了完成上级的任务,如今我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占领有利的地形,卡住敌人通往北面去的公路。你们六四五团应该在鸡冠山一带构筑阵地,阻滞敌人北上;六四四团在你们的左翼明月山一带布置,就像是两道锁头,紧紧地锁住这条公路!”   包成一边听着陆凡的介绍,一边拧着眉头看着张贤铺开的地图,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是为了完成上级的命令,也只有这个方案是最佳的,其他方案还真得没有,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愿意的样子,面露着难色道:“这个方案虽然不错,但是我只怕我们团真得会有问题,挡不住敌人的坦克和大炮!”   听到包成这么说,陆凡的脸马上严肃了起来,提醒着他:“包团长,如果这是王师长的命令,你会跟他这么叫苦吗?”   包成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了,的确,正因为这不是王师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所以他才会有一些想法。不过仔细地想一想,既然是上级的命令,不管是由王大虎亲自下达给他,还是由作战参谋下达给他,其实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当下,他只得点了点头,表示着道:“好吧,我服从上级的命令!”他说着,又有些担忧地道:“只是我们团离开后,师部怎么办?”   陆凡看了张贤一眼,对着包成道:“这个你就放心吧,师部还有一个警卫营,再说我们这些人也不是不会用枪!呵呵,我们会往悲回岭方向撤退,去跟姚政委他们会合!”   包成想了想,陆凡说得也不错,师长王大虎就算是失去了指挥能力,还有姚政委在呢!师部往悲回岭那边转移,也是应该的;从这里沿着山间的小路,插着近道,再走上一天的路程,就应该可以到达悲回岭,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敌人的部队存在,最多只要防着天上敌人飞机的轰炸。   “好!”包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叮嘱着道:“我们团就在这里与你们分开,你们也要十分小心!”他说着又看了看正被黄医生诊治的王大虎,建议着:“我看就让黄医生他们留下来跟着你们吧,千万别让王师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这样最好!”陆凡与张贤一齐点着头。   ※※※   为了争取时间,六四五团很快的出发了,而作为师指挥部,张贤与陆凡并没有马上起程,张贤还是有些担心,熊卓然的这个任务下达得太过牵强了,也难怪包团长会有顶不住敌人的疑虑,他向陆凡建议着再与熊军长进行沟通,同时十分明确地告诉熊军长关于二一五师危机四伏的处境,希望熊卓然军长能够重新考虑对于二一五师必须断后掩护的命令。   “三天多的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我想兵团其他部队都应该撤到了华川、华岳山以北了,就算是伤员也应该撤得差不多了!”张贤分析着道:“我们七十二军是整个兵团殿后的部队,而我们师又是最南面的一个师,以一个孤军坚守南面,就是让我们在等死!”   “你说得这些我也明白。”陆凡有些无奈地告诉着张贤:“其实我已经把我们师的困难全部摆了出来,但是我总不能跟他说得和你跟我说得这么明吧?”   “你还要给他发报!”张贤坚持着:“告诉他,孤军作战就是死路一条!”   陆凡却耸了耸肩,道:“不管用的,熊军长来电告诉我们,他已经命令二一四师南下和我们并肩作战,在我们的西部地区形成右翼与我们比齐;另外,二一六师也回转华川,向新浦里方向挺进,以达到接应我们二一五师的目的!”   张贤看着地图,不再多说什么,看来从熊军长那里来说,他是在死心踏地、坚贞不二地在履行兵团几天前给他下达的那个掩护命令,难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局面还是那么得危险吗?不管怎么来说,二一五师是没有退路的,也许从熊军长那个角度上来考虑,他宁愿牺牲掉二一五师,也要为大局着想,以保护整个兵团的安全。   “走吧,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了,只怕电报发得多了,敌人的飞机就会很快过来!”张贤催促着陆凡。   陆凡点着头,命令着报务组很快地收拾起来。   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又开始了艰难的行军,只是这一次他们真得成了光杆司令,除了警卫营之外,再没有其他的部队保护了。   他们刚刚离开那个才落过脚的小山村,联合国军的飞机便呼啸着而来,许多的炸弹都投到了这个村子里,这个村子立时成了一片的火海。   对于二一五师师长王大虎来说,情况的确有些不妙,按照黄医生的话来说,虽然他将药箱里所剩下来的那瓶盘尼西林尽数用了,但是能不能有所好转,还需要看王师长的造化了,如果再过十二个小时他还不醒,那么,就真得不好说了。   虽然张贤与陆凡都在担心王大虎的安危,但是为了师指挥部的安全,也只能带着他颠簸着上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悲回岭。   悲回岭,悲伤回旋着的那片山岭,听着这个名字就令人略有一丝的不安,让张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屈原的那篇《悲回风》的不朽诗作: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第六七章 代令(三)      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悲回岭转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说二一五师的师直机关已经分出去了一大部分的人员,此时也有六七百人在行军,而且六四五团新下来的伤员以及部分随师直行动的非战斗人员,包括不少的女兵也掺杂在其中,如果真得遇到了敌人,实际上能够进行战斗的人员不过警卫营的区区三百多人而已。   为了便于行军,同时也为了不让敌人利用无线电侦查到部队的行踪,联络电台以及步话机都是处于静默的状态之下;尽管如此,那么多人在白天里行进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时不时地总能够听到和看到敌人的战机从天空中呼啸而过的景象,一旦被这些敌机发现,那么轰炸定然是难以避免的。好在这里远离公路,又是在崇山峻岭之中,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树枝、草叶等便于伪装的装饰,一旦发现有敌机接近,便可以马上藏身于树林、草丛之中,一动不动,等待着敌机过去。便是这样,他们才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躲过了四拨敌人机群的发现。   张贤一直紧锁着眉头,敌人机群如此密集地出动,而且频次又是如此之高,这在以往的战斗中还很少经历,这些敌人战机一直就在这附近的山岭出没,说明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敌人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或许已经准备在这边打一场大仗了,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落在后面的二一五师无疑处于了极其不利的态势里,很可能会被敌人当成死咬的目标,而且现在这种端倪已经出现了。   一匹战马突然冲出了队伍,嘶鸣着闯向路边的山林,熊三娃与彭青松一前一后地急忙追去,也冲进了山林,张贤不由得大声责问着:“小武,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好牲口的吗?”他心里十分着急,眼见着敌人的飞机密集地从这片山岭中飞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回转来,他就怕这些牲口会闯祸,被敌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那匹马被蛇咬了!”武小阳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着,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条被刚刚打死的蛇,吓得边上的几个女兵叫了起来。   “前面的人用棍子打草往前走!”张贤大声地命令着,同时转头看向追入山林的熊三娃和彭青松两个人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林木之中。   因为有伤员拖累,所以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们才刚刚翻过了这一道山岭。张贤回望着来时的路上,却依然不见熊三娃与彭青松的身影,心下里不由得有些担心,转头对着武小阳命令着:“小武,你带几个人再回去看看,怎么这么半天三娃和青松还没有回来?”   “是!”武小阳连声答着,他的心里其实也一直在担心着,听到张贤的命令,很快带着人往回找去。   看看天色还不是很晚,此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两山相夹之间的一个狭小谷地里,倒是一个可以躲避敌机轰炸的好地方,于是张贤命令着队伍暂时停下来,稍作休息,其实也是为了等待武小阳和熊三娃的回归。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就像是沙漏一般不经意间已然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但是武小阳和熊三娃还是没有回转来,张贤有些心慌意乱了起来,难道是他们都出了事故?可是他却没有听到一声枪响呀?如果是真得出了什么事,最其马他们也会开枪示警的。   陆凡走了过来,对着张贤道:“阿水呀,我们必须要赶紧赶路了,不然天黑之前是赶不到悲回岭的!”   张贤还是有些犹豫,望着来时的路,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武小阳和熊三娃他们还没有回来,我看这样好了,你带着人先走,我回去看一看,等找到他们再追你们!”   陆凡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毕竟队伍里有伤员,很难走快,而武小阳和熊三娃他们都是有战斗能力的人,赶上他们也应该不是难事。   ※※※   张贤带着张青和荆扬转回了来时的路,沿着山脊到达了那片山林,正要进入林中搜寻的时候,便听到林中传来的熊三娃的声音,仿佛是在跟武小阳争吵着什么,他不由得远远喊了起来:“是三娃吗?”   “营长来了,不跟你说了!”熊三娃应声道:“是我,我在这里!”说着,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武小阳和彭青松等战士,以及那匹驮着东西失惊的马。   “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跟上来?”张贤皱着眉头,责问着这两个人。   熊三娃却是嘴快,不等武小阳解释,他当先地道:“营长,我们刚才遇到了敌人!”   “哦?”张贤不由得一惊,连忙问道:“在哪个方向上遇到的?他们有多少人?”   熊三娃道:“就是山那边!”他指着身后的山林,同时道:“我发现的应该是一个营左右的兵力!”   张贤知道,此时他们是在向西北方向穿行,主要的还是向北,熊三娃所指的那个方向是东面,正是六四五团奔去的方向,想一想以现在的行程,在这个地方如果翻过了那道山,应该就能够看到那条沿着北汉江迤逦北上的公路。   “你说得再详细一点!”张贤一阵心跳,如果真得是在那个方向上发现了敌人,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滞后于敌人挺进的速度了,很可能是被敌人超过。   熊三娃道:“刚才我们在山那边追上了这匹马,可是正准备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有枪声响起来,而且还打得有些激烈,所以我就很好奇地去看,从山顶上可以看到敌人的坦克在公路上行进,还有很多的步兵,他们在攻击位于半山腰上的一座小村庄,那个村子里应该有我们的人,只是我看到的时候,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点着头,又问着武小阳:“你跟三娃争些什么呢?”   武小阳也是一付气鼓鼓的样子,告诉着张贤:“我们找了他们半天,直到刚才才找到他们,三娃一见到我带着人来,就说要再回去看看,说不定敌人已经走了,要去看看村子里到底是我们哪个部队。但是我要求他先回去报告,不然我们真得遇到了敌人,出了事就不好了!”   张贤点了点头,批评着熊三娃道:“三娃,武连长说得对,我们不能因为好奇而忘记了自己的纪律!”   听到张贤支持自己,武小阳很是得意,倒是熊三娃却撅起了嘴巴来,显然不习惯营长的批评。   不过,张贤在这个时候却又把话一转,对着武小阳道:“不过,如今我们既然已经发现了敌情,那么也确实应该侦察清楚,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撞上敌人!”   听到张贤又这么说,熊三娃刚刚还有些不快的表情马上绽开了笑容来,转头看着武小阳向他扮着鬼脸;武小阳却又有些不快,刚才的得意也一扫而光。   张贤想了想,对着两个人道:“我看这样好了,让张青带着这匹马追上队伍,向陆参谋报告情况,也叫他们不要为我们担心。我们一起再转回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熊三娃当先地道。   “好!我服从命令!”武小阳也无奈地回答着。   ※※※   在熊三娃的领路之下,一行人穿过这片幽暗的山林,到达这座山的东边山脚,又翻过一道峰岭,从山峰的顶端便可以看到那条当先映入眼帘的北汉江,如同玉带一样从东北方向的群山间飘荡过来,这风景就好象是一副画一样令人心醉;只是因为这一天阴得厉害,失去了灿烂的阳光,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清冷。那条沿江修筑的公路蜿蜒崎岖地盘旋在山岭之间,路两边已然少了许多的树木,因为炸弹与战斗的发生,到处都是断枝焦木秃兀地挺立在那里,把这美好的春天平添了许多残酷。半山处的一座村庄还在燃烧着,浓烟随着风四处飘散,便是站在山顶也可以闻到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烧焦的糊味。   张贤仔细地观察了半天,那个村庄的下面就是公路,但是此时公路上一片得宁静,便是村庄中,除了渐渐变小的火焰之外,也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更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想来敌人攻克了这个村庄之后,也已经离去了。   虽然可以确定村子里不会有敌人,但是张贤还是小心翼翼地带着大家靠近了来,先是在四周搜寻了一番,的确没有别的可疑之处,然后才分头进入了火焰正在熄灭的村子里。   这是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也许是因为过于靠近公路,村民们害怕敌人飞机的轰炸,更害怕这里会成为战场,所以与其他靠近公路的村庄一样,他们早就在战斗到来之前,躲进了深山里,或者加入到逃难的难民中,逃往了南方。   很快,他们便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时而会发现几具被敌人打死的志愿军战士的尸体,只是所有的志愿军战士的军服都是一个样子,单单从服装上是看不出这是哪一支部队的人。   “是六四三团的!”荆扬第一个叫了起来,他呆立在一幢倒了半边的土墙边,指着一个仰面躺倒在地的战士,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流了出来:“我认识他,他是我们湘西老乡!”   张贤的心头不由得一凛,一种不祥的预兆油然而升,六四三团正是二一五师的主力团,这个团在事先被安排在龙王庙渡口布防,但是却被敌人偷过北汉江后打散了,到现在还联系不上。显然,这支在这个村庄里被敌人消灭的部队,就是六四三团的一支残部,而自己的弟弟张义就是这个团的团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大家分头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活着的人!”张贤大声地命令着。   按着营长的吩咐,大家分头找了起来,还没有过去两分钟,便听到了武小阳有些兴奋,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喊了起来:“营长,这里有一个活人!”   张贤闻声急冲过去,在一间倒塌的屋舍里,果然看到武小阳从一堆尸体中抱出了一个还喘着气打着崩布的伤员,当这个伤员的脸从阴暗的光线中转到了明亮之处时,张贤一眼便认出了他来,经不住地叫出了声来:“怎么你还在这里?”      第六八章 静心(一)      保罗来到了春川城,这座饱经战火的小城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的废墟,但是因为这座郡城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正处于北汉江与昭阳江的汇流处,也正是汉城通往东海岸的公路和纵贯半岛东部南北公路的枢纽,所以在军事上来讲,就是一个必争之地。此时,美国第十军的前敌指挥部已经推进到了这里,因为美第十军的西面还有美第九军、东面还有南韩的第三军团等部队在同时向北推进,为了协调东部的几只联合国军的行动,避免象前几次因为行动的脱节而倒至应该获得的最大战果缩水,作为第八集团军的副参谋长的保罗自告奋勇地向范弗里特将军请令,到达东部前线督战。本来,第十军的军长阿尔蒙特少将只准备把自己的指挥部向北推到洪川就停住,但是却经不起保罗的不停催促,只得向北再进一步,在第十军夺回春川城之后,他便更大胆了一番,一直将前敌指挥部设在了这里,这里几乎已经是靠着了三八线,如果再往北去,那就是华川城了,那里已然是三八线以北了。   保罗很是兴奋,这一次在他的建议之下,第十军一改往时的稳扎稳打的战术,在对手准备北撤的时候迅速地出击,学着中国人惯用的诡计,进行中间穿插,真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只是,阿尔蒙特少将还是有些保守,在夺下春川城之后,马上便命令部队放缓了北进的脚步,他的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已经打到了三八线上,必须要服从上一级明确的指示,是否真得要打过三八线去。   范弗里特将军远比李奇微将军脾气火爆了许多,他并没有去请示华盛顿方面的政治家们,在得到李奇微的默许之后,直接命令着联合国军再一次推过了三八线,这令很多的将军们都兴奋起来,毕竟这一次已经与前几次战役不同了,对手虽然在初始时拥有强大的攻击力,但是这种没有后劲的攻势倒很象是强弩之末,一旦让联合国军缓过了气来,反攻之下的威力在他们看来,足可以在最短的时候踏平整个朝鲜半岛,将中国人撤底地赶回去。   但是,将军们为了获得更多的荣誉,而不惜努力北进的时候,许多士兵们却不愿意再向北去,对于他们来说,跑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来替别人打仗,还要冒着死亡的危险,这太不值得了,若不是有那些营长、连长亲自督导着,他们可能都会躺下来睡觉。   的确,没有哪个当兵地愿意去打仗,虽然大家都知道当兵的出来就是为了打仗的!那种因为有仗打而显得兴奋异常的家伙才真正得是精神不正常。   韩奇也很兴奋,他是随着保罗一起过来的,其实这边的战场他也是走过的,上一次是为了了解情况,顺便也为了获得中国俘虏的第一手材料。这几天,联合国军在加平到春川这条线上,获得了很多的中国志愿军的俘虏,这些俘虏很快地被他威逼利诱着问了个遍,从中倒是得出了不少的情报,其中有一条情况他觉得要马上向保罗报告一下,或许可以让联合国军有一个更大的收获。   “所以,从这些俘虏的交待中,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中共有两到三个师都落在了后面!”韩奇以不容怀疑的语气告诉着保罗:“在联合国军拿下龙王庙的时候,如果那时南面的部队跟进的快一点,其实就可以将他们其中至少一个师完全包围,但是联合国军打得太稳了,还是让他们渡过北汉江跑掉了!”   保罗看着面前的地图,他相信这位中国老朋友说得是真实的,实际上,在他与阿尔蒙特将军商量着进行快速穿插的时候,他就曾想要学一学中国人的方法,猛插猛打,进行分割,然后后面跟进上来,再把敌人一口口地吃掉。但是,阿尔蒙特并不习惯这种战术,这位名声响亮的军长太过谨慎,他宁愿缓上一天,也不愿意去冒险。想一想,当初若不是他的谨慎,带领着第十军在咸兴北进稳扎稳打,或许第十军也会象西面的第九军那样被中国人打得溃不成军;即使面对着数倍兵力于己的中国人部队,他也能够全身而退,这些除了勇敢之外,无不是得益于他的谨慎。要想说服阿尔蒙特将军冒险,这要比登天还要难。   “你说得他们两三个师落在了我们的后面?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些?”保罗客气地问着。   韩奇点了点头,向他解释着:“在我们东部战线上,从清平、加平再到春川,中共的前面有三个师布置着,我们抓到的俘虏,他们的番号上大多都是这三个师的,其中以七十二军二一五师的人最多。这个师是最后一个北撤的,他们原来在龙王庙渡口有条退路,但是被联合国军夺占之后,就成了三面被围的态势,可是联合国军晚上并没有围上来,所以才让他们从容地逃脱了,不过,他们主力渡河过后,没有来得及过河的士兵尽数成了我们的俘虏!”   “原来是这样!”保罗恍然大悟着。   “我们还俘虏到了他们的一个营长,根据这个营长的交待,他们渡河之后还要沿江布防,以掩护他们伤员的撤离,呵呵,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如今联合国军第十军与第九军都已经抵达三八线附近,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地突破他们的防御阵地,再利用空降部队,乘着他们还没有准备逃跑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个师包围起来,然后就可以一口吃掉!”韩奇说得十分自信,仿佛这一切都会真得按照他的预想来进行一样。   保罗一直在思索着,此时他思索的并不是怀疑韩奇的话是真是假,而是想什么办法来说服古板的阿尔蒙特将军呢?   “这个师有少兵力?”保罗随口问着。   “大约还有八千多人!”韩奇答道。   “这么多兵?”保罗不由得愣了一下。   韩奇以为他是被吓着了,马上又不以为然地加以解释着:“其实这些中共部队的兵力虽然很多,但是粮弹却十分有限;而且他们的士气低落,比如这个二一五师里,其中就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士兵是由原来我们国民党士兵转化过去的,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被胁迫的,只要形势于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便会很快转投我们!”   保罗怔怔地看着他,却不置可否。   韩奇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保罗先生,如果能够消灭中共一个师,那么战役的胜利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政治上的影响,我想就算是你们华盛顿方面也不会再错误得认为,当初你们军方的意见是错的!”   保罗心里不由得一动,他当然明白韩奇所说的当初指得是什么,那些反对美军进行韩半岛的政客们还在为美军的败仗而喋喋不休地哆嗦着,如果在这个时候,联合国军真得能够消灭中共的一个师,那么也可以令那些政客们闭一下嘴了。而这,也正是他去说服阿尔蒙特将军的一个最好理由。   ※※※   武小阳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正是七十二军的敌工部部长宋明亮,只是此时的宋明亮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可能他都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被救,所以在眯着眼看清张贤脸孔的时候,这双黯淡的眼睛忽然便睁得老大,闪着亮晶晶的光来,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于得水?”   张贤知道宋部长的视力不好,把自己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十分肯定地道:“是!我是于得水!”   蓦然,泪水从宋明亮的眼眶中滚滚而出,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除了宋明亮之外,这个村子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活人了,张贤还是不甘心,又命令着战士们到村子附近地方找一找看,或许会有人藏到哪里。   离开了村子,在山顶的树丛中,张贤这才和武小阳把宋明亮放到了地上,呼吸了大口新鲜的空气,宋明亮的脸上这才渐渐地有了点血色,人也缓和了过来。   “宋部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张贤等到他已经平静了下来,这才再一次问着,他记得宋明亮是随着二一五师的第一批伤员转运过的北汉江,虽然龙王庙渡口被敌人占领,但是他也知道六四三团是分成了两部分,陈大兴带着一个营打阻击,而随军医院和那些伤员应该是先向转往了悲回岭,这个时候宋明亮部长也应该与姚政委他们在一起,到达悲回岭的。   宋明亮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这才道:“我们刚刚过了北汉江,就遇到了敌人攻击龙王庙,张义和姚政委带着我们这些伤员立即转移,但是在中途又被敌人追上来冲散了。我跟几个重伤员被落到了后面,有人作了俘虏,我躲在草丛里没有被他们发现。半夜的时候,龙王庙的阵地也被敌人击破了,陈大兴带着几十来个人退下来,遇到了我,所以就带着我一起向北撤退,当时大家都没有地图,只知道向北走,中间还走错了路,又折回来只得沿着公路小心前进!”他说着停住了,大大的喘着气。   张贤的心不由得沉到了水底,不用想了,刚才那个被敌人在小村里消灭的部队一定就是陈大兴所带的残部了,他很担心陈大兴的安危,可是在刚才那些尸体里,并没有看到有陈大兴,于是忍不住地追问着:“后来呢?”   “我们走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又在这里遇到了受伤走不动的六四三团几个人,有副团长曹爽,还有副参谋长左安江和参谋田壮壮,他们都是掉队没有跟上的!”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尤其是听到了自己的内弟田壮壮也在的时候,张贤的心跳越发得加速了起来,这几个都没有在那些尸体当中,如果他们没有牺牲,也没有逃出去的话,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大的一种可能就只有被俘了。   宋明亮还在继续说着:“陈大兴决定在这个村子里暂停一下,想做些担架,把这些伤员带走,但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经不住地哽咽了起来,泪水不知不觉间流了一脸,他还是抽噎了一下,又接着道:“敌人突然就到了,本来我们要躲起来的,但是他们看到了村子,当先地向这边乱打了一通炮,一匹马惊了,就这样我们都被发现了……”   可以想象,在实力如此悬殊之下,几十个人如何能够挡得住美国人的攻击呢?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伤员,陈大兴他们也可以很快地逃走!但是,陈大兴没有这么做!”宋明亮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了半天,才平静下来,又接着道:“他命令着几个人带着伤员向山上转移,他带着十几个人在村子口那边阻击,但是,敌人的速度太快了,很快就包围了我们,他们用火焰器放火烧村,我们都被围在了火海里,陈大兴当先地冲出去,想要把敌人引开,但是我看到他被敌人打到了腿,那些敌人上前要抓他,他跟敌人拼刺刀,还打倒了两个,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俘虏了!”   “什么?你说大兴哥被敌人俘虏了?”熊三娃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经不住地哭着腔大声地问着!   宋明亮沉痛地点着头。      第六八章 静心(二)      说服阿尔蒙特军长的确让保罗费了一些口舌,但是最终这位少将军长还是接受了让部队继续北进的建议,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他当然也知道什么是战机,只是畏于华盛顿方面那些政客的口舌,所以在推到三八线的时候便有些束手束脚,他可不希望自己也会步入那位麦克阿瑟将军的后尘。不过,范弗里特将军似乎也很热衷于独断专行,在联合国军打得顺利的时候,他才不会去管那些议员、政客乱七八糟的诽谤。既然第八集团军的总司令都是一付不打到底不撤军的态度,那么他这个军长又何乐而不为呢?   保罗很快就和阿尔蒙特将军制定了一个稳中求胜的北进计划,以美第七师为先头部队,借助车轮与坦克的快速动作,沿着北面公路直插向对手的纵深,能够打到多远,就打到多远,就是要将那些靠着双脚跑路的中国人超过去,把他们压到了后面。在美军第七师推进的同时,第十军属下的第二师,荷兰营、法国营以及规于其下指挥的韩国第五师紧随其后向北推进,因为这些部队的战力参差不齐,尤其是那个韩国的部队,根本就是拉后腿的,所以为了以防这些韩国人突然间会溃散而冲乱其他部队的阵形,所以保罗与阿尔蒙特军长将这个师放在了最后面。在这些安排完毕之后,保罗又作为第八集团军的协调员,与西面的美军第九军取得联系,要求第九军派出美军第二十四师配合着第七师并头向北挺进,以防真得会出现孤军深入的状况之下,第七师被众多的中朝联军围攻。   毕竟这是第一次进行这样大踏步的追击,包括保罗在内,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所以他们的这个计划行动起来还是有些谨慎,便是为了等待美第九军的那个师,美第七师白白地在春川以北的龙山里等了一天,否则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华川,将志愿军的第七十二军整个地切断在了华川以南。   行动很快地开始了,第七师推进的速度很快,虽然沿途被一些不知名的中共军队阻击,但是凭借着优势的军力以及地空火力的掩护,这个钢铁长龙就好象是飞了起来一样,半天的功夫便抵达了北汉江公路桥边的明月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对手顽强的抵抗,战斗异常得激烈,那个第七师的师长几次打电话来诉苦,由于对手占据着天险的地形,他们想要靠着优势的兵力和火力冲过去也并非那么容易,更何况那座公路桥还被炸断了。   保罗立即判断出来,第七师已经遇到了对手的断后部队,也就是说再向北追过去,就可以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当下,这位副参谋长命令那个先头的师长不与敌人在明月山缠斗,而是在下游架桥,把这股敌人绕过去,要求他们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圆坪里和新浦里一带,那里是一个路口,只要掐住了,就有可能把这支落后的敌人部队尽数包围。   在观注第七师行动的时候,保罗同时也观注着第九军二十四师的推进速度,要求这个师与第七师可以互相掩护。美军第二十四师是从加平城出发的,从沐洞里向北沿着另一条公路推向华岳山以西,希望能够与第七师在广德里与史仓里地区会师。此时的二十四师也已经过了沐洞里,在道大里遇到了一支中国人的部队,正在激战之中。   保罗仔细观察着地图,由第七师与二十四师的回报中可以看出来,在从北汉江边往西到机山里的这一片区域里,对手显然是有两支部队在同时并肩作战,只要将这两支部队隔断开来,那么就有可能完成对东面这支敌人部队的合围!想到这里的时候,保罗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再一次接通了美军第二十四师的电话。   ※※※   出乎张贤的预料之外,在他们准备撤离这座小村的时候,武小阳竟然在村外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十几个幸存下来的六四三团的人,这些人是在战斗开时由陈大兴带人作掩护的时候,从村后跑出来的,他们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山洞,便一直躲在这里的。这个山洞一定是由当地人挖出来存放东西的,洞口很是隐蔽,前面长满了长长的茅草,若不是他们在洞里听到了洞外传出来说中国话的声音,知道是自己人,于是现身出来,只怕武小阳再找上一整天也不会找到的。   这十几个人都有些伤,张贤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内弟田壮壮就在其中,田壮壮的头上缠着崩布,显然是头部受了伤,不过看他的样子还可以自己走路,心下里一块悬起的石头一下便放下了一半。他是从六四三团里出来的,许多人都很相熟,除了田壮壮之外,他还看到了六四三团的副参谋长左安江,只不过左安江却要比田壮壮惨得许多,他的一双眼睛瞎了,还需要田壮壮的照顾。到后来张贤才知道,他们是被同一枚炸弹炸到了,战场上就是这样,谁也说不清楚今天是这样,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   “曹副团长也在这里!”田壮壮马上认出了张贤来,告诉着他,在他来说只知道面前的这位营长就是当初张义手下的于得水。   张贤还在发愣的时候,就看到两名战士抬着曹爽走了过来,他不由得迎了上去,见到曹爽正挣扎着坐起来,那张满是泥污的脸却掩不住死里逃生的兴奋,一见到张贤,他的眼睛便放出了光来。   “副团长!”张贤连忙亲切地叫着,跑了过去。   曹爽的脸上堆出了笑容来,呵呵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直到跑到近前,张贤这才看到坐在担架上的曹爽原来是少了一条腿,只剩下了一条左腿还在,而另一条腿从大腿根以下,全部失去了!   “你的腿?……”张贤不由得喊了出来,蓦然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堵得好象是铅球一样得结实,想一想自己随着六四三团入朝以后曹爽对他的照顾,泪水不知觉间充满了眼眶。   “呵呵,没什么呀,我还有一条腿呀!”曹爽却装作十分满足的样子,对着张贤道,脸上的笑容依然未失。   张贤有些哽咽,他无话可说,的确,在战场上只丢了一条腿,那已经是拣了一个便宜,最少命还在,比起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来说,已然是幸运了许多。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张贤命令着武小阳集合起众人来,能走的伤员自己走,不能走的伤员由未受伤的人抬着,沿着来时的小路,越过这座山岭,远离那条通往北方的公路,去加紧追赶陆凡带队的师直部队,只是唯一让大家感到遗憾的却是他们没有时间来掩埋那些牺牲战友的尸体,为了以防这些尸体被野兽嘶咬,只能将他们归拢起来,然后一把火烧了。   站在山顶之上,所有的人都回望着身后,那个村子里再一次升腾着冲天的火焰,张贤只能低声地祷告着:“不要怨我呀兄弟们!如果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我一定会替大家收骨的!”   “走吧!走吧!”他转过了头,再一次大声地命令着大家。   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泪水,在转过头来的时候,张贤又想起了陈大兴来:“大兴虽然是作了俘虏,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他只能这样地来安慰着自己,同时也在为陈大兴企盼着。   ※※※   傍晚的时候,张贤一行人终于在一个叫作上水洞的小村庄追上了陆凡一行人,其实陆凡他们走得很慢,一直在等着张贤的归来,他们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到达了这里,为了等待张贤的到来,部队暂时在这里休息的。   当见到被张贤救下来的宋明亮、曹爽、左安江和田壮壮等人的时候,陆凡很是诧异,在他看来,宋部长也早就已经到达了安全地带了,看来,上级的担心还是很有根据的,二一五师自己都不能够安全地将伤员们撤走,想一想整个兵团来说,还不知道有多少的伤员经历着与宋明亮、曹爽他们同样的经历,这些伤员一旦掉队,那么等着他们的除了被俘之外,只能是死亡。   “师长醒过来了!”陆凡告诉着张贤。   “哦?”张贤愣了一下,马上就好象是挑在肩上的担子松下来了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经不住地道:“这样就好了!他总算是挺过来了!”   陆凡却还是摇了摇头,显然明白他的所指,对着他道:“但是师长的状况还是不很好,烧还没有退下去,而且有的时候清醒,有的时候还是迷糊,这个样子他还是不能指挥的!”   “是这样呀!”张贤刚刚松下的肩膀,又忽然重了起来。他想了一下,还是道:“如今在我们这个队伍里,论职务来说,除了师长之外,应该就数宋部长最大,他虽然受了伤,但是脑子还很清楚,我看我们应该让他也来参加指挥,这样会好一些!”   陆凡明白张贤的用意,他是担心这个担子太重,是想要找人一起来分担一下他们两个人身上的重任,当下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等到了悲回岭见到政委我们就轻松了!”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又道:“只是宋部长以前是搞情报工作的,又没有指挥过打仗,只怕他不行!”   “呵呵,行不行的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他知道我们所作的每个决定就行了!”张贤幽幽地道:“将来如果真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他也可以作一个见证!”   陆凡这才明白了张贤的用意,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个于得水太过于小心了,只要是能够领导二一五师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了,曹副团长虽然也受了伤,但是他也可以为我们出主意!”张贤又想到。   陆凡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三个臭皮匠,就可以顶一个诸葛亮,只希望众人的智慧能够合在一起,指引着大家渡过难关。   “对了,你又联络过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了吗?”张贤这才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   “联络过了!”陆凡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六四四团在明月山遇到了敌人的追兵,他们打得很艰难,但是还是将敌人打退了!”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又急忙问道:“那些敌人没有再组织攻击吗?”   “没有!”陆凡道。   张贤觉得有些不对,又问着:“那么六四五团的鸡冠山阵地呢?”   “六四五团在开始的时候也遭到了敌人的攻击,但是他们的战斗要小了些,只打了一小仗,那些敌人就撤走了!”   “奇怪了,难道敌人不打算越过三八线?不追我们了吗?”张贤自言自语地道。   陆凡又道:“我还联络了熊军长,他告诉我说二一四师已经抵达了我们师的右翼,在西面遇到了一股强大的敌人,那边敌人推进的速度很快,此时他们正在激战之中!”   “快把地图拿出来!”张贤一边说着,一边和陆凡急急地摊开了地图,望着地图上所标示的那两条黑色的线,那是两条向北的公路,一条是从春川通往金化,一条是从加平通往金化,这两条公路之间只相隔着二十公里的距离,实际上是夹着一座连绵的山脉。   看着地图,张贤不知道为什么,已然感到了一种很少有的心慌,蓦然有些明白过来,当即地对着陆凡道:“陆参谋,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要连夜撤出明月山与鸡冠山,往悲回岭撤退!”   “为什么?”陆凡一脸得茫然:“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等不了了!”张贤十分果断的道:“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不立即撤退,只怕明天想撤都没有机会了!很明显,敌人是两路追兵过来的,他们西边的部队在前进,不可能东边的部队停掉,他们没有过明月山和鸡冠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想跟我们浪费时间,而是寻着另外的路过北汉江,绕过了公路桥!”      第六八章 静心(三)      听到张贤这一番分析,陆凡也不由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他相信张贤的判断是正确的,为今之计的确是要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上去想,宁愿有备无患,而千万不能作无头苍蝇。   “我这就去跟军部联络!向军长报告这种情况!”陆凡认为这种事还是要通过熊卓然决定地好。   张贤怔了怔,叫住了他:“等一下!”陆凡回过了头,莫名地看着他,他想了一下,还是道:“我看我们不要向军长报告了,战场中的局面一直在变幻,有些情况我们必须要当机立断,如果一味地等待上头的命令,可能会失去最佳时机!”   张贤的话说得很是委婉,他是担心以熊卓然的性格,只怕很难同意二一五师撤退的决定,在没有得到上一级兵团指挥部的命令之前,熊军长一定会坚贞不移地来执行上面的命令,哪怕是这个命令出自几天以前!想一想伤员撤退的速度,只怕二一五师真得能够再在南面坚持五天,也不见得就可以掩护着整个兵团所有的伤员尽数安全地撤出。   陆凡想了一下,也许是同时想到了张贤的疑虑,但是服从命令对于军人来说,本来就是天经地仪的事,他还是坚持着道:“这件事还是要请示一个军长的好,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是按照命令行事的!”   张贤无话可说,陆凡的话的确是对的,在王师长还没有清醒的时候,以他们两个营级干部来决定整个二一五师的命运,这的确有些勉为其难了。   跟着陆凡忐忑不安地来到通讯处,可是无论如何也再接不通军部的电报,这说明熊军长在刚才与二一五师取得联络之后,放心地收起了电台,进入了行军之中。   一看到接不通军部的联络,张贤反而踏实了起来。   陆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按照张贤的意见,对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下达了北撤的命令,当看到陆参谋将命令下达给两个团下去的时候,张贤也将自己心头的不安消去了。   ※※※   为了抓紧时间,张贤与陆凡决定还是连夜赶路,尽管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却也知道此时并没有脱离险境,只有到达了悲回岭,才有可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从上水洞向北再翻过两座山,就可以到达悲回岭,那里也是从春川通往金化公路的必经之处,如果不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在半路上耽误了半天,这个时候的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应该已经到达了悲回岭,再从那里向北路途也就好走了许多。   毕竟人不是牲口,在这个师直部队中又多出了许多的伤员与女兵,行动的速度很慢,张贤与陆凡说是让大家稍歇一下,可是真得歇下来,再想走那两条腿就好象是灌了铅一样得沉重,在大家的互相鼓励之下,总算是翻过了一座山,到达了一处山口,从这里都可以看到东面公路上忽闪而过的汽车灯光,那条公路平行着通往悲回岭,只是与山路相比,公路还需要向东面绕上一大段,往新浦里方向去,目的无非是要将这座山绕过去。   再看到那些汽车灯光的时候,张贤马上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这个时候能够开着汽车跑路的只有联合国军了,不可能是他们的部队。   “只怕悲回岭也不是安全的了!”张贤对着身边的陆凡道,同时指着远处一闪而过的车灯,道:“敌人也在晚上赶路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是呀!”陆凡也有些紧张,这些联合国军向来是铁打不动的习惯,白天行动,夜晚停驻,可是这一次这些敌人却一反常态了。   “大家加快速度呀!”张贤转头大声在喊喝着,只是因为可以抄近路,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赶在敌人之前赶到悲回岭。   可是,老天爷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雨来,开始的时候下得不大,但是不一会儿便又是雷鸣,又是电闪着,雨水也渐渐大了起来。当他们路过一座破烂的山神庙之时,陆凡马上提议着:“我们还是先在这里避避雨吧?”他说着,又看了看身边那些护住伤口的伤员,道:“你看,伤员们在这样大的雨里行动,肯定是要感染的!”   张贤也很是无奈,眼看着再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到达悲回岭了,但是的确如同陆凡所说的一样,许多伤员是淋不起雨的。他望了望东面的公路,那边一片的黑暗,再不见一丝的灯光,这说明那些联合国军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老天爷的变脸,找地方停下来休息了。   “好吧!”张贤有些无奈,只得点着头:“先避一下雨,等雨一小,我们马上走!”   当下,他们很快地进入到这座山神庙里,这个只有两层院落的庙宇里立即被人和马塞满了来,便是连廊下也堆满了人,伤员们被安排到了还漏着雨的大殿内,同时通讯处也搬了进来,这些电台和仪器也是很怕水的。   可是外面的雨越发得大了起来,根本就是狂泄如注,成了飘泼之状,丝毫不见有一点小的迹象,看这情形只怕是到天亮也停不下来了。   既然停下来,那么联络也就理所当然地要进行,陆凡首先接通了六四五团的通话,六四五团的包团长向他报告着六四五团的位置,此时六四五团已经沿着公路抵达梧月里附近,在他们的后面,六四四团也紧紧跟了上来,并且六四四团的王团长也已经与六四五团的包团长见过了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有一些放心了,可是同时又有些疑惑,在他们刚才的行军中,分明看到了公路上有敌人的影踪,这个位置比梧月里还要靠北,那么也就是说敌人已经有一支部队超过了六四五团和六四四团。他当即提醒着那两个团长当心自己的前面,同时也建议他们在梧月里会合后,不要走公路,而是沿着小路向西北方向直插过来,这样不仅比公路近了一倍,更主要地是可以抢时间,同时也可以避免与敌人先头部队的接触。   在与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沟通之后,陆凡再一次想要联络七十二军的军部,电台在试着联络两次之后,竟然真得接通了,想一想可能也是因为这场大雨的原因,正在行军中的七十二军军部被迫停了下来。   当听说二一五师擅自将沿公路设防的阵地放弃,两个主力团向北回撤的时候,果然如同张贤所担心的那样,熊卓然勃然大怒起来,拍过来的电报是一通臭骂,说什么二一五师领导层无组织无纪律,这是政治动摇,右倾怕死……   拿着这封电报,陆凡与张贤两个人如坐针毡一样,大眼瞪着小眼,一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了面红耳赤,两个人都十分清楚,一旦被扣上了政治动摇、右倾怕死的帽子,那就是投降派,就是动摇份子,前途将是一片的黯淡。   “你给军长回电,就说这是我的主意,要处份就让他来处份我!”隔了半天,张贤这才当先地开口道。   “不行!”陆凡摇着头,坚决地道:“这个命令是我发下去的,要处份也是来处份我,不能让你来顶罪!”   张贤有些感动,在他看来,陆参谋原本的确有些胆小,不过今天看来,却也是一个仗义的人,当下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正色地道:“那好,既然如此了,那么我们就不要怕什么,后面的战斗可能还要残酷,我至今还是认为我们没有作错!”   陆凡这一回却没有点头,也许是被熊卓然骂得心虚了。   山神殿里,许多伤员都倚偎着睡着了,只怕到屋顶上不断滴下来的水在滴滴答答地响着,曹爽和宋明亮两个人靠着墙却睁大着眼睛望着门口处正在交谈着的张贤和陆凡,显然他们两个人都听出了什么来,宋明亮默不作声,但是曹爽却忍不住地开了口:“阿水呀,你这就不对了,既然是违背了上级的命令,那就是错!我们的队伍是最讲纪律的,必须要服从党的领导,就算上面的命令是错误的,我们也要必须服从,绝对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也不可能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   张贤和陆凡同时转过头看着曹爽,这个曹副团长即使是断了一条腿,也不改他直言快语的毛病,便是忍着痛也要把自己的观点讲出来。   见到两个人都没有回答,曹爽以为自己的发言被他们接受了,又接着道:“如今我并不清楚我们现在所处的形势,但是我也知道我们师的任务是掩护整个兵团的安全撤退,敌人追得这么紧,如果真得没有人断后,那么大家都会糟殃!不过,这个时候既然后面的部队撤出来了,那么再回去肯定不行了,我看我们还可以亡羊补牢,在沿途再设阵地,层层设阻,以阻击敌人的追兵!”   陆凡与张贤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点头,他们两个人非常得清楚,如今对于断粮少弹的二一五师来说,留下来打阻击,只是徒自送死。   “你也许不知道,我们师已经断粮了!”陆凡还是告诉着曹爽。   曹爽怔了怔,却又甩了下头,坚决地道:“那不是问题,主要的问题还是我们的思想是不是过硬?是不是敢打敢冲?是不是保持对党的忠诚?是不是真得不怕死?……”   蓦然,张贤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一圈,忽然发现这个他认为头脑还算是有些清醒的曹副团长,原来也是一个愣头青,是一个与熊卓然一样的教条主义者。虽然说人的精神就是一种动力,但是那也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义和团面对着八国联军的枪炮,却无所顾忌的冲上去的情景,那也是一种精神,可是那种精神换来的却是屠杀!如果这世上真得只靠思想过硬就可以打败敌人,那么只怕共产党早就统治地球了,也不会出现联合国武力干涉朝鲜半岛的情况!   “不要说了,曹副团长!”张贤打断了曹爽的话,同时也告诉着他:“我们如今可是掌握着二一五师八千多人的生与死,上面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但是,我不能!”   “你这是右倾!”曹爽也严厉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大,将许多的睡着的伤员都惊醒了来。不过,在喊完了这一句话之后,曹爽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条命,其实就是面前的这位于得水营长捡来的。   “随便你怎么说吧!”张贤淡淡地道:“如果我告诉你,敌人已经绕过了我们的设防阵地,跑到了我们的前面去,你还会认为我们必须还要坚持上级的命令,在原地死守吗?”   曹爽呆了呆,已然答不上来了,此时他只能感到自己的那条断腿处火辣辣的痛。   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殿外黑漆漆的夜,听着雨声淅淅沥沥地下着,心头忽然无比得宁静,刚才的那种冲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听我说!”他缓缓地道:“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位数学老师,她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那个时候我心浮气躁,一道难题总也解不出来,所以就想让她告诉我答案,她却丢给我一团弄乱的毛线绳,要我帮她理出来。开始的时候,我连头也没有找到,但是后来踏下心来了,没用多长时间就理出来了。当我把这些理好的毛线递给她的时候,她却对我笑着说,这么乱的毛线你都能够理出来,那道题也一定可以解开的,只要你心静下来,就可以办到!我听了她的话,就学着将心静下来,果然真得办到了!”他说着,又抬头看了看曹爽,同时也看了看四周的人,见大家也都在细细地听着他的话,于是又接着道:“在后来的岁月里,这个老师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呵呵,知道我为什么枪打得比较准吗?就是因为能够静下心来的缘故!如今在这个战场之上,我们二一五师处境艰难,我们就好象是走迷宫一样,处在一团乱麻之中,所以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大家都能够静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这样才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绝对不能靠一时的冲动,或者呆板地去执行几天前上级下达的那个命令!我曾经在国民党第十一师里呆过,淮海战役的时候,如果当时不是因为那些国民党指挥官忠实地去执行上面的命令,可能也不会全军覆没!我知道这种比喻有些不恰当,我只是担心我们此时的处境!”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下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都听得明白。   “你的比喻的确不很恰当!”宋明亮忽然开了口,对着他道:“我们共产党怎么可以去跟国民党反动派来作比呢?”他说着,又笑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你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大家好好地静下心来,不能有一点得浮躁!不管是上面的决定,还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我们必须只选对的!”   听着这话,曹爽却是愣了愣,在他看来,上级的命令自然就是对的,这好象并不用多想!   张贤却是一笑,从宋明亮的话语里,他分明是听出了对他的一种支持。      第六九章 悲回(一)      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着,张贤知道,这雨下的时候虽然阻止了联合国军的夜行军,但是同样也为二一五师的行动增加了难度,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都有不少的伤员,单单六四四团就带着三百多,那些轻伤者还不算在其中,这些伤员也是一个累赘,却不能丢掉,想一想也知道那两个团的行军速度,在这种大雨里,又是黑夜中,还是应该先找个地方避一下雨才好。陆凡也提出了这个建议,张贤知道他的想法,既然熊军长不同意二一五师的两个团这么快就北撤,可是那两个团还是撤退了,如今在上面的又一个命令下达之前,这两个团的行动还是不要太快的好,否则如果真得这两个团撤到了悲回岭,那么就可能对二一五师右翼二一四师的压力就大了,到时候熊军长不知道又要怎么来对他们发火呢!   虽然默许了陆凡下令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暂时避雨,但是张贤心里却也很清楚,一旦这场雨停下来,那两个团还必须要抓紧时间赶路。   其实,对于二一五师的指挥部来说,也同样和六四四团、六四五团面对的情况一样,必须要抓紧时间赶路,尽管他们这个时候离着悲回岭也不过一山之隔,如果等到天亮的时候再赶过去,可能就要面对敌人地面和空中双重的压力打击。   正在这个时候,贺强带着一个通讯员走了进来,这名通讯员是在先前被派往悲回岭进行联络的,直到这个时候才赶了回来。但是,这名通讯员带回来的消息并不令人兴奋,六四三团余部的确是在团长张义的带领之下,转战到了悲回岭,但是师政委姚其刚带着二一五师大部分的伤员先行越过了悲回岭,通过了华岳山,进入了广德山地区。这个通讯员并没有见到政委姚其刚,却带回来了一个同样不好消息:姚政委也受了伤,他们那一队人在撤退的时候也被敌人打散了,能够到达悲回岭已经是万中之幸了,其中还有许多人不知道了下落。张义团长是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在悲回岭接应的任务,正是因为担心这些伤员会拖后腿,所以张义恳请着姚政委和那些伤员先行北撤,他带着六四三团剩下来的不到两个营的兵力守住悲回岭的要冲,以期望二一五师后面的主力部队能够跟上来。这其间,张义也派出了几名通讯员到南面联络,可是却因为情况的复杂,并没有成功。   当听到自己的弟弟张义此时正在悲回岭的时候,张贤一颗一直在惦念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他和大家商量了一下,马上又派出一个班长,冒着雨由这名回来的通讯员再带路,去悲回岭联系张义。不管怎么说,此时二一五师的三个团终于齐全了,这就是一个胜利。   联络六四三团的人刚走,熊卓然的电报又拍了过来,这一回却附带着兵团的一份指导电,显然中断联络达三天之久的兵团指挥部,终于停止了北撤,这才开始联络其下的各部队,当知道二一五师的位置时,便急电七十二军,要求二一五师应以两个团在驾德山一线阻击敌人为宜!对于七十二军的军长熊卓然来说,对于上峰的命令自然视若神灵,马上下令要求二一五师按照兵团的指令,毫不迟疑地执行。   拿着这份新到的电令,张贤却有些欲哭无泪,驾德山还位于梧月里以南,紧靠着明月山和鸡冠山,而此时的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已经到达了梧月里,这也就意味着要那两个团重新回头,折返回南面进行阻击。   “怎么办?”陆凡也明白这份电令意味着什么,以询问的语气问着张贤。   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只能看着门外的雨沉默无言。   “这没有什么好想的!”靠着墙的曹爽一直在注意着此时师部里的这两名营级指挥员,他以十分坚定的语气道:“必须要按命令执行!”   “可是,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只能白白增加部队的疲劳!”陆凡也有些怨言。   “那也要按命令行事!”曹爽依然坚持着。   陆凡转头看着张贤,在这以前,他认为他与张贤一起合作的还算是不错,这一回加入了这个曹副团长,却令他感到有些不快。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折回去了!”张贤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难道你们想再一次违抗上面的命令吗?”曹爽的声音不由得放大了起来,再一次惊醒了很多的人。   张贤与陆凡同时沉默了。   墙角边上,卫生员宁丽忽然有些兴奋的喊了起来:“师长!你醒过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那里,以微弱的马灯的灯火照亮之下,张贤看到王大虎坐了起来,头上还是缠着纱布,但是脸却还处在阴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呻吟的声音,想一想就知道他的痛苦。   “是不是又有什么命令了?”王大虎虚弱的声音问着陆凡,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大家听得却都清楚,显然他的神志还不糊涂,还算是清醒的。张贤知道,在这之前,他已经醒过了一次,想来在那个时候,陆参谋已经向他报告了此时二一五师的一些情况。   “是!”陆凡连忙说着,来到了他的身边,拿着手中的电令,简要地向他汇报着此时二一五师的情况,以及上级的这份电报的内容。   王大虎一直在安静地听着,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作出思考,张贤只能看到他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好象是一个在打坐的老僧。   直到听完了陆凡的说明,王大虎这才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环视着此时这个大殿里的每一个师指挥部的成员。   “师长,这其实没有什么好想的,我们必须要按照上级的命令来执行!”曹爽当先着开了口,依然是他的那个观点,作为一名参加过无数战斗的这个副团长来说,打了这么多的仗,他最大的收获也许就是要服从上级的命令,甚至从来也不会怀疑上级命令也有可能失误。   张贤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要说话了,他是生怕王大虎会不过脑子地按照这个电令要求下去,当下,他也来到了王大虎的身前,对着他道:“师长,如果按照上级的命令,让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赶往驾德山,就等于是在增加大家的困难,上级总的意图是向北转移,而此时我们师已经陷入了不利的处境里,后面的敌人追兵很多也很快,而更可怕的是我们的身侧可能还有敌人的一支部队穿插过来了,再说我们的几个团都断了粮,这么调来调去的,将可能会陷入到死我循环里不能自拔,到时可能连撤下来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的主力应该继续北移!”   “继续北移?”曹爽一阵冷笑:“那就是不顾上头的命令,怕死逃跑!”   张贤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位副团长有些讨厌了起来。   王大虎并没有马上说话,好象也是在思考,良久之后,他将目光投到了宋明亮的身上,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老宋,这里面除了我之外,就算你的资历最老,职务最大,你觉得呢?”   宋明亮怔了怔,还是道:“我一直是搞对敌工作的,对于打仗方面真得不是很懂。不过,这个时候嘛……”他说着,望了一眼张贤,接着道:“就像是刚才于得水说的那样,我们大家必须要静下心来,只有心静才可能看得清楚,不会犯错。上面的命令可能是正确的,也有可能是不正确的,但是,我们必须选择对的,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根本就错不起!”   对于曹爽来说,宋明亮的这一番话就好象是没有说一样,他不由得对这个咬文嚼字的部长有些不屑了起来,这些当领导的人说的话,总是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王大虎微微点了一下头,好象是明白宋明亮的话意。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他可不想王大虎真得再命令部队南返,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方案,忍不住地道:“师长,我看我们可以这样,让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就在梧月里附近抢占要点,构筑防御阵地。这其实跟南下驾德山也是一样的,也是能够达到阻击敌人的目的,师长,你看呢?”   陆凡当先的点起了头来,王大虎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嗯,那就按这个方案来进行吧!”   曹爽愣了一下,想要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巴,还是闭上了。   ※※※   凌晨的时候,雨开始小了起来,张贤也坐倚在门口边的墙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些日子对于大家来说,都太累了,其实许多人屁股一沾到地就打起了呼噜来,睡觉的时候,可以把一切的烦脑丢得一干二净,便是连饥肠漉漉也可以抛开来。   一阵凄冷的风从外面卷过来,张贤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阴沉漆黑的夜也在渐渐地散去,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些许的亮光,这分明是到了拂晓时分。   回顾着大殿内,人们的睡意正香,便是墙角处的王大虎,也被宁丽搂在怀里再一次昏肯睡过去,而宁丽也俯在他的身上打着盹,看着这两个人,就好象是一对情侣一般,张贤不由得笑了一下,在这个战场之上,对于王师长来说,哪里有时间来谈儿女情长的事?他与宁丽之间也不过是互相协作的战友,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张贤站起来,再寻找陆凡,见他也趴在那个放着步话机的佛弇之上睡得正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扒了扒他,低声地唤着:“陆参谋,醒醒!”   陆凡从梦中惊醒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张贤。   “时间不早了,我们必须要马上走了!”张贤提醒着他。   陆凡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好,你去负责叫醒大家,我这里再跟上级和六四四团、六四五团联络一下,二十分钟后,我们准时出发!”   “好!”张贤答应着,转身出了门,先去叫醒外面的人。   也只十分钟左右,张贤便把外面转了一遭,把所有的人都叫醒了来,让大家再一次作好出发的准备;当他再一次回到大殿里来的时候,却看到这殿中的众人也都醒了,但是却没有人动起来,好象生怕会发出声音一样地看着正呆呆站在电台发报员身边的陆凡,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电报,正递给墙角边已经醒过来的王大虎。   “怎么了?”张贤马上意识到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地问着。   陆凡的脸上一片得惨白,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疲倦,还是因为饥饿所致,他的手都有些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刚刚接到的军部的通报,我们右翼的二一四师阵地被敌人突破,敌人正在迅速向广德里推进;另外华川方向上赶过来的二一六师也在新浦里附近遇敌!”   “啊?”虽然心里有些预料,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还是不由得惊叫出声来。二一四师阵地被突破,那也就是意味着敌人西边的部队赶了上来,已经将二一五师和二一四师分割开来,并且深入到了二一五师的侧后方向,切断了二一五师向西北方向上的退路;而新浦里正位于他们梧月里的北面,二一六师是过来接应二一五师的,他们在那里遇敌,也正说明了敌人果然是采用了向纵深穿插的伎俩,冲到了他们的身后,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是将二一五师整个地包围了起来!      第六九章 悲回(二)      王大虎拿着电报纸的手也一直在颤抖,或许他的烧还没有退干净,身体还过于虚弱,但是所有的人都明白此时作为一师之长的王大虎,面对着这种从未有过的境地,心头的那一份紧张与肩上感到的重压,足可以令一个人崩溃的了,毕竟二一五师还有八千多条性命生死未定,在这个时候,只要他的一个命令失误,就有可能将这八千多活生生的儿郎断送掉,那将不再是用失败这一个词可以来形容的了,可能写入史书的将是永远的反面。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那些已经醒来的伤员也都巴巴地望着墙角的师长,眼神里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可能还是希望。这一次,便是连曹爽也紧锁着眉头,不再多嘴,好象是在思考着某个问题一样。   倒是宋明亮睁大了他那双因为失去了眼镜而显得过于暴突的双眼,从王大虎的身上转到了张贤的脸上,他轻咳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道:“于得水,看来你的分析是对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却没有一丝的快感,这种事后的对他的赞赏,根本就提不起他一点儿的自豪,反而更令他之惶恐起来,就算是他当初的意见是对的,却已经无法来解决当前二一五师所面临的问题。   王大虎也抬起了头,看向张贤,他的脸一片得惨白,张贤可以看到他的额头还挂着一点汗水,那应该是在吃了药之后身上发出来的汗,也许是惊出来的汗。   曹爽也抬头看向张贤,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是张了张嘴,还是停住了。   “于得水,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宋明亮直截了当地问着张贤。   张贤思考着,点了一下头,用十分果断地语气对着王大虎道:“师长,这个时候我们整个师必须要抱成一团,形成一个坚实的拳头,才有可能抵挡住敌人在天亮之后马上可能会到来的第一波攻击,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六四四团与六四五团必须同时撤往悲回岭,不能够再在北汉江边阻敌,这个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有力量阻击住敌人的追兵,而且还会分散我们自己的兵力,造成更大的损失。”   不等王大虎回答,陆凡也跟着点头道:“对,我同意于营长的意见,那两个团必须要尽快回撤,而且要越快越好,赶在敌人上来之前,撤到悲回岭,借住那里的有利地形进行阻击,或许可以再一次熬到天黑!”   王大虎有些犹豫,曹爽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提议道:“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向军长报告一下,或许上面有更好的方法!”   张贤却有些气恼,如果这个时候的七十二军的军长还是刘兴华的话,他或许也会赞同曹爽的意见,但是这个时候七十二军的军长是熊卓然,这位以政治工作出身的指挥员,对于指挥作战来说,的确相差得太远了,他是一个很好、很忠实的执行者,却不是一位可以解危难之急的指挥官。   “师长,这个时候不能等了,再等天就大亮了!”张贤变得急迫了起来,第一次对着王大虎以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上面并不清楚我们师的具体情况,再说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有时间来回地发电报!六四三团此时就在悲回岭,可以接应另外两个团的到来,如果等西面和北面的敌人围过来,只怕我们三个团就要顾此失彼,个个击破了!”   王大虎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裂开来,他头上的伤也痛疼难忍,不由得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头,紧咬着牙关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却越是这么想越是难受,急火攻心之下,不由得连胸中都是一团的郁闷,只觉得一团热辣辣的火从腹胸涌了上来,终于忍不住张开嘴来,“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人也跟着再一次昏了过去。   “师长!”女卫生员宁丽当先地叫了起来,那种关切就好象是在关心自己的父亲一样。   “师长!”“师长!”……人们纷纷叫着,张贤也抢身过去,扶住了王大虎的身体,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才对大家道:“他只是昏过去了!”   众人这才长长地出松了一口气。   倒是宋明亮还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他知道此时比王大虎的生死更重要的是还是二一五师的下一步行动,此时在整个二一五师的指挥部里,也只有他的职务最大,他再一次咳嗽了一声,对着陆凡道:“陆参谋,我看我们还是按照于得水的意见来进行吧!”   听到宋明亮的话,陆凡就好象是接到了圣旨一样,忙不迭地点着去,去联络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但是宋明亮身边的曹爽还是有些担心,对着他道:“宋部长,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向军长报告一下的好!”   宋明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着张贤。   张贤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也点了点头,表示着赞同地道:“我看我们可以向军长解释一下我们的行动!”他说着,就好象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样,重新站起身来,对着正在安排报务员联络的陆凡道:“陆参谋,等一会儿你向军长拍一份电报,向他解释一下!拍完后,我们也要马上行动,尽快赶到悲回岭!”   “好!”陆凡就好象是心有灵犀一样,点起了头来。   ※※※   在张贤的指挥和带领之下,二一五师的指挥部再一次行动起来,沿着并不好走的山路,向悲回岭出发了。陆凡当然明白张贤的用意,他在向七十二军拍完了那封解释电之后,只说军情紧急,也不等对方的回电,便撤了电台,加入到了行军的队伍中来。   晨曦中,树上的鸟儿在欢快地鸣叫着,不知名的花开在山岗上,红的、黄的、蓝的,倒是也很忍的人眼,这美丽的早上原本充满了朝气,尽管天还有些阴沉,也尽管远处还传来了炮击的声音,这一切应该是美好的,毕竟还是美好的,并不因为人们的贪婪和残忍而有所改变。在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可以和谐相处,就算是狼与兔、虎和羊,也会有互相依存的时候,如果猎物少了,猛曽的生存也会受到必然的影响。而这个世上,也只有人,这个万物之灵,才有可能超脱于森林的生存法则之外,但是却无法超脱冥冥之中的上帝法则,毁灭人类的不会是火山风暴,不会是地震海啸,不会是慧星撞击,不会是病毒传染,也不会是外星人入侵,而更可能是人类自己;而战争,这个从人一出现就因人类的自私与贪婪而带来的痼疾,就像是瘟疫一样,刹那间足可以毁灭掉成千上万人的生命,令无数的家庭支离破碎,便是再亲的血亲也会天各一方!   队伍的行进还是非常得缓慢,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每个人都是走一脚,滑一步,胶鞋上也拖满了厚厚的湿泥。为了加快行军的步伐,张贤让警卫营的战士们挑上重担,抬着伤员,同时还派出了一个排当作先锋去联络六四三团,以期望得到接应。   还算是一切顺利,在他们刚刚过走下这座山的时候,便遇到了被张义派出来的接应部队,又走了两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悲回岭。   悲回岭,是这片山岭中最为险峻的所在,那条由春川方向过来的公路,从下面的一条长长的谷地中穿过,通向金化郡,两边的高坡形成陡崖之状,高度都在十几米到几十米左右,最高处有两百米,连绵起伏着有五六里地长;谷地的两边,山高林密,沟壑纵横,自古以为便是强盗出没的地方,在日本人统治时期,这里就是朝鲜人游击队密集活动的一个区域,所谓的悲回岭,其实就是当年日本人的称呼,那意思是在警告过往的客商和车队要小心,在这里就有可能会被抢得一无所有,只能悲伤地回头。   联合国军部队要想顺利地通过悲回岭,那就必须要占领公路两边相应的高地,而这些阵地,此时都是在六四三团的控制之下。   张义亲自地来到了二一五师指挥部探望大家,当看到自己的大哥张贤的时候,他便仿佛是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紧走几步,抢身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泪水在不知不觉间便流了出来。   张贤也搂着张义,头脑却十分得清醒,拍了拍他的后背,对着他的耳边轻轻地提醒着:“别这样,太惹人眼了!”   张义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地松开了自己的双臂。   而这两兄弟拥抱地情景,却一点未丢地尽数落在了曹爽、陆凡以及宋明亮的眼里,宋明亮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曹爽却是在开着玩笑,大骂着张义的无情,没有先来过问一下他这个六四三团的副团长。   张贤打量着张义,这才看清楚几天不见,弟弟憔悴了许多,脸上和唇下的胡子也都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看上去就好象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样。   张义又去见王大虎,利用这个时机,张贤简要地问了一下他的通讯员宋铁蛋关于六四三团的情况,宋铁蛋所讲,与上一次联络员的汇报一样,六四三团在龙王庙战斗中损失惨重,如今到达悲回岭的只有不到两个营,包括团指挥部部分人员,总兵力也不过一千人左右,好在他们团三百多名伤员已经随着姚其刚政委提前撤走了。   “如今我们团已经断粮两天了!”宋铁蛋告诉着张贤:“大家都是靠挖野菜充饥,这山里有很多野菜,只是我们团里有好多人不认识,吃了有毒的,中毒死了!”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这的确是一个困扰着整个二一五师的问题,大家都已经断粮,好在现在处在五月的下旬,正是初夏时节,山野中的野菜长得正是旺盛,只是必须要教会所有的人识别这些野菜,知道哪一样可以吃,哪一样有毒不能吃,只有这样才可能最大限度地减少非战斗牺牲,保存更多的生命活下来!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个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当先地召集起警卫营的连长们,要求着大家把这件事情当成任务分派下去,要教会每个班、每个人!同时,他也把这个命令通知给了二一五师的其他部队。      第六九章 悲回(三)      张义再一次回转了来找到了张贤,他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忧郁,显然是为王大虎此时的状况感到担心。王大虎此时的状况已经无法胜任来当二一五师的师长一职了,值此二一五师大难临头之际,这无疑就是当头一棒。   “走,我们一起去看一看这里的地形!”张贤好象是看出了弟弟的心事,如此地提着建议道。   张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带着张贤从山崖之上,沿着公路的走势爬向了最高点。   虽然雨过之后道路难行,但是张贤也并没有费多长时间,就跟张义来到了山顶。站在山顶之上,只感到风从耳边呼呼刮过,那就是一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感觉。在起伏连绵的山峦中,这条公路好象是一条玉带飘过来,东面可以望到波光鳞鳞的华川湖,北汉江由东北方向往西南方向流过来,绕着这片山岭转了一个半圈,就在南面的春川城接纳昭阳江之后,一路折向西奔去,最终汇入汉江,而这里也因此成为了北汉江与汉江的另一条支流临津江的分水岭,站在这个高峰之上,便可以看到这条呈南北走向的山岭东侧的溪流都是奔向北汉江的,而西侧的溪流,却是奔向临津江的。   此时,时间尚早,正是上午十点多钟的样子,可是四周却已经传来了轰轰的炮击之声,那声音在阴暗的天底之下,发着闷闷的响,也说不清楚是来自何方,仿佛是暴雨来临之前的雷鸣。   张贤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一边侧耳倾听着炮声,好象是从新浦里方向传来的,又好象是从南面的山口传来的,显然附近的战斗还在进行着,只是不知道敌人离着悲回岭还有多远的路。   “那个高地必须要占领!”张贤指着公路入山的口处右侧的一座小山,告诉着自己的弟弟张义。   “我知道!”张义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已经派了一个连在那里预设了阵地!”   “一个连不够的!”张贤肯定地道:“那是个虎口,如果守住了那里,我们后面可以不放一兵一卒;如果那里一下子就丢了,那么后面就算是我们占领整条公路的两边高地,只怕也无法阻止敌人坦克和战车的驶入!”   张义想了想,点着头道:“那就放一个营吧!”   “一个营也不够!”张贤再一次摇着头:“如今我们一个营的火力还不及开始的时候一半,顶不住的!”   “我们六四三团只有这么多人了!”张义有些无奈。   “把你们整个团都放在那里!”张贤建议着道。   张义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敌人如果集中火力来打那个高地,我们的伤亡只怕会很大!”   张贤笑了一下,摇着头,告诉着他:“呵呵,老三呀,那个地形很妙的,你看两边都是高山,除非敌人的火炮放在两边的高山上去,否则很难打到那里;另外,这是一个狭小的谷地,敌人就算是飞机轰炸也没有多大的效果,我想敌机也不敢钻到山谷里来!所以,敌人要想拿下这个高地,就只能依靠地面部队!在这么狭窄的攻击面上,山势又是如此得陡峻,他们的坦克和战车很难冲上来,因此,要想拿下这里,敌人只能依靠大量步兵的冲锋!”   被张贤如此一说,张义马上明白了过来,如今他们与敌人之间的战斗力相差悬殊,只能利用地利之优来化解敌人的优势攻击,让敌人在他们预定好的地方来战斗,这才是真正可以取胜的法宝。   张贤又问了一些关于六四三团布防的情况,张义也一一作了解答;两个人又察看了一番其他的地方的地形,这才回转来,路上,张义还是放心不下来王大虎的情况,忍不住有意无意地说道:“大哥,现在二一五师这个样子,你要是这个师的师长就好了!”   张贤转头看了他了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有些自嘲一样,幽幽地道:“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个小小的警卫营长,其实一直在行使着师长的权力!”   张义怔了怔,有些明白过来,毕竟此时张贤明义上还是二一五师师指挥部的警卫营长,而在王大虎与姚其刚等师干部们无法指挥下面部队的时候,这个指挥权实际上就是落在了张贤的手里头。   “我现在觉得自己真得好累!”张贤苦笑一声,同时也发出着无限的感慨:“呵呵,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只不过如今这是一种被逼山梁山,没有办法呀!”   张义默然了,他明白大哥的心思;此时二一五师里没有一个真正能够指挥大家脱离困境的指挥员,大哥这是豁出了自己的命运来为二一五师八千多的战友解难,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而一旦大哥的这个身份被暴露了,那么以内地正如火如荼的镇反运动的结果来看,不管他以前还是后来立了多少的功劳,都有很大的可能被打成反革命份子而被震压。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浑身战栗了起来。   ※※※   二一五师的指挥部被安排在了一座废弃的庙宇里,这个不知名的庙宇也不知道建于什么年代,隐蔽在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中,整个盆地上满是树木,断壁残垣中,倒是还有几间可以遮雨的屋子,只是屋顶上也爬满藤蔓和青苔,却也成为了一道天然的伪装。   张义很快地去重新安排六四三团的防务,张贤刚刚回到这个临时的师指挥部里,便听到了南面路口处传来的清晰枪声,还不等他冲出那个半立的山门,便看到安日昌快步如飞地跑了过来,急急地向他作着报告:“营长,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过来了,他们的后面还咬着敌人!”   张贤不由得一惊,忍不住地叫出了声来:“敌人来得好快呀!”   庙宇里的人们正在忙碌着,听到声音都不由得回过头,惊谔地看着小安子。   安日昌继续报告着:“二连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在南坡口作好了接应的准备;一连也到了一里亭的伏击地点,三连就在下面,等你的命令!”   “好!”张贤点着头,这个时候反而越发得冷静了起来,他转身对着正走过来的陆凡道:“陆参谋,我带人过去看一看,这里就由你来负责了!”   “你去吧!”陆凡点着头,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来,想来也是十分紧张的。   张贤转身走了几步,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陆凡道:“对了,陆参谋,你马上跟上级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还有援军过来?”   “好!我一定会的!”陆凡答着。   “还有一件事!”张贤接着道:“如果上面有什么新的命令,一定要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陆凡怔了一下,马上又点起了头来,他知道张贤这是担心熊军长又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命令,如果被硬性推将下去,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当下,他也十分担心地叮嘱着:“阿水呀,你也要小心呀!”   张贤却悠然一笑,仿佛是胸有成竹一样,随口应着:“放心吧,敌人是攻不过来的!”说着,当先地快步跑了出去。   众人看着张贤带着安日昌飞快地冲出了山门,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策马飞奔的将军离去,便是刚刚坐稳在台阶之上的曹爽,也不由自主地钦佩地道:“还真有他的,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能够笑得出来!”,话语里,还带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曹爽的身后,宋明亮正扶着墙自己站立起来,试着想要迈开步去,听到他的话,停住了动作,却是有意无意地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很会打仗的,有些人可能打了一辈子仗,但是到头来还是不会打,呵呵,于得水就是一个很会打仗的人,只是可惜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就打住了。   曹爽越得的奇怪,转过头看着他那双暴突的眼睛,问着:“宋部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惜什么?”   宋明亮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曹爽更是心急起来,一再地追问着:“老宋呀,你到底要说什么呀?于得水有什么可惜的呢?”   见到这位曹副团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情形,宋明亮知道不说些什么,他会一直这么问下去,当下,只得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只是说,可惜他只是一个营长,要是他是师长,或许二一五师会比现在打得好很多,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困境!”   曹爽愣了愣,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宋明亮并非是一个真正的指挥员,他只是搞对敌工作的,最多算是一个情报工作者,只是短短地跟着二一五师这么多天,便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不能不说明这个于得水的确是有过人之处;其实仔细地想一想,于得水能够这么快被提拔当成了营长,还是他曹爽举荐的功劳。只是看着这个自己原来的下属被别人夸赞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妒忌。   宋明亮与曹爽这么一问一答地说话之时,猛听得旁边有人在剧烈地咳嗽着,两个人都不由得顺声望去,这才看到发出咳嗽的正是陆凡,陆凡正用目光向他们暗示着什么,他们齐齐顺着陆凡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大虎在卫生员宁丽的搀扶之下出了那间阴暗的屋子,正站在那个门口,只是此时的王师长脸色依然惨白如纸,眉头紧锁着,脸也拉得老长,就好象是谁得罪了他一样。显然,刚才宋明亮和曹爽的对话被他听到了。   宋明亮蓦然十分难堪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句很错的话,他在夸奖于得水的同时,实际上却是在无意间贬损了这个真正的二一五师的师长!      第七十章 狼谋(一)      冲出了山门,张贤便马上命令着安日昌:“小安子,你现在就到六四三团去通知张义团长,让他马上作好战斗的准备,敌人可能很快就到了,一定要他守住山谷的入口!”   “是!”安日昌答着,快步地跑开了。   很快,张贤便来到了已然集合在树林外的第三连的面前,此时第三连的连长廉东正在来回跺着步子,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到来,一看到张贤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连忙立正向他敬礼。   张贤已然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跟鼓励大家,听着南面渐来渐密的枪声,他知道战斗已经开始了。   只是作了一个简短的说明,张贤便带着这个连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南坡口,此时,守在南坡口的二连正在严阵以待地望着山下的公路,远处已然出现了穿着志愿军军服的人群,当先的是一只快速挺进的队伍,约摸是一个营的样子,当先的一个人张贤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六四五团的包团长。   张贤立即从山崖之上滑到了公路边,跟在他身后的三连人众,也纷纷地从山崖之上滑下来,这令正在警惕前进的包成吓了一跳,但是马上也认出了张贤来,连忙叫着:“那不是于营长吗?”   “是我!”张贤大声地回答着,同时问道:“包团长,你们六四五团的人都到了?”   “来了!”包成答着,同时就好象终于是见到了援兵一样地告诉着张贤:“于营长,我们团和六四四团的伤员就在我们的后面,这些人先交给你,我还要带着人回去看一下,敌人追来得很快,王团长正带着人在后面边打边撤,我担心他们可能顶不住!”   张贤却道:“包团长,你带着人往前面去吧,过了老虎嘴就安全了,六四三团在那里守着,敌人过不去的!”他说着,同时又道:“我带着人过去看一下,呵呵,放心,大家都不会事的!”   包成愣了愣,经不住地看了看跟在张贤身后的人,也不过一百五六十人的样子,他不由得问道:“于得水,你带着多少人呀?”   张贤也回头看了一下,道:“有一个连!”   “太少了!”包成肯定地道:“敌人追上来的先头部队估计是一个步兵团,他们还有几辆坦克开过来,我们在松峰山的阻击阵地被他们一冲就破了,你们这几个人只怕顶不住!”   “放心吧!”张贤笑道:“我还有秘密武器,包团长,你还是快带着人沿着公路过去吧,对了,一会儿你们团要守住北面的凤凰石,我担心我们的身后会有敌人绕过来!”   看到张贤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包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的确,这一大早的他们团从梧月里撤下来,还没有得到一时一刻的休息,当下与张贤互道珍重之后,这才带着人继续沿着公路向北快速地移去。   张贤带着第三连的人,与六四五团逆行着,侧身而过,眼见着在包团长亲自带着的一个营之后,就是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伤兵,他们有的是在战友担架的抬护之下,有的是在互相的搀扶之下,而更多的人却是咬紧着牙关,拄着枪和棍子,拖着残肢断臂膀努力地前行着,生怕自己会掉到队伍的后面去。张贤知道,正是一种求生的欲望,让这些伤员们抱成了一团,忍受住了剧大的痛疼,才能够这么快地赶过来;因为谁都明白,一旦掉了队,那么就是九死一生,也许将再也无法回归故乡了!   张贤和第三连的速度也很快,越是往南面,那面的枪炮声就越是紧迫,听一听声音张贤也知道,那是一里亭的方向上,想来第一连的伏击打响了,他的心跳成了一团。   在警卫营的三个连里,论起战斗力来,自然属武小阳带的第一连最强,这个连里的老兵也多,大部分还是张贤自己带出来的人,实战经验也十分丰富;其次就是第二连,第二连的连长是王鹏,副连长是贺强,都算是身经百战的家伙,尤其是王鹏,比武小阳狡猾了许多,打仗的时候点子也就自然多了许多;而贺强又是全营有名的炮头,作战的勇猛可以和熊三娃一拼高下;只有第三连算是一个比较弱的,这个连的新兵比较多,而且原来就是师警卫部队的成员,打的仗并不多,便是三连的连长和副连长,也是由下面新提拔起来的,也正是因为对这个连的战斗能力有些担心,所以张贤宁愿亲自带着这个连行动。   六四五团和六四四团的队伍离离拉拉的足有五六里地,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雨过之后并没有晴朗,反而越发得阴沉,敌人的战机出动得并不多,这也为二一五师的这两个团能够顺利的撤下来创造了条件。   快到到达一里亭的时候,张贤看到了六四四团团长王晓光带着人撤过来,王团长浑身是血,胳膊上缠着崩面,显然是受了伤。   “王团长,你怎么了?”张贤连忙迎了上去,关切地问着。   王晓光看着他过来,摇了一下头,道:“没事,只是破了点皮!”他说着,向他的身后看了看,也如同是包成那样的有些诧异地问着:“怎么?你就带着这么一点人过来?”   “这是一个连的人,已经不少了!”张贤告诉着他:“我们还有一个连就在前面设伏呢!”他说着,侧耳听了听,那边的枪声已然在渐渐地小了下来。   王团长愣了一下,这才有些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敌人怎么没有追上来,可是听到后面的枪声还是那么得紧,还以为他们冲过来了呢!原来是你们早在那里设伏了?”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王团长,你们团的人如果过了老虎嘴,还是要集合一下,六四三团把守老虎嘴,六四五团会在凤凰石守备,你们六四四团沿公路两边布置,这样一来可以随时接应和增援南北的两个团,另外也可以将穿过悲回岭的整条公路都控制住!”   王团长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好,我明白了!”在他看来,张贤能够出现在这里,并且向他传达这个命令,应该就是王师长安排的,所以并没有任何怀疑。   张贤没有再跟他说些什么,带着人一路小跑着,赶往一里亭。   ※※※   张贤带着人到达一里亭,这里的战斗已然结束了,武小阳正兴高采烈地带着人打扫战场,捡着敌人丢落的枪弹和物资,一看到张贤的出现,便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心花怒放一样地向他报告着:“呵呵,营长呀,你算得真得准呀,敌人这个先头部队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你看,那辆坦克!”他说着指着不远处停在路边的敌人坦克,道:“这个东西都被我们的地雷炸得动不了了,里面的美国鬼子吓得钻出来跟着他们的步兵一起跑了!”   正说之时,只见熊三娃从那辆坦克里钻了出来,手里头却是抱着一个大包,只几个纵落就跑到了张贤的面前,却是从里面摸出了一盒罐头来,兴奋地道:“哥呀,有吃的哟!”   张贤点了点头,命令着:“把这些罐头收好,带回去给重伤员!”   熊三娃愣了愣,马上点了点头。   张贤这才转身问着武小阳:“小武,你们这次伏击的敌人有多少?”   武小阳想了一下,道:“大概有两个连的样子,三百多人,他们开着三辆坦克,后面还跟着一辆装甲车和一辆卡车!”   “敌人都跑了?”张贤再一次问着。   “是!”武小阳十分肯定地道:“我们在路上埋了五枚地雷,苏联人的东西威力就是大哟,第一枚地雷就把这辆坦克给炸停了,上面的人都飞了出来。后面的敌人连忙掉头,我们乘机又发了几枚迫击炮,然后按你的说的,从四个方向上吹起了冲锋号,大家一起喊杀起来,同时从山上把手榴弹一齐投下来,一下子就把他们打蒙了,头也不敢回地往回就跑!……”他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起来。   张贤也笑了一下,却并没有他那么得开心,他知道他们打退的只是敌人的先锋部队,他们的主力还在后面没有跟上来,只怕这支部队逃跑之后,后面敌人的真正大部队就会马上跟上来,他们的战斗其实才刚刚开始。   “小武,你们第一连赶快打扫战场,十分钟后,不管这里有没有打扫干净,你们必须要马上给我撤离,这里已经不能够再呆了,只怕敌人的炮火会很快地覆盖过来!你们到南坡口去与第二连会合,继续伏击!”张贤如此得命令着。   武小阳点着头,却看着张贤和他身后的第三连的人,经不住地问道:“那么营长,你带着三连去做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悠悠地道:“我们有我们的任务,我准备去搞一个偷袭,呵呵,既然这些美国鬼子还带着这么多的物资,那么我们也要拿一点!”他说着,又看了看熊三娃手里的袋子,舔了舔自己的嘴,还是道:“说不定今天可以让大家来打一个牙祭哟!”   “有吃的?”武小阳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张贤却摇着头,老实地告诉着他:“不知道!看看我们的运气,能打到什么就得什么吧!”   武小阳越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了。   张贤没有再多作解释,带着第三连的人继续地向南走去,只是这一回,他们脱离了公路,沿着公路上面一边的山崖上快速地走去,在来的时候张贤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地形,他们在一处陡坡前停了下来,下面的公路也陡立着爬上来,却又转了一个弯,转到了山的背后去了。   “就是这里!”张贤命令着身后的廉连长:“让大家马上分散开来,躲到草丛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发出一声!”   “是!”廉东答应着,很快地便传下了令去。   张贤知道,这些美国部队在行军的时候,为了保持部队的供给充足,都会带着很多的物资行动,而这些运输物资的汽车,往往是尾随着前面行军部队的后面,同时也充当运输前线下来的伤兵的任务。作为独立部队的行军,他们往往是以一个营为单位,当然,营与营之间的步距也没有多远,如果团以上行军,每个营之间基本上保持着五百米的距离。武小阳带着第一连伏击了敌人的先头部队,这些先头部队也往往是以一到两个连并行,相当于是当年日本人的斥侯;这些斥侯兵退下去之后,那么敌人的大部队就一定会很快的扑上来。如果想要给刚刚撤下来的二一五师两个团以充足准备的时间,那么就必须要让敌人不敢过于张狂地来追求速度,所以此时只能对他们进行骚扰,让他们不能大胆地放开手脚进行追击。而骚扰的最高境界,就是要学狼的计谋——咬到一口肉,便马上全身而退,很快的隐蔽到树林中去,让对手找不到一点的方向。   如今,张贤就是把敌人的物资供给车当成了目标!      第七十章 狼谋(二)      张贤带着人刚刚隐藏下来,便看到了远处的公路上隆隆地驶来了几辆坦克,在坦克的后面果然还有十几辆军用卡车,拉着士兵、拉着火炮,气势汹汹的,根本就像是一群狂傲不羁的强盗。   也许是因为刚刚他们的前锋部队从这里安全地过去过,只是在一里亭那边遭遇伏击才退将回来,此时这些美国人并没有以往那样得谨慎地来边走边打乱炮,完全是以最快地速度赶往一里亭,他们或许以为可以在那里追上退即的中国人。   张贤俯在高处的草丛中,看着面前一辆辆的军车过去,这应该是敌人最少一个团的兵力,因为这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遇到阻击,所以这些步兵并没有徒步,倒是真得给了他们这个连一个可乘之机。   看着一辆辆的敌人从自己的面前过去,所有的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生怕有一个万一被敌人发现,那么他们这一个连的人根本就成了敌人塞牙缝的肉。只是,大家也都十分得紧张,便是张贤也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与中国士兵们比起来,这些美国士兵当真得是享受着最好的待遇,虽然明知道前去的是战场,可是这些美国大兵们依然有说有笑着,十分随便地背着他们的枪,有的还吃着罐头,啃着苹果,有的还在唱着歌、开着玩笑,就好象是去拍电影一样乐观。不过,大家也都想一想,如果他们这些志愿军战士们也不用靠双腿行军,也可以坐在车上吹牛就到了目的地,也许大家也会如此得乐观了。其实,这些美国人都知道他们是在追击,是在追敌,这与当初撤退害怕中朝联军追上来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正是因为此时的形势发生了一个大逆转,所以也就难怪他们会如此得轻松。   眼见着敌人的车队已经过去了大半,耳听着一里亭那边传来了密集的炮击之声,这炮声有坦克打出来的,也有山炮打出来的,交织在一起,就好象是炸山开道一样震耳欲聋。张贤知道,从这里过去的敌人一定还以为一里亭那边有埋伏,他们已经吃了一堑,自然也要长上一智;如果武小阳带的第一连还呆在一里亭,在这一顿炮轰之下,损伤当然是在所难免;好在这个时候武小阳带着第一连已经撤到了南坡口,敌人的这一通炮击不过是白白地在浪费炮弹而已。   只是,让张贤有些气馁的是:这些联合国军的部队,总是有打不完的炮弹,他们完全不在乎漫无目的地炮击,还十分慨然地称之为地毯式饱和炮击战术,目的无非是最大限度地来杀伤对手,打击对手的有生力量。想一下,如果哪一天中国军队也有如此强大的军需战力,也可以毫不顾忌、不怕浪费地来炮轰,想打多少发就打多少发,到那个时候可能中国也就强大了!只是,这种愿望真得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看到!   已经过去了有二十多辆运兵的战车,后面果然出现了敌人的运输队,这是由五辆十轮道奇军卡所组成的小车队,虽然说是尾随在前面的大部队之后,但是与前面最后一辆战车相差着有一里多地,在这个山路起伏的地段上,在一里地的范围里,其实是看不到前面的后面的,公路在绕着山而过,自然也会被山挡住视线。这五辆军车只有少数的兵力护送着,因为装载的物资很多,远比拉人还在重,所以开得十分缓慢,在那个上坡的地段上,尽管驾驶员把油门踩得轰响,但是速度却还是提不起来,只能如同乌龟一样地缓慢爬上来。   “大家准备!听我的指挥!”张贤低声地传下令去。   众在马上紧张了起来。   张贤知道,他们在这里的战斗必须要在十分钟之内解决掉,敌人的这支运输队应该是一个营的辎重,在这个运输队之后,肯定还有另外的部队跟过来,事先,他已经派出了安日昌在更南面作警备;这个运输队是夹在两股敌人之间的,一旦发动战斗,不管是从前面还是从后面,敌人快速赶过来,都需要将近十几分钟。   当第一辆汽车终于爬到了坡顶,第二辆车与第一辆车还相差着十米的距离,正在上坡之中,张贤猛地现出了身形,大喝了一声:“打!”当先地开了一枪,对着第一辆汽车的车胎便放了一枪,那辆车正在提速,速度达到了六十公里以上,这个时候前轮的车胎砰地一声爆掉了,整个车子往一边歪去,那个驾驶员慌得连忙紧踩油门,汽车失去了重心,横在了马路之上,也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第三连的战士们已经开了火,手榴弹象是雹子一样无情地砸下来,就在车前与车后爆炸开来,巨大的声音在整个山谷里回响着,与喊杀声会合在一起,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突然出现。在第一辆车被打停了之后,便将这个狭小的公路堵了起来,后面的第二辆车还没有爬上坡来,便遭到了副连长高文亮所带的另一拨人的攻击,那司机有些慌了手脚,踏死了油门直冲上坡来,眼见着要撞到第一辆车,又急踩刹车,汽车熄了火,就停在了陡坡之上,而这个司机却很不幸,正被一颗子弹击中,他踩着刹车的脚抬了起来,整个车很自然地向坡下溜下来;后面的三辆车也同时被袭,第三辆车正被倒下坡来的第二辆车撞上,两辆车从半坡上翻下来,车上的人惨叫着,那些美国兵们也再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闲情逸志,代之的却是声声凄厉恐怖的呼喝。第四辆车也受到了前面两辆车的影响,但是这个司机还是聪明一些,早在就前面的车滚下来的时候停到了路边,人也跟着跳了出去,可是,前面车辆的杂物还是打过来,把玻璃窗打得粉碎;只有最后那辆车算是幸运的,因为并没有上坡,所以躲过了一劫,但是第三连的连长廉东却是带着人守在这个长坡之下,在这辆车刚刚停下来的时候,便遭到了手榴弹与机枪的袭击,车上的美国兵倚着车栏作着顽强的抵抗。   冲锋号也随之响起来,张贤的目的就是要吹乱敌人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同时也想要告诉那些冲到前头的敌人,他们的身后被袭了。   但是,美国人的战斗力还是十分顽强的,仅管这只是一只运输队,只有少量的大约一个排的兵力护卫车队,他们还是很快地从被伏击之后的慌乱中缓过了神来,在他们少尉排长的带领之下,马上投入了反击。   张贤知道,这个地方是不能恋战的,必须要速战速决,所以他把目标还是瞄准了停来、翻倒着的汽车身上,一边命令着手下对着汽车的油箱开火,一面向第四辆车前移动,他看得清楚,只有这辆车上拉着油桶,也就是说这辆车是补给车。第一辆车最先在爆炸声中着起了火来,在张贤还没有移动到第四辆车之前的时候,这辆车也跟着第二个爆炸燃烧了起来,原来是三连副连长高文亮当投下的手榴弹引爆了汽油桶。汽车的燃烧,立即令那些想要抵抗的美国兵们胆战了起来,再也不顾他们排长的喝令,向路两边的排水沟里躲去,以防备汽车的爆炸与火焰的伤害,那个少尉排长喊了半天话,最终也心虚了,跟着跳进了路边的排水沟,往山下的跑去。   五辆车都烧了起来,看着敌人尽数地逃走,张贤命令着战士们以最快地速度靠近这些还在燃烧着的车辆,捡拾从车上掉落下来的物资,当然主要捡的还是食品,有饼干、有罐头,有水果还有饮料!   战斗进行的很快,这前后也就是不到十分钟的事,守在南面高岗上了望的安日昌已经发出了警告,这说明敌人后面的部队马上就要赶到了,张贤只得下令大家立即撤退,此时便是他们的面前放着的是金银财宝,也不能拿了,就像是风一样,所有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退入了公路边上的树林,每个人的身上、手里,怀中都抱着不少的东西,没有人愿意丢下来,然后沿着来时的小径往回赶去,只是这一次他们远离公路,张贤生怕会在公路上遇到听到后面运输队出事后,马上返身的敌人。只是,他们刚刚跑过了一里亭附近,便听到了南坡口处传来的激战之声。   敌人行进的速度的确很快,在对一里亭进行打击后,很快出动步兵对附近地区进行搜查,却一无所获,所以他们马上明白过来是上了当,有些气急败坏地再一次沿着公路向北追击,但是这一次,他们学了乖,以乱炮开道,并没有盲目地跟进,于是很自然在南坡口遇到了警卫营第一连和第二连的阻击。   南坡口,顾名思义,正位于悲回岭公路山谷南面入口处,也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险要所在,按照张贤事先的安排,第二连是在南坡口的西面山岗高地上设伏,第一连在完成了一里亭的战斗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南坡口东面的山岗高地上,同时构筑防御阵地,以阻击敌人快速地通过,而在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通过之后,第二连会在路上埋上地雷,达到阻击敌人前进的目的。   一里亭离着南坡口不是很远,也就是三里地的样子,还没有到达南坡口,张贤便看到敌人停在一处山弯附近平地上的运兵车,这些车辆此时却空在那里,并不是很整齐地排列着,显然是他们的步兵在这个时候弃车前进,都赶往南坡口去夺占阵地了。   “把这些车搞掉!”张贤马上停止了快走的脚步,对着身边的廉连长道。   廉东愣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道:“营长,这是不是太冒险了,敌人就在前面!”   张贤却一笑,好象是很有把握一样,对着他道:“呵呵,是有些冒险,但是敌人可能想都想不到,我们会在他们的身后放火,只要我们抓紧时间,就算是全部烧不掉,能够烧掉一辆两辆的,也可以让敌人心虚,同时也为一连和二连减轻一下压力!”   廉东想了想,点了下头,道:“你是营长,你怎么布置,我们就怎么干!”   “好!”张贤也点着头,同时道:“这个时候,敌人的注意力一定都在南坡口,所以我们只要派几个人悄悄地摸过去,点着油箱,就可以把车烧起来,然后迅速地离开!”   “嗯!”廉东点着头,很快地安排了下去,他亲自带着几个人在草木的掩护之下,奔向了敌人的停车场。   也就是在须臾之间,山弯处便传来了爆炸声,紧接着张贤看到烈焰蹿天而起,再看向那片敌人的停车场,已然熊熊地燃烧了起来,而此时,南坡口处的枪炮之声也顿减,显然是这里的火焰严重地影响了敌人进攻的决心。张贤却有些兴奋,他知道这个时候,敌人一定是气急败坏的,下面一轮的攻击定当又狠又凶,在第三连到达南坡口的时候,一连和二连也要撤下去了,南坡口终是守不住了,只怕敌人的飞机很快就会过来,把南坡口的阵地炸成火海。   他还在等着廉东连长的回来,可是等到的却是一个噩耗,高文亮带着人回来了,却是哭着向他报告着:廉东连长牺牲了,在他点燃敌人汽车油料的时候,爆炸同时发生,把他也炸上了天,他的全身沾上了汽油,很快便烧成了灰烬……   蓦然,张贤的心就好象是被谁捅了一刀一样,痛疼难忍,直后悔着自己刚才的那个临时决定!      第七十章 狼谋(三)      警卫营第一连与第二连守在南坡口,此时的确有些吃紧了,敌人几乎是百炮齐发着打向这里,短短地几分钟时间里,便将本来高出公路达五十多米的山头削平了一米,而这个时候,敌人的飞机也呼啸而来,再不顾这阴郁的天空中有可能随时会出现的雷电,疯狂地向南坡口两边的山峦和高地上投下炸弹、燃烧弹,刹那间整个南坡口的两边高地上,火焰奔腾着,便是那些原来茂密的植被也烧了起来,这些植被在开始的时候是志愿军的有利掩护,而在这个时候却又成了燃烧的魔王,火焰无情地吞噬着这些杂草与树木的时候,同样也无情地扑向驻守在这片阵地上的志愿军战士们。   张贤带着三连的人到达南坡口,此时敌人的步兵已经冲了过来,他们看着两边熊熊烧起的高地,也许以为那些对手都被大火吞食了,所以并不在乎一连和二连的反击,呈散兵状向上攀爬着;而这个时候的一连与二连的确有些自顾不暇,大家先是被敌人的炮火打得抬不起头来,这个时候又都被敌人的凝固汽油弹烧得焦头烂额,只有零星的枪击响起,柔弱的好象是朝鲜的游击队。   此时,张贤带着第三连已经到达南坡口东面高地的侧翼,眼见着一队美国兵缓慢地接近了此时还在冒着浓烟、跳动着火焰的第一连阵地,他不由得有些急迫起来,如果等到敌人真得冲了上去,那么在近战搏杀中,此时几天没有吃饱饭的志愿军战士,根本就没有力气打败这些五大三粗又养精畜锐、吃饱喝足了的美国佬。他正要命令三连的人就位从侧面开火的时候,却猛听得那个阵地上传来了一声高喝,分明是武小阳的声音,在这一声高喝之后,机关枪忽然便发作了起来,哒哒的声音瞬间便充斥了整个战场,在这挺机关枪响起来之后,又是几十把枪响了起来,同时伴随着还有手榴弹、掷弹筒打出的榴弹的爆炸声,高地之下的坡面上时时地升腾起一团团的烟雾,那些快要抓到高地之上的美国兵们已然有很多被击上,从上面翻滚着落下来,便是没有被子弹和弹片击中的也恐惧地俯在了地上,以石头和植被来作掩护,却将身后和侧面暴露在了第三连的枪口之下。   “打!”张贤也是一声断喝,第三连的战士们也齐齐开火,刹那间战场上的局面便被打开了来,这些冲上半山的美国人纷纷向山下逃去,便是连还击的勇气也没有了,他们在两面夹击上所作出来的选择就是逃跑。   张贤心里在暗暗地称赞,看来武小阳这个愣头青也在成长,学会了冷静沉着,他完全可以在敌人还没有爬上半坡的时候下令开枪,只是那个时候敌人的准备也一定会更加的充分。而他在敌人快要看到胜利的时候突然开枪,这样的结果却又有些不同,一来可以节省不少的弹药,二来也可以更大范围、更有利地杀伤敌人,最主要的是可以一鼓作气,将敌人打下山去。   就在第一连将敌人打退的时候,第二连所在的公路对面阵地上,却出现了问题,显然是敌人将重点的进攻对象放在了南坡口的西面,因为这里的地势更加的平缓一些,虽然同样不利于坦克的近击,却可以便于他们开展大规模的攻击。美国人大约两个连的兵力已经冲上了高地,虽然二连的阻击还在顽强的进行着,但是作为营长,张贤站在对面的山头看着那边的战况,心里头已然没有了底,他知道二连的兵力和火力,面对着两倍于己的美国人,这种守卫的最终结局还是失败,与其等到鱼死网破,那就真得不如放弃了。   当下,张贤命令着司号手吹响了撤军号,这是他在事先就与三个连作好的约定,听到哪一种号声,应该下达什么样的命令。在下达撤退的命令之后,张贤同时也对第一连和第三连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因为南坡口的东面高地一旦丢失,那么西面的高地也无法保守,失守将再所难免。   ※※※   在第一连和第三连的掩护之下,王鹏连长带着第二连终于平安地撤了下来,只是经过南坡口的这一场战斗,警卫营的损失也不小,有三十多人牺牲,一百多人受伤,重伤员就达二十多个。而经过了警卫营的这一番阻击,却令联合国军的这些追兵延后了两个小时之久,眼见着半天已经过去,张贤知道,如果再熬上半个白天,等到天黑下来,那么二一五师脱离险境的机会就会多上几分。   张贤带着警卫营撤到了老虎嘴,在这里,张义亲自带领着六四三团的余部尽数的据守着,在南坡口战斗激烈的时候,六四三团正在加紧地构筑工事,经过半天紧张的挖掘,三道作战壕已经初具规模,来到这里时候,张贤还是对自己弟弟的速度感到满意,不管怎么说,下午的这半天时间就要靠六四三团来完成了。   见到自己的大哥平安归来,张义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就在刚才听着南坡口那边枪声和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的心就在一直悬着,包成团长和王晓光团长已经从他的防区通过,他知道大哥带着的那一点兵力面对着的并非是南韩人的那些窝囊兵团,而是真正能打能扛的美国佬,而且兵力还不在少数,他的一个团都无非对抗,又更何况大哥只是带出了一个营。   “张团长,下面就要看你们团的了!”张贤对着前来迎接他的张义不无担心地道,此时不再是他们两兄弟单独相处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要装作十分郑重的样子。   张义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守住老虎嘴的!”   张贤又环视了一下周遭,点着头,坦诚地道:“你们六四三团的布置还是不错的,呵呵,这里的地形十分独特,两边高崖危耸,中间夹着一条公路,当真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   “我们当然会十分小心!”张义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于营长,你去向师长报告,告诉他,只要我们六四三团还有一个人在,那就绝对不会让敌人再前进一步!”   “好!有张团长的这句话,我想大家都会放心很多!”张贤答着。   “于营长,你带着警卫营快走吧,你们也打了半天了,也需要休息一下!”张义关切地道。   张贤想了想,还是道:“我看这样吧,我把一连留在这里,我带着二连和三连回师部去,这样你可能会好调配一些!”   张义愣了愣,调动师警卫营,只能由师长说了算的,其他的人没有这个权利,可是在这个时候,王大虎虽然受伤,就算是张贤越俎代庖地来代令指挥,但是如何也要回去请示王大虎一声,他便这样自作主张的决定,张义还真得有些不习惯。   仿佛是看出了弟弟的不安,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放心吧,师长也会这么作的!你们这里如今是我们全师的重中之重,多些兵力就多些把握,就这样吧!”   想了想,大哥说得也不错,当下,张义点了点头。   ※※※   很快,张贤带着疲惫不堪的师警卫营回到了师的临时指挥部,刚刚走进这座破庙的山门,便听到了老虎嘴那边传来的枪炮声,张贤的心不由得有些发紧,这些敌人行动来得好快,尽然不容人有半点喘息的时间。   “于营长回来了!”看到了张贤的回归,师指挥部的人就好象是在欢迎英雄一样地叫了起来,陆凡当先地走到了张贤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就好象是放下了一颗心一样地叹着:“阿水呀,你知道,刚才听着南面此起彼伏的战斗声,我们大家都担心得很哟!”   “呵呵,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说过了,敌人是攻不过来的!”张贤也笑着。   “不是呀!”陆凡道:“我们只是担心你你警卫营这么一点儿的兵力,能不能挡住敌人的进攻!我只要想一想,就有些怕了!”   “如果跟他们硬碰硬地打阻击战,别说是我们这个警卫营,就算是把我们整个二一五师全拉上去,只怕也很难挡得住敌人的铁蹄!”张贤悠悠地道:“我才不会那么傻,去跟他们硬碰硬!”   “你们可是打了半天呀!”陆凡不由得道。   “是呀,我们跟敌人在打游击呢!”张贤身边的贺强忍不住地道:“呵呵!于营长真得神了,先是让一连在一里亭打伏击,在敌人退下去后,又带着三连去打劫了敌人的运输车队,回来的时候还烧了敌人的汽车,最后又带着大家在南坡口打阻击!你们看看,我们给大家带回什么来了?”他说着,命令着身后的战士们把获得的食品尽数拿了出来。   看到这些食品的时候,所有的人的眼睛里都放出了光来,这几天大家都没有吃饱过,天天是野菜充饥,一看到饼干和罐头,全都不由自主地咽起了口水来。   仿佛是猜到了大家的心思,张贤苦笑了一声,对着大家道:“这些食物还是先供给我们的伤员吧!”他说着,又对着陆凡道:“不过,我想过了,今天晚上我们必须要行动,行动之前,把不必要的东西应该毁掉的就毁掉,不能带着累赘上路,所以我们可以把骡马宰杀掉,先填下大家的肚子,到时才有力气突围!”   听到张贤谈起了突围来,陆凡的脸上又露出了愁容来,却是摇了摇头,对着张贤道:“只怕今天晚上我们不能突围了!”   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为什么?”   陆凡有些无奈,还是告诉着他:“在你走之后,我们又接到了军部的指示电,熊军长要求我们在悲回岭固守待援,不许我们擅自突围!”   蓦然,张贤浑身一震,正拿在手里的一听罐头叮当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烽火连天的徐蚌会战的战场之上,回到了淮北,回到了双堆集!      第七一章 决断(一)      “什么?固守待援?”张贤几乎是叫出了声来,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责问。   “是!”陆凡再一次肯定地点着头。   “这是让我们二一五师在送死!”张贤终于再也忍不住自己心头的愤怒,大声地吼了出来。   破庙中长满着杂草的院落里,还有很多的伤员在休息,听到张贤的吼声,都不由得把头转向了这边来,他们分明从这个警卫营长的怒吼中听出了什么来,许多还可以行动的伤员们都不由自主地靠拢了过来,所有的人都在为二一五师的命运担心着,因为此时二一五师的命运是与这里所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的。   张贤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他的身后还有他手下的战士,这些战士们很少看到自己的营长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个精神紧张着,仿佛如临大敌一样。   “我们到里面去说!”张贤知道,在这个时候,对于所有的人来说,任何一点得风吹草动,对于大家来说,都有可能会草木皆兵,还是不要把许多的问题摆出来的好,战士们也好,伤员们也好,大家都希望能够在师干部的带领之下,顺利地冲出重围;实际在,在这个时候,还有很多的人并没有意识到此时二一五师的处境,还在巴巴地指望着师长能够带着大家撤回到安全的地带里。   陆凡点了点头,当先地走在了张贤的前头,带着他向破庙的后面走去,穿过那个四面漏风的大殿,后面有几排还有墙的屋子,想来这应该是和尚或者香客的客房了,此时,二一五师的通讯处就设在一处还算是完好、可以避雨的禅房里。   宋明亮与曹爽此时就在这些伤员当中,他们也听到了张贤不满的怒吼,对于曹爽来说,还从来没有见过于得水这样的焦躁过,不过,从于得水的表情和急切的状况他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于营长对于军部的命令是多么得反对!   “这个于得水,还真得以为自己是师长呀!”曹爽忍不住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虽然在这个时候,他对于得水能够平安的回来,并且成功地阻击了敌人的快速推进感到兴尉,但是看到他对上级的命令有如此大的意见时,还是觉得这个人又可气,又好笑,在他看来,此时的于得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都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旁边的宋明亮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看了曹爽一眼,十分郑重地道:“你不要这么说,这个于得水很不简单,也许如今二一五师能否平安地脱险,还真得要靠他的指挥了!”   “靠他?”曹爽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反问着:“如果真得靠他来指挥,那么师长又去做什么?”   “王师长也是伤员!而且伤的是头,可能还会出现神志不清的时候!”宋明亮却悠悠地道。   曹爽愣了一下,还是以十分果断地语气反对着:“就算是师长会有神志不清的时候,但是在他清醒的时候,我们必须还是要靠他来指挥,还是必须要服从他的命令!”   宋明亮看了他一眼,缓缓地摇着头道:“不!二一五师可还有八千多的人,我们在这个时候又是身处在非常危难的时候,所有的命令要保持相应的连贯性,同时这些命令下去之前,都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如果连思考都无法进行下去,就算他是师长,也已经失去了指挥能力!我们的部队不能够交给这样的指挥员来指挥,所以在这个时候,为了整个二一五师的前途,更换指挥员是非常必要的!”   曹爽怔了怔,也明白宋部长说得不错,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道:“好,就算是师长不能履行指挥权,但是我们三个团的团长还在,而且已经到达了悲回岭,可以从这三个团长中推选出一个人来代行指挥权;再说了,就算是没有这三个团长,还有我这个副团长呢!怎么也不应该轮上他这个小营长来指挥吧?”   宋明亮再一次看了他一眼,分明觉察得到此时曹爽的不快的真正原因,当下他放松了自己崩紧地脸,以微笑来缓和一下这个与他一样的同难者的情绪,然后道:“我刚才也问过了陆参谋,于得水得到二一五师的指挥权应该是形势使然,当时整个二一五师的指挥部里,除了师长之外再没有了其他的干部,陆参谋一直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所以在王师长受伤之后,这才把指挥权交给了于得水。这个时候,虽然可以象你说得那样,从三个团长里选出一个来代行师长之职,但是选谁呢?三个团就我个人认为,张义应该是最合适的,可是论资历来说,包团长和王团长都曾是他的上级,这就不好说了!再说,此时王师长还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就像是你刚才说的那样,怎么来说他还是二一五师的师长,如果真得选出一个团长来代行他的职务,还需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怎么说,于得水也是他的警卫营长,是他贴身的亲信,可以代表一下他这个师长。呵呵,至于说你这个副团长!曹爽呀,你跟我一样,此时都是伤员,是废人,本身就一直痛苦不堪,能够动一动脑筋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我们还是当一下参谋的好,就别争这些了!”   被宋明亮如此一说,曹爽的脸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想一想宋明亮的话,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如果说要争这个指挥权,其实宋明亮才是最有资格的,毕竟他的职务摆在那里,是七十二军里的敌工部长,论级别与王大虎相差无几。既然宋部长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来责问于得水呢,只是,他此时还是有另一种担心,同时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并非是宋明亮所想的那样,是一个想争权夺利的人,不由得辩解着道:“宋部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担心这个于得水可能会因为视野所限,他一个营长一定想不到很多方面的事,没有师长应有的觉悟!”   宋明亮经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了一下,又舒展开了来,意味深长地道:“小曹呀,有一句俗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可不要小看这个于得水,他或许就有师长的能力呢!”   曹爽有些不信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他也不觉得这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于得水,这个时候会有师长的才能。   宋明亮不想再跟他说得太多,喊着身边的一个战士,扶他去后面看一看,他是想听一听于得水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反对上面的命令!   看到宋明亮走了,曹爽也挣扎着用单腿站立了起来,取过了一根拐棍,艰难地柱着也向后面而去。   ※※※   “师长是什么意思?”一边走,张贤一边轻声地问着陆凡,此时他的心境已经平静了许多,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对熊卓然的这种不过大脑、只知道一味忠实履行上级命令的作法不以为然,但是自己毕竟是身份低微,无法对这种命令违抗半分。   “还能有什么意思?”陆凡不由得一声苦笑:“这个时候,师长的身体也过于虚弱了,当然只能按照上级的命令行事!”   张贤点了点头,这其实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想一想,在王大虎没有受伤的时候,也从来不敢违拗熊卓然的命令,只是那个时候他偶尔会发出几声异议的意见,而这些不同的意见也往往会被熊卓然忽略掉,到头来还是硬性地要求王大虎按照他的命令来执行。在这个时候,王大虎已经没有力气再与熊卓然去据理力争了,也只能按照他的命令来执行。   “对了,我们的援军联络上了吗?”张贤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既然是要他们固守待援,那么援军的位置与行动方针必须要明确,最好能够与援军直接联络,以求行动上的一致。   陆凡点了点头,告诉着他:“熊军长说我们有两路援军过来,西面的二一四师被敌人击败之后已经退往了铁原地区,兵团已经派出了另一个军的一个师转向史仓里,从西北方向来接应我们。”他说着,又有些勉强地道:“只是,这个师我们一直没有联络上!”   “那么另一路援军呢?”张贤问道。   “另一路援军就是从华川那边过来的二一六师,我们已经跟他们联络上了,只是二一六师还是被敌人阻滞在新浦里,一直就没有打过来!”   “二一六师还在新浦里?”张贤愣了一下,他记得两天前熊卓然就命令这个师向悲回岭靠拢,在他们还没有到达悲回岭的时候,二一六师就在新浦里遇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二一六师还是在原地未动,作为兄弟师,二一六师并不应该是求援不利,他们之所以拿不下新浦里的真正原因应该就是实力不济,如果照这样来看,只怕西北方向的援军也只能成为空谈。   仿佛是猜到了张贤的心思,陆凡又接着道:“我询问过二一六师的华峰师长,在新浦里阻击的只有敌人一个团的兵力,但是他们就是拿不下来!”   张贤也有些无奈,的确,自从砥平里战役之后,这些美国人据守的时候都异常得坚决,凭着志愿军缺食少弹、又疲惫不堪的一个师的兵力,自然很难拿下敌人一个团的阵地;想一想他们二一五师就曾经以一个营的兵力,打了三天三夜想要拿下敌人的炮兵阵地,都没有成功,而那个敌人炮兵在防御的同时,还不停地向附近的友军进行炮火支援;对付敌人的炮兵尚且如此得困难,更何况是对付他们坚守着的步兵呢?   “难怪敌人没有马上从悲回岭的东、北、西三面力压下来呢?原来是他们在打我们的援军!”张贤就好象是恍然大悟了一般明白过来,但是,他同时也想到,这些援军一旦被敌人击败,那么被包围在悲回岭的二一五师,就真得要面临被敌人吃掉的危险了,到时他们听到的也绝对不会只是南面老虎嘴那里传来的枪炮声,可以肯定,北面的凤凰石也将传来同样的枪炮之声。二一五师虽然可以在这一天里抵挡敌人南面的猛攻,但是到明天之后,又如何能够抵挡马上就要到来的南北夹击,而熬过又一个漫长的一天呢?   “这个时候,是必须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了,再不能有一丝半毫的拖沓,否则,双堆集十一师的覆灭,就是此时二一五师的前车之鉴!”张贤默默地想着,同时也义无返顾地下定了自己的决心!      第七一章 决断(二)      老虎嘴那边的枪炮之声越发得激烈了起来,敌人的自行火炮打出来的炮弹在山谷之中回旋着,这种炮火多是来自坦克的攻击,爆炸声嗡嗡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有的就在这附近炸裂开来,震得人的耳鼓都要破了。张贤知道,此时弟弟张义带着人在老虎嘴那边,一定承受了千万斤的压力。虽然说老虎嘴的地形易守难攻,敌人的炮火和飞机轰炸都很难打到,坦克也无法开上陡峭的山崖之上,但是敌人坦克的自行火炮、小口径的轻型山炮以及迫击炮却可以运动到老虎嘴阵地的近处,发挥起很大的作用来,毕竟在这个时候,二一五师的各团在撤退的过程中,火力有限,便是连迫击炮也所剩无几,更不要说有炮火的掩护,除了有数的几挺轻重机关枪之外,有的只是一些轻型武器;真正可以打出威力来的也许只有近程火力压制时可以用到的掷弹筒和手榴弹了。   张贤十分清楚,便是再好的地利之优,也不可能永远把持,在敌人强大火力的冲击下,老虎嘴终还是要丢掉的,目前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希望弟弟张义能够带领六四三团把这个过程拉长,只要能够坚持到天黑,那就是胜利。   可是,面对着熊卓然所下的电令,以二一五师如今这种士气和战斗能力,要想在悲回岭固守待援,又谈何容易呢?也许坚持半天再一个晚上,或许还可以,但是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所有的弹药只怕都会用尽,他们又将用什么来坚守呢?难道要用战士们的生命吗?而所谓的那些援军,真得能够赶到吗?很多的时候都是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张贤跟着陆凡还没有走进通讯处,就在外面的廊道处看到了正倚靠着柱子沉思着的王大虎,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脸也洗了一下,但是依然惨白如纸,卫生员宁丽正搬过一个木凳让他坐下来。   “师长!”张贤连忙走过去,恭敬地叫了一声。   王大虎这才从沉思中抬起了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象是反应了过来一样,又猛然惊醒,这才注意到过来的原来是张贤,经不住地问着:“怎么样了?”   张贤愣了一下,王大虎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也没有一个主语,问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想来应该是在问此时二一五师在悲回岭的情况,当下向他作着报告:“敌人的追兵已经过来了,六四三团守在老虎嘴,我让六四六团守在了凤凰石,六四四团沿山谷的公路两边布防。现在,我们的南面战斗正在进行之中!”   “哦!”王大虎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有听明白,然后又低下头去沉思起来,显然是心里头有事,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张贤与陆凡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清楚,自从王大虎的头受了伤之后,又经过了高烧不退,在这个时候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是整个人的身心状态还处在一种迷糊之中,虽然大家也可以看出来,王师长正在努力地想使自己恢复往常的睿智,这却并非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得到的,而在大部分的时候,他还是在昏睡,象今天这种能够独自走动出来,已然是很不错了。   “师长,军部要求我们师在悲回岭固守待援,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张贤直截了当地问着他,他认为,在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必须要提到明面上来讨论。   王大虎再一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是觉得有些累,他把头靠在廊柱之上,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也许在刚才,他就是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半天之后,他才又睁开了眼睛,直视着张贤企盼的目光,有气无力地道:“上级的命令,当然要执行!”   “可是,这个命令我们不能执行!”张贤立即用十分坚强的语气对着他道:“如果执行这道命令,那么我们整个二一五师都会被敌人吃掉!”   王大虎一双疲乏的眼睛立即睁得老大,不一会儿却又黯淡了下去,再一次低下头来,没有答话,好象又处于了沉思之中。   “如今以我们二一五师的战斗能力,最多也就可以坚持到明天天亮,如果今天晚上不突围,那么我们师就真得没有一点儿的机会了!”张贤十分诚恳地告诉着自己的师长:“援军打不过来,无论是史仓里方向还是新浦里方向上,两个师都被阻隔了,此时我们二一五师就是被敌人包围着呢!这个时候敌人因为要应付我们的援军,所以还没有时间对我们师进行攻击,但是他们会很快转入到对我们的两面合击中,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不趁着他们的包围圈还没有稳定进行突围,那么一旦等到明天天亮之后,敌人的包围圈稳定下来,那么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王大虎一直在听着,他的眉头紧锁起来,显然也是因为感到此时肩膀上的重任巨大,可是想着这个问题就又开始头痛起来,他不由得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使劲地摇着头,想要将这种痛苦摆脱掉,却越是这么摇,越是难受。   “师长!师长!喝点水!喝点水!”旁边的卫生员宁丽连忙递上了一个拧开盖来的水壶,送到了王大虎的眼前。看着王大虎接过水壶送到嘴边,宁丽这才对着张贤道:“于营长,师长还需要休息,不能再思考问题,不然他还会昏迷的!”   张贤与陆凡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到天空中响起了飞机的轰鸣之声,大家不由得再一次紧张起来,以为敌人的战斗机出现了,但是这些敌人飞过去之后,却见到漫山遍野里都飘起了雪花来,直到飘落得低了,大家才看到那些原来不是雪花,而是传单,飞飞洒洒的,就算是漫天的飞雪。   一张传单就落在院落的不远处,陆凡走过去捡了起来,看了看,然后又默不作声地递给了张贤。   张贤不用想也知道传单上面写着什么,拿着这张传单,再看的时候,却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张劝降的传单,上面写着:“中共二一五师的兄弟们,你们已经被联合国军四面包围,你们的援军也已经被击溃,你们的友军都在向北狂逃,大家不要再为毛泽东卖命了,只要拿着这张传单逃出死地向我们投降,就是反共义士,我们保证食物、衣服和大家的生命安全!对于拒不投降者,我们会在明天发起最后的剿灭!”这张传单写得很有蛊惑力,对于思想动摇和贪生怕死的人或许就是一个福音,而对于意志坚定、勇敢无畏的人也只是手纸一张。不过,通过这份传单,敌人其实也透露了他们的一些信息。首先,敌人十分明确地指明了他们师的番号,也就是说联合国军的这一次合围就是有计划的针对着二一五师来的,也许在几天之前,敌人就已经获息了二一五师的情报,这些情报完全可以从被他们捕获的俘虏那里得到;其次,也间接地指出了此时二一五师的处境,虽然传单上不乏夸大其词之言,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的确已经知道二一五师的援军情况,而且肯定进行着阻击,否则这份传单上也不会出现援军已经被击溃的谣言,实际上这也并非就是谣言,援军这么久还未到位的原因也许正在于此;第三,这张传单同时也吐露了中朝联军其他部队的情况,其他的部队都在向北撤退之中,此时他们二一五师就是落在最后面的孤军;最后,敌人也把他们准备对二一五师发起最后攻击的时间告诉了大家,在这个时候,联合国军明目张胆、不怕泄露作战时间地告诉二一五师的人,明天就会对他们进行全面的攻击,除了恫吓之外,也许更多的是出自他们的自信。   王大虎也伸出了手来,想要看了看这张传单,张贤愣了一下,还是递给了他。   宋明亮与曹爽也出现在了这个小院里,他们同时看到了王大虎,曹爽不由得叫了起来:“师长,你醒了?”   王大虎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一下头,又继续地看着这张敌人的传单。   走近了,曹爽也看到了这张传单,忍不住地叫道:“师长,敌人的传单有什么好看的?”   王大虎还是没有答话,而是把这张传单再一次交到了张贤的手里,张贤顺手把这张传单递给了曹爽,他愣了一下,也看了起来。   宋明亮倒是十分关切地问着王大虎:“王师长,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王大虎这才一声苦笑,看了看他道:“还好吧!”   宋明亮却开着玩笑:“呵呵,王师长,其实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应该正好换一下个,我现在是头脑可以动,但是腿脚动不得;你呢?手脚没有事,只是头有些问题!”   王大虎却不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多好,依然一副有气无力地样子,再一次捂着自己的头,可能又想到了那个棘手的问题,又开始头痛了起来。   “师长,今天晚上必须要突围!”张贤再一次提议着道。   曹爽也看完了手中的传单,却是随手撕了个粉碎,同样建议着道:“我看还是跟上级联络一下,再说吧!呵呵,敌人也许是在吓唬我们”   “他们没有必要吓唬我们!”张贤郑重地道:“他们有这个实力,他们说明天对我们进行攻击,这应该不会是假,我们现在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必须要在今天晚上突围!”   王大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的目光投向了张贤,然后又转向了曹爽,最后落在了陆凡的身上,对着他道:“陆参谋,你再去跟军部联络一下,就说我们请求连夜突围!”   陆凡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连声应着路进了通讯处里。   ※※※   虽然得到了王大虎的首肯,但是张贤还是有些担心,他知道王师长就算是同意自己的看法,却也不敢违抗熊卓然的军令,如果熊卓然不同意二一五师的突围,那么他所有的期望都将会成空,而且以他对熊卓然的了解,除非是兵团方面电报明示要二一五师突围,否则,熊军长一定会固守兵团前面的电令,不会作出丝毫的变通。只是,兵团方面怎么想的,他又无法获知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此时二一五师的险境一定让上级注意到了,否则上面也不会安排出两个师的援军过来接应他们;有一点其实是再明确不过的事情,这个时候的二一五师当务之急不再是为兵团断后了,而是如何脱险!要不然上面也不会再派回头两个师救援。显然,派出两个师救援,兵力是远远不够的,上面的人到现在还并没有意识到敌人这一次反扑的力度之大,以及反应的速度之快!   其实,如果二一五师能够自行突围,摆脱掉敌人的围堵,那才是对于上级意图的真正体现,只是熊军长为什么就不明白?还要让二一五师在原地固守待援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便不愿意再想下去,一个大胆的计划却从他的脑海里生成了起来。   陆凡亲自用电报联络七十二军的军部,但是一直就无法联络上,所有的人都等得不耐烦起来,张贤也有些坐立不安,听着外面的枪炮声连天的响起来,他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后院,一眼便看到了贺强正在与一个战士坐在墙角打着瞌睡,他马上叫醒了他。   贺强揉着自己睡眼朦胧的眼睛,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在这么一个战斗就发生在身边的地方,还有人能够睡得着,这也正说明了大家负荷之重,疲惫的不行了。实际上,他自己不也是连着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吗?   “你马上去老虎嘴,把熊三娃叫回来!”张贤命令着贺强。熊三娃跟着武小阳被张贤留在了那里,帮张义的六四三团防卫。   贺强愣了愣,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了破庙的山门。      第七一章 决断(三)      与七十二军的军部联络终于接通了,但是当陆凡将张贤的理由以王大虎的名义拍发给熊军长的时候,得到的回电却仍然是那几个字,要求二一五师要以坚定不移的信念相信按照上级的命令行动,熊卓然不同意他们突围。熊卓然的理由也很充分,此时二一五师的状况虽然堪忧,但是却是以一个师的力量,吸引了联合国军几乎是五个师的围攻,这实际上是为整个兵团的安全转移争取到了难能可贵的时间。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二一五师能够在悲回岭多坚持一天,那么对于兵团的调动将是十分有利的。兵团方面还没有明确下达要求二一五师撤离的命令,而为了防止二一五师真得被联合国军吃掉,所以从七十二军到兵团方面,都在积极的调动二一五师相近的部队对这个落在最后面的师进行接应。   “熊军长不同意我们晚上的突围!”陆凡也有些无奈,只能如此地告诉着在这个小小师指挥部里的所有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面容严肃了起来,便是刚才还与张贤作对的曹爽,在这个时候也经不住地皱起了眉头来,实际上从他的心里面来讲,当然也是十分希望军部能够同意他们二一五师在晚上突围的!   “为什么会这样?”王大虎的头难得的得到了一丝清醒,不再有刚才那样的痛了,他忍不住地问着,明显得话语里已经带了些情绪。   陆凡摇了摇头,这才解释着:“我也希望军长能给我们一个很好的解释,但是熊军长告诉我们,说如果我们实行突围,可能的结果会比固守待援还要糟糕,他是怕我们二一五师会在突围的过程中被打散!”   王大虎怔了怔,没有再说话,面色在渐渐地缓和,也许他也有这种的担心。   “熊军长说,只要我们能够发扬革命的大无畏精神,保持忠贞的党性,思想上作到坚定不移,就一定可以战胜眼前的困难,取得最后的胜利!”陆凡就好象是在背台词一样的告诉着大家。听着这番话,张贤却是哭笑不得,虽然说共产党的军队里一直在讲政治,这种永往直前的精神与国民党军队里的那种颓废截然不同,但是任何精神都是要靠一定的物质作基础的,对于一个没有了食物,又缺医少药,子弹都要告罄的部队,便是再强大的精神也不可能挡得住敌人更强大的炮火,这就好象是当年的义和团拿着大刀长茅在与八国联军作战一样,最终的结果是八千子弟终将化为炮灰!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拿什么来谈精神呢?   听着陆参谋的这一番话,所有的人也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既然上面不让突围,那么,我们只好按照军部的命令固守待援了!”曹爽当先地反应了过来,他放下了自己刚才还紧锁的眉头,已然是将自己的性命豁将了出去一样。   王大虎没有答话,他捂着自己的头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想来这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要相信我们的援军,他们一定可以打过来的!”曹爽自我安慰一样地安慰着王大虎:“呵呵,其实美国佬就跟毛主席说的一样,就是纸老虎,如果我们怕他,他就会一直吓唬着我们;但是,只要我们敢跟他拼命,他们就一定会吓得后退,等我们的援军上来,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撤离了!”   张贤也没有答话,他只能暗暗地摇了摇自己头,深深地知道,这个时候的美国佬可不是什么纸老虎,而是真正可以吃人的真老虎!   半天没有开口的宋明亮看了张贤一眼,还是把目光投在了王大虎的身上,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王大虎已经没有那份从容自如的精力,但他毕竟还是这个师的师长,还毕竟是一个头脑,对于二一五师的未来,还是要看他的决定。当下,他问道:“王师长,你来决定吧!你是这里的首长,再怎么说,还是要看你的指挥!”   张贤怔了一下,分明听出来,这个宋部长是在鼓动王大虎违抗军令。   王大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吐出了一句话:“那就按军部的命令行事吧,继续坚守悲回岭!”   蓦然,张贤只觉得自己好象是掉进了万丈的深渊。   ※※※   时间过得慢的时候,哪怕是一分钟,就仿佛是过了一天一样;张贤坐立不安地走到了小院的门口,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一个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寒霜,老虎嘴那边的战报不断地传过来,张义带着六四三团就好象是拼了命一样,已经打退了敌人十二次的进攻,而他们的伤亡也不轻,两个连基本上打没了,王大虎从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各又抽了两个连补到老虎嘴,只是希望能够将敌人堵在山谷之外。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熊三娃终于是在贺强的带领之下跑了回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满脸的汗水流下来,与这些血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就好象是一个活鬼。可以肯定,老虎嘴的阵地上发生了肉搏之战,只是不知道这些血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他背着枪,一边跑一边与贺强说着什么,一丝没有受伤的意思,这让张贤有些放心,想一想这个三娃跟自己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地活过来,其实的即战经验一点不比自己差,真得可以用成“精”了来形容。   “营长,什么事呀?”一看到张贤,熊三娃的脸上立即绽放出了笑容来,紧跑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问着。   张贤并没有马上回答,看看他身后的贺强跟上来,对着他道:“贺强,你先去休息一样,回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   贺强却是巴不得的一样,道了一声,又跑到墙跟下去打瞌睡去了。   张贤拉着熊三娃到了一个僻静地角落里,然后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十分郑重地道:“三娃,我找你来是为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这件事如果不做好,我们二一五师只怕会全军覆没!”   看到张贤如此严肃的表情,熊三娃也感到了什么,把枪往身后一背,也庄重起来,问着:“什么事呀?”   张贤道:“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如今王师长虽然清醒过来,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又不敢大胆的作主,只是对上面惟命是从,这对于我们二一五师全体指战员们来说,将是灾难性的,所以我准备让你看住王师长,挟天子以令诸侯!”   熊三娃虽然是个大老粗,却也懂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他愣了一下,经不住地叫出了声来:“啊?”   “不要那么大声!”张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熊三娃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也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地道:“哥呀,你这是以下犯上呀,这是胁迫呀,以后怎么办呀?”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淡淡地道:“现在的事情还不好呢?哪里还有以后?”   熊三娃一下子无语了起来,的确,此时的战场上生死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谁又能知道呢?   仿佛是看透了熊三娃的心,张贤十分无奈地道:“三娃,我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我只想让我们这些二一五师的同胞们活着回去,不想让大家都成为炮灰!如果这一次侥幸成功,那么就算是把我毙了,我也毫无遗憾!”   听着张贤的肺腑之言,熊三娃有些感动,他相信张贤的判断能力,远远是在王大虎之上的,也相信张贤一定可以带着大家平安突围。的确,对于突围的经验,只怕在整个七十二军里,也没有人可以跟他相比。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生死相交,熊三娃当即地点着头:“好,哥呀,你怎么说,我就照着你的话来做!”   张贤满意地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其实,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要你保护师长的安全,让你带几个人把守师指挥部,呵呵,到时不要让其他闲人与师长接触就行了,便是团长来也不能见!”   熊三娃马上明白了过来,连忙点着头:“好,这没问题!”   张贤又道:“这一次也只能委屈一下王师长了,只要等我们真得突围了,我想他也不会过于为难我们的!呵呵,你是熊军长的儿子,更不会有什么事!”   熊三娃皱起了眉头来,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不快地道:“我说过,我跟他没有任务关系,以后不要再提他!”   张贤尴尬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熊三娃指的是熊卓然,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说没有关系,又有哪个人信呢?想一想,如果二一五师真得平安脱险了,他自己的命运便会变得岌岌可危,就算是没有他这一桩胁迫师长的罪名,只要是宋明亮安全地回到后方,那么他这个国军少将的身份也将迟早暴露!既然横竖是一个死,那就来得壮烈一些吧!      第七二章 胁制(一)      六四三团的战斗打得十分得艰苦,却总算是挺过了最难熬的时候,在傍晚时分,老虎嘴那边的枪炮声终于是减弱了不少,当得到张义的通讯员宋铁蛋跑过来向大家报告,敌人已经退走的时候,指挥部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天很快就会黑下来,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暂时得到一些的缓解。   张贤却也知道,时间已经不等人了,他也要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必须要在天黑之前控制住二一五师的师指挥部,否则,真得等天黑之后,下面的三个团的团长一定会过来找王大虎进行汇报,同时研究下一步的行动,如果真得让这三个团长知道了军部下达的命令,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件麻烦的事。自己的弟弟张义倒是好说,可以连哄带骗地让他来服从自己的命令;但是另外的那两个团长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包成团长,几乎与曹爽一样,是一个惟命是从的家伙,很难说他会来支持自己来不服从上级的命令。   熊三娃已经带着张青、彭青松与荆扬回到了临时师部,张贤也将王鹏的二连调到了这座破庙之外进行警戒,想了想,白天的时候把武小阳的一连留在六四三团还真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虽然武小阳与他之间的交情不错,但是真得让武小阳在他和军令之间进行选择的话,武小阳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去选择军令,他的头脑也很简单,才不会去管整个二一五师战士们的命运!倒是这个王鹏,因为同是从俘虏兵转化而来,与张贤也有很多的共通之处,这个王连长最大的一个弱点就是惜命,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任何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视的话,那么又怎么可以相信他会去重视别人的生命呢?   “王连长!你们连从现在起必须要把这庙前庙后守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张贤十分郑重地告诉着王鹏。   王鹏愣了愣,仿佛感到了什么不对,看着张贤紧盯着他的眼神,有些不解地问着:“营长,如果外围的部队有紧急情况过来报告呢?”   “必须要先通知我!”张贤以十分强硬口气道。   王鹏眨了一下眼睛,又问着:“如果是师长出来呢?”   “师长受了重伤,不能随便走动,如果他要出来,我自然会跟着的!”张贤把声音放得缓和了一些,顿了一下,意味深长一样的道:“老王,今天晚上可是非常时期,我们已经被敌人从四面团团围住,不能让敌人混进来!”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王鹏不由得浑身一颤,虽然他有这种预感,但是被张贤这么一说,还是有些害怕了。好象是看出了他的担心,张贤又接着道:“我们被敌包围这件事,如今只有师部的几个人知道,下面的大部分人还不清楚,我之所以当先地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去跟别人乱说,那样可能会影响军心!”   听着张贤的警告,同时也听着他对自己的解释,王鹏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马上严肃地点了点头,向着张贤打着包票地道:“好,营长,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乱说!一定会守住师部!”   张贤满意地点着头,同时也安慰着他:“如今上面已经派两路援军过来了,只要我们稳住队伍,我想就一定可以解围的!”   王鹏那张紧崩的脸一下子便舒展了许多。   安顿完了外面,张贤开始布置里面,此时,警卫营第三连的连长廉东刚刚牺牲,这个时候张贤倒是明正言顺地把这个连交给了熊三娃,让他来当第三连的代连长,他的这个任命也马上得到了王大虎的首肯,所以当熊三娃带着人进入到师临时指挥部里面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   走到了破庙的后面,悄然之中,所有的岗哨都已经被张贤换了一遍,换上了他与熊三娃的心腹。张贤也就刚刚穿过了这座破庙的后门,便听到了曹爽在与熊三娃在争吵着什么,这个时候他不用动脑筋也可以想得出来,他们是在争些什么,马上走了过去。   “三娃,你们在吵什么?”张贤拉长了一张脸,明知故问地以训斥的口气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看到他过来,指了指被他挡住去路的曹爽,道:“营长,曹副团长不服从命令,擅闯指挥部,我不让他过去,他就跟我急了!”   曹爽正柱着拐,倚在一个廊柱之上,看着张贤过来,也是满脸憋得通红,当初在六四三团里,不管是这个于得水也好,还是面前的这个熊三娃,原本都是他手下的兵,可是当这些小子调到了师指挥部之后,对他便翻脸不认人了,当下没有好气地道:“于得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去见下师长,他就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张贤来到了曹爽的面前,对着他陪着笑脸,道:“曹副团长,虽然如今我们在这里是个临时指挥部,但是毕竟也是师部,而且在这种非常时期,保卫工作更要作得仔细一些,不能说谁想进来就可以进来的,万一有敌人混入怎么办?”   曹爽愣了愣,一时之间被问得张口结舌,明知道这个于得水是故意在刁难,却也无理反驳,毕竟他此时负责的就是师部的安全。当下,气得张了张嘴,还是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指着他问道:“好你个于得水,转个脸你就不认识人了?我又不是敌人,你又不是不认识?怎么就不能进去呢?”   张贤再一次尴尬地笑了笑,还是耐心的解释着:“曹副团长,刚才我说过这是非常时期,人也有可能会变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所以必须要防一下的!”   “你……”曹爽气得指着张贤,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张贤伸出手按下了他指着自己的手,对着他依然陪着笑:“曹副团长,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去报告给师长就行了,你先别这么着急!”   曹爽蓦然明白了什么来,再一次指着张贤道:“于得水,你是不是想要架空师长,自己来指挥二一五师?”   被曹爽一下子说中了要害,张贤也马上不快起来,刚才的笑脸收拢了来,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曹副团长,原先你是我的领导,我自然服从你的命令;但是现在,我不是六四三团里的人了,而是师部的警卫营长,必须要负责整个师部的安全!就算我职务低微,但怎么也算是师部的一员!而副团长你应该在六四三团里,这个时候六四三团正在老虎嘴阻击敌人,因为你是重伤员,所以才会被安排到师部里来,但是这个时候,你就是一个重伤员的身份,还不是师指挥部的成员!呵呵,师长虽然也受了重伤,还是明白情况的,根本不需要我来架空!再说,就是我想来指挥二一五师,师指挥部里除了师长之外,还在陆参谋呢!他会同意吗?”   被张贤如此得抢白,曹爽尽然无话可说了,虽然他与王大虎的关系非常,但是此时以他的身份,正象是这个于得水所说的一样,他一个副团长,并非是师指挥部里的成员,的确是不如面前的这个小小警卫营长来得明正言顺,此时还是一个伤员,又有什么权利来过问师指挥部时的事呢?   “老曹呀,人家于营长说得不错,呵呵,你我在这个时候都是伤员,还是安心养伤吧!”于得水的身后,传来了宋明亮部长的话声,张贤转过头,果然看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廊道的附近。   曹爽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愤然转身,硬撑着自己残缺还痛疼难忍的腿,艰难地柱着拐,拖着另一条腿,缓缓地离去。   看着曹爽这高大而又黯然的背影,张贤忽然觉得自己真得是太不讲情面了,连忙赶了上去,扶住了他,同时有些内疚一样地问着:“副团长,别着急,你有什么事,我去跟师长说!”   曹爽甩开了他的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讥讽地道:“便是在再急的事,我也不敢劳烦你的大驾!”说着,再一次走起来,也许是因为急性子,走的有点急了,又对拄拐还有些不适应,才跨了一步,身子便一歪,整个人向地下倒去。   张贤手疾眼快,跨前一步,一把扶住了他,没有让他跌倒。   但是,曹爽在稳定身体之后,再一次甩开了张贤的手。张贤知道这个倔强的家伙一定记恨起了自己,也不好再这么坚持,抬头看到熊三娃身后的荆扬,命令着:“荆扬,你扶着曹副团长去休息!”   “是!”荆扬答应着,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曹爽,这一次,曹爽并没有拒绝。   转过头,张贤的目光再一次与宋明亮的目光相遇,宋明亮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话,他扶着廊柱的槛杆继续练习着他步伐。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宋明亮的时候,张贤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他的面前,就好象是自己脱得光光地,站在澡堂子里一样。   ※※※   “怎么样?”张贤问着正一脸紧张,亲自接收着电报的陆凡,他知道,陆凡这是刚刚接通了东北面过来的二一六师的电台,这是他们的一支援军,他是希望奇迹可以出现。   陆凡没有马上回答,按照密码,很快地翻译着这份电文,一个个的字跃然纸上,还没有等这封电报译完,张贤便已经心凉了半截,二一六师在往悲回岭方向接应的时候,一直无法逾越敌人的阻击阵地,而这个时候他们的侧翼竟然也受到了敌人的攻击,一个营被打散了,估计无法按预定的时间到达新浦里。二一六师的来电说得十分婉转,但是却十分明确地指出了他们的困境。东路援军无法按时到达,也就是意味着二一五师还需要在悲回岭坚守,而这种坚守,到底在坚持到什么时候,已经很难确定了,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甚至于更久。只是,以二一五师此时的情况,还能够坚守哪怕是一天吗?   “西路的援军一直就没有联络上吗?”张贤已经没有兴趣再去看完这翻电文的译文,他紧问着陆凡。   陆参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曾经联络上过,只是正在发报的时候就断了,再联系就联系不上了!”   张贤没有作声,隐隐觉得这边的一路援军已经没有了指望,想一想敌人的传单,可能那些都是真实的。当下,他只能对着陆凡道:“看来,我们已经没有援军了!”   陆凡还在飞快写着的手抖了一下,停了下来,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必要再将这整封电文译出来,他丢下了笔,抬起头来,看着张贤。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张贤同时坚定了信心,对着陆凡道。   “你是说我们还是要突围?”陆凡明白他的心思,问道。   张贤郑重地点着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果真得等到了天亮,我们肯定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军长说我们吸引了敌人五个师过来,要是真得让这五倍的敌人把悲回岭团团围住,我们就只能被吃掉,可能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尽早突围!”陆凡表示着赞同,但是又有些无奈地道:“可是上面不同意,我们怎么办?”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其实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变得聪明一点,可以让熊军长对我们也无能为力!”   陆凡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却是指了指他面前的电台。   陆凡还是有些不明白,侧着头看着他,皱着眉头。   “要是电台坏了……”张贤只说了这么一句,下面便再没有说下去。   陆凡的眼睛蓦然一亮。      第七二章 胁制(二)      “电台坏了?”王大虎的头再一次剧痛了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陆凡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师长,我已经再一次地向军长报告了我们师的情况,并且按照你的意思,再一次要求允许我们师突围,这一次军长没有反对,但是在我正准备接收他的命令时,电台就坏了,可能是一个电子原件烧坏了!”   听到陆参谋这么的回答,王大虎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靠坐在墙边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又用手捂起了自己的头来,问着他:“陆参谋,这个电台可是我们唯一可以与上级进行联络的工具,你能不能修好它?”   陆凡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告诉着他:“修不了,这部电台可能是遇雨受潮了,那个电子原件我们没有备件,根本就修不好!”   王大虎颓然地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也许想到了更坏的事情,他的面色越发得难看起来,脸上微微地渗出了一丝汗来。   跟了王大虎这么多天,张贤在这个时候也可以猜出他心中的犹豫,当下提醒着他道:“师长,如今我们与上级的联络已经中断,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自谋生路了!”   王大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何尝不是这么来想,只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没有接到熊卓然允许他们突围的电令,而上一封的电令是不许他们突围,而是要他们固守待援,那也就是说要他们在悲回岭据守,可能会很长时间。他的思想有些混乱了,头越发得痛了起来,于是干脆还是闭上了眼睛。   张贤与陆凡对视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允许有半点的犹豫,是应该决断的时候了。“师长!”他再一次地建议着:“今天晚上敌人的包围圈一定还没有完全到位,他们在阻击我们的援军,所以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机会再失去,我们可能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   王大虎还是不答话。   陆凡也急了起来,在旁边跟着帮腔:“是呀,师长,于营长说的不错,现在再不作决定,我们可能真得来不及了!”   王大虎刚才还惨白的脸变得通红了起来,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这白色的纱布虽然有些脏污了,但是与他的脸映衬在一起,却是显得格外的洁净。他的眼睛微微睁开来,打量着身边的两个下属,咬了咬嘴唇,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如果我们突围,就有可能会置我们的援军于不利的局面之中,最主要的还可能会打破上级的作战布署!”   听着这话,张贤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兵团指挥部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在后方的部队浴血奋战三天之后才发出消息来,这分明就是一种溃败,哪里还谈得上作战布署?要说有布署,熊卓然倒是比那个兵团的司令强了许多,最其马他一直在指挥作战,不管是对还是错,到底还有些消息。   “此时我们就是在撤退之中,按兵团的布署,也是以安全撤退为基本原则的!”张贤耐心地作着解释:“如果我们师能够安全地突围出去,那么对于我们的援军也是一种负担的减轻,怎么会给他们造成压力呢?他们最其马不用担心我们二一五师会被敌人全歼,可以马上撤退下去,这其实也是大部分人所希望的!”   “是呀!”陆凡也说道:“我们的两路援军打了两天,也没有打过来,这说明敌人的确十分得强大,而且同时也说明我们的援军力量也不够,如果我们真得冲不出去,被敌人吃掉了,那么他们也会受到影响,师长,还是快下命令吧!”   王大虎沉吟了半晌,也许的确是在倾听着他们的意见,也许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就是不开口。   张贤不由得急了起来,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再这么拖下去,时间是不等人的;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淮北战场上,黄维司令官在南平集的犹豫不决,如果那天黄维能够按照他的建议及早的上路,而不是在原地白白地等待那么几个小时,也许徐蚌会战的结果就不会是那样,国民党也不会败得那么迅速!一个指挥官在战场上,最怕的并不是指挥失误,最怕的就是这种左右为难、拖沓不决,而这种拖沓,往往会将最关键的时间消耗掉!战场上,时间就是胜利,谁争取了时间,谁就可以得到主动,否则,就只能被动的失败!   “师长!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很不错,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前线的指挥官必须要有自己的决断能力,必须按照战场的实际情况进行指挥,如果一味地按照上级的命令行事,就有可能会贻误战机!”张贤耐下心来劝解着自己的师长,其实他也相信,王大虎并不是一个昏溃的指挥官,此时他是受了重伤,脑子有些不好用,所以才不敢随便地作出决定来。   王大虎抬起头来,用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张贤,或许觉得这种话出自一个小营长之口,他有些不适应。   张贤已然管不了那么多,面对着王大虎怀疑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依然说着他的建解:“其实从这一次的战役来看,我们有很多的失误之处,尤其是上面下令我们撤退的时候,熊军长就作出了很多错误的决定,所以才导致了我们二一五师如今的困境,我想,如果是刘兴华军长在指挥作战,或许我们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当张贤提到刘兴华的时候,王大虎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作为七十二军的老军长,刘兴华的作战指挥能力的确是非常老道的,在王大虎看来都可以用狡猾这一个词来形容了。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刘军长为什么会被调走,明升暗降地去管后勤,那就是因为刘兴华不能很好的按照志愿军司令部的命令来完成任务,他有太多的矫情,套用那句党组织里的批评意见,就是在搞个人山头,就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不必要的东西想得太多!熊卓然接手七十二军之后,的确是要比刘兴华听话了许多,他真得能够坚定不移地来完成上级的任务;但是自从他接了手,七十二军的战斗就越发得难打了,几乎没有什么骄人的战绩,反而是损兵折将,尤其是那些普通的士兵,伤亡之多,这在七十二军的建军史上还是第一次。   张贤并不知道王大虎在想些什么,接着发泄着他的不满,道:“比如这一次的撤退,明明我们在北汉江以北阻击最适合,熊军长却非要我们在北汉江以南背水一战,所以才导致了我们二一五师的后面步步惊险;第一招棋一错,后面招招都是错!我们渡河之后,不让我们迅速后撤,还要我们的主力沿河阻击,一会儿要我们去这儿,一会儿又要我们去那里,搞得大家都疲于奔命,哪里还有战斗的能力!尤其是六四五团和六四四团,原本都到了梧月里,还要他们返身回去,这哪里是在打仗,这根本就是在让我们游行!如今让我们全师集中到悲回岭,说到了这边就会有接应的援军,可是到了这里援军没有看到,反而令我们再一次地陷入了敌人重围里!如果这一回再按照他的命令,我们二一五师真得在这里固守待援的话,我看援军是等不来的,等来的只怕是全军覆没的惨境!”   张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头一下子松快了许多,的确,对于二一五师一路下来的情形,错误的指挥很令人伤不起,怨言也就自然会多出了许多。   “是呀!”陆凡也接口道:“这个时候,师长,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王大虎低下了头,抹了下脸上的汗,长长地出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来:“突围?说得那么容易!怎么个突围法呢?往哪个方向上去?是分散突围?还是集中突围?突围的时候,我最怕就是军令不达,前头的部队一旦被打散,那么后面的部队就会很快地垮下来,到时反而会溃败得更快!”   张贤和陆凡愣了一下,王大虎原来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陆凡的眉头皱了起来,的确就像是王大虎所说的那样,有的时候,突围不成功,反而更加糟糕。而张贤却感到长出了一口气,既然王大虎已经在想着这个问题了,那么就说明他已经同意了二一五师突围的决定。   “师长,如果你放心我,我来安排突围的一切事宜,你看怎么样?”张贤自告奋勇着。   王大虎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张贤,愣了一下,终于有些怀疑地道:“于得水,你好象懂很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还远远不是一个营长能够掌握的!”   张贤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声道:“师长,你想得多了,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想替你分些负担,如今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必须要同舟共济,不可以互相猜疑。陆参谋,你说是不是呀?”   陆凡也连忙点着头,道:“是呀,师长,于营长也是好意的,我也看他有这个能力,你不是还说回头要他来当参谋吗?”   王大虎满面狐疑着,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头又开始发痛了,他痛苦地再一次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张贤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摸了摸他的脸,不由得叫了起来:“呀,好烫哇,师长,你又发起烧来了”   “我没事!”王大虎有气无力地道,推开了张贤摸着他脸的手。   “师长,你还是好好的休息一下吧,突围的事由我跟陆参谋来制定,你放心就是了,一会儿再来告诉你!”张贤自作主张地道。   “不行!……”王大虎拒绝着,也许是不同意突围,也许是不习惯被人劝休。   可是,张贤已经不管许多了,对着门外的熊三娃喊道:“三娃,师长又在发烧了,你让人去找宁丽过来,看看能不能再打一针!”他说着,又转身对着王大虎道:“师长,你先休息一样,睡一觉就会好很多的,我们先出去了!”说着,拉着陆凡便走出了这间还算是完好的禅房。王大虎想要站起来制止,但是两条腿还是发着软,刚刚站立,便觉得天昏地暗,头嗡嗡直响,只得又坐了下去。门外又传来了张贤的声音,却是在命令着门口的熊三娃:“三娃,师长的身体很糟糕,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让别人来打扰他了,如果现在他不能休息好,只怕凌晨突围的时候,他不能保持清醒!”   “是!”熊三娃答着。   听着张贤这看似十分关心自己的话语,王大虎却觉得有些异样,分明是一种被人胁制住的感觉,只是此时,他也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来想这些问题了,的确,他是在发烧,浑身发热,头重脚轻,不知不觉之中,还是靠着墙上昏睡了过去!      第七二章 胁制(三)      从王师长休息的地方走出来,张贤反而更加觉得身上的担子沉重了,他转过头来,看着身边一样显得迈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陆凡,他在不停地推着自己的那副厚实的眼镜,张贤知道,他的这个动作,其实正代表了他的心虚,想一想,这个陆参谋本来就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他和大部分的战士们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也是一个怕死的人,只是面对着这种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局面,也只是因为求生的欲望,才会让他来选择自己同担重任。实际上,在这个时候的二一五师指挥部里,除了自己之外,陆凡还真得没有另一个可以选择的对象!如今他们两个就是互相依存的伙伴,就是穿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想分也分不开了。   “是不是有些后悔?”为了平缓一下陆凡紧张的心情,张贤装出一副十分从容的样子,问着他。   陆凡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是有些后悔!”   张贤微微笑了一下,听着外围的枪声已然稀疏了下来,用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态宽慰着他道:“放心吧,一切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我们一定可以顺利的突围出去!”   陆凡还是有些不相信,看了张贤半晌,反问着他:“阿水呀,现在可不是吹牛的时候呀!说是可以突围,但是真得就像是师长所担心的那样,我们怎么来突围呢?从哪个方向突围?往哪里去?怎么一个过程?这一切如果有任何一个问题策划不好,都可能是前功尽弃,结果可能比固守待援还要糟糕!”   “我知道!”张贤郑重地点着头,同时再一次充满着信心地对着他道:“老陆,我们两个人虽然认识得时间不长,但是你看我吹过牛吗?既然我说可以,就有这个把握!”   陆凡仔细地想一想,其实他认识张贤的时间是人入朝参战开始的,而真正的了解这个营长,也只是从他被王大虎调入到师部担任警卫营长开始,算算看也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但是,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天生就可以给人一种信任的感觉,于得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认识于得水的时间里,还真得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会吹什么牛,而让他听得最多的反而是他总能够完成最艰难的任务。   “你先说说看,我们应该从哪个方向上突围呢?”陆凡当先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着他:“现在我还不知道,不过,我想过一会儿我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陆凡有些诧异。   张贤没有多作解释,而是告诉着他:“陆参谋,我已经派出了通讯员分别去通知三个团,要他们作好充分的准备,把文件烧掉,把骡马宰掉来填一填大家的肚子,把不能带走的一切物品毁掉,作好充足的准备,必须要轻装上阵,明天凌晨一点钟之前必须要行动!”   陆凡愣了一下,有些不快地道:“阿水呀,我们还没有商量,你怎么就擅作主张了?这如何也要通知一下师长,由他来作最后的定夺!”   张贤却是摇着头:“不能再等了,再等我们连作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了!其实我还想要把行动提前,最好是在晚上九点钟开始,但是算来算去,时间都来不及,所以只好向后推了四个小时。”   陆凡沉默了,他当然也非常清楚,所谓的突围,当然要拣敌人在防备上最不便的时机,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在刚刚天黑的时候,因为夜战并不是联合国军的擅长,反而是他们的擅长,夜战的时间越长,就对他们的行动越有力,一旦等到天亮,他们的行踪将会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然入夜时分行动是根本就来不及,正如同于得水所说的那样,晚上九点钟应该是合适的,毕竟到天亮还有八到九个小时,足可以让二一五师走出数十里地,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而从凌晨一点行动,到天亮时分也就是四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带着二一五师的全部从容突围,这无疑太困难了。可是,仔细想一想,也正如于得水所担心的一样,要做足充分的准备,对于还拥有八千多子弟的二一五师来说,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事。可是,用整整六个多小时来做准备,却又让人觉得太长了一些。   虽然对于这个行动时间,陆凡还觉得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最关心着突围的细节问题,于是问道:“既然你已经下达了这个命令,那么也就只好按命令来行事了!你到底准备我们如何突围呢?”   张贤苦笑了一声,道:“我这里有三个方案,第一个方案,就是选择一个我们有把握的方向,全师抱成团一起突围。这个方案的难度最大,但是成功率也可能是最大的,前提就是要我们必须想得面面俱到,天衣无缝,最其马也要作足准备,才可能一鞠而蹴,一举成功!”   陆凡点了点头,的确就像是张贤所说的这样,二一五师整体突围,目标便会变得巨大,同时也会吸引外围所有敌人的注意力,如果能够真得突围出去,那就是他们最理想的状态,虽然有很大的风险,的确是值得他们来尝试的。当然,他也知道张贤所说的那种事前准备,绝非是烧烧文件,填填肚子,毁毁东西那么简单。   “那么第二个方案呢?”陆凡又问道。   “第二个方案相较前一个方案来说,要简单一些,那就是我们分散突围。”   “分散突围?”陆凡怔了一下。   “对!”张贤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化整为零,四散而去!可以以团为单位,也可以以营连为单位,甚至于可以以班、排为单位来进行!这种突围,其实就是要看各人的造化了,造化大的也许可以平安出去;造化小的,很可能就出不去了,要么牺牲,要么被俘!”   陆凡不由得惊颤了一下,也许这些日子经来,他一直害怕和担心的就是这个。   张贤看了他一眼,稍作停顿,又接着道:“这种突围方法虽然最简单,但是成功率却是最低的,因为这个时候就像是师长所担心的那样,很难做到上令下达,一旦分散突围的命令下达下去,我想对于大多数士兵们来说,可能也就是意味着告诉他们各自去奔命!呵呵,人在这个生死关头,都会作出很多的傻事来,由于极度的恐惧和紧张,反而会失去原来的清醒,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种突围方法可能就是恶梦的开始!”他说到这里,断然停止了话语,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了淮北的战场之上,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带着国军第十一师奋力突围的场景,那漫天的雪花也无法掩埋掉遍野的尸体,四处的枪声与哭泣声、呻吟声、喊杀声汇成了无边的苦海,他就仿佛是一叶在波涛中起伏的小舟,在黑暗中看不到一丝亮光,却又要经受着随时覆灭的危险。   见到张贤半天没有作声,陆凡忍不住地催问着:“那么最后一个方案呢?”   张贤这才从沉思是回过了神来,笑了一下,接着道:“最后一个方案的成率相对来说,可能也会很高,但是却有些王佐断臂的味道了!”   “哦?到底是什么?”陆凡紧追着问道。   张贤道:“如果我们不能够做足充分的准备,做不到知己知彼,那么就只好采用壁虎的策略,舍末求本;其实这个办法我们在渡北汉江时已经用过了,只是这个时候再用,要比那个时候用可能负出的代价更高!”   陆凡愣了一下,经不住地说出了声来:“声东击西?”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却又微微地摇了一下头。   陆凡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希望他真得能够力挽狂澜。   张贤再一次地苦笑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其实,用过了一次的计谋再用,就很可能会失败,但是这一次是我们二一五师的生死之战,如果无法判断四周的敌情,也就只能再采取这种古老的战术,但是这一次肯定会有一部分人牺牲掉,才可能换取更多人的成功突围!”   陆凡默然了,不用张贤再说得明确,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方案的内容。他思忖了一会儿,才低声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我们二一五师分成两部分,以一支部队为诱饵先行突围,以吸引敌人的兵力;在那支部队被敌人追击的同时,其他的人反方向行之,出敌不意,冲将出去!”   “是这样!”张贤肯定地点着头,同时作着补充:“这个方案其实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其一,有可能先行的部队因为行动的突然性,令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反而可以成功地突围出去;其二,也可能因为先行部队的行动,而令敌人马上警觉了起来,而致令其后的行动部队行动受挫!同时,对于敌人的反应结果也有两种可能:其一,也许他们会以为先行突围的部队就是我们的全部,然后采取蜂拥而上的办法,迅速地把这先行部队再一次包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后面的行动部队突围的成功性就会大大的增加。其二,也许敌人会识破我们的计谋,不去理会那支先行部队的行动,四面的部队并不撤围,反而会向内收缩,这样一来,先行的部队倒是有很大的可能突围成功;而后面行动的部队却要困难了许多!”   陆凡紧锁着眉头,正如张贤分析的那样,这第三种方案,其实就是一场最求本的赌博,分头突围,说到底就是互相掩护,用一支部队来掩护另一支部队,至于哪一支部队可以成功地突出去,看的却是敌人的选择,当然看的也是哪一支部队的造化大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二一五师都应该不会全军覆没,总会有一半的人可以冲出去,而另一半的人却要被牺牲掉!      第七三章 夜突(一)      “看来,我们只好采用第三种方案!”陆凡在沉思了良久之后,终于开了口,他望着张贤这双眼睛,明亮地闪烁着睿智的光,这让他多少感到一丝的安慰,对于此时二一五师的这种状况,他早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而面前的这位小小的营长,却有着大将的风度,临危不乱,处乱不惊,想一想就算是王大虎师长身体健全的时候,只怕也没有这么好的心境,肯定早就开始骂娘了!不知道怎么的,在不知不觉之中,陆凡对于张贤已经有了一种习惯性的依赖。   张贤并没有马上答话,他的目光投向了门外,看着那些痛苦呻吟的伤员,这些人也是他的同袍兄弟,是与他一起背井离乡跑到朝鲜半岛来打仗的同胞,不管这场战争是什么原因引起来的,也不管这场战争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与这些最低层的士兵其实都是有同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并非象共产党宣传里说的那么神圣,也并非象上级所期望的那样可以胜利凯旋,这目标非常得朴素与简单:那就是希望能活着回家!一想到眼前的这些同志们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突围过程中再也看不到了,张贤的心里就好象堵上了一块沉重的铅块,胸口说不出来的憋闷。   “如今我们只能选择最后一种方案,只有这个方案还可以有比较大的把握成功!”陆凡一边思忖着,一边再一次地重复着,作为二一五师的作战参谋,他对于作战方案的选择有着一种特别敏感的神经,可以很快地从各种不同的方案中择选成功率大的。   “但是这个方案必须要牺牲掉一部分人!”张贤终于吐出了自己心头的愤懑,二一五师还有八千人,就算是百分之五十的人可以脱险,那么还有四千多的人会遇难,这个数值一直在他的心中萦绕着,也让他下不定决心来。   “那也没有办法!”陆凡有些无奈地道:“我们这一个师的目标太大了,既然被敌人围住了,他们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让我们突围,要想成功的冲出包围圈,必须要有人掩护,就算是金蝉脱壳,也要有那么一个空壳在呢,不然我们拿什么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呢?”   张贤知道陆凡的话说得不错,联合国军在夜里不主动进攻,并不代表着他们不敢打夜仗,正好相反,这些敌人如果真得敢于打起夜仗来,只怕志愿军早就被打败了,他们有夜视镜,有照明弹,有联络雷达这些先进的武器,不象是志愿军主要只能靠人的双眼,借住天空的明月。夜里突围,只不过是为了采取主动,抓住最后的机会,否则,后面的战斗将处处被动,处处受制,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便是这最后的一次机会,定然也会要负出极大的牺牲,想要平平安安地冲出敌人的包围圈,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就这样决定吧!”陆凡当先的拍定了下来。   “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采取第一种方案来突围!”张贤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陆凡愣了愣,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马上摇起了头来:“不行,第一种方案虽然很好,但是能够成功的把握太低,还不如第二种方案的把握大!如果真得按照这个方案来行动,我们就是在撞大运,撞得好有可能碰上了一个敌人的弱旅,我们能够冲过去;但是撞不好的话,我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到时别说带着大家突围,就算是有人能够冲出去,只怕也是凤毛麟爪!”   张贤点着头,然后提醒着他:“这个方案虽然是在冒险,却也值得我们一拼!呵呵,如今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只能是死路一条,而只要是我们采取了行动,就有突出去的可能!”   “可是这个险我们冒不得呀!”陆凡同样提醒着张贤:“我们这里可是八千多人,说什么也要想方设法突围,哪怕是牺牲一半的人,只要能够冲出一半去,就是胜利!”   张贤明白他的担心,陆凡说得的确没有错,这里本来是二一五师的死地,如果能够有一半的人员突围出去,就真得值得一搏了,只是他如何也不能明知道会有一半的人牺牲,而不去往最好的结果方向努力。   “刚才我也说了,如果我们在事先作足准备,想得面面俱到,选择第一种方案进行突围是最理想不过的!”   “可是我们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来作准备呢?”陆凡反问着他,这个准备工作着实太重要了,最主要的还是情报,如果能够探知敌人在悲回岭外围的布署,达到知己知彼的效果,那么就等于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只是,如今天都黑了下来,就算是现在派人去四面侦查,也已经来不及了。想到这里的时候,陆凡忽然心中一动,一双疑惑的眼睛直视着张贤,马上想到了什么来,经不住地问道:“阿水呀,你刚才说我们要到凌晨一点钟才能行动,我还一直在奇怪,这么紧张的时候了,作个准备怎么要这么长的时间,难不成你是在等什么消息吗?”   张贤苦涩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才如实地告诉着他:“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就已经派出了人往悲回岭的四面八方进行侦察,每个方向上都派出了两到四名侦察员!”   “哦?”陆凡不由得一喜,经不住地赞道:“好你个阿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作了,真得是神不知鬼不觉呀,我看你可以去比诸葛亮了!”   张贤却没有一丝的自豪感,其实派出侦察员,这本来就是一支部队在行动之前的必做功课,只是因为师长王大虎的受伤,再加上此时二一五师是一路往回撤退下来,而非前进,所以这个必须要做的功课也被省略了,任谁都会以为后方是安全的。而当二一五师真得被联合国军包围在悲回岭之后,因为四面都是敌人,这种侦察也显得无关紧要起来,更会被人忽略。   “怎么样?有人回来吗?”见到张贤没有一点的喜悦感,陆凡好象是猜到了什么,紧跟着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派了八组三十个人出去,到现在只有西面和西北面的这两组人回来了,这个方向上都是美国佬的部队守住了山口,他们根本就出不了山;而其他的几个方向上,还没有一点的音讯!”   刚刚还仿佛是看到了拂晓的陆凡,一下子又变得沮丧了起来,八组人只回来两组,还有六组人去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见影踪,想一想也许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被敌人发现而被击毙或者被俘了;其二也许是在天黑之后迷了路。只是越想,陆凡又越觉得不对,既然说派出去的是侦察员,那么他们的方向感一定会特别强,不应该迷路的。   “如果他们不回来,我们怎么办?”陆凡问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告诉着他:“我已经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就怕他们没有结果,所以才会把行动的计划订在了凌晨一点钟。如果在这之前他们还是带不回好的消息,我们也只能采取第三种方案来突围了!”   陆凡默然了,终于明白了张贤为什么会把行动的时间订得那么迟,他这是在努力地往最好的结果处发展,是想要作足准备。对于任何一场战斗来说,胜利的天秤总是会倾向准备最好的那一方,他不敢奢求这种准备是最好,只希望这一次的准备能够及时。   只是,既然联合国军已经把悲回岭整个地包围了起来,难道还会给他们一个空隙来钻吗?用脚趾头也可以想得出来,这些敌人是不可能让到嘴的肉就这么轻易地失去,敌人也在做足着各种充分的准备,想要找到一个空隙穿过去,这也许就是一个奢望。张贤也十分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也相信,只要是人为的事情,就不可能会没有破绽。这些联合国军又是多个国家组成的,之间的协调能力不可能天衣无缝,他们又是第一次合围起了一支中国志愿军的师,相信这个时候他们的指挥官也一定激动得合不拢嘴,而往往在这个马上就要见到结果的时候,在这种胜利在望的情况下,人总是会被即将到来的成功冲昏头脑而犯下错误,也许敌人的错误就在眼前,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   ※※※   来到春川城外,看着那些衣着破烂的中国志愿军俘虏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韩奇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泛出了一阵心酸来,同是中国人,他是联合国军的坐上客,而这些同胞却是联合国军的阶下囚。他的脸崩得如同是一张白板,没有一点得表情,倒是身边的一个南韩姓郑的少将,正忙不迭地拍着同行的保罗的马屁,全然是一副哈巴狗的样子。   保罗似乎也看出了韩奇的心情不好,呵呵地笑了一下,问道:“韩将军在想什么呢?”   韩奇看了他一眼,又转回了头去,没有回答。   这个满脸陪着笑的南韩郑少将看了看韩奇,然后接口用还算是熟练的汉语道:“也许韩将军在想怎么来处理这些共军的俘虏吧?呵呵,这些人可都是赤色份子,头脑都被共产党洗过了,如果他们是我们韩国人,审都可以不用审,直接拉出去枪毙掉!”   韩奇白了这位郑少将一眼,从心底对这个人感到厌恶,他摇着头,十分认真地道:“这些当兵的没有你说得那么坏,他们大部分是被裹胁的,谁也不愿意跑过来打仗,只要跟他们讲清道理就行了!”   郑少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信地道:“他们如果真得裹胁的,打仗为什么这么拼命?”   韩奇愣了一下,转头看了这位矮个子的少将一眼,这是南韩的一位负责联络的将军,显然他对中国志愿军又恨又怕,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们中国军人有一句古话,叫做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既然上了战场上,如果不拼命,那么会死得更快!也许是因为你们韩国的部队总是被他们击溃,所以你才会有这种感觉!”韩奇向他做着解释。   但是,这位郑少将听着这话却觉得刺耳了起来,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明知故问一样地问着他:“韩将军,你们国军部队也是中国人,为什么也被这些共军打败了呢?”   韩奇皱起了眉头来,这位郑少将看来就是要让自己难堪的,当下十分不快反击着:“我们的失败是有我们的原因,但是再怎么说,我们还守住了台湾;而在这里,如果没有联合国军的介入,我想你们大韩民国只怕又会变成流亡政府了!”   “你……”郑少将被韩奇咽了一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了起来。      第七三章 夜突(二)      保罗知道这两个人有些不对付的,连忙从中间打着岔,问着韩奇:“韩将军,我们如今围住了中共的二一五师,明天我想就可以把这个师解决掉,到时一定会产生非常大的政治影响!呵呵,其实我们华盛顿方面还是觉得我们的主要敌人并非是中共,这一次就当是给他们的一个教训!”   韩奇知道,保罗所说的正是美国人的想法,美国人最担心的还是苏联,他们在朝鲜打了这么久,已经务实了起来,怕的就是苏联人渔翁得利。美国人想要及早地从这里抽身,他们的重心还是欧洲,所以他们一直在找与中韩联军和谈的机会;而对于国民党来说,当然还是希望这场战争越打越大,越拖越久,最好是能够直接打到国内去,这样才可以达到他们混水摸鱼的目的。但是,韩奇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这个特使是无力干涉美国人的决定的。在这个时候,听着保罗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胜利已经在了眼前,韩奇不失时机地恭维着道:“是呀,这一次联合国军真得是打出了威风来,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继续向北推过三八线的!”他说着,又不忘记提醒着道:“只是,共军向来十分狡诈,今天晚上我想他们也一定不会等着明天挨打,或许会在这个夜里突围,阁下应该作一下准备!”   保罗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也担心这们,所以早已经提醒过了阿尔蒙特将军。”   边上的南韩郑少将却是不以为然地道:“如今我们联合国军五个师已经将悲回岭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是中共军队长了翅膀,他们也飞不出去,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韩奇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包围悲回岭的五个师里,有你们韩国部队吗?”   这个郑少将十分自豪地道:“当然有,我们韩国陆军第六师就守住了悲回岭的东南!”   韩奇不由得一笑,有意无意一样地讽刺着道:“我想贵军还是后撤一下,让其他国家的部队顶上去的好!”   郑少将不由得忿然了起来,这分明是韩奇在贬低他们韩国军人的能力,他不由得勃然大怒了起来,忍不住地反唇相饥着:“我们韩国陆军再怎么没有用,最少还在这里跟中共军队打着仗呢!哼哼,不象你们国民党军队,只能被中共军队打得只能窝在小岛上,都上不了岸!”   韩奇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被别人揶喻的滋味并不好受,只能冷哼了一声。   保罗连忙再一次地出来打着圆场,道:“我们能够把中共的一个师包围起来,本身就是一个胜利,这一次我们也采用快速推进,向纵深穿插的战术,所以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呵呵,韩国军队作战也很勇敢,他们的第六师直线插到了北汉江西侧,象楔子一样挡在了朝共军队与中共军队之间;再说,这个时候我们其他的部队还有些滞后,没有别人可以接替韩国第六师位置!”   听着保罗的话,郑少将有些洋洋自得,韩奇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忍了忍,不再作声。   这个时候,一辆汽车从北面的新北里方向上开了过来,停在了俘虏营的外面,韩奇与保罗都将目光投向了那里,从车上押解下来的是新到的一批中国志愿军的俘虏,一个汉语翻译正在对着他们宣读着什么,显然是一些条规,那些俘虏们一个个面色木然着,陆续地从车上爬下来,车子的边上和上面各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韩国士兵气势汹汹地吆喝着,就仿佛是在驱赶着一群牲口一样,倒是那个带队的美军上尉从车楼里跳下来,表情轻松地在与一名接洽人员交接着什么。   “这些俘虏可是越抓越多了,呵呵,这些中国人就好象是蚂蚁一样踩不死,打不绝!”边上的郑少将好象又想起了什么来,不由得大发着感慨,同时也不忘记再拍一拍保罗的马屁道:“只是,他们的人再多,也不是你们美国人的对手,一名美国兵足可以对付一群中国人了,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保罗微微笑着,没有答话。但是韩奇听着却更加地刺耳起来,随口附和着道:“是呀,我们中国人就是人多,就是不怕死!我们打不过日本人,但是还敢跟他们打;呵呵,不象有的人连打都不敢打就干脆投降了,甘当亡国奴!”   “你在说什么?”郑少将不由得勃然大怒了起来,他当然十分清楚韩奇说得是什么。   韩奇没有答话,毕竟在这个时候他是在韩半岛上,而非是在台湾,虽然逞得一时口舌之快,却无法回避这个切身的问题。   保罗转过了头,对于身边的这位南韩的联络官已经反感了起来,不快地警告着他:“郑将军,大家都是在合作,我不想你们之间会有隔阂,如果我们还要这么互相争斗的话,我想共产党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郑少将的脸上再一次绽放出了笑容来,连声点着称着是。   韩奇的目光又投到了那辆押解车之上,看到最后一位志愿军俘虏被押下车来,也许是这个俘虏走得慢了一脚,后面的那名南韩士兵抬腿便踢过去,正踢到了他的左腿之下,他踉跄着一头栽倒,走在前面的几个俘虏马上转回了身来,一齐扶起了他,怒骂着后面的那个押解士兵。那个押解的韩国士兵越发得火往上撞,举起枪托来就要打人,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了起来。押解的美军上尉向天上开了一枪,所有的人这才立即安静了下来。   保罗与韩奇都皱起了眉头来,迈步走了过去,那个接洽的少校见到他们,连忙向他们进行着报告,无非是说这些中国人太刁蛮,不服从他们的命令。   仅管对于英语不太擅长,但是韩奇还是听出了他们的对话,立即打断了这位少校的报告,十分不快地对着保罗道:“保罗将军,刚才我们都已经看到,这个俘虏一定是受了伤所以才走得慢,那个韩国的士兵不应该虐待他!”   “你怎么知道那个俘虏受了伤?”边上的郑少将依然是一副挑衅的样子。   “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去看一看!”韩奇说着,当先地走了过去,来到了那个倒地的俘虏之前,围住这个俘虏的志愿军士兵们还不想让他过来。“我也是中国人!”韩奇告诉着大家,这些人愣了愣,听得懂这标准的国语,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来。韩奇走到了这个倒地的俘虏之前,卷起了他的裤管,在电灯的照明之下,映入大家眼帘的果然是一条伤痕累累的腿,这条腿并没有包扎,一道长长的伤口处正还在汩汩地向外渗着血。   韩奇回头看着跟过来的保罗与郑少将,没有再说一句话。   “找个医生过来给他看一看!”保罗沉着脸转头对着那个少校命令着,这个少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连连答应着。   韩奇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盯视着自己,他不由得抬起了头,这才看清了这个倒地的志愿军俘虏,却又不由得惊讶地叫出了声来:“陈大兴?”依稀记起了这个当初在武汉张贤的公馆里认识的人。   就像是逃避一样,陈大兴已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   时间就像是流水一样在哗哗地流逝着,令人感到快得就好象是风刮过来一样。张贤与陆凡都有些如坐针毡,虽然准备突围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下去,并且两人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是却还是希望着能够有一丝曙光可以浮现。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又有一个侦察员回转了来,这个侦察员带着满身的伤痕,他们这一组的三个人,只有他仿佛是死里逃生一样地跑了回来,可是带给张贤与陆凡的还是一种失望。又过了一个小时,又有两组侦察队员回转了来,依然是向前面的几组人一样,没有任何收获。眼见着到了晚上十点钟了,离着二一五师的行动时间越来越近,还有三组人员没有消息,想一想这么长的时间里,便是跑到华川再回来也已经来得及了,可是那三组人却连个回音都没有,这让人不免感到绝望了起来,也许那三组人真得是遇难了。   正在张贤有些焦头烂额之际,贺强兴奋地跑过来报告着,小安子和高文亮回来了。   张贤蓦然一惊,这两个人正是他派往东南方向上去的侦察员。   张贤三步并作两步地抢身而出,连忙将安日昌与高副连长迎进了临时的作战室,在这间破烂的小禅房里,安日昌与高文亮大汗淋漓着,向他报告着他们那一边的情况。还没有等这两个人开口,张贤便隐隐地有一种几近成功的感觉,因为这两个人虽然疲惫不堪,身上却没有一点的销烟味,这说明他们并没有遇到战斗。   “怎么样?”陆凡也急急地跨进了屋里,一开口便问着。   安日昌当先地点着头,有些兴奋地道:“还好,我和高副连长很有一番收获!”   “东南面有敌人吗?”陆凡连忙问着。   “有!”高文亮回答。   陆凡怔了一下,刚才他听到小安子的话,还以为这边是敌人的一个空档呢!   “但是,这边是李伪军的一支部队!”安日昌向他作着解释:“而且,这支李伪军没有什么战斗能力,防范也十分松懈,我们两个人都摸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还抓到了一个舌头,他们楞是没有发觉!”   张贤与陆凡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就一起跟着兴奋了起来。      第七三章 夜突(三)      张贤与陆凡很快地突审了那个被安日昌与高文亮带抓回来的舌头,所谓的舌头,其实就是侦察人员抓到的敌人俘虏,因为可以从他们的嘴里问出一些重要的情报来,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得称呼。   这个俘虏是南韩第六师的一名小班长,以他的这种职位,其实并不能知道得太多,但是张贤还是从他的回答里可以推断出这股敌人的状况来。正如安日昌所说得那样,这是一支并没有多少战斗能力的部队,因为这支南韩部队也才是刚刚组建起来不久,原来的南韩第六师在上一次的战役之中,被中朝联军击溃了,整个师只剩下了个框架,而李承晚政府组建新军的速度真得可以与当初国内战争中国民党政府比齐了,除了连哄带骗地吸收难民之外,也进行着拉壮丁的活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已经成军了,很多士兵还没有经过实战的训练便被拉上了战场,这位小班长还算是这支部队里的老兵,实际上他参军也还不到一年。这支韩国部队原本是被安排在洪川与城山里之间担任防御的,但是战局的突然变化,很是令人措不及防,眼见着中朝联军本来兵锋所指地打到了洪川,却又突然后退,这便被这个南韩师的师长看作成了对手败退的迹象,所以用这个师长的经验来看,如果不追敌以求得战功,那才是真得傻了,毕竟追击战要比防御战好打了许多。也正是基于这种原因,这支南韩部队尾随着美国陆军第十军的身侧也一路跟了过来。这位被俘的小班长还告诉张贤,早上的时候他们才刚刚抵达春川城,便马上接到了继续北进的命令,沿着华川湖向悲回岭挺进,当他们抵达悲回岭外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部队正准备就地宿营,他因为躲到地里去方便,所以才不幸成为了俘虏。   听完了这个南韩俘虏的叙述,张贤与陆凡连忙转回临时作战室,在此时他们的心里都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那就是可以从东南突围,冲破敌人的铁壁合围,毕竟与这支南韩部队交战,要比与美国人、或者其他国家的部队交战,对他们来说胜利的把握要大了许多。可是,当他们摊开了地图,看着悲回岭东南面的地形,刚才那股兴冲冲的感觉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他们这才发现,悲回岭的东南方向,原来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也就是北汉江上筑坝形成的华川湖。   “这么行呀!”陆凡不由得叫了起来:“东南方向上是华川湖,就算是我们可以顺利突围,这个方向也不对呀!如果过不了湖,我们反而会被反应过来的敌人围在湖边,那里可是一马平川,等到天亮之后,只怕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张贤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的确就像是陆凡所担心的这样,那个方向上的地形太不好了,联合国军让战斗力不强的南韩师守在这个方向上来,原来也是有道理的,从这个方向上突围,等于是自寻死路。再说,此时他们的目标是向北,就算想要从东南迂回,只怕也不是那么很容易的事。冲出了重围,如果过不了湖,那么只能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沿着湖岸向东北方向狂奔,那边是华川城,不用想,此时的华川一定已经到了联合国军的手里,不然他们也不可能阻击住向二一五师右翼靠拢过来的二一六师。另一条路便想也不要去想了,那是沿着华川湖往南去,那边正是敌人过来的方向,越往南,自然也就越是远离他们的目标。   “要是能够抵达对面的湖岸就好了!”张贤喃喃自语着,可是如今又非枯水期,那是水库,并非是河流,水面不仅宽,而且深,不是可以徒涉的。   陆凡也点着头,但是却很无奈地道:“我们怎么过去呢?除非有船!但是就算是有船,我们这么多人,只怕也要过上半天的!”   是呀,就算是有船可以过河,也不可能这么快全过去;更何况老天是从来不会往下掉馅饼的,他们怎么就那么好,跑到湖边就会有船呢?   眼见着刚刚到来的希望又要马上湮灭,张贤觉得自己就好象是掉进了深水里正在挣扎的人,哪怕是有一棵稻草也必须要抓到。“不行,我再去问一问那个俘虏!”张贤当机立断着,眼见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作出合适的决定来,他们就真得只能错失良机了。   又一次地提审这个俘虏,张贤问得越发得细心起来,一直在询问着他们从春川城过来时候的细节。在张贤的再三追问之下,这个俘虏忽然想起来他们从春川过来的时候,中途曾遇到了一个小的战斗,他们的一队押运物资的军车被北朝鲜的一支军队袭击了,他们曾奉命往华川湖的东面侦察,但是一无所获。   “你们是怎么过的湖?”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这个俘虏愣了一下,随口说了什么,安日昌连忙翻译着:“他说有桥呀!”   张贤的心一阵狂跳了起来,刚才的地图上并没有标示有桥,于是连忙又追问道:“你说得是什么桥?”   通过安日昌的翻译,这个俘虏如实地告诉着他,原来那是一座并没有建好的公路桥,那座桥还是当年日本人在的时候修的,原本是拟建中联通半岛东西交通的一座桥,后来因为资金问题,以及日本的战败从朝鲜半岛退出,这座桥也就荒废在了那里,也正因为如此,这座桥才没有被标示在日本人的地图上。大韩民国建立以后,更没有能力再兴建起来,所以一直存留至今。这座桥虽然还不能通汽车,但是却可以过人。   听到这个情况的时候,张贤只觉得当真得是老天爷在眷顾二一五师了,如果可以过桥,到达华川湖的东岸去,虽然还不能保证二一五师会就此摆脱困境,但是这个俘虏也说了,东岸有朝鲜人民军在活动,那也就是说联合国军还没有时间来顾及这些北朝鲜的军队,他们把主要的力量用在了对付中国志愿军的方面上,湖那边相对来说安全许多。只要是二一五师过了华川湖,不再在半途担误,而是不顾一切地向北疾驰,最多走上一天的时间,就一定可以在联合国军全面推进过来以前,摆脱掉敌人的追击,平安地抵达中朝占领区。   只是,张贤还有些奇怪,美国人将南韩部队摆在悲回岭的东南方向,就是认为即使是二一五师从这个方向上突围,也无关紧要,如果他们知道华川湖上还有一座半建的大桥,还会这么安排吗?诚然,美国人也是被这张日本人留下来的地图欺骗了!   ※※※   二一五师的行动准时在凌晨一点钟开始了,为了迷惑敌人,张贤命令着伍小阳带领警卫一连继续在老虎嘴坚守,同时悄悄地撤下了六四三团,让六四四团作为前阵,在王晓光团长的带领之下,向东南方向上爬过两座山,又穿过一条狭小的山谷,进抵被南韩部队占领的华川湖地区;在六四四团之后,紧随着的是包成团长带领的六四五团,这个团还负责扶助一些重伤员跟进;而张贤和陆凡,带着王大虎等师指挥部的所有人员,及一些非战斗人员,作为第三梯队,在警卫营的护卫之下,跟在六四五团之后前进;张义带着六四三团成为了二一五师的断后的部队。其实,最后撤离悲回岭的应该是伍小阳带领的警卫一连,张贤要求这个连必须要坚持到黎明时分才可以撤退。   而在行动之前,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以防万一,陆凡命令着人把电台砸烂,并且毁灭了密码,焚烧了文件,下定的就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二一五师的行动十分迅速,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非常明白,这是在奔命,如果谁的腿慢了一脚,一旦被落下来,可能的结果就只能是被俘或者牺牲。这个队伍看着虽然有些混乱,但是却也有一定的秩序,只是因为天黑路险的缘故,虽然大家都想走快,却在一时半会儿也快不起来,有的小道上,只能一个人通过。所有的人都很紧张,为了严格按照上面的命令行进,便是连说话都不敢过于大声,生怕会惊动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敌人。   宋明亮与曹爽夹杂在人群中,作为重伤员,他们被安排在与六四五团一起行动,相对于说,六四五团的伤员还算是少的,有一定的能力来帮扶他们这些伤员。在二一五师的八千人众之中,伤员的比例还是很大的,此时,已然达到了近两千左右,便是不能自己单独行动的重伤员便有五百多。宋明亮是在一名战士的搀扶之下,努力的迈着自己的腿,虽然他明知道这么运动下去,他的这两条腿就算是好了也有可能会落下残疾,他也不愿意因为这样而多占用一个好的人受累;倒是曹爽,有些无可奈何地躺在担架上,由两名战士抬着,真想一头撞死也不愿意连累别人,可是到头来求生的欲望还是让他理性地选择了服从。   “老宋呀,你说我们会成功吗?”看着与自己并排艰难行进的宋明亮,曹爽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担心,低声地问着。   宋明亮看了他一眼,虽然在这个夜里他看不见曹爽的脸,却可以感受得到他那双渴望着的目光。   “会的!”宋明亮笑了一下,随口答着。   曹爽沉默了片刻,却有些怀疑,对着他道:“老宋,我就是不放心呀,这次突围其实就是于得水那个小子在自作主张,王师长都被他架空了,我真得担心会出大问题!”   宋明亮的笑容收拢了来,却是极为严肃地告诫着他:“老曹,这种没有证据的话以后不要乱说。再说,王师长的确是受了伤,于得水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也没有错,人家毕竟是师指挥部里的人!”   曹爽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了起来,宋明亮说得的确不错,不管怎么说,于得水也是二一五师指挥部里的一员,而他们,虽然从职务上比于得水大了一些,但是就算是他自己是健全的时候,也只能在六四三团里起到作用。   仿佛是看出了曹爽的心思来,宋明亮顿了一下,又安慰着他:“放心吧,老曹,我想我们一定会顺利脱险的,呵呵,你不要把人看得扁了,于得水并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呀!”   “他?”曹爽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起来,追问道:“他怎么个不等闲了?”   宋明亮再一次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当曹爽还想要问下去的时候,前面的枪声突然便响了起来,密密麻麻地如同是在爆豆,所有的人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大家都清楚,那是作为二一五师先锋的六四四团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      第七四章 身份(一)      六四四团当先地与南韩第六师交起了火来,战斗打起来的时候,张贤正带着警卫营的人护卫着师长王大虎及师部人员抵达了峡谷的出口,前面就是开阔的一片平地。虽然张贤相信以王晓光团长带着的六四四团的冲劲,从南韩军队的防御阵地杀出一条血路来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但是他还是连续派出了四个通讯员去前面查看情况,生怕会出现一个万一来。其实,在二一五师师部与各团之间,还可以通过无线电步话机进行通话,但是保障通讯最顺畅的办法还是要靠人,便是在无线电步话机里,很多的话也不能说得太明,毕竟频段也可能会被敌人监听。有一点张贤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只要枪声响起来,对于二一五师来说,就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等周围的敌人明白过来,向这边增援,那么他们的这种突破的难度将会成倍的增加,那也就是意味着死伤的成倍增加。   王大虎已经醒了过来,此时他是在两名战士抬起的担架上,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挣扎着从担架上起来,旁边护理着他的卫生员宁丽还想要劝阻他,但是却被他一翻身,从担架上滚了下来,“叭”地一声摔倒在地。   “师长,你病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宁丽扶起了王大虎。   王大虎却把眼睛一瞪,忿怒地道:“我没有病,不要你来护理!”他说着的同时,手又按在了自己的头上,显然那里又开始痛了。   宁丽就好象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一样,又是委屈,又是尴尬,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眼泪在眼窝里转动着,几乎就要流下来了。她强忍着泪水,理直气壮地道:“师长,于营长命令我照顾你,我这是在执行命令!”   王大虎愣了一下,忽然就暴怒了起来,大声吼问着:“于得水?于得水在哪里?”   边上的战士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师长,从来也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来。   “师长,你在喊我吗?”张贤从前面跑了过来,来到了王大虎的面前,在灯火的照亮之下,他可以看到王大虎这张拉得老长的脸,分明就是一种愤怒,他的心里不由得一突,知道自己一定会被王大虎责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身边这些战士们胆怯而要渴望着的眼神,他蓦然镇定了下来,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王大虎这个二一五师名正言顺的师长来进行指挥了,既然他已经行动已经按照他的预想开始了,他就必须要负起责任来,坚持到底!   “于得水,你是师长,还是我是师长?”王大虎一见面,便劈头盖脸地怒问道。   张贤笑了一下,朗声地答着:“当然你是师长!”   “既然你不是师长,为什么这么大胆,敢胡来?”王大虎紧紧地追问着。   张贤依然面沉似水,还是带着笑容,振振有词地道:“师长,你的头受了伤,而且总是在昏迷,战场上机会却是转瞬即逝的,如果真得等到你清醒过来,只怕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我也就只好擅作主张!”   “你这是在逃跑!这是在犯政治错误!”王大虎忍不住又一次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沿用了熊卓然的话来。   “师长,不管你说的我是在逃跑也好,是在犯政治错误也好,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看着我们二一五师这八千多人就真得就作了敌人的炮灰,如果将来有什么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你承担的了吗?”王大虎紧皱着眉头。   “能不能承担得了,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我能带着大家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到时候哪怕是把我枪毙掉,我也无怨无悔!”张贤淡淡地道,分明已经把自己的生死抛在了九宵云外了。   王大虎默然了,他并不是一个糊涂蛋,在清醒的时候也明白局面的危险,虽然他不敢公然违抗熊卓然的命令,但是事到如今,二一五师已经行动半天了,再命令部队转回悲回岭固守待援,已然不合适了,那样一来,只能是自己在折腾自己,反而会令二一五师更快地垮掉。   张贤看得出王大虎犹豫的心,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不强力一些,或许这个真正的二一五师的师长,会与自己唱对台戏,到时更要坏事,于是当即对着王大虎道:“师长,你的伤还没有好,还需要休息,后面的事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说着,也不等王大虎再作回答,命令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熊三娃:“三娃,你跟宁丽负责照顾师长,不许再出什么差错!”   “是!”熊三娃大声地答应着,自然明白张贤的用意,不由分说,来到了王大虎的身前,背起他就走!   王大虎一时被搞得不知所措,在熊三娃的背后挣扎着,但是毕竟还是没有力气,只能道:“放下我,我自己可以走!……”   “呵呵,师长,还是我背着你吧!这路不好走,下面就是悬崖,摔下去可是要粉身碎骨的!”熊三娃半是告诫,半是威胁地道。   王大虎只得停止了挣扎,随着熊三娃背了。   陆凡在后面走了过来,刚才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场景,拍了拍还有些发愣的张贤,有些担心地低声道:“阿水呀,我们可是在违令行动,你真得不担心吗?”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陆参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果我也跟师长那样,前怕狼,后怕虎,那从开始的时候,就不会代行这个指挥权了,而且只怕我们二一五师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陆凡点了点头,作为二一五师指挥部里的成员,他非常清楚张贤的所说,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是拉开弓发出去的箭,只能向前,无法回头。   ※※※   就算是摧枯拉朽一样,六四四团很快就将南韩第六师的防御阵地撕开了一道口子,按照志愿军惯常的战术,在夺得前沿阵地之后,迅速地向纵深发展,很快就打开了通往华川湖方向上的路。   这只南韩部队的确就像是被安日昌和亮文亮抓到的舌头所说,绝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新兵,原本以为是作为第二梯队的他们,还没有更多的实战经验,只要是一个班排的人被击溃,附近的友邻就会象是得了传染病一样,跟着象是无头的苍蝇一样,掉头往后面就跑,哪里顾得前面的阵地还在交战,还没有丢,任凭他们的长官举枪呼喝也无计于事。很多的南韩士兵们还没有看到中国人长得是什么样子,便跟着跑了起来;这些奔跑着的士兵中,还有许多人连鞋、裤子都没有来得及穿,手里连枪也没有拿,他们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后,听到冲天的喊杀声以及凄厉的中国人的军号声而胆寒了,以为中国人已经打到了营地里来,生怕自己会真得成为炮灰,恨不能马上脱离战场。   这样的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可言,在六四四团冲开南韩人阵地之后,六四五团也跟着冲了过来,这两个团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狂扫着这个已然如同是惊弓之鸟的敌人。也就是打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些堵路的南韩人便纷纷向两边退了下去,他们退的过程又是如此得混乱不堪,人数也是如此得庞大,以至于将闻风从南北两面连夜赶过来的美国部队也冲击了。他们把公路堵得严严实实,四野里、山岗上都是他们的身影,美国人的坦克也好,步兵也好,被混乱的韩国兵淹没其间,半天也动弹不得。   在南韩人让开了道路之后,二一五师的后继部队也陆续地冲抵过来,看到由张义带领断后的六四三团也过来了,张贤一颗高悬的心总算安放了下来,看一看天色,已然到了黎明时分,而在这个时候,老天爷似乎还在眷顾着二一五师,悄悄地飘起了小雨来。这场雨虽然不大,但是却给二一五师的行动带来了一定的困难,而且看着雨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停得了的。不过,张贤却还是有些感激,老天爷对谁都是公平的,虽然小雨的降临影响了二一五师的行动速度,但是他也知道,这同样也会影响联合国军的行动,最少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有可能不用担心天空中会有敌人飞机的轰炸与扫射!   “武小阳他们还在后面!”见到大哥还守在这个峡谷的出口处,并没有跟着前面的部队先行,张义有些感动,他还是向张贤报告着后面的情况。   张贤点了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问着弟弟:“你们团全撤下来了没有?”   “已经全撤下来了,包括伤员!”张义答着。   张贤看了看陆凡留下来给他的手表,此时的是凌晨四点多钟,从他们开始行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离着天亮已经不远了,当下命令着他道:“走吧,我们必须马上跟上去,这个时候只怕六四四团已经到达桥头了,再不跟上去,我们可能会落后了,敌人会很快过来的!”   张义点着头,但是还有些顾虑,问着张贤:“武小阳他们呢?”   张贤望了望黑漆漆的峡谷之中,那里面再没有一个人出来,只得叹了一声:“等不了他们了!”   张义一下子无语了起来,心头一阵的战栗,他马上明白过来,实际上张贤让武小阳那个连坚守老虎嘴,就是为了掩护大部队的安全撤离,而武小阳和他的警卫一连,已然被张贤无情地牺牲掉了。      第七四章 身份(二)      雨淅沥沥地下着,尽管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这不期而遇的雨浇了个透湿,但是却没有人停下前进的脚步,队伍还是不断得向前移动着,虽然有些缓慢,终于还是顺畅起来,前面的战斗已然结束,枪声零星的响起来,不再那么急迫,也就是说二一五师终于是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我们总算是冲出来了!”张义有些庆幸着道,他在前一刻的时候,还在提心吊胆着呢!   但是,张贤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他们的逃亡之路还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一天将是二一五师最关键的一天,冲出重围只是这场艰难跋涉的开始,后面的路还长呢,能不能真得摆脱危险,还要看后面的情况。   “把你的马给我,我先到前面去看看,你带着六四三团在后面负责断后!”张贤没有闲功夫与自己的弟弟多说什么,看到弟弟还带出了一匹马来,于是这样的命令着。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营长的身份与张义团长的身份,完全就是以长官的口吻在发布命令。   张义稍微有些不习惯地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点起了头。   张贤就好象是风一样,骑着马迅速地向前赶去,路上时不时总能看到一些掉队的战士们互相扶持着往东南方向上奔走,这些掉队的人多半都是些伤员,虽然他很想帮一帮大家,在这个时候却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对着这些掉队的人鼓励着,告诉他们,前过就是通向彼岸的桥,过了桥就会安全。这就好象是望梅止渴一样,令所有疲惫不堪的人都充满了希望,仿佛真得过了桥,就一切平安了,把所有的伤痛与劳累都忘到了一边去,拼着命地向前面赶路。   时间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的快,张贤知道敌人也在行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边的敌人就会夹击过来,如果二一五师不迅速地通过那座横跨华川湖的大桥,一定会再一次被敌包围。   沿着湖岸也只是跑出了五六里地,前面的水面忽然就变窄了来,湖水被束缚在两山相夹的峡谷中,两边的宽度也不过五六十米到百米之间,实际往下游再走过十几里地,就是这个水库的大坝所在,那个大坝作为军事要冲,想也不用想,一定有敌人重兵把守着。在清晨的雨雾中,张贤已然看到了湖面上飞架的那座钢筋水泥的大桥,那座桥就好象是一只展翅的雄鹰,翱翔在两座山峰之间,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象彩虹一样联结着华川湖的两岸。张贤越发得走近,就越发得感到兴奋起来,他已经看到有很多二一五师的战士们正走在那座并不宽阔的大桥之上,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只要是走过了这座大桥,那么就是他们的胜利了。   湖岸的小路一直通上大桥西边的山顶,这里也正是这座桥的西面桥头堡,站在这个桥头堡之上,向西望去,便可以看到不远处蜿蜒在山区之间的那条南北向的公路,实际上这座桥离着那条公路并不远,中间有一条破烂的泥水大道相通着,由于这个大道坡度过于陡了些,也很久没有车辆走过,所以在这个时候却是长满了荒草。   终于是到达了山顶,很多人正聚集在这里,等待着过桥,此时这座只能并行两辆汽车的桥面上已然堆满了过桥的士兵,他们在各级干部的指挥下,正按照秩序排着队过去。   陆凡并没有过桥,他正站在桥头,焦急地等待着张贤的到来,一看到骑着马过来的张贤,便马上奔了过去,帮他拉住了马的缰绳。   “怎么样?有多少人过桥了?”张贤一跳下马,便迫不急待地问着。   陆凡道:“六四四团已经过去,现在过桥的是六四五团还有我们师指挥部的人员。另外,我按照你的意见命令王团长了桥东头的桥头堡两边建立防御阵地;这边也有六四五团一个营在两边的山头上建立了高炮阵地,以防敌人飞机的到来!”   张贤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看还十分阴郁的天空,若是平时的这个时候,天早就已经大亮了起来,只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此时的光线还有些暗弱,雨水飘打在他的脸上,纷纷扰扰地透着一股清新,让人感觉到一丝的舒畅!想一想,在这种天气里,敌人出动战机的可能性应该不会很大,就算是敌人真得有飞机过来,也不会很多!的确,今天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师长过去了吗?”张贤这才想起了王大虎来,连忙问道。   陆凡点着头,告诉他:“师长已经过去了,呵呵,刚才他死活不愿意过桥,是熊三娃硬背过去的!”   “哦?”张贤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过桥?”   陆凡道:“他说,他是师长,在后面的人还没有过桥之前,他要守在这里,最后一个过桥!”   张贤怔了怔,这应该是王大虎真实的想法,但是想一想却又觉得有些好笑,如今的王师长已经不是原来威风凛凛、身先士卒的王师长了,他也是一个伤员,就这么守在雨里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连累到别人。   张贤不再去想王大虎,转身看到王鹏走过来,马上寻问着道:“王连长,炸药准备好了没有?”   陆凡知道,张贤寻问的炸药,是准备在二一五师过桥之后,将这座桥炸掉,以阻止后面的敌人追兵过来,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这个时候,见到张贤问起来,他当先地皱起眉头来接口道:“阿水呀,这场雨来得虽然太及时了,但是却也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本来事先准备的炸药在半路上被雨淋湿了,失去了效用,我没有办法,只好让王连长去各团搜集,看还有没有可以用的炸药!”   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二一五师此时弹药本来就是有限的,准备这些炸药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却没有想到会被雨淋湿,想一想自己也非神仙,没有想到半路上会下起雨来,不然也不会这么大意,不让人作好防范措施。   “王连长,找到了多少炸药?”陆凡问着走过来了王鹏。   王鹏有些无奈地摇着头:“从六四四团和六四五团只搜集到了五个炸药包,这几个炸药包根本就炸不动这座桥的!”   这是一座钢筋水泥构筑的飞拱桥,要想将之炸断,只怕没有五百公斤炸药是办不到的。   “王鹏,你再去找一找,如果没有那么多炸药,到时我们把手榴弹集合起来,看看能不能炸掉一部分,怎么也要把这座桥炸成危桥,不能让敌人的坦克过来!”张贤当机立断地道。   “是!”王鹏答着,再一次走开去。   ※※※   王大虎被熊三娃背过了桥,他只能暗自惭愧着,作为二一五师的师长,在这场突围的行动中,他根本就没有起到一点的作用,而从头到尾,这次行动都是由于得水在指挥的。他越发得怀疑了起来,这个于得水真得远非他所想到得如此简单,看他排兵布阵的那股从容,只在他的指挥之上,不在他之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一个来头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头又不觉得痛了起来。   “三娃,先放下我,让我歇一下!”王大虎有气无力地恳求着熊三娃,在这个时候,虽然他是师长,实际上他的行动却掌握在熊三娃的手上。   “等一下,我找一个避雨的地方!”熊三娃说着,跟着人群走去,桥头的两边是两座相对较高的坡地,此时六四四团的人正在这两边冒雨修筑着防御工事,而其他过桥的人没有停步不前,按照张贤与陆凡事先制定的计划,大家还要继续向东北的鹰峰山脉前进,因为有伤员和行动不便的人,如果不持续前进,定然会被后面敌人的追兵追上来。   “那边有一个亭子!”王大虎抬起头,看到了路边上搭起来的一个茅草亭,只是这个时候,那个亭子里也挤满了人。   熊三娃背着王大虎,快跑着过去,亭子里的人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一席之地来,熊三娃将王大虎放在地上,自己也喘起了气来。   “是王师长!”有人眼尖,当先地认出王大虎。   王大虎转过头来,马上看到了他认识的一张面孔,原来是七十二军敌工部的宋明亮,他不由得一阵苦笑,宋明亮到达二一五师里来就成了重伤员,在撤退之前,他还一直没有机会去医院看他,只是在过了北汉江之后,他也成了重伤员,倒是与宋明亮见过几次面,而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宋明亮与曹爽都被于得水支走了,让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此时在这里再一次见到宋明亮,王大虎不由得有一种难兄难弟的感觉。   “呵呵,宋部长原来也在这里呀!”王大虎答应着。   亭子里其他一些躲雨的人一听说过来的原来是师长,都不由得伸长了舌头,也再不顾自己的疲惫与伤痛,纷纷走出亭子,继续着自己的行程,不一会儿之间,这个亭子里便只剩下了宋明亮、王大虎和熊三娃三个人。   “老宋,你怎么就一个人在这里?”王大虎有些奇怪地问着。   宋明亮道:“带我的担架队又回过桥那边去抬别的伤员了,我先在这里歇一下,一会儿自己走!”   “哦!”王大虎点着头,不由得又问道:“曹爽哪里去了?”   宋明亮道:“他还在桥那边没有过来!下一批就是他过桥”   王大虎这才放下心来,生怕曹爽会被丢下来。看到宋明亮,他忽然有一个问题,只是看了看身边的熊三娃,欲言又止着,想了一下,命令着:“三娃,你去帮我找些水来,我有些渴!”   熊三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着头跑出了亭子。      第七四章 身份(三)      看看熊三娃已经跑远了,王大虎这才再一次地面对着宋明亮,他的目光闪烁着,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讲。   宋明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此时虽然没有戴着眼睛,却也从王大虎转动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疑惑,当下笑了一下,开门见山地问着:“老王呀,你把三娃支走,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呀?”   王大虎尴尬地笑了一下,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焦躁的他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来,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是却让宋明亮感到了一丝安慰,这几天下来,王大虎已经憔悴得人都走了样,满脸的胡子渣映衬着他头上的纱布,分明就是一个垂死的人,而在这个时候,这一个笑容出现,也就是说明这位王师长真得清醒了过来。   “老宋,我有件事想要问你!”王大虎直来直去,并不想拐弯抹角。   “什么事?”宋明亮问道。   王大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老宋,你对于得水这个人怎么看?”   宋明亮怔了怔,马上明白他想要问些什么,在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还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稍作思忖道:“于营长很不错呀?有能力,而且有魄力!”他说着,又故意地问着王大虎:“老王呀,这个人不是你的心腹吗?他也是由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呀!”   王大虎摇了摇头,不由得一声苦笑:“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的胆子和野心会是这么大,我想我倒霉也是会倒在他的身上!”   宋明亮自然明白王大虎说得是什么,但是他却装着糊涂道:“老王呀,你说得什么?我听不懂!”   王大虎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来宋明亮并不是曹爽,这是一个二一五师之外的人,当下呵呵笑了笑,并没有作出解释,显然在这个时候向一个外面的人说这些二一五师内部的事情是不合适的。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再一次地问道:“老宋,我查过于得水的履历,他在调到二一五师之前原本是汽车团里的一个小排长,并不显得有多出众;但是,在他跟了张义之后,就很受重用,听说当初你还调查过他,是吗?”   宋明亮点了一下头,只得对着他道:“那是在昆明的时候,是一场误会,当初我们的一个侦察员的日记落在他的手里,那个侦察员牺牲之后,他没有把日记上交,后来查清楚了,混入我们七十二军的敌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话虽然说到这里,宋明亮却有些心悸,忽然想到,如果这个于得水真得是敌人的话,那么此时整个二一五师将会有灭顶之灾。   王大虎点了下头,他当然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并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想到了另一个事情,再一次地问道:“老宋,当初于得水、陈大兴和熊三娃都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俘的国民党俘虏,我听说他们都是国民党第十一师里出来的,呵呵,当初的审查也是你做的,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宋明亮怔了怔,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老王呀,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们抓到的俘虏多如牛毛,呵呵,有的时候就成了萝卜多了不洗泥了,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审得一清二楚!再说,当时我们技术兵种也是奇缺的,这个于得水很有一番能耐,他会修车,本来他是为了救人而受了伤,想要回老家种地的,但是被我们强行留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王大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又问着宋明亮:“我知道熊三娃当初可是十一师师长张贤最亲密的随从,呵呵,当年在山东的时候,还跟我打过仗呢,你知道吗?”   一听到张贤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明亮的心里不由得一抖,隐隐觉出这个王大虎好象也了解了一些东西,这个时候只是在套他的话。如果在几天之前,也许不用等王大虎来向他询问,他或许就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来,可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二一五师刚刚冲出敌人包围圈的节骨眼上,探究这种事情显然会影响到二一五师的后面的行动,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指挥作战的指挥员,但是凭着这么多年跟随部队打仗下来的经验,却也知道指挥官的临场绝策往往才是胜利的关键,而如今的二一五师,如果失去了于得水的指挥,真得要依靠面前这个脑伤还未复员、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王大虎来指挥,他还真得有些担心二一五师后面还能不能脱险。只是面对着此时王大虎的问询,他又不能故作隐瞒,万一二一五师顺利突围之后,回到后方,哪一天这个王师长向上面作了报告,他的这个敌工部长也将会承担失察的罪过,他想了一下,还是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的!”   王大虎点了下头,又问道:“老宋,你见过张贤吗?”   宋明亮想要点头,但是脑子在飞快转动的时候,连忙又摇了摇头,违心地道:“没有!这个人我早就听说过了,只是一直没有见过!”   “这个人我倒是见过的!”王大虎幽幽地道:“呵呵,当年我还差一点成了他的俘虏!说了你也许不信,我跟他还是老乡,只是他比我狡猾多了,两次从我手上逃走!”   “那你见到他一定会认得他的吧?”宋明亮问道。   “那是当然!”王大虎肯定地道:“就算是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其实我对他也挺佩服的,我当团长的时候,我的副手就是他的同学……”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大虎嘎然而止,此时,一想到雷霆,他便有一种深深的自责,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他心头一个永远也无法让他忘记的刺。   “那么老王,以你自己的感觉,在作战指挥上你跟那个张贤相比,谁更强呢?”宋明亮怀着一种特殊地目的问着。   王大虎再一次苦笑,道:“我老实跟你说,要是打起仗来,我还真得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可惜,他当初没有跟他的同学一样投靠我们,不然,怎么也可以当个师长什么的!”   宋明亮默然了一会儿,故作不懂地问着他:“呵呵,老王呀,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跟我谈张贤了?我又不认识他!”   王大虎这才再一次地回到了他的话题里,压低了声音,故作着神秘地告诉着宋明亮:“老宋呀,我就跟你老实说了吧,从看到于得水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他很象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只是这个故人我一直没有想起来是谁,直到前几天,我才突然想起来,他真得很象张贤!”   宋明亮的心猛然一颤,脸上马上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他真得象张贤?”   王大虎肯定地点着头,却又摇了摇头,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样地道:“真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有些眼熟,曾经想到过张贤,但是越看却又越是不象,远没有那个张贤长得好看;不过后来我听说过,于得水的脸当初被烧坏了,现在的这副面孔被王医生整过,所以我很想知道于得水当初没烧到脸之前的样子,我想你应该见过的!”   宋明亮点了下头,道:“我的确是见过的,只是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记忆也有些模糊了,想不起来!”   听到宋明亮这么一说,王大虎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我一直在想,以熊三娃那个臭脾气的人,连熊军长都不放在眼里,怎么这么死心踏地地听于得水的话,所以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联想到了这个张贤,越琢磨,就越觉得于得水就是张贤,呵呵,尤其是这一次他指挥着我们二一五师的突围,我自己也想过,要是我只怕也没有那么明确地判断能力,一下子就冲了出来。这个于得水不是一简单的人,他的指挥水平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所以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人是怎么突然之间就如此能耐的呢?”   “所以你就把他跟张贤联系在了一起,是吗?”宋明亮问道。   王大虎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明亮的面孔也严肃了起来,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张贤已经在淮海战役中被我们击毙了,而且他的尸体也是被刘兴华军长和张义收埋的,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好友与至亲,不可能认错人!”   王大虎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得可笑,揣测了半天、并且都要信以为实的事情,就这么被宋明亮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推翻了来,一时之间,他还真得有些失望起来。   “老王,没有证据的事情是不能乱说的!”宋明亮这才意味深长地告诫着面前的这个师长,同时还不忘记警告着他:“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我们都不是普通的士兵,有的时候你一句话说错了,也许就会给别人造成无可挽回的终身之恨!”   王大虎点了一下头,自然明白宋明亮的所指,的确就是这样,如今,他是二一五师的师长,没有证据的话是不能乱说的。   仿佛是看出了王大虎的失望,宋明亮眨了一下眼睛,又对着他道:“不过,老王,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很难说,死人有的时候会变活,活人有的时候也会变死,你心里想要怎么着的,那么你就当成真吧!呵呵,就权只当是在望梅止渴!”   王大虎又是一愣,没有明白宋明亮的话意,还想要问一下的时候,熊三娃却从桥头处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行军水壶,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找来的,在他的身后,跟着卫生员宁丽,只是此时他们两个人的浑身都已经被雨水淋透。他们快步地跑到了王大虎的面前,熊三娃拧开了水壶的盖子,随手递到了王大虎的面前。王大虎只得接过水壶来,仰起头喝了几口,又递还给了熊三娃,熊三娃却是随手交给了宁丽。   “老王,我先走了,再晚只怕要掉队的!”宋明亮说着,就要离开这个小亭子。   “等一下!”王大虎连忙叫着。   宋明亮柱着棍子,回过了头来。   “对了,宋部长,你从军部跑到我们二一五师里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还没有跟我说呢?”王大虎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个宋明亮如果有事,当时完全可以通过电报来联络的,没有必要亲自跑到前线来,否则,他也不会受伤。   宋明亮还没有回答,便感到了一双满怀敌意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是熊三娃。只是如今面对着王大虎的询问,还真得让他不好来回答,当下,他想了一下,道:“原先是有一份紧急军情要到你们二一五师里来了解情况,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就亲自过来了!”   “什么军情呀?”王大虎不由得追问着。   宋明亮看了看他身边的两个人,敷衍着道:“现在到这个地步上来了,那个军情早就没用了,还提它做什么?”   王大虎看着宋明亮闪烁的目光,也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里是不应该问的,当下,便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第七五章 孤胆(一)      天已经大亮了起来,但是雨却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此时六四五团护送着二一五师的伤员们也基本上通过了这座飞架在两山之间的大桥,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北面的枪声突然响起来,就好象是雷暴一样刹那间打破了这刚刚平静下来的早晨。   “不好,一定是敌人的追兵上来了!”张贤忍不住地叫出了声来,他的心也在这一刻突突地跳起来,放眼看向这座还拥满了人的桥梁,而在桥的这一边,还有上千人没有过去,就算是过了桥的人,此时到达了湖的东岸也并非是安全的,如果这座桥不炸断,那么敌人也会很快地追上来。   “怎么办呀?”陆凡也焦急了起来,他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此时已然是到了二一五师能不能摆脱危机的最后关头,而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便是这一场小雨也终会有停的时候,白天里敌人的飞机只要扑过来,将又是一种磨难;更不要说后面的敌人是乘着四个轮子冲过来,一定还带着数量不少的坦克。   看到陆凡如此慌乱的表情,张贤反而镇静了下来,“静心!静心!”他在不停地自己告诫着自己,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可以慌乱的,一定要稳住,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丝的失误,那么他们所有的努力就有可能付之东流,最终功亏一篑。他抬起头,一眼看到了王鹏出现在视线里,正向他跑来,马上喊着:“王连长,炸药怎么样了?”   王鹏跑到了他的面前,表情沮丧着,摇着头告诉他:“我还是没有凑够,还差得远呢!”   张贤略作沉吟,放眼看着此时都在加紧过桥的战士们,终于还是横下了一条心来,当机立断地道:“等不了了!王鹏,现在你马上就进行布置,有多少炸药就用上多少炸药,我会让包团长组织人员收集一批手榴弹,不管如何,我们也要把这座桥下的那个承力的拱梁炸断!”   王鹏怔了一下,马上点着头,转身再一次跑远了。   “好呀,只能这样了!”陆凡也连连点着头,他知道张贤的用意,这座桥上有很多承力点,而下面的那个承力拱梁应该是最主要的承力点,炸断了那道拱梁,桥也许不会跨,但是却给敌人车辆的通过造成了威胁,一辆坦克如果也重十吨,这个重量要远远高于桥上人的体重,也许在敌人坦克通过的时候,这座桥就是垮下去呢!   张贤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多作解释,对着陆凡道:“陆参谋,你也带着人快快过桥吧!”   “那你呢?”陆凡经不住地问着。   “我等一等!”张贤随口道:“我要带着警卫营先打一打阻击,怎么也要给大家拖一拖时间,让大家都可以过桥!”   陆凡怔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同时叮嘱着道:“好,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张贤答着,转向了桥这边的左边高坡阵地,六四五团已经过了桥,这片阵地已然在张贤的命令下,被警卫营接守了。   ※※※   六四五团与师指挥部的人员陆继地过了桥去,在桥的西面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刚才还拥挤的人群已经转到了桥的东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种小雨一旦下开来,便很大的可能会下上一天,此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被雨水浇得透湿,在阵地上,战士们卧倒在泥水里,任凭着细雨无声地敲打着他们年青而憔悴的脸,却一个个浑然不觉一样地注视着那条通往公路的泥道,这条道是这座大桥与公路之间的必经之所,如果敌人出现,定然会从这里经过,而这就是他们的战场。   雨雾中,枪声已然是越来越近,张贤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恍然间便看到了一群身着志愿军军服的人出现,他们互相帮扶着,有抬担架的,有背着伤员的,还有一些女兵。   “是我们的人!”贺强当先地喊了起来。   张贤的心却凉了半截,这些先过来的人定然是六四三团的伤病员和非战斗人员,而弟弟张义还没有出现,他一定是在组织人员在后面打阻击,边打边退,而这样一来,往往会阻不成又退不成,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最怕的就是会被耽误宝贵的时间,同时也就是变相地等了敌人上来。   “贺强,两个排跟我过去看一下!”张贤命令着。   贺强愣了一下,马上答应着,很快便集合了两个排的人,在张贤的带领之下,冲下了高坡阵地,与过来的伤员接洽,果然就与张贤的推测一样,张义的六四三团在断后的时候被敌人追了上来,无奈之中,张义只得命令六四三团的伤员与非战斗人员先行,而他亲自带着尚存的一个半营的兵力沿着公路向这边打边退。   听到这个情况,张贤简单地向这些人指明了过桥的路径,然后急忙带着人往北增援过去,还没有跑到一里地,便看到了六四三团败退下来的残兵,这些战士们在这个时候已然慌不择路了,说是边打边退,实际上就是在溃败,根本没有要抵抗的样子。张贤心里暗骂着张义的糊涂,却也知道仗打到了这个份子上,很多的情况之下,士气一旦丧尽,所有的人都会因为求生的欲望,而放弃抵抗,只会奔命,这是任何人也无法立即扭转过来的,想一想当年为了阻击溃兵,彭天广曾不惜下令把机枪挡在路上对退兵进行扫射,那种情况虽然很令人痛心,但是冷酷的子弹还是能够让人清醒一下。   “把架枪起来,把路挡上!”张贤大声地命令着,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理解当年彭天广的决策,他也这样的冷酷地命令着。   贺强愣了一下,望着跑过来无序的队伍,提醒着自己的营长:“营长,这是我们自己人呀!”   “我知道!”张贤再一次命令着:“架枪挡路!”   贺强不敢再作争辩,只得如他的命令,把两个排的人摆在了路中间。   那些溃散下来的六四三团的战士们,已然看到了挡在前面的人墙,都不由得放慢了奔路的脚步。   “这里是师警卫营,我是营长于得水!”张贤大声地对着这些人高喊着,同时也命令起来:“所有的人都给我停下来,不然我要开枪了!”   话虽然是这么喊出了口,但是这些战士们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继续向前闯过来。   “啪”地一声,张贤当先地朝天放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是夹杂在零落的枪炮声中并不悦耳,但是却让这些跑过来的战士们马上清醒了起来,不知不觉地便停下了脚步。   看到自己的威胁终于是起了成效,张贤这才走过去,大声地询了起来:“你们这里面哪一个领头的?”可是,他问了几遍,都没有人作应答,他不由得心下一沉,这说明这些士兵中的干部已经牺牲了,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得溃败。实际上,在志愿军的队伍里,各级之间的领导还是十分清楚的,就算是连长牺牲了,这个连里还会有指导员、副连长或者排长,甚至于班长来代行这个连长之职的,很少有这种溃散之状;但是,在经过了这么久的艰难突围之后,六四三团只怕也跟其他的团队一样,中下级的干部都所剩无几了,再加上新兵过多,这种溃散的出现也就成了必然。   当下,张贤很快地将这些士兵们分成了两组,安排到了自己所带的两个排里,林林总总的竟然也有一百多号人,分明又组成了一个连。   溃兵被重新组织起来,前面的队伍也退了下来,这一波要比刚才的一波强了许多,最其马他们还有个队形。张贤认出了带队的一个连长,这个连长告诉着他,团长张义带着最后的两个连也正在艰难地退下来。张义要求各连尽快地摆脱与敌人的接触,他们这个连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掉敌人,退将下来的。   “有多少敌人?”张贤冷静地问着。   这个连长想了一下,告诉着他:“大约有两个营的样子,他们有十几辆坦克开道,我们挡不住!”   张贤点了点头,命令着这个连尽速赶往大桥处,而他却依着地形准备排布阻击的阵地,抬头间看到了左侧山崖边上一棵高大的松树长在那里,如果把这棵松树放倒,那么一定可以横在公路上,如何也可以将敌人的坦克阻上片刻。   张贤马上命令贺强带人去砍树,同时又将带过来的两个排分散到了公路两边的高地上,准备阻击追过来的敌人。也就在他刚刚布置完毕,就看到了张义带着人退了下来,而在他们的后面,还紧紧跟着敌人的坦克,这些坦克就是一个移动着的钢铁堡垒,里面的机枪手乘着坦克的移动,正突突地向着这边开着火,喷薄的火舌瞬间便击倒了落在后面的两个战士。   张贤急切地转头看向左侧的山崖,此时的贺强正和几个人用行军斧齐齐地砍着树,眼见着敌人的坦克已经开了过来,贺强也是急了,蓦然从身上摸出两枚手榴弹捆在一起,同时让边上的人躲开来,便将手榴弹丢向了松树的斧口,只听到“轰”地一声巨响,烟尘中那棵高大的松树应声而倒,“咔啦啦”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树冠从天上砸下来,正砸到了开到的敌人第一辆坦克之前,那辆坦克也受到了这棵大树的冲击,被树冠拍着倒向了一侧,险些掉下了山崖,停在了那里。   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张义带着人已然冲出了敌人炮火和机枪的射击范围,跑得远了。张看着六四三团的人过去了,张贤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敢在这里多作片刻的停留,他也要必须乘着敌人清理道路的可贵之机,迅速地撤走,否则也可能会跟弟弟张义一样,被敌人粘上来而无法退却。      第七五章 孤胆(二)      抓住了敌人追兵停顿的这一点喘息时间,张贤也带着人迅速地撤了下来,回到大桥西桥头,这个时候,六四三团已经在过桥了,张义依然守在队伍的后面,见到张贤带着人回来,马上迎了上去。   “你们团全部撤下来了吗?”不等张义开口,张贤当先地问道。   “大部分已经撤下来了,后面还有些人被敌人冲散了,这些敌人追兵来得太快了!我们团都来不及设防!”张义说着,到现在还是有些后怕,一旦这些敌人冲到了他们的前面去,那么六四三团就真得要被敌人尽数吃掉了。   “大部分人撤下来就好!”张贤点着头,看了看这边的桥头,此时二一五师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过了桥去,便是连六四三团最后的一个连也走上了桥,如今还没有过桥的就只有他的师警卫营了。“张团长,你们六四三团过桥后,不要做一点的停留,必须要迅速地向杨口方向前进,继续担当好全师的后卫任务!”   张义郑重地点着头,在转过身去的时候,他又不由得回过头来问道:“那么你们呢?”   张贤抬起头,任凭着细雨打在自己的头上,却是淡然一笑,对着他道:“这座桥是一个必经之地,如果不在这里阻击,那么敌人会很快地追上去,到时谁也跑不了!呵呵,如今这个任务也只能由我们警卫营来完成了!”   张义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十分担忧地道:“于营长,你们警卫营这点兵力够吗?”   张贤明白弟弟的意思,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也知道便是此时整个二一五师全部压上来,也不见得可以阻止得了联合国军的冲锋,但是舍末求本,必须要有人在这里坚守的,其实在这个时候,张贤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如果他不把事态说得乐观些,只怕弟弟张义会硬性地留下来与他共同坚守。当下,张贤稍作犹豫,然后转头看了看这座在阴雨中还未完工的桥梁,再一次笑了一下,装出充满信心的样子,告诉着他:“放心吧,如今这里兵不在多,只要是把座桥炸掉了,呵呵,敌人想过也不可能,他们还要绕到下游十多里去过大坝,有这点时间,我想大部队也走得远了,大家或许都可以摆脱危机!”   听到大哥如此一说,张义这才放心下来,看了看这座横跨在两山之间的大桥,正如张贤所说得那样,一旦桥断了,那么这个华川湖就是天堑。   “张团长,你也快过桥去吧!”张贤催促着他。   张义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跟着六四三团的尾巴,跑步过桥,可是在他刚刚踏上桥头的时候,张贤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不安,忍不住地高喊了一声:“等一下!”   张义停下了脚步,这诧异地转过了头来。   可是,当张贤面对着弟弟这一双疑惑的眼睛时,他想要说出实情来的冲动又马上化作了并切,他暗暗地决定着,就算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弟弟平安回归,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一如当年在湘西与张义一起打鬼子的时候。   “还有什么事吗?”张义忍不住地问道,差一点就要喊出一声“哥”来。   “你要小心!”张贤平静地道。   张义使劲地点了点头,同时也不忘记叮嘱着他:“你也要小心!”   张贤同样点着头,然后就好象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对着张义道:“我们营如果能够完成任务,转回去也会耽误很久的,到时你先回去的时候见到王医生,跟我向她问好!对了,还有小虎,我曾经答应送他一把木头枪,他是你侄子,回头你帮我削一把送他,就说是我送的!”   张义愣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张贤所指的王医生和小虎是谁,只是在这种人多嘴杂的环境之下,许多的话他们两个兄弟也无法明说,便是互相之间相认都不可能,如今在他看来,大哥是在担心嫂子王金娜不放心,如果他能够提前回归的话,需要他来先给大嫂报个平安,他并没有再往深处多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追着六四三团的脚步而去。   见着弟弟张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蒙蒙的雨雾中,张贤忽然有一种怅望望的感觉,但是同时心里头也踏实了许多。   ※※※   王鹏向张贤报告着,他已经将炸药与成捆的手榴弹埋在了大桥的拱梁之下,就等着张贤一声令下来炸桥了。   张贤看了看手表,此时已然是上午九点半钟了,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就算是二一五师还有些掉队的人员没有及时的跟进过来,也不可能再等,敌人的追兵应该很快就可以到来。当下,张贤命令着警卫营撤出桥西的阵地,有秩序地撤往桥东。   大桥的东面,是两座相对于说比较高的山岗,与桥面相比,北面的高达三百二十米,南面的一个高达四百五十五米,此时这两个高地互为犄角,在六四四团的前期布置之下,都挖出了两道阻击壕,形成了两处居高临下的阵地,把守着大桥的东桥头堡,并非是寻常可以过得去的。而此时,六四四团在师指挥部一过桥后,便按照张贤与陆凡事先的约定,再一次充当开路先锋,把这块阵地交给了师警卫营来把守,引导着二一五师快速地向东北面的杨口方向挺进,大家都很清楚,只要是过了杨口,进入鹰峰山脉的大岩山,就是朝鲜人民军的地盘,那里地形错综复杂,联合国军除非一起大规模向北挺进,否则,单凭着一个团或者一个师的推进,是绝不改轻易行动的。也就是说,只要二一五师过了杨口,就应该可以摆脱掉了后面的追兵,虽然这个时候的二一五师等于是向东多绕出了几十公里,如果能够全师安全撤回,那么对于所有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胜利了。   张贤带着警卫营很快地撤到了桥东,占领了六四四团留下来的阵地,扼守住了这座大桥的东桥头堡。   雨并没有小下来,相反,正越发地大了起来,原本还飘飘下着的小雨在这个时候干脆变得潇潇弥漫之状,所有的人早就被雨水打得湿透,便是头上戴着的树枝编织成的伪装也湿淋淋地往脸上淌着水。但是,张贤的目光一直在盯视着大桥的西面,他想透过这层蒙蒙的雨雾,看透桥对面的情况,这座桥其实并不长,而在这种雨雾里,哪怕是十几米的距离也无法望穿,耳边除了依然零星响起来的枪声、爆炸声,便是风声、雨声,倒是桥下的湖水分外得静谧,无声无息地接受着漫天降水的滋润。   “营长,炸吗?”王鹏有些等不及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问。   张贤还是有些犹豫,摇了摇头。   贺强就站在张贤的身边,他仿佛是猜到了张贤在想些什么,经不住地问着:“营长,你是不是还在等武连长和一连过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有的时候,他的心思也会被这些下属摸得透彻,其实大家相处了这么久,谁是什么样的脾气也都一清二楚,毕竟大家是在同一个锅里吃的饭,在同一个队伍里成长起来,就是同舟共济,同甘共苦的兄弟!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应该就是默然,王鹏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忍不住地道:“营长,不要等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武连长他们要是撤退下来,早就已经过来了,这个时候还来不了,只怕……”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住了,下面的话不用说,大家都清楚,所有的人心里都仿佛是堵着一个疙瘩一样,除了抑郁,就是悲哀。   桥对面终于传来了隆隆的机器声,伴随着还有敌人坦克出于警告而随机打过来的炮弹爆裂的声音,后面联合国的追兵已然跟了过来。   “炸吧!”王鹏忍不住再一次催促着。   张贤怔了一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就好象是得到了圣旨一般,王鹏飞快地跑向了桥头,也只是片刻之间,伴随着“轰”地一声巨响,大桥之下蓦然间腾起了一大团的烟雾,随之便听到劈哩叭啦的石块掉入到湖水里的声音,连连不绝……   ※※※   巨大的爆炸声在阴郁的天底之下,传出了老远,翻过了一座山,此时跑在华川湖东北岸的二一五师的许多人也听到了,人们不由得纷纷停下来,回头遥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边就是那座他们刚刚踏过的公路桥,只是隔着一座山,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约可以见到雨雾中的远处腾起了一团烟尘来。   “是桥炸了!”陆凡好象是如释重负一样地叹了一声。   王大虎披着雨衣,在宁丽的搀扶之下也不由得贮立回望,这个时候,六四三团的张义已经从后面派人过来联络了,如今还留在后面的只有师警卫营。他不由得问着陆凡:“于得水什么什么追上来?”   陆凡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在他们的身后,宋明亮也在一名战士的搀扶之下,跟了上来,其实他是有些掉队了,这个时候只能随着师指挥部行进,而跟他一起掉队下来的,还有裹着雨衣被人抬过来的曹爽。   同样是听到了这声爆炸,宋明亮和曹爽都不由得挣扎着转回了头,听着王大虎关切的问寻,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于得水,这个让他们又喜又恨,又忌又妒的警卫营长,可是真得被问及了于得水的安危,所有的人又都不由自主地关切了起来。   “于营长让我们先行,他说要带着警卫营在后面阻击一阵,他是怕敌人的追兵追上来!”陆凡如实地向王大虎进行着汇报。   王大虎皱起了眉头,但是还是点了点头,作为师长,他当然十分清楚,没有后面部队的掩护,他们二一五师这支疲兵要起顺利地摆脱掉敌人的追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于得水这一次作得是牺牲自己,保全大家的决定,以一个不足兵力的警卫营,要想挡住敌人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的追兵,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所有人的心情马上沉重了起来,都明白那支断后的部队将有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他说过准备阻击到什么时候没有?”宋明亮忍不住地问着陆凡。   陆凡点了点头,告诉着大家:“我问过他,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只是要我们不能有一刻的停止,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杨口,否则只怕他的努力也将会付之流水。他告诉我说他会相办法把敌人阻击在大桥的对岸,但是敌人一定会从下游的大坝过河追上来,他们的机动性很强,必须要有人在桥东进行牵制!”   众人都不由得默然了,于得水的分析十分到位,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这么说,他是准备坚持到天黑了?”曹爽明白过来,当先地问着。   陆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呵呵,如果是这样,大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个于得水诡计多端,天黑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脱离虎口的!”曹爽当先地给大家打着强心针。   边上的熊三娃也觉得曹爽的话说得不错,在他的心目中,就没有贤哥过不了的坎,他也跟着肯定地道:“是呀,我想我们营长一定不会有事的!”   王大虎没有说话,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作为师长,他十分得清楚,对于阻击的部队来说,所遇到的困难远远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明白的。   宋明亮也跟着宽慰着大家道:“是呀,于得水完全有这个能力,大家放心就是了!”   王大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地问着:“老宋,你好象对于得水分外得信任哟,你怎么这么相信他的能力呢?”   被王大虎如此得一问,宋明亮不由得有些尴尬,但是他的头脑反应还是很快,马上道:“我想,只要是把桥炸断了,呵呵,那些敌人也只能在湖对岸干看着没有办法;就算是他们从下游绕过大坝,赶过来只怕也要到天黑了,只要这天一黑,呵呵,对于于得水他们的行动来说,就一定没有问题!”   听一听宋明亮的话也有些道理,众人也便跟着一起点着头。   但是,陆凡还是苦愁着脸,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告诉着大家:“只怕桥是炸不断的!”   “为什么?”几乎是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陆凡这才不得不说出了原因来:“因为我们的炸药根本就不够!”当下,他将实际的情况只得讲了出来,最后对着大家道:“于营长只是希望这些炸药能够炸断桥下的一个承重拱梁,只要是能够不让敌人的坦克过桥,对于他来说就已经达成了胜利的一半!”   蓦然,大家刚刚才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地悬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敌人的坦克过不了桥,但是联合国军的步兵也并非都象是南韩人那样不堪一击,尤其是那些美国佬们,他们的步兵就算是没有坦克等有利战车的跟进,其作战能力在世界上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远非此时羸弱的志愿军战士们可比的!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熊三娃蓦然地跳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队伍,往来时的路上就跑。   陆凡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熊三娃的手。   “三娃!你这是胡闹!”王大虎不由得喝令了起来,在他看来,于得水把熊三娃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实际上就是想要保全熊军长的最后一个儿子。   熊三娃的眼睛已经通红了起来,很想一甩手挣脱掉陆凡的手,但是毕竟听到王大虎的话还有些悸怕,到底王大虎还是他的师长,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只能咬着唇看着王大虎,任由泪水在脸上横流着,在别人看来,也分不清这是泪水,还是雨水。   “三娃!于得水之所以没有让你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了你好!”宋明亮也意味深长地告诉着他:“他这是怕你再出什么意外,如今你是你们熊家唯一的儿子了!”   熊三娃只觉得自己的心乱如麻,他自然明白这是张贤的好意,可是对于这种好意,他却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这就是一种委屈,就是一种怀恨!他挣开了陆凡的手,振振有词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也知道这就是营长特意的安排!但是,我也是警卫营的一员,我跟营长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一起打鬼子,一起打仗,甚至一起当俘虏!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两个人便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谁都没有抛弃过谁,他为我挡子弹,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挡子弹!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也许也不会相信,这世界上如果没有他,那么早就会没有我了!别人的事我不管,但是贤哥的事我不能不管,哪怕是去死,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一起去!”   听着这一番充满了激情话,大家都不由得愣愣得有些发呆,在革命的队伍里,是绝对不允许讲究这些江湖义气,如果是在平时,熊三娃的这一番话就足可以让大家来一起批判了,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得好了。   “贤哥?”王大虎第一个转过了弯来,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熊三娃蓦然清醒了过来,刚才他太激动了,以至于不经意间说走了嘴。当下,他也不愿意再作解释,转身飞快地跑进了纷飞的雨雾里!      第七五章 孤胆(三)      烟尘终于是散尽了,但是雨雾里,这座高悬的桥却依然挺立在两山之间,下面的湖水依然在细雨的飘飞中轻轻地泛着涟渏,便是刚才那种白浪冲天的景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象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怎么没有炸断?”在张的身边,贺强第一个叫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不安,分明认为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   张贤只得发出一声苦笑,无可奈何地告诉着他:“我们的炸药不够,这桥本来就是炸不断的!”   听到营长这么一说,贺强不由得愣愣地望着他,张大嘴巴一时也收不拢来。   “不要担心!”张贤用十分自信的口气告诉着他,同时也是告诉着身边其他的战士们:“我们的炸药不够多,所以只能炸掉这座桥的承重拱梁!大家放心,敌人的坦克是不敢上桥的,我还希望这些坦克能够一起上来呢,把这座桥压塌才好!”   听到自己的营长这么一说,众人刚才还悬起的一颗心倏忽然地放下了不少,在大家的眼里,营长就是一个家长,只要他在这里,那么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相信,无论是何时何地,营长都会有办法带着他们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许多战士们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令张贤都感到心痛。   显然,炸桥的过程也被后面的敌人追兵看到了,他们明显得感觉到整座桥梁忽悠地掉下了一截去,又卡在了两山之间。那辆冲在最前面的美国人的坦克不得不停在了西面的桥头,不敢再开上桥来,而后面的坦克也接踵而来,不一会儿便将这个并不大的西面桥头堡处的空地占满了。   透过迷蒙的雨雾,张贤正紧张地观察着桥对面敌人的情形,他的心也一直高悬着,虽然王鹏向他保证已经炸断了大桥的承重拱梁,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还不敢确定这座桥就不能承载得住敌人的钢铁战车的行进。而敌人此时也在犹豫着,他们一定也在思量着这座桥梁此时的承载能力,毕竟这原本就是一座未完工的大桥,虽然是钢筋水泥构筑的,但是许多的地方还并没有完工,只是支起了一个大架子来,也许过人还可以,却没有试过能不能过车。   终于,对面的敌人作出了决定来,第一辆坦克试探性地开向了桥面,在这一时刻,不仅是张贤,便是警卫营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很多的人更是有些慌张起来,因为在他们看来,此时以警卫营的现状,他们连个炸药包都没有,单凭着几挺子弹并不多的机关枪,又如何可以阻止得了敌人坦克的行进呢?   “敌人的坦克过来了,怎么办呀?”贺强忍不住地低声问着张贤。   “沉住气!”张贤故作着镇静,心里却也在暗暗地盘算,如果敌人的坦克真得过了桥,那么他们完全可以不顾他们这支阻击的部队,一往无前的去追赶逃走的二一五师大部队,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二一五师刚刚脱险的同志们将会再一次陷入被困的局面里,而最坏的结果就是有可能整个师被打垮。如何才能在敌人冲过桥来的时候绊住他们,不让他们进行追击呢?   也就在张贤脑海中飞快转动的时候,那辆驶上桥面的敌人坦克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便是在桥对面,张贤都可以感觉得到这座大桥在微微地颤动着,而这种颤动自然被那辆坦克的驾驶人员更深刻地体会了,他们终于还是胆怯了。   看到美国人的坦克又缓缓地退出了桥面,张贤几乎要兴奋地喊出声来,他的判断还是正确的,这些美国人终还是怕死得很,在有可能得到巨大的死亡威胁时,他们可以放弃努力,放弃唾手可得的战果,而以保全自己为天经地仪的目标;这与东方人对于人、对于人性的理解截然不同。   “敌人不敢来了!”贺强也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分明就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张贤却是警告着他:“敌人的步兵可能会打过来!”同时他还不忘记发布着自己的命令:“他们可能会很快地炮击这里,让大家作好战斗的准备!”   贺强怔了怔,点头离开他的身边,向下面的各连各排进行传达。   在桥的西面,敌人的坦克并没有马上开走,而是有目的地向着桥东的两边高地进行着炮轰,自行火炮的炮弹就落在高地前后左右,密集地都要将天上的雨水盖过去,爆炸声此起彼伏着,泥土带着水飞上了天空而落将下来,几乎将每个人都溅成了泥人。好在大家都已经在事先有了准备,在敌人炮火打来之前,便躲进了事先挖好的战壕与避弹坑里,虽然此时的战壕中也是半壕的泥水,却可以有效地保护人的生命。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士兵不幸地被爆裂的弹片击中而牺牲或者受了伤。   这一阵炮击,持续了有十分钟,看到大桥的东面再没有什么动静,这些美国人的坦克便大摇大摆地退出了西面的桥头堡,转向了公路,沿着华川湖向下游而去,他们一定是准备从大坝上过河,然后继续追赶这支刚刚突围的志愿军。   也就在敌人的坦克才离开,便有两队美国步兵心怀忐忑地走上了大桥,他们一边摸索着,一边向桥东走过来,透过还未散尽的硝灰,张贤已然看到桥面上出现了十几个头戴着钢盔,身背着行曩,披着雨衣而来的美国士兵,他知道,他们真正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打吧?”贺强又悄悄地回到了张贤的身后,低声地问着他。   “等一下!”张贤判断着道:“等这些敌人走近了,我们再打,这样会更有杀伤力!”   贺强点了点头。   但是,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这些美国步兵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们在通过大桥的时候,便已经在警惕地防范着对面的射击,所以在他们还没有到达东面桥头堡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很有经验地躲在了桥栏之后,一下子便失去了影子。   张贤暗叫不好,也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第二拨的炮火又劈头盖脸地飞扑而来,这一次并非是他们的坦克打来的炮弹,而是他们在西岸预设的一个炮兵阵地打出来,只是听着这有些稀疏的炮声,张贤可以判断得出来,这个炮兵阵地最多也就是四到五门山门而已,想来在这种雨天里行军,敌人的重炮也会深陷泥沼,不是那么好就能够拖到高地上的炮兵阵地上去的,这场雨的到来,真得就是老天爷对他们的一种恩赐!   敌人的炮火虽然不强,却足可以掩护那些过桥的步兵。正当张贤指挥着战士们躲避敌人炮火的时候,这些隐去身形的美国步兵又再一次出现,并且行动十分迅速地靠近了东岸的两边高坡阵地,在这个时候当张贤下令开枪,这些敌人已经凶狠地冲了上来,而在大桥之上,还有更多的敌人正陆继而来,他们就是一群是早已经训练过的特种兵,足有两个连的兵力,飞快冲过这并不长的距离,到达华川湖的东岸。   机枪与步枪同时响起来,敌人的冲锋枪、轻机枪与突击步枪也一起响了,刹那间便填补了这刚刚炮声停落的河谷,并经过群山的环抱,响彻了天际。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开始后悔起来,真得不应该放这些敌人到近处来打,就应该把这些美国人消灭在大桥之上,因为这个时候的敌人之顽强,简直就好象是当年那些不顾性命的日本鬼子。   张贤亲自指挥着一个连的人在南面的四五五高地上打退了敌人三次的进攻,而北面的三二零高地是由王鹏指挥的,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危机,在经受住了敌人两次的冲锋之后,敌人终于在第三次的冲锋中冲上了阵地,与二连发生了混战,张贤的心悬到了嗓子里,他当然清楚,一旦北面的山头丢失,那么他们南面的山头将变成孤零零的死地,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这面还承受着敌人冲过来的压力,命令着贺强带着两个班的人赶过去增援。贺强怔了怔,眼见着山下的敌人又攻了上来,有些担心地问着:“这边怎么办?”   “这边有我!”张贤的回答斩钉截铁,仿佛是胜利在握一样。   听到营长如此果决的声音,贺强再不犹豫,带着人飞快地向北面的三二零高地跑去。   被贺强带走了两个班的人,张贤顿时感到了吃力,亲自上阵,奋不顾身地也加入到了射击的行列中。   正在这十分危急的时候,忽然对岸的炮兵阵地上传来了一片的枪声,拌随着还有手榴弹的爆炸之声,也只是须臾之机,山炮再一次响起来,却出乎意料之外,那些炮弹竟然竟数地落到了敌人的队伍中,就在人群里炸裂开来,哭喊声在刹那间充斥了整个桥面。也许是被这突然而至的炮弹打蒙了头,这些刚刚攻上了两处高地的敌人便纷纷地退却着,又如同是潮水一样退往桥西。   看着敌人就这么退将下去,张贤还有些奇怪,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敌人的队伍后面发出一阵的骚乱,分明是有人从他们的后面袭击了他们,他的心头不由得一动,忽然想起了武小阳来,如果说二一五师还有能够战斗的人会落在敌人的后面,那么就只能是武小阳和他的警卫一连了。   “吹冲锋号!”张贤果断地命令着身边的司号手。   立即,冲锋号嘹亮的声音冲破了阴雨的天空,象是插上翅膀的子弹一样,穿透了所有的阴霾,飞向了敌人的靶心。在冲锋号的号召之下,两个高坡阵地上的志愿军战士们呼喝着举枪直冲下山来,紧追着退却的敌人猛打起来。这些美国人刚才还勇猛异常,而在这种逆境里却又变得畏缩了起来,再不顾长官们的喊喝,转头向对面飞跑而去,这就好象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马上产生了连锁的反应,后面的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也跟着四散而逃。   这支开过来的美国人部队,还不到一个营,他们进攻的速度很快,但是撤退的速度却更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已然跑过了这座危桥,跑到了大桥的西岸,然后又接着向更西面的公路方向跑去,因为那里有他们的战车和坦克。   张贤带着人尾随着敌人的败退,再一次地冲过了危桥,刚刚到达桥西,便看到了从湖边的小路上带着人冲过来的武小阳,他们的人并不多,最多也只有三十多号人,但是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就好象是一道阳光,一下子令张贤久久抑郁的心情开朗了起来,竟然忘记了这还是战场,大声地高喊着:“小武!”   “营长!”武小阳也喊出了声来,他的身后几乎每一个人都兴奋地喊出了声来。      第七六章 狙阻(一)      熊三娃心怀着忐忑不安的在飘雨的大道上疾奔着,在刚才说漏嘴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又为贤哥闯下了一个很大祸患,他跟着王师长也这么长时间了,分明可以感受得到王大虎对张贤已然有一了丝的怀疑,想一想在刚过桥的时候王大虎把自己支走,一定是与宋明亮说了些什么话。无疑,宋明亮已经猜了于得水的真实身份,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也只是因为形势使然,很难说在二一五师真正地摆脱危机之后,他们不会来调查张贤。   沿着这一条通往华川湖的大道,所有的人都是从湖边奔向杨口方向,他们相互搀扶着,互相携持着,没有人抛弃自己的战友,哪怕是走得慢,也会咬紧牙关坚持着向前进,因为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十分清楚,熬过了这一段路,前面就是光明。只是,所有的人都十分诧异地看着熊三娃与他们相反的行进,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恨不能身上插上翅膀飞到前面去,而熊三娃却是从前面跑向后面,仿佛后面着了火一般。   过了一道山弯,后面的队伍已经变得稀疏起来,这说明二一五师的大部队已经过去,后面过来的定然是六四三团了。熊三娃正埋头奔路之际,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那不是三娃哥吗?”   熊三娃抬起头来,当先地看到了宋铁蛋那张未脱孩子稚气的脸,在他的身边,张义也迎着他而来。宋铁蛋的眼尖,尽管熊三娃还披着雨衣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但是在三娃抬起头的瞬间,已经被宋铁蛋认了出来。   “三娃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张义也忍不住地停下了脚步,问着。   看着张义这张几乎与张贤一相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孔,熊三娃也停下了脚步,怔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问着他:“你们六四三团是不是刚刚过来?”   “是!”张义点头答着。   “你看到我们营长了吗?”   “看到了!”张义点着头,如实地道:“我们团能够安全脱险,也幸亏了你们营长带着人接应,要不然我们团也不会这么容易撤下来!”   “我们营长呢?”   “他还在大桥那边,说是要炸桥!”张义说着,转回头来看了一眼来时的道路,只是这个时候在雨雾里,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任由着雨水在不停地冲击自己的视野,什么也看不到。他转过头来,又对着熊三娃道:“刚才听到的爆炸声,可能是桥已经炸掉了。呵呵,我还说让我们六四三团在后面作掩护呢!但是你们营长就是不同意,非要我们团赶快追上来,他还告诉我说等桥一炸掉,你们警卫营就会很快撤下来,这会儿估计应该是要撤了!”   熊三娃听着张义的话,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虽然沾满了污泥,但却是最象当初的阿贤,便是如今真实的张贤,也没有这张面孔象他的以前。显然,张义对于能够炸断桥是充满了信心,或许张贤就是这么告诉着的他。熊三娃张开嘴,想要告诉张义真实的情况,告诉他那座桥是炸不断的,告诉他警卫营此时在担负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炸桥任务,而是以舍末求本、牺牲自己的决心在阻击敌人的追兵,以保证二一五师的安全撤退,那个任务的艰险有可能就会象是警卫一连坚守老虎口一样,有去无回!可是,在经历了刚才未经大脑便对王大虎他们胡说了一番话之后,在这个时候熊三娃的头脑忽然便清醒了过来,既然张贤并没有告诉张义那座桥是炸不断的,那就是不希望张义留下来跟他一起阻击;他知道张贤与张义的兄弟亲情,这是一个不能够公开的情谊。张家兄弟都是性情中人,张义虽然投身在共产党的军队中,但是绝不会在知道大哥充满凶险的进行阻击的时候,而弃之不顾,他也一定会跟自己一样,返身转回到大桥战场上去,如果真得发生那样的事,就是自己又在违背贤哥的心意,他已经为张贤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不能够再为他添加负担了。   张义并不知道熊三娃的头脑中在转着什么,只是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他有些不安地问着:“三娃哥呀,你这是回去做什么?难道师长还有什么任务吗?”   熊三娃想得飞快,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连忙装出了个不由衷的笑容来,点着头应着道:“是呀!师长有命令要我传达给营长,你们团快走别掉队了,我也要马上赶过去!”   张义点了点头,叮嘱着他道:“你们可要小心呀!”   “好的!”熊三娃答着,转身就要离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问着宋铁蛋:“铁蛋,你那里还有几枚手榴弹?”   宋铁蛋愣了一下,随口回答着:“还有五枚!”   “都给我吧!”熊三娃道:“我身上的手榴弹已经没了!”   宋铁蛋有些犹豫,想了一下,道:“我给你四枚,我自己也要留下一个!”   边上的张义皱了一下眉头,对着宋铁蛋道:“铁蛋,把你的手榴弹都给三娃哥吧,他们比我们更需要!”   “好吧!”宋铁蛋撅着嘴,只得不情愿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手榴弹交给了熊三娃。   熊三娃把手榴弹放进手榴弹袋里,没有再与张义说些什么,大踏步地跑了。   不知道怎么的,望着熊三娃远去的背影,张义的心头忽然隐隐地感到了不安起来。   ※※※   能够看到武小阳,对于张贤来说,已然是喜出望外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警卫一连还能够有人冲出包围圈来,在他的内心深处,还在对武小阳有着一丝的歉疚,虽然武小阳只带回来了三十二个人,把警卫一连绝大部分的战士们丢在了悲回岭中,但是毕竟还是有人活着回来,从他的良心上来讲,已然是一个不少的安慰了。   张贤知道,桥西是不能够有一丝的停留,这些美国人只是因为求胜心切,所以行动有些莽撞,被他们警卫营打了一个两面夹击,稀里糊涂地还没有摸着头脑就败了下去;而这些敌人一旦稳定住了阵角,清醒过来,那么他们一定还会变本加厉地打回来。   张贤一边带着警卫营迅速地撤回桥东的阵地,一边向武小阳询问着警卫一连冲出重围的经过,武小阳也十分简要地向他作了汇报。警卫一连在坚守老虎口到天亮的预定时间之后,便撤了下来,这个时候警卫一连还有八十多号人;在沿着前面大部队行动路线向东南方向撤退,在出峡谷口的时候,与回过味来的南韩部队发生了战斗,损失了四十多号人,但是仗着船小好掉头,人少便于隐蔽的特点,武小阳带着人选择了山高林密的山路陡崖行进,因为远离公路,所以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敌人,听着桥炮之声,他们才赶到了大桥的附近,却碰巧发现了敌人的炮兵阵地,那只是一个简易的炮兵阵地,敌人真正的大部队还没有赶过来。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武小阳马上进行了一番布置,迅速地从山林中突入进去,那些敌人炮兵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大部队就在身边环立的时候,会有志愿军出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纷纷丢下了山炮逃走,于是那几门山炮便成了武小阳他们的战利品,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炮弹落在敌人人群之中的原因。武小阳也知道他们那三十几号人是不可能守住这个炮阵的,所以在打出了十几炮之后,便把这些山炮炸膛毁掉,并且迅速地向大桥这边靠拢来。在到达大桥西头时,他们发现敌人正在从桥东撤下来,凭着自己多年的作战经验,武小阳知道敌人第一波冲锋是失败了,所以大胆地进行逆袭,这才配合着张贤打退了敌人,同时也为自己打开了一条通道,终于回归到了警卫营里。   张贤一边称赞着武小阳,一边告诉着他,如今他们营的任务就是坚守这里,把敌人阻止在桥西:“敌人一定还会发动第二波冲锋的!”张贤道:“我们必须要马上作好战斗的准备。小武,你们连打了一晚上,损失太重了,而且大家都挂着伤,你还是先带着人去追赶大部队吧!”   武小阳愣了一下,问着张贤:“营长,你们什么时候撤?”   张贤看了看桥对面已然回过神来的敌人,苦笑了一下,告诉着他:“我准备阻击到天黑!”   “我们也是警卫营的一部分,你们不撤,我们也不能撤!”武小阳斩钉截铁地回答着,同时又道:“如今这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就可以让大部队多得一份安全!”   张贤的心里暖乎乎的,实际上,他是在对武小阳和警卫一连有些内疚,毕竟当初给他们的任务其实就是一条死路,而武小阳什么也没有说就接受了,这个时候之所以想让警卫一连先走,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心下里得到一个平衡。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有些犹豫,武小阳果断地道:“营长,我带着人跟王连长去守北面的三二零高地,你们在南面,这样好打一些!”说着,就要带着人过去。   “等一下!”张贤喊住了他,知道武小阳是不会丢下警卫营的大部分自己走的,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老兵,他与美国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赶他走还真得不如把他留下来。当下,看到武小阳转过了头,他问着:“小武,你知道应该怎么来打吗?”   武小阳愣了一下,既然营长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想来他一定是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于是问道:“我们这一回应该怎么来打呢?”   张贤看了一眼对岸的敌人,这些美国人显然又在做攻击的准备了,他们都可以听到对岸的呼喝声了。   见到张贤并没有马上答话,边上的窦刚也不由得道:“老于呀,我看这一回我们不要把敌人放过桥来了,那么打,压力太大了!”   张贤点了点头,他刚才就在考虑着这个问题,直到这个时候看到武小阳坚定的样子,却让他灵机一动,回头笑了一下,对着窦刚道:“呵呵,其实我刚才就想到过一个好办法,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如今小武回来了,正是我们要的神枪手!”   “营长,你就快说吧,我们到底怎么打呀?”虽然喜欢张贤对自己的夸奖,但是武小阳还是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我们的敌人并不傻,他们也知道这座桥不好过,而我们的机枪阵地就在桥边上,如果他们用炮击的话,必须就要精准,否则就有可能落在桥上把这座本来就快断的桥炸掉。所以为了避免误炸大桥,他们才会安排一支人数不多的突击队先行上桥,靠近我们的阵地,如果我们的机枪开火,就会暴露方位;这些敌人突击队员其实就是他们的特种兵,他们会通过步话机报告座标,这样一来我们的机枪阵地就会成为被他们炮火捕捉的目标。如果我们的机枪不开火,就会象刚才那样,他们会先炮击我们两边的高地,然后他们的突击队员会摸到我们的阵地之下,这些美军特种兵战斗力非常强,只要是与我们接上了火,就会利用他们手里的先进武器,压制住我们封锁桥头的机枪阵地,那么他们的后卫部队就会迅速地通过桥来,令我们无法应对!”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把他们的突击队员射杀掉!”武小阳马上反应了过来,随口道。   “对!”张贤连连点着头,同时道:“敌人的特种兵都是经过训练的,他们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是那么好打中的,所以我们必须至少要有两个百发百种的狙击手,分别在南面高地和北面高地锁住桥面,让敌人无处可藏,无法过桥!”   “我明白了!”武小阳点着头,同时向张贤做着保证:“营长,我到北面去,如果在那边出现的敌人,就由我来解决;如果在你这边出现的敌人,就由你来解决!你放心,我那边一定不会放过一个敌人!”   听到武小阳这么胸有成竹,张贤感到十分得满意,当下也作着保证:“好的,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在我这边看到的敌人,一个也不会过桥的!”   “那我走了!”武小阳点着头,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张贤再一次地叫住了他,同时叮咛着道:“小武,记往,作为一个狙击手,最重要的是要心静!你的心静了,那么就没有打不准的时候!”   “嗯!”武小阳郑重地点着头,依稀记起不久前张贤对自己的那一番教诲,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回身对着张贤道:“对了,营长,以后你不要再‘小武小武’地叫了,我都是当爹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张贤怔了怔,与窦刚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第七六章 狙阻(二)      桥西的敌人果然再一次地行动起来,他们就和头一次一样,采取着突击队突击的办法来先行过桥,那些头戴着钢盔,身穿着短袖雨衣的美国士兵再一次的踏上了这座危桥,他们矫捷的身影,就好象是一只只凶猛的猎豹,快速又隐蔽地移动着,借助着桥栏的遮挡,一步步地向桥东压过来。   高地上,所有的人都十分得紧张,已然有人忍不住地向桥面上开了一枪,子弹打在水泥的桥身上,砰出一星的火花,瞬间便在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武小阳已经在北面的三二零高地上做好了准备,他找到了一处被炮弹炸出的弹坑掩住了身形,这个弹坑正处于三二零高坡阵地的前沿,后面就是已然半截泥水深的射击壕。此时他浑身都已经被泥水染透,倒是成了一个天然的伪装,匍匐在泥坑里,就好象是一堆泥巴,远处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人影。他的手里拿着那把被他当成宝贝的带着瞄准镜的春田式狙击步枪,这把枪也被他藏在乱草的之中,只露出个黑洞洞的枪口。他的目光犀利地象闪电一样,已然盯到了桥面上那个蹿在最前面的美国大兵,只是那个敌人也精得如同兔子,只一闪身,便躲在了桥栏之后,让他找不到可以一枪毙命的机会,他不由得有些着急,眼见着后面的敌人也正在一蹿一跳地过来,尽管阵地上的战士们也在努力地捕捉着桥面上的目标,心急的人还当先地打出子弹,却没有一发打中敌人。他不免有些着急,很想从这个弹坑里跳出来让同志们省些子弹,但是却也知道,只要他一挪动身子,一定会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之下。这些敌人的突击队员,也是一个个的射击好手,他们在移动的过程中,并非是甘心挨打的,相反,他们随时都会向这边进行反击,已然有两名战士不幸被他们打来的子弹击中,躲在弹坑里,他都可以听到身后那一名受伤的战士痛苦的呻吟。   眼见着最前面的那个敌人再一次地出现,武小阳心头不由得有些欣喜,抬手间便打出了一发子弹,但是这一次他有些激动了,那个敌人只是刚刚露了个头,便又缩了回去。敌人是在进行试探,而武小阳却没有沉住气,子弹“砰”地一声打在桥栏上,连火花都没有溅出来便不知道弹到了何处去了。   武小阳不由暗自懊丧,自己第一枪就没有打中,真得是有辱了在七十二军里神枪手的名声。可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再找感觉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那个敌人一头栽倒在地上,手脚都摊开来,一动不动。武小阳愣了一下,这名敌人到底还是被击毙了,他不由得侧头看到对面的高地,却见到于营长正俯在四五五高地的战壕里,手里拿着一把苏式莫辛纳甘步枪正在射击,那把步枪虽然也是营里最好一把步枪,但是却没有他手里拿的这把狙击步枪好用,那把也算是狙击步枪的枪连瞄准镜都没有。此时,那把步枪的枪口正微微冒出一股清烟,虽然在雨中十分轻微,但是还是被武小阳看到了,他明白这个敌人是被于营长击毙的。他的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那是一种又妒又醋,又服又羡的感觉。在整个七十二军里,从上到下都知道他是个神枪手,当然在射击上,武小阳也从来没有服过谁,但是自从于得水出现后,他的神枪手的地位便得到了挑战,虽然在经过了几番明争暗较之后,武小阳已然彻底地对于营长认了输,可是心里头还是隐隐地有些不服。在这个时候,于营长给他布置的任务,对武小阳来说实际上就是一种挑战,就是一次最好的比拼。   “我绝不能输给阿水!”武小阳自己在为自己打着气,头脑在雨水的淋打之下忽然清醒了起来,马上想起张贤的告诫。   “心静!一定要心静!”武小阳独自默念着,蓦然觉得自己头脑里想得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着实是在影响自己想要的静心,当下他使劲地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统统地抛开来,再一次用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盯视着另一个出现在桥面上的敌人,就在这个敌人刚刚抬头的瞬间,他马上感到了机会的到来,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随着子弹呼啸而去,那个敌人也如同第一个敌人一样,倒在了桥上。   虽然这一次打中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武小阳再没有了刚才那种非常想要打中而打中的喜悦,他的心平静得有如这桥下的幽幽湖水,因为他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   见到武小阳也击毙了敌人的一个突击队员,张贤感到自己的压力稍微有些缓解,就在刚才,他看到了武小阳打出的第一枪,竟然放了空,这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往往是致命的,因为那会很快暴露他的行踪;好在他迅速地消灭了那个敌人,没有给对手一丝喘息之机。在看到第二名敌人突击队员被武小阳击毙之后,他知道这个七十二军的神枪手总算是找到了感觉。   张贤与武小阳就好象是两个门神一样,两把狙击步枪交替着守住了整个桥面,美国人的突击队员接二连三地被击毙在桥上,转眼之间,在这座还不到一百米长的桥面上,已然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二十余具尸体,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枪毙命,到这个时候,敌人这才意识到桥对面是有专门的狙击手存在,而非是阵地上打过来的乱枪。也许是有些恼羞成怒,这些美国人再一次发动了炮火,炮弹扑天盖地地直打过来,扑向桥东的两个高坡阵地,他们是希望这些成片的炮火,可以有效阻止对面志愿军的狙击手的狙击,最好是把这些狙击手尽数消灭掉。   警卫营的战士们再一次躲进了避弹壕与防空洞里,张贤也适时的蜷缩进了战壕之中,委身在泥水里以躲避着四处飞射的弹片与冲天的气浪,在敌人炮弹的炸裂声中,除了震耳欲聋的轰响之外,其他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但是他的眼睛还在四下里搜寻着,一眼看到了对面还藏身于战壕之前弹坑之中的武小阳,武小阳并没有躲避炮火,恍然无觉一样地依然手握着他的狙击步枪瞄准着大桥,炮弹爆炸后掀起的泥浪飞起老高,又一层层地堆积过来,不一会儿便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小武!躲一下!”张贤几乎是声嘶力竭在呼喊着,无奈这隆隆的炮声把所有的声响都淹没了,便是站在他的身边,也没有人可以听得到。   乘着炮火倾袭桥东高地的时候,敌人的突击队再一次踏上了这座危桥,这一回,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在他们一个队长的带领之下,飞快地从桥面上移动着,那个队长更是身轻如燕一般地打着冲锋,转眼间就冲过了大桥的中心,扑向桥东。   张贤甩了甩自己头,抹去自己满脸的泥水,冒着敌人未停的炮火,再一次操起了枪来,扒到了壕沟的边缘举枪射击着,但是,这一次由于他还要分心来避让呼啸而来的炮火,连放了四枪都一枪未中,他不由得有些心急起来,眼见着敌人的这支突击队已经到达了桥东,快要靠进了机枪阵地,虽然说此时警卫营的机枪阵地又换了一个方位,但是不可能每一场战斗都要来回得移动,一旦机枪开火,那就是自暴目标,而经历了刚才那种被敌人抵近用火焰喷射器、用掷弹筒和手雷攻击的机枪手们,一定不会放任这些突击队员过来,就有可能因小事大地开火。张贤就怕这么来打,过早地暴露机枪阵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在失败的开始。   蓦然,那个冲到头面的敌人突击队长倒了下去,张贤还有些奇怪,自己又打了一枪,却还是没有打中,转脸间,便看到了北侧的高地上,在炮火纷飞之中,那个埋成小坟一样的土堆下面冒出了火来,他不由得一喜,这说明武小阳还在,还保持着他的冷静!   此时的小武,就好象是打疯了一样,每一发子弹就可以消灭掉一个敌人,这一波冲上桥的突击队员是最多的,有三十多号人,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冲过桥面,武小阳便是换子弹的功夫,也几乎是省略了,转眼之前又有十多人敌人倒在桥上。那些未被打中的敌人,纷纷地躲到了桥的北侧栏杆下,以避开着对面死神的招唤。   张贤被武小阳的气焰所鼓舞着,也终于定下了心来,从他这边看去,那些躲在北侧桥栏上的敌人全数暴露在了他的枪口之下,当下他也抓住了机会一个个地瞄准射杀。   冷酷的子弹一枚枚地穿透了人的身体,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不久便染红了整座桥梁,并且滴滴答答地落进了湖水里,不一会儿便把这片纯净的湖水染成了深褐色。尽管这些美军的突击队员们戴着坚硬的钢盔,却无法挡住子弹巨大的冲击,钢盔被击中后就算是侥幸没有被击穿,却足可以令戴着钢盔的人脖劲骨折,几无所免。这简直就是一个充满杀戮的屠场,过了桥中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去,便是那些还未来得及过桥中的人,也被这残酷而恐怖的景象吓瘫在地,动弹不得。便是在桥西准备随时进行冲锋的美军官兵们,也早就失去了刚才他们追赶上来时候的得意,代之的而是惊恐和畏惧,不敢再踏上这座桥面半步。这样的记忆在后来存活的人们头脑中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印象,并且永远成为了一个心结,所以即使在战争结束之后,这座桥也被他们长时期地称为了伤心桥、地狱桥!      第七六章 狙阻(三)      但是,武小阳的狙击终于还是暴露了他的目标,虽然他被炮火翻起了泥土厚厚地压着身体,却还是无法掩藏住他的冒火的枪口,于是他也成来了敌人狙击手反狙的对象。   在经历了一番以生命为代价的尝试之后,桥西的美国兵们忽然学得聪明了起来,他们的突击队员还有几个幸存者躲在危桥的桥面之上,借助着桥栏和队友的尸体以阻挡对面百发百中的志愿军狙击手的狙杀,他们匍匐在桥面上,已然顾不得满脸沾着的带血的泥水,伏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便是反退的胆量也失去了,因他们知道,只要是他们稍一现出身形,就一定会被对面的杀神一枪击毙。   敌人的炮火虽然比刚才有些减弱,却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依然怒吼着压得桥东两处高地上的警卫一营的战士们喘不过气来,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狙击手也出现在了桥西的湖岸,隔着五十多米宽的华川湖,瞄准了桥东武小阳藏身的所在,此时,武小阳还恍然无觉,依然瞪视着危桥的桥面,在那个桥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悄悄往后倒退的美军士兵的身影,那个美军突击队员也只是稍一现身便隐住了身形,但是就这么一个稍纵就逝的瞬间却被武小阳逮得时机恰到好处,陡然一枪打出去,那名刚刚掩住身形的美军突击队员便惨叫了一声,身形向桥边的一歪,竟然摔过了不高的桥栏,“扑通”地一声掉进了幽深的湖里,连浮都没有浮一下便沉了下去,湖面上只是咕嘟嘟地冒了几个泡。   可是,在桥上的敌人突击队员掉下湖去的时候,桥西的湖岸处却是火光一闪,随着砰的一声响,一枚子弹飞速地扑过了五十米的水面,不偏不倚的打进了武小阳藏身的泥坑里。张贤正侧头看着小武,对着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对于刚才把那个敌人突击队员打下湖的那一枪,如果换成他,都自信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可是,在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消逝之时,却看到了那边泥水一溅,那把被武小阳抱在怀里的狙击步枪倏地滑落了出去,而在这个时候又恰好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鼓几乎要裂了开来,他听不到对面山头上战友痛苦的呼唤声,却可以想得到那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转动着目光投向雨雾的对岸,依稀地看到了一个举着带瞄准镜步枪的敌人正在向他这边瞄准,不用想,那一定是敌人的狙击手,武小阳就是被他击中的!张贤心念所及,手中的枪也同时举起,对准了湖对面的那个身影,可是在他刚刚开了一枪的时候,却也看到了对面的白光一闪,那个对手也同时向他开了一枪。张贤暗叫着不好,而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躲藏了,下意识地感到了末日的来临。   这种狙击手之间的对决,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残酷的生死之战,既然能够一枪打中武小阳,那么这个对手就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实际上,在战场之上,任何一个狙击手都是非常不简单的,那需要有一种没有金钢钻,不揽磁器活的自信!而对于胜负的分出,往往是在一刹那间,也许是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便已经分出了高下。作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来说,就是这千万分之一秒的机会,也已经是足够多了。   本来,生死已然注定了,但是令张贤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却发生了,他的身边窦刚副营长突然直起了身来,窦副营长显然也看到了那个敌人的狙击手,这个高大的东北汉子一下子挡在了张贤的身前,随着一声惨叫声刺耳地响起,窦刚将张贤扑倒在地,两个人一起滚入了满是泥浆的战壕里。   张贤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半天才清醒了过来,推动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窦刚,可是窦刚却浑然无觉。“老窦!老窦!”张贤高喊着,终于是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挪开,翻身爬起来,这才发现那枚本来是要打中自己的子弹,已然由后面直贯入了窦刚的头部,打得他红的血与白色的脑浆一起流出来,窦副营长在当场就已经牺牲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泪水在张贤的眼眶中打着转,他知道这个时候还不是可以伤心的时候,他拿起了丢在一边的枪,再一次伏在了战壕边缘,举枪瞄向华川湖的对岸,在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那个刚才与他对射的敌人狙击手,正被人拖着向树丛中躲去,显然刚才他的那一枪也没有走空,把那个狙击手击中了。他举起枪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拖着那个狙击手尸体的同伴开了一枪,那个同伴也应声倒在了湖岸之上,树丛里,敌人再没有一个人敢于露头,而他们的报复也是异常得凶狠,向着这边的阵地不断地施放着冷枪,虽然这几个美国狙击兵的枪法远远地要逊于刚才那个与张贤对决的狙击手,却也给警卫营的战士们造成了一定的恐慌,这些冷枪远比吓人的炮火更加可怕,因为被炮火击中的机率毕竟不高,只要防范得体可能连伤都不会有;但是这些敌人的冷枪却是最要命的,只要一个不注意被他们盯上了,那么很大的可能就是丢掉性命。   经过了几次试探,张贤可以确定树林里还有三名狙击手,所有的战士都被敌人的冷枪打怕了,不敢从战壕里抬起头来,只要有人露出头,就一定会引来对手的射杀,这却也给了张贤一个可乘之机,让荆扬用木棍举着个帽子在战壕中晃动着,以吸引敌人狙击手的注意,在敌人进行射击的时候,也就是爆露了自己的目标,这也正成为张贤的可以狙杀的对象,便是这样,张贤顺利地干掉了林中的两个狙击手,而敌人的最后一个狙击手显然也是被打怕了,再没有敢向这边开一枪。   张贤把全部精力放到了对付湖对岸树丛里的敌人狙击手的身上,这正给了桥上那几个还未被击中的敌人突击队员以机会,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再不想要冲到桥东来,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全身退回了桥西。   ※※※   中午时分,雨终于是停了下来,而这个时候,敌人的炮火也停歇了,他们再一次撤离了桥西,撤回到公路上去了。在牺牲了过多的突击队员和几个狙击手之后,他们也需要暂时的平复与休息,进行必要的战术调整,以达到他们能够迅速过桥击溃对手的目的。   利用这难得的战场休息时间,张贤命令着警卫营的战士们尽快地打扫着战场,他也跑到了北面的三二零高地上,在这个时候,已经有战士把武小阳从那个藏身的弹坑里抬了起来,武小阳浑身是红褐色的泥,双目依然暴睁着怒瞪着前方,嘴里还在不断地向外吐着血,他的呼吸非常急促,显然已经昏迷过半天了。一枚子弹击中了他的前胸,他却是再一次幸运得很,由于身埋在泥土里,子弹在打进来的时候就受到了泥土的阻隔而失去了力道,所以他虽然是被击中,却没有被击穿肺,还可以呼吸,只是十分得艰难。另外,也是因为他的身体被埋在土里,便是伤口的血流出来也被泥土糊住了,泥土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止血效果,所以流得血并不多。   卫生员迅速过来为武小阳清理着伤口,进行着包扎,而张贤更是又喜又悲,喜得是小武还活着,他原以为这个小子算是挂了,刚才还心如刀绞呢!悲的事如今的武小阳身负重伤,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只怕一样会因伤而丧命。望着武小阳已然软塌塌的身体被抬上了担架,张贤的脑海里又印出着他那活泼而不羁的笑容来,耳边分明还回响着武小阳离开他的时候最后说过的话:“对了,营长,以后你不要再‘小武小武’地叫了,我都是当爹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想到了小武也是一个当爹的人了,张贤便更觉得愧疚,毕竟是自己一直让武小阳处于最危险的境地里,从悲回岭上的老虎嘴,到如今桥东阵地上的狙击手,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哪一个不是在刀尖上走路呢?可是,每一次,武小阳都没有一丝的推却,而是毫无怨言地接受,并且可以圆满地完成任务。   武小阳被抬了起来,可是,他好象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一直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王鹏把耳朵贴到了武小阳的嘴边,希望能够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可是,武小阳只是干动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要他的枪!”张贤马上猜出了武小阳的心思,从边上的一名战士的手里接过了那把春田式狙击步枪,亲自放到了他的手里,并且紧紧握着他的手,把枪放到了他的身边。   武小阳抱着枪,有些激动起来,望着张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贤抚摸着他的头,明白他在想什么,安慰着他道:“好了,小武,哦,不!武小阳同志,你已经非常圆满地完成了狙击的任务,下面你需要的是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重新回到革命队伍中来!”   听到张贤如此的命令,武小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看着武小阳被抬下了阵地,张贤的心里有些不安,如果敌人再一次发动进攻,他们整个警卫营里,已经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充当狙击手的人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不免有些埋怨起来,对着身边的王鹏道:“王连长,你怎么不提醒一下小武,躲在一个不动的地方狙击,这根本就是在自己找死!”   王鹏的脸上却挂着一脸得无辜,只能告诉着他:“我已经提醒过他了,可是他却不动?”   “为什么?”   王鹏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敌人的炮火打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受了伤,腿被弹片击中,是我帮他包扎止的血。我劝他撤下来,可他死活不同意……”   张贤的脸色肃然了起来,想一想,如果没有刚才武小阳的舍身相拼,或许这个时候敌人已经攻过了危桥,把他们击溃了!      第七七章 抉死(一)      保罗已经愤怒了起来,当他听到被包围在悲回岭的中共的二一五师逃脱的报告时,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绅士的风度,不由得破口大骂了起来,一边骂着南韩部队的猪猡表现,一边也在大骂着阿尔蒙特将军的停止不前,这位美军第十军的少将军长过于谨慎了,并没有把后面的第二梯队向北压上去,还留着一个师守卫在春川城的周围,这位少将指望着南韩人可以充当一下主力,如今看来,指望这些南韩部队,还真得不如指望着敌人失误来得现实。只是当保罗真正面对着阿尔蒙特将军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收敛起刚才的怒火,强忍着心头的不满,还要和颜悦色地来向这位美军的名将耐心说服。   显然,阿尔蒙特将军也有些后悔起来,这一次对于保罗的建议已然言听计从了,马上迅速地派出了机动性非常强的第七师装甲团,从春川城以北的龙山里出发,沿着公路和华川湖的湖岸向杨口方向进行追击,企图打上一个漂亮的追歼战。既然煮熟的鸭子都已经飞了,那么能够咬下几撮鸭毛来,也可以算是对同峰有一个好的交待了。   看着阿尔蒙特将军此时信心百倍地调兵谴将,保罗只能是在心底一阵苦笑,他知道敌人的二一五师好不容易从联合国军的层层包围中冲突而出,在这个时候,就算是这些中国人再傻,也不会傻到还会如同原来那样不慌不忙地赶路,只怕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疾步如飞,跑到了杨口城。   这一次虽然保罗企图围歼中共二一五师的计划以失败告终,但是联合国军第一次实施的反掣中朝联军的深度穿插战术,显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从这一次的战果里,保罗最少得出了一个结论来,那就是中国人并不可怕,相反,只要联合国军敢于大踏步的前进,敢于抱成团来打硬仗,那么就没有可以挡得住他们的事,朝鲜人如此,中国人也是如此!也许他的这个结论得出来的太早,而在其后发生的铁原地区作战中,他的这种敢于突进的作战指导思想,却遭遇了更为顽强的中国军队的阻击,他也因为那一次作战的失利,而不得不再一次地回到了他的起点上。   虽然天气并不作美,雨一直下个不停,但是在保罗的强烈要求之下,第二师不得不派出了一个团并荷兰营,从包围悲回岭的阵地上撤出来,从后面紧追逃离包围圈的中共二一五师,那个团的战报不断地传过来,开始的时候都是报道着令人鼓舞的消息,无非是俘虏了多少中国人,击毙了多少中国人,可是当这个团到达华川湖大桥的时候,却止步于此,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没有能够向东前进一步,那座危桥此时仿佛成为了一个不可逾越的天堑,横在两军之间,而无法通过。   当保罗十分不满地询问着那个团长为什么打不过去的时候,那个团长却是振振有词地告诉着他:“敌人的狙击手太厉害了,我们团十个狙击手被他们打死了五个,打伤了三个;而且只要我们的突击队员一踏上大桥,就会被他们击中,如今这座桥上还留着我们三十多个突击队员的尸体,没有人敢清理!”   “对岸的敌人有多少人?”保罗问道。   这个团长思量了一下,还是回答着:“大概是一个到两个营的样子!”他报了一个虚数,目的无非是想要推卸一下自己的无能。   “到底是一个营?还是两个营?”保罗对着通讯话筒发着怒。   这个团长有些犹豫,只得如实地道:“好象是一个营吧!”   保罗的肺都要气炸了,对方不过是一个营,而他们是一个团,还有炮火和坦克的协助,却无法攻破知人的防守线,如果照这样打下来,只怕到了天黑,这股阻击的敌人又会再一次逃脱。既然二一五师这块大肥肉没有吃到,那么便是这么一个营的骨头,也必须啃下来,不然,他费尽心机策划的这个作战计划,就当真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当下,保罗以不容质疑地语气强烈地命令着:“我不管你有多大的困难,我再给你两个小时,两小时后,你们团必须给我打过桥去,把敌人消灭掉!”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保罗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也警告着他:“如果这么一个小小的任务你都完不成的话,那么你就准备回家吧!”电话的那一头,那个团长显然觉得刺耳了,却没有敢再强调理由。   保罗缓了一口气,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狠,当下又告诉着这位团长:“弗兰克团长,第七师装甲团已经出发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到达你们的东面,从那里夹击敌人,你们一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   听到保罗如此一说,弗兰克团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向他又作着报告:“将军,其实我们团一直在行动,我们团的坦克连已经迂回到下游的大坝过河,到时会从南面攻击过来;荷兰营的两个连也在我的安排之下,在北面的春里渡口找到了两条船,此时那两个连已经全部渡过了华川湖,到达了我们北面三公里的地方,正在向这边移动之中,只要等他们一就位,到时四面同时攻击,我们团就一定可以全歼这股敌军!”   听到弗兰克团长信心十足的报告,保罗微微地点着头,看来这位团长并非是笨蛋,也有他的作战办法,只是自己催逼得太急了,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当下他满意地道:“我希望你能够很快地消灭掉这些敌人!”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告诉着这位团长:“对了,弗兰克团长,从台湾过来的韩奇将军已经跟着装甲团过去了,他会想办法负责去劝降那些中国士兵,这是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胜利的一个好办法,当初在临津江战斗中,就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到时你们也要配合一下他的工作!”   “是!”弗兰克团长答应着。   放下了电话,保罗却觉得自己有些愧对韩奇了,韩奇是听说联合国军包围了中共的一个整师,而自告奋勇地要求去战地对那些被包围的中国同胞进行宣传,谁知道中途会有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如今让他去对一个师进行宣传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也只好让他去对那个马上被包围的中国人的一个营进行宣传吧!   ※※※   “三娃!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当张贤再一次看到熊三娃的时候,不由得叫了出来。   可是,熊三娃在看到张贤的这一时刻,他的眼睛却是红红的,那是一种被大哥欺骗、被好友抛弃的委屈。当熊三娃看着满身满头满脸泥浆的张贤,此时已然看不清他真正的面孔和表情,他紧盯着张贤这一双满是疲倦、却又闪着精光的眼睛,咬了咬嘴唇,刚才在路上想到了许多要埋怨的话语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来:“哥呀,我……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蓦地,张贤愣在了那里,心头却是不由得一片酸楚,其实他早就了解熊三娃的心,如果真得跟他明言这一切,那么以三娃的性格和倔强的脾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跟他一起打阻击,这根本就无须他来问的。   “三娃,你听我说!”明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是无法再将熊三娃支开,但是,张贤还是耐下了心来,来到了他的面前,亲昵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同时告诉着他:“我们的这一次的任务太凶险了,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三娃,你不一样,如今你是你们熊家唯一的儿子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是我,便是连王师长也无法去向熊军长交待的!”   一听到又是因为熊卓然的缘故,熊三娃便气不打一出来,双目喷着火,以愤怒的语气质问着张贤:“哥,你难道不清楚我是谁吗?我跟你说过了多少次,我和熊卓然之间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不想因为他而得到什么,也不想因为他而失去什么!大家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你们能够做的我也能做,你们能够承受的,我也能够承受!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倚仗过他,而且在以后,也永远不会去倚仗他的!”   张贤知道自己是戳中了三娃的痛处,他有些后悔,可是心里面却还是不希望熊三娃真正地跟他留下来,他沉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头的心结来:“三娃,要怎么来说呢?其实是我欠你们兄弟太多了,当初你的大哥如果不是跟了我,或许也不会在淮海战役里牺牲掉!还有,你二哥也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带着你去打阻击,他或许也还活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经不住自己心头的那份悲伤,眼睛也红了起来,稍作沉默,又接着道:“我真得欠你们兄弟太多了,我想,他们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也不希望你再去冒险!”   熊三娃的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光,在他的心里面,大哥与二哥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虽然对于熊革命还时不时的怀有一丝的怨恨,但是在熊革命为了救他而牺牲之后,那份怨恨早就已经随风而去了。   “哥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熊三娃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发酸的鼻子,又接着道:“其实我老实跟你说吧,二哥牺牲之后,在那个大雪天里我没有能够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带着他的骨灰回国时起,我就觉得自己愧为兄弟,已经抱定了一个必死的信心!实际上,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大兴哥的缘故,或许我也早学着他们那样去用身体堵枪眼了!”他说着,却又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这个笑对于张贤来说,却又有些凄凉,只听着他又接着道:“大兴哥已经不在了!哥呀,如果这一回你也不要我了,那么我就算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张贤愣了愣,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将三娃赶走了,他不由得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再一次紧紧地抱紧了这个兄弟。   同样,熊三娃也张开了自己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张贤,感到的分明就是一种幸福!      第七七章 抉死(二)      桥西的联合国军没有再动作,但是他们依然虎视眈眈地守在桥头,并不见离去,此时的雨早已经停了下来,但是天还是阴沉沉的,不见有一丝要晴朗有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雨又会飘起来。张贤从望远镜里向对面看去,此时的湖面上渐渐地腾起了片的水雾,但是透过这一层水气,他依然可以看到对面的一些情况。那些美国士兵全副武装地戒备着,躲在由树枝和泥土临时搭建的掩体后面,也许是害怕对岸狙击手的射杀,但是却没有一丝要撤走的意思。联合国军的炮击一直还在不断的进行着,只是此时的炮击就好象是疏懒的家伙在伸着懒腰,无精打采地在应付差事,没有一发炮弹真正的对桥东的警卫营阵地造成威胁。   “真是有些奇怪了!”贺强来到了张贤的身后,也有些好奇一样的说着。   “奇怪些什么?”熊三娃问着他,很是不明白。   贺强指了下桥对面的敌人,对着张贤道:“营长,你说是不是这些敌人被我们打怕了?不敢过来了?只会在桥那边跟我们虚张声势?”   张贤紧锁着眉头,没有答话。   熊三娃却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美国鬼子最是怕死,明知道过来是死,当然就不会过来了!”   张贤却摇着头,有些担心地道:“这些美国佬如果真得怕了,就不会还在桥西,他们可能早就撤到了公路上去了!现在,他们还在这里,仿佛是在等着什么,我只是担心他们又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听到营长这么一说,贺强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经不住地问着:“这些敌人会在等什么呢?”   张贤苦笑了一声,道:“其实猜也应该可以猜出来了,敌人的坦克没有开过来,一定是从下游的大坝上绕过来,也许他们就在等着那些坦克开过来吧!”   被张贤如此一说,便是连熊三娃也有些担心,忍不住地道:“要是敌人的坦克真得开过来了,那怎么办呀?如今我们连一个炸药包都没有!”   张贤也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分析着道:“这时间已经不早了,敌人的坦克如果绕过来,应该也快要到了,只是我们离着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呢!”   仿佛是猜出了张贤的想法,旁边的王鹏连长建议着道:“营长,我们已经阻击了敌人大半天,这个时候估计大部队也应该可以到达杨口,我看我们营还是撤吧!”   “是呀!”贺强与熊三娃也跟着附和着。   张贤却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们:“我也想马上撤离这里,呆在这里总给人一种会被包围的感觉。只是你们也要知道,我们的大部队不可能走得很快,那么多的伤员,又在雨里拖着,如今的前锋能够到达杨口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想这个时候大部分的部队可能还只走到一半!”他说着,停了一下,又沉声道:“如果不管大部队,就拿我们营来说,我们营五百多号人,如今剩下的还不到三百人,其中有一半是伤员,真正能够战斗的不过一百八十多号人而已。在这么一个大白天里,就算是我们撤下去,敌人一定会马上跟上来。现在,在这个地方,我们还有阵地可以跟敌人打一打,如果我们一旦失去了阵地,被敌人追上后,我们又拿什么来跟敌人打呢?到时只怕是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了,情况会更糟糕!”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点着头,的确,如今的警卫营已经处在了骑虎难下的情况之下,真得要跑路,定然跑不过敌人车轮子,失去了依靠的部队,等待他们的将是可以想象的失败。   “如今我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等待天黑!”张贤再一次地肯定着。   王鹏想了一下,建议着道:“营长,我看我们还是让营里的伤员先撤吧,到时真得跟敌人打起来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免除一个后顾之忧!”   张贤愣了一下,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这样也行!”他说着,命令着贺强道:“贺强,你和高文亮带一个排的人负责护送伤员撤走,实在走不了的重伤员就只能留下来等天黑了!”   贺强愣了愣,不由得道:“营长,我再带走一个排,这里就剩不了几个可以战斗的人了!”   “没事!”张贤安慰着他道:“我会有办法拖住敌人的,呵呵,你把大部分伤员带走了,我们的负担就会减轻很多,到时撤离的时候也会轻松不少!”   贺强只得点了点头,互道珍重之后,与高文亮带着一百多号人悄悄地离开桥东的阵地,去追赶大部队去了。   ※※※   阵地上忽然就安静了起来,敌人时不时的炮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停止了,可是面对着这份不同寻常的宁静,却越发得令张贤感到了不安。   也就在贺强和高文亮带着伤员撤走之后的半个小时,东面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张贤的心不由得一紧,那个方向正是贺强和高文亮带着人撤下去的方向,也就是他们的大后方,他蓦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命令着:“三娃,你带几个人快去那边看看!”   熊三娃一边应答着,一边急急地带着人跑了,沿着公路向东北面而去。   张贤却是一阵的心悸,而也就在这个时候,负责北面警戒的彭青松和荆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见到他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报告着:“营长……北面湖岸上发现了敌人的行踪!”   张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他最担心的事情就真得发生了,但是他的脸色还装着镇定,问道:“敌人有多少人?”   “大概有两个连的样子!”荆扬告诉着他道:“他们正向这边悄悄地移动过来!”   张贤稍作沉吟,马上命令着身边的王鹏,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了王鹏这一个连长:“王连长,你马上带一个排到三二零高地的北面那个树林里埋伏,记住,敌人过来的时候不要打,等他们全部过来了,到达三二零高地的下面开始冲锋的时候,我们两边一起打!”   “是!”王鹏答应着,带着人去了。   张贤这才再一次地命令着彭青松和荆扬:“你们两个带着你们班,到四五五高地的南面的路口上去埋地雷,我们营还有最后的五个地雷,必须要用在关键的时候。敌人的坦克马上就会开过来,那边的是个隘口,一边是湖,一边是山,中间的公路很窄,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人一定要负责炸烂敌人一到两辆坦克,把那条路堵住,不然,要是把敌人的坦克放过来,我们大家可就都危险了!”   彭青松和荆扬郑重地答应着,带着他们的班奔向了高地之南。   在这些分派完毕之后,张贤真正担心的还是桥西的敌人,如果敌人乘着南北夹击的时候,再来一次突击过桥,那么他们的阵地就真得是岌岌可危了,敌人是怕他们狙击,所以没敢轻举妄动,而一旦南北两侧任何一个阵地失守,那么对于警卫营来说就是致命的,敌人一定会蜂拥地闯过这座危桥,将他们尽数围歼。   在焦急的等待中,熊三娃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却向张贤报告着一个极其不利的消息:“哥呀,我们在东面看到了敌人的坦克,正追着我们的伤员在打!”   “哦?”虽然有了一些预感,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还是不免心头一阵地乱跳,连忙问道:“敌人的坦克怎么过去的?”他的话问完了,却又觉得有些多余,熊三娃自然不会知道,但是他却记得这里的地图,从春川北面的龙山里、泉田里原本就有这么一条沿着昭阳江通往杨口去的公路,敌人一定是在得知二一五师突围后,紧急从春川方向上派出了一支快速机动部队穿插过来,希望能够堵截二一五师的退路,但是显然敌人还是晚到了一步,二一五师的大部队他们没有堵到,却堵到了贺强和高文亮带着退下来的警卫营伤员。   熊三娃摇着头,面容悲戚,对着张贤道:“我也不知道敌人的这些坦克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但是贺强和高文亮带的队伍被打散了,我站在高处看到很多人往山上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够跑脱,还有很多的人牺牲在了路上!”   张贤的心就好象是被刀子在生生的割裂一样得疼痛,这些战士们都是他过来的兄弟,不管是什么原因,死在异国他乡,他都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仿佛是觉察到了张贤的难受,熊三娃还是安慰着他道:“哥呀,别难过,其实还是有很多人逃走的,还有一部分人又跑回来了!”   “敌人的坦克呢?”张贤又问道。   “敌人的坦克沿着公路向东北方向上追去了!”熊三娃告诉着张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是喜还是忧了,喜的是如果这支敌人的装甲部队没有向东去追二一五师的大部队,而是转回头从东面打过来,那么他们这个警卫营就真得是四面被围,无处可逃,而且只怕根本就坚持不到天黑就会被敌人打垮来;忧的却是,这支敌人快速反应部队追向二一五师大部队,只怕此时二一五师大部队又要遭殃了。想一想,如今的二一五师大部队,已然不是他张贤可以控制得了的,此时他也只能有心无力,二一五师能不能最终逃脱掉恶运,还要看大家的造化了。不过,张贤又想到了另外一层,有一点也许可以做到:在此时的桥东阵地上打得狠一点,让敌人伤亡惨重一点,或者可以吸引那支东向的敌人装甲部队返身来打桥东。如果那样的话,二一五师就一定会顺利脱险;可是如果敌人的这支装甲部队真得来打桥东了,他们警卫营还能够坚持到天黑吗?想到这一层的时候。   桥东这边到底应该怎么来打呢?是打狠一点,让敌人伤亡惨重一点?还是就这么边打边拖时间,挨到天黑呢?张贤的思想不由得有些混乱了,对生的渴望又是那么得殷切,以至于他也和王大虎一样,头痛了起来。   这个时候,北面的阵地上的战斗当先的打响了起来。      第七七章 抉死(三)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的了,张贤的头脑忽然异常得清醒起来,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他想要怎么来打这一仗的问题了,而是他必须要打好这一仗,必须要打痛敌人,必须要无条件地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只有这样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帮助二一五师的大部队脱困!在任何时候,小集体的利益必须要服从大集体的利益,这世界上鱼与熊掌同时兼得的事情并不多,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必须要一走到底。   “南边的阵地交给你!”张贤大声地命令着,同时也告诉着他:“注意桥西敌人的偷袭,只要那边的敌人胆敢踏上桥,那么你就必须要肩负起狙击的任务!”   “是!”熊三娃响亮地回答着。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的熊三娃也算是警卫营第三连的连长,把这几十号人交给他,也是名正言顺,如今他最担心的还是北面的三二零高地,这个时候那边的枪声响起来,也就是意味着北面偷袭的敌人已经开始冲锋了。   从南面阵地到达北面的阵地并不远,下了南面高地,再穿过连接大桥的公路,就可以掉爬上去,最多也就是十分钟的事。   张贤带着两个班十二名战士只用了五分钟便跑上了三二零高地,他们到来的正是时候,此时这片阵地在一连二排排长张青的指挥之下,依靠着有利的地形,正在几个点上进行着射击。这个排长张青也是在这一次的战斗中被张贤新近提拔起来的,警卫营里的排长已经牺牲了一半以上,哪怕是一个排三个人,也要必须要有一个负责的人。   北面的山坡上,一群头戴着钢盔的欧洲人正四处散开着,形成一个面积很大的进围面在向这个阵地进行着攻击,他们的队形有别于美国人,所用的枪械也略与美国人不同,只是打了几分钟,张贤就已经判断出来这群敌人并非是美国士兵,只是看他们的面孔,应该也是西方人。只是这些西方士兵又比美国人的进取心差了不少,他们的推进速度十分缓慢,恨不能爬一步躲上十几分钟,所以他们的进攻与其说是冲锋,倒还不如说是在躲猫猫。   “让大家节省一下子弹!”张贤来到了张青的身边,大声在告诉着他:“要有目地的开枪,瞄准一个打一个!那边的机枪先不要打,等敌人离着三十米再打!”   张青也大声地应答着,沿着战壕跑去,一边跑,一边传达着营长的命令。   张贤的枪也瞄准了一个正准备跳跃而出的敌人,那个敌人正一跨步间,还没有落地,便被他一抢打倒。阵地上所有的战士们也学着他的样子,瞅准了目标,有的放矢,但是敌人人数上还是占着优势,他们的移动速度虽然很慢,却一直在不停的靠近,最前面的人离着阵地还有五十米的时候,突然就趴俯了下去,张贤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们的军服上其实是有一个胸章的,这个时候依稀可以辨别出上面的拉丁文的缩写,是荷兰人!   也就在他的脑子里刚刚有一点准备的时候,湖对面敌人已然停歇半天的炮火却是再一次轰击了过来,巨大的爆炸声再一次充斥了整个原野,弹片也泥土乱飞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道。而这一次,敌人的炮火却是非常得精准,几乎发发都可以打到他们的阵地之上,令战士们一丝也抬不起头来,所有的人都笼罩在了敌人炮火的威胁之下。   张贤心里十分明白,这是因为有冲到了阵地之下的敌人步兵的指引,他们通过步话机向他们的炮兵报告着阵地的准确作标,报告着这片阵地上屈指可数过来的几处机枪火力点,就是为了要用炮火把这些火力点摧毁掉,这样的仗打下来,对于警卫营的战士们来说,根本就没有胜利可言了。   穿过迷离的烟雾,张贤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在敌人的人群中搜寻着目标,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不到一百米远处的一个背着步话机的荷兰人,那个长长的天线在山石之后颤动着,这一定就是敌人的联络官了。这个联络官十分得警觉,轻易地不露出头来,便是露头也是看了眼马上消失,那时间与速度根本就不容人举枪来瞄准。而在炮火的威力之下,来自上面阵地的警卫营的射击越发得稀疏,那些边跑边躲的荷兰士兵已经胆大了起来,他们端着枪一边向阵地上胡乱地进行着扫射,一边飞快地冲了过来,这个时候他们的状态与刚才相比,简直就好象是变了一群人一样。   眼见着敌人已经冲到了阵地之上,大部分的人已经冲到了最有力的机枪打击范围里,但是此时警卫营的机枪手还没有机会下手,刚刚冒一冒火,便会迅速地招来敌人疯狂地炮火。   张贤几乎要绝望了,他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作为营长,他非常清楚一旦敌人攻上了阵地,对于他们来说将是多么得致命,他可以再带领着勇敢的战士们来与敌人进行肉搏战,把他们打下去,但是桥西的敌人大部队一定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战机,蜂拥而来,那么以他们这么一点的兵力,到时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了。其实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听到了西侧大桥之上传来的射击之声,显然桥西的敌人又再一次开始了行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南面阵地之南又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张贤蓦然惊醒了来,不用想,敌人的作战坦克也已经抵达了这一处的战场,只是不知道荆扬和彭青松他们能不能胜利完成他交给他们的任务,听那个爆炸声,并不亚于敌人的炮火,甚至于还要压盖住了敌人炮火的轰响,那一定是地雷的威力。警卫营所剩的这几枚反坦克地雷,也是张贤从上一次师部分发的物资中预留下来的,这些都是苏联人制造的,其杀伤能力只比美国人的强,不比美国人的差。已经不能再去想那么多了,他只是一个人,分不出那么多的身来,既然此时自己的任务是要狙杀敌人的联络官,那么就要进入这个角色里,如果还这样三心二意,终将会失败的。已经布置下去的事情,成功与否,虽然一大半靠的是智慧,但是另一大半靠的还是天意!   张贤的心再一次清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又盯紧了敌人那个背着步话机的联络官,就在这个联络官刚刚一抬头的时候,他心无旁骛的便放了一枪,这一枪也很快被敌人的炮火而湮盖,但是他清晰地看着那个敌人倒下去,背在身后的步话机也从他的身上甩脱了开来,滚下了山坡,那根长长的天线也断成了几节。   敌人的炮火一下子就好象是失去了眼睛一样,又变得散乱而漫无目的,甚至于还有几发炮弹落到了荷兰人的中间,张贤不由得一阵欣慰,看来,敌人的炮火很快就会停止了。他的想法刚刚才有,敌人的炮火便真得停了下来,因为这片阵地上同样还有联合国军的士兵,如果没有人指挥,炮火是不长眼睛的,对任何人都毫不客气。   敌人的炮火才停,警卫营的机枪便怒吼地吐起了火舌来,荷兰人过于靠近了火力点,又没有冲上前沿阵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便被突如其来的立体交叉火力打得晕头转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也同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这是藏在树林中的王鹏连长,带着人打了回来。被警卫营两面夹击,荷兰人立即就崩溃了,对于他们来说,还以为是自己被包围了,再没有想要冲上阵地的胆量,纷纷向湖边撤退下去,他们经过了一个小时的努力,只在这片山坡上留下了三四十具尸体,还有一些因为受伤而无法退去痛苦呻吟着的伤员。   ※※※   桥西的敌人果然再一次的冲上了桥来,当张贤有功夫侧目桥西的时候,他们已然有一部分人冲过了桥头,警卫营设在桥头处的第一个机枪火力点开起了火来,压制住了桥上的敌人无法冲过来,而在南面四五五高地上,熊三娃的狙击显然无法与武小阳或者张贤相比,十枪能够打中五枪已经算是很准了。   张贤已经无暇去顾及退走的荷兰人,马上命令着北面三二零高地上的战士们把枪口对准了西面的大桥,而在这个时候,敌人的炮火又响起来,这一次却是转移了目标,打向了南面的阵地,警卫营预设封锁桥头的第一个机枪阵地立时被这些炮火压制,正好一枚炮弹掉落其间,这个机枪阵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炮火轰掉了。眼见着敌人蜂挤过桥来,张贤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他的狙击只能打中一个人,却无法同时打中冲过来的第二个人,而后面的敌人也已经冲过了桥,攻向南面的阵地,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响,一枚手榴弹就在抢身而来的敌人中间爆炸,那些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手榴弹也接踵而至,爆炸声此起彼伏,敌人不由得一阵骚动,不由自主地向后面退却。张贤抬起头来,马上看到了南面阵地上熊三娃正在投弹,他是七十二军里投弹最远的人,足足七十米的距离,这与掷弹筒相差无几了。   “这小子还有手榴弹?”张贤也有些奇怪,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们警卫营的弹药也基本上告罄了,手榴弹在敌人第一次的冲锋时,就已经用完了,如今他们的很多弹药还是捡得敌人的。   张贤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够再一味地防守,必须要以力压千钧之势在气势上把敌人压倒,否则,一旦这些敌人稳定下来,那么他们将再没有一点儿的机会取胜了,如今这就是一次绝好的逆袭之机。   “吹冲锋号!”张贤大声地命令着司号手。   司号员愣了一下,马上吹起了冲锋号。   随着嘹亮的号声响起来,美国人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后面奔去,因为他们知道,冲锋号一旦响起来,那也就是意味着中国人会象猛虎下山一样直冲过来,尽管他们手里有冲锋枪,却无法应付如同潮水一样,波涛汹涌而来的中国士兵,这些士兵们好象是一个个的行尸走肉,好象是不畏死的鬼魂。   这一次的逆袭,就如同是第一次战斗的翻版,美国人刚刚打过了桥来,还没有站稳脚跟,便又被如下山猛虎一般的警卫营战士们打了回去,只是这一回,张贤并没有带着人冲过桥去,他也知道敌人在桥西也作好了反击的准备,正巴不得他们攻过去呢?   在赶走敌人之后,张贤迅速地命令大家回防阵地,他知道,只要他们能够牢牢地守住桥东,那就是胜利。   荆扬和彭青松喜气洋洋地带着人从南面的路口处回转了来,他们向张贤报告着他们的战况,敌人的坦克果然沿着湖岸从南面杀了过来,只是在快到这里的时候,被反坦克地雷炸毁了两辆,将那边的公路堵得严严实实,而那些跟随着坦克过来的美国兵们,又害怕会被志愿军狙杀,没有人敢钻出来清理,已然掉过头来,又开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不由得发出了一片的欢呼,仿佛他们胜利已经在望了一样。但是张贤却一丝也高兴不起来,他的感觉却正好与大家相反,如今离着天黑还早,只怕敌人东向的装甲部队会掉回头来,把他们这个小小的警卫营撕碎!此时更为糟糕的是他们的弹药快用完了,便是连手榴弹所剩无几,敌人一旦再发动一次的突击,他们又用什么来战斗呢?   张贤心里非常清楚,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为大家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      第七八章 残血(一)      阵地上再一次得平静了下来,只是硝烟还在美丽的华川湖畔缓缓的飘散着,久久得不愿意离去。   此时,张贤这身本来被雨水淋湿的衣服,也在刚才两个多小时大体力的战斗中渐渐的被体温蒸发,虽然还带着一些湿气,但是这个时候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他随口吃了一把熊三娃给他的食物,虽然觉得这味道有些变质,但填到肚子里头却踏实了许多,没有了刚才那种饿得慌慌的难受。说是食物,实际上也只是一些联合国军留下的残羹剩物,这些联合国军的士兵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们在行军的过程中把空罐头丢得到处都是,而这些所谓的空罐头盒里往往还能剩下不少的残渣,大家把这些空罐头盒捡起来,也顾不得里面还有脏水和不干净的东西,用小刀把里面的食物刮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去除掉不能吃的部分,剩下来的就可以用来充包饥。   张贤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得困难,他们必须还要坚持到天黑,而如今离着天黑还有四个多小时,只要把这如同炼狱一样难熬的四个小时熬过去,他们或许就可以到达天堂。   巡视着桥东的阵地,看着一个个形容枯槁、筋疲力尽的战士们,张贤顿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的负担越发得沉重起来,所有的人都是用一双充满信任与渴望的眼睛在回视着自己,因为大家都相信他能够带着大家活着离开这里,离开这块死地!   跃过一条泥泞的壕沟,张贤来到了第一连的阵地上,耳边忽然传来了有人在哼唱着一首他十分熟悉的曲调:“……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这歌声令他马上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个已经被武小阳射杀在火焰之中的朴熙顺,那个年青而英俊的面孔如今又是如此得鲜活,就好象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叫着自己的名字,他顺着歌声看去,原来是安日昌在一边挖着壕沟里的泥浆,一边在哼唱,这才想到他们这个营里,小安子原来也是朝鲜族人。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失望的是他再也不可能看到朴熙顺灿烂的笑容,欣慰的却是在他的身边,还有更多的战友和同志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而正是因为这种精神的存在,才会令他们有了在逆境中奋起的希望。   “营长,贺强回来了!”熊三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他作着报告。   张贤不由得一愣,贺强与高文亮是他派去护送伤员的,虽然刚才已经知道那些伤员队伍遭遇了敌人的装甲部队袭击,可能是凶多吉少,但是他还是有一些自我安慰,总认为会有一部分人跑掉,会有一部分人脱险的。   “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看看!”张贤连忙命令着。   “他就在下面的临时指挥部,还受了伤!”熊三娃告诉着张贤,转身向高地之下的泥泞大道边奔去,那里在山岙之间有一片的树林,就是警卫营的临时指挥所,那些没有走的重伤员也在附近。张贤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还听他在说着:“就他一个人跑回来,见到我的时候只知道哭,我问他什么也答不上来!”   张贤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里,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浑身是血的贺强,虽然这个时候卫生员已经为他的头作了包扎,但是张贤还是可以看出来他所受的伤并不轻,他可以肯定贺强一定是经过了一次生死的战斗,能够回到这里,已然是九死一生了。   一见到张贤,贺强还未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漫流了出来,哭声嚎淘得如同是受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爹娘,他扑通地一声跪倒在泥水里,放声悲泣起来。   张贤一把扶住了他,边上的众人也齐齐地安慰着,半天,他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嚎,一边抽泣着,一边向张贤作着报告:“营长……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   张贤抱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自然明白他在自责什么,他没有责怪贺强,想一想便是他自己,靠着一个排的人护送上百个行动不便的伤员,与敌人遭遇上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他只得到贺强渐渐地平静了,这才问道:“别哭了,我们的损失有多大?”   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贺强刚刚止住的悲声又忍不住再一次地响起来,半天之后才哽咽着道:“都完了……都完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地互相对视着,一个个心底一片得冰凉。   “怎么会这样?”熊三娃当先地叫了起来。   张贤挥手打断了熊三娃的话,依然静听着贺强的断断续续地叙述:“我们带着伤员刚刚过了两道山弯,就被敌人追上来了……他们的坦克横冲直撞着,很快就把我们的队伍冲散了。我和高文亮组织人员向两边的山上逃避,但是他们就好像是猎杀动物一样对我们进行射杀……战斗中,高文亮牺牲了,我也被打伤昏迷滚到了草丛……等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遍地我们人的尸体,山下的公路上还有很多我们的人被他们俘虏,当时我都想冲下去跟他们拼命,但是又想必须要有人回来报告,所以就……”他说到这里,又是泣不成声。   “你做得很对!”张贤安慰着贺强,同时也是告诫着身边所有的人:“既然我们没有牺牲,那么就必须要坚强的活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在这个时候,对生命的渴望已然处于到了最高的需求之上。   听完贺强的话,张贤刚才还紧崩的心又有些活忿起来,毕竟贺强是昏迷了过去,也许还有很多的人逃脱了,也许还有不少人跟他一样藏起来了,这就不是全军覆没;再说,就算是被敌人俘虏了,怎么也算是可以留得一口气在。   “对了,还有一件事!”贺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向张贤作着报告。   “什么事?”   “开始的时候,敌人是向东去的,我想应该是追我们的大部队去了!”贺强道:“后来,我转回来,在快到这里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见到东边的大道上,又出现了敌人的影子,我只怕他们是又杀了回来!”   张贤一愣,点了点头,命令着:“卫生员,带贺副连长到树林里去和伤员们在一起!”   “营长,我没事,只是头有点伤,但还可以战斗!”贺强一口回绝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道:“那好,你就跟着熊三娃一起负责南面最高的阵地!”   “是!”贺强响亮地回答着。   张贤抬起头,看到了王鹏正急急地赶了过来,他马上就明白了什么,不等王鹏开口,他当先地问道:“王连长,是不是我们东面的敌人过来了?”   王鹏有些惊讶,还是点了点头,向他作着报告:“是的,敌人的坦克部队过来了,这一次很多,后面还有步兵!”   张贤一声苦笑,道:“敌人大部队过不了桥,他们东面的追兵也不可能安心的去追我们的大部队,所以肯定会掉头来打我们的,他们怎么也要把我们这个门钉拔掉,否则是不会再向东追击的!”   王鹏愣愣地看着张贤,有些佩服,又有些埋怨一样地问着:“营长,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支从东面插过来的敌人会掉头来打我们?”   张贤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只能十分无奈的告诉着大家:“其实在刚才我们打退了敌人三面的进攻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要这样!敌人以为我们是经不起他们的三面围攻,所以才会放心地去往东追击;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我们营的身上,所以才会掉转头来。这对于我们师的大部队来说,是一次成功突围的好机会!可是我们营……”他说到这里,已然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十分沉重地道:“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蓦然,所有的人都浑身一阵地发颤。   “荆扬!刚才给你们的五枚反坦克地雷还剩下几枚?”在大家都还发愣的时候,张贤再一次扯亮了嗓音,问着刚才还奋不已的荆扬。   一听到这句问话,荆扬的脸上露出了苦涩来,哭丧着脸回答着:“营长,是我的错,刚才那五枚地雷,我用掉了四枚才炸掉了敌人两辆坦克,只剩下了一枚!”   “呵呵,剩下一枚就很不错了!”张贤却是表扬着他:“我还怕那五枚不够用呢!这一枚还要交给你,就负责埋在桥头面,我想敌人为了掩护他们的步兵过桥,一定会把坦克开到桥头来压制我们的机枪火力,这样也好,如果我们能够炸掉他们的一辆坦克,就可以堵住桥头,让敌人不能那么容易地过桥来!”   “嗯,这个方法不错!”熊三娃当先地赞赏着。   张贤没有理会熊三娃,又接着道:“就算是敌人的坦克占据了整个桥东,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桥东的两个高地还是比较陡峭的,敌人的坦克根本就爬不上来,如果他们的步兵不过桥,是不可能拿下我们阵地的!所以,我们主要还是要应付他们桥头上的步兵,不让敌人能够顺利地过得桥来!”   听到营长如此胸有成竹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心胸开朗起来,刚才还害怕会无法应付局面的担心,一下子便一扫而光,就好象是看到了启明星一样,胜利的曙光已然是触手可及了。   王鹏张了张嘴,看了看大家充满信心的表情,却又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张贤看了王鹏一眼,并没有马上让他发言,而是一个个地把任务分派下去,在最后,他又不无必要地吩咐着:“如今我们警卫营里,所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家必须要紧密的团结起来!呵呵,如果我不幸了,那么就由王连长负责,大家必须要听从他的指挥!”   “营长,你胡说些什么呀?”不仅是熊三娃和王鹏,便是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阻止着。   张贤笑了笑,道:“我可说得是真的,战场上总有很多的事情无法预料,我又不是神仙,是打不死的!当然,我也会努力地活下来,说什么也要想办法和大家一起活下来!”   听到营长这么一说,众人这才畅然了许多。   张贤又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后让大家都赶快分头去做足准备,直到大家都离开,他这才叫住了王鹏,问道:“王连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呀?”   王鹏点了点头,脸色也十分的难看,还是向他报告着:“营长,我们的弹药已经快要用完了,尤其是机枪子弹,只剩下不到两箱了!”   张贤愣了愣,战斗中如果缺失机枪,那么他们更没有什么可以压制敌人步兵的火力,很难想象敌人疯拥而上的时候,他们又应该如何来应对。   张贤想了一下,只得告诉着王鹏:“你让机枪手省着些打,用点射,不要用连射!呵呵,如今我们只求能够吓退敌人就行了,不要去追求多杀伤了,敌人只要不前进,那么就不要轻易开枪!”   “是!”王鹏答着。   张贤又想了一想,然后有些无奈地道:“王连长,如今我们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了,如果老天爷非要我们覆没,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呵呵,其实,老天爷已经很眷顾我们了!”   王鹏愣愣地看着张贤,若有所思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见到王鹏没有离去,张贤不由得又问着。   王鹏的脸上露出了一份尴尬来,挠了下自己的头,脸上现出一份傻笑,对着张贤道:“营长,你知道吗?你的这话根本就不象是共产党员应该说出来的话,呵呵,倒很象……”他说着,停了一下。   “象什么?”张贤经不住地追问着。   “呵呵,很象当初我在国民党军里的老长官!”王鹏悠悠地道。   张贤的心忽地一跳,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却是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问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王鹏抿了抿嘴,低声地道:“其实我一直就在怀疑了,也许你跟三娃装得都很好,但是我却一直相信他还活着,而且……”他说着,眼睛直接逼视着张贤,然后缓声地道:“我相信,你就是他!”他说着,停下来,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张贤希望张贤能够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张贤脸上的肉跳了两跳,再一次露出了那副熟悉的笑容来:“老王,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快去准备一下吧!”   王鹏不由得一阵失望,只得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七八章 残血(二)      联合国军的坦克说到就到了,黑压压地呈一字长蛇状从东边的大道上气势汹汹而来,还未到得桥东的两外阵地之前,便向这边打出了一阵的乱炮,刚刚平息的天空之下再一次喧嚣了起来,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着,在华川湖的东岸来回的回荡着,烟雾腾空而起,同时带着泥土也漱漱而下,湖边的树林也失去了方才的宁谧,随着爆炸声的响起来,树木也在喀啦啦地倒下来,只是这个时候的鸟儿早被不久前的枪炮声惊得尽数逃离了,树木倒下去的时候,只有空谷里偶尔还能传出回声,响彻了云霄。   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大家都知道,警卫营的最后关头已经到来了。   张贤其实与大家一样得紧张,只是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定会被大家看在眼里,所以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的从容更能够让大家内心平静,才可能令同志们无所畏惧。他的脸上习惯性地带着一丝微笑,这种微笑在别人看来,定然是一种胸有成竹的信心。   “过来了!”张贤身边的彭青松忍不住地叫着,他的手握着冲锋枪已然有些抖动了。   “轰”地一声,一枚炮弹就在阵地之前炸裂开来,泥土与弹片乱飞着,烟尘也升起了老高,所有的人都在炮弹爆炸之前,十分有经验地埋下了头去,便是身子也藏在了壕沟之中,躲避着四处横飞的弹片。   在爆炸声之后,张贤抬起头来,十分亲切地拍了拍彭青松的肩膀,告诉着他:“别怕!敌人也只是乱打,他们开不上来的!”   “我才不怕呢!”彭青松连忙摇着头,握着枪的手已经停止了抖动,为了掩示他刚才的不安,还装出了一副不屑的样子道:“有什么好怕的呢?呵呵,我当然知道敌人的坦克又不会爬山!”   张贤点了一下头,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危桥的西岸,已然看到那边的敌人正在准备着队形,显然认为他们的援军已经到来,他们也要趁机冲过桥来了。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占据着陡峭的制高点,坦克和装甲战车自然无法爬上来,那些桥西的敌人步兵一旦过得桥来,那就真得是他们警卫营的末日了,这些敌人一定会把他们的整个阵地团团的包围起来,就算他们不进行攻击,到了天黑,警卫营只怕也不是那么好突围的。   大道上,敌人的坦克已然缓缓地开了过来,先前对着两处高地试探性的炮击,并没有得到志愿军有力的回应,这令他们有些放心下来,相信这里的对手没有有利的武器能够来对付他们这些钢铁巨兽。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胆子大了起来,所以也全然不在乎有可能会到来的袭击,五六辆坦克并排着向大桥的东头开过来。   “打不打?”张青跑过来问着张贤。   “等一等!”张贤挥着手,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桥西面的敌人身上,此时他最怕的就是桥西的敌人过桥来。   敌人的坦克越来越是接近了桥头,而这个时候,桥西的敌人也开始了行动,借助着自行火炮的炮火掩护,又一次的踏上了这座令他们付出惨重代价的伤心桥。   “敌人上桥了!”张青紧张地提醒着张贤。   “打!”张贤终于挥下了手臂,立时,阵地上所有的枪都对准了桥上的敌人,乒乒乓乓之中,眼见着那些冲上桥头的敌人抱头鼠蹿着,找寻着可以躲避子弹的地方,他们躲在同胞尸体之后,躲在桥栏之后,更多的人无处可躲的时候,干脆卧倒在地上装着死。张贤有些无奈,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有榴弹的话,用掷弹筒只要对准方位发射一枚,就可以令桥上的敌人损失惨重,只是这个时候,别说是榴弹,便是手榴弹所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见到桥西的联合国军过桥受阻,桥东敌人的坦克不由得发起了怒了,来回转动着炮塔,拉大了仰角,向两边的两个高地进行着炮击,以图压制住阵地上志愿军战士们的火力。正是因为距离得拉近,尽管这些坦克的炮火威力远不及华川湖西岸的敌人炮兵阵地上的炮火,但是所形成的威胁却比大炮的威胁大了许多,战士们不得不为了躲避这些坦克的炮火而放松对大桥上敌人前进的阻击。趁着两边高地上志愿军火力被压制的时机,桥上的敌人再一次爬将了起来,纷纷向桥东扑来,他们也知道,在大桥上是何等得凶险,只有冲过了大桥,才可能得到一丝生的希望。可是,在他们刚刚到达大桥的东头时,掩藏在桥边的机枪阵地开起了火来,这是这处阵地第一次开火,喷薄的火舌无情地噬食着这些同样是士兵的美国人的身体,这些联合国军的战士们哭喝扭屈着身体,倒在血泊之中,忽啦啦地便倒下了一大片,那些刚刚起身来的联合国军士兵们,再一次卧倒在了桥面之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机枪扫中,桥西的联合国军指挥官也急了起来,对着话筒狂喊着什么,张贤只看到高地之下敌人的坦克不顾一切地驶向桥头来,想必是要摧毁他们营最后的机枪阵地。眼见着第一辆坦克已然冲过了两山的夹口,踏上了那枚埋在道路正中的地雷,可是在这辆坦克开过去之后,却是安然无恙,那枚反坦克地雷并没有爆炸。   “荆扬,这是怎么回事?”张贤不由得大急了起来,几乎是怒斥着身边的荆扬,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再来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一旦敌人的坦克消灭了他们的机枪阵地,那么就真得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住桥西那些对他们恨之入骨的敌人蜂拥而上了。   荆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连连辩解着:“我就是埋在那里了呀?”   “是不是引信坏了?”彭青松提醒着他。   荆扬愣了一下,忽然飞身跳出了战壕,象是一只离弦的箭,飞扑下山,任凭着敌人的炮火就在身边开花,仿佛是浑然无觉。   “回来!”张贤不由得惊得大喊着,他知道这么毫无故忌地冲下山去的后果是什么。   “回来呀!荆扬!”张青与彭青松也在后面高喊着。   可是,荆扬却浑然无觉,只几个起纵便到了山底,奋力的扑到了大路的中间那个埋雷的地点,这个时候,敌人第二辆坦克也接踵而至,坦克上的射击手显然发现了这个卧倒在路中的中国人,架起了机枪来对着路中间进行着扫射。荆扬扒出了地雷,这才发现触发器被一块石头卡住了,他飞快地清理掉卡住的石头,他的动作虽然很快,但是敌人的坦克也开得飞快,“扑扑”地一阵乱枪扫来,他急向路边滚去,但是还是慢了一些,子弹击中了他的身体,他惨叫了一声落在了那里。   “荆扬!……”阵地上,几乎所有的人一齐喊出了声来,大家都要把喉咙吼破。   坦克的履带辗过了荆扬的身体,大家的眼睛通红了起来,眼见着那个活生生的生命被钢铁的怪兽轧成了烂泥,不容张贤的眼泪落下来,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辆坦克也被炸翻了,苏联人制造的反坦克地雷威力十分巨大,炸穿了坦克底部相对薄弱的装甲,击中了内部的人员,整个车体横过来向一边倒去,正压到了前面停在桥头处的第一辆坦克身上,这辆坦克正在转动着炮塔准备对警卫营桥头的机枪火力进行压制,倏忽地被第二辆坦克压到了身上,停在了那里,炮塔也卡住了,转动不得。   眼前的变化来得太快,就是在人们的一眨眼之间,后面敌人的坦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呆了,停在了那里,竟然一时之间不敢再前进一步。   “荆扬!”张贤的身边,彭青松嘶声裂腹的哭喊着,愤怒地跳出了战壕,以便能够向坦克里正在爬出来的敌人进行着射击。在警卫营里,他与荆扬是老乡,关系也是最好的,眼见着最好的战友就这么牺牲了,他也几乎要失去了理智。   “青松!快回来!”张贤大声地呼喝着,虽然他的眼睛里也满是泪水,但是心底却是一片得清澈,荆扬这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完成了他交给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荆扬完成得非常漂亮,已然达到了他最想要的结果。可是,对于彭青松这个愣小子的突然发疯,却令他有些意想不到。   彭青松好象并没有听到自己营长的呼喊,依然固执地向前移动着,如今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从报废的坦克里爬出来的敌人,那个敌人正是杀死荆扬的凶手,他想到的就只有报仇,为他的老乡报仇!正是因为这种仇恨在刹那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身心,蒙蔽了他那原本应该清晰的思维,最终却酿成了整个警卫营的悲剧!   “回来!”张贤再一次大喊着,也跟着跳出了壕沟,向彭青松飞扑过去,他只想把自己的这名战士拉回来,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脑海中再没有其他的杂念。   一枚炮弹呼啸着从山下的敌人坦克的炮口飞出,向着这边的阵地飞过来,张贤耳听着这炮弹的呼啸声,不由自主地便判断出了这枚炮弹的落点在何处,他再也来不及呼喊,条件反射一样的直扑过去,一把将彭青松扑倒在地。而这个时候,彭青松也已经射出了复仇子弹,眼见着那个从报废坦克里爬出来的敌人倒在地上,他的心头说不出来的快慰!   “轰”地一声巨响,炮弹终于落地并且炸裂了开来,弹片是流星雨一样四处横飞着,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地响了一声,马上一股钻心的痛疼冲上了脑门,但是这种感觉也只是刹那之间,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一片得血红,好象天上正在下着一场腥红的血雨,然后就是一片得模糊,影影绰绰的仿佛鬼魅在四处乱蹿……   “营长!营长!……”张贤的耳边传来了彭青松急迫的哭嚎声,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听来,却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细,越来越不可闻了……      第七八章 残血(三)      “什么?营长负伤昏迷了?”所有的人都觉得天好象是塌了下来,蓦然之间便感觉到了一种四面楚歌的绝望。王鹏已经无法耐下心来再听彭青松的哭诉,他的心也一下子掉到了冰窟里,只觉得通体透凉。熊三娃愤怒地挥手给了彭青松一个巴掌,这一巴掌并没有打到彭青松的脸,只打到了他的头上,但是那清脆的声音足可以传遍这整个一条的战壕。彭青松努力地承受着,只剩下了悔恨的悲泣。   熊三娃再不顾许多,丢下了自己的阵地,向彭青松跑过来的方向奔去。   贺强也想跟过去,却被王鹏一把拉住了,命令着他:“这边的阵地交给你!”   “可是……”贺强觉得这个任务太过沉重了。   “没有什么可是的!”王鹏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告诉着他:“营长早就把我们的任务布置完毕了,他在与不在,我们都必须要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命令来完成,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贺强愣了愣,虽然心里头还有些慌慌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鹏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着他:“这边你一定可以坚持下来,我过去看一看,营长受伤了,只怕熊三娃会乱来!”   “是!”贺强连忙应答着,依稀记得营长在布置完任务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众人,如果他发生了不测,那么警卫营所有的人要听从王鹏连长的指挥。   王鹏追着熊三娃的影子,沿着崎岖的交通壕向北面的三二零高地奔去,彭青松愣了一下,也紧紧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从南面的四五五高地上下来,在山边的树林掩护之下,他们还需要穿过这条与大桥相通的大路才可以奔上北面的三二零高地,这条大路并不宽,只有十米距离,只是如今敌人的坦克就在这条大路上把持着,从上面根本就无法通过的。但是躲在坦克里面的敌人却并不知道,这条大道的两边原本就有两条又深又宽的排水沟,这两条排水沟又通过隐蔽在大路之下的一条涵洞相通,下雨的时候,山上的水和路上的水都会汇聚到大路两边的排水沟里,然后通过这条涵洞汇合一处流进华川湖里。这条涵洞很阔,从南面高地上下来,沿着还不断流着水的排水沟,低着头钻过涵洞就到达了北面高地之下。当然,对于这条联系两处阵地的交通壕,张贤在事先就派了两个专人来负责保护。   熊三娃与王鹏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钻过了涵洞,到达了北面的三二零高地之上,当看到昏迷不醒的张贤正躺在卫生员的怀里抽搐的时候,熊三娃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悲声,不由得放声大哭了起来,蹲下来一把从卫生员的手里接过了张贤,抱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搂着,生怕他就此会一走了之。   王鹏看到了张贤血肉模糊的后背,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但是外面的枪炮声还在不断的响起来,提醒着他这里并不是可以伤心的地方,这里是战场,如果不很快地投入到战斗中去,那么他们将真得会全军覆没。   “营长伤得怎么样?”王鹏急急地问着卫生员。   卫生员也在哭,不停地摇着头,断断续续地告诉着他:“不……我不知道……营长很危险,他的后背全是血,皮都炸开了,我把崩带用完了,也止不住他流血……”   王鹏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如今在这个警卫营里,也只有他还保持着一种清醒,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在如今这种被敌人重兵夹击之下,如果没有超人的智慧,是根本不可能冲出重围的,而不幸得很,他根本就没有营长的这份能耐。在这种困境之下,如果真得失去了张贤的指挥,他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办了。   “敌人冲上来了!”张青跑过来向王鹏报告着。   王鹏这才如梦方醒一般,马上回过神来,实际上张贤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按照营长的想法,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各就各位,挡住敌人的攻击,拖到天黑!   “走,先把敌人打下去再说!”王鹏忽然明白过来,擦去脸上的泪水,大声地命令着,同时第一个冲上了阵地。   那两辆敌人的坦克虽然堵在了大桥的东头,阻碍了桥上敌人的冲锋,但是同时也阻隔了桥边警卫营的机枪火力的打击,让那些被子弹压得抬不起身来的联合国军士兵们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们利用坦克的厚厚装甲作为掩护,与警卫营的机枪阵地进行着互射。警卫营的机枪阵地上终于是弹尽了,机枪手不得不撤出来,沿着壕沟奔向两边的高地。失去了火力的压制,这些桥头的联合国军的步兵们就仿佛是终于抓住了机会,要出一口气一样,借住着坦克火力的掩护,从大桥上跨过来,到达大路之上,然后纷纷向两边的两处高地进行着冲锋。   几乎是没有得到更大的阻击,联合国军步兵们已然攻到了阵地之下,因为南面的山岗又高又陡,所以这些美国人把主要的兵力全部放到了北面的三二零高地之上,他们十分清楚的知道,只要是夺下了北面的高地,那么志愿军据守的犄角之势就会土崩瓦解,南面的高地自然会不攻自破。   战斗越来越不利于警卫营了,这些进攻的敌人其实并不多,也就是两百多人的样子,也许是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多少人,所以从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把警卫营放在眼里。正是因为轻视了对手,所以他们才会吃了亏。   美国人都十分惜命,他们不会采用中国人惯常用的人海战术,用密集冲锋、用集团冲锋来吓坏对手,令之胆寒。他们在进攻的时候,多是采用不多的兵力,利用手中比对方强得多的武器,步步为营,不计时间地缓慢推进,常常是集中火力攻取一点,然后迅速拿下来,渐次巩固,再向前推进,有攻有守,稳中求胜!   尽管阵地上,王鹏亲自带队射击,却还是无法阻止住敌人顺利的推进,失去了机枪强大火力的支援,便是拿着冲锋枪在这个时候也显得力不从心了。眼见着敌人已经攻到了近前,王鹏有些心慌起来,他很难想象如今他们在这个阵地上的几十号人如何来与这些敌人近身肉搏?再说,就算是他们想跟敌人近身搏杀,只怕这些敌人也不会愿意的,这些敌人完全可以凭借着手中先进的冲锋枪,来把他们尽数消灭。   “张青,带上你的排,跟我到侧面去!”熊三娃忽然从战壕里冲了出来,大声地对着张青喊着。   张青愣了一下,用疑惑地目光看着王鹏,王鹏愣了一下,马上明白熊三娃想要做什么,当下点了点头,对着张青命令着:“你们迂回到敌人的侧面,我们两边打!”   张青这才恍然大悟,带着人跟着熊三娃向西侧迂回。   果然,熊三娃的战术产生了奇效,他们在敌人的侧后面丢出了为数不多的手榴弹,爆炸声就在敌人冲锋的队伍里响起来,冲锋枪也在这个时候同时响起,这些冲锋枪还是在前几次打退敌人之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得到的,同时也得了不少的子弹。在被突然袭击之后,敌人的侧后面发生了骚乱,也许是没有想到会在那个方向受到攻击,急忙调转着枪口,而在这个时候,王鹏也不失时机的采用了张贤曾经采用的逆袭战术,再一次吹起冲锋号,带着人由上向下直冲过来,他当先地高喊着:“为营长报仇!冲呀!”这个口号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大家纷纷跃出战壕,加入到了与敌人近身搏杀的行列中。   因为已经到了阵地战,所以敌人的炮火都停止了下来,他们也怕误伤了自己的步兵,这却给了警卫营一次难得的可乘之机。也许是被警卫营的几次逆袭打怕了,也许是根本就不愿意跟这些中国人打肉搏战,美国士兵们纷纷地再一次掉转了头,向山下冲去。他们爬山的时候十分缓慢,而在这个下山的时候,却快得有如脱兔。   王鹏与熊三娃并没有追赶,带着人再一次地退回到了战壕里,因为他们知道,敌人的炮火马上就会再一次的怒吼起来。   ※※※   但是,这一次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敌人的炮火并没有响起来。   王鹏有些奇怪,探出头观察着山下的情况,那些被打下山去的敌人并没有撤回到桥西去,他们就在桥头附近停留下来,依靠着坦克的掩护,正在构筑他们的桥东阵地。   “看来,敌人是想把我们围死!”王鹏不由得担心地道。   熊三娃并没有答复,他的心早就飞到了张贤的身边,再一次地回到了张贤的身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营长,心下里一片得茫然。   “再不救治,他会死掉的!”卫生员一边低低地哭泣着,一边轻声地告诉着熊三娃,如今他的药箱里什么也没有了,便是止血药也一克不剩。   “真得是好奇怪呀!”张青与王鹏一样,他最担心的还是眼前他们的处境。   “有什么好奇怪的?”另一名战士不由得问着。   “敌人怎么不开炮了呢?”张青问着王鹏。   王鹏摇了摇头,这的确是有些奇怪了,每一次他们击退敌人的进攻之后,也许是为了挽回面子,这些美国人都要向他们这边的阵地上乱炮齐发打上一气,难道说他们的炮弹用完了?他不由得有些庆幸的猜测着,可是看到大路上来回逡巡着的敌人坦克,他又摇了摇头,敌人还有这么多的坦克战车在下面,他们的补给队也在不远处隐约可见,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个回合就打光了炮弹呢?   山谷里突然宁静了起来,便是刚才还偶尔听到的一两声枪响也没有,这种宁静只让人感觉得比乱枪响起来的时候还要可怕,压抑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正在大家胡思乱想的猜测之时,蓦然,空谷之中传来了高音喇叭的声音,那竟然是一个中国人用纯正的国标汉语在向他们喊话!      第七九章 瓦全(一)      难得一见的太阳终于是露出了面孔来,只是乌云还没有全部驱散,只有风还在不停地沿着山谷的走向吹来,吹得人透体得冰凉。天气终于是转晴了来,可是在这个时候天色也近了黄昏。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太阳出来得还是太晚了,刚刚出来便到了西天,又要沉入到群山之下。   桥东的阵地之上也是一片得平静,联合国军与二一五师警卫营虽然还在互相的对峙之中,但是却没有人再放一枪,山谷中飘出来的是用联合国军用中国话在高音喇叭里的劝降书:“中共的士兵们,你们已经被联合国军四面包围了,如果还顽固地顽抗的话,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韩奇!”听到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熊三娃就如同是被电触到了一样,浑身一颤,经不住地叫出了声来。   “你认识这个人?”王鹏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与自己遭遇相同的兄弟。   “是!”熊三娃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他是国民党的一个大特务,当年在武汉的时候是我们师长家的坐上宾,他与我们师长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师长救过他几次的命!”   “你指得是张贤张师长?”王鹏不由得问道,其实这也是明知故问的,他们两个人都是从国民党的十八军十一师里当的兵,都是从那里被俘的,自然是同属一个师长领导。   熊三娃没有答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王鹏的眼睛再一次放亮了起来,闪着一种忽悠的光。   韩奇还在大声地劝降着:“……我知道你们是中共七十二军第二一五师的,如今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中很多的人是被迫参加中共部队的,你们中很多的人可能还曾是我们国军中的一员,如今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脱离共产党控制的机会,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不要再做对不起祖国和人民的事情了……”   “他怎么会对我们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张青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王鹏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别忘了,他们抓到了我们不少的伤员!”   大家不由得沉默了,的确,警卫营很多的伤员被他们俘虏了,从这些俘虏的嘴里,是很轻易地就可以问出他们想要的情报的。   “……弟兄们,不要再为毛泽东和斯大林卖命了,不要再为中共方面卖命了,不要再为苏俄卖命了,不要再听信他们的蛊惑之言,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你们的纯朴与天真,达到他们可以长久独裁的结果。你们在朝鲜流血拼命,苏俄却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毛泽东是不会管你们死活的,他有烟抽有肉吃,苦得却是你们和你们在国内的妻儿老小,想一想你们的母亲父亲,他们正巴巴地盼着你们可以回家跟他们团圆;想一想你们的妻子爱人,她们也正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你们的安危;再想一想你们的儿子女儿,他们也盼望着你们能够活着回家尽享天伦。如果你们真得死在这里,那么,你们的父母、你们的爱人、你们的子女,他们会怎么样?父母老了无人孝敬;爱人也许会为你守寡,更多的可能会带着你的孩子改嫁他人;而你的孩子呢?难道你们就甘心他管别人叫爸爸吗?他能够在寄人篱下的环境中长大吗?就算是他真得长大了,还能不能够记起你,在你的牌位前来敬一支香呢?……”   韩奇的话十分动情,虽然明知道这是一种煽动之言,可是很多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种对活下来的渴望。实际上,大家对生的渴望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只是在这个时候更加强烈罢了!   一名战士悄悄地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纸来,这张纸被雨水浸湿了还有些潮,他抬头看了看别人,象是作贼一样偷偷地打开了来,哪知道还没有完全摊开,便被他的排长张青一把夺了过去,看到这张纸,张青的脸变得十分难看起来,厉声地训斥着:“李冬,你想要投降吗?”   这名叫做李冬的战士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然答不出话来。   王鹏接过了张青手中的这张纸来,这是一张联合国军早先投下来的宣传单,这种宣传单其实很多人都有,便是他自己也在兜里揣了不少,大家都是用这东西解手擦屁股的。   “不就是一张擦屁股纸吗?”王鹏随口说着,把这张纸还给了李冬。   李冬感激地看着王鹏,连忙将这张纸收了起来。   “连长!”张青忍不住地道:“在这个时候,他掏出这张纸来看,就是有问题的!”   王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今我们都在听敌人的宣传,那么大家也就都有问题啰?”   “这……这不一样!……”张青还想要作辩解。   王鹏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告诉着他:“张排长,这个时候不要胡猜乱想,大家都是同志,谁也不傻,如果想要投降,我想人家早就可以投降了!只要拿着这张单子走过去,这就是敌人的路条,他们一定会把我们当成反共义士款待的,根本就不会等到现在!到这个时候还能够留在警卫营里的人,就是意志坚定的人,没有必要去怀疑!”   听到连长这么一说,张青也只得闭上了嘴巴。   山下的高音喇叭还在鼓吹着:“……弟兄们,不要再犹豫了,放下武器向联合国军缴械,我们可以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马上就会给你们送来吃的、穿的,让你们吃得饱,穿得暖;有伤的一定会给你们治伤,有病的也可以免费为你们治好病!……”   听到这里的时候,熊三娃心头不由得一动,便是他身边的卫生员也抬起了泪水朦胧的眼睛,忍不住再一次地提醒着他:“营长快要不行了!”   熊三娃的心头一阵烦乱,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一圈,抬起头正与王鹏的双目相对,两个人就好象心有灵犀一样同时想到了什么,一起点了点头。   韩奇的话一直就没有停过,依然在说着:“……只要你们放弃抵抗,投降联合国军,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联合国军一定会优待俘虏,保证不打不骂,不搜身,不虐待!希望大家都能够好好想一想,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考虑,半个小时后如果你们没有答复,那么联合国军将会对你们毫不留情地予以消灭。不要想等着天黑会有逃脱的机会,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斩断了,而且这一回联合国军也不会再容忍你们到天黑的!好了,我要劝大家的话就是这么多,还希望你们仔细地想一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要去作无谓的牺牲!”   韩奇的宣传足足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高音喇叭的声音终于是停息了,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的战场之上,终于又恢复了最初时难得的平静,只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这种平静之下,每一个人身体里砰然跳动的心。   ※※※   “连长,我们怎么办?”张青第一个向王鹏进行着征询。   王鹏没有马上答话,他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所作出来的任何一种选择都肯定是痛苦的,看着手下这些战士们一个个渴望的眼神,分明多的是一种求生的欲望,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张青,这里暂时由你负责,我和熊连长商量一下!”他说着看向熊三娃,如今,熊三娃也是明正言顺的一个连长,与他是平级的。   张青愣了一愣,分明感觉到了王鹏情绪的变化,如果他真得准备抵抗到底的话,那么根本就不需要找人商量的,他找人商量,也就是说从他的内心里头来讲,还是有一种求生的欲望。张青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虽然他是一个十分坚定的战士,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讲,同样也有那种对活下来的渴望。   熊三娃抬起了头,与王鹏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张贤,强忍着心头的悲愤,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也异常得清灵了,只稍微想了一下,道:“老王,如今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你和我两个连长之外,就数贺强副连长职务大了,我看也要把他叫着!”   王鹏愣了一下,贺强此时在南面的四五五高地上,那个阵地相对于三二零高地来说,拒守要容易许多,跑过去还要五六分钟。他只得点了点头,命令着彭青松去那边把贺强叫过来。   熊三娃与王鹏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王鹏当先地开口:“三娃,你觉得我们还有冲出去的希望吗?”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下,却是摇了摇头,低沉着声音,十分悲哀地道:“如果营长还在指挥着,我相信我们肯定能够冲出去!可是如今……”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已然通红了起来,抽动了一处鼻子,又接着道:“我们这么一点人,这个时候又已经弹尽了,连手榴弹都没有一枚,敌人再发动一次进攻,我们根本就无法抵挡!”他说着,声音已然沙哑了起来,咽了一下口水,又道:“再说,就算是我们有人能够侥幸地冲了出去,只怕大部分的人也会牺牲掉,而且……”他说着声音又小了许多,仿佛是不愿意说出口来,但还是咬了咬自己的唇,道:“如果那样的话,营长是必死无疑的了!”   王鹏点了点头,老实地道:“其实在刚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如今我们警卫营能够活到现在的人到底还有上百人呢!我真得不敢去想,带着他们去死!韩奇说得也对,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能再去作无谓的牺牲了!到这个时候,我们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与其玉碎,不如瓦全!再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小人物,都是炮灰,就算是投降敌人也不会影响到大局,就像营长说得那样,只要大家都能够活下来,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熊三娃点了点头,越发得坚定了起来,当即地道:“好!老王,你作决定,我没有意见!”   见到熊三娃如此得配合,王鹏不由得有些感慨:“说真得,三娃,刚才我还担心你会反对呢!呵呵,我一直认为你是最不怕死的人!”   熊三娃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这跟怕不怕死没有关系!你是知道的,如果营长真得死了,那么我就算是活着,也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王鹏点了点头,心下里已然有了一种更深一层的认识,想一想,能够让熊三娃如此舍生忘死的人,除了张贤还会有谁呢?   ※※※   贺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当听到了王鹏的决定之后,他不由得叫出了声来:“王鹏,你这是投降,你这是叛变!是犯罪!……”   “听我说!老贺!”王鹏急忙拉住了贺强变得激动的身体,同时也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跟熊连长商量过了,大家如果都想活下来,就只能这么来办!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同意!”贺强高叫着,泪水几乎要流了下来:“我不投降!”   “难道就因为你不同意,就让这上百号人陪着你一起去死吗?”王鹏也怒了,这样反问着他。作为好朋友,他们两个原本一直是同一个连里的搭档,一个是连长,一个是副连长。   贺强愣了愣,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声嘶力竭地怒问着:“如果营长还在,他会同意吗?”   “如果营长还在,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讨论这个问题!”王鹏的泪水也在脸上漫流着,不无心痛地道:“营长快不行了,如今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最有效地救活他;就算是我们没有被围,就算是这里没有敌人,我们抬着他赶上前面的部队,最快也要到半夜后了,他根本就熬不到那个时候!”   贺强不由得一呆,马上颓然起来,脚下不由一软,双膝跪倒在地,俯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吼着:“营长呀,他们要叛变!他们要投敌!营长呀,你要是能够活下来,不要怨我让你当了俘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当俘虏呀!……”他说着,忽然掏出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在王鹏与熊三娃齐声的惊呼声中,猛地扣下了扳机,轻脆的枪声立即惊碎了这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第七九章 瓦全(二)      终于是到达了杨口,不过此时的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眼看着又一个黑夜正在悄悄地来临。站在小镇入口处的高坡之上,看着疲惫不堪的二一五师各部战士走进来,王大虎与宋明亮都觉得好象是刚刚从地狱中走了一遭,想一想刚刚过去的一天,那当真得就是如同作了一场恶梦。   杨口城还在朝鲜人民军的手里面,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这支友军也正要准备撤离,对于突然而至的中国志愿军第二一五师的到来,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十分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城里,拿出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一点的食物,来招待这些从敌人重重的包围里冲出来的志愿军战士们,他们都很难想象,这支断粮几天的部队,是怎么从悲回岭冲出来的!   陆凡在朝鲜人民军的帮助之下,终于接通了七十二军的指挥部的联络,当听说二一五师绝大部分已经突围转到了杨口附近时,熊卓然尽然兴奋地流出了眼泪来,他们与二一五师失去联络已经两天了,在所有的人看来,这个师很可能是全军覆没了!这种事情并非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在不久前,熊卓然刚刚得知几乎是与二一五师同时撤离北汉江的另一个友军师,就是在回撤的过程中,不幸陷入了敌人的重围,虽然几经努力,却还是没有能够冲出来,最终覆没在了鹰峰山脉之南,冲出来的人凤毛麟爪,屈指可数。所有的人都在担心着二一五师有可能的相同命运,对于熊卓然来说,也许二一五师的败亡,也将会成为他从军道路上的终结。   王大虎还一直担心着二一五师的擅自突围,会遭来熊卓然的责备,但是当听到熊军长不仅没有批评他,反而十分激动的对他夸赞一番的时候,他这才恍如隔世一般地顿悟了起来。忽然明白,于得水是对的,不由得又为当初对这个警卫营长的不信任感到惭愧。不过,在这个时候,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于得水就是张贤!就是那个让他吃尽了苦头,又令他佩服不已的国民党师长!只是,这种结论也只能先暗暗的藏在他的心里面,至于以后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也要等到于得水带着警卫营胜利回归再说了。   想到了警卫营,不仅是王大虎,这个时候便是宋明亮也担心了起来:“老王,要不要再派人回去接应一下警卫营?”   王大虎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张义已经亲自带着一个营过去了!”他说着,又看了看天色,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回来了!”   正说之间,却见到张义的通讯员宋铁蛋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见到王大虎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师长……敌人……敌人的坦克从后面追来了……”   “哦?”王大虎与宋明亮都不由得一惊,王大虎连忙问着:“敌人到了哪里?”   但是,宋铁蛋好半天才喘过了气来,这才告诉着他:“后来,敌人的坦克又调头向华川湖那边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大虎和宋明亮都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宋明亮苦笑地摇着头,骂着这个小子:“铁蛋呀,你说话别大喘气,这个可真得把人吓了一大跳!”   但是,王大虎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底非常清楚,往华川湖那边去,也就是意味着警卫营负担的加重,他真得很难想象,只凭着于得水带的那么一个残缺不全的营,又如何能够阻挡住联合国军数倍的追兵呢?不过,从现在看来,于得水肯定是成功了,他们二一五师能够安全地撤退到杨口,这完全是警卫营的功劳!   “先别急,你慢慢说!”王大虎看得出来,宋铁蛋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只是太急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安慰着道,又想起了张义来,问着:“你们团长呢?”   “我们团长受了伤!”宋铁蛋通红着脸告诉着王大虎。   “哦?”一边的宋明亮不由得急忙问道:“他怎么受了伤?厉害吗?人呢?”他与张义的关系向来最好,所以在这个时候不免十分关切。   一连被宋明亮追问了许多,铁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停了一下,这才道:“团长伤到了腿,走不了,被大家抬回来了,就在后面,是他让我跑过来向师长报告的!”   听到张义没有生命之忧,王大虎和宋明亮都不由得放下了心来,王大虎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着急,好好的说!”   宋铁蛋这才点了点头,镇静了半晌,才讲了出来。原来,张义带着一个营在二一五师的最后面做断后,顺便也是为了接应警卫营能够顺利地撤下来。可是,他们在木秋谷便遇到了十几个从华川湖撤退下来的警卫营伤员,在这些伤员之后,还有敌人在追赶过来,张义带着人打退了敌人的追击,救下了这些伤员,细问之下,才知道警卫营在华川湖大桥桥东的战斗情况,那种惨烈并非是他们可以想象得出来的。而警卫营的伤员,也在撤下来的过程中遭遇到了敌人的装甲部队,大部分的人或是牺牲,或是被俘,如今被他救下来的只有这么十几个人。张义在权衡之后,决定带着人去增援警卫营,可是在回程的过程中,再一次与敌人的装甲部队相遇,他们的这个营无法抵挡钢铁怪兽的袭击,不得已只能是边打边退,在战斗中,张义也受了伤,被大家抬下了阵地。但是奇怪得很,敌人的装甲部队在击退了他们之后,并没有进行追击,而是调转头奔向了华川湖。张义最终还是清醒了过来,一个从警卫营撤下来的伤员告诉他,警卫营已经快打没了,他们就算是此刻过去,也就只能是白白地多添一些亡灵罢了。张义痛不欲声,被众人的强行抬到了担架之上,在董政委的指挥之下,大家这才退了回来!   宋铁蛋的叙述啰哩啰嗦,但王大虎与宋明亮还是听明白了,他们就好象是身心都被重锤敲击了一样,呆若木鸡,只能任由泪水慢慢的在脸上肆虐!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非常清楚,于得水带着警卫营在桥东的阻击,就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也许从一开始的时候起,于得水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陆凡拿着熊军长的电报快步地跑了过来,一看到王大虎便急急地向他报告着:“师长,熊军长急电,要求我们不能在杨口多作停留,必须连夜向北回退,退往金城川以北地区!”   王大虎愣了愣,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挥了挥手,道:“陆凡,你立即负责去通知各部队,我们马上起程!”   “可是,于得水他们还没有归来呀!”陆凡提醒着他。   王大虎强忍着心头的悲愤,抬起头尽量把目光投向苍茫的远方,以减缓泪水的奔流,半天之后,才哽咽着道:“不用等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蓦然,陆凡就好象是被电触到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   “熊三娃?”韩奇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衣衫破烂,满身泥浆,形如大头鬼一样的志愿军谈判代表,忍不住便叫出了声来。   熊三娃点了点头,表情远没有韩奇看到他那样得惊讶,他只是淡淡地道:“不错,是我,韩主任!”   “怎么会是你?”韩奇忍不住地问道,在看到熊三娃的时候,他马上想到的另一个人就是张贤。   “我一直就在这里!”熊三娃道。   “张贤呢?”韩奇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   熊三娃稍作沉吟,转头看了看后面的阵地,再一次直视着韩奇的眼睛,道:“他就在上面!”   韩奇有些不快了起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揶喻着道:“他这是走投无路了吧?嘿,他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忘记了!”   熊三娃抿了抿嘴,还是告诉着他:“不,如果他还清醒着,就不会走投无路的!他快要死了,已经昏迷不醒了!”   蓦然,韩奇浑身一颤,一时之间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自处了,呆呆地望着熊三娃,仿佛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韩主任,我知道你跟贤哥的关系,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所有的人放下武器,向你们投降,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够把贤哥救活!”他说着说着,泪水又不知不觉地落下来,抽动了一下鼻子,又十分诚恳地道:“怎么说,贤哥救过你也不止一回了,我想韩主任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向来是言而有信的,如果贤哥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了!”   韩奇的脑海中就好象是过电影一样,一直在回忆着与张贤的种种往事,想起了他们一起去武汉行刺时的情景,想起了他们在常德抗敌的情景,当然也想起了湘西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可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还是张贤偷偷地放了自己;而就在不久前,在汉城他不幸被朝鲜人民军查获,若不是张贤及时出现,或许他早就已经成了半截枯骨了!   “你如果不救他,他很快就会死去!”见到韩奇半天没有说话,熊三娃再一次提醒着道,他真得恨不能上来给这位国民党的特使一个巴掌,打醒他这个还有些木讷的家伙。只是他也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只有忍、只有好言相求,才可能是最有效的。   韩奇猛地惊醒了过来,再也不去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了,抬起头来,当即地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你马上带我去!”   熊三娃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韩奇喊过了一名医生,也不顾弗兰克团长善意的警告,径直地跟在熊三娃的身后,走向警卫营的阵地。弗兰克团长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些中国人,十分不解地摇着头,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中国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仅凭着三言两语就可以相信对方,并且会跟着对方走!不过,对于他来说,夺占这个桥东的阵地已经耗费了过多的时间,也耗损了过多的兵力,无疑,这块阵地上的中国军队指挥官是非常优秀的,他还真得担心会拿不下来。不管怎么说,如今他可以不用牺牲一个人就取得胜利,这的确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原本他对保罗所提到的这个台湾特使还不以为然,现在当真得对他刮目相看了,的确,就如同保罗将军所说的那样,这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的典范。   当走过怀着异样、甚至于是仇视目光的志愿军战士们的身边时,韩奇当真得还有些害怕了起来,可是,当他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贤时,便将这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里闪出了泪花来!      第七九章 瓦全(三)      中朝联军雄心勃勃的第五次战役,最终在全面的失败之中谢幕了,中朝联军损失惨重,尤其是中国志愿军方面,许多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倒在了异国的土地之上,更有大批的战士成为了联合国军的俘虏!   联合国军在得到初步的胜利之后,并没有停止向北推进的步伐,他们继续平行着稳步地前进,已然冲过了北纬三十八度线,希望借着得胜之威,将中朝联军赶往更北面去,控制半岛更多的土地,如果可能,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共产党的军队赶出半岛,赶过鸭绿江。但是,联合国军在向北推进的时候,在铁原附近却遭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顽强的抵抗,中国志愿军不惜用牺牲一个军、甚至于更多的有生力量来阻止他们的推进,以捍卫志愿军的尊颜。面对着中国志愿军如潮涌一样的反冲击,联合国军最终被打垮了来,他们一直都无法想象这些中国人为什么能够承受如此惊人的死亡压力!   其实,对于美国政府来说,也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此时深陷在朝鲜半岛的泥沼之中,对他们的全球战略极为不利,他们的战略重心还是在欧洲,他们的真正的敌人是苏联,而非成为苏联看门人的中朝方面。另外,他们国内反战情绪也在不断高涨,因此美国人只想打一场有限的战争,故而最终他们还是在三八线附近停止了向北大规模的进攻,转入到了战备防御之中,并且准备以实力为基础,谋求同中朝方面进行停战谈判,以达到光荣停战的目的。   而对于中国和朝鲜方面来说,通过第四次和第五次战役,也更清楚地认识到了双方之间真实的实力差距,中朝联军根本就是处于绝对的军事劣势之中,他们不得不取消了原本拟定中的第六次战役计划,重新认真得思考整个半岛的局势,最终不得不放弃武力统一朝鲜半岛的目标,更加切合实际地重新回到谈判桌前。   就这样,经过了七个多月的军事较量之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和中朝联军终于可以耐心地坐下来进行停战谈判了,这种谈判的过程是十分漫长的,双方都是用军事行动和停战谈判密切配合地进行,边打边谈,以打促谈,相对来说,战线还算稳定,只不过有些局部地区攻防作战频繁。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战争的双方都力图争取主动,来打破僵局,以谋求于自己更加有利的谈判地位。这种过程虽然十分漫长,但是双方之间如同开战之初的大规模的集国军作战基本已经结束,从这个时候起,双方已然进入到了战争的相持阶段,也就是朝鲜战争的第二阶段!   ※※※   一九五一年的十月,这朝鲜战争的第五次战役结束之后的第四个月了,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第二个年头,北京的国庆活动正举行的如火如荼,但是在千里之外的朝鲜半岛东南端的釜山港,一艘大烟囱里冒着黑烟的客轮正缓缓地驶离了码头,孤单单的离开这座此时已然被联合国军队严密控制住的港口。在这艘海轮的最高甲板上,张贤一脸木然的望着正在渐渐远去的陆地,心里头只有一种空落落的失落感,他十分清楚地认识到,离着这片大陆越远,那么回家的路也就会越远,甚至于可能终身要零落天涯了!   孤戍苍茫色,寒笳断续声,征夫一长望,凄绝故园情!故乡,也许终将只是记忆中的一场好梦!   “哥呀?你在想什么呢?”熊三娃从船仓里走出来,到了他的身边,不由得轻声问着。   张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越过他高大的身影,看了看他身后船仓中正在向他们这边张望的那两个特务。韩奇并不在这艘船上,他已经提前两天回了台湾,而此时,他们的这艘海轮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台湾的基隆港,这两个特务美其名曰是护送他们去台湾,倒还不如说是押送他们回去。   从那两个特务的身上收回目光,张贤的眼睛盯视着熊三娃,心里不由得对韩奇还有些感激。韩奇对自己的确是仁之义尽的,把他的这个好兄弟从巨济岛的战俘营里提出来,让熊三娃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便是去台湾也一并办理好了手续跟他前往,不至于让他到达台湾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没想什么!”张贤随口应答着,拍了拍熊三娃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再一次的俯在甲板的栏杆之上,眼望着码头上还有人在挥手向他们船上的人送别。   熊三娃也来到张贤的身边,俯在栏杆之上,此时他们的身边还有不少准备远行的人在向岸上的人作别,夹杂在这些人群之中,倒是让人不觉得孤单。   熊三娃也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特务,忽然压低了声音对着张贤道:“哥呀!我刚才问过了这船上的船员,那是个山东人,他告诉我说这船会在长崎停靠一晚上,这是个机会哟!我们可以摆脱掉后面的尾巴逃上岸去!”   张贤愣了一下,看着熊三娃,问道:“你知道长崎是哪儿吗?”   熊三娃怔了一下,道:“是陆地!”   张贤不由得苦笑起来,告诉着他:“那是日本的一个港口!”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不由得有些沮丧,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道:“呵呵,与其我们去日本,倒是真得不如我们去台湾!!”   张贤点了点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三娃,你也不要再费心了,其实去台湾也是韩大哥征询我的意见后才作出来的决定!我不会跑,这样就太对不起韩大哥了!”   熊三娃愣了愣,经不住地问道:“为什么呢?”   张贤转过了头,反问着他:“三娃,你以为我们还能够回到国内吗?”   “为什么不能回去?”熊三娃还是不解。   张贤有些苦涩起来,顿了一下,把目光再一次投向翻滚着浪花的大海,告诉着他:“我不想再这么隐姓埋名的生活了!”   “可是娜娜姐和小虎还在国内呀!”   “我知道!”一提到王金娜和小虎,张贤便觉得自己怀着万分的愧疚,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鼻子也有些发酸,抽搐了一下,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他道:“我这也都是为了他们好!”   “你离开他们,怎么会是为他们好?”熊三娃更加不解了起来。   张贤揉了揉自己发涩的眼睛,顺手用双掌在脸上洗了一下,放下了双手,再一次倚住栏杆,这才向熊三娃作着解释:“其实我的身份早就已经暴露了,刘兴华知道,宋明亮知道,就是王大虎也差不多知道了。刘兴华没有揭穿,是因为他还念及与我以往的交情;宋明亮没有说破,是因为当时的形势使然;王大虎是因为你说漏了嘴猜出来的,一旦回到后方,他定然会进行调查!”他说着,沉默了一下。熊三娃早就把自己说漏嘴的事告诉过张贤,这也就是张贤就此得出判断的依据。他咽了下口水,又接着道:“你想一想,如果我真得活着回去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如今国内的镇反运动正搞得轰轰烈烈,只要有一点过错的人都会被抓成反革命份子,不是被枪毙,就是被抓起来坐牢;更令人可怕的,是他们还会没完没了的把件事情放大,牵连出更多的人,这也是他们一惯的作法!其实我一个人倒是无所谓的,不管枪毙还是坐牢,我都认了,这是我的命!但是,我肯定就会连累到一大批的人,先不要说娜娜和小虎,他们是必然要受牵连的;还有刘兴华和张义,以及所有与我有过交往的人都会被彻底的调查一番,这里面还包括熊卓然和王大虎,只怕整个七十二军里面的大大小小的干部,都会受到牵连!”   熊三娃怔了怔,虽然他也感觉到张贤身份的暴露会出问题,也就只是担心他个人的安危,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问题会是这么得严重,还会连累出这么多的人来。他呆了呆,越想越是觉得张贤说得不错,只能是不停地点着头。   张贤又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可能也是更要命的!”   “什么事?”熊三娃问道。   张贤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横飞的华川湖畔,他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忘记掉那些恐怖的画面,可是那些画面却越发得深刻起来。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股心酸从心底油然而生,这才缓缓地道:“如果我们警卫营能够成功突围,那么也许就不会有太多的遗憾!或者我们战死,也可以告慰家乡的亲友,让他们因为我们的存在而感到无上光荣!但是,警卫营最终却是选择了举手投降,大家的生命是保住了,可是这种耻辱将是他们所有的人无法原谅的!战争最终还是会结束的,停战和谈已经开始了,在战争结束之后,我想我们这些俘虏最终也会被放回去。真得!我很难想象,他们会怎么样得来对待我们这些俘虏!只怕我们将终身会被他们戳着脊梁骨骂成叛徒!抗战胜利之后,你见过人们处理那些汉奸时的群情激奋吗?我想到时我们的下场也许连他们都不如,就算是能够暂时熬过了千夫所指,百般的唾骂,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夹着尾巴作人了!与其如此,倒还不如远走他乡!”   熊三娃默然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张贤所想到的如此多,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张贤叹了一口气,这才告诉着熊三娃:“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一死百了的好,如果我死了,那么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结束掉,所有的人都不必因为我的存在而受到牵连,很多的人也许终于可以不必搅尽脑汁地来进行伪装和掩护,风停了,雨歇了,就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大家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可是你还活着呀?”熊三娃经不住地问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既然我已经有过一次金蝉脱壳,移花接木,那么再来一次又有何妨呢?”   熊三娃愣了愣,终于有所领悟。   “这四个月以来,韩大哥都是让我在秘密的地方进行医治,所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也要求他对别人说,那个志愿军警卫营长的于得水已经救治不及身亡了!”张贤告诉着熊三娃。   熊三娃不由得一阵傻笑,对着张贤道:“是呀,当时我听到说你已经死了的时候,和大家哭了几天几夜,要死的心都有,如果不是韩奇把我提出来见到了你,呵呵,我可能已经也追随你而去了!”   听着熊三娃诚挚的话语,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暖乎乎的,暗暗地发着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要与三娃风雨以共,同舟共济!   “对了,我在俘虏营里还见到了大兴哥!”熊三娃忽然想到了什么,告诉着张贤。   “哦?他怎么样?”张贤不由得关切起来。   “他很坚强!”熊三娃告诉着张贤:“他受了伤,但是还是熬了过来,他跟我说,他要活着,一定要努力地活下来,等着战争结束之后,就可以回家跟他老婆和女儿团圆了!”   张贤的心头一阵得酸楚,曾几何时,他不也与陈大兴一样,只抱着象他那样如此简单的想法而熬过来的吗?这世间当真得是造物弄人,便是这么简单的一点希望还变得如此渺茫无头,仿佛是隔着了几世。想一想王金娜,再想一想小虎,他的心头便是一阵得颤栗,不过,这也更加强化了他原本坚毅的信念:只要好好的活下来,就终会有一天与妻儿团聚的!   轮船的汽笛声呜咽着好象是大海在哭泣,惊得海鸥飞起了老高来,陆地渐渐地消失在了海平面以下,只有风还在不停地吹拂着苍桑的脸,带着一丝海水的咸味,那是一种苦涩,又是一种清新!只是,失去了陆地的边线,在这辽阔的海面之上,四下子里除了这艘轮船,就只剩下了一片蔚蓝的海面,置身其间,总是给人一种茫茫无措的感觉,找不到彼岸,找不到希望!   希望,这个被潘多拉封在魔盒里的人间最后一个礼物,已然成为了指引着人们前进的不灭火焰,哪怕只有一丝,也足可以点亮起整个黑暗的夜空!   ※※※   (卷五终)      【第六卷 硝烟散尽】   第一章 靠港(一)      轮船缓缓地驶入了基隆港,张贤原本一路平静的心,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始狂跳了起来。这艘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天两夜,在这三天两夜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心绪不宁过,虽然在上船之前,他就已经把最坏的情况想到了,可是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一些害怕,这种害怕让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惭愧,又是一种茫然。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有一种窃喜,想一想自己的第二个妻子田秀秀就在这里,虽然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他还曾经有一段时间都要把这个老婆忘掉了,可是再一想到她,一想到马上就可能见到的这位妻子时,心头的那份忐忑自然无法释怀了。只是,张贤对于王金娜母子就怀着一份总也无法弥补的歉疚,如今再一想到秀秀的时候,那种愧疚感更是无以复加,仔细想一想,自己从军这么多年以来,从来就没有让家里的人得到过片刻的安宁,便是让她们为自己少担一份心的时机都没有过。   只是,在即将靠岸的时候,张贤忽然又有了另外一种担心,毕竟与秀秀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了,秀秀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美人坯子,虽然她是在韩奇大哥的手下做事,相信韩大哥一定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对秀秀有所照顾,但是人心却是很难测的,保不成还会有追求她的人存在,这么久了,很难说秀秀还是那个依恋着自己的女人。她本来就是女土匪出身,在性格上就是敢作敢为的一个人,如果她会有变心,也很难说的!如今,想一想自己的处境,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就算是来到了台湾,能够恢复他往时的地位,但是想一想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相貌,也远非是当年国军里有名的英俊小生,这张脸虽然在娜娜的努力之下,已经很难再看出半边脸上的伤疤,但是那种伤疤毕竟还是存在的,不仅是在他的脸上,还在他的心里,只怕这一生也无法消除了!不过,仔细地想一想,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如果秀秀真得有什么变故的话,以韩奇的为人,一定会在他动身之前就会给他提示,让他作足心里的准备。   想一想,自己的确有些胡思乱想了,这分明就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丢下了秀秀不去想,张贤又想到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小梅,名义上小梅还是他的女儿,其实她可是刘兴华的亲生,不过想一想这世界真得很有些无奈,在军事上刘兴华是打败了自己,可是刘兴华自己也没有想到过,他的女儿会管张贤叫爸爸。如今想一想小梅,应该也有五岁了,正是可爱的年纪。   轮船呜咽地吼着,缓缓地靠近着码头,走出船仓,张贤看到码头上早就等着了一堆接人的人,便是他们这艘船上的人,也全挤到了这一侧来,整艘船都被压得向一边微微地倾斜着。   “哥呀,你说谁会来接我们?”熊三娃也来到了张贤的身边,怀着一颗欣喜又好奇地心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但还是十分肯定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韩大哥一定会过来的!”   熊三娃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两个负责护送他们的特务,这两个特务在这段旅程之中,已经跟他们混得很熟了,但是熊三娃对他们还是十分不屑,转过头来对着张贤道:“哥呀,你说秀秀姐会不会过来接我们?”   张贤有些尴尬,这正是他刚才想到过的,如今,他还是只能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她会过来,也许她不会来!”   熊三娃愣了愣,张贤的这句话说了跟没说是一个样子的,他不由得盯视着他的这位老战友,分明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什么来,那是一种彷徨无措的感觉。他想了一想,已然明白张贤在担心着什么,他又想了想自己,不由得恍然一笑,自己与张贤比起来,根本就是光棍一条,生也生得,死也死得,走到哪里都无牵无挂,走到哪里都随遇而安,反而少了那么多的烦恼与担忧,明天会怎么样,他也用不着去担心,管他是下雨还是天晴呢?   ※※※   船已经靠上了基隆港的浮动码头,仓门打开来,船上的旅客提着各式各样的包裹和箱子,或背或扛,或拉或抱地踏上了码头,一时之间冷清的码头上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就好象是赶集一样,到处都是拥挤的人,欢笑声、呼喊声、哭泣声以及儿童刺耳的尖叫混杂在一处,令人感觉仿佛是置身在了繁忙农贸市场之中。人们一点点地移向检票的铁门,铁门外是一群同样怀着各种心情翘首眺望着铁栏之内船客的接船的人,隔着这一道铁栅栏,门里门外就好象是在探监一样。   那两个特务已经早早地收拾起了行李,催促着张贤与熊三娃赶快收拾。熊三娃却是怀着一种好奇心,对这个新的地方感到新奇,不断地张望着码头之上,要不是看到张贤没有一丝要动作的样子,只怕他自己早就跟着人群挤上了岸去了。   “走了!”熊三娃这已经是第三次在催促了。   但是,张贤却仿佛没有听到,反而不急不忙地从床底取出他的樟木箱,放到床上打开来,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其实,便是这几身衣服与这个樟木箱,也是韩奇为他置办的。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樟木箱里的夹层里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布包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还是放回到了那个夹层里。   “呵呵,哥呀,你这包里还有金子呀?”熊三娃忍不住好奇地问着。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金子是什么?你放得这么紧要?”熊三娃说着,还是忍不住把那个红布包拿了出来,在手上一掂,确实是有些沉,他不相信地道:“这肯定是金子!”   “你可以打开来看一下!”张贤淡淡地道。   熊三娃愣了一下,终于还是将这个红布包打开了来,映入他眼帘的不过是一堆的已然有些锈蚀的弹片而已,这些弹片小的有米粒大,大的也有鸡蛋壳大,而多数却是如同指甲盖大小,零零总总的足有上百片!   “哥呀,你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熊三娃一边重新把这些弹片包好,一边奇怪地问着他。   张贤接过这个布包,重新放回原处,合上了箱子,却是一声的苦笑,告诉着他:“这些弹片全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   “啊?”熊三娃不由得一惊,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个看着已然消瘦了不少的大哥的身体,如何能够承受这么多弹片的袭击,想一想他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当真得就是命大福大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见到了秀秀,带给她什么礼物才好!”张贤向他吐露着自己的心事,随之又是一笑,道:“想来想去,真得不知道送她什么才好,呵呵,离开釜山的时候,我身上分文皆无,这个箱子里面只有这么一包弹片!”   熊三娃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们如今当真得就是两个穷光蛋,所有的花费都是由后面押解他们的两个特务支付,说白了他们的自身实际上都不是自由的,就算是见到了田秀秀,张贤又能如何呢?   “我看,如果你真得想送秀秀姐礼物,这包弹片也是不错的!”熊三娃随口说着:“其实,你能够活着回来,我想就是给了她一个最大的惊喜!”   张贤愣了愣,忽然觉得熊三娃这个大老粗说出来的话也是十分有道理的。只是如今在没有见到秀秀之前,他根本就无法确认他的存在对于田秀秀来说,是一种惊喜呢?还是一种枷锁?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想到了王金娜来,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娜娜,他的心里就会流露出一种温馨来,他与王金娜的感情是在战火之中磨砺出来的,经受得起任何大风大浪的考验,哪怕是相见不能相认的时候,也能够彼此感觉得到对方在想什么,只要能够看到彼此还活生生的存在,那对他们说来就是一种幸福。实际上,对于张贤来说,与田秀秀之间的结合,纯粹是一种机缘巧合,便是以后他们共处一室的时候,张贤也很少关注过自己的这个第二个老婆的所思所想,在他的印象里,田秀秀一直只是一个小女人的角色,他几乎要遗忘了,其实她才是小虎的亲生母亲。   “走了,下船了!都没有人了!”仓门外的特务再一次催促起来!   张贤只得应了一声,提起自己的这个箱子,跟随着那两个特务之后,沿着船弦向楼下走去,转过头看看刚才还拥挤不堪的浮动码头上,已然冷清了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旅客行色匆匆地赶往铁栅门。   ※※※   终于是踏上了陆地,可是踩在这异乡的土地之上,远没有踩在故乡的泥土之上来得踏实。张贤扶了扶自己有些歪的礼帽,抬头之间,穿过空荡荡码头,透过那堵冰冷的铁栅栏,当先地看到了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外面的马路之上,他的目光立即锁定在了那个倚车而立正悠然抽着烟的男子身上,这个男子正在与后面那辆车子里的司机说着什么话。不等他开口,熊三娃已然忍不住叫出了声来:“是韩主任!呵呵,他是来接我们的!”   张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呵呵,哥呀,看来他还是很给你面子哟,开了两辆福特过来!”熊三娃又接着道,也许在他看来,这就是派场,这就是面子。   本来,张贤并没有想到这么多,被熊三娃如此一说,他不由得一愣,心忽然就狂跳了起来,如果只是为了接他们四个人,一辆车就足够了;既然来了两辆车,那么就是说还有别人跟过来!   韩奇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随手丢掉了已然吸得很短的烟尾,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甩掉了他身上的外套,急忙向铁栅门走来。在他的身后,那辆车的门也被打开来,张贤的目光如电,先是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跟着从车上走出来的是一位穿着紫色旗袍少妇,还没有看清她的面孔之时,张贤便已然认出来,这正是他的另一个妻子田秀秀。   刚刚走出铁栅门,韩奇便一把握住了张贤的手,四目相对之中,自然少不了问长嘘短,实际上他们之间分别也才几天而已。   张贤摘下了自己的礼帽,目光越过了韩奇的肩膀,正与田秀秀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田秀秀紧赶过来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当她看清了张贤的脸,露出了一副惊诧的表情,但是这种表情也就是一闪即逝,很显然,对于张贤的这种变化,韩奇在事先已经给她打过了预防针,所以她已然有了心理的准备,还能够接受。只是,当真得与张贤目光相遇的时候,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人的面容是可以改变的,但是他的目光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正是她最熟悉的人,一时之间,悲从心生,双目中竟然满是泪花。   看着这一对夫妻呆呆当立的时候,熊三娃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韩奇却很有经验,转身对着抱住田秀秀的腿的那个小女孩,指着张贤叫着:“小梅,快叫呀,这是你爸爸!”   小梅愣愣的看着张贤,瞪大了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怯怯地笑着,依然抱住了田秀秀的腿,想要过去,又有些害怕的样子,显得犹豫不决。   “快叫呀!”韩奇忍不住还在鼓励着。   张贤忍不住俯下了身来,对着小梅露出了笑容来,拍着手叫着:“小梅……”   小梅却抬起了头,询问一样的看着田秀秀。   田秀秀抹去了已然流下来的泪水,同样露出笑容来,对着小梅点着头:“他是你爸爸,快去!”   经秀秀如此一说,小梅再不犹豫了,飞奔着向张贤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着,叫着:“爸爸!爸爸!我好想你哟!”   张贤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一把将小梅搂到了怀里,不知不觉之间,泪水也淌了一脸!      第一章 靠港(二)      汽车沿着基隆河曲折而颠簸地向西南方向的台北市驶去,这辆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内还算是宽畅的,因为里面除了韩奇亲自驾着车之外,只坐着张贤、田秀秀和小梅;而熊三娃与押送他们过来的那两个特务都在后面的那辆车里。   在汽车的震动之下,小梅不知不觉中已然躺在张贤的怀里睡着了,张贤抱着她虽然觉得很累,但是却舍不得放下,对于他来说,小梅就是自己的女儿,他有着如同怜爱小虎一样的爱怜之心。田秀秀坐在张贤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生怕他再一次跑掉消失了一样,只是坐在这个车里面,还有着韩奇的存在,便是张贤与田秀秀想要亲热一番也不可能。   张贤就坐在韩奇的身后,尽管韩奇故作兴奋的对他问长问短,问询着他与熊三娃乘坐海船过来时一路上的见闻,但是张贤却十分敏感地感觉得出来,韩奇的问话实际上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显然他的心里还藏着什么心事无非开口。其实仔细想一想,以韩奇此时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当司机为他开车,他之所以如此安排,定然是另有深意,或者说就是为了方便他们之间的谈话。   也许是问得累了,韩奇终于是闭上了嘴巴,车内难得的出现了一阵沉默,张贤转过头,与田秀秀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来:“韩大哥,不知道上面会对我作出什么样的处理呢?”这也正是他一路上过来的时候所想的,实际上就是关于自己的出路问题。   韩奇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减慢了汽车行驶的速度,一只手扶住方向盘,一只手却探到了摇下的车窗之外,迎着风的阻力,好象要努力地将之抓到一样。问完了这一句话,张贤便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可以想得到这个问题对于韩奇来说的确有些难回答。显然,这个问题也是田秀秀所关心的,只是好象她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样,在张贤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手便在不知不觉之间又紧紧地握了张贤一下,就好象浑身都在哆嗦。   良久之后,韩奇才从车窗外缩回了手,咳嗽了一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这才道:“阿贤,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你交了低,我是希望你能够继续回到国军里面来,你毕竟还是一个少将身份,当初也是响当当的十一师师长!”他说着,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稍作停顿,还是道:“我虽然想得很好,但是,有些事情却无能为力!”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哑然一笑,道:“多谢韩大哥费心了,呵呵,其实不回国军里,也许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当一个平民百姓,我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韩奇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苦笑,告诉着他:“阿贤呀,以你这样的身份,只怕想当一个平民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张贤的心头不由得一紧,看来他最不愿意出现的结果终于还是到来了。他强自镇定着,平静地问道:“那么,他们要怎么来处理我呢?”   韩奇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但是张贤身边的田秀秀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泣声地道:“他们说你叛国投敌,而且已经在军法处立了案!”说着,已然哽咽了起来。   听到这种结果,张贤反而没有了先前的不安,坦然了起来,这个结果也曾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当然也知道叛国投敌的结果会是什么,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不由得当先的笑出了声来。   “你还笑?”张贤的笑声引得韩奇与田秀秀一起莫名其妙,韩奇不由得问着,流露着心头的那份焦虑。   “我不笑还哭吗?”张贤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着。   田秀秀也忍不住地埋怨起来:“阿贤,大家都为你的事着急的要死,你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呢?”   张贤点了点头,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着田秀秀与韩奇道:“我知道大家都是为我好,都在为我担心,其实呢,就算是按照军法处给我立下的罪名,也不为过,毕竟我当过解放军,还当了共军的营长,只这一条罪过就足可以判我死刑!但是,我张贤作人向来是行得端,坐得正,于国家民族不利的事从来就没有做过,便是对于昔日的战友同袍也从没有对不起过,天理昭昭,此心可鉴!只是我们身处在这个乱世之中,总有很多的事是身不由己的,是对是错其实我自己也无法分辨,不过,对也好,错也罢,都已经过去了,想要后悔也不可能的。只是有一点我始终坚信,老天爷还算是公平公正的。想一想那些已然逝去,已然牺牲的战友同袍,我张贤能够活到现在,已然是上天的恩宠了,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也经历了许多世事的轮换与苍桑,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听完了张贤的这一席话,韩奇与田秀秀都默然无语了起来,他们同时明白了张贤的心迹,这说明他已经把人世之间的无常看得十分得淡泊了,便是连自己的生死也置之度外,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体会得到的,这就是一个人的升华,是一个人的顿悟。   见到韩奇与田秀秀都不再说话,汽车里的气氛再一次沉闷起来,张贤又笑了笑,问道:“韩大哥,你这次是送我去监狱还是什么地方?”   韩奇有些尴尬,最终还是答道:“是看守所!”   “呵呵,这跟监狱没什么两样!”张贤随口答着,心里头说不出来的一种郁闷,只是却不想当着秀秀与韩奇的面表现出来,所以他的脸上还堆着笑容:“上一次我被收押在看守所,还是在武汉呢!呵呵,那一次也多亏了韩大哥帮忙,只让我在那里面住了不到半个月就出来了!”   韩奇知道张贤所说的那一次是张贤当十八旅旅长的时候,因为战事不利放走了马文龙的部队,所以才会受审。不过仔细地想了想,如果当时那项指控张贤的罪名真得成立了,也许张贤也不会受得这么多的苦,可能早早地便脱离了国军,带着一家老小远走他乡了,也不会再去经历失败与被俘,痛苦与绝望,妻离子散以及如今这种难熬的局面了。   “这一次,只怕半个月是出不来的!”韩奇如实地告诉着张贤。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他同时也非常清楚,他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在这个时候只怕韩奇也没有把握。   “阿贤,不要多担心!”好象是觉出了张贤的心思来,田秀秀再一次握紧了他的手,同时劝慰着他道:“韩大哥一直在为你的这件事跑上跑下,本来这个月他还是要去韩国的,也被他暂时的推掉了,一心一意的为你跑关系!还有,我和二弟也在托各种关系,想方设法地要把你保出来!”   “二弟?”张贤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急急地问着:“张仁他还好吗?”   “他还好!”秀秀连忙道:“他如今是空军的作战队一个大队长,我们母女的生活也多得了他的照顾,不然不知道会过得多么难呢!”   张贤点了点头,对于二弟张仁的表现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在张家的三个兄弟之中,老二张仁才算是一个非常有头脑,非常冷静的人,比起老三张义来,这个二弟不知道要令他放心了多少倍。   “对了,胡从俊你去找过了吗?”张贤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上司,问着秀秀。   田秀秀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无奈地道:“我去找过了,但是胡长官如今是金门防卫司令,军务在身,又不在岛内;而你们当初的战友也多在金门,前日我已经托人去给胡长官捎了一封信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韩奇也接口道:“如今胡从俊可是老头子所倚重的红人,你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胡从俊能够出面的话,我想很多的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我从朝鲜半岛一回来就想找他的关系,但是有些难呀,如今的胡从俊已是今非昔比,不是你想见就可以见得到的,另外,便是想去金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还隔着一条海峡,那里又是军事禁区,没有特别通行证是去不了的!不过,我也正在想办法准备去一趟金门,明天那个通行证就应该可以办下来,到时亲自去找胡从俊说明,他到现在还以为你早就在徐蚌会战中牺牲了呢!”   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想一想那些十二兵团、十八军中的同袍兄弟们,真得是没有人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记得那个兵团里,他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乔书强,那也是由他提拔起来的一个十分能干的侦察人员,当时在江西的时候,他还利用乔书强对胡从俊示过警,才使得胡从俊最终带着新成立的十二兵团逃之夭夭了,没有成为渡江之后解放军的肉。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充其量也就只是被关些日子!等调查完了,也就应该结束了!”韩奇最后还是如此地宽慰着张贤,然后,他又象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同时叮嘱着他道:“对了,还有些事,你不能乱说,要按我说的去说!”   “好,是什么?”张贤问道。   韩奇道:“首先,就是关于你在徐蚌会战之后被俘的那些事情,你一定要承认自己在毁容之后,是被我安插到刘兴华的部队里当暗桩的。还算是好,当初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作了一个秘密档案,如今这些档案还保存在保密局,这些档案可以成为你最好的证明,以证明你不是投敌,而是被我委派!”   张贤点了点头,其实韩奇教导的他这些也都是事实,只不过他没有那么高尚,同意给韩奇当暗桩也是被逼无奈;韩奇建立秘密档案实际上就是为了要挟自己,如今却是阴差阳错,反而成了证明他无罪的要证,这也许就是天意如此吧!   “第二件事,就是湘西!”韩奇终于说出了他与张贤之间曾发生的这一段不愉快的往事,而这个往事,也曾是张贤再一次见到韩奇的时候,感到有些惭愧的原因。   “这件事怎么说?”张贤问道。   “那件事没有成功,当然责任也不能全怪你。呵呵,如果你真得按照我的要求来做了,说不定我们两个都活不到现在!只是那件事不说明肯定是过不去的,好在吕奎安已经不在了,如今在这里能够说得清楚的人只有你和我,只要我们两个人说法一致,那么别人也就无懈可击!”   “我明白!”张贤再次点着头。   “最后一件事,你一定要坚持地说从湘西之后,你就与组织上失去了联系!呵呵,这一点我也可以作出证明,当时你是单线联系的,别人当然不会知道!”韩奇说着,又想了一下,接着道:“再以后的事,一直到朝鲜战场上,就倒是可以实话实说了,呵呵,人都有求生和成长的愿望,谁都希望能够活得好一点,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还是要说你在共军中过得很不好,一直盼着能够重新找到组织,回到国军里来!所以,在朝鲜战场上一听到了我的宣传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全营的人放弃了抵抗,投降了过来!”   听到这最后几句的教导,张贤愣了愣,这些话完全是有违他心的,他沉默了片刻,也知道这是韩奇为他好,如果不这样说,那么他的遭遇定然会很差,他看了看还甜甜地睡在自己怀里的女儿,又与田秀秀那双忧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最终也只好点了点头。      第一章 靠港(三)      张贤被韩奇送到了军法部的看守所,在走下汽车之前,小梅已经醒了,这个小姑娘并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还在奇怪地问着田秀秀:“妈妈,爸爸不跟我们回家吗?”   张贤与田秀秀相视了片刻,两个人都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一家人刚刚见面还没有时间相聚,就要分离,这不能不说是他们的悲哀。只是,面对着幼小的女儿,他们还心有灵犀一样地懂得应该怎么样来回答,以免给她留下不好的记忆。   田秀秀的脸上装出笑容来,从张贤的怀里抱过了小梅,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劝解地告诉着她:“小梅乖,爸爸刚刚从外面回来,还要去向上级汇报工作,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小梅愣了愣,却是厥起了嘴巴来,拉住了张贤的手,撒娇地道:“爸爸别走,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家!”   张贤只觉得心里头象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的难受,他转头看向车窗之外,韩奇已经跟一个少校军官作完了交接,正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张贤知道,他之所以能够一下船就可以看到秀秀与小梅,这都是韩奇的特殊照顾,按照国军的军法部的规定,对于被秘密押解回来的军官,是不能通知家属和任何人的。只不过田秀秀作为保密局的人员,倒也有职务之便,对任何人也说得过去。但是,小梅是不能带出来的,尤其是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让别人看到,那将有可能会对韩奇不利,这也就是为什么田秀秀一直坐在车里面,没有下车的原因。   面对着依恋自己的女儿,张贤只能好言相劝着:“我知道小梅最听话了,你跟妈妈好好的回家,我只要一办完事就马上回家,到时我会给你带一个洋娃娃,好不好?”   一听到有礼物,小梅马上开心起来,放开了张贤的手,还不忘记叮嘱着他:“爸爸说话要算话哟!”   “一定!”张贤肯定着。   “我们拉钩!”小梅还是不放心,坚持着。   张贤与秀秀笑了一下,还是和女儿拉起了钩来。   韩奇已经走了过来,张贤知道不能再多作耽误,只能与秀秀会意的点了点头,拉开了车门走了出去,耳边还响起了小梅最后的叮咛:“爸爸要快回来哟!”   车门就在身后关上了,张贤的心也随之关在了车内。   ※※※   与韩奇交接的那个少校也姓张,是这个看守所的主要负责人,他押着张贤和熊三娃,后面还跟着两名全负武装的士兵,走进了高大的铁门之内,随着铁门咣当地在身后关闭,张贤知道如今他已经是身陷了囹囫,至于后面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几乎是由不得他了,他的命运再一次由别人来决定,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这个看守所是一个有着几重院落的大建筑群,原本是日本人占领时期所建造的,所以倒是很有一番日式风格,尤其是当中的一座灰白的砖楼,屋顶还是用仿唐的瓦梁铺陈,朴质而又实用。建筑群里树木不多,倒是在这幢灰白楼的前面那个院落里,种着一棵又高大又大的榕树,那支支杈杈的浓密枝叶,几乎把那一重的院落尽数盖起,巨大的阴凉让人走入其中便顿觉清凉透骨,不过,张贤也知道,这一重院落是这个看守所里的管理人员办公的场所。   穿过了那个浓荫蔽日的院子,张少校来到了这幢灰白的三层小楼之前,转着告诉着张贤:“就是这里了!”。来到了这里张贤才发现,原来这幢小楼所有的门都是铁门,铁门上面还留着一扇四四方方的小窗,这扇小窗充其量也只能塞过去一个食盒。不用多想,张贤已经知道,这个小楼里一定就是囚室了。   张少校当先地领着张贤来到了最下面一层的最东面的这间屋子前,铁门上写着阿拉伯数字:一零一室。   “你们两个就在一零一室!”张少校说着,命令后面的士兵打开了铁门,随着他重重地将这扇门推开来,一股霉菌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牢房,里面是一个套间,还有专用的厕所!呵呵,这也是韩主任特意叮嘱给你留下来的!”   “谢谢!”张贤随口说着,当先地走了进去。因为是第一层,所以屋里还是有些凉爽,只是那股霉味却让人不得不掩鼻。   “这里面已经有很久没有住人了,所以一直也没有打扫,这还是今天早上我命令人扫过的!”张少校如此地告诉张贤,他当然也知道,能够进入军法部羁押所里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都是有来头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出去重新掌权,所以他在应对的时候,一直都很客气。   “谢谢!”张贤再一次应答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表情。   “对了,长官,我们这里的坐息时间是有规定的,早上六点钟起床,七点钟吃早饭;中午十二点吃午饭,晚饭是在晚上六点钟,晚上九点钟会准时熄灯睡觉。上午十点的时候有十分钟放风的时间,下午四点钟也有十分钟放风的时间!”这位少校告诉着张贤与熊三娃。   “我知道了!”张贤答着。   熊三娃却有些奇怪,忍不住地问道:“在你们这里其他的时间不用干活吗?”   张少校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着道:“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是有问题的军官,呵呵,如果是一般的人当然是要干活的!你们不一样,只是失去自由!”   听到这个结果,熊三娃这才放下了心来。   看着张贤与熊三娃走进室内,张少校再一次锁上了铁门,在临走之时还没有忘记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按门上的那个电钮,到时自然会有人过来!”   张贤已然没有心情再去听他说些什么,打量着这间不算的屋子,这个一零一室是由两间十平方米的屋子组成的,外面和里面的屋子里各自放了一张铁架床,外面的屋子靠着门,没有窗户,里面的屋子倒是有一个窗户,只是那个窗户也是用钢筋焊死的,不过窗户下面还放着一张不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倒是整齐地排列着几本书和报纸,就是不用过去看,张贤也知道那是些政治读物,不看也罢的。   “哥呀,这屋子真得不错,还有两间,呵呵,正好你睡里面那间,我睡外面这间!”熊三娃倒是十分满意地道。   张贤有些过意不去,对着他道:“三娃,没想到你跟着一到台湾就开始坐牢,是我对不起你呀!”   “哥呀,你这叫说得什么话?”熊三娃连忙阻止着道:“我应该是托了你的福才对的,你是不知道,我们在那个战俘营里的生活要有多惨,十几个人挤在地铺之上,马桶的味道在整个帐篷里飘着,还时不时的要挨那些韩国棒子的欺负,更可恨的是那些充当狗腿子的家伙,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对着我们大呼小叫,那里真得不是人呆的地方!呵呵,我真得是在庆幸离开了那里!这个地方,不知道要比那里强上了几百倍,人哪,最怕的就是不知足,如今我可是非常知足了!”   听到熊三娃的这一番感慨,张贤不由得也有些感悟,的确,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知足,正应了那句古话:知足长乐,便是在这种环境里,的确不知比当初的战俘营强上了多少,最少,他们还能够活到现在,比起那些战死的同袍兄弟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   监禁的生活就是度日如年,虽然只进来了三天,但是对于张贤和熊三娃来说,就好象是过了三年一样,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唯一可以与其他人交流的时机就是在放风的时候,原来这个小楼里关押的并不是他们两个人,还有几个和他们一样同病相怜的家伙,这些人的军衔也都不小,其中有一个也是与张贤一样的少将,还有两个是上校,他们进来的原因各不相同,有被控贪腐的,有被控通敌的;有被控临阵退缩的,还有被控军纪作风败坏的。很快,张贤便认识了其中的几个人,那个同他一样有着少将身份的家伙叫作赵永琳,这是一个个头不高,但是十分精明的北方人,年纪大约在五十左右,原是李弥手下第八军的一个参谋长,到了台湾之后被安排在情报部门工作,但是非常倒霉的是他负责的那个部门查出了一系列的几个共产党地下份子,他自然受到了牵连,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半年多了,而他的这个案子也久拖不决,如今看来,还是没有一丝开审的意思,这位赵少将倒是在这里练就了沉住气的功夫,反而踏下心来在这个监牢里练起了书法,出乎意料的是这半年下来后,他的字越写越好了起来,当听说张贤也是一位少将的时候,这位赵永琳将军十分诧异,在他看来,以张贤的这个岁数是不可能当上少将的。第二天,趁着一起放风的机会,这位赵将军便送给张贤一副他亲自写的书法字,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边上还有四句的鉴言:养性益神静为先,和若春风稳泰山,宁静致远宏图观,不骄不躁再攻关!   拿着这副很有颜体骨风的字,张贤不由得有些慨叹,宁静致远,这正是他想要修身追求的目标。只有心境平稳沉着下来,才可能专心致志,才可能厚积薄发,才可能有所作为,正如诸葛亮在《诫子书》中所说的那样: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从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此时,对于他来说,虽然身陷狱中,却也不正是他修心养性的一次机遇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豁达了起来。   再一次见到赵将军,张贤十分诚恳地谢谢他送给自己的那副字,这位赵少将还以为张贤是在夸赞他的书法写的好,马上主动的要求再送给他两幅字,并且十分清高地告诉着张贤:“你知道吗?我的字是从来不轻易送人的,呵呵,在这里就数我们两个军职最大,都是少将,而且也这么谈得来,我当然要多送你几幅字了!你知道吗?我们这个楼里除了你和我之外,其实还囚着一个少将的,我也送给了他一幅字的!”   听到赵永琳如此一说,张贤马上好奇了起来,连忙问道:“哦?我们这里还囚着一个少将?他在哪里?我怎么没见过他出来放风呢?”   赵永琳用手指了指三楼的一间窗户,告诉着他:“他是个重犯,是七十四军里最主要的一个作战参谋,当初可是判国投敌的!”   “叛国投敌?”张贤的心头不由得一紧,这也正是他被指控的罪名;可是又听到他提到七十四军,更加地好奇了起来,于是马上问道:“他叫什么?”   赵永琳道:“他的名字倒是挺响的,只是不知道你听没有听说过,他叫雷霆!”   “雷霆?”张贤就好象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呆立在了那里,张大了嘴巴,竟然久久得不能够合拢来。      第二章 监禁(一)      雷霆的出现,让张贤有如恍然一梦般得仿佛又回到了刀光剑影的淮海战场之上,他的心也不由得一紧,这个名字让他联想起来的事情太多,联想起来的人物也太多,联想起来的回忆更是太多,有悲伤,有欢笑,有痛苦,也有愉快!   看着张贤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出来,这位赵少将也看出了什么来,禁不住地问着:“怎么?这个人你认识吗?”   张贤并没有回答,雷霆是他在陆军大学里最要好的同窗,也曾是他最信赖的朋友,但是终于还是在内战的旋窝里与他分道扬镳,两个人成了战场上的敌人,最终将友谊撕成了碎片。   见到张贤并没有回答,赵永琳也没有追问,只是嘲笑一样地道:“呵呵,这位雷少将当初七十四军覆没的时候,投降了共军,后来据说混得也不错,还当上了共军的团长!不过在打金门的时候,却又被我们国军抓到了!这个人呀,真得是不简单,我听说共军在金门岛上全军覆没的时候,他还没有被抓到呢!”   “哦?那么他后来又是怎么被抓到的呢?”张贤不由得问着。   赵永琳道:“那是金门保卫战结束三个月之后,有当地的老乡报告说他们种的红薯被人夜里偷了,正好被胡从俊司令听到,他觉得可能有共军的漏网之鱼,所以便派人顺藤摸瓜,真得就在一个山洞里抓到了这位雷少将!呵呵,想一想,他能够在那么一种恶劣的环境下坚持三个月,当真得是有些本事的人了!当时被抓到的时候,听人说跟个野人一样,头发又长又乱,混身都是虱子,而且身上还有伤;不过,胡长官还是认出了他来,就这样把他送到了这里!”   张贤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胡从俊还是通过他认识的雷霆,当初在山东的时候,七十四军被解放军歼灭之后,雷霆成了俘虏,却被他阴差阳错地救了出来,当时胡从俊也很欣赏雷霆的才华,想要挽留他在整编十一师里任职,但却被雷霆婉言回绝了,哪知道以后再相见的时候,他已经加入了解放军。这世上的事真得是很难说的,正应了那句老话: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他们又转到了一起来。   “为什么他没有被当成共匪枪毙呢?”张贤觉得十分奇怪。   赵永琳笑了一下,告诉着张贤:“当初在国军里,他如何也是一个少将;就算他是个共军,也是一个团长,职位不低了!呵呵,你不觉得上面留着他比枪毙他更加有用吗?”   张贤愣了愣,仔细一想,赵永琳的分析的确有些道理,此时的雷霆已然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翻不起多少的浪花来了,杀了他就如同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得简单;只是如今国民党也在学习共产党的那种优待俘虏的办法,由于兵源的紧张,他们便是抓到了共军俘虏,也会象当初解放军抓到了国军俘虏一样,先进行一番清查洗脑,然后分开来分别充入到自己的军队里,以壮大自己的兵力。便是金门之战所抓获的大部分俘虏,也是这么这处理的,就如当初胡从俊在国内战争上所做的一样。怎么说雷霆也是一名解放军的团长,自然不能等同那些普通的士兵,如果能够在这里将他改造一番,让他能够幡然悔悟,倒是可能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只是,张贤想了一想,以雷霆的性格,又绝非是那种能够随意屈服的人。   “其实呀,他没有被处死,还有一个原因的!”赵永琳故作神秘地告诉着张贤。   “什么原因?”张贤忍不住追问着。   赵永琳道:“他是陆军大学的毕业生,总统府里还有他的同学,怎么也会念着同窗之谊,多留他些时日!”   张贤不由得又是一愣,如果说雷霆在陆大的同学,那一定也是他的同学,只是又有谁会在总统府里呢?   “他那个同学叫什么?”张贤还是问出了口来。   但是这一回,赵永琳却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走开了。   ※※※   回到监室里,张贤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思绪就像是泉涌一样绵绵不绝地出现,让他的大脑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他还在想着雷霆,想着那个被关押在三楼的重犯,却忽略了自己此时其实也是身在狱中。   想一想赵永琳所说的那个可能在总统府里的同学,张贤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来:于长乐!还记得当初在徐蚌会战正激烈之时,他曾回南京就医,那个时候的于长乐正进入了总统的侍从室,如果他们这些同学里有可能进入总统府里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张贤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映证,也就是隔了两天之后,这天上午,他刚刚放风回来,便听到了那个张少校拍马屁一样的卑颜屈膝的声音来:“长官,我带您上去吧!”   “不了,我自己过去就是了!”门外传来了一个张贤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回答着。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张贤不由得一愣,连忙走到了铁门前,推开了门上的那扇小窗,向外面望去,他的牢室是一零一,几乎所有从外面过来的人都会经过这个门前,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看到一个身着将校服的军官走过去的背影,在那个军官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副官模样的军人,唯一能够让他可以看清楚的也只有典狱长张少校那张堆满了笑容的脸。   “哥呀,你在看什么呢?”熊三娃坐在床上,经不住地问着。   没有看清那个来人,张贤有些失望,但还是随口回答着:“我想看看这个人我是不是认识!”   “哦?你看清楚了吗?”熊三娃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   在此之后,张贤便一直守在这个门口,希望能够再看到这个人回来通过自己的门前,但是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下午放风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那个人下来,也许那个人是从这个楼的另一边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放风的时候,赵永琳带给了张贤又一个让他惊魂的消息:“知道吗?楼上的那个可能呆不长了!”   张贤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楼上的那个是谁,当然指的是雷霆。他不由得问着:“是不是他要转走了?”   赵永琳却摇了摇头,还是告诉着他:“他的判决已经下来了,没有几天活头了!”   张贤的心底猛地一寒,虽然他与雷霆之间有过太多的恩怨,可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希望自己的这个同学能够活下来,哪怕是终生监禁。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赵永琳却是一笑,没有答话。其实,在张贤问出口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答案,他知道这位赵将军与张少校关系不错,许多的消息还是那位典狱长透露的。   张贤很想到三楼去看一看即将要行刑的雷霆,看一看这两年来他又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他也知道,如今自己还不知命运如何,又哪有能力去管得别人?便是抬腿走向三楼的自由都没有,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也只能把这个打算消除了。   雷霆是参加过共军的人,他的前身是国军少将;而张贤自己也是参加过共军的人,他的前身也是国军少将;不管两个人走过哪些不同的路,过程如何得不同,但是结果几乎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雷霆是在金门之战中被国军抓获,而自己却是在朝鲜战争中被联合国军俘虏,既然雷霆的最终命运如此,也就很难说自己的命运会好上哪里去了!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不免有些沮丧,忽然有了一种与雷霆同病相怜的感觉。   ※※※   被调查是不可避免的,在开始监禁的一些天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过来提审张贤,有的时候连熊三娃也会被提审一番,好在这些提审都只是作问答式的笔录,并没有人进行诱导问讯和刑讯逼供。   十天之后,韩奇成了第一个过来探望张贤的人。并不是说田秀秀与张仁不想过来探监,正好相反,他们一直想要来的,这里毕竟是军法部的看守所,只是如今以张贤的这个罪状,按照规定,他们这些家属是不可能被允许来探视的。   见到韩奇的时候,张贤有些浮躁的心终于有些平静下来,韩奇给他带来了一个还算是不错的消息,他的案子并没有上升到象雷霆那么严重的地步,只是派发到国防部第二厅进行调查,而第二厅与他们保密局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调查取证已经基本结束,可能会在近期由国防部军法处派人进行秘密会审。之所以要进行秘密会审,是因为张贤的这个案子已经牵涉到了情报部门的许多事情,不可能公开的。   “放心吧,你不会有太大的事!”韩奇安慰着张贤道:“我也正在努力,希望最后也只给你判一个逃避责任的罪名,这样一来就轻了很多!应该不会关押得太久!不过,到时只怕你的军籍是无法恢复的!”   张贤一声苦笑,感激地对韩奇道:“这一切就有劳韩大哥了,呵呵,其实如今有没有军籍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我倒是宁愿只当一个老百姓!”   韩奇知道他说得是自己的真心话,但是他还是十分可惜地道:“怎么说呢?我知道你不在乎军籍,但是你戎马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能够光荣退役,到时还会有一些补住养老!如果真得没有了这些,只怕到头来就什么也没有了!如今台湾的民生艰难,大家都不好过呀!”   张贤知道韩奇说得倒是真话,毕竟跟着军队里也好混饭吃,想一想这么多年以来,自己除了打仗之外,真得是别无所长,离开了军队,他还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生活,便是想一想开始,也觉得的确艰难。   “再难,也会过去的!”张贤概叹着,想一想自己的这一生,已经过去了许多的艰难,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吗?   见到张贤如此得乐观,韩奇总算是放下了心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准备离去。   看到韩奇起身来,张贤终于还是问出了声来:“对了,韩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韩奇又坐了回来,双眼盯视着张贤的脸。   “我有一个同学叫做于长乐,当初在南京的时候,他是总统侍从室的,到了台湾不知道现在在任何职?你能帮我查一下吗?”   韩奇的眼睛不由得一下子亮了起来,几乎是喊出了声问道:“什么?于长乐是你的同学?”   “是呀!”张贤诧异地看着他,点着头,告诉着他:“我们两个还是一个寝室的呢!”   韩奇不由得站了起来,经不住地道:“那太好了,这真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呵呵,我早就应该先调查一下你的同学都有谁就好了,也不至于跑得这么累!”   “到底是怎么了?”张贤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韩奇却很兴奋地告诉着他:“知道吗?如今你的这个同学于长乐,可是总统身边的侍从官,是蒋总统面前的红人,他是你的同学,呵呵,那么许多的事也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被韩奇这么一说,张贤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第二章 监禁(二)      韩奇的办事效率的确很高,也就在这次会面之后的第三天,张贤便见到了于长乐。   于长乐是专门赶到军法处看守所过来探望张贤的,在典狱长在亲自带领之上,当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都不由得呆立在了那里。对于张贤来说,从徐蚌会战期间与于长乐一别之后,算算看来,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于长乐的变化并不大,只是对于大家来说,都有些老了,尽管他张着一付略显年青的娃娃脸,也还是可以看到鬓角上已然出现了白发,而实际上,在他们这些同学当中,于长乐还算是年岁最少的一个。同样,当于长乐看到张贤的时候,那种惊讶只比张贤多得多,在他的印象里,张贤是全班最帅气、最英俊,也是最聪明的同学,在他们那一届的陆大同学中,在才智上,没有人可以比得过张贤。   但是此时,当打开了沉得的铁门,看到了自己这位同窗好友的时候,于长乐简直就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就是他的同学,如果不是熊三娃也站在他的身边,他一眼认出了熊三娃来,他还会以为是自己走错了狱室。面前的这个张贤,虽然身材还是原先那般,但是这张脸根本无法与从前相比。这是一张黑里透红,已然失去了白嫩的十分粗糙的皮肤,而且这张脸的肤色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近半边是黑的,而另半边相对这半边的肤色来说又显得有些白;这张脸的皮肤并不好,从耳根到下巴处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听韩奇说过,知道这是面部植皮之后的结果,于长乐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是真得面对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十分得不适应,他的心头不由泛起了一阵的心酸来,单单从这张脸上,他就已经可以体会得到张贤所经历过的苍桑与苦难。不错,这还是张贤,尽管他的脸变了,但是这双冷峻的目光却还没有变,这双目光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无论再隔多少年,同学之间的深厚友谊还是不能够淡忘的。   “长乐!”张贤当先地喊了一声!   于长乐蓦然惊醒了来,听着这已然沙哑起来的嗓音,也远非是当初张贤的那般宏亮,也不知道他的嗓音已经变成了如此?还是因为张贤在见到他的时候也有些激动而失音。   “贤哥?”于长乐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张贤使劲地点着头,眼睛有些发潮,颤声答着:“对,我就是阿贤!”   于长乐愣愣地看着张贤,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蓦地冲到了他的面前,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张贤也无法掩示心头的激动,紧紧搂住于长乐瘦弱的身体,这是一种久别重逢、如死里逃生出来之后马上见到了亲人一样的情愫。   那个典狱长十分知趣地悄悄地离开,随手将这扇铁门带上了。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从互相的拥抱里回过了味来,松开了各自的臂膀,四目相视着,都闪着泪花,然后同时咧开嘴来,哈哈地、快乐的笑了起来,就好象是这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快乐能够与他们见面的快乐相比了。   熊三娃也在旁边傻笑着,同时提醒着两个人:“这里还是牢房,等贤哥真得出去了,你们两个就可以好好的喝一顿酒,到时也要带着我哟!”   被熊三娃如此得一啰嗦,两个人这才如梦方醒,还到了内屋,一起坐在了桌子之前,叙起了旧情来。   张贤简要地把自己从徐蚌会战之后的经历向于长乐讲了一遍,谈到了眼前的困境,他又有些无奈地道:“长乐,这两年以来,我一直是身不由己之中,原想着死在朝鲜算了,嘿嘿,却没有想到在那里还能够遇到韩大哥!是他救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来台湾,我当时想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说真得,当兵这么多年,如今我在国军里当过了,也在共军里当过了,虽然国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但是我还是怀念在国军里的日子,一想到大家,想到你,还有胡长官等那些同袍战友,心里就有一个非常的希望,希望大家能够再在一起,再有一个新的开始!”他说着,又不由得一声苦笑:“呵呵,哪里想到,我一踏上了这个岛,就身陷了囹囫里!”   听着张贤的话,于长乐的表情渐渐的严肃了起来,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劝慰着他道:“贤哥,你与我们组织失去联络这么久,被人怀疑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真金不怕火炼,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洗刷清白的!”   张贤摇了摇头,真情地对着于长乐道:“长乐,洗不洗得清白,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还能够活着出来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于长乐十分认真地道:“贤哥,你知道吗?当我听到韩奇告诉我说你还活在人世的时候,我有多么得高兴吗?那个时候,从共党的通报里听到你已经牺牲了的消息,我可是伤心了很久,至今还为你惋惜不已!韩奇已经把你的情况跟我说得很明白了,而且我也借故查看了一下你这个案子的卷宗,不就是被俘后又被迫参加了共军吗?这又不是多大的罪过!再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国军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你还能够重新回到这里来,就已经充分说明了你对党国的忠心,这难道还要怀疑吗?”他说着,越发得亢奋起来,几乎是拍着胸脯地道:“贤哥,你放心,就算是豁出我的性命来,我也会保你出狱,而且也会想方设法重新恢复你的军籍!”   听到于长乐这么信誓旦旦的话,很令张贤感动,同学其实也分很多种,有死党,有面子党,还有梯子党;而他与于长乐之间,就应该属于死党了!只是,看到于长乐,张贤又不由得想到了雷霆来,想当初在重庆的陆大里,他们这些同学里面就数他、于长乐、雷霆再加上一个齐飞的关系最铁,他们都是同一个宿舍里的,一起相处了四年,那份友谊本来都会成为每个人一生的财富,但是一想到雷霆,他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来。   于长乐与张贤又一起回忆了他们在陆大时的美好时光,可是回忆起那个时候,却又不得不一起回忆到了齐飞与雷霆来。   “你知道齐飞吗?”于长乐问着张贤。   “他怎么样了?”张贤紧张地问道,经过了一场内战,他们同学之间也各奔东西,真得说不好谁还活着,谁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还好!”于长乐道:“当初四川失陷的时候,他逃到了云南,然后辗转着到了缅甸,前些日子我也刚刚听到他的消息,此时他在云南反共救国军中任参谋长!”   “云南反共救国军?”张贤不由得一愣,这个番号他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好象看出了张贤的疑惑,于长乐苦笑一声道:“就是当初从云南败退到缅甸的那部分国军残部联合起来组建的!”   张贤蓦然想起了徐海波与高伟来,忍不住地问着:“那你知道徐海波和高伟的消息吗?”   于长乐愣了愣,就像是看怪物一样得看着张贤,忍不住地问道:“怎么?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吗?”   “当然!”张贤笑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这两个人原来都是我的下属,共军打云南的时候,还是我帮助他们脱离了困境,要不然就差一点跟苏正涛一样,被共军包围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于长乐的眼睛睁大了起来,连忙询问着当时的情况,张贤如实地将详情讲了出来,当然,其中他为弟弟张义出谋划策的那一段掩藏了起来。   于长乐认真得听着张贤讲完了,不由得喜不自禁地道:“贤哥呀,如今这就是一件必须要讲出来的事情,呵呵,我老实告诉你吧,徐海波与高伟两个人带着他们的残部在缅甸会合,组成一只部队,就在中缅边境地带站住了脚,前些时他们还击退了缅甸政府军的围剿,正在向云南方向发展,老头子已经派李弥将军出任反共救国军的总司令,准备在云南边境伺机反攻呢!如果你说得是真的,那么你不但不是国军的罪人,而且应该是我们国军的功臣!我会敦促军法处派人去那边进行调查,如果正如你所讲的一样,那么,我敢保证,你不但不会判刑,而且会很快恢复你少将的军职!”   张贤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位同学,有些不敢相信他会有这么大的信心。   聊起同学来,两个人不得不聊到了雷霆的身上来,这个名字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   “你知道吗?雷霆现在就在这个楼上!”于长乐故作神秘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着他:“我已经知道了,我也很想再去见一见他,但是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他说着,又道:“说真得,想到你的时候,还是在几天之前,我看到有人从我这个牢房门口走过去,只是看到了一个身影,觉得很象是你!”   于长乐也是一声苦笑,点着头道:“是呀,我那天要是知道你也在这里的话,根本第一个过来看你,也不会让你担心这么久。”   “那天你去看雷霆了?”张贤明知故问着。   于长乐点了点头,然后又是叹惜了一声,有些悲伤地道:“我们每个人走的路都不容易,我是如此,你是如此,其实雷霆也是如此!他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被判死刑,秋后处决,已经没有几天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此时从于长乐的嘴里听到,张贤还是觉得有些难受,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好歹也一起度过十分快乐的时光。   “他就没有一点得活路吗?”张贤由不得问道。   于长乐摇摇头,十分沉痛地道:“他跟你不一样,他是自己主动加入的共军,而且在他加入共军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成了我们的敌人!在共军里面,他的表现十分积极,对我们国军具有很大的破坏力!”他说着,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告诉着他:“我曾经单独跟他谈过,暗示过他,要他说成是被胁迫加入的,但是他不同意!我知道,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的心都死了,我还怎么能够救活他呢?”   听到于长乐的解释,张贤默然了。   人固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也许,对于雷霆来说,他会自认为他的死是轰轰烈烈,重于泰山的!中国人向来把气节看得很重,而至生死于不顾。只是,气节这东西,有的时候还真得很难分出是对还是错来,便是对于雷霆自己来说,也并非是从一而终的。想到雷霆,张贤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在气节与生死的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活下来。想来想去,他这一生也许终还是不能够取义成仁的,做不了那些大人物视死如归的决断,说到头来,他也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兵而已!      第二章 监禁(三)      “长乐,我想去见一见雷霆!”不知道为什么,张贤明知道这让于长乐十分为难,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恳求着。   于长乐怔了一下,作为同学来说,他当然理解张贤的心情,他们这些同学之间如果抛开了政治因素,其实根本就不应该成为敌人,而真正的应该成为挚友。但是,面对着张贤的恳求,于长乐还是皱起了眉头来,他不由得问着:“贤哥,当年你在南京治病的时候,你跟我提起雷霆的时候,对他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我以为你们两个人再也不可能和好如初了,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你还去见他做什么?难道还要去诅咒他吗?”   张贤摇了摇头,自嘲地道:“我张贤就算是会记仇,也不会如此得小肚鸡肠!”他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当初我恨他,是因为觉得他背叛了我们,甘心地来当我们的敌人!呵呵,如今我也经历了那么许多的事,对他当初的决心也有了一丝理解!这世人难得的就是明白,说句实在的话,在我们这些所有的同学里面,还没有谁比他更明白当时的局势,那个时候,虽然我们是在苦苦挣扎,其结果实际上早就已经被他了然于心了!他太聪明,这不是他的错!我想如果没有金门之役的话,这个时候只怕共军已经准备打台湾了;如果没有朝鲜战争的爆发,也只怕此时的台湾会跟当初的海南岛一样,已然成为了共军的囊中之物。如果这样的事真得发生了,我们还活着,那么这个时候你、我与雷霆之间的位置一定会发生逆转,处在牢狱之中的可能是你和我,到时需要仰仗的也许只有他了!”   于长乐静静地听着,觉得张贤的话也有些道理,不过仔细想了想来,却又有些牵强,当下,他笑了一下,道:“没有发生的事终究还是无法发生,便是真得发生了,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呵呵,你说得不错,雷霆的确比我们大家都聪明,但是我却觉得他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   于长乐又笑了笑,向他作着解释,道:“贤哥,你知道吗?我至今都十分佩服雷霆的一点,就是敢作敢为,而且敢爱敢恨!你还记得他离开重庆的时候发生的事吗?他把那两个害死许云芳的中统凶手谋杀了,而且杀得不留痕迹,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是他干的事,却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想,他当时也就是为了怕特务调查,所以才会接受你的建议,进入七十四军!”他说着,也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要我怎么说呢?七十四军的覆没,其实跟他有直接的原因。他说得好听,他是被邱萍蒙骗了,被她看到了七十四军的作战图!他说得如此简单,但是我怎么想也觉得想不通。实际上,当初许云芳的死,怎么说来邱萍也脱不了关系的,雷霆要么就是掉进了情网里不能自拔,要么就是故意在说谎,或者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他说着,不由得有些激动了起来,越说越快了:“邱萍就是害死他妻子和未出生孩子的真正凶手,他却不去想,反而甘心地和她结缘,这本身就有问题!在重庆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了邱萍是个共党间谍,雷霆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而他为了这么一个女人甘愿背叛我们,这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实际上,在我逼问他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这是为什么!这也根本无须解释,他已经把自己的过去忘记了,变成了一个投机者!所以,他能有今天的这个结局,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听着于长乐这一番又是恨,又是惜的感慨之言,分明对雷霆也有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想来,他与雷霆之间也有过不止一次的交流,对于雷霆的经历也十分得了解。但是,张贤却知道,雷霆并不是他所认为的是一个投机者,既然如今他选择了死,那么就说明了他的执著,当然,这种执著也许在于长乐看来,只不过是一种固执而已。对于于长乐来说,他没有过当俘虏的经历,更没有在共军中生活过的往事,所以也不会了解雷霆的悲哀与无奈。   “我还是想去见一见他!”张贤再一次的恳求着。   于长乐愣愣地看着他,默然在那里,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也许是被张贤渴望的眼神所打动,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贤哥,你是知道的,如今雷霆是在押的重刑犯,不是什么人想见就可以见的,这需要得到相关部门的批准!”   张贤有些失望了起来,他看得出于长乐的为难,只得随口道:“既然是这样,那么算了!”   看着张贤如此失望的样子,于长乐又有些不忍心,想了一下,咬了咬牙,道:“好吧,我去跟典狱长说一声,也许他会卖我一个面子!”   听到于长乐终于答应了,张贤有些激动起来,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真得要见到雷霆的时候,张贤的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起来,他不由得自骂着自己,又不是亏欠他什么,此时相见,也许就是最后一次的诀别,就当是同学一场的最后送别吧!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   张少校打开了三楼的这扇铁门,放张贤进去的时候,还不忘记告诫着他:“别谈得太久了,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谢谢!”张贤没有忘记对这位宽仁的典狱长道声谢,对于他来说,十分钟的确是太短了,但是能够再见到雷霆,已经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结果了。   见到张贤的时候,雷霆愣愣地站在窗口之下看着他,一时之间还没有认出他来,也许在他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例行的谈话。   张贤也在打量着雷霆,此时的雷霆比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要消瘦了许多,他脸上的胡子都也没有刮干净,还留着许多的胡子渣,头发更是又长又乱,仿佛一团得乱草,显得整张脸又小又黄,就好象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病人。他的双手与双脚都带着镣铐,这也是对于重刑犯的特殊照顾。张贤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与雷霆比起来,的确是舒服了许多。   “雷霆,我们又见面了!”张贤看着他,心情忽然异常得平静。在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怎么措辞,是应该叫他作“雷大哥”好呢?还是直呼其名的好呢?不过,在与雷霆双目对视的那一刻起,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雷霆用枪指着自己的头的往事,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同学之谊,兄弟之情就已经不付存在了。   “你是……?”雷霆望着张贤的脸,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   “我是张贤!”张贤淡淡地告诉着他。   蓦然,雷霆的浑身一颤,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敢相信一般的畏惧来,也许在他的心目里,张贤这个人早就已经成了淮海战场上的鬼魂,他想也没有想到过,这个人还会活着,并且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你真得是阿贤?”雷霆的声音已然颤抖了起来,还是不敢相信。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也十分肯定地告诉着他:“我还没有死,我还苟活在这个人世间,只是这张脸变了!”   雷霆终于确认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就是自己当初的好友同窗,他不由得激动起来,竟然忘记了此时自己是身处何地,紧走了两步,来到了张贤的身前,张开了自己铐着铁链的双臂,就像刚才于长乐见到他一样,搂住了他,同时也万分地激动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的张贤,却没有刚才和于长乐相见时的激动,他反而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也张开了自己的双臂,象征性的也拥抱了一下他。   松开了自己的臂膀,雷霆这才明白过来,拉着张贤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到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地问着:“阿贤,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呢?”他还是不能够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会是真的。   张贤一声苦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告诉着他:“其实我进来都快半个月了,也是被关进来的,罪名也是判国投敌!呵呵,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关着,早就想来看你,但是直到今天才得到长乐的帮助,能和你见一面!”   “你也被关进来?”雷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奇怪地问着。   张贤知道,这个时候详细地解释根本就来不及的,只能道:“我们只有十分钟相见的时间,我知道你的疑惑,其实当初我没有死,而是当了你们的俘虏,隐姓埋名了!呵呵,你也看到了,我的脸被火烧了,后来成了这个样子,连嗓子也变了音!我被迫参加了解放军,一直打到了西南。朝鲜战争爆发后,我又随着部队到了朝鲜半岛上,只是不幸再一次当了联合国军的俘虏,我的身份暴露了,被押送到了台湾,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张贤的叙述虽然简单,但是雷霆分明从这简单的叙述中感受得到张贤的无奈,两次被俘,这个过程定然是无比得坚辛,想一想他自己也是两次被俘,命运多桀,到这个时候只能是一声得叹息:“我们这些当兵的人,要么就是捐躯疆场,马革裹尸;要么就是被俘苟喘,凭人摆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贤默然了,雷霆说得不错,他们这一代当兵的人,真得就只有这么两条路可以走,没有对生存的选择,就算是生存下来,也大部分是要看别人对他们的选择;他们如果非要自己选择的话,就只能选择死!   “我知道你的判决结果了!这一次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只是想看望你一下而已!”张贤把话题拉了回来,毕竟时间有限,不容他们多错感慨,他只能如实地相告着。   望着张贤的眼睛,雷霆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又露出了笑容来,十分洒脱地道:“呵呵,我真得要谢谢你能够来看我!而且也要谢谢长乐,你们这两个同学,可是我最后时光里唯一可以感念的人!”   张贤怔了怔,也有些感慨起来,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时对雷霆的怨恨也都一扫而光了,想了想面前的这位同窗老友,不久就会离开人世,他的心里只有一种无限的悲伤。   雷霆说着,忽然话题一转,再一次看着张贤,道:“知道吗?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着我所走过来的路,想一想我的这一生,真得在这个人世上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东西,要说有什么悔恨的事倒是有不少!其中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就是我的前妻许云芳,另一人就是阿贤你!”   张贤愣了一下,雷霆的这句话应该不是他第一次说了,可是如今听来,又是如此得深情与真切。他知道,这是雷霆的肺腑之言。当下,他抿了一下嘴,这让他又想到了邱萍来,其实,他还真得知道此时邱萍与雷霆儿子的下落。金门之役之后,上面只是说攻上金门岛的所有指战员尽数牺牲了,他们不愿意在军内多说这些事,更不愿意谈起大部分的人是被国军俘虏去了,所以便是对参战人员的家属也虚报为牺牲。邱萍与雷霆的儿子叫作雷小贤,这其实就是照着张贤的名字起的,也就说明了雷霆对张贤的愧疚之情。此时的邱萍带着雷小贤就生活在南京城里,也是雷霆与邱萍结婚的地方。这对母子得到了王大虎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王大虎还在追求着邱萍,曹爽曾想当他们之间的媒人,却没有成功!当然,这些事情,也都是张贤旁敲侧击着,通过曹爽的口中得知的。只是,如今面对着雷霆的时候,张贤有些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雷霆伸出了手来,伸到了张贤的面前,十分真诚地对着张贤道:“阿贤,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得很想和你和好!如今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起来,呆呆地盯视着雷霆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如此渴望地看着他,就好象是渴望生命一样。   见到张贤没有回答,雷霆有些尴尬,他又缩回手去,自嘲的笑了一下,道:“呵呵,可能是我伤害你太深了!”   张贤终于决定不把邱萍的事告诉他,同时也觉得没有必要如此得小气,所以他的脸上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一次他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到了雷霆的面前,真切地道:“算了,雷大哥,我也没有什么好怨你的!聚聚散散的,分分合合的,大家能够相识一场,这就是一种缘分吧!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让它永远得过去!呵呵,还记得你离开陆大时的话吗?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在离开那里的时候,我将认为是自己的一个新生!好吧,我也觉得应该如此!”   雷霆愣了愣,脸上渐渐地绽开了笑容来,他再一次地伸出了手,紧紧的和张贤的手握在了一起,也忍不住自己心头的激动,信誓旦旦地道:“阿贤,如果真得有来生的话,我希望我们还能够作同学,还能够作兄弟!我会用我那一生来弥补这一生的愧疚!”   张贤也有些感动,仔细得想一想,其实雷霆也并不欠他什么,唯一让他们无法释怀的只是他曾经拿着枪指着自己的头进行过威胁罢了!   门外传来了张少校急促的敲门提醒的声音,那是在提醒着张贤,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雷霆也恍然觉了出来,忽然起身到了床头,翻出了一块手表来,递到了张贤的面前。张贤接过了这块表,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还记得这块表吗?”雷霆问着张贤。   张贤蓦然想了起来,这正是当初在陆大与雷霆分别的时候,自己送给雷霆的那块天美时美国佬牌子的手表,也是他二弟给他的一个美国货。那次,雷霆送给他的是一支派克金笔,只不过那支笔后来被他丢到了河里。   “这不是我送给你的手表吗?”张贤问道。   “是!”雷霆点着头,对着张贤道:“这块表真得不错,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有坏过!”他说着,又道:“我不是要还给你,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如果有机会的话,帮我把这块表带给我的儿子!”雷霆恳求着道:“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他的,如今也只有这块表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回到大陆去,哪怕是托人,也请帮我把这块表带给他,就算是我这个作父亲的留给他的唯一的一个礼物吧!”   猛的,张贤只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忽然想到了自己,也有一块表留给了娜娜,留给了儿子小虎!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临死之前,雷霆也终于表现出了一个作为父亲应有的亲情,而非是一个冷血的革命者!      第三章 秘审(一)      很显然,是于长乐的活动起了作用,张贤在被关进看守所一个月后,终于得到了第一次的提审,这一次的提审当然是秘密进行的,正如同韩奇所说的那样,因为涉及到了国军情报部门的许多事情,所以不可能公开!而在张贤从釜山押解回到,一直到他被提审之前,除了相关的几个办案人员之外,他也被高度隔离起来,便是家属与亲朋也不可以见面。实际上,在这个期间内,张贤也只见过了两个人,一个是韩奇,而另一个就是他的同学于长乐。   当张贤和熊三娃一起被带出牢房,带上警车的时候,正在外面放风的赵永琳少将惊诧地看着他,实际上是看到了拿着提审单,亲自过来提取疑犯的那个提取的军官,后来张贤才知道,这个亲自过来提取他的人,就是他原来的顶头上司,是一个姓林的少将。   张贤和熊三娃被带到了军法处的一个秘密审判所,所谓的秘密审判所只不过是军法处下属的一处戒备森严的两层楼的公馆里,作为审判室的里面的陈设很是简单,只摆了几张桌子,张贤作为受审者,坐在这几张桌子半围起来的圆心中,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走进这间审判室,里面的主审官和几个陪审官、书记官早就在那里就位了,主审官是由军法处的黄处长亲自来担任,这位处长好歹也是一个中将,由中将来审少将,这倒也算是说得过去。   在押解人员的指示之下,张贤坐到了那个摆在大厅中间的椅子上,他这才抬起头看清这几个秘审自己的人。正中坐着的正是黄处长,这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他长着国字脸,因为穿着军装,所以显得十分威严。在他的两边,各有一个陪审官,那个押解他过来的林姓少将坐在左侧,这是国防部第二厅方面派来的人;在主审官的右面,落坐的人张贤却是认得的,这是一位少将,虽然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是张贤还记得他是姓李的,原本是南京国防部里的一个参谋,当初在陈诚任参谋总长的时候提拔起来的,与他同属于土木系的,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张贤知道如今的陈长官就是台湾的第二号人物,这位李少将代表的应该是军方。他再看看其他的几张桌子,这间屋子里还有三个书记员,想来他的这个案子一定十分重大,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的记录。只是,屋子里还空着一间桌子,与主审官比邻着,却没有人来坐,也不知道是给谁预备的。张贤再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从楼上依稀可以看到下面的士兵们荷枪实弹的背影,想从这里逃走,除非是他长了翅膀!   见到张贤已经落座,那个林姓的陪审官来到了黄处长的面前,对着他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黄处长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答话。   看到林少将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李少将忍不住地问着:“黄处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再等一下!”黄处长告诉着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没有到场,他是要全程旁听的!”   李少将看了看黄处长身边的那个空桌,点了点头,又经不住好奇地问着:“是哪个长官要来听呀?”在他看来,能够有权旁听这次秘审的人,自然是一位非常位高的长官。   黄处长正要回答,却听到楼下传来了几声汽车的鸣笛之声,已然有守卫打来了电话,黄处长放下了电话,马上站起身来,对着李少将笑道:“呵呵,他来了,我们一起去迎接一下!”说着,当先地起身出去,往楼下去了。李少将和林少将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张贤却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到底是谁来了,让这三个主审的官员也趋之若鹜,他很想站起身也到窗口处看个究竟,但是看了看门口那几个一动不动盯视着自己的警卫,他还是老实地坐稳了。从他这个位置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楼下小院子的一个角落,他只看到很多的士兵在来回得巡着逻,偶瞥之间,忽然看到了韩奇,虽然他也只是一闪而过,但是那个背影张贤只要看一眼,就已然确定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知道了韩奇也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心下里便一下子多了几分的踏实。   如今面对着这个阵式,他忽然想起了罗达来,当年常德会战之后,罗达成了替罪羔羊,险些被蒋介石枪毙了,只是那一次针对罗达的会审,却令他永生难忘。他的记忆里,至今还记得罗师长面对着主审官的淡然,同时也忘不了他们目光交织在一起时候的欲哭无泪、欲悲无声!作人问心无愧就好,自己的遭遇如何,也只能去随命运,就算是死,也可以从从容容,视死如归。想一想真得就好象是在作梦一般,如今的罗师长已经不知道生死如何了,世事轮换,他也成为了一个受审者。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上来,张贤的思绪又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他明白,那位贵宾应该要到场了,而对他的审判也将要马上开始。   门被打开来,黄处长第一个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还在与他身后的长官说着什么,可是,当张贤的目光与这位走进来的长官相遇时,他整个人不由得呆在了那里,如梗在喉一样,心情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不错,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非常想要见到的一个人,他的老师长——胡从俊!   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三年的时光,但是胡从俊的模样却没有一丝得改变,他还是整齐地穿着那一身有些发旧的将校服,脸上除了一丝的疲惫之外,还是如此得精明干炼,目光如炬,立眉如剑,让任何人一见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畏惧。   胡从俊走到门口的时候,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他也浑身一颤,虽然这个张贤的面容变化太大,但是这熟悉的目光还是让他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无数世面的长官,胡从俊也只是稍一发愣后,马上就平静了下来,脸上的惊诧也只是一扫而过,很快就恢复到了他来时的表情。   “老胡,你这边来坐!”黄处长也不知道是与胡从俊真熟悉还是假熟悉,如此亲热地叫着他,要把他让到与他并肩的那张桌子后面去。   但是,胡从俊却摇了摇头,笑道:“呵呵,这里你是主审官,我只不过是一个旁听的人,坐在门口就行了,哪有鸠占鹊巢之理?按理说我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只是你们也是知道的,这个张贤原本是十八军十一师的师长,他的事自然也是我们十八军的事!所以我不过来听一听,只怕我的那些兄弟们也会不干的!”他说着,不顾黄处长的再三谦让,还是坐在了门口处的一条长凳之上。   见到胡从俊不愿意坐过来,黄处长与另外两个陪审官也只得作罢,重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各自翻开身边桌子上的一堆卷宗,准备开审了。   胡从俊并没有过来与张贤说话,这让张贤有些失望,但是随即便又淡然了起来,忽然想到,如今以胡从俊这样的身份,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目标,不管他与自己说些什么,也许对于一些有心人来说,都可能是一种不利,或者是对他的不利,也或许是对自己的不利。胡从俊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既然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而且又在秘审自己的时候亲自来到了审判现场,这其中的奥妙已然是不言而喻了。张贤很快地便明白过来,哪怕是胡从俊一句话不说,只要他坐在这里,就是对主审官和陪审官的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压力!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张贤刚刚还有些烦燥不安的心,一下子便清灵透彻了起来,整个人也跟着平静了,有如一潭古井里的水!   主审官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然后清了清嗓子,这才正式宣布着会审开始。首先询问的都是一些过堂式的问话,无非是姓名,年龄,民族,籍贯,以及家庭情况等等,这些东西实际上就算是张贤不说,他们也调查得一情二楚了。当这些无关紧要的询问结束之后,主审官这才又清了下嗓子,问道:“张贤,你现在的模样跟你档案里的照片出入很大,这是怎么回事?”   张贤不由得心里一阵暗骂,这些事情其实他已经解释了不止一遍了,主审官手里的调查报告里也一定写得一清二楚,他还要明知故问,这其实就是一种多余。不过想了想,正式的会审到底还是与私底的调查有所不同,边上还有书记员的记录,就是要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里,把他说出来的话当成正规的文件,他还必须要认真得来回答。   “这要我怎么说呢?我也不愿意换脸,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着,不由得有些痛苦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恶梦,失去了原来的面孔,他也就是失去了他的过去,从此后,变成了一个叫作于得水的人!      第三章 秘审(二)      张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如何成为了解放军的俘虏,又是如何在被俘虏的村庄里遭遇到了国军飞机的轰炸,最后又是如何冲进火海救出了一个不相干的当地百姓的小孩子的事情尽数讲了出来。   当听完张贤平静而又痛苦的叙述之后,审判厅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静默了片刻,尤其是身边的胡从俊,他可以想象得出来战火中张贤奋不顾身冲进火海里救出那个小孩子的情景,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需要的是平日里就需要怀着的一颗慈悲之心。   黄处长也有些感慨,当先地问道:“张贤,你不觉得你为了那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小孩子而烧坏了脸,并且差一点丢掉了性命,值得吗?”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回答着:“每个人生命都是神圣的,不管他是谁!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这件事,再说,我也只是烧坏了脸,又没有死!最少我救下了一个人,避免了一家人陷入永远的痛苦之中,便是为了这个也是值得的!如果当时我见死不救,我想我将终身悔恨不已!”   主审官点了点头,却又经不住地道:“张贤,你果然是有着一颗菩萨心肠,呵呵,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作军人!”   “也许是吧!”张贤也只能附和着一笑。边上的两个陪审官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场面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胡从俊却一丝也笑不起来,他对张贤了解远胜于对他属下其他军官的了解,当初在重庆的时候,张贤为了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卖花女,曾断送了他的第一个女友,他自己也被炸成了重伤。虽然对于这些陌生老百姓,他是如此得善良与爱护,的确是一副菩萨心肠;可是对于敌人,张贤就是一个魔鬼,至今他还不能够忘记在鄂西会战的时候,张贤是如何凶狠地与敌人拼刺,死在他枪下和刺刀之下鬼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等着几位主审与陪审官止住了笑容,张贤却是一本正经地又告诉着他们:“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一直在感谢上天对我的眷顾,如果不是因为我被毁了容,说不定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由你们进行审问!也许我早就暴露了身份,成为了共军枪下的亡魂!”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几个审问官都不由得点起头来,事实正是如此,如今的中国大陆上,共产党政权刚刚建立起来,正在进行着声势浩大的镇反运动,对他们这些国军军官来说,已经可以用杀人无数,血流成河来形容了,不要说是掩藏下来的国民党师长,便是从前加入过国民党,后来退役没有参加内战的人都无法幸免。   “张贤,你一直在强调自己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才加入共军的,但是,后来你应该有很多的机会逃离共军,回归国军,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主审官又一次问到了问题的核心。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到了,早也有了回答之法。说实在的话,当初他没有离开解放军,主要还是因为两方面的考虑,其一是回归国军一定没有希望,那个时候的国民党就是兵败如山倒,就算是回归国军,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一次被俘;其二,他留在解放军里还是为了能够以后可以与王金娜和儿子小虎团圆,这需要机会,虽然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但是却没有被他抓住!只是,如今面对着主审官的问话,照实话来说自然是不行的,还必须说些冠冕堂皇的假话来。   当下,张贤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娓娓地解释着:“我当然想早日脱离共军,回归国军,但是情况却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这么容易!首先,我被迫加入共军是因为我会修车,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技术兵种,是他们奇缺的人才,所以他们对我看得很紧,在开始的日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机会!其次,后来我在得到他们相对的信任之后,却又接受了韩奇主任要求我潜伏下来的命令,保密局的人知道我的情况,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只好忍辱负重,为他们作暗桩!”他说着,抬头看了主审官一眼,黄处长正在微微点着头,显然他所说的正与卷宗里的调查报告是一致的,他清了一下嗓子,又接着道:“当然,到后来,我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一直撑下去!”   “你说你是被保密局要求潜伏下来的,那么,你在这段潜伏的日子里,都为我们国军做了些什么有利的事呢?”旁边的陪审官李少将接过了主审官的话,问道。   “有很多!”张贤坦然地道,在这个时候,他知道是自己必须要摆功的时候,而且要尽可能得多摆出来,以说明自己并非是判徒。   “比如呢?”林少校不失时机的接口问着。   “很多的事我都有些记不得了,便是记得的也许也不是太全,你们不信可以去调查!”张贤一字一板认真地道:“第一件事,我用当时的身份,掩护了不少从淮北战场上逃脱出来的国军将校,高伟将军就是其中之一!”他略一停顿,大厅里只听到书记员快速记录的时候沙沙的书写声,所有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在讲。他接着道:“第二件事,当初吕奎安刺杀沈凤起的时候,也是由我打的掩护,所以才会让吕奎安那么顺利地逃走!第三件事,在江西的时候,胡长官带着新成立的十二兵团迟滞于贵溪以南地区,想要突袭共军的第七十二军,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当时形势的危急,共军已然呈三面合围之态包抄了上来,也是我冒险示警,才使得十二兵团没有莽撞行事,及时地南下,避免了被共军合围的结果!”   听着张贤提起这件往事,胡从俊坐在后面也不停地点起了头来,那个时候的确是十二兵团的一道坎,若不是乔书强带回了张贤的情报与劝告,他或许真得会犯险冒进,如果如此得话,很难说还会有后来的金门保卫战了!当时他就有些怀疑,乔书强带回来的那些情报就像是张贤分析出来的,也曾怀疑张贤还活在世上,看来,当时他的感觉还是对的。   看到坐在门边的胡从俊也在不停地点头,主审官和陪审官也跟着点起头来,想来是相信了张贤的说词,他们自然也会在这次审讯之后,再对上述的事情作出一一的核实来。   “还有!”张贤又接着道:“后来在湘西的时候,虽然我没有能够很好地完成韩奇主任所布置的湘西计划,那个计划以失败告终,但是在最后的时刻里,我还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私自放走了徐海波、韩主任等一些重要的人员!”   “湘西计划的确是一个败笔!”林少将忍不住地接口道,他也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也许对那个计划也有所了解,经不住地道:“那个计划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主审的黄处长马上故意咳嗽了一声,同时不快地提醒着身边的陪审官:“这里是审判庭,不是总结课堂,湘西计划不用在这里讨论!”   林少将的脸红了起来,点了点头,连忙闭上了嘴。   “张贤,你继续说!”   张贤点了下头,又接着道:“湘西计划之后,我与组织上就失去了联系,在那个战乱无着的日子里,我也只能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后来,打到了云南,七十二军在那里遇到了高伟、徐海波和苏正涛率领的三支国军部队,前面两支国军部队,也得到了我的帮助,所以才能够安全脱险,进入缅甸国境。而苏正涛的队伍,我也示过警,想要帮助他,但是没有成功,他们还是被共军包围,后来苏正涛也被他们枪毙了!”   “苏正涛?”李少将经不住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来,然后不屑地道:“那是个软骨头!”   张贤愣了愣,很显然,苏正涛和他的部队里所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台湾,也就难怪他们会对苏正涛如此得鄙视。   “嗯!”主审官点着头,道:“你说得不少,很多的事我们都去调查过,有的和你说得差不多,也有的有些出入,我们还会继续作深入的调查!”他说着,又问道:“那么张贤,后来你随着共军的部队进入朝鲜,你的表现却是很积极哟?短短的时间里,你就升任为了营长,就连美国人也知道你的存在,联合国军很多的人就是死在你的狙击之下,他们给你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冷面杀手,你不觉得你的这些表现对不起党国吗?”   听到主审官这样的问讯,张贤马上肃然了起来,从韩奇那里,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贯以叛国投敌的罪名,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在朝鲜战场上的表现太引人注上目了。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地道:“也许你们觉得,只要是与共产党不利的事,就是对党国有利的!但是,如果抛开党争而站在国家和民族的立场上来看,也许就会有另外一种结果!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是却也知道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也不能让外国势力进入中国来,不管是美国还是苏联,都不能践踏我们的国土!美国人已经把炸弹丢过了鸭绿江,这就是我为什么决心好好打的原因!”   主审官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道:“张贤,难道你不知道朝鲜战争是由谁挑起来的吗?就是共产党挑起来的!任何事情都有黑白对错,联合国军是得到了联合国、全世界的授权,是名正言顺的部队!可是共朝方面呢?他们才是在倒行逆施,你死心踏地的为他们打仗,就是不分是非,糊涂透顶,助纣为虐!”   张贤不由得自嘲了起来,抬起头看着主审官,反问着他:“那么将军,我在共军里只不过是一个当兵的,先不要说我也会受到共产党的宣传与蛊惑,就算是我分得清楚是非对错,又能如何呢?如果我不去打仗,难道就让他们怀疑我?在国内让他们镇反吗?”   被张贤如此的几句反问,问得主审官哑口无言起来,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得无奈,尤其是当兵的人,大部分的时候便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张贤并不想让这位主审官下不了台,见到主审官不说话了,他又接着口道:“将军,如果你们指控我不辨是非,助纣为虐,我也只好认了!但是,如果因为这个就指控我投敌判国,我是死也不认的!”   “到底应该判你什么罪,也不是我这个主审官可以决定的事!”黄处长随口向张贤作着解释。   张贤点了点头,又道:“至于我在朝鲜战场的上表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我是在共军里潜伏下来了,那么就要想办法往上奔,如果这辈子只当一名小兵,我想这也就失去了当初韩主任让我潜伏下来的价值,他完全可以去随便找一个俘虏兵威逼利诱一番就可以了,根本就没有必要非要找到我!”   大厅里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张贤最后一次为自己辩解着:“其实,在后来我听到了韩奇主任的劝降书,最终还是下令我的部队放弃抵抗,投降过来,我是自觉得这是我回归国军的机会到了,所以,在韩主任问我愿不愿意来台湾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来这里!可是,到了这里,我却没有想到,还会被昔日的同袍战友怀疑不忠,如今想来,当初我还不如真得死在朝鲜算了,呵呵,如果那样的话,最少共产党那边还会追认我一个烈士!”他说着,就当自己是在开玩笑,自己当先地笑了起来。   可是,在这个时候,大厅里所有的人却一丝都笑不起来,尤其是张贤身后坐在门口处的胡从俊,他也非常清楚,张贤讲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在大部分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得无奈!这么得悲哀!      第三章 秘审(三)      这次对于张贤的审问,一直持续了四个多小时,便是连中午吃饭也向后推迟了,整个审问的过程倒是十分得平和,面对着主审官与陪审官的问答,张贤十分配合,有问必有答,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说得有始有终,有头有尾,倒是少有破绽。在整个审问的过程中,胡从俊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默默地坐在门口处的长凳上,就这么听着张贤的叙述,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总算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也许是大家审了一个上午,审问的和受审的都有累了,主审官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知不觉之中,时针已经快指到了一点钟了,这才与另外两个陪审官对视了一眼,互相之间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张贤道:“张贤,今天对你的审问暂时就到这里,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张贤就好象是如释重负一样的长长出了一口气,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针对审问者的每一句问话,都不敢说错半句,他知道今天的这一场秘审,将关系到他以后的一生。到这个时候,听到主审官终于让他作最后的发言,他点了一下头,用已然沙哑下来的声音嗄声地道:“我还要怎么说呢?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们想知道的我没有一点儿的隐瞒!”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作出深呼吸的样子,然后再一次睁开眼睛,目光中已然有了些许的悲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其实说来说去,我只不过是一个当兵的人,还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党国败得如此惨痛,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最终也只能是随波逐流,连选择命运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只要是有选择的机会,我们定然不会放过,就像是这一回,我还是选择来到了台湾一样!”他说得十分动情,却也是十分真实,没有一丝的做作,令在场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无奈,便是连那三个审问官也连连点着头。最后,张贤继续地道:“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瑕的,谁都会有迷路的时候,我只希望在我们迷途知返的时候,党国能够宽容地敞开一扇门,而不是把门关死!”   主审官点了下头,同时也告诉着他:“党国向来是十分宽容的,但是能不能为你打开一扇门,这还要看你今天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作过对不起党国的事!所以,张贤,到底你会怎么判,还要等一等结果!”   “我明白!”张贤点着头。   “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主审官再一次地追问着。   张贤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了!”   主审官抬起头,询问着张贤身后坐在门边的胡从俊:“老胡,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事吗?”   “没有!”胡从俊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随口答着。   “嗯!”主审官点了下头,这才对着门外的卫兵喊道:“来人!”那些卫兵应声而入,他命令着:“把张贤押送回去!”   那两个押送的卫兵来到了张贤的身侧,张贤知道今天的这一次过堂是结束了,他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也许是坐得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腿还有些发麻,身子不由得一歪,险些跌倒。他转过身,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胡从俊那双关切的眼神,正一动不动地盯视着自己,张贤马上回报以他一个微笑,只是他的眼睛还是有些潮湿,分明也看到了胡从俊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泪光。   在走过胡从俊的身边时,张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正视着自己的这位长官,挺直了身体,立正站好,给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胡从俊稍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拍了拍张贤的肩膀,然后拉住了他敬礼的手,把这只手放了下来;他又收回手去,跟着也挺直身体,立正站好,回报给张贤一个标准的军礼。   审判厅里,所有的人都在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两个行着军礼的上下级,都有些如哽在喉的感觉。   张贤没有与胡从俊说一句话,在两个卫兵的押解之下,走下了楼梯,又被押上了送他过来的这辆警车之上。在走过院子的时候,他不由得向四面张望着,看到了韩奇就坐在院中的一个角落里,两个人的目光也只是相撞了一下,便各自散去。   ※※※   在张贤被押上警车的时候,熊三娃却被押解了下来,张贤知道,他作为重要的证人,也要和自己一样过一次堂的,对于熊三娃审问,张贤并不担心,毕竟有很多的事三娃并不知道,而且真得涉及到了情报部门的事时,他相信那些审问官也不会傻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去问熊三娃。   午饭就在警车上吃的,其实还算是丰盛,但是此时张贤已然是食之无味了,只想着早一点离开这里,秘审一结束,他的命运将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等待里。他知道,只有等到熊三娃也被审完了,他们才可能一起被警车押回看守所;而在此之后,就算是他们离开了这个秘审之所,这里的审讯还不会结束,还有一批的证人需要录证词,想来韩奇被安排在这里来,就是为他的案子作证词的!   饭也吃完了,熊三娃也上去了有一段时间,张贤耐着性子在等着,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这个公馆的门口处有人在吵闹。押解他的警车离着大门并不远,警车里还有两个陪着他的警卫,他们把车门打开来,张贤也只能看到院子角落的一处风景。他有些奇怪,这个秘密的会审地,自然是一个警卫森严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喧哗呢?那两个警卫也许和张贤一样有这种疑惑,其中的一个人忍不住地离开了警车,向门口走过去,看看究竟。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地消失了,那这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那个过去看热闹的警卫也跟着回来了。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车里的警卫问着看热闹的警卫。   看热闹的警卫答着:“门口有几个军官带着人想要闯进来,但是被我们制止了!”   “他们好大的胆呀!”车里的警卫经不住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也敢闯?他们不想活了?”   “这些人是十八军的!”看热闹的警卫告诉着他。   张贤不由得一愣,十八军,那正是自己所在国军的番号,原来是国军的五大主力之一,只是后来这五大主力先后在与共产党的内战中被消耗掉了,便是这个第十八军,也是胡从俊从徐蚌战场上死里逃生之后重新组建的,如今却是成为了保卫台湾的主力部队。只是此时的第十八军的官兵们应该在金门岛上,隶属于金门防卫司令部,怎么还会有人在岛内?并且会来到这里呢?不过,又想了一想,很快便释然了起来,既然胡从俊到了这里,难道他不会带着人来吗?   “十八军的又怎么样?这里可是军事禁地,他们擅自闯进来就是死罪!”车里的警卫忿忿不平地道。   “人家当然不怕!”看热闹的警卫十分不由得自嘲一般地道:“他们的胡长官此时就在这里,而且如今的土木系的人是惹不起的,只怕老头子也要让他们三分!”   “他们为什么要进来?”   “他们也想来听一听这一次的秘审!”看热闹的警卫答着,同时又有些讥讽地道:“这一次可是秘密审判,要是谁都能来听,那还是秘密审判吗?”   “是呀!”车里的警卫随声附和着,又问道:“那么他们最后怎么又老实了?没有闯进来?”   看热闹的警卫答道:“是因为胡长官下来了,他们看到了胡长官,就一个个灰溜溜地象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大气不敢吭一声!”这个警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张贤,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道:“张将军,他们是怕你受了委屈,所以才大胆地赶过来的!看得出来,他们对张将军您很是敬重的!呵呵,刚才胡长官出去已经向他们说明了,他们看到胡长官原来在这里,也就没有人再要求进来听审了!”   听到这个警卫的介绍,张贤马上想到了白京生、姚昱、乔书强等那些原来在国军十八军里的同袍兄弟们,如果说有谁真得为了他而敢大胆地来闯军法处的禁区,那就只有他们了!一想到这些同袍们就守在这所公馆的大门外,他的心情便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刚才还有些平静的心态也无影无踪了,直恨不能一步冲出这辆密不透风的押解车,冲到那个大门口,好好与这些往日的兄弟们好好的见一面,紧紧地拥抱一下。他真得就准备这么做了,可是在他的脚步刚刚一动的时候,耳边又听到了这个警卫半是拍着马屁,半是羡慕不已的话语:“张将军,有胡长官为您作后盾,呵呵,这一次的会审也不过是走走形势的,您放心,您一定不会有事,过不了几天就会重获自由了!”张贤刚刚抬起的脚一下了便又放了下来,这一颗蠢蠢欲动的心马上又平静了下来,是呀,有这么多人在帮助自己度过难关,他还有什么好担心得呢?如果他真得冲出了这辆警车,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变成越狱,那将又是一桩十分不妙的指控,他已经够为难大家的了,难道还要接着让大家为难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总算是将自己激动的心情克制住了。   ※※※   相比起张贤来,对熊三娃的审讯并没有用多少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便结束;在熊三娃被重新押回到了警车之中后,张贤便看到了韩奇走上楼梯,正如他所想象的一样,后面审问的都是证人,已然与他无关了。   熊三娃与张贤再一次地相对而坐,这辆警车好象终于是喘够了气,再一次地出发了,将他们送往他们来的地方。   就在这辆警车要开出院去,正等待大门的打开之时,透过狭小的车窗,张贤分明看到了有一群身着国军军服的人就守在这个大门之外的路边,并没有远离。大门打开来,这辆警车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快速地冲出门去,驶回他们来的地方。借住着这扇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车窗,张贤第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之下的白京生来,他再想去辨认其他的人时,警车却拐了一个弯,把他那些在公馆外等候着他的消息的同袍们,一起甩到了车后!      第四章 压惊(一)      秘密审判已经过去了几天,张贤和熊三娃重新回到了看守所里,一切的生活又如同原来一样,只是在经过了这次秘审之后,张贤和熊三娃又多了一项期盼,不管是死是活,他们都希望这个结果能够早早地来到。   只是,人总是这样,在急盼着结果的时候,便是过一天也仿佛是在过一年,只恨时间走得太慢。这样难受地等待了几天之后,韩奇再一次过来探望他们,便是他也在千方百计得打听,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不过,他还是十分有信心地告诉着张贤:“放心吧,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一次连胡从俊都亲自出马了,我知道他已经找过了陈长官,而且十八军里的上百号的军官都在联名保你,你就耐心得等一等,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听到韩奇的话,让张贤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想一想自己真得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怎么越是到了这里,越是不能静心呢?呵呵,出生入死都已经过来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么几天的牢狱之灾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就平静了许多。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一下!”韩奇犹豫着,还是对着张贤道。   “什么事?”张贤连忙问道。   韩奇看着他,道:“知道吗?你那天被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十八军里十几个将校官从金门前线赶回了台北来,想要擅闯会审的禁地,虽然最终被阻止,但是这个事情闹得不少,国防部军法处不干了,向上告了一状,胡从俊被老头子叫去骂了一痛,而且为首的几个人还受到了处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的心不由得一跳,虽然对那些旧日的同袍战友为自己的事违反军令心怀感激,但是对于这种结果,他还是不愿意看到,他忍不住地问道:“被处罚了几个人?”   韩奇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急迫,知道他此时的心情,这是同袍之谊,也是从战场上同生共死里换来的战友之情,他不由得有些羡慕,毕竟他也是一个军人,只不过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相比起张贤来说,远没有这么多可以过命的同袍战友。   “这一次一共处理了十个人,其中有五个人军衔被降了两级,四个人扣了三个月的军饷,还有一个人姓白的上校,因为是个带头的,擅自鼓动大家离开金门前线,聚众闹事,所以军职被一撸到底,由副师长一下子撤下来,发到最下面去当大头兵了!”   “白京生?”张贤经不住叫了起来!   “对,就是他!”韩奇点着头。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好象是被人拧成了一个结,打成一个大疙瘩,不上不下,堵在中间万分得难受,他不由得埋怨着:“他们怎么这么鲁莽?为什么不想一想再做呢?”   “他们可都是为了你呀!”韩奇提醒着他:“他们可能是担心你被判有罪,会被枪毙!因为前面已经有这样的案例,只要是从国军里投靠共军后,又被我们抓回来的人,都会被判有罪,而且多数都会被枪毙掉!”   张贤马上想起了雷霆来,雷霆就是一个例子,这也就难怪白京生他们着急了,这些人大多是自己的过命战友,自然不希望他也会步入雷霆的后尘。   “早知道如此,我还真得不如不到台湾的好!”张贤忍不住地自责着:“也许,我当时死在朝鲜战场上,会好了许多,就不会给大家添那么多的麻烦!”   听着这话,韩奇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不快地道:“阿贤,你怎么能够这么想呢?人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一点儿的坎坷,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那还有什么意思?这就好象是去看风景,只有不怕山高路险,经过了艰难跋涉,才可能看到最美的风景!阿贤,我一直十分佩服你,不是为别的,就是你的那种坚忍不拔、不轻易放弃的乐观精神!我想,你的那些同袍兄弟一定也是和我一样,看重的也是你的这种精神,正是这种精神可以感染大家,所以那么艰难的日子里,大家都能够同舟共济地走过来,如今,你怎么可以这样得自曝自弃呢?”   被韩奇如此得一痛骂,张贤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当,连忙认着错:“韩大哥说得是!我刚才只是有些心急罢了!”   韩奇点了下头,这才再一次发安慰着他:“如今你在这里面关着,急也急不来的!呵呵,我想胡从俊自会把这一切打理好,比如说白京生,现在是撤了职,但是并不代表他永远就当大头兵,我想过不了多久,胡从俊还是会让他官复原职的,这一点,你就放心!”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如同韩奇说得这样,国民党里就有这样惯例,就算是做错了事,只要是有人,哪怕是被蒋介石亲自下了大狱,一旦是过了风尖浪口之后,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出来,而且大部分的时候还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很少有人再去问津。这也许就是腐败吧!   “如今你的案子应该不会是问题了!”韩奇判断地告诉张贤:“有这么多的人帮你,你的那条罪名根本就不会成立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你会官复原职!”   张贤愣了一下,却又发出一声苦笑:“官复原职?呵呵,我从来就没有奢想过,只要能够恢复我的自由之身,我就别无他念了!”   “呵呵,你想去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韩奇肯定地道:“如今还是国难当头,象你这样正当壮年、又经验丰富的军官正是我们国军所奇缺的,就算是你想要退役,也不可能!”   张贤点了下头,他知道韩奇说得不错,朝鲜战争突然的爆发,让兵败台湾的国民党军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同时又由于美国人的介入,也令共产党方面对着海峡望而却步,相信在短时期内共产党的军队是打不过台湾海峡来的,但是,面对着海峡对面虎视眈眈的陈兵,任谁都会觉得如芒在背,此时的军事方面还是国民党政府当先考虑的问题,在局势没有稳定下来之前,不可能轻易栽军;这个时候,朝鲜战争还没有结束,联合国军与中朝联军还在朝鲜半岛上边打边谈,而蒋介石还寄希望美国人能够支持着国军重新打回大陆去,更是在不断地招兵买马,又哪能象当初抗战胜利之后那样傻得进行裁军呢?   “呵呵,看来,我还是跑不了这个当兵的命!”张贤也有些自嘲起来。   韩奇点着头,却又想到了别地什么,对着张贤道:“阿贤呀,我想你回归国军后,最好还是回到十八军里去,有胡从俊罩着你,发展前途也是最好的!呵呵,这一次经过那些十八军的军官们一闹,只怕你想回十八军都不可能了!”   张贤怔了怔,有些不解地问道:“那是为什么?”   韩奇看了他了眼,道:“你的这个案子原本是由军法处全权处理的,但是如今可是惊动了总统,总统已经下令让军法处秉公处理,不许徇私情!秉不秉公的,我们也不怕,因为你本来就没有罪!我还怕他们不秉公来办案呢!只是对于最后的结果……”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嘲笑一般地味道,又接着道:“我想蒋总统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他看到十八军里有这么多军官联名保你,一定会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国防部一定会秉承总统的意思,把你放到哪支部队里都有可能,一定不会让你回十八军的!”   听到韩奇分析得入情入理,张贤也不由得点起头来,但是随即一想,却又哑然一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却哪都是一样,我会服从命令的!”   韩奇看了他一眼,从他闪烁的眼神里却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来,他也不由得一笑,对着张贤道:“我知道你当然还是想回到你的那些同袍兄弟中间去,任谁都会这样想!呵呵,其实呢?这也不见得是坏是,塞翁失马,有一失必有一得!”   张贤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望着他。   韩奇又接着道:“其实回十八军并不见得有多好,如今十八军属于金门防卫司令部,与厦门紧挨着,如果共军要打台湾的话,那里是首当其冲的!再说,就算是他们打不了台湾,要打金门,还是有如探囊取物一样得容易,那里就是台湾岛的前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大打一场呢!”   被韩奇如此一说,张贤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说起打仗,他早就已经厌倦了,但是打不打仗,总也轮不上他们这些当兵的人能够说了算的。   ※※※   虽然韩奇信誓旦旦地让张贤放心,他的这个案子不会有问题了,但是在韩奇走后,又半个月过去了,那道判决书始终没有下达下来。不过,这一回张贤倒也踏下了心来,想了想如果是法院里判一个案件,拖的时间之长,短的也有一年半载,长的五年十年的都有,他的这个案子跟法院的案子来比,已然快速了许多,最其马他已经被审过了。那个赵永琳少将倒是十分羡慕张贤,相比张贤来说,他的案子还不知道要拖上多久,他比张贤先进这个看守所有半个多月,到现在审判还没有开始。   不过,在等待判决书的日子里,雷霆最终还是被执行了枪决!   那是一个秋雨纷纷的早上,一大清早,张贤便被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惊醒来,他来到了铁门边,透过这扇门上的小窗,借着微亮的晨光,看到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上楼去,不一会儿,便听到了镣铐拖地的声音响起来,他的心头不由得一颤,马上想到了雷霆来。也就在他想到雷霆的时刻,雷霆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依然是那头蓬乱的头发,脸上的胡子没有刮干净,他的脸在阴雨里显得如此得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   也许是知道这个必经的一零一室里关着张贤,雷霆在走过这间牢房门口的时候,稍稍地停留了片刻,他转过头向这边看来,隔着一道沉重的铁门,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两个人互相凝视着,许多的话都哽在喉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张贤双手紧抓着小窗的铁栏,眼睛已然酸涨了起来,他想哭,但是却强忍着泪。蓦然,雷霆笑了起来,对着他微微的笑了;可是,在他的脸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刹那,张贤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流露而过的一丝泪光闪动!他被身后的押解卫兵推了一把,身子趔趄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站稳了脚,缓缓伸出戴着手铐的右手来,对着张贤挥了挥。张贤也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了手来,对着他挥了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够看到。雷霆放下了手来,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去,背影消失在了蒙蒙的细雨中。   泪水悄悄地滑出了张贤的眼眶,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又响起了当初在重庆分手是雷霆的表白:“……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将认为是自己的一个新生!”      第四章 压惊(二)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又要过去了,于长乐终于再一次现身到了看守所里,他是专门来探望张贤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案子已经具结了,审判结果马上就会公布出来,当然,为了便于情报部门开展工作,许多的东西是不能够完全公开的,所以对他的审判结果也只会在相关人员中小范围的公布。   “说到底,就是不了了之了!”于长乐最后有些无奈地告诉着张贤,这就是他的这个案子的最终结局。   “怎么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呢?”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我和贤哥被关在这里快三个月了,失去了自由,还天天担惊受怕,他们怎么能说不了了之就不了了之了呢?我们这不是白白地受罪了吗?难道就没有一个说法吗?”   于长乐看了他了一眼,当初在湘西会战的时候,他就对熊三娃有过接触,知道这是一个楞头青,同时也是张贤的死党,此时只能耐心地向他作着解释:“贤哥的这个案子,能够这么不了了之,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你们知道吗?在军法处里,还有很多的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依然关在牢狱里,没有一个出头之日,就像这里关押的那个赵永琳少将,还不知道会关到何年何月呢?更有冤枉的,被杀了之后才知道是杀错了人,可是上面的人也好面子,就算是明知道错了,也要错将下去,因为这会关系到社会舆论和他们的前程,他们也只能是死不愧改!便是有人把这种事捅到老头子那里,老头子也只能是发回到国防部里要那些长官们调查一下,但是,那些长官们也不愿意得罪人,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敷衍了事!”   张贤点了点头,怎么说他在国军里也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个中的黑暗与潜规则自有了解,当下,只能劝慰着对熊三娃道:“算了,三娃,如今我们能够洗脱嫌疑,这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再奢求其他的,呵呵,那已经有些贪心了!”他说着,又对着于长乐问道:“长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狱?”   “这几天就应该可以出来了!”于长乐判断地道。   “为什么还要等几天呢?为什么不能马上出去?”熊三娃不由得叫了起来,他在这个看守所里是呆得够了,失去自由的滋味实在太难受,尤其是对于他这样耐不住寂寞的人。   “我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之后,就赶过来向你们通报的!”于长乐作着解释道:“如今这个结果刚刚是从总统侍从室报批下来,还要下达到参谋总部、国防部以及其他的相关部门,再传到军法处的时候,就算是快,怎么也要个三五天!”   张贤也安慰着三娃道:“呵呵,我们已经在这里面呆了这么久,还在乎这么几天吗?”   熊三娃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是也只能点了点头。   面对着自己的同学,张贤知道他一定为自己的这件事跑了许多的路子,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有这个结果,他不由得十分感激地道:“长乐,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感谢你好,如果没有你和韩大哥的帮助,我跟三娃可能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听着张贤的话,于长乐已然感觉得到他的真切,这绝不是客套之言,当下,他也有些感慨,连连摇着头,道:“贤哥呀,你不要说这些了,我们是同学,当初在重庆的时候,大家可都没有少得到你的照顾!不管怎么说,我们同学之间以后还要多加帮衬的!”他说着,又哈哈一笑,道:“等你们出来了,我坐东,给你们摆一桌酒,就算是给你们压惊的了!”   一听说有酒喝,熊三娃当先得高兴了起来,连连道好。   但是,提到了同学,张贤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雷霆来,他有些黯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长乐,雷霆的身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一听到张贤提到了雷霆,于长乐刚刚还带着笑容的脸马上收拢了来,变成了一副严肃而又悲伤的样子,他沉默了一下,咬了咬唇,还是告诉了他:“我曾经问过雷霆,他告诉我说不用为他建个坟,让我把他的骨灰洒在大海里,就任由波浪带到哪里就算是哪里吧!我也就是按照他的意愿这么做了!”   张贤也沉默了,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雷霆才是真正的一种解脱,而他们与雷霆相比,还要带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在这人世间!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而真正取决每个人命运的东西,其实就是每个人自己的决定!只不过他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里,正赶上了战乱的日子,对于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一种考验。日月轮换,朝代更迭,谁也说不好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如今也只能用一句古诗来作一番感慨: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   当听说张贤很快就要重获自由的消息,这令赵永琳少将很是羡慕,他又给张贤送了两副字来,这让张贤无法推却,只能将之收下。   看到张贤收下了他的作品,赵永琳这才放下了心来,同时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道:“张将军,你不要见笑哟?我知道我写的东西是比不上张大千、齐白石的,但是这些字也确实是我费尽心血所写的,别人我是从来不送的,今天送给你实在是有事相求!”   张贤愣了一下,这位赵少将当真得是有些书呆子气,送完东西就要条件,难怪这位赵少将如此得巴结自己,原来他也是有目的的,如今他也只能问道:“不知道赵兄有什么事?”   赵永琳迟疑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张老弟的案子判得好快,我知道这一定是你的那个同学给你使了力!呵呵,跟你想比,我就惨了许多,被关在这里,外面连点儿消息都传不进来,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想着我这个案子能够早日开审!所以,我想求张老弟能不能让你的那个同学帮我问下?好歹是死是活的,也要有个结果,这么不上不下的,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听到赵永琳原来是为了这个,想了想当初自己刚刚进来的情形,那种忐忑不安也是如此,他可以理解赵永琳的急迫,却原来这个表面平静的家伙,心里头还是没有真正的静下来,他练书法看来也并非真得是专攻了,只不过是为了打法时间的消磨而已,这也就难怪他的书法作品始终无法得到突破。不过,人之常情,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成为周文王那样的圣人,关在牢狱里还能够研究出六十四卦来!只是,面对着这位狱友的恳求,倒是让张贤有些为难,想一想于长乐已经为自己跑了不少的关系,一定也欠了别人不少的情面,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有点情义的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欠人家的迟早是要还的,不管是金钱还是情面!   看到张贤有些为难的样子,赵永琳也有些明白,不由得尴尬一笑,对着他道:“我知道,你那个同学为了你的事,一定费了很大的劲儿,呵呵,这个时候再让你去求他,的确是有些不好开口,如果你觉得有些难,那么就当我什么也没有向你提吧!”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张贤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应答着道:“好吧,我找时间去跟我那个同学说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替你帮上忙!”   见到张贤最终还是答应了,赵永琳这双苦皱的眉头总算是缓缓地放了下来。   ※※※   张贤与熊三娃当真得被放了出来,正如同于长乐所说的那样,他们是被秘密关押的,如今放出来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在被放出来之前,张贤和熊三娃还得到了那个陪审的林少将的警告,要他们不许乱说,尤其是对自己的家属与亲朋,如果把情报部门的事情泄漏了出去,他们一定会被再一次关押进来的。张贤知道,这实际上是在警告自己,毕竟熊三娃知道的事还是有限的!而林少将的威胁也不过是一种例行公事罢了,说是秘密关押,却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说来说去都只是一种自欺欺人而已。   不管怎么来说,张贤和熊三娃终于还是得到了自由,韩奇亲自来接他们出来,用他的话来说,当初是他送他们进来的,出来自然也应该由他接出来。只是这一次为了避嫌,他没有让田秀秀和小梅过来,本来当初的秘密关押他就已经失了职,有人为此向他发过难,所以他不想再因为这个而受到指责,毕竟是出狱,张贤会很快见到自己的亲人,所以也没有必要来行这个险。   坐上了韩奇的亲自开的车子,汽车开动起来离开了看守所,到这个时候韩奇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告诉着张贤:“阿贤,我们还要做一回戏,把你拉到保密局去,然后再从那里送你回家!”   张贤点了点头,表示着理解:“行呀,只要是出来了,怎么都行呀!”   熊三娃却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绕弯子呢?”   韩奇苦笑了一声,向他解释着:“我们这些做特务的,都必须要有足够的警惕性,就算是没有人盯梢,我们也要以为有人在盯梢。把你们先拉到保密局去,有两个原因,其一,我不希望有人怀疑你们是一直关在军法处看守所里的,这其实也是上面的要求;其二,阿贤当初如何也是国军主力师的师长,相信不仅是在我们国军军内,便是共军方面也会对你这个在徐蚌会战中已经阵亡的人,突然又出现了感到好奇,所以,在徐蚌会战之后到如今你再一次现身在台湾的这一段经历,必须要有一个交待!呵呵,我按照上面的意思,当然,主要还是按照阿贤你的想法,给你重新做了一份履历和档案,你怎么也要去亲自看一下,有些事情和人名、地名等东西必须要记住的,不管以后把你安排到哪支部队里,最少你要说得上来!”   “嗯!”张贤点着头,表示着同意道:“好,我一切都听从韩大哥的安排!”   听明白了原因,熊三娃也闭上了嘴,他心里也在想着,是不是他也要改一改履历呢?      第四章 压惊(三)      “双堆集之战之后,你为了掩护别人突围,而不幸受伤,而且伤得很重,但是还是被当地的一个老乡救了下来!”韩奇望着张贤说着。   此时,张贤正在一本正经地看着摆在案头的一大本卷宗,这么多的文件,这么多的证明,想一想韩奇还真得是费了不少的心血来编造,他一边看着,一边在听着韩奇在说。   “后来,这个老乡把你送到了怀远县,在那里你遇到了吕奎安!”   “吕奎安?”张贤不由得一愣,从把眼睛从卷宗上移开,直视着韩奇。   “没错!就是他!”韩奇十分肯定地道:“那个时候,他就在那里!”   听到韩奇如此得肯定,张贤只得点头记住。   韩奇接着道:“吕奎安救了你,但是你伤得很重,他只得把你送到蚌埠,而这个时候的蚌埠城里的医院也是人满为患,为了能够及时把你救活,吕奎安托一个叫作曾子山的送你去南京,因为那个时候吕奎安身上还有任务,不能够带着你过去!”   张贤仔细地听着,一边记下这个名字。   “曾子山也是我们的一个情报人员,他表面上是一个药材商人,可是,他没有把你送到南京,就在火车上出了事,你被当成伤兵送到了设在镇江的伤兵营里,那里的治疗条件也不好,所以你的脸没有保住,只能重新植皮!但是,这个医治的过程十分漫长,还没有等你完全好起来,共军已经打到了南京,你跟随一个叫作冯国涛的医生到了上海,因为当时只有他能够治好你的伤!然后你又跟着他去了香港,并在圣玛利亚教会医院里得到了治疗,一直到现在回到台湾!”   听完了韩奇的交待,张贤认真地听着,一边又仔细地看了看卷宗上的记录,但是他还有些不解,问道:“冯医生为什么会救我?”   “因为他也是我们的人!”   张贤愣了一下,已然有所明白。   韩奇接着道:“冯医生已经给你做了证明!就是这个卷宗里面!”   张贤连忙翻看着,果然在几页之后,看到了这个叫做冯国涛的医生的亲笔证明!到这个时候,他也豁然明了了起来,实际上,这一切都已经被韩奇安排好了,没有什么遗漏,不过,他还有是有几个问题,不由得问道:“韩大哥,你的这的履历虽然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会失踪这么长时间的问题,但是还有几点也许需要解释,其一,我是因为受了重伤,所以才失踪,但是你不要忘记了,娜娜可是国内最好的外科医生,一旦我清醒过来,想到的应该就是她,还有我的家人!为什么不去跟他们取得联系呢?”   韩奇却是微微一笑,道:“阿贤,这个不用我来解释,应该你自己来做解释才对!”他说着,又笑了笑,提醒着他道:“你的伤很重,前期是不得已;后期却是因为你的面容被毁,所以有心理上的压力!呵呵,这方面,我想你应该有更深刻的体会!”   被韩奇如此一说,张贤马上无言了起来,想一想当初自己毁容的那个时候,当真得就有这种想法,不愿意再去见任何家人,那真得就是一种如同地狱般的生活,当然,那也是他心灵的一场炼狱!   “还有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及时归队?”张贤又问道。   韩奇却又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还是那一句话:“这当然还是要问你!”   “问我?”   “对!”韩奇道:“你不是几次向我表示过,想要退出军界吗?”韩奇再一次的提醒着。   张贤蓦然明了,不由得有些脸红了起来。   “呵呵,其实任谁在失败的时候,都会有灰心丧气的想法,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想别人也会理解的!”韩奇道,又告诉着他:“不过,重要的是你最后的决定!最后,你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我们国军里来,这就是结果!”   张贤却是暗自惭愧,如果不是形势使然,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还能够回到国军里头来,他真得没有韩奇说得那么自高。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贤接着道:“既然我的情况一直在你的掌握之中,为什么你一直没有上报呢?”   “呵呵,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来问!”韩奇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回答着道:“不过,也难免别人会这么想,尤其是对岸的共产党方面!只是,这是我们保密局里的事,是情报部门的事,我想别人就算是有这个想法,也知道是无从获悉的,他们也不会来问!将来就算是你的上司来问起,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那时是因为情况的需要!”   听到这个回答,张贤也无话可说了,的确,对于这些特务的事,是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测的,他们怎么说怎么都是有理的。   “还有,三娃呢?”张贤最后不由得问道。   “他?”韩奇道:“他还用编造吗?他的履历按照实际的来就行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尉官,没有人会在意他都做了什么事的!”   张贤想了一想,的确就如同韩奇所说的一样,熊三娃真得没有必要再来造假,他倒是比自己轻松了许多。   ※※※   从保密局出来,于长乐已经守候在这里了,同时守候在这里的还有田秀秀带着小梅,以及张贤的二弟张仁,这个又高又大的飞行大队长,是特意的请了两天假,过来迎接自己大哥的回归。   一家人见面,当真得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有小梅显得格外得兴奋,她一直念念不忘爸爸回来,第一个跑过来要张贤抱一抱。张贤一把抱住了这个女儿,此时也早就将刘兴华忘记到了脑后面去了,对着这个女儿又是亲,又是爱,恨不能就这么一直把她抱在怀里面。只是在见到弟弟张仁之后,他才放下了女儿,兄弟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就好象是又回到了抗战胜利之后,一家人在武汉的那段美好的日子里。良久之后,两个人才松开了怀抱,再四目对望的时候,眼睛已然是通红潮湿了。而在他们的旁边,田秀秀早就已经是泪水满腮了。   “呵呵,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大家都不要哭哟!”于长乐连忙在中间打着哈哈,一边告诉着张贤:“贤哥呀,我已经在淡水河边的聚香楼包了两桌酒,专门为你接风洗尘的,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快地出发吧!”   张贤却有些过意不去,照理说请客的应该是他,而不应该是于长乐,他客气地推却着道:“长乐呀,谢谢你的好意了,我想我还是先回家吧,等几天我来请大家喝酒!”   于长乐却是一瞪眼,对着张贤道:“贤哥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上一次我可是说过的,等你一出来,我就给你摆酒压惊,我说话向来是算数的!再说,今天这一场酒,你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无法推却的,呵呵,还有很多你的故友同袍会来的,估计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那里!”   “是呀!”秀秀也接口劝说着:“贤哥,大家为你的事都出了不少的力,本来我和二弟商量要请大家坐一坐的,但是长乐非要把这事全揽去了!”   张仁也点着头道:“哥,今天的这场压惊酒你是主角,很多的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你必须要去的!”   见到秀秀与张仁都这么力劝,张贤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点着头答应下来。   于长乐又邀请韩奇一起过去,但是韩奇却以公务缠身的理由回绝了。张贤和大家都知道,作为情报部门的一个负责人,韩奇是很少出席酒宴等公共场所的,对于酒也向来不沾,让他这个大特务到场,反而有可能会坏了酒宴的气氛,所以于长乐也只是客套了一回,便没有再坚持。   ※※※   从保密局里出来,虽然是满身的疲惫,但是张贤和熊三娃还是在于长乐和张仁开着车的带领下,非常兴奋地来到了淡水河边的聚香楼,这里个饭店是以川菜和北方菜著名的大饭店,尤其以宫庭菜最有特色,于长乐在这里的二楼一个大雅间里,订了三大桌,每一桌可以坐上十个人。   正如同于长乐所说的那样,在这里,张贤看到了一张张他曾熟悉的面孔,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当初在十八军中的同僚,这里面有白京生、姚昱、沙长海、乔书强、吴华、龙天涯、李现法、潘阳等,还有许多当初在徐蚌会战的时候,在十一师中逃生的尉官和校官,不过此时他们的官阶应该都有了升迁,但是他们见到张贤的时候,一个个还是激动万分,还叫着他作“师长!”   就像是众星捧月一样,大家把张贤和熊三娃迎进了聚香楼里,张贤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想要找到胡从俊,但是很快他便失望了起来,胡从俊根本就没有来。他想了一想,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这种场合只当是私下的场合,以胡从俊那么高的身份,也不便在这里出现。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的心思,坐在张贤身边的吴华当先地向他作着解释:“呵呵,阿贤呀,胡长官还在金门呢,他是司令,可脱不开身!我们这些老战友们都是向他请了假过来的,明天还要赶回去呢!”   “是呀!”龙天涯也接着口道:“我们听说你今天出来,大家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还有很多人想来,却没有被司令许可!我是左求右求地,才得到了他的同意,呵呵,他还要我替他向你敬杯酒呢!”   面对着如此热情地同袍旧友,张贤感动不已,当先地举起了一杯酒来,对着大家道:“多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张贤何德何能,让大家如此挂念?今天能和大家再聚一堂,真得是我三生有幸!别的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杯酒就算是敬大家的了!”他说着,把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大家一起鼓起了掌来,也跟着拿起酒杯,齐齐饮尽。   白京生却是站了起来,当先地拿着一杯酒来到了张贤的面前,面对着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老上司,他有些感慨万端,举着杯道:“师长呀,想一想,要不是当初你舍身断后,我们这些在坐的人,只怕没有几个可以活到现在的!说到底,你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大恩人,我们平安地到了台湾,而你却险些死在那里!大恩不言谢,呵呵,今天我代表大家先敬你这一杯酒,你可一定要喝!”   “是呀!师长!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这酒是一定要喝的!”乔书强与沙长海也一起喊着。   张贤接过了这一杯酒,不由得心潮澎湃,他对着大家道:“大家不要这么说,我们都是同袍兄弟,那个时候我是师长,就必须要有责任让大家平安地脱离危险,那是我的义务,根本就谈不上大恩!不过,这杯酒我喝了!”他说着,把这一杯酒再一次地一饮而尽,喝完了,抹了一下嘴,看着白京生,不由得又想起了他为自己丢官的事来,也有些感动,经不住地道:“老白呀,我应该谢谢你才是,为了我的事,让大家受累了!”   “贤哥,你说得是哪里的话!”白京生一点儿都不以为然,告诉着张贤:“我们听说你刚刚回来就被军法处判罪,说什么只是因为当初在双堆集带着没有跑了的弟兄们向共军投降,是判国投敌!这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吗?那个时候在那种形势之下,大家都是为了活命,就算是跟共军死拼到底,又有什么用?难道是要白白地去送死吗?军法处里的这帮王八蛋们,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让他们去金门前线守着!”   白京生说得愤愤然,却又都是些实话,不过从他的实话里,张贤也听出了他们其实对自己的过去了解得并不多,这也正好让他可以按照韩奇的交待来进行掩示。   “是呀!军法处的这帮家伙们从来不干人事!”沙长海等人也在随声附和着,倒是潘阳、龙天涯等几个官阶最高的人默不作声,他们也许还是担心祸从口出。   正当大家说得气愤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邻桌熊三娃失声痛哭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怔怔地把头转向了那边,而坐在熊三娃身边的正是姚昱,他不停地劝解着三娃,哪知道熊三娃反而越发哭得伤心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还是嘟囔着:“哥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怎么回事?”张贤经不住地问着姚昱。   姚昱一脸得苦相,连忙向他作着解释:“刚才他一直在问我……问我他大哥是怎么死的,我就告诉他,熊团长是被炮弹炸死的,他……他就哭起来了!”   一听到提到熊开平,在座的人都不由得黯然伤心起来,他们同时也想起了那个无情的双堆集战场,当然也想到了那些已然阵亡而去的同袍战友。   张贤愣住了,他默默地望着嚎啕痛哭之中的熊三娃,自然明白他真正伤心的是什么,这里面有对他大哥的痛心,更有的应该是他对二哥熊革命的误会而产生的悔恨……      第五章 发配(一)      那一次为迎接张贤而举行的压惊酒,很多人都喝得烂醉,张贤与熊三娃也喝多了,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的被张仁和于长乐弄上了车,送回家的,等张贤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三天的早晨了!   田秀秀虽然还是保密局的报务员,但是在这个台北市里,并没有一间属于她们的住房,她们两个住的还是保密局的宿舍,这也是韩奇特地照顾的结果。   实际上,在国民党政府败退到台湾以后,大批的国民党军政人员云集到了台北市,这里已然成为了整个台湾地区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也正是因为成千上万人的涌入,使得这个小小的台北市一下子成为了一座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同时。突然的人口增长,必当使得当地的各种资源都面临着十分不足的窘境,好在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便任命他的亲信陈诚为台湾省的省长,陈诚虽然在内战的战场上屡战屡败,但是当这个台湾省的省长却很有建树,倒是为国民党前期入台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国民党政府从败退到台湾,经过了两年的努力,终于使得这个台北城逐渐地有了规模,同时混乱的治安与市容也渐渐地有所好转,市场也在慢慢的恢复之中,但是供需矛盾依然十分紧张,便是住房这一项,就很难满足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庭的需要,便是许多在国民党政府中供职的官员,也没有把住的问题解决掉,因为通货膨胀的原因,为了省些支出,许多的同事和家庭都是合租一处,这和当初在南京、上海时的奢靡生活形成了一个天壤之别。   因为秀秀带着小梅是住的保密局的宿舍,而这处宿舍楼里又住进了过多的住户,便是分给秀秀和小梅的那个屋子也只有十平米左右的空间,所以根本就不足让张贤和熊三娃再住进来,他们两个实际上是被于长乐接到了自己的住所里。于长乐毕竟是总统的侍从官,也正是因为利用了职务之便,他在淡水河边的武昌街附近购得一所宅院,这是一所日式风格的院子,连门窗都是木制推拉式的,虽然他把屋子里的榻榻米尽数撤掉了,但是还是无法掩盖住这所宅院原来的面目。此时的于长乐已经结了婚,他的妻子是国军中一位元老大员的女儿,这也就难怪他会成为年青将官里最有前途的一位少将了;不过此时他的妻子并没有跟他住在一起,而是带着新出生不久的儿子回娘家作月子去了。也正是因为妻子不在身边,于长乐便让田秀秀带着小梅一并与张贤和熊三娃住到了他的家里,而他自己却去蹭老婆的娘家住,不过,每天总会在下班后过来探望一下张贤这位老同学。   田秀秀专门请了几天的假,为的就是陪一陪自己刚刚回来的丈夫,对于她来说,张贤的回归,就是她和小梅的希望。   “我们住在这里不是个长久之计!”从秀秀的口中得知了这些情况之后,张贤皱着眉头,一边想着,一边道。   “我也知道!”田秀秀有些无奈地道:“可是,如今我们还真得没有地方可以去,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一间合适的出租屋,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二弟让我们搬到他那里去住,可那地方就是有些远!”   “哦?老二有房产了?”张贤不由得问道。   秀秀点了点头,道:“在桃园县那边,那里靠着他所在的那个空军基地,但是离着市里还是有些远;更何况二弟也是有家室的人,再去跟他们挤在一起有些不合适!”   “老二结婚了?”张贤不由得一喜,连忙问道。   秀秀点着头,告诉着他:“是,他的老婆是国防部次长的小女儿,今年年初的时候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一次为你的事,他们都没有少出力,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让他带着你过去谢谢人家呢!”   “嗯!”张贤点着头:“谢肯定是要谢的!呵呵,没想到老二也已经成家立业了,这一回我这个当大哥的可真得不用瞎操心了!”   秀秀也笑了一下,再一次问着他:“贤哥,老二让我们过去跟他们住,我还没有给他回话呢,你看呢?”   张贤摇着头,道:“算了,我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好意思去跟他们挤呢?呵呵,再说,要是真得到了那边,你上班怎么去?难道还住宿舍吗?”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田秀秀有些为难,但是又接着告诉着他:“当初从武汉过来的时候,娜娜姐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换成了黄金,如今这些黄金还存在香港的汇丰银行里,存票在我手里。去年老二置备房产的时候,我还给他出了一部分资!呵呵,那个时候其实买房是很合适的,因为大家都害怕共产党还会打过来,所以没有人买房;但是老二的眼光好,他觉得朝鲜那边打仗了,台湾的局势就会稳定下来,还劝我一起买呢!可是我还是担心,所以那些黄金也一直没有敢动!现在想来,真得有些后悔了!”   听到秀秀这么一说,张贤不由得来有些兴奋起来,原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无产者,却没有想到还会这么突然地冒出一笔财产来,于是问道:“我们在那里存了多少黄金?”   “还有一百多两!”秀秀告诉着他。   张贤不由得一愣,忍不住地叫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多呀?”   田秀秀看着他,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不过她又很快地平静下来,如实地向她说明着:“其实这些大部分都是你当初在武汉当警察局长的时候,那些达官富豪们的贿赂钱,只不过当时大部分是我和娜娜姐收下来的,娜娜姐说如果不收可能会对你十分不利,当时也没有敢跟你说,而且我们原本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些钱上交的,但是后来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所以这些钱也就一直留在了家里!”   听着田秀秀的交待,张贤不由得汗颜了起来,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在当警察局长的时候,还是十分公平公正的,还觉得问心无愧,哪知道自己家里的人还会有这么多的手脚,不过他又仔细地想一想,自己那个时候的确全身心的扑到了工作上去,对于家庭和妻儿的照顾却是少之又少,一想到这些,他又不免有些惭愧起来。   “这里面,还有一小部分是你的饷银,尤其是在获息你阵亡的消息之后,胡长官亲自给我们送来了一大笔的抚恤金,他给的就是金子,这是别的阵亡将军无法享受的荣誉!”秀秀最后又告诉着他。   张贤不由得默然了起来,他的心里头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如今他已然安全回归,是不是要将这些抚恤金再退回给十八军呢?   “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在想是不是要把这些黄金兑换出来,然后在台北买块地或者买套房?”田秀秀询问着张贤。   张贤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先放着吧,也许以后会有更有用的地方!”他说着,最终决定着道:“我们可以先租间屋子,只要有一个能够住就行了!”   听到张贤的如此决定,田秀秀也表示着同意。   ※※※   虽然于长乐每天都会过来探望张贤,但是张贤还是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一个边缘人。照理说他已然被无罪放出来了,而且在于长乐等人的帮助之下,国防部也恢复了他的少将军衔,可是一直就没有安排给他职务,他就好象是被人完全遗忘了一样。   于长乐还是十分理解地劝慰着张贤不要着急,张贤也在他的面前尽量保持着一种平静的心态,但是他却从于长乐的话语和表情间,看得出来他其实比自己还要焦急,他知道,于长乐一定在为他使劲,只是在没有一点眉目之前,于长乐不会跟自己说大话的。而实际上,从张贤的心里面来讲,还真得希望自己从此后就这么一直被国防部遗忘下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因为到底还有军籍在身,就是一个军人,就有可能会被随时叫派,不可能真得想跟那些老百姓一样,想去哪里都行的!   在等待重新分配的这段日子里,张贤和熊三娃也上街去找可以租下来住的地方,对于张贤来说,这个住所既要能住下他和秀秀、小梅,还要能住下熊三娃来,此时的熊三娃,就是他的亲兄弟,在这个陌生的岛上,他也没有别的可以投靠的人。   在找了三天之后,张贤终于找到了一个这样的出租房,当他兴致勃勃地回到于长乐的住所,向过来探望他的同学说准备要搬出去的时候,于长乐却劝阻地道:“贤哥,其实你真得没有必要出去租房子住了,我老实告诉你吧,其实你的委任早就已经下来了,但是一直在我这里压着。这些日子,我也一直想为你活动,让你重新回到十八军里;而胡从俊也在国防部里活动,想让你去任十八军的参谋长,但是却被参谋总部否决了,原因是老头子已经放过了话,让你去哪支部队,也不能去十八军!”   张贤默默地点着头,想起了当初韩奇的警告来,看来,韩奇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当初白京生聚众私闯禁地,还是对他有了影响。   “呵呵,长乐,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张贤安慰着于长乐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重新回到老部队里头去,在胡长官的手下会升迁得很快!但是,说真得,去金门也不见得有多好,说起打仗来,我早就已经厌倦了!如果我可以自由得进行选择的话,我宁愿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役!”   于长乐愣了愣,自然明白他的话意,张贤已然有了退身的想法,他只能摇了摇头,肯定地道:“贤哥,有的人可能退役容易,但是你不行!你可是当初土木系里最耀眼的一个青年将官,直到现在陈老总还对你念念不忘呢!大家都对你寄予了极大的厚望,当初你想退役行不通,如今还是一样,谁叫你这么拔尖?如果你再提退役的事,一定会引来一批人的不满,而且还会令我、令韩主任、令胡从俊,还有许多为你的案子奔波的人感到难堪!”   张贤咬了咬自己的唇,点了下头,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呵呵,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他说着,又不由得问道:“他们到底把我安排到了哪里去?你非要压下来呢?”   “去缅甸!”于长乐悠悠地道。   “缅甸?”张贤不由得一愣。   “对!就是那里!”于长乐紧跟着道:“说白了,就是充军发配!”      第五章 发配(二)      当从于长乐的嘴里听到自己要被派往缅甸的时候,张贤忽然就想起了他跟随刘兴华的七十二军打进云南的那段日子,他的脑海中马上又印出了徐海波、高伟,以及已然被解放军枪毙了的苏正涛的影子来,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却又是如此得悲壮与心酸!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已然使同为炎黄子孙的中国人失去了宽怀的本性,便是对付自己家的兄弟,也如同对付外敌一样得无情,甚至于还要血腥!   “为什么你不说话?”见到张贤默然无语,好象是失神一样地在想着什么,于长乐忍不住地问着他。   张贤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地回过了神来,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忧郁的光,但是随即又露出了笑容来,对着于长乐道:“长乐,充军也好,发配也好,去缅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也不要太为难了!”   于长乐怔怔地望着他,好象是在看一个猜不透的迷团,他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有些自嘲地道:“知道吗?贤哥?我最熟悉的就是你的这种笑,也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这种笑,你这一笑,就让我感觉到心里说不出来的舒服,总以为你有胸有成竹的信心!但是,贤哥,你去过缅甸吗?你知道那里的艰苦吗?”   “我去过云南,但是没有去过缅甸!”张贤如实相告着。   “好,那我就告诉你一下那里的情况!”于长乐郑重其事地对着张贤道:“李弥将军受命在去年底的时候折返缅甸与云南边境地区,收拢从云南撤出来国军残部,组建云南反共救国军,在此之前,那边有两支较大的国军残军从云南败退出来,一支是徐海波带出来的,一支是高伟带出来的,这两支部队的人数并不多,合在一起不过三千人的样子,但是他们却打败了过去清剿的缅甸政府军,一时间震动了东南亚,这也让老头子看到了一丝的希望,认为可以在那里组建一个反共基地,为反攻大陆作准备,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派出李弥将军过去的原因。但是,真得谈到反攻云南,又谈何容易呀!”他说着,不由得叹惜了一声,又接着道:“今年四月到七月间,李弥将军乘着共产党身陷朝鲜战场的时机,率部攻占了云南边境的四个县,但是并没有占领多长时间,又被共军从云南打了出来,损了不少的兵,也折了不少的将!如今他们退守到了缅甸、老挝和泰国三国之间的金三角地区,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发展壮大,等待着时机再攻云南!”   “呵呵,我听你这么一说,云南反共救国军不是发展得不错吗?你为什么非要阻止我去那边任职呢?”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   于长乐却是一声的苦笑,对着他道:“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接着道:“我原来的上司叫柳庆元,是总统的侍卫总长,后来他去了新组建的第八军,如今就在那边当副总指挥,我与他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上一次他回台北,我请他吃饭,他跟我说了那边的情况。他都对云南反共救国军没有信心,环境的艰苦还不算什么,主要的是没有出路!打一次云南就败一次,还要面对缅甸人的四面围攻,虽然老头子的想法很好,但是那支部队里,从上到下的人,都对能够打回云南表示怀疑,更主要的是大家都觉得能够得过就且过,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打云南!”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张贤点着头道:“没有人愿意总打败仗,再说共产党也不傻,他们如今的精力虽然还在朝鲜战场上,但是对内还在大搞镇反和蛊惑民众的运动,他们的把土地都平分给了老百姓,老百姓得了实惠,谁还愿意再回到从前呢?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就算是暂时打了胜仗,也长久不了!”   于长乐愣愣地看着张贤,也许觉得他的这一番话说得过于直白了,也许是觉得的确有一番道理,那也就是说就算是国军想要反攻大陆,只怕成功的机会也不会多了!不过,如今在国军里,能够象张贤这样有一个清醒头脑的人并不多,也许有,但是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多说些什么。当下,他好言劝慰着道:“贤哥,我明白你说的话意,可是如今我们国军难道就一直窝在这个小岛上吗?呵呵,还有,你这话跟我说还可以,可千万不要跟别人乱说,现在上面对于扰乱军心的言论可是绝不放过的!”   张贤点了点头,明白他的话意,大多数的时候,人总是祸从口出,有的时候,真话、实话就是一种祸患。   “那一次,柳庆元跟我说了很多!”于长乐又接着道:“便是在他们救国军的内部,也是矛盾重重的;大部分的官兵都是云南过去的人,骨架上多是当初新组建的第五军和第八军的人,以九十三师、二三七师的人居多!那个徐海波和高伟都是很难驾驭的人,便是徐海波与高伟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和,两个人经常争吵,而一旦面对他们这些中央派去的军官时,却又一致对外,他和李将军的工作很难开展,所以希望能够从台湾多带些能干的人过去,重新夺权!”   听着于长乐的介绍,张贤不由得紧锁着眉头,他对徐海波与高伟的了解,就有如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当然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芥蒂,只是想一想,国军的失败,说到底一个重要的原因,不也就是自己内部的自耗吗?看来,便是到了金三角那样恶劣的环境里,国军内斗自耗的毛病还是无法改观,这又怎么可能打得胜仗呢?   “所以,这也就是我反对你去那里的几个原因!”说到最后,于长乐真切地告诉着张贤:“那边的情况太复杂,斗争只怕比这里还要激烈,我真得担心你再出什么事!”   听到了于长乐的解释,张贤大感到有些温暖,想一想也只有这个同学还会这么体贴般地为自己着想,他是为了自己好。想一想,张贤又有些气馁,如今自己刚刚回到国军里来,身无寸功,还想得到一个好的职务,这就有如是在等着天上掉馅饼一样,有些不着实际。当下,他对于长乐道:“长乐,我真得多谢你的好意了,既然上面让我去缅甸,我也不应该挑肥拣瘦!呵呵,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怕困难的人,正好相反,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长乐,你也不用再为难了,把我的委任状递上去吧!”   于长乐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地问道:“贤哥,你不想回十八军了?”   张贤一声苦笑,道:“我当然想还是回到我的老部队里面去,只是老头子都发话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你要知道的,老头子的话向来只管一时,却管不得以后!等过一段时间,他把这件事忘记了,你再回十八军,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于长乐道。   “十八军也不见得有多好!那边是驻守金门,说不定以后第一个打起来的就是金门呢!”张贤自己为自己开释着。   于长乐愣了愣,分明还是听出来张贤对于十八军的留恋,不过,张贤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国共之间再进行大规模的开战,估计还是会从金门开始!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道:“这样也好,你既然不反对,那么就先去缅甸那边呆上一年,一年后,等这边风平浪静了,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回来,你看怎么样?”   张贤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点着头应和着:“好,这样也不错,省得我呆在这里也是难受!”   于长乐也笑了,又道:“其实呀,你被发配到缅甸去,还应该是我的错。”   “哦?”张贤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同学,有些不明白地问着:“怎么会是你的错?”   于长乐尴尬了一下,还是如实地道:“这呀,还是要怪我当初没有想得那么周全,当时因为只想把你从看守所里弄出来,所以在跟那帮家伙交涉的时候,就替你多吹了下牛,说当初要不是你的功劳,只怕云南反共救国军也不存在了。哪知道我是说者无心,可是他们却听者有意,专们把你的档案调出来研究了一番,发现你就是他们最需要的一个人,和徐海波、高伟都有过共事的经历,他们都曾是你的下属,并且你也属于土木系的中坚,是地地道道的中央嫡系的人,派往那边去,是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合适了,所以,在你还没有出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你内定了!”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想一想,自己如果真得去缅甸,不见得就是多差的事,不管是徐海波也好,还是高伟也好,如何也要卖自己一个面子,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下里反而坦然了起来,他抬起头再一次盯视着于长乐的眼睛,又问道:“那么,我到了那边是什么职务呢?”   “是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参谋长!”于长乐告诉着他。   张贤不由得一愣,忍不住地道:“这个职务不小呀,相当于兵团参谋长级别了!”   于长乐却不由得一笑,如实地告诉着他:“是呀,听着这个职务是不小,好象是兵团级别的,呵呵,我告诉你,如今整个救国军的官兵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七到八千人而已!”   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哑然而笑,想了想这么一点儿的兵力,实际上也只是相当于一个师而已,便是在朝鲜战场上,王大虎带着的二一五师兵力少的时候,也有八千人呢!      第五章 发配(三)      既然自己的前程已经和于长乐说开了,张贤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终还是一个兵,终还是无法摆脱掉战争的威胁,那么与其被动得来接受,就还不如主动得出击。   于长乐的办事速度很快,那份委任状很快便得到了总统的批准,三天后便由国防部下发到了张贤的手中。   韩奇第一个来到张贤的借住地表示祝贺,不管怎么说,张贤的军籍得到了恢复,依然还是国军的少将;便是他的贴身护卫熊三娃也因为他的原因,而恢复了他原本是上尉的军衔,这就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   虽然对于自己的这个任命,并非是自己所希望的,但是张贤却也知道韩奇为他们的事所付出的努力,想一想,如果没有韩奇的这些努力,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南韩的战俘营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人贵在要知足,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知道韩奇要过来,秀秀一早就出去买了些酒菜来,作为韩奇的手下,她知道这位韩主任因为职业的关系,并不喜欢去大厅广众的场所里活动,所以对于去饭店等公共场所总是能回避就回避的,既然如此,那还是在家里招待得好!   夜灯初上,于长乐也从总统府的任上过来,他当然知道那份委任状已经送达到了张贤的手里,所以也是怀着韩奇一样的目地,过来恭贺的。   不管是韩奇,还是于长乐,对于张贤来说,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生死之交,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以忌讳的东西,几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边分享着由田秀秀亲自下厨作的菜,一边叙旧。本来,张贤也让熊三娃一起坐过来,但是三娃却觉得自己身份还是和这些将军们格格不入,宁愿带着小梅出去玩,张贤也只好随他。   “阿贤,我知道你去那边出路不大,但是这也是一份十分重要的工作!”在一杯酒下肚之后,韩奇首先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表情严肃,一如他的这个人一样,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如此得认真,如此得敬业。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却又是不由得一笑,他明白韩奇的话意,也十分认真地道:“韩大哥,你放心,如今我是回归了国军,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我还是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会三心二意!呵呵,虽然长乐想要我在那边打个晃,明年再回来,但是那边的也有我的兄弟同袍,不论是徐海波还是高伟,既然我过去了,那么就一定会在那个位置上好好做!我这个人你也是了解的,要么不做,要做就肯定会兢兢业业地做好!”   听到张贤的这一番表白,韩奇这才点了下头。   于长乐不由得看了看韩奇,又看了看张贤,也许在他的眼里,面前的这个老特务真得有些太执著了,这在他所认识的特务里面,也算是一个异类了。   “下个月我还要回南韩去!”韩奇有些无奈地告诉着张贤:“阿贤,到时你在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事,我可能是帮不上忙了,所有的一切还是要自己好自为之!”   “谢谢韩大哥这些日子的照顾!”张贤真诚地说着,同时也保证着:“放心吧,我也算是闯过了大浪的人,最艰难的时刻都过来了,如今可是无所畏惧哟!”他说着,当先地笑了起来。   于长乐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是韩奇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依然那么得严肃,想了一下,还是问着张贤:“阿贤,国防部是不是已经给你下达了行期?”   “是!”张贤点着头,告诉着他:“上面要我三天后必须出发!”   “这么快?”于长乐也不由得一惊。   “是呀!”张贤也有些无奈,对着两个人道:“我本想这几天请请大家的,还准备去金门一趟,见见那些同袍战友们呢?如今看来,这一点的时间都没有了,到时还请你们两个向大家解释一下,等我再回台湾的时候,一定会把这顿酒补上!”   “这些事都好说!”韩奇挥了挥手,却是问着于长乐:“长乐,你对缅甸那边的如今局势了解多少?”   于长乐想了一下,道:“我已经把我了解的情况都告诉给了贤哥!”   “你知道印缅联军已经从曼德勒出发,准备会攻救国军了吗?”韩奇问道。   于长乐和张贤都不由得一愣,于长乐摇着头,如实地道:“这个,我还不知道!”   韩奇道:“这也是我最新了解到的情报,刚刚上报上去。”   于长乐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印缅联军?”张贤有些奇怪。   韩奇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还是向他作着解释:“怎么说呢?缅甸政府一直不满我们国军在他们的国度里驻扎,所以他们的政府军也一直对我们国军虎视眈眈,只是因为能力不足,在上一次被救国军打败之后,一直对我们的救国军有些惧怕!但是这一回不同,救国军在攻占云南失败之后,又损兵又折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他们认为他们的机会来了。缅甸原来是英国的殖民地,是属于印度的一个省,在二战之前印缅分治才划了出来,由英国人直接统治,但是后来二战爆发,日本人赶走了英国人,直到二战结束,英国人又回到缅甸,可是这个时候的缅甸已经不是英国人可以驾驭的了,他们脱离了英联邦,宣布独立。虽然他们已经独立了,但是跟英国人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次,为了赶走驻守在缅甸的救国军,就由英国人牵头,带领了一支印度军队与缅甸政府军组成了几万人的联军,准备撤底地平定掸邦高原!”   听完了韩奇的介绍,于长乐和张贤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也就难怪国防部催促着张贤赶快去上任,原来那边的大战已然到了一触及发的地步。   于长乐不由得一声苦笑,看着张贤,有些歉疚地道:“呵呵,贤哥呀,我原来想你到那边也就是艰苦些,可以人际之间复杂一些,哪里料到这仗来得这么得快!你不想打都不行呀!”他说着,又想了一下,建议着道:“阿贤,我看这样好了,你不如先称病,等看一看情况再过去也不迟!”   看到于长乐如此得在教唆张贤,韩奇的脸不由得沉下来,成了猪肝色;如果这里不是于长乐的私宅,张贤暂时住在这里,他或许会拂袖而去。也许在他看来,正是于长乐这样善于钻营的人占据要职,才成为了国军败北的一个主要因素。   张贤却是摇着头,看了一眼韩奇,知道这位老特务在想些什么,当下对着于长乐笑道:“长乐,我多谢你的好意,你也应该知道我张贤的性格,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也绝不会作那种临阵退缩之事,既然让我去面对,那么我就会义无返顾地去面对,绝不会逃避!”   “说得好!”韩奇当先的夸赞了起来,在他的心目中,张贤就应该是这样能够负责任,又敢于负责任的军人。   于长乐的脸有些发红,他还是有些担心地提醒着张贤:“贤哥,如今的救国军不过区区数千人,这仗只怕不好打呀?”   张贤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我知道!呵呵,你其实也是军人,应该知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想一想当初徐海波和高伟他们又是怎么以弱胜强的?他们能够将缅甸政府军打败,我想现在的这个时候,比那个时候又不知好了多少,应该也可以做得到!再说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例多了去了,我就不信英国人有什么厉害的?如果他们真得厉害,又怎么会被日本人打得屁滚尿流呢?”   见到张贤如此得自信,于长乐便不再多言,自顾自的吃着菜,喝着酒。一边吃着,一边不忘记称赞着:“嗯,这菜味道真得不错!呵呵,贤哥真得是好福气,嫂子的手艺这么好!”   张贤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以消除刚才的尴尬。   正说之时,田秀秀端着刚刚炒好的一盘菜走了下来,放到了桌子上,听到于长乐的夸奖,也笑着对着他道:“既然好吃,你就多吃一点!”说着,拿起放在边的筷子,先为于长乐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又为韩奇夹了一筷子菜。   韩奇也不想破坏这个小聚的气氛,一边吃着,一边也在夸奖着田秀秀的菜作得的确好吃。   田秀秀放下了筷子,却是与张贤对视了一眼,稍作犹豫,还是大着胆子对着韩奇道:“韩大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希望你能够同意!”   韩奇望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张贤,张贤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问着秀秀:“什么事呀?”   田秀秀也看了看张贤,然后面对着韩奇,这才恳求着道:“韩大哥,这一次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能够相处在一起,我真得不敢想再离开阿贤,我也知道他如今是身不由己,我这么一个女流之辈只能跟着他走,所以我想请您能够答应,让我跟着阿贤去缅甸!”   刚刚听完田秀秀的话,还不等韩奇开口,张贤却第一个反对了起来:“不行!秀秀,那边你怎么可以去呢?”   “我怎么就不能去?”田秀秀毫不示弱地道:“我也是军人,也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   “可是那边马上就要打仗了!”   “打仗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有打过仗?”田秀秀依然倔强地道:“当年在鄂西和湘西不也打得厉害吗?娜娜姐不是也一直跟着作战部队吗?她能够作得到,我也能够做得到!”   “这不一样!”张贤叫了起来:“娜娜是军医,她在救死扶伤!”   “我是谍报员,也可以随军!”   “那么小梅呢?难道你也要带着她去涉险吗?”张贤反问着。   “我已经想过了,把小梅先寄养在二弟张仁那里,二弟媳也很喜欢小梅的,二弟也同意!”田秀秀应答着,很显然,她早就有了这种打算,而且看这个样子,他还跟张仁有过了沟通。   张贤愣了愣,还是摇着头:“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是男人的事,你还是在后方妥当一些!”   听到张贤如此得坚决,田秀秀急得泪水几乎要掉了下来,她看着张贤,紧咬着嘴唇,哽咽了一下,还是道:“阿贤,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是怎么为你担心的吗?真得,我宁愿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哪怕是死也不分开!当听到你在淮北阵亡的消息时,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当时连活下来的动力都没有,要不是娜娜姐的相劝,要不是看着小虎和小梅还那么小,我真得连死的心都有!娜娜姐其实不也是这种心思吗?她不顾一切地赶往淮北去打探你的真实消息,就是相信你还活在人世上!她可以感觉得到,我也可以感觉得到!你知道,当韩大哥告诉我你没有死,还活着的时候,我是多么得激动吗?我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的就都是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真得,我太害怕这种美好又要逝去,人的一生其实并不长,但是爱却是永恒的!只要是跟自己的爱人能够在一起,哪怕是真得有什么不幸发生,我也无怨无悔!……”   听着田秀秀当着别人的面,还如此大胆的表白,张贤并没有感到一点得羞却,反而感到的是阵阵的暖意,他紧紧地握住了田秀秀的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田秀秀是一个敢爱敢恨,又豪爽无惧的苗家女子,对他的爱没有一丝得虚假与做作,可是想了想自己,竟然连一句温情的话都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他不由得有些惭愧起来。   “呵呵,阿贤呀,我看秀秀跟着你去也不是什么坏事!”韩奇终于是搭了腔:“她的确可以照顾你!再说了,她也不是那种十分娇气的小姐,呵呵,在我们保密局里,便是个男的也不见得打得过她!她要是真得愿意跟着你过去,我这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张贤犹豫了一下,看着田秀秀这一双已然通红的眼睛,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六章 兵殇(一)      刘兴华已经愤怒了,对于这一次的总结会上,他不是一次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战士们都是勇敢的,都是无辜的,如果说仗打成这个样子,要算帐的话只能说指挥者无能!他的批评虽然说得十分委婉,但还是让许多的人不爱听,反而把矛头一起对准了他,几乎将志愿军所有的失败都归结到了他所负责的后勤补给的跟不上,这当真得令刘兴华哑口无言,便是愤怒,也只能自己气闷。   从五月底的第五次战役结束,到六月份苏联人开始介入调结停火,然后又是在开城开始双方的停战谈判,中间谈判中断过一回,联合国军采用主动,发起了夏季攻势和秋季攻势,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取得更大的战果,直到十月底的时候,双方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来;这一年里,朝鲜的局势就好象是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但是大面积的战争终还是得到了控制,两方面都十分清楚,孤注一掷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但是,对于中国志愿军方面来说,这一年多的战争下来,无数的士兵已然死在了异国的土地上,还有更多的伤员被运回到国内,就算是中国人再能够承受得起死亡的代价,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可是,那些高级的指战员们,依然以高傲的军人的态度,信誓旦旦的只以服从命令为借口,面对着敌人已然改进的战术,还在采取着人海的战术应对,将大量的士兵投入到了必死的境地中,以求得以人的肉躯来阻止敌人战车的推进,这也正是刘兴华为之痛心不已的主要原因!他很想重新披上战袍,再带着自己的部队驰骋壃场,但是便是这个愿望也已经无法实现,他被调离了志愿军司令部,调回了西南军区,担任云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这实际上等于是把他挂了起来。   刘兴华准备回国了,虽然对这片异国的土地他还有着无限的留恋,但是他还是十分清楚,这里毕竟是异国他乡,就算是他为那些牺牲于此的战士们悲伤,却也无法改变这里的一切,最终也只能让这些英勇的战士们留在这片青山绿水之中,与青松同在,与天地同存!   他来到了平壤,准备从这里搭上回国的火车离去,可是在这里,他意外得遇到了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七十二军,意外的遇到了熊卓然!   七十二军终于撤离了三八线附近的交战区,是准备拉回到国内进行休整的。   当刘兴华看到熊卓然的时候,这两位故交挚友互相握着手,却已然没有了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有的也只是说不尽的苦涩与心酸。   “老刘,一起走吧!”熊卓然早已经知道了刘兴华的调动,他也知道这一次刘兴华回国,可能再不会回到朝鲜战场上来,这位七十二军真正的缔造者,只能如此孤独地离开自己的队伍,虽然有些无奈,却也算是一种归宿吧!想到刘兴华的时候,熊卓然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如果离开了七十二军,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刘兴华点了点头,与熊卓然一起踏上了回国的列车。   因为如今是停战谈判期间,火车的行驶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了。美国人的飞机对于平壤以北地区的活动已经减少,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中苏空军的介入。对于新生的共产党空军部队来说,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此时在朝鲜战场上就是一个很好的成长机会。也正是由于中国空军的突然成长起来,令美国人的飞机不敢再那么毫无故忌地越过三八线了。   火车很快地起动起来,随着列车的前行,刘兴华的魂却好象是被丢在了后面,总也无法平静下来。   “老刘,你在想什么呢?”熊卓然显然是看出了刘兴华的怀着心事,不由得问道。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稍作沉默,然后问着他:“老熊,七十二军这一次的出国作战,在这片土地上,丢下了多少的战士?”   熊卓然愣了一下,马上便明白了刘兴华的意思,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咬了咬自己的唇,只觉得心头无比得沉重,他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了自己两个儿子的身影,他把他的两个儿子都丢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上,至今还心痛不已。半天之后,他才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不过此时,他的双眼已然通红了起来。   “七十二军出国之初有三万五千人,中间还有所补充,前后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五万之众!”作为军长,熊卓然自然对这个军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咽了一下喉咙,觉得那里有些发涩,声音也有些沙哑了起来,还是告诉着刘兴华:“如今七十二军回国的人员,包括伤员在内,只有两万人左右,如果再包括先期送回国的五千多的伤员,折损在朝鲜战场上的士兵有一半!”   刘兴华沉默了,对于七十二军来说,相当于一半多的人员损失,这些损失的人员里,可能会有被敌人俘虏去的,也可能有掉队失踪的人员,而他更加相信大部分的战士们是战死在了这里,再也不可能回归故里。   见到刘兴华不说话,熊卓然又闭上了眼睛,只有一种深深地愧疚,他的脑海中还闪现着熊革命和熊三娃冲锋陷阵的情景,同时也在闪现着他的三个儿子小时候倚偎在他的身边叫他爹的情景,可是自从他们父子相遇团圆之后,无论是熊革命,还是熊三娃,都自始到终再没有喊过他一声!而如今,就是他再想给大家一个机会,梦想着父子和好的机会都不可能存在了,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他的指挥之下,魂断异国,永远地离他而去,想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已然悄悄地滑出了他的眼眶,淌了一脸。   刘兴华看着熊卓然的表情,已然明白了他伤心的原因,在他的心目中,熊卓然的两个儿子都是英雄,可是英雄向来都是悲惨的,熊革命牺牲之后,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而熊三娃也在华川湖之战中生死未卜,这不能不说是熊卓然的悲哀,又何尝不是七十二军的悲哀?是中国人的悲哀呢?   想到了熊三娃,刘兴华不由得又想起了张贤来,那个叫做于得水的营长,和他所带领的七十二军二一五师警卫营,为了能够让二一五师顺利突围,愣是在华川湖阻止敌人的追兵达一整天,到最后,除了几个负伤而先期撤下来的伤员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全营壮烈地牺牲,这是何等得悲壮?而他想一想,于得水?不,也只有张贤有这份能耐!二一五师警卫营被志愿军司令部授予了英雄营的称号,成为了志愿军的楷模,而七十二军的军长熊卓然与二一五师的师长王大虎都得到了司令部的嘉奖,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七十二军里暗藏着的那个隐姓埋名的国军少将张贤的缘故,也许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而他也非常明白,这个秘密他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想一想那一场大战,与二一五师相同境况的志愿军部队又何止一个师?甚至于在二一五师被围的同时,还有志愿军的另一个师成建制的被联合国军整个吃掉,逃回生还的人寥寥无几,而那个师被围歼的耻辱也成为了志愿军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尽管上面一再要求,所有的人不许再提起这件事,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又怎么可能就此湮灭呢?与那个被歼的师相比,二一五师得到了无上的荣誉,因此,七十二军也得到了高度的盛赞。但是刘兴华却是见到了经历那场突围之战的宋明亮部长,在得知了二一五师真正的能够突围出来的原因之后,他只能为熊卓然、为王大虎感到羞愧!也许,熊卓然和王大虎也自己觉得对这些荣誉受之有愧,他们一致地将于得水的事迹上报到司令部,希望能够授予给于营长一个战斗英雄的称号。但是,对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又在作战中几次违抗军令的这么一个大家都有所争议的营长,却得不到司令部的首肯,所以那个战斗英雄的称号也迟迟没有批准下来。   如今刘兴华也已经脱离了志愿军系统,他也为于得水说过话,却又不能为了于得水而揭露出二一五师突围的真相来,那样就有可能会令熊卓然和王大虎,或者还有更多的人感到难堪;更何况还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二一五师警卫营最后是集体投敌了,当然大家更相信这是敌人为了政治宣传的需要而无中生有出来的;不过想一想,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这个于得水不仅不能称之为英雄,还要背负着叛徒恶名!   不管怎么说,于得水是走了,离开了大家的视线!刘兴华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也跟着丢了,他同时想起了王金娜来,真得不知道这一次回国去,应该怎么去向王医生交待!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熊卓然嗄着声音缓缓地念出了这一句诗来,也许是在安慰自己不安的心,也许是在为他那两个逝去的儿子送别,他的泪水再无法掩示住他那颗故作坚强的心。   刘兴华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长叹了一声,轻声地劝慰着:“当兵的,舍身沙场,那就是一种福份!老熊,不要去想了!也许以后,我们连这个福份都没有!”   熊卓然愣了愣,没有回答。      第六章 兵殇(二)      列车平安得到达了安东火车站,在下车的时候,张义与王大虎等许多刘兴华原来的下属们也纷纷过来向刘兴华问好,当看到这些自己原来的手下,刘兴华有些感慨万千,尤其是经历了血与火的朝鲜战场洗礼之后,大家还能够相见,还能够聚在一起,这就不仅仅是命大,而更应该说是缘份了!   张义看到刘兴华的时候,就好象是久别未见的孩子终于是见到了爹娘一样,泪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然流出了他的眼眶,如果不是因为现场上有太多的人,他一定会一头扑进刘兴华的怀里去,痛哭一场,一如当年给他当通讯员的时候。   几经寒喧,大家渐渐地散去,各自带要忙活各自的事,熊卓然这才问着刘兴华:“老刘,你这就回北京吗?”他知道,刘兴华要先去北京向军委会汇报工作后,再去重庆的西南军区报道,然后才能回转昆明上任。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还没有走开的张义,对着熊卓然道:“老熊,我要在这里先等两天再走!”   “为什么?还有什么事没有交待完吗?”   刘兴华摇了摇头,望着熊卓然,又看了看张义,这才道:“老熊,我想跟张义一起,先去志愿军医院探望一下王医生!”   “哦,原来是这样!”熊卓然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此时王金娜就是安东志愿军医院的外科专家,同时也是七十二军后方医院的院长,他想了一下,也跟着道:“那这样好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呵呵,不管怎么说,王医生也是我们七十二军的救命菩萨,我这个当军长的还从来没有去专门去探望过她呢!”   “那也好,我们可以一起走!”刘兴华点着头,转头对着张义道:“张义,你先去把你们团里的事交待一下,我跟熊军长在车站外面等你!”   “是!”张义点着头,跑开了。   刘兴华与熊卓然漫步地走向火车站的出口,此时的这个安东火车站的里里外外,已然挤满了欢迎七十二军归来的群众,人们欢呼着志愿军部队的回归,就是在迎接着英雄的凯旋,这种热烈的场面,令刘兴华和熊卓然同时想起了当年率领着解放军打进南昌城,可是如今他们的心情却没有那个时候的自豪与骄傲,而有的却是惭愧与心痛,他们是活着回到了祖国,但是想一想还留在异国土地上的近一半七十二军的战士们,他们又怎么可能自豪与骄傲得起来呢?   “老刘,这一次对于你来说,也是件好事,你应该好好的休息休息一下了!”熊卓然知道刘兴华心里头一定对这个新的任命不快,所以如此劝慰着道。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些欢迎着他们的人群,他带着熊卓然走向了旁边的甬道,以躲避着别人的注目,一边走着,一边自嘲一样地回答着:“是呀,的确是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呵呵,只是我这个人呀,就是喜欢好管闲事,有的时候还喜欢指手划脚,这在别人看来就是多嘴多舌的,令人讨厌!”   熊卓然愣了一下,隐约觉得他好象是在影射自己,但是与刘兴华毕竟在一起渡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对于刘兴华的为人也是十分了解的,面对着刘兴华的唠骚,他只能好言相劝着:“老刘呀,其实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的时候自己的主意太多,呵呵,上一级的命令有的时候是根本就不容人有一丝怀疑的,可是你总是与人不同,总要想这想那,到头来想得太多了,反而令领导不高兴!”   刘兴华点了点头,却又是一声得苦笑,对着他道:“我是不敢不想呀!面对着那么多的生命,那么多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你,我总觉得自己的肩膀上扛着的是一座山,一不小心就很可能整个地垮下来,到时候砸死的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那么多成千上万的同志们,我这心里呀,想着就不是滋味!你说我能不多想吗?”   熊卓然笑了一下,他当然理解刘兴华当初当军长时的担忧,如今他自己就是军长,有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害怕,只不过他比刘兴华自信的一点就是:他相信上一级的命令一定是对的,只要按照上级命令行事,就不会有错!而刘兴华的悲剧就在于,有的时候,他连上级的命令都要怀疑!   “好了!好了!”熊卓然不想再跟他多讨论这种问题,他把话题一转,问着刘兴华:“老刘呀,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单身这么久,怎么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身的问题了!呵呵,再成个家,就不用瞎操心了,肯定会比现在好得多!”   刘兴华又是一声得苦笑:“老熊,我可比不上你哟!看到没有,我这头上白头发都出来了这么多!想找一个老婆已经不容易了,比我岁数大的吧?我不愿意!呵呵,比我岁数小的吧?我又觉得我会耽误别人的青春!想来想去,还是象现在这样吧,自己一个人过得无拘无束的,也挺好!”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笑道:“老刘呀,你以为我是看不出来吗?呵呵,你对人家王医生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刘兴华不由得一愣,正色地问道:“老熊,你不要瞎说,我对王医生能有什么想法?”   熊卓然肯定不相信,他自以为说中了刘兴华的心事,自告奋勇地道:“老刘,要不我给你作个媒?去跟王医生说说?”   一听到熊卓然这么说,刘兴华更加得严肃了起来,十分郑重地道:“老熊呀,你不要乱猜了,我跟王医生之间什么也没有,只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而且我与她的丈夫也算是知己之交!虽然张贤已经不在了,但是作为朋友,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再说,人家王医生,那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医疗专家,她也看不上我们这号扛枪打仗的粗人!”   “我知道你跟张贤的关系莫逆!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你冒险把你从敌人的枪口之下救活下来!只是,如今张贤早就已经死了几年,如果因为他,你和王医生之间都还承受痛苦,我觉得就有些不应该了!”熊卓然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王医生之所以会留下来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的恳求,当初王医生也不会为我们工作,她可能在这个时候,已经去了国外!她救活了熊革命,还有很多的人!如果你跟王医生能够成家,那也是对我们党的一种贡献,能够把她永远地留在国内,为我们祖国作贡献,这不是更好吗?”   刘兴华愣了愣,没有想到几句话后,熊卓然就把问题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上来,到底是一个当政委的出身,的确讲起道理来条条是道。他有些心动,但是脑海中一想到了张贤,马上又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坚决地摇着头:“不行!老熊,你不要再这么说了!我跟王医生一直只是朋友,就像是跟张贤一样,也只是朋友!当年我不作对不起张贤的事,如今我也不会做!”   熊卓然怔了一下,他知道刘兴华所提到的当年的事是什么,但是如今听来,却又觉得有些可笑,不由得道:“老刘呀,如果当年你真得服从了上级的命令,对张贤和他的部队进行分化与瓦解,也许现在你那个老朋友张贤还活着呢!而且很有可能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被熊卓然如此一说,刘兴华就好象是哑巴吃到了黄莲一样,只觉得有苦却说不出来,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当初的武汉。那个时候,他被张贤冒死地救下来之后,在武汉养了半年的伤,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妻子冯玉兰难产而死,而他的老父亲也不久过世,如果不是王金娜照顾着他的女儿小梅,只怕小梅也终将不保!从他自己来说,就已经对张贤和王金娜欠下了无法还清的人情债。在归队之后,虽然他把名字改掉了,但是还是如实地向上级组织进行了汇报。对于上级组织来说,张贤当时所在的国军整编十一师就是一支劲旅,如果能够从那个师里面分化一部分人出来,对于当时的解放军来说,就是一种财富!所以,在经过研究之后,上级组织要求刘兴华对张贤施加影响,离间他与胡从俊之间的关系,按照计划,要他用被张贤救下来的事实对张贤进行要挟,以迫使张贤的就范!但是,在这个计划向下实施的时候,却被刘兴华一口拒绝!刘兴华十分清楚张贤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首先,他不相信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张贤能够投向共产党这边来!其次,也是最主要的,他认为这个计划直接对张贤的生命构成了威胁,如果一旦考虑不周,行事稍有差迟,哪怕是让人将马文龙与刘兴华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都有可能给张贤带来杀身之祸!上级领导是站在党组织的层面上考虑的问题,在他们看来,什么忠和义、恩将仇报之类统统不管,那些都是封建思想的残余在作祟,只要能够将敌人的整编十一师搞乱,就算是张贤没有能够成功地带兵投过来,被国民党当局就地正法了,也算是达到了他们的一个目的!而正因为担心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且很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刘兴华才会不惜会受到党组织的严厉处分,最终违抗了那个命令,使得那个计划破产!要不是当时的襄河纵队的确面临着十足的困境,的确需要象他这样富有作战经验的领导,或许在那个时候,刘兴华就已经被挂了起来,也就不会成为七十二军的军长,当然更不会有他曾经拥有的辉煌!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刘兴华面对着熊卓然正色地道,这个他当初的老搭档,总是会把问题往好的方向上去想,所以没有发生的事,在他看来都有可能会是最好的!他说着,又故作不快地道:“老熊,我和王医生之间的事,以后你不要再提了!不然的话,我们两个就别作朋友了!”   熊卓然怔了怔,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得是咸吃萝卜蛋操心,根本就是吃饱撑了而多此一举!      第六章 兵殇(三)      东北的天气冷得很快,阳历十一月的时候,在农历也不过是深秋十月,但是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尤其是晚上,甚至还要在零度以下,只是这个时候的河水还没有结冰,北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吹过来,也就意味着又一场大规模的降温天气到来!秋末与初冬时节,就是一场风来一场冷,只要是一个没有风的日子,那就算是老天爷在笑了。   刘兴华、熊卓然与张义来到了设在安东市郊外的志愿军医院,这所医院实际上也不过是一所大型的中转医院,从朝鲜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员毕竟太多了,可以用成千上万来形容,而且在战争进行的时候,每天都还会新增很多的伤员过来,而这里的医护人员、医疗设施毕竟有限,根本就无法应付这么多的伤病员,这个医院能做到的也就是对从朝鲜运来的伤员作一些必要的治疗和处理,然后再将这些伤病员通过火车运往全国各地的大中城市中的医院进行救治,这也就是量全中国的物力和财力,来全力以赴地支持抗美援朝战争。   显然,刘兴华是这里的常客,在志愿军里担任后勤工作的时候,他经常往来于安东与朝鲜之间,从安东带着各种物资进入朝鲜,又从朝鲜带着志愿军的伤员来到安东。所以,在刘兴华一走进这里的时候,便有人亲切地叫着他“刘司令”,这也算是一种戏称,也算是一种尊称了,但是对于这种称呼,刘兴华也只是一笑而过,与他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完全没有一丝当领导的架子,反而就像是一个普通人。   这所医院的环境还算是不错的,就建在树林密布的锦江山下,不过刘兴华却也知道,这后面的山林中,不知道已然掩埋了多少死在医院里的烈士们的遗骨。   王金娜很忙,他们过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还在为一名受伤很重的战士作着手术,刘兴华十分清楚,在这个医院里,王金娜并非是唯一的外科专家,这里还汇集了全国很多的外科医生,但是如果让王金娜来作手术的人,一定是已然快要死了的人,别人无法救治的!   “王医生对每个人的生命都十分珍惜!”负责接待的程医生告诉着大家,他如今是王金娜所带的几名学生中的一个,说是学生,其实也有三十多岁,并且还有从医数年的经历,他是从上海志愿来到这里当医生的,他说着,言语中已然表露着十分得崇敬之情:“她对每个病危的病人都要认真的复核,从不轻易为别人下达死亡通知书;如果有一丝的希望,她就会负出百倍的努力!她告诉我们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上天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当医生绝对不可以随便放弃任何一条生命,即使这个病人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这些医生也要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他们救活,这就是我们这些医生的神圣使命!”   听着程医生的话,刘兴华、熊卓然和张义对于王金娜的敬佩更加得由衷了起来,只是对于熊卓然来说,却又有些更深的感触。在这个时候,当看到医院里遍地的伤员时,他那种在战斗进行之中横下来的钢铁雄心不知道为何,有些松软了下来,忽然对于当初刘兴华的告诫有所悟了,对于他们这些指战员们来说,战争考验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钢铁雄心,更加考验的却是他们作为一个人,应有的人性回归!但是,悟到这一点,熊卓然也只是在这个时候从脑中一闪而过,然后就与所有的指战员们所想的一样,认为战斗中死些人,也是天经地仪的事了!   程医生又告诉着众人,这些天王医生的状态不太好,身体可能是太劳累了,得了感冒,一直咳个不停,同时,这也可能是对东北这边寒冷的气候还感到不适应。   正说之时,王金娜已然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进了接待室,她披着一件有些旧的白色大褂,波浪式的卷发在这个时候已然剪掉了,变成了一头齐脖子的短发,刘兴华知道,她这是为了省些梳理头发的时间才进行的改变;那件白色大褂的领子处露着里面的黑色毛衣,这件毛衣是一个高领,可以护住脖子不受冷,而这种样式的毛衣在国内还十分少见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件外国货。刘兴华却也知道,这件毛衣正是于得水送的,据说是安哥拉羊毛编织的,十分得暖和。   王金娜走进屋来,扫视了一下众人,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但是随即又露出了笑容来,与大家寒喧着,那个先前接待的程医生也十分知趣地离开了。   王金娜的表情没有逃过刘兴华犀利的目光,他当然明白王金娜失望的是什么,他的心里一直在忐忑不安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表述于得水的事。   当熊卓然说到七十二军已然全部回国作休整的时候,王金娜的表情一下子便灿烂了起来,刚刚还十分疲惫的眼睛马上闪出了异样的光彩来。   “这么说,大家都回国了?”王金娜又问了一句。   熊卓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太好了!”王金娜不由得冲口而出,随即却又发出了一连阵的猛咳,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拢来,她显然有些激动,所以才表现得很失态。   张义连忙端起一杯水走过来递给自己的嫂子,王金娜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好不容易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停止了咳嗽,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刘兴华和熊卓然道:“不好意思哟,这几天感冒了,一直在咳!”   “呵呵,你也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刘兴华十分关切地道。   “是呀!”熊卓然也跟着道:“王医生,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哟?你的身体好了,自然可以做更多的事,救活更多的人!”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没什么!”王金娜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转身问着张义:“老三,你们师和你们团也都回来了?”   “嗯!”张义点着头,却不敢去看嫂子的眼睛,他也在琢磨着应该如何来向王金娜说明大哥的那件事!   “对了,听说你们团的那个于得水当营长了,是吗?”王金娜明知故问地道。   张义和刘兴华都不由得一惊,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于得水当了二一五师警卫营营长的事,那还是半年以前的事了,王金娜早就应该知道了,她如今问起来,实际上就是想要打听于得水的近况。   刘兴华真得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张义也是如此,如今他也只能随着王金娜的问话,点了点头。   “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熊卓然却是接过了话去,以十分欣赏的语气告诉着王金娜:“这个于得水的确表现不错,当初在国内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显多好,可是到了朝鲜战场上,他屡次立功,让人刮目相看!”   听到熊卓然也在夸奖于得水,王金娜心里舒坦了许多,但是她也十分清楚那句古话:出头的橛子先烂,如今她担心的还是怕张贤露馅;而当着熊卓然的面前,总去问于得水的事又显得有些不好,她想了想,问着熊卓然:“熊军长,你家的老二和老三怎么样了?呵呵,我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被王金娜如此一问,熊卓然刚才还带着笑容的脸上,眼睛有些发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来,他咬了咬唇,低下头,却没有说话。   王金娜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熊卓然忽然改变的模样,显然经历了内心痛苦的煎熬,但是话已经出口,却无法收回,问起熊三娃,就不免又让她想到了张贤,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了突突的一阵乱跳。   “熊革命在第四次战役的时候已经牺牲了!”刘兴华十分平静地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一双恐惧的眼睛转而望向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颤声地问道:“那三娃呢?”她知道,如果熊三娃一切安好,那么张贤就应该是平安的。   刘兴华看了眼埋头无语的熊卓然,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张义,觉得有必要把事实讲出来,他稍作迟疑,还是沉痛地道:“二一五师在从北汉江撤下来的时候,在悲回岭遭遇了敌人数倍兵力的包围,后来二一五师成功的突围了,师警卫营在于得水营长的带领之下,负责在华川湖阻敌,他们打了一整天,把所有的敌人都牵制在了那里,从而保证了二一五师八千多同志的平安转移,可是二一五师警卫营,除了几个先期撤下来的伤员,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王金娜就好象是听到了一声霹雳,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着,头脑都有些发昏了起来,她还是强自地忍着心头的慌乱,扶住了身边的墙,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然后又抬起了头,一双绝望的眼睛直视着刘兴华,十分不甘心地又追问了一声:“于得水……熊三娃……?他们……他们都没有消息吗?”   刘兴华咬了咬自己的唇,没有回答。   王金娜转过头,看向了张义。   张义也只是与王金娜的目光对撞了一下,便连忙低下了头去,他根本就不敢再直视大嫂的眼睛,但还是向她作着解释:“我们一直也在找寻他们的下落,后来我还派人化装前往华川湖探听消息,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不,有一点消息!”熊卓然在这个时候,终于抬起了头来,接过了张义的话,他的语气十分得低沉,可以听得出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他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心存内疚,在这个时候难得有一个如此关心熊三娃的故交,他当然知道熊三娃与张贤家的关系,所以在思忖了片刻之后,觉得还是没有必要来对王金娜进行隐瞒,他以为王医生关心的真得是熊三娃。   “哦?”这一次不仅是王金娜和张义,便是连刘兴华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经不住地追问着:“有什么消息?”   熊卓然沙哑着声音告诉着他们:“后来我们在战斗中抓到了一些联合国军的俘虏,有一个俘虏透露了一点儿华川湖战斗的细节,他们说他们在那里遭遇到了中国狙击手的狙击,把他们一个团堵在了华川湖的西岸,并且我们的狙击手还击毙了他们的王牌狙击手!不过,打到最后,警卫营是怎么被他们攻破的,他也只能猜测。他只知道有很多的人被他们抓了俘虏,他们冲上了那片阵地,才发现原来警卫营早就已经弹尽粮绝了,那个俘虏还说他看到了那个营长被抬出战壕,那个营长是被炮弹的碎片击中的,应该是牺牲了!正因为失去了领导,所以,这些中国人才会投降,不过,他们还是觉得那个中国的营长十分了不起,他们都管他叫做阿瑞斯!……”   对于熊卓然来说,他的心里也有些矛盾,从这个俘虏的口中,有几件事还算是清晰的,那就是于得水已然牺牲了;而警卫营还有不少的人活着,只是当了俘虏!他当然希望熊三娃能够活下来,可是他又真得担心三娃会变成俘虏,如果真得是这样,他又觉得倒还不如三娃牺牲了的好!这种矛盾一直在他的心里面反复地思量着,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宁静。   可是,熊卓然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金娜便再一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而这一次她的咳却无法再止住,猛然“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接着她的眼前一黑,人和板凳一起摔倒在地……      第七章 缅甸(一)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忽然想起了这一首词来,这是南宋灭亡的时候,丞相文天祥被俘后,在押解着去大都的路上所写的一首词,这首词里说不尽的是一代名臣在亡国之后的苍凉和悲愤,可是如今这种失去故国的苍凉与无奈,正被张贤深深地体会着。   飞机终于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上空找到了一块空地,便象是苍鹰扑食一样速降而下,一条平整的跑道立即显现出来,这个森林中的平坝子就是一个简易机场,张贤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了孟撤机场,这里远离台湾,却遥望着云南,但是却是缅甸的领土。   接机的正是于长乐所说的那位原总统府的侍卫长柳庆元,如今他是这支所谓的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副总指挥,对于这位柳副司令官来说,能够迎来张贤这位从台湾派过来的正宗嫡系参谋长,就是他的一条左膀右臂,自然是巴之不得的事。这是一个年近五十,个头中等偏高的将军,他长着一张正正方方的国字脸,虽然满脸得风霜,但是还是无法掩盖住他年青时应该算是相当英俊的面孔;其实想一想,能够当上总统侍从官的人,定然都是些军中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只是岁月无情,他的头发过早得稀疏了,开始谢顶。   在来之前,张贤从于长乐那里看到过这位柳副司令官的照片,所以他一下飞机就认了出来,连忙走过去,对柳庆元打着招呼。   这位柳副总司令十分诧异,愣愣地望着张贤,有些迷惑地问道:“呵呵,张参谋长,你我原来是不是见过面?”   张贤笑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他:“呵呵,没有,我是在同学于长乐的家里见过您的相片,所以就认了出来!”   一听说张贤原来是于长乐的同学,柳庆元马上亲热了起来,拉住了张贤的手笑道:“呵呵,你是长乐的同学,自然也是自家人了,到了这里我们可要同心同德、万众一心哟?”   张贤也笑着连连点着头,答道:“那是自然了!”   寒喧已毕,紧接着,张贤将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员介绍给这位柳副总司令,除了熊三娃和田秀秀之外,还有一个叫作袁少华的少校参谋,这位袁参谋是新近提拔起来的校官,被派到缅甸来,实际上就是一种锻炼。   当柳庆元得知田秀秀原来就是张贤的夫人之时,他不由得有些感慨起来,对着张贤佩服地道:“呵呵,张老弟呀,我到这里来都没有敢带家属,你却把家属都带来了,看来你真得是准备铁了心地留在这里干一番大事业了!”   张贤也只提唯唯喏喏地应答着,心中却是暗自惭愧,他到这里来不过是发配而已,还盼望着一年后回转台湾呢!哪里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   飞机场离着孟撤镇还有十公里的路程,柳庆元带了两辆吉普车过来,张贤和田秀秀被安排着与他坐在一辆车上;而熊三娃和袁少华被安排着坐在另一辆车上,车子沿着一条弯曲的土路驶下平坝子,进入了遮天蔽日的森林之中,顺着一条小河向西开去,虽然此时已然进入十一月了,但是在这里却没有一丝要入冬的情景,便是连秋天的景色也没有,张贤原本在云南呆过不少的日子,自然知道这里就是亚热带的森林,在这片异域的土地上,也从来不分什么春夏秋冬,四季轮换,这里区分的只有雨季和旱季,就两个季节。   “这个飞机场和这条路都是我们新开出来的!”汽车一边在森林中颠簸地开行着,柳庆元一边向张贤作着介绍:“呵呵,你来的还算是不错了,我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别说飞机,就是路都没有一条!”   “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呢?”张贤随口问着。   柳庆元道:“我是先去了曼谷,然后装成商人,跟着马帮向北走了十多天到达清莱,在那里等了些时日,贿赂了边境的哨兵,才到达了缅甸的大其力,然后又走了两天,才来到了这里,呵呵,从头到尾,走了半个多月!”   一边听着柳庆元的介绍,张贤一边欣赏着路两边的风景,这里的风景虽然不错,可是想了想柳庆元说的话,国军残兵当初从云南跑出国境,来到这陌生的丛林里,那种为了生存的艰辛定然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必定有着无数的血与泪。   “这条路安全吗?”张贤看着有些寂静的森林,作为军人的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问道。   “当然是安全的!”柳庆元十分肯定地道:“这一片的地盘都是我们的,这条路实际上是在一个山谷中过来的,两边的山上都有我们的岗哨,附近只有两个傣族的村寨,不过这两个村寨外面也有我们的驻兵,如果有陌生的人进入,早就会被发觉了!”   听到柳庆元这么一说,张贤才稍有些安心。   两个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主要还是柳庆元问了张贤最近台北的动态,张贤也只是将从于长乐和韩奇那里听到的事讲出来,实际上,他在台湾的时候大部分的日子还是关在看守所里,对很多的情况也不了解。   也许是没有从张贤的口里打听到他想要听到的一些消息,柳庆元有些失望,又有些怀疑地问着张贤:“参谋长,你好象对台湾并不熟悉呀?你在被派到这里来之前,在做什么呢?”   张贤看了他了眼,反问着他:“怎么?难道我的履历表国防部没有递过来吗?”   柳庆元尴尬了一下,还是解释着:“哪里,那份履历表太笼统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张贤笑了一下,那份履历表本来就是韩奇伪造的,他只能随口敷衍着道:“在被派到这里来之前,我一直在共军里搞情报,其实我也是才从朝鲜回到的台湾没多久!”   “哦,原来是这样!”柳庆元点了点头,同作为国军的少将,他当然明白张贤所说的在共军里搞情报是怎么回事,那就是间谍,既然张贤原先是被情报部门所领导,那么许多的事情他是不能够问的,这种保密制度他还是知道的。他想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不过,好象李弥将军认得你的哟?呵呵,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还说把你派到这里来,就是上面派了一个诸葛亮过来了!看来,你们两个人的交情不错呀!”话语里虽然满是恭维,却也多出了几分的醋意。   张贤只能一声苦笑,老实地告诉着他:“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跟李将军还谈不上交情的!”   “那他对你怎么如此得推崇呢?”柳庆元奇怪地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道:“我最早的时候是在整编十一师,当年在山东戡乱的时候,和李将军所率领的整编第八师比肩战斗过,当年的南麻与临朐之战,我们互相支援,所以才没有被共军得逞,要说认识,也是从那个时候认识的。当初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师长胡从俊与李将军的关系不错,李将军之所以夸赞我,我想应该是他们到台湾之后,多半还是从胡长官那里听来的!”   “原来如此!”柳庆元这才恍然大悟。   张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柳庆元郑重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说一下!”   “什么?”柳庆元问道。   张贤道:“如今我是刚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许多人也不认识我,呵呵,在这里,我想换个名字,我的本名虽然叫做张贤,但是我还有一个字,叫作慕白,这个字却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在这里,还是请大家都用我的字,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   柳庆元愣了愣,问道:“为什么呢?”   张贤闭上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他,发出了一声长叹:“其实也不为了什么,只是想跟过去有个区别!呵呵,张贤这个名字可是在共军那里挂过号的,是他们的战争罪犯,而且也被他们认为是在徐蚌会战中击毙了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一直这么认为好了!”   “这里是我们国民党的天下,你还怕这些做什么?”柳庆元更加得不解了起来。   张贤转头看着他,目光有些闪烁,还是无奈地道:“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没有死,一定会追查原因,我是怕这样会连累那些还在国内、曾经救过我的人!”   柳庆元这才如梦方醒,连连点着头,有些敬佩地道:“是呀!是呀!还是你想得周全!人嘛,就是要常怀报恩之心,尤其是对那些曾经救过你的人,就算是不能够及时报答,也不能连累人家!呵呵,李弥将军就对这件事很后悔!”   “他后悔什么?”张贤有些奇怪地问道。   柳庆元道:“我这也是跟他闲聊的时候才知道的,当初的徐蚌会战,国军败得太惨了,李弥将军所率的十三兵团也没有逃脱厄运,在最后突围的时候,李将军化装出逃,幸亏了一些老百姓的好心掩护,他才得以回到了青岛,并且重新组建新军。但是后来有人从山东跑来找他,就是因为共军知道他从战场中逃脱了,所以追查起来,还连累了很多人被枪毙了!为此,至今李将军都十分后悔。呵呵,要是他跟你想得那么周全,如果改个名字,或许会好了许多!”   听着柳庆元的话,张贤的心里越发得发毛了起来,他真得害怕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也会得到同样的结果。不过,想一想后,却又有些心怀侥幸,毕竟自己与李弥将军相比,不是同一个重量级别的人,李弥可是兵团总司令的角色,而且是个中将,名声在外,就算是李弥当时就改名换姓了,只怕也难以不被共产党方面注意!而自己相对来说,却要隐蔽得多了。   “慕白,张慕白!”柳庆元却在喃喃地念着,又如同拍马屁一样地夸赞着:“嗯,这个名字起得好,很好听!”   张贤只得一边解释,一边自嘲地道:“这是我父亲起的,他喜欢李白,希望我能够象李白那样,成为一个诗人!呵呵,哪里知道,如今我是一首诗都不会作,只会舞枪弄棒,没有成为文人,倒是成了一个武夫!”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柳庆元也笑了起来,想来他也是深在体会,父母的望子成龙,到头来总是事与愿违,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   “对了,钧座,你给我讲一讲如今我们这里的具体情况吧?”张贤把话转入了正题。   “好!”柳庆元点了点头。      第七章 缅甸(二)      “我们云南反共救国军自从成立以后,壮大得非常迅速!”柳庆元向张贤介绍着:“这都是在李弥将军的领导之下,以大李将军的金字招牌,自然引来很多反共义士的加入,很多散失的国军将士们也经过千辛万苦从国内跑过来,还有当地的华人华侨,以及一些缅甸本地人也加入进来,为了能够在这里长久得安扎下来,同时也为了消除与当地各民族之间的隔阂,我们也鼓励全军的将士们和当地人通婚,这块地域里,男少女多,很多农活没有男人是做不了的,我们的将士们成了他们的女婿,自然也就与这里的老百姓打成了一片!”   听着柳庆元的介绍,张贤也不停得点着头,从古到今,征服者如果想要在被征服的土地上生存繁衍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当地上通婚。   “很快,我们的队伍就达到了一万余人!”柳庆元不无得意地道:“下辖一个军,四个师,以及一个军区及十几个纵队!”   “一万多兵力,为什么编成这么多的单位?”张贤有些奇怪,忍不住地问道:“我们一个军多少人?一个师又是多少人?”   柳庆元有些尴尬,笑了一下,道:“呵呵,我们一个师大约在两千人的样子,一个军也就是七八千人,一个纵队嘛就没有准了,多的八九百,少的也有七八十!”   “这样的编制怎么好打仗?”张贤更加得不解,在他看来,如今重要的是精兵,尽管兵力不多,如果精要了,那么同样就是一支劲旅。   “你新来,可能不知道,以后就会明白的!”柳庆元向他作着解释:“这么编制有几点好处,首先,可以达到一个震慑敌人的效果,让敌人不敢对我们小觑;其次嘛,也是为了招兵买马,只要先把架子竖起来了,那么后面的招来多少人都可以任意填充,按现在的这种状况,我们当然希望招来的人越多就越好,最好能够招到十万的兵众,那样我们就可以成为东南亚之王了!”他说着,又嘿嘿一笑,道:“这最后一个原因嘛,呵呵,其实老弟也应该可以猜得到,单位多了,上面的拨款就会多,这也就不用我多说了!”   张贤愣了愣,他知道此时这支孤独存在的残军如今还是要靠着台湾方面的接济,如果没有台湾方面的资金注入,在这一片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要想活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军队吃空晌,向来是国军中的传统,看来,哪怕是败退到了缅甸,这个不良的传统还是无法改变。   “上面给这边拨了那么多的钱,难道他们就没有怀疑过吗?”张贤不由得问道。   “当然怀疑过!”柳庆元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同时道:“台湾方面想要看的是结果,我想老头子只要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他多投多少钱都不会吝啬的!”   张贤也点了点头,的确,这其实就是一种风险投资,如果没有回报,任谁也不会舍得那么多的钱。   “呵呵,我们也给老头子作脸的!”柳庆元道:“为了达到反攻云南的效果,李将军亲自指挥了两个军攻占了滇缅边境的共军所占的四个县,但是共军的反扑也是非常凶猛的,他们很快就调集了四个师从三面围攻过来,我们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差一点儿又被他们打了一个围歼,经过两个多月的浴血奋战,我们只得又退回了这里!”   这一段的情况,张贤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于长乐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向他作了详细的介绍,如今听完了柳庆元的叙述,他还是出于军人的本能,随口问着:“那么,如今我们的兵力还有多少?”   柳庆元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道:“还有八九千人!”   张贤愣了一下,这个数字与当初于长乐告诉他的数字有些区别,当初于长乐可是说还剩下七八千人的,可是今天从柳庆元的嘴里说出来,又多出了一千来,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紧盯着这位柳副总司令,又追问了一声:“真得有这么多人吗?”   柳庆元有眼睛闪动着,分明是在转着脑子,脸上的笑容变得也有些牵强,他装作想了想的样子,答着道:“可能没有那么多了,如何应该也有六七千吧!”   张贤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个数字与于长乐的说法还是不同,显然还是有些问题的,他不由得正色起来,又问着:“到底有多少人?”   柳庆元沉默了一下,终于象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告诉着张贤:“好吧,如今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们的兵力经过这两个月和共军较量,减员很多,现在只有四五千人!”   张贤的心底不由得一凉,这与当初于得水告诉他的兵力还要少上一半,他真得不明白这位柳副总司令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说假话,当下有些不快,再一次地问道:“那么到底是四千人?还是五千人呢?”   柳庆元沉默了半晌,终于是抬起了头来,道:“四千五百人!”   张贤的脸阴得如同要下雨的云,虽然说面前的这位柳副总司令虽然在职务上要比自己高上半级,但是在真正的作战指挥上来说,他参谋长的身份却要比副总司令的身份有实权得多,可是,如今这里的兵力只有四千多人,又如何能够应对即将来到的战争危机呢?   柳庆元也觉出了张贤的不快,显然还以为这是由自己没有一开始就说老实话而引起来的,他的面露着难色,只得对着张贤作着解释:“怎么说呢?其实与共军的那一仗打得太窝囊了,如今除了四千五百人可以战斗之外,我们还有近两千多的伤员!张老弟呀,你也别怪我一开始没有跟你说实话,我是担心你刚刚来,如果知道我们的兵力只有这么少的时候,心里会有负担!”   张贤不由得一笑,摇了摇头,自嘲一样地道:“呵呵,这种状况我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你们都不怕,我还怕个什么?”   “呵呵,你这样想就好!”柳庆元终于是出了一口气。   吉普车突然拐了一个急转弯,张贤随着车势向旁边一歪,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臂忽然一痛,这才觉出来坐在身边的田秀秀刚才使劲地攥了他一把,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了起来,面对着有可能数十倍的敌人进犯,这片刚刚落下脚来的土地还不知道能不能安身,如今带着秀秀过来,当真得就是一个错误。只是,事到现在,再想反悔已然来不及了。   “对了,钧座,徐海波与高伟如今在救国军里任何职呢?”张贤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两个人正是当初自己最亲密的战友。   “他们两个呀?”柳庆元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道:“这两个人如今可是我们救国军的元老,说实在的,这一片天下还是他们两个当初带着人打出来的!现在徐海波是二十六军的军长,高伟是副军长兼九十三师的师长,呵呵,说是一个军,给他们的官衔不小,充其量不过是两个团而已!”   张贤点了点头,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李将军不用第八军的名号,而用第二十六军的名号呢?第八军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也算是我们国军中的一流部队;倒是二十六军,怎么看都是一个二流部队!”   柳庆元点了点头,向他作着解释:“呵呵,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在滇缅一带,二十六军、九十三师可是家喻户晓哟!实在是因为这个军驻扎在滇缅边境的时间太长了,对这里的影响也太大了,抗战的时候,这支部队就属于入缅远征军里的,一直到云南失陷,这一段时间里,九十三师就有大量的军人流散在滇缅边境地区,呵呵,这部分人就是我们扩军的主要对象呀!”   听到柳庆元如此一说,张贤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吉普车终于是穿过了这段颠簸的山林,前面的出现了一个开阔的盆地,一条蜿蜒的河流自北向南流过来,流向南面的泰国境内,河的两边山坡上种着一片片的农作物,郁郁葱葱地就好象地毯一样,其间点缀着一片一片红色和粉色的花朵,在风的吹拂下,就好象是在绿色的原野上跳着热舞。   “好美丽的花呀!”田秀秀望着眼前那一片片红色和粉色的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   “是呀,这里的风景真得不错!”张贤也由不得地道。   柳庆元却是一笑,问着他们:“你们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什么花?”田秀秀问着。   “那就是罂粟!”柳庆元告诉着她,同时又解释着:“呵呵,这么美丽的植物,也就是鸦片!”   田秀秀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张贤也不尽皱起眉头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不可想象一样。   “你们别诧异,这里的老百姓不会种庄稼,种的就是鸦片!呵呵,这里出产鸦片,而且也是合法的,所以这里的鸦片生意很好,有几条商路通向四周,很多人都是靠着这东西生活!”柳庆元说着,最后又道:“你们现在也许还有些不适应,其实见多了也就没什么了!”他说着,又悠悠地道:“其实很多的时候,越是外表美丽的东西,就越是邪恶!而作为我们来说,能够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浊者自浊,清者自清,能不能保持自己的节操,实际上就是看能不能战胜自己!”   听着柳庆元的话,张贤觉得的确很有道理,很多时候,能不能经受得起诱惑,看得还是每个人自己的定力!   “下面就是孟撒!是我们的总部!”柳庆元指着山下那条河边的小镇,告诉着张贤夫妇。   望着下面那个安静的小镇子,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却总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可是真真得想起来,还是如此得陌生!      第七章 缅甸(三)      孟撒,是位于缅甸与泰国边境处缅甸境内的一个小镇,这是坐落在群山之间的一个小盆地,周围有四十多个村寨环绕着,在国军到达这里之前,这一片地区的人口就有四五万人,也算是附近一个比较热闹的镇子了!那条从北向南穿过整个盆地,流入泰国境内的河叫做谷河,这条河在泰国的湄艾镇附近转向东去,最终汇入湄公河。这个地方在地理位置上很有独特之外,由这里向西到萨尔温江,也就是从云南流出国境的怒江,大约有八十公里;而从这里向东,走在八十公里,就可以抵达缅甸和泰国边境的重要军镇大其力。沿着谷河,向南再走八十公里,就是泰国边境城镇湄艾;而沿着谷河溯游而上,翻过连绵的大山与原始森林,走上一百二十公里,可以到达缅甸掸邦的首府景栋。这里离着东北面的云南边界最近的地方也有两百多公里,正因为路途得遥远,所以可怕的中共军队对这边的救国军基本上不可能构成威胁。只是,孟撒离着缅甸的人口密集区却不远,他的西面翻过一座山,跨过奔腾的萨尔温江天堑之后,就是掸邦高原的人口中心区,所以,对于缅甸政府来说,国军部队的存在,就是有如一根刺扎进了自己的肉里,恨不能早一日将之拔除掉。   救国军的总部设在孟撒的中心区域内,就在谷河的河边,这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大片竹木结构搭建起来的建筑群,屋舍整齐的排列在河岸的西侧,所有的屋舍下面都是用木桩支起,四面用木板钉起来,留着门窗,只是屋顶是用编织的茅草和竹席遮盖,可以遮风挡雨。张贤心里十分清楚,在这么一个异国他乡,能够有这么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住所,就真得是难能可贵了。   在吉普车到达救国军总指挥部的时候,那个紧闭着的木栅栏的大门便两边打开来,这两辆破旧的吉普车开进了大门之内,大门随即就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   汽车一进大门便停在了路边,早早的张贤便看到了身着短袖国军军服的李弥将军,带着许多的军官从议事厅里迎了出来,柳庆元先下了车,张贤也紧跟着跳下车来,迎着李弥将军过去,怎么说他和李弥将军也算是旧相识,只是他认出了李弥,但是李弥却没有认出他来,毕竟他的变化着实太大了。   而在李弥的身后,一个人已然越众而出,远远地看到他,便有些激动起来,在李弥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当这个人再一次转过头来时,张贤已然看清楚,正是他当年的老战友徐海波。   “李将军好!张慕白向你报到!”张贤十分从容地来到了李弥的面前,举手敬着礼。   李弥还了一个礼,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样,眯着眼睛看着张贤,有些不明所以一样地喃喃念叨着:“张慕白?你不是张贤吗?”   柳庆元连忙走上前来作着解释:“哦,钧座,慕白,是他的字,他就是张贤!”   张贤也连连点着头,同时也提醒着这位长官:“呵呵,当年在山东我曾与将军有过几次见面之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我的变化不小,所以将军不大认识我了!”   “是,他就阿贤!”徐海波越众而出,向李弥作着解释:“钧座,他是在徐蚌会战的时候负了伤,被毁了容,所以才和原来的模样不一样了!”   想到徐蚌会战,李弥就仿佛觉得自己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到现在还心悸不已。他连连点着头,同时走到了张贤的面前,也握住了他的手,脸上露出喜悦的样子道:“欢迎呀!呵呵,你这一来,我们云南反共救国军就如虎添翼了!”   张贤连忙客套地道:“哪里,钧座过奖了!”   “呵呵,如今你正式就任我们救国军的参谋长,来来来!这边都是我们救国军的重要人员,老柳呀,你来给张参谋介绍一下吧!”李弥对着柳庆元道。   “好!”柳庆元点着头,一眼看着徐海波,对着张贤道:“呵呵,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是呀!”张贤答着,徐海波也同时答着,他抢前一步,已然握住了张贤的手,转头告诉着柳庆元:“我们两个人认识都已经有十年了!”   “嗯!”张贤也点着头。   徐海波与张贤对视着,两个人互相拥抱了一会儿,徐海波这才有些愧疚地道:“本来呀,我还想跟柳长官一起去机场接你的,只是紧赶慢赶的,也才刚刚赶过来!老朋友,我真得没有想到,他们会把你派过来!”   “呵呵,看来,你并不希望我来这里呀?”张贤开着玩笑。   “哪里哪里!”徐海波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晚些时再叙旧吧,还是我来介绍一下别人!”柳庆元打断了两个人的话,这两个人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徐海波退到了一边,由着柳庆元接着向张贤介绍其他的人。   这云南反共救国军中,林林总总的头目也有十数个,在柳庆元一一跟张贤作过了介绍之后,张贤却在人群里搜寻着,他还没有看到高伟的人影。   “是不是在找高伟?”徐海波就好象是张贤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子便猜了出来。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是呀,高伟怎么没有来呢?”   “呵呵,高副军长离得远,一时还没有赶过来!”李弥道。   柳庆元也点着头:“是呀,他赶过来估计要到傍晚了,我们也不要等他了,已经为张参谋长准备好了接风酒,我们还是先开始吧!”   “好!”李弥将军当先地点着头。   厅堂里只摆了一张大桌子,真正能够坐到桌子面前的也只有七八个人,而刚才被柳庆元所介绍的大部分军官还没有资格入席。说是接风酒席,其实并不丰盛,满桌子上,总共也就摆了六七道菜,倒是有鱼有肉,量却不大。张贤知道,在这个地方,粮食还不能自给自足,还需要从泰国靠马帮运过来,便是能够填饱肚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想来,这些鱼肉是专门为他的到来预备的。   一桌人刚刚落座,还没有吃几口酒菜,一个报务员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高喊了一声:“报告!”人便跟着到了厅堂中。   “什么事?”柳庆元皱着眉头,站起身来,问着这个报务员。   “急电!”   “哦?”柳庆元接过了这封电报,看了一眼,脸色已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他连忙走到了李弥的面前,将这封电报递给了这位总司令。   李弥接了过去,看着看着,脸色也变得异样了起来。   “钧座,有什么事吗?”徐海波忍不住地问着。   李弥看了他一眼,把这封电报又递给了他,一边说着:“高伟的急电,他过不来了,新得到的消息,缅甸军方准备派出了十万大军,其中有一万多印度廓尔克雇佣军,一万多的克钦兵,还有其他一些部族的兵力,准备对我们进行进剿!他们的先期三万兵力已经抵达茵莱湖东岸的东枝城,在英国上校丹尼尔的带领之下,正步步地逼向萨尔温江!”   徐海波接过电报,急急地看着,他的脸色也变得分外得难看,良久,才把这封电报还给了李弥。   “十万人!这仗怎么打呀?”柳庆元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刚才还有些喜悦的脸上已然一副得愁容。和他一样,所有的人面对着这一桌的山珍海味,也再没有一点儿的食欲。   张贤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到达这里,就会遇到这么难以支持的局面。   “缅甸政府这一次看来是铁了心要把我们赶出去,他们用这么多的兵力,就是为了要进行一次扫荡战,想要一个据点不留地把我们彻底地消灭呀!”李弥将军自言自语着,显然也对如此凶险的局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张贤沉默了,从柳庆元的相告,他知道此时所谓的救国军真正能够战斗的兵力不过是四千五百人,就算是面对敌人先期的那三万人的进攻,都已经应接不暇了,又哪里能够再去应付敌人十万的兵力呢?只是,这第一仗,由四千五百人,对决三万人,这么悬殊的兵力对比,又应该怎么来打呢?   “钧座,我看我们不如还是避实就虚,先躲一躲,看看再说吧!”柳庆元建议着道。   徐海波却是紧锁着眉头,反问着他:“柳将军,你说躲,我们还能往哪里躲?”   “可以往山上树林里去躲!”柳庆元道,想了想,他又道:“再不然,我们还可以往泰国、或者寮国去!”   徐海波冷哼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人家泰国和寮国就欢迎你呀?他们的军队早就在边境地带严阵以待了!”   被徐海波如此一通反驳,柳庆元有些难堪起来,他有些不快,反问着徐海波:“徐军长,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徐海波却没有回答。   那个报务员站在门口处,还在等着答复,在这个时候,他忍不住地催促着道:“钧座,高副军那里,正急着等我们的答复呢!”   李弥想了一下,命令着他道:“你让他们先按既定的方针作好警戒,回头我们会马上研究一个对策的!”   “是!”这个报务员答着,又急急地跑了出去。   徐海波在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地埋怨着道:“如果当初听我的,不拉我们的部队去打云南,先巩固这里,以我们一万的兵力对付十万的缅甸兵,或许还真得有可能一拼!可是如今……”他说到这里,已然没有了底气。   李弥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不快,却也没有说出来。   柳庆元却有些不爱听了,反问着他道:“如果我们不打云南,那么老头子会给我们那么多的物资吗?”   徐海波没有回答,这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好了,过去了的事,不要再没完没了的纠缠了!”李弥终于说出了口来,明里是在说柳庆元,实则骂的却是徐海波。   柳庆元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来,脸上带着一丝难看的笑容来,对着他道:“张参谋长,你如今是新到,看看有什么好的意见呀?”   张贤愣了愣,露也了一脸的尴尬,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对这里的情况还一点儿不了解,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原本还有些期望的柳庆元,再一次哭丧起脸来。      第八章 生存(一)      接风的宴席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毕竟军情紧急,作为总司令官的李弥当先地告退,他要召集指挥部里的相关人员进行军事会议,以最快的速度制定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来。跟在李弥之后,又有几个高级的军官撤了出去,诺大的桌面上只剩下了柳庆元和徐海波,但是两个人都有些坐卧不宁,虽然李弥将军让他们陪着张贤把饭吃完,可是在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真得是没有胃口了。   张贤自然看到了眼里,对着柳庆元道:“柳副座,我看我们今天这场宴席就到这里吧!这酒喝不喝的都已经没有滋味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柳庆元几乎是巴不得的,连连地点着头,同时也有些遗憾地道:“慕白老弟呀,今天这情况当真得不好!等那些缅甸家伙们离开了,我再安排一顿接风酒吧!”   张贤却是发出了一声的苦笑,摇着头,道:“接不接风的,其实我无所谓的,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和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还请柳副座不要那么见外!如今救国军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不能置身度外!”他说着,看了徐海波一眼,提意着道:“李司令已经在召开军事会议了,我这个当参谋长的,也不能光坐在这里喝酒,走吧,我们也一起去参加!”   徐海波点了点头,在他的眼里,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张贤本色。   柳庆元连连点着头,站起身来吩咐着手下的士兵收拾一下这个酒桌,亲自带着张贤走出了这间专门招待用的接待屋。   张贤刚刚从接待屋里出来,便看到了田秀秀与熊三娃有些魂不守舍一样地走过来,田秀秀一看到他,便十分担心地问着:“慕白!是不是要打仗了呀?”在来到缅甸之前,张贤便已经叮咛过自己的妻子,要她也叫自己的字,而不是名。   看到田秀秀有些紧张的样子,张贤真得有些后悔把她带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安慰着道:“没事,仗不会打到这里来的,你放心吧!”   “是呀!”跟在张贤身后的徐海波也跟着道:“弟妹别怕,我们就算是死在前面,也不会让敌人靠近这里!”   被徐海波如此一说,倒是让田秀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对着徐海波道:“呵呵,老徐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就算是敌人打来了,我也不怕,你别忘记了,当初我可也是打过鬼子的人!”   徐海波怔了怔,蓦然想起来张贤的这个老婆原本就是土匪出身,当下也笑了起来。   “秀秀,你先跟三娃去休息一下,我去参加个军事会议,等散了再去找你们!”张贤叮嘱着她。   田秀秀点了点头,她本身就作为一个军人,自然能够理解此时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只能是为别人添加麻烦,还是听从安排的好。   ※※※   在走向作战会议室的路上,张贤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同学来,他记得于长乐告诉过他,齐飞也是在这个救国军里当军参谋长的,只是刚才看到了那么多的人,却没有见到齐飞,不由得有些奇怪,于是问着柳庆元:“齐飞怎么也没有来呢?”   柳庆元愣了一下,却是转头看着徐海波:“老徐呀,齐飞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徐海波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们:“我这个二十六军的军长要赶过来会见老朋友,自然还要留下个人在万韦,虽然齐参谋长也很想赶过来会见他的同学,但是他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他说着,颇有些得意之色。看来,他与齐飞之间,的确是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嫌疑。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只是如今他还对这一片的地理环境不熟悉,也不知道徐海波所说的万韦在哪里,想来定然是环布在孟撒周围的一处要地,所以会在那里布置重兵,只是此时救国军总共只有四千五百人的兵力,便是二十六军也最多只有两个团,想一想也应该知道,徐海波带的一个团布署在万韦,那么高伟一定带着另一个团了,也不知道布署在哪里,他不由得问着:“高伟的九十三师又在哪里呢?”   “他们在孟布!”徐海波随口答着。   张贤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地名。   柳庆元向他作着解释,道:“如今我们其实只有两个可以战斗的团,在从云南撤回来后,为了巩固孟撒总部,所以由徐军长亲自带着一个团驻守在北面的万韦到孟海一线,以防景栋那边掸邦的部队偷袭;另一个团由高副军长亲自带着,驻守在西面的萨尔温江一线,以防缅甸政府军的进攻!我们的南面是泰国,东面是寮国,从这两个方向上不太可能会有威胁!”   张贤还是点了点头,他在来之前,也记下了孟撒周边的环境,这片地区的东面和南面正是寮国和泰国,看来,李弥将军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于战斗警备作得已然很确实了,也十分得务实。   徐海波好象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这一次那些学生兵可能也要用上了!”   “学生兵?”张贤不由得一愣。   柳庆元忙作着解释:“我们在这里设立了一座反共大学,招收所有华人的子弟。这一片地区的华人很多,除了华人之外,凡是有中国血统的年青人也都可以进来,我们除了教他们政治和科学知识之外,还教他们军事,其实就是培养我们的后备力量!”   “原来是这样!”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佩服起了这些先行的开拓者,其实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生存。   正说之间,三个人便走到了作战指挥所,这个指挥所是由五六间木屋合围着组成的一处院落,外面有卫兵把守着,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入的,不过,有柳庆元和徐海波的带领,张贤也便理所当然地走了进来,此时,李弥的军事会议才刚刚开始。   这个会所其实只是一个只搭着竹顶的大棚子,四面没有墙,棚子里倒是横着许多钉着矮腿的简易木条,这便是大家的坐位,虽然条件简陋,却可以避雨防晒,也可以集合比较多的人讨论。   此时,棚子的中间放着一个很大的案子,只是此时的案子上摆着一张很大的地图,所有的人都围坐在地图的周围,里面已然坐下了有十几个人,很多的人张贤在刚才已经见过面了。李弥将军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面对着大家,他的秘书正在埋头写着什么。李将军抬起头看着张贤、柳庆元和徐海波三个人走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此时正在发言的一个参谋人员的身上。   柳庆元和徐海波十分自觉地找了一个空坐座下来,张贤来到了徐海波的身边,却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地图边上,目光紧盯着案子上的大地图,仔细地查看着。   那个参谋人员说完,坐了下去;然后又有一位参谋人员起身发言,也许是对刚才发言的那个参谋的建议有意见,这个参谋的声音比较大,多是在反问着对方刚才的问题。张贤稍微听了一下,马上听出来他们在讨论的是什么,原来这些人讨论的是撤退的事宜,前面那个参谋认为应该退到泰国境内去,而此时发言的这个参谋却反对,认为还是上山去钻山林的好。张贤也只是听了一小会,便把全部的注意力尽数地投到了地图之上,仔细地察看着刚才他所听到的地名,察看着孟撒的位置,又察看着万韦与孟布在哪里,再察看着北面的景栋和西面萨尔温江直至更西面南登河那边的地形。这一片地域里,地图上只标着一条公路还是从泰国清莱通向北,经过大其力,到达景栋,而这条公路又位于寮国与缅甸的边境地区,对于孟撒并没有多大的威胁;救国军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西面,可是这个方向上,除了一条标示的土路,根本就没有公路,便是这一条土路,还要翻过一座海拔一千五六百多米的山,那座山叫做拉牛山,实际上这一片的区域就是一个大高原,统称为掸邦高原,这座高原的平均高度也就海拔一千米左右,所以这座拉牛山的相对高度也不过五六百米而已。如果沿着这条土路再往西,就是天堑的萨尔温江了,只不过这条大江从云南流出来,大家还是习惯性的称之为怒江。怒江把掸邦高原从中间劈开来,形成了一条又深又长的河谷,所以能够过渡的地方并不多,而这条土路到达过去,就是一个名叫江口的渡口,看到这个渡口的时候,张贤心里蓦然一漾,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华川湖的场景来。   “报告!”一个作战参谋从报务处跑过来,来到了李弥地身边喊了一声。   李弥抬起头来,马上紧迫着问道:“怎么样?高伟是什么意见?”   这个作战参谋有些犯难,但还是回答着:“他不同意撤退,也不同意躲进山林!”   “那他要打啰?”李弥问道。   这个作战参谋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了。   “你没有问问他有多少的胜算吗?”李弥又问着。   这个作战参谋摇了摇头,还是回答着:“我问过了他,他说只有一成的胜算!”   “一成?”这一次,不等李弥再问,已然有很多的人忍不住地叫了出来,马上有人站起身来反对,一个个都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刚刚平静下来的讨论,又一次变得激烈了起来。   仿佛是已经听得烦了,李弥挥了挥手,示意着大家暂时安静下来,他起身来,直视着徐海波,直接点着名字:“徐军长,你觉得呢?”   徐海波只得站了起来,他有面目比较严肃,想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我也很矛盾,如果我们撤走或者躲进山林中,那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刚刚建立起来的根据地就会被破坏怠尽,更为主要的是,到时只怕这些当地的土司和番主们一看到我们退却,必定会以为我们大势已去,他们一定也会墙倒众人推,到时我们便是躲进山林里也不得安稳的!”   听到徐海波的警告,大家都一起点着头,李弥也点着头,对着他道:“徐军长,你所担心的问题,大家也都已经想到了,当然是把缅甸军队打退最好,但是如今以我们这种兵力,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利的把握呢?”   徐海波只得发出一声得苦笑,老实地道:“钧座,其实我还不如高伟,我觉得我们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   “这么说,你也不同意打啰?”   “不!”徐海波却是摇着头,回答道:“钧座,高伟就是个高大胆,上一次缅甸军方围攻我们的时候,我们还在小孟棒,那个时候并不比现在强上多少,呵呵,当时也是他要求打的,却没有想到我们真得一举成功了!呵呵,高伟的一成把握就是孤注一掷,我不敢说能赢,但是如果赢了,那就是一种凶险的侥幸;但是,如果输了,那么代价就是非常可悲的,我们可能会输掉全部!”   李弥皱起了眉头来,徐海波到底比高伟要奸滑得多,说出来的话模棱两可,还是跟没说一个样子。   柳庆元不由得也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问着:“徐军长,你说了这么多,那么你到底是同意迎敌呢?还是同意回避呢?”   徐海波尴尬地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转头看了看正在沉思中的张贤,经不住习惯性一样的问着:“兄弟,你觉得呢?”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部投到了张贤的身上来,张贤这才如梦方醒一样,他抬起头看了看徐海波,又看了看柳庆元,然后迎着李弥的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缓缓地道:“可以打!”   “哦?”众人都有些惊讶,李弥也把眉头稍稍地放了下来,紧跟着问道:“那你有几分得把握呢?”   “三分!”张贤老实地答道。      第八章 生存(二)      “三分?”听到张贤的回答,徐海波不由得有些不敢相信一样,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张贤,他知道面前的这个老伙伴既然说出了口来,想来就是真的,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经不住地问着:“阿贤呀,你到这里也就是初来诈到的,对于我们和敌人都还不了解,怎么就敢说有三分的把握呢?”   众人的目光也都盯视着张贤,显然,这也是大家的疑惑。   张贤笑了一下,这才解释着:“其实我说的三分,也就是我现在了解到的情况作出来的判断。首先,就是我们已经占据了地利之优,这在天时、地利和人和之中,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资本!”   大家都一起点着头,的确如张贤所说的那样,如今救国军驻守在孟撒为中心的缅泰寮边境地区,与缅甸的军队相比,虽然是处于了守势,但是拥有地利之优,又是以逸待劳,就可以省却不少的奔波之苦。   张贤又接着道:“其次,我们救国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剩下来的都是经历过大仗小仗才活下来的人,他们的作战经验丰富,又是为了生存在战斗,在这个时候,每一个人都会奋不顾身!呵呵,兵在精而不在多,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够作出合理的作战计划来,就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   所有的人都一起点着头,其实这两点,大家也都十分清楚,只是并没有当成是可能会取胜的原因。李弥也点着头,如果说这两点就是两层的把握,那么也可以说得过去,他稍作沉思,又追问着:“那么还有一分是什么?”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他笑了一下,对着徐海波道:“老徐,你我与高伟都有很久的交情了,他那个人有的时候还讲理,但是很多的时候却是个混蛋!”   被张贤如此一说,众人都不由得愕然起来,就算是张贤这个参谋长官大,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诋毁高副军长。但是徐海波却点着头,显然他也受够了高伟的气,连连点着头赞同着道:“没错,你说得的确没错,那家伙就是一个大混蛋,从来不是以常人的思维模式来行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贤点了下头,又道:“是呀,那家伙受过刺激,所以才会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有一点我却要赞赏他,他真得很能打仗,而且打起仗来狡猾得赛过了胡狼,又凶又狠!”   听到张贤如此评价高伟,徐海波却是皱起了眉头来,虽然他与高伟是有些矛盾,可是在指挥打仗上,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他来,相反,他自己的指挥是四平八稳的,考虑得面面俱到,不象是高伟喜欢剑走偏锋,这也就是他总会与高伟意见不合的一个原因。此时,听着张贤的话,明义上是在贬损高伟,但是他却听得出来,这是一种赞美。   “阿贤呀,你这话我觉得用在你的身上才合适的,呵呵,高伟,其实就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徐海波忍不住地道。   张贤摆了摆手,这才面对着李弥道:“钧座,我十分了解高伟的为人,也十分了解他的战术,既然他有一成的把握,那就是说他至少会有一个退敌之策,这一成也应该算进来!”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的那一成把握是什么!”柳庆元担心地道。   张贤点了下头,提议着道:“钧座,我想这一场战斗我们不可以退缩,要想在这一片土地上站住脚跟,打一仗是必须的。如果这一仗打好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里站住脚;如果打不好,那么我们就只能撤出缅甸,成为失去根据地的孤军!如今我是救国军的参谋长,我想还是由我来制定出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来,只是这需要一点时间!”   李弥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地道:“是呀,你是参谋长,本来就是应该由你来制定作战计划的,但是你初来诈到,对这边的情况还不了解,我是担心呀!……”他没有往深里多说,停顿了一下,又道:“如今敌人来势汹汹,军情紧急,我是怕时间来不及呀!”   柳庆元也跟着道:“慕白,你的心情大家都了解,但是时不我待呀!今天如果再拿不出方案来,只怕会贻误战机的!”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想了一下,然后道:“我看这样好了,我想去见一见高伟,跟他面谈一下!在我回来之前,大家可以先作好撤离的准备,这仗是打还是不打,等我回来再说,怎么样?”   李弥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   徐海波毕竟作为张贤的副手,一起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日子,他十分明白张贤此时的心意,他知道张贤的目的,很少会去打没有把握的仗,同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次的可乘之机,他去见高伟,实际上就是去寻找破敌之机。当下,他马上表示着赞同,对着李弥道:“钧座,我同意张参谋长的意见!我可以陪着他一起去孟布见高伟,从这里骑马过去,抄近路翻过两座山也就到了,最多不过四五个小时;晚上再赶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看到徐海波也支持张贤,李弥只得点了点头,同时叮嘱着道:“那也好,徐军长,你就陪着张参谋长去一趟孟布,不过一定要快去快回,明天天亮之前,部队必须要行动了!”   “是!”徐海波响亮地回答着。   张贤看了看众人,对着李弥道:“那么钧座,时间就是胜利,我跟徐军长马上就走,你们接着商量!”   “嗯!”李弥点着头,却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张参谋长,你不再去跟你的夫人说一声了吗?”   张贤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等我回来吧!”   “那也好!”李弥道:“你先放心地去吧,我会让庆元安排人照顾好她们的!”   “好!”张贤答着,没有再作停留,当先地走出来了这座会议棚,徐海波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   张贤和徐海波两人带着五名警卫,骑着马离开了孟撒,沿着向西的土路走了有三四里,走出了这间盆地,然后离开大路向北拐去,沿着一条狭小的山路开始了向北的翻山之旅。徐海波告诉张贤,孟果位于孟撒的西北面八十公里处,如果走大路的话,要整整走上一天,还要起个大早。走小路虽然近了许多,但是却比较难走,还要穿过茂密的森林,其间还有可能会受到土人或者匪徒的袭击,所以对于马帮来说,他们宁愿走大路,从西面的孟东、万萨拉那边再折向北,沿着萨尔温江谷地北上到达那里。对于张贤和徐海波来说,都是纯粹的军人,又非带货的商人,身上又带着武器,自然是要拣最近的路来走。   虽然是骑着马,因为走得是小路,上坡与下坡都比较多,而且很多的地段荆棘丛生,所以张贤与徐海波的这一行人速度并不快,到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才有时间叙起旧来,提到往事,又都不由自主的嘘唏了起来。   两个人从开始相识的时候谈起,谈到了当年的石牌,谈到了鄂西的大战,又谈到了常德,谈到了湘西会战,然后是接下来的内战其间共同在整编十一师里的经历,一直说到最后十二兵团在徐蚌战役中的覆灭,往事就好象是昨日里做的一场幻梦,历历在目;而每当提起一个两人都同时熟悉的名字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打住了话题,因为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消失在了浓烈的硝烟之中,就好象是风刮过之后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点走过的痕迹。   “呵呵,想一想要不是在湘西和云南遇到了你,我可能会跟大部分的国军将领一样,这个时候不是被击毙了,就是成了共军的俘虏!”想到了当年从云南逃出来的过程,至今还令徐海波记忆犹新,却也是心惊肉跳,他这样不无感激地道。   张贤也只能发出一声得苦笑,徐海波是被他从湘西放跑的,然后还特别地指出来让他不要去四川,所以他才会跑到云南,才会在现在的时候跟他走在一起,只是过去了的事想来却又如烟如雾,当初的决定哪里能够预测得到后面的结果呢?那个时候,他不也是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吗?虽然没有现在这般得坦然,却也算是一场人生的过程,也许没有那个过程,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个结果!   “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我们大家都有这么一段倒运的经历!”张贤安慰着他,然后又把话题一转,问道:“对了,老徐呀,你们离开云南之后,在这边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徐海波望着这苍茫的群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叹:“怎么过来的?呵呵,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他说着,眼睛闪过了一丝的悲伤,陷入了一阵的沉默。   张贤知道,徐海波带着那支逃离云南的残军,进入到缅甸的丛林中,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中间定然是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他的询问,无疑是让徐海波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第八章 生存(三)      “说真的,当初从国内跑出来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就好象是丧家之犬一样,穿过莽莽的森林,还总是遭到那些土著人的袭击,再加上气候和水土不服,很多人活着从云南出来,却因为役病和伤口感染而死在这里,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一点的希望!”徐海波回忆着往事,就是一种痛苦的梦魇。“从国内退出来的时候,我就是躺在单架上的,伤病一直在不停地折磨着我,那个时候,说真的,要死的心我都有。但是我被大家抬出来,头脑还是十分清楚,我知道,如果我真得死了,那么这支跟随着我从湘西跑到云南,又从云南跑到缅甸的兄弟们,可能就会一起跟着烟消云散。大家聚在一起是军队,还有可能打出一片天地来;但是,如果我真得死了,把他们丢下来不管,那么这支部队也会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各逃各的命!要是真得那么得话,这些弟兄们在这个陌生的异域里,先别说走出森林,便是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的想法是对的!”张贤也表示着赞同,同时也深有感触地道:“这些弟兄们其实都十分得可怜,如果不是因为特殊原因,谁也不会离家背井,出生入死地来当兵!大部分的弟兄们都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们只知道服从命令,把大好的青春都丢在了战场之上,只会以命相搏!如果他们真得脱离了我们的军队,可能连一点生活的技能都没有,就算是饿不死,只怕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混出一个人样来!如果我们以自私的目的丢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那么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些跟着我们拼死的弟兄们呢?”   徐海波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又接着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放不下大家,所以愣是没有咽掉那一口气,硬是活了过来!”他说着,又有些自嘲:“呵呵,到如今,我想起来都为我自己感到庆幸,也不知道是我命大福大,还是因为老天爷已经把我们忘记了!”   “后来呢?”张贤追问着。   “后来,我们在一个小坝子上进行暂时的休整,同时为了与周围的山民搞好关系,我们替他们出面打退了土匪,这才得到了一点点的粮食!我们在那里休整了五天,谁知却遇到了高伟带着的一千多号残兵过来!呵呵,我们双方当时还以为是遇敌了,差点儿打了起来!还好,我认出了他的声音!”   “然后你们两个人合兵一处了?”张贤问道。   徐海波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苦笑,对着张贤道:“阿贤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高伟之间的过节,他一看到我的时候,就恨不能拿鞭子抽一顿,以报当初我责罚他仇!”   张贤也有些叹气,不由得埋怨着道:“这个高伟就是爱记仇,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还记得这么深!”   “他就是那个样子,所以我也不会跟他记较!”徐海波一副大度的样子,然后又警告着张贤道:“阿贤呀,今天如果你再见到了高伟,可不要再去提往日的不快,如今他可是今非昔比,脾气大着呢!”   张贤点了点头,想起了当初在云南还被高伟绑架过一回的情景,的确,这个人在经历过了种种的失败之后,尤其是经历了一场情变,他整个人的性格都发生了改变,变得暴躁与小心眼了起来。不过,张贤又想到了什么,再一次提醒着徐海波:“老徐呀,以后你还是不要叫我阿贤,还是叫我慕白吧!”   徐海波愣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他已经听过了为什么张贤要改名字的解释,也认为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你们两人支部队又是怎么合兵一处了呢?”张贤十分感兴趣地问着。   “这要说呀,还是得亏了这些缅甸政府军!”徐海波说着,笑了起来,然后继续叙述着道:“当时,我就提议要跟高伟合兵,而且我都已经放低了身价,让他来当总指挥,我来当副手,他都不同意!他的话说得很绝,说哪怕是死,也不和我徐海波搭挡!所以到头来,我们只好自己自寻活路。虽然没有合兵,但是却也是一起行动,我们二十六军在小孟棒驻扎下来,他们第八军紧挨着我们驻进了孟果镇。当时为了生存,我命令我的部队在附近开荒种粮;他看到我们开荒,他也跟着开荒了起来。”徐海波说到这里的时候,又不觉得笑了起来,也许在他看来,那个时候与高伟的并肩,也算是老天爷的一种玩笑,让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到一起来。   “嗯,解决吃饭问题,这的确是第一要务!”张贤点着头,又问道:“听说你们还在当地招兵买马了,不知道怎么解决经费问题的呢?”   徐海波又苦笑了起来,同时还有些怨气地道:“其实,我们在抵达小孟棒之前,修好了全军唯一的一部电台,呼叫了三天才跟台湾方面取得了联络,可是国防部那帮畜生们的回电却让人心寒,他们让我们自谋出路!这其实就是把我们丢弃不管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海波还不由恨得直咬牙。张贤也有些心酸,国军败退台湾,本身就应了那一句古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防部本身就有许多无法解决的事情焦头烂额,又哪里腾得出功夫来管这群流落到缅甸的残军呢?徐海波又接着说道:“我也在想用什么样的手段来为大家谋些活路,也就在这个时候,几个鸦片贩子找到了我,要我们替他们保镖,押送他们的货物去泰国和寮国边境,而且出得价钱也不低。呵呵,阿贤,哦!不,我应该叫你慕白,你是知道的,我可是一个黄埔出来的正统军人,对于替别人贩毒自然严辞拒绝;于是,那几个贩子就去找高伟,那小子见钱眼开,竟然就答应了,而且他们的生意还火得不了,可谓说赚得盆满钵满,让人眼红!”   张贤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却又对高伟有些理解,他经不住地道:“老徐呀,你也不能责怪高伟,实事上,在这个时候,人的生存本能可以压倒一切!高伟只不过是比较现实而已,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是呀!为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徐海波也不由得一声悲叹,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接着又道:“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十分明白,我们处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后方的援助,没有老百姓的支持,没有粮食和武器弹药的补充,如果一旦遇到了战事,那么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那些缅甸人自然不会让我们平安地呆在他们的地盘上,肯定会对我们进行动作的,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必须在他们清剿我们之前发展壮大自己,不然就活不下来!呵呵,所以,最终我也被现实逼得体无完肤,最后也不得不向高伟学习,也派部队加入到当保镖护毒的行当里!”   “呵呵,这世上向来是造物弄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张贤十分理解地道。   “是呀!”徐海波点了点头,又接着道:“解决了军费问题,我就开始着手招兵训练,扩兵备战,打出中华民国反共复国军的旗号来,收容游兵散勇;高伟看到我这么搞,他也跟着这么搞了起来,只不过他的第八军虽然是国军中响当当的部队,但是我们二十六军却在这边更深入人心,所以他招到的人还是没有我招到的人多,我的部队最多时达到了两千人,他只达到了一千五百人!呵呵,你那个同学齐飞,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云南逃出来投奔我的一个,我让他当了我的参谋长!”徐海波说着,颇为得意。   “本来人数就不多,还要分为两支部队,这就有些力量分散了!”张贤却是担心地道。   “是呀!”徐海波也点着头,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和高伟两个人都明白,这个时候如果各走各的路,可能谁也活不下来。他这个人很好面子,虽然回拒了我跟他合兵的请求,但还是十分知趣地与我们二十六军互作依靠,也就在这个时候,缅甸人打来了!”   “呵呵,我明白了!”张贤笑了一下,道:“看来,是缅甸人打来了,这个外部的压力,才使得你们两个人不得不合兵起来,对吧?”   徐海波再一次发出了苦笑来,点了点头。   张贤却觉得有些悲哀,他是作为一个中国人而感到悲哀。想一想这近代的历史,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时候,中国人总是喜欢内斗,各自为了各自的私心利益,而置老百姓的利益而不顾,打得不可开交,打得头痛血流;也只有当巨大的外部压力到来的时候,才会让人有一丝些许的停歇,为了民族的生存会有暂时的合作,便是这样的合作,也是基于那种外部的压力害怕对自身的威胁!   “缅甸军队在景栋集合了一万五千人,对我们发动了进攻,他们想要把我们一举扫净,所以还专门在事先往大其力派驻了一个团,这等于是把我们退往泰国的路都堵死了起来!”徐海波十分无奈地说着。   “这些缅甸政府军也太狠了些,他们是想要把你们全部消灭,连一点活路都不给留!”张贤也有些愤怒地道。   “是呀!”徐海波道:“我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也认为事态十分严重,于是专门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缅军的指挥部跟他们谈判,希望他们能够对我们网开一面,我们只是借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攻云南去!但是那个缅军的司令官蛮横异常,不仅撕掉了我的信,还把我派去谈判的人关押了起来,并且限令我们十日内缴械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缅军也太狂妄了些!”张贤随口骂着,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些缅甸政府军在没有碰壁之前,自然会仗着人多势众,自以为是。但是,自以为是的结果往往就是惨淡的失败,这几乎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第九章 迎战(一)      “这些缅军的确十分得狂妄!”徐海波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发出了一声的感叹:“呵呵,也幸亏他们太狂妄,否则哪能有我们的立身之所!”   “那一次你们是怎么打赢的呢?”张贤十分得好奇,问着。   徐海波笑了一下,道:“说来也是好笑,这个高伟吧,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非要打着倒退。他也知道以他那一点儿的兵力,要想打赢缅军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一回他主动地来找到我,要求跟我组成联合部队,一起指挥,一起想办法来与敌周旋!”   “这正是你乐不得的吧!”张贤也笑了起来。   徐海波点着头,依然带着笑意,道:“是呀,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当然是巴不得的,呵呵,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们两支部人,合则两利,分则两败,所以当然乐得接受!”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两个人组成了一个战前临时指挥部,由我来任总指挥,他任副总指挥,但是部队的调动必须要有我们两个人同时的签章!”徐海波告诉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忍不住地道:“呵呵,这个高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起来了?”   “他就是一个小气的人!要不然我跟他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他还能一直记恨着呢!”徐海波十分肯定地说着,又接着道:“我们两个人研究了一下,都认为这些缅甸人最怕死,如果能够相机歼灭他们哪怕是一个营,就可以以此为筹码,和他们进行谈判。所以在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在小孟棒设伏,准备诱敌进来打。”   张贤点了下头,表示着赞同道:“这个方案也不失是一个办法!敌强我弱,只能打伏击战!”   徐海波却是摇了一头,发出了一声苦笑,然后对着张贤道:“你哪里知道呀,这些缅甸人怕死怕成了什么样子!呵呵,他们根本就不敢进入我们的埋伏圈,而是利用武器的优势,在空中五六架飞机来回得对我们的设伏区进行轰炸,他们足足得炸了四个多小时,地面的部队还没有进攻,但是把我们的设伏区炸得稀烂,大火一直漫烧着,根本就藏不住一个人,我们设伏的部队就在那一次的轰炸中损失了一百六十多兄弟!”   听到徐海波在讲缅甸人的战法,张贤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想一想,一支在兵力和武器方面占着如此大优势的部队,却只派飞机不停地轰炸,不敢派地面部队前进,这在他所经历过的战斗中还是没有过的。便是战斗力颇弱的南韩部队,也不会这么来打地浪费弹药。   “这些缅军在小孟棒不停地用飞机轰炸,而在孟果那边,他们还用八门重炮来回地轰炸,高伟的人也有些顶不住了,眼见着人员的损失在加大,而我们没有一丝可以还击的利器,只能被动挨打,我和高伟不得不退走第二步棋,放弃占领的村寨,带着全军退入原始森林,与敌人周旋着打游击!”   张贤却是皱紧了眉头,有些埋怨地道:“你们两个人都有些冒险,在没有摸清敌人情况之前,不应该把所有的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徐海波点了点头,又道:“是呀,后来我们发现了情况不妙,下令全军撤往原始森林,但是还是晚了一步,那些缅甸人就担心我们退进山林,所以把住了所有的路口,不让我们轻易逃脱,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困死!”   “这些缅军也不笨!”张贤经不住地道:“他们既然是怕死,就当然无法经受过多的人员死伤,困住你们,又不进攻,让你们狗急跳墙,他们却来一个以逸待劳,这倒真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思索着,又问道:“那么你们是怎么破解的呢?”   “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想冲过敌人的关卡,所以反而损兵折将,冲突了几次,也无法突破缅甸人的路口!”徐海波回忆着往事,眼前已然现出了一片的血色,他的眼睛也通红了起来,怀着万分的愧疚,缓缓地道:“如今想来,都是我指挥失误,让那么多兄弟过早的牺牲了!”他说着,沉默了起来。作为一个官长,张贤也有过徐海波的悲哀,自然可以理解得到他此时的心境,当一声令下之后,眼见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士兵转眼间便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只要是稍有良心的人,都会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后来呢?”   “后来天黑了!”徐海波说着,仿佛才刚刚回过了神来,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轻叹:“天黑了,我们的机会才到来!”   张贤抿了一下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吞了回去。面对着强敌的时候,以夜幕为掩护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想一想他们当年在鄂西和湘西与日本人的搏杀;想一想他以志愿军的身份在朝鲜战争上和联合国军的绞杀;那都是敌强我弱的时候,所有的人唯一盼望的就是天黑,黑夜在那个时候,是比光明更令人期待的时刻。   “天黑之后,我们原以为会成功得逃脱,但是还是有些出人意料。”徐海波接着道:“那些缅甸人尽管把守得很严,但是天黑后便一个个地休息起来,只是我们开一枪,他们便会马上从四面八方把所有的子弹都打过来,让人无法承受。这些家伙们就像是一群的没头的马蜂,逮到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不明情况,他们如此的反应,也是正常的,只是那些缅军的指挥官却有些混账了。”张贤评论着道,同时又忍不住地说出了自己的对策来:“呵呵,既然如此,这个时候你们不妨跟他们打近身肉搏,他们怕死,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徐海波转头看了他一眼,尴尬地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慕白呀,如果当时你在那里就好了,我们也会省却了不少的脑筋,最其马可能还会少死不少的人!”   “呵呵,徐大哥就不要抬举我了,我也是一个败军之将,这个时候也只能当一当事后诸葛亮了!”张贤谦虚地道。   “呵呵,到最后逼得大家没呢办法,我们真得就是摸着黑过去,跟他们拼上了刺刀!”徐海波十分无奈地告诉着张贤,然后又接着道:“到真得肉搏打起来,这些缅甸人怕死的本性就暴露无疑,他们害怕跟我们近身搏斗,连日本小鬼子一半的胆子都没有,纷纷地逃走,就这样,我们才算是躲过了一劫,退进了森林里!”   “退到山林中,只是一个暂时的求全之计,那些缅军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把山林封锁住,不让你们出来,这样困也可以把你们困死的!”张贤道。   “是呀,那些缅甸政府军就是这么做的!”徐海波告诉着张贤,再次接着道:“他们把住了所有下山的路口,然后每天派大部队搜山,我们只好陪着他们打游击,这一转就是半个月,我们的粮食和弹药都已经消耗光了,但是这样我们也有了一定的效果,呵呵,把他们也拖得疲惫不堪,反应迟钝起来!”   张贤点了点头,这种游击战术原本是当年共产党所领导的红军最擅长的战术,如今却被徐海波与高伟熟练的运用,这天下间没有分属于谁的战法,只有灵活运用的人。   “看到这些缅甸军队已经懈怠了下来,高伟跟我商量,他认为反击的时机已经到了,应该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把包围我们的那一万多名缅甸政府军丢在山林间,然后直接攻击被敌人占领的孟果,他认为拿下那里后,就可以相机打开通往泰国和寮国的道路。我却觉得他的行动方案有些冒险,因为就算是攻下孟果,我们也很难守住,敌人还有两个团的兵力在大其力的方向上,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的意见是既然跳出了包围圈来,就应该大踏步地把敌人甩下来,直接进入泰国境内,脱离危险!”徐海波回忆着往事,那些事就好象是发生在昨天。   “高伟想到的还是要在这片土地上站住脚,而你想到的只是赶快脱离险境!”张贤评判着道:“呵呵,老徐呀,就战略眼光来说,你比高伟可是低了一畴!他想得长远,你想得短视!”   徐海波的脸也微微有些红,但是并不觉得自己没有面子,而是认真地道:“是呀,你说得对,我们两个人争议了很久,最后他放出话来,跟我说不管我同不同意,他都会带着他的一个团去打孟果,如果成功,敌人一定会从大其力抽兵过来围攻孟果,到时让我带着人偷袭大其力的缅军总指挥部!如果失败,他让我到时替他收尸!”   “他这是背水一战,采用的是长途奔袭,缅军根本就想不到的,自然有很大的胜算!”张贤也不由得佩服起高伟来,称赞着。   “是呀!”徐海波也表示着十分得赞同,对着张贤由衷地道:“现在想起来,高伟的战略的确是比我强了一截!如果当时真得按照我的方针去行动,也不会有救国军的今天了!”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他:“那么当时,你又是怎么就答应了呢?”   徐海波发出了一声的苦笑,有些无可奈何地道:“高伟都把话说成了那个样子,我还能够拒绝吗?”   张贤也抿嘴一笑,也只有他才明白,这两个原本怀着过节的人,在那个时候起,不知不觉之中,已然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徐海波和高伟,这两个人就是一对的欢喜冤家。   “后面的战况是不是很激烈?”张贤问道。   “当然是的!”徐海波答着,道:“高伟带着人奔袭了一百四十多里路,当晚就拿下了孟果镇,全歼了守镇的两个营的缅军;但是,天亮之后,缅军果然从大其力附近调过来了两个团围攻孟果,他们的火炮很猛,而高伟那一个团根本就没有重武器,打了一天之后,无奈之间,他只好带着人又退出了孟果。第二天大雨倾盆而下,高伟认为是老天爷给他帮忙了,带着一个突击队突袭了敌人的炮兵阵地,一下子夺下了敌人十门八一重炮,并以此开路,再一次夺下了孟果和小孟棒。而这个时候,我也带着人赶到了大其力,此时这座缅军的总指挥部已然空虚了,被我们一个突袭就拿了下来,还俘获了他们的指挥官和几百号的俘虏,战斗打得异常得顺利!”   张贤点着头,无疑,是由于徐海波和高伟带着的国军残军打败了缅甸政府军,这才为自己的生存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如果没有那一场为时四十多天的战役,也就不会有救国军的今天。   “这个时候,缅甸人主动地来跟我们谈判了,他们只要求我们能够释放他们的俘虏,撤离大其力,并且体谅我们的困境,允许我们在这里暂居!呵呵,就这样,我们也见好就收,放弃大其力城,重新退回到了孟果、孟撒地区!”徐海波说着,又开始得意了起来。   张贤默然无语,从徐海波的谈话中,他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有一点是他十分明白的,这个世界上向来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江山,正应了毛泽东的那句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要想在这片苍茫的高原上生存下来,躲避是万万行不通的,必须要敢于面对,敢于挑战,也只有这样,才可能打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      第九章 迎战(二)      到达孟布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了,徐海波说他们走得还算是快的,一般情况下,从孟撒赶到孟布,如何也要到天黑了。   当听说徐军长带着新来的参谋长张贤亲自赶到孟布的时候,高伟就好象是吃了一剂兴奋剂一样,高兴地大笑着从高脚屋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还跳着,活泼得仿佛就是一个小孩子。   “在哪呢?在哪呢?”高伟欢叫着,问着那个向他报告的副官。   “呵呵,我在这里!”张贤越过了徐海波,从马的后面走了出来。   高伟愣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了他来,忽然就迈开了步子,一个剑步地跑到了张贤的面前,还不容张贤有一丝的准备,便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放声大笑着:“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的!你怎么会舍得丢下我们这些兄弟们而不管呢?”   伏在高伟宽大的肩膀上,张贤被他搂得如此之紧,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高伟的胳膊里挣扎出来,大大的喘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开了来:“阿伟呀,你是要把我勒死呀!”说着,装出夸张的喘气的样子来。   徐海波把手中的马缰丢了边上的卫兵,也来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呵呵地笑着,打着趣道:“他呀,想你都想得疯了!”   张贤这才真正地面对着高伟,这个跟他一样魁梧的汉子早就没有当年的文静与羞涩,有的却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粗犷与野蛮,这让张贤不由得想到了达尔文的那句名言:适者生存。的确,环境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一个人!高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以他的表现也越发得刚强起来,就像是他此时的变化。如今,站在张贤面前的高伟,还是留着几乎是贴着头皮的短发,脸上和腮下布满了黑茸茸的短髭,所以显得脸又黑又瘦,一付疲惫不堪的样子。他的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想来有几日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此时这双通红的眼睛正炯炯地望着他,尽管徐海波的玩笑就在耳边,他却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那双眼睛里还含着泪水,这应该是一种幸福的泪水。   张贤也有些感动,不管高伟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在他的面前,这始终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而且可以值得信赖的兄弟!   “呵呵,想起来,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在云南,你把我绑架了!”张贤紧紧地握住了高伟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在了一起,向高伟的指挥作战室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回忆着往事。   徐海波跟在他们的身后,看到他们两个如此亲密的样子,都有些忌妒了起来,他也知道,这两个同龄人从军校里一出来,就走到了一起,便是不想亲密都不可能了。   “是呀!”高伟也很是感慨,他想起了元江之战,也想起了他带着张贤逃奔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呵呵,贤哥呀,你那个时候可是共军,是我的俘虏!”   “是呀!”张贤也有些感慨,这世上真得是山不转水转,他们在云南分手之后,他又往朝鲜转了一圈,到头来,还是来到了缅甸,跟高伟和徐海波在了一起,他不由得了自嘲地道:“呵呵,早知如此,我还真得何必当初呀?”   “对头!”高伟哈哈地笑着,道:“就是这样,早知如此,你还不如当初就跟着我一起走,呵呵,贤哥,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拉着你,心里头就有一种十分踏实的感觉,你一不在了,我就好象是变成了惊弓之鸟,败得一塌糊涂,败不起呀!”   “其实我们国军从一开始,就败得一塌糊涂!”徐海波接口道,他到现在还为此而愤恨不已。   “对了,那天晚上你的儿子可是刚刚出生,如今那个小家伙怎么样了?”张贤想起了卢晓燕和他们的儿子来,忍不住地问着。   “那小家伙如今可会叫人了!”一提到自己的儿子,高伟便自豪了起来,同时告诉着他:“他跟他妈就在这里,不过,今天有些晚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谈,等回头我把他抱来给你看!”   “好的!”张贤随口应着。   几个人已然走进了高伟的指挥作战室,这个木屋里面当中摆着一间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张十万分之一的大地图,这些地图竟然也是日本人留下来的,上面还标注着日文。   “阿伟,这一次你也应该知道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叙旧的话我们以后再说,如今这里的局势如此得紧张,你怎么看?”张贤开门见山地便问出口来。   高伟来到了地图之前,指着地图上的坐标,如实地道:“贤哥,你虽然是初来乍到,但是我想这里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我们反共救国军前些日子被李弥将军拉去打云南,损失很大,这些缅甸人一直就对我们虎视眈眈,他们上一次虽然打败了,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灭亡我们的心。”   张贤与徐海波一起点着头。   高伟接着道:“我一直就在关注着他们的动态,所以他们只要有一点儿的风吹草动,我就知道!”他说着,有些得意,又接着道:“这一次他们号称有十万重兵,并且雇佣了印度人一起来打我们。只是,他们的十万重兵要想全部集结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一次他们把他们的行动称作为‘旱季风暴’,那意思就是说他们要象风暴一样,把我们救国军尽数消灭!”   “他们在白日做梦!”徐海波从鼻子里面哼出了一声来。   “不过,他们虽然不能马上集结十万人,但是三万人还是有的!”高伟接着道:“我已经得到明确的情报,缅甸人会分兵两路对我们实施进攻!”   “哦?哪两路?”张贤连忙问道。   高伟用手在地图上划出了一弧,对着张贤道:“这第一路应该有一万人左右,还是从景栋出发,从北向南攻击并夺占孟科、万韦等地,形成对孟撒的北面包围。”   听到这个布置,徐海波先是一怔,从景栋那边打过来,自然打的是他的主防区,也就是说如果要打的话,他的部队肯定会在孟撒的北面让接敌。   “这第二路!”高伟说着,再一次在地图上用手划出路线来:“从这里,怒江的西岸地区,由北面的达高,到南面的孟班,这一条江都是他们的突破线!我想,这边应该是他们的主力,大约有两万多人!”   “如果从这边来打,隔着一条怒江,倒是好防!”徐海波思忖着,又道:“只是我们的兵力捉襟见肘,这么长的防线上,如果都布兵,显然是不够的!”   高伟点了点头,同时道:“这边是孟撒的西面屏障,缅甸人不喜欢冒险,所以他们选择进攻路线时,一定要选有渡口的地段,这里!”他说着,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道:“江口!应该是他们的主攻方向!”   张贤也点着头,高伟的分析与他的判断是不谋而合的,他也一直认为这个方向会成为缅军的主攻方向。   “那么,他们的兵力会如此安排呢?”徐海波想了一下,问着高伟。   高伟笑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他:“这个情报我倒是搞到了。缅甸人的主力就在西面的东枝城,已经向这边出发了,这个主力部队实际上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是缅甸政府军,大约在一万五千人左右;第二个部分就是他们雇佣的印度廓尔克士兵,人数大约在五千左右,但是他们的作战力量很强!这一边指挥作战的是一个英国上校,叫做丹尼尔。”   “那北面的一万人是什么部队?”徐海波关切地问着。   高伟道:“北面的,是缅甸政府征集的杂牌部队,以克钦族武装人最多,还有若开和克伦、钦族、孟族等少数民族武装,他们的人数虽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应该没有多大的战斗力,而且这部分的部队多半会采用观望的态度,如果缅甸政府军和印度人取得了胜利,那么这些部队一定会蜂拥而上,否则,他们可能会采取对峙的办法,来等待西线主攻部队的消息。”   徐海波接口道:“你分析得虽然不错,可是我们如果要保卫孟撒,那么北边的两千多人还不能动,如此一来,西线最多只能投入到两千五百的兵力,要面对两万多的缅印军,只怕还是力不丛心的!”   “我知道!”高伟也有些无奈,但是却十分坚定地答着:“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们也必须要进行下去!”   徐海波愣愣地望着这个十分果断的家伙,思忖了一下,忍不住地问着:“高伟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敌人硬拼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够采取上一次的办法,放弃孟撒和孟布,进入山林中跟他们打游击呢?”   高伟抬起头来看着他,良久之后,才郑重地道:“老徐,如今我们跟上一次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徐海波问道。   高伟却是发出了一声长叹,悠悠地道:“上一次,我们是光脚的,当然不怕穿鞋的!可是如今,我们也已经穿上了鞋子,难道你还愿意脱下来吗?”   徐海波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他的所指。   高伟进一步地解释着:“老徐呀,我们在第一次打败了缅军之后,当时这一片的土地上,所以的村寨都对我们刮目相看,纷纷来巴结我们!那个时候我们也为了能够在这里立住脚跟,所以鼓励大家娶当地的女人为妻,并且也招收了不少当地人来当兵。如今,军官也好,士兵也好,都有家口在孟撒和孟布,我们自然可以一走了之,可是那些家属们怎么办?难道就把她们丢下来任由缅军欺凌吗?再说,如果真得这样的话,我只怕我们手下也没有几个兵愿意跟着我们走了!”   听完了高伟的话,徐海波也变得默不作声起来,的确就像是高伟所说的一样,没有成家的兵是可以毫无羁绊的野马,可是已经成家的兵,就是被戴上了辔头的牲口,走到哪里都有个牵挂!而在大兵压境之下,想要带着家属撤离,那就会象刘备从新野败走荆州一样,很快就会被缅军追上来。   张贤到这个时候,才刚刚明白过来,高伟之所以坚决要守卫孟撒的原因。   “阿伟呀,你说你有一成的把握能打,这一成的把握又是什么?”张贤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头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高伟看着张贤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贤哥,我如果说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你想李长官会同意我的意见吗?”   张贤愣了愣,看着高伟这张黑黝黝的脸,真得恨不能打他一巴掌,刚刚还有的一点点希望,一下子破灭成了无数的泡沫。      第九章 迎战(三)      也许是看到了张贤无限失望的样子,高伟盯视着张贤脸色的变化,忽然微微地一笑,就仿佛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露出了一副狡黠的面孔。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就有一种被期骗的感觉,经不住再一次地追问着:“阿伟,你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你老实告诉我,你有什么可以退敌的办法?”   见到张贤真得有些急了起来,高伟知道再这么瞒下来已经不合适了,只得对着他表现出了一付无奈的样子,如实地道:“呵呵,我呀,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些缅军绝不会就此罢休,所以在这一段日子里,也没有敢闲下来,派人在怒江边上做了些防御工事!”   一听到高伟的这一句话,张贤的眼睛马上发亮了起来,便是徐海波也经不住地急问出声:“你做的什么工事?”   高伟看了他们一眼,再一次地面对着地图,指着一个点,对着他们两个人道:“江口这个渡口,正扼守在从孟班通往孟撒的要道之上,所以这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就好象是当年我们反攻滇西的时候,鬼子所拒守的松山!”   一提到松山这个名字,张贤与徐海波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在国军的作战历史上,松山这个地方,既代表着国军的耻辱,又代表着国军的光荣,这是一个令所以国军将领们都无法抹去的一种痛!   一九四四年,在第一次抗日远征军失败之后的第二年,国军第二次的远征开始,波澜壮阔的滇西缅北战役就此拉开,松山,是位于怒江西侧的滇缅公路边上,日本人经过两年的经营,已经把整座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当真得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门户。远征军在松山受阻,虽然迂回攻击龙陵和腾冲有所收获,但是交通的受阻,自然而然地便影响到了后勤的补给上,为了打开整个战局,远征军只能硬着头皮、横下心来打松山。此时的松山,被日本鬼子挖空了,到处是地堡和陷阱,钢筋水泥筑成的堡垒可以经受得起五百磅的重型炸弹的袭击。松山战役从六月一直打到了九月,又适逢雨季来临,足足打了一百多天,这枚钉子也足足挡住几十万远征军的步伐三个多月才被攻破。而松山防守的只有日军的一个联队一千两百多人,此战的结果更是让国军触目惊心,虽然国军将松山的日军联队尽数消灭,但是自身的伤亡尽然是对方的十倍以上,以至于战役结束之后,整座松山都变成了一片的坟场,四周都飘满了浓烈的尸臭之味!   “难道你要把江口变成第二个松山?”徐海波首先沉不住气来,直面地问着高伟。   高伟却是一声得苦笑,对着他道:“老徐呀,我倒是很想学一学鬼子的,但是时间有限,而且我们的物资也有限,我也没有贤哥那么高明的头脑,所以也只学得了鬼子松山防御体系的一点皮毛而已!”   听到高伟如此一说,张贤的心下立即开朗了起来,连忙追问着:“阿伟,你到底在江口做了些什么工事?”   高伟这才笑了一下,告诉着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派人在那里一直挖地堡,这几个月下来,也挖了有二十五个,只是有的已经浇筑了混凝土,可以抗得住炮弹的轰炸,而还有一大部分只是把土夯实了,没有完工!”   张贤的眼睛立即放大了起来,再一次追问着:“这些地堡之间怎么联络?”   高伟道:“每个地堡都拉了电话线,而且各地堡之间还有坑道或者地道机通,明里暗里的阻击壕也有不少!我设计的图纸,呵呵,贤哥,这都是当初跟你学的!”高伟说着,从贴身的机要包里取出了一张纸打开来,摊到了桌子之上。   徐海波和张贤就好象是两只饥饿的狼见到了肉一样,扒到了桌子之上,仔细地看了起来,恨不能一起钻到里面去。   良久之后,张贤第一个抬起头来,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高伟的肩膀,十分佩服地道:“呵呵,阿伟呀,你的这份江口防御图虽然作得有些粗糙,但是也已经很不错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只是还是有一点不足,我还有一个担心!”   “哦?”徐海波不由得抬起了头来,望着张贤。   高伟怔了一下,他再一次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设计的这张图纸,可是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来,他不经抬起头直视着张贤,问道:“贤哥,你担心什么?如果我们的供给足够,我可以担保这一块防御区如何也能够让缅军举步艰难,最少也可以阻止他们十天半个月的!难道你还怕缅军能够象我们国军一样,攻破江口吗?”   “是呀!”徐海波也看着张贤,道:“高伟的这个防御搞了有三层,都快赶上当初你和胡长官在南麻布置的防御体系了,缅军的战斗能力不强,我可以担保,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的!”   “是呀!”高伟在这个时候,也十分自信地道:“我已经想过了,派出一千人守在江口,就足可以保证敌人过不来!”   张贤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们说得都十分不错,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个防御体系就算是做得再足、再坚固,如果敌人将之绕过去,它会不会成为又一个马其诺防线呢?”   被张贤如此一说,高伟和徐海波不由得面面相觑,连忙再一次低下头,一边看着这份防御图,一边对照着铺开的地图,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张贤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时间紧迫,他还要跟徐海波连夜赶回孟撒,如今让高伟与徐海波找毛病,的确会费些时候,当下,他的手直接地指到了地图上的那条蓝色的大江,问着两个人:“你们两人都说从东枝通往孟撒,只有江口这一个渡口可以走,但是,你们看一看,这条怒江,从孟布附近,一直流向南来,到达孟班、万萨木,这么长的河段,足有一百多公里,难道这一百多公里的河段上都是峭壁河谷吗?难道除了江口之外,就没有一处可以过渡的地方吗?”   听到张贤如此一问,徐海波与高伟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人都不由得相视而笑,高伟信心十足地告诉着张贤:“贤哥呀,你是刚刚来到这里,对这边的地形还不了解!呵呵,当初我们选择孟撒作为总部所在地,也是经过了勘察与分析的!”他说着,指着孟撒以西的那座拉牛山道:“这座山是孟撒西面的屏障,不管敌人从哪里过的怒江,都要从这里经过,呵呵,这座山就好象是一座门,挡住了西面过来的所有大路和小路。”他说到这里,稍作停留,又指到了那条从北流向南的怒江之上,对着张贤道:“而这条江,就是因为是一道天堑,这上百公里的河段,可以渡河的地方只有三处,江口位于中间,其他两处渡口一处是通往孟布来,另一处渡口就算是过了,却是要借道泰国才可以绕到孟撒之南。再说,那两处渡口又远离东枝过来的大路,还要翻山越岭,多出上两天的路程!我想敌人不会这么舍近而求远的!他们既然兵力占优,就没有理由害怕我们!”   “是呀!”徐海波也跟着道:“那边的情况的确就是这样的,这里的地形对我们十分有利,江口设防是最合适不过的!”   “我并没有说不应该在江口设防!”张贤向两个人作着解释:“我是担心,如今的枯水期里,就算是没有渡口,敌人有没有可能会涉水?或者泅渡?”   高伟和徐海波再一次对视着,两人又都同时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徐海波十分肯定地道:“不会吧!缅军都怕死的很,而且他们也很懒,不愿意多走哪怕一公里的路!呵呵,到缅甸这么久了,我还真得没有听说过他们徒步涉水,泅过渡!”   “是呀!”高伟也道:“这里已经快到了怒江的下游,就算是枯水期里,河水也是很深的!”   “难道他们不会架桥吗?”张贤忍不住叫出了声来,自己的这两位老故知已然有了先入为主的思维,一切都是以相当然来进行的,而这种思维对于一位指挥官来说,却又恰恰是最不可取,最危险的!   徐海波与高伟还是有些不信,高伟表示怀疑地道:“要想在怒江上架桥?他们只怕还没有这个能力吧?”   张贤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问着高伟道:“阿伟,你还记得当初从云南败退的时候,你们在元江边上被堵住的事情吗?苏正涛炸掉了桥,你们那么多人都被堵在元江的东岸过不来,他们大部分都作了解放军的俘虏,但是你却不一样,你又是怎么逃脱的呢?”   被张贤问到了往事,高伟立即无话可说了起来,的确,就算是没有桥,没有渡口,人在被逼得没有办法的情况之下,也会想尽办法来过桥的。   “拉牛山,这里必须也要设下一处防御阵地!”张贤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如果一旦敌人绕过江口,那么那里就是我们最后的阵地!”   徐海波与高伟都愣了愣,然后又都同时点了点头。   高伟不免有些担心地道:“只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哪里还有空在那里设防呀?”   张贤想了一想,对着高伟道:“你在江口派驻了一千兵力,那里如果工事做得好,我想七八百人就差不多了,江口离着拉牛山是最近的,就从那里抽出两到三百人马上去拉牛山构筑阵地,这样应该还可以来得及,能挖一个地堡就是一个地堡,能挖一条战壕就是一条战壕!到时如果派不上用场那是最好不过的,就算是作个预防吧,也许以后还可以用得上!”   听到张贤的这一个建议,高伟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第十章 怒江(一)      从孟布转回孟撒,虽然有徐海波在前面领路,但是摸着黑走,速度很慢,也足足地走上了大半夜,在黎明时分,张贤与徐海波才回到了孟撒总部。   当看到张贤回来的时候,李弥和柳庆元都好象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急忙地迎了出来,他们虽然身处在总指挥部中,但是面对着两面的强敌,任谁也无法安卧。   “怎么样?”一见到张贤,柳庆元便急不可奈地问着,他的鞋都没有穿对,一只脚穿了,一只脚还光着。倒是披着衣服闻迅赶过来的李弥将军,表现着一种稳重,他跟在柳庆元之后,对着身边的一个下属命令着,要他们去搞来点吃的东西,给张贤和徐海波先填填肚子。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柳庆元的问话,这一夜漫长的行程,路上他就已经考虑好了整个救国军的作战方案,并且与徐海波进行了讨论,所以这个方案也基本上成熟了。   很快,一个卫兵拿过几串香蕉来,放到了桌子上,张贤与徐海波一点儿也不客气,剥开皮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样子就好象是两个饿鬼。   柳庆元有些不忍起来,对着张贤有些愧疚地道:“呵呵,慕白老弟呀,昨天你还在台湾,今天刚刚来到这里,就让你忍饥挨饿,马上就要进行战斗,真得让人过意不去呀!”   张贤将嘴里的香蕉咽下去,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这些军人嘛,这不是常事吗?呵呵,副座想得太多了!”   一直看到张贤不再吃了,李弥这才清了清嗓子,但是还是显得有些沙哑,显然是这几日来上了火,他问道:“参谋长,你见到了高伟,他那边怎么说?”   张贤坐到了地图之侧,与李弥对面而坐,看了看这张地图,上面用铅笔涂了不少的点,还有很多的箭头,一看就知道多是退却的路线图。   “钧座,我见到了高伟,如今,我非常赞同他的意见,我们必须要打这一仗,而且还必须要把这一仗打好!”张贤十分认真,一字一板地告诉着李弥。   李弥的眼睛放大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张贤,再没有旁顾,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认真地听着他的下文。   “我们怎么来打呢?”柳庆元还是有些担心。   张贤看了徐海波一眼,他已经与徐海波商量过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心里头很有底气。他站起了身来,指着桌子上的这张地图。此时,虽然时近黎明,但是天色还是很暗,在发电机的带动之下,指挥棚里的电灯时明时暗,随着一阵清风来回得摇摆着,这里也成了整个孟撒地区唯一有电的地方。   “我们的兵力有限,但是大家都是身经百战!”张贤说着自己的方案:“四千五百人,也算不少了!如果再加上两千还没有经历过仗的阵的学员兵,总共可以出战的人有六千五百人,敌人虽然号称十万之众,但是真正打过来的只有三万人,我们的兵力之比是一比五,呵呵,相差还不算太悬殊!”   柳庆元和李弥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也许对他们来说,这一比五的数值就已经让他们生畏了。   “我们有地利之优,白天我就已经说过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呵呵,高伟会想得如此周全,他已经在江口进行了布置,那边就是缅军的松山!”   李弥不由得一愣,对于松山战役,他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年他就是那场战役的一个指挥者,而且也就是在那一战上,他采用坑道爆破的办法,最终将敌人的整个堡垒攻破,从而打通了滇缅公路。   “我们的兵力怎么布置?”柳庆元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他一直对兵少耿耿于怀。   “这里,北面一线!”张贤指着孟撒以北的群山,对着李弥道:“由徐军长带两千人防守,以防景栋方向上的来敌!”   “两千人?”柳庆元有些不放心地道:“这个方向上没有什么可以凭险据守的所在,这两千人够吗?”   “足够了!”张贤十分肯定地道:“敌人一万的杂牌军没有什么可怕的,即使是发生战斗,只要我们敢于深入以小兵力突袭,就可以令这些敌人望而却步,我想,这种战术徐军长应该十分擅长!”   徐海波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我们主要的战场是西面!”张贤指着地图,接着道:“江口有怒江天堑,这里应该是敌人的主攻方向,但是这边的防线很长,所以我们只能采取重点防御的方法,以两个点守住整个西线!”   “两个点?”柳庆元不解地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道:“对,就是南面以江口为枢轴,北面以孟布为中心,只要是守住了这两个点,那么就算是敌人有十万大军又能如何呢?”   李弥一边思忖着,一边也缓缓地点着头,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么这边的兵力我们怎么布置?”   “江口一千人,孟布两千人,这里面包括五百学生兵,其间在怒江沿岸每隔一公里设一个警戒岗,每个警戒岗进驻五名士兵,只要敌人有任何的行动,我们都可以事先地作出判断,然后可以迅速地调兵!”张贤道。   “嗯!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只是兵力还是太少了!”柳庆元道。   “兵力是少!”张贤也有些无奈:“如今我们只能有多少兵力,就做多少兵的打算,这个方案已然是最节省兵力的办法了!”   “好,我赞同张参谋长的方案!”李弥终于下定了决心。   张贤与徐海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在天还没亮起来的时候,到底是打还是退,总指挥部还没有决定下来,如今李长官既然说出了这话来,想来他是被张贤说服了。   “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李弥就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众人道:“如果这一仗我们不打,又或者打败,那么我们在这里就再也没有立足之所了!”   大家一起点着头,对于这一仗的意义已经不用多作解释,所有的人都十分清楚。   看着眼前的地图,李弥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着张贤道:“参谋长,你只在西线设立一层防线,这样有些不保险,万一被敌人突破,那么孟撒就会首当其冲被敌人占领!”   张贤点了点头,李弥的见解就如同他当时面对高伟的防线所担心的一样,一层防御太单薄了,按照常理如何也要有两层保护。他笑了一下,向着李弥解释着道:“我们实际上在江口只安排七百兵力,还要抽出三百人构建拉牛山阵地,那是我们的第二层防线。呵呵,孟撒总部还有一千五百名学生兵作为预备队,到时可以灵活运用!”   李弥看着地图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柳庆元却是自嘲了起来,他对着大家道:“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真得没有遇到过,用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学生兵当预备队的阵势,但愿这一仗缅甸人无法突破怒江,我们可以在这里站住脚来!”   张贤却是一脸得严肃,十分郑重地道:“诸位,这一仗可能马上就要开始了,如今我们可是背水一战,没有一点得退路,只能胜,绝不能败,否则,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张贤说得如此严重,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把面孔板了起来。   “参谋长,这一天你也够累的了,刚刚从飞机下来,连接风酒都没有喝好,就风尘朴朴地赶往孟布,然后连肚子都没有填饱,又急匆匆赶回来,眼睛都没有合一下,你还是赶快去休息一下吧!”李弥十分关心地建议着,如今作战方案已经制定了下来,后面的工作自然就好办了许多。   被李弥如此一说,张贤这才觉出自己当真得是又累又乏,恨不能马上倒头便睡。他正要就坡下驴,想去休息的时候,李弥的副官从外面火急火了地跑了进来,一见到他,也顾不得其他,声音有些发颤起来,稍带着一丝的惊慌,对着他道:“钧座,不好了!缅印联军刚刚从林溪出发,已经打了过来,估计很快就可以到达孟班!”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怔,徐海波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问着:“怎么这么快?”   这个副官看了他一眼,还是解释着:“我们的眼线发来的电报,是缅甸的总理吴努对国防部长兼缅军总参谋长奈温很是不满,限令他要在半个月内把我们消灭掉,否则就撤他的职,这个奈温是急了,亲自坐镇到了东枝城来督军,所以他们的行动也就快了许多!”   “看来,今天中午之前,我们就会打起来!”柳庆元猜测着道。   李弥也点了点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刚刚还犯困的头脑一下子便清醒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江口前线看一看那里的情况,在大战到来之前,还是应该必须要去看一看那边的阵地,如果有什么疏漏的话还可以马上修补;要是真得等到敌人打来了,战斗开始了,到时哪怕是只有针眼大的漏洞,也许都会倒致全局的失败!如今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们根本就败不起!   “钧座,我想马上去江口那边看一下!”张贤当机立断地对着李弥道。   大家都愣了一下,徐海波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点了点头,对着他们作着解释:“参谋长是想在大战之前,能够把那边的防线作得更稳一些,他怕有漏洞!”   “慕白,你这身体能够吃得消吗?”柳庆元不由得担心地道。   张贤苦笑了一下,答道:“再吃不消,怎么也要把这一仗拿下来!”   李弥与柳庆元都有些感动,李弥站起了身来,对着自己的副官命令着:“郑副官,你开车亲自送张参谋长过去!”   郑副官愣了愣,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马上响亮地应着:“是!”      第十章 怒江(二)      清晨的光线从树林的缝隙间直射过来,尽管张贤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得到那种忽明忽暗的闪动,也许,这就是光的力量吧!   郑副官开着这辆破烂的军用吉普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西面的怒江渡口江口而去,便是这种时起时落的颠簸,也可以让张贤靠在车座上打个盹小憩片刻,对于张贤来说,经历过无数的阵仗,很多的时候都是没日没夜,便是这种的小憩也是难能可贵而必须的,他已经习惯于抓住任何机会,让自己的大脑得到一丝的休息。吉普车的速度并不快,但是这已经比骑马快上了不少,从孟撒到江口,要翻过一座山,实际上走了这半天的路,车子一直是在这座山脉间盘旋着。   “前面就是拉牛山!”郑副官知道张贤并没有真正的睡着,在临出发之前,张贤曾特意地嘱咐过郑副官,要他在到拉牛山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听到郑副官的话音,张贤就好象是打了一针兴奋剂,马上睁开了眼睛,只见面前一座高大的山岭横在面前,这条向西的大道就是绕着这座山的脚下过去,大道的两边有一些缓坡,但是越往上就越是陡峭;从大道到山顶之间的平均落差足有五六百米。这座山与附近的山岭之间还有些差异,也许是当初开山修路的原因,靠着大路的两边坡地上没有多少的绿色,多的倒是四处滚落、或者风化了的岩石,偶尔会有一两棵不知名的树孤零零地长在其间。   郑副官减慢了车行的速度,绕着两山之间的山道缓缓的前行:“这条路是这一段里最难走的!”他告诉着张贤:“往前还有三里地,两边都是这种地形。呵呵,这是赶在了旱季,如果是雨季的时候,这里就更难走了,先不说这路上的泥坑有多少,走一步就会陷一步,单单说这山上的石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从上面滚下来,砸不死人就算是万幸了!这条路上,每年的雨季,都会有人倒霉被砸中,去年我们就有一个兵死在了这里!”   张贤默默地听着,放眼向两边的山上观望着,一直等到郑副官讲完,他才点了点头,同时也在自言自语一样地道:“这里的地形是不好,但是却利于防守,只要是把两边的山岭要点占领,那么这条路基本上就无法通过了!”   郑副官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张参谋长之所以对这座拉牛山感兴趣的原因。   吉普车缓慢地开行着,就要在快出山谷的时候,张贤忽然发现有左边有一条小路从山后通过来,他不由得问道:“这条小路是通向哪里的呢?”   郑副官向那边看了一眼,马上又把头甩正,生怕开着车会出什么差池,他还是告诉着张贤:“这条小路也是通往萨尔温江的下游,只不过还要翻一座山,比我们这条大路远了一截。”   张贤点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   ※※※   也只是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张贤便在郑副官的护送之下,抵达了江口镇,这座小镇并不大,镇上最多也不过几十户人家,实际上只是一个渡口。   怒江从云南境内从北向南地流出来,流到缅甸境内后,被缅甸人称为萨尔温江,可是华人华侨还是习惯地称之为怒江。怒江在狭窄的河谷地带奔腾了上千公里,将宽广的掸邦高原深深地切开来,河谷深,水流急,直到过了景坎以后,连续的转弯才始有放缓,到达江口附近的时候,水流已然平缓了许多,而且河面也开阔了起来,两岸的高山峡谷也被平缓的丘陵和冲积平原所代替,这也就是为什么江口会成为萨尔温江渡口的原因。   当张贤从吉普车上下来,早有人向驻守在这里的救国军部队进行了报告,此时被派驻在此的就是隶属于高伟管辖的九十三师的二七九团,说是一个团,实际上只有一千人而已,也就是相当于两个营罢了。   二七九团的团长叫作曹荣,当这位曹团长兴致冲冲地从河岸东面的高地上跑到张贤的面前时,张贤看着他不由得怔了怔,这才想起来,这位曹团长原来也是自己认识的一位熟人,就是那个从河南跟着高伟来到云南的曹金牙,在他的印象里,曹金牙还算是一个比较有头脑的人,虽然他并非是军校出身,但是打起仗来却丝毫不输于那些黄埔毕业的科班生,这在当初汝南的战斗中就已经被张贤所了解了。   “真得没有想到,贤哥你会来做我们的参谋长!”曹金牙敬过礼后,已然喜不自禁地咧着嘴笑了起来,马上露出了他那颗镶在嘴里的金牙齿来,让人看着不免感觉有些难看。   “呵呵,我也没有想到!”张贤握着他的手,发觉这位曹金牙在闭上嘴来的时候,比他张着嘴看起来要顺眼得多。他的目光越过了曹金牙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阵地,很快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老曹,你的阵地怎么样?”   “放心吧!这里固若金汤,高师长亲自视察过几回了,绝对没有问题!”曹金牙十分肯定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提议着:“那好,你带着我,我们走一走!”   “是!”曹金牙答着,亲自陪着张贤,走上了他们的阵地。   这个阵地并非是建在萨尔温江的河岸上,而是建在离着那个河岸还有一百多米远的高坡之上。之所以要建在这里的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河床的变化不定,雨季里,萨尔温江的河宽会猛增,上游的洪水下来时,整个河面的宽度可以达到一千米,河水在那个时候一直沿伸到了阵地所在的高坡之下,整个阵地就是直接面临着河面;而如今这是旱季,也正是萨尔温江的枯水期,这个的时候河面却要窄了许多,此时真正有水的宽度不过两百多米,而大部分的河床是裸露在外的。也就是说如果从河对面坐着船过渡来,首先踏上的这边的河床,然后还要在河床上走上百米远的距离,才可以上得岸来。   阵地是沿着曲折的河岸,以占领相应的高地而兴建起来的,从北到南光是壕沟就有两公里长,而且如此并列着两条,那些地堡又由战壕联系起来,成为整条防御体系中的主要火力点。自然,这个防御体系如果真得拿出来跟日本人的松山防御体系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这种沿河岸的布防,却也是十分实用,最其马要求敌人必须拿下整个阵地之后,才可能真正的通行过去。   “这条大江就在这里有一个豁口,上面和下面都是深谷,所以只要把这里守住了,敌人应该就不会过得去!”曹金牙一边说着,一边给张贤指着当面的地形。   站在阵地的最高点,张贤放眼向萨尔温江的江面望去,混浊的江水翻滚着从上游流下来,在流过这里的时候,卷着一个个的旋窝,想来河水还是有些深度的。宽大的河床虽然只有中间的部分里有水,但是并非象是北方的河流那样,河床上中剩下了黄沙,其实还有很多一片片碧绿的草地,便是两边的河岸之上,也一丛丛地长满了竹子,如果这不是战时,这种河边的风景倒是迷人。看着这些竹子,张贤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转身问着曹金牙:“老曹,河边的竹子为什么不全部砍掉?”   曹金牙愣了一下,他不由得挠了下自己的脑,还是告诉着他:“其实当初砍过两回,但是还没有几个月,这些竹子就又长起来了,到后来,大家也就不砍了!”   “不行,你现在就派人去砍!”张贤命令着。   曹金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难色,对着张贤道:“贤哥呀,我们团只有一千人,其实我这个团长也只不过是一个营长罢了!昨天晚上,高师长还要求我从这里抽走了三百人去修拉牛山工事,如今我只有七百人,而且根据我们的侦察员报告,缅甸军队已经到达了孟班,很快就会打过来!而我们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完全作完,那些竹子要都砍完,可是需要一天的!”   张贤想了一下,道:“那好吧,你还是派部分人去砍,能砍多少就是多少!”   曹金牙只得点了点头。   张贤与曹金牙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便见到河对岸的渡船快速地移了过来,曹金牙的脸不由得变了一下,对着张贤道:“贤哥呀,敌人真得来到了!”   张贤怔了一下,眺望着河对岸的大道,远远地便看到遮天蔽日的灰尘忽然就扬了起来,他的心不由得一颤,知道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的是什么。   “飞机!敌人的飞机!”有人在他们的身边大声地喊了起来。   张贤和曹金牙都不由自主地向西边的天空上看去,群山起伏间,六架战斗机已然出现在了天际,正快速地向这边飞来!   曹金牙就像是被触了电一样,忽然大声地便喊了起来:“大家快躲进地堡里!敌人的轰炸机来了!快躲呀!……”   高地之下的大路之上,郑副官还坐在那辆吉普车里,等着张贤视察结束,准备再带着他赶回孟撒呢。眼见着敌人的飞机已然临近,张贤这才想起了郑副官和那辆破吉普车来,连忙跃上了高台,对着山下的郑副官高喊着:“快跑呀,把车开到树林里去!”   山下在郑副官显然是看到了张贤的表情,可是却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声音都被惊涛拍岸的怒江的吼声所掩盖了。他忍不住拔脚想往山下跑去,可是却被曹金牙一把拉进了作战壕里,他还想站起身来时,敌人的飞机已然到了近前,“哒哒哒……”的声音立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一串子弹就打在他身前的地上,打出了一溜的烟尘来。   到这个时候,山下在郑副官才惊觉危险的到来,连忙发动着吉普车想要开走,可是连续打了几遍的火,也没有把车打着,他跳下车去摇摇把,而这个时候飞机已经到来了。   吉普车终于是打着了起来,郑副官也飞快地跳上了车,门都顾不得关起,开着想向东面几百米路边的树林里去,但是显然还是晚了,这辆车已然被敌人的飞机锁定,炸弹也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正落在吉普车的边上,随着“轰”地一声巨响,这辆军用吉普车立即被炸翻了起来,郑副官也随之飞上了天去,落下来时已然成了碎片……   张贤的心一下子腾起了老高来,眼前一片的血色,忽然觉得自己又是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朝鲜战场之上。      第十章 怒江(三)      战斗到来得如此之快,让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对于这场战斗,大家毕竟都有了心理的准备,所以在战机划破苍穹的时候,所有的人已然知道大战的来临。   随着缅甸政府军的飞机轰炸的来到,张贤十分清楚,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这些缅甸人所驾驶的战斗机,虽然与朝鲜战场上联合国军的战斗机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的两架轰炸机还是二战时期的英国曼彻斯特式轰炸机,剩余的四架战斗机也是英式飓风式战斗机,这种战斗机也是在二战初期的时候,大量地装备在英国空军中,但是在战争的后期,这种战斗机已经被美式野马战斗机所代替了。   尽管缅甸军的战机比较落后,但是再落后的空中武器对于此时的救国军来说,也是一种残酷的打击。张贤被曹金牙拉到了一个地堡之中,这个地堡里也藏着了十几名国军的士兵,可是当张贤看到这些士兵们拿在手里的武器之时,心里便不由得凉了一大截:他们大多拿着的还是中正式的步枪,竟然连一把冲锋枪都没有!   飞机还在阵地的上空盘旋着,时不时的还是可以听到轰隆隆的爆炸声,相对于联合国军来比较,缅甸人的炸弹要少了许多,想一想朝鲜战场之上,张贤的心下里又有些轻松。在朝鲜战场之上,敌人的轰炸经常是连着片、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来,最为激烈的时候,甚至于面对着面的人说话都听不到;相较而言,缅甸人的轰炸,就好象是在隔着靴挠痒痒一样,根本就形不成很大的威胁!也正是因为曾经历过炼狱一般的朝鲜战场,所以此时面对着这种战斗来说,张贤的心中已然踏实了许多,最其马,通过敌人飞机的状况,他就可以判断出一支部队的强与弱来。   尽管张贤有了信心,但是,对于刚刚从云南边境地区败回到孟撒地区的救国军士兵们来说,面对着这些又有飞机,又有大炮的缅甸政府军,再看一看自己这边的武器与战斗能力,心下里便已然虚了起来,所以很多的人还是在捂着自己的耳朵,蜷缩在一起,却又高度警惕着,生怕某一枚炸弹会在自己的头顶上爆炸开来,他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地堡,以免被活埋在里面。   “贤哥,你好象不怕敌人的飞机呀!”曹金牙到这个时候已然镇定了下来,半是拍着马屁,半是请教一样的问着张贤。   此时,又一声的爆炸刚刚消逝,他的说话声可以传到张贤的耳朵里来。   张贤苦笑了一下,告诉着他:“呵呵,这里的轰炸很弱,我经历过更强、更恐怖的敌机轰炸,但是我还是活下来了!”   曹金牙以为张贤说得是抗战时期,问着:“你说的是鬼子的轰炸吧?”   张贤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作出回答来。   曹金牙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又接着道:“是呀,其实呢,这些缅甸人的轰炸并不可怕,只是对于我们很多兄弟们来说,在国内跟共军打仗,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航空兵的轰炸,到了这里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所以面对着敌机,连我都有些心虚!”   “惯了就好了!”张贤随口说着,的的确确,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战斗方式。   “放心吧!”曹金牙又道:“这些缅甸飞机最多也就是打十几分钟,他们的炸弹有限,长久不了!”   听着外面的爆炸声越来越是稀疏起来,也越来越是远了,张贤知道曹金牙说得没错,当下也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曹金牙又道:“他们的炮火会马上跟过来的!”   “嗯!”张贤再一次点了点头,这种先轰炸,再炮火的战术,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任何国家的部队好象都是这么操作的。   曹金牙的话音刚刚说完,外面的炮火果然就纷飞了起来,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对于张贤来说,还是习惯于朝鲜战场上快节奏与密集的炮火打击,如果说朝鲜战场上,每一分钟每人可以打出上百发甚至于上千发的炮弹,那么这里的缅军炮火,最多只有联合国军的一个零头,一分钟最快地也就是打出十几枚炮弹而已。   听着缅军一字一顿一样打出来的炮火声,张贤的心里却在默默地盘念着这些大炮种类和距离,同时也在推算着敌人炮力的多与少。   “他们最大的炮火是一零五榴弹炮,他们的炮兵阵地应该离着这里有十里地,所有的大炮加起来,超不过三十门去!”张贤一边听着地堡外面的炮火声,一边扯大了嗓音告诉着曹金牙,同时也就是在告诉着这个地堡里的所有人:“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的地堡炸不塌的!”   听到参谋长如此肯定地说着,这个地堡里的许多士兵们,马上便安心了下来,蜷缩的身形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可是,我们连一门炮都没有!”曹金牙却有些无奈。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问着:“难道连一门迫击炮都没有吗?”   曹金牙摇了摇头,答着:“没有!”   张贤想了一下,又问着:“那么有几挺重机枪?”   “有三挺!”曹金牙答着:“分别配制在了正面、北侧和南侧!”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着:“那么共有多少挺轻机枪?”   曹金牙道:“如今这里七百人,分成两个营四个连,每个连有轻机枪五挺,共有二十挺,团部里还有三挺,总共加起来是二十三挺轻机枪!”   听到曹金牙的介绍,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叹了一声道:“还算是好的,我们的轻机枪还有不少,子弹呢?”   “子弹不是太多!”曹金牙介绍着:“不过相比较而言,比起上一次跟缅甸人打的时候,却要充足得多了!每个人都配发了八十枚步枪子弹,并有五枚手榴弹,每个班还配有一个掷弹筒,榴弹一箱十枚!”   “轻、重机枪的子弹呢?”   “轻机枪的子弹有五十箱,重机枪的子弹多,有三十箱!”   听着曹金牙的报告,张贤的眉头再一次皱紧了来,这些机枪子弹不同于步枪子弹,步枪子弹几乎都是一发一发的打出去,而机枪子弹却是连成片,要梭子打出去就有十枚以上,一挺机关枪用一箱子弹,在战斗的时候真正打起来,超不过一个小时。   “这要省着使了!”张贤告诉着曹金牙。   “是!”曹金牙答着。   “老曹,你再帮我去向孟撒总部发报一下,告诉李长官,郑副官已经牺牲,我就留在江口与你们团共同职守,一定会将这些敌人挡在萨尔温江边!”张贤最终作出了决定来。   曹金牙愣了愣,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参座,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孟撒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张贤却是挥了一下手,道:“你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就是真得回孟撒,也不用让你的人来送!呵呵,我也是经过了枪林弹雨闯过来的人,什么危险都经过,怕什么?再说了,如果人人都怕危险,那么我们还打什么?干脆投降算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曹金牙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想了半天,只好点了点头。   张贤又道:“说实在的,这一仗并不好打!敌人什么都有,我们连武器弹药都不够,我如果离开这里,坐在孟撒,真得是提心吊胆呀!所以,想来想去,我还真得不如就在这个前线,就地指挥来得好!”   曹金牙挠了挠自己的头,尴尬地笑了一下,同时又象是终于卸下了身上的一负重担一样,出了一口气,对着张贤道:“既然参座打定了主意,那么这里的指挥权我就全权地交出来由你来指挥!呵呵,我也说真的吧,对于这一仗,我也没有底的,心里头有些慌!”   “没什么好怕的!”张贤笑着拍了拍曹金牙的肩膀,同时也当仁不让地点着头:“也好,我来指挥,还是要你来配合的哟?”   “那是自然!”曹金牙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来,同时也露出了他口中的那一颗黄黄的金牙齿!   ※※※   “真是奇怪了!这些缅甸人为什么只打炮,不过河呢?”站在了望孔处,张贤借助着剪形望远镜,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怒江对面的缅甸士兵,甚至于看清楚他们那一张年青的脸。只是,这些缅甸军队却停要河边,不见有丝毫过河的迹象。   “呵呵,我们把渡船都开走了,他们当然过不来了!”曹金牙却是洋洋得意。   张贤却是不以为然,就算是河上没有船,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要过河也并非难事,尤其是现代战争中,每一支部队中都会设有一个工兵部队,所负责的事就是没路找路,遇水搭桥。   此时,缅军的炮火还没有停歇,还在象是三心二意一样地打着,时不时的爆出一声闷响来,就在这一片的阵地附近炸裂,虽然对于这片阵地起到了一定的摧毁作用,但是对于躲藏在地堡与战壕之中的救国军士兵们来说,却几无损伤。要说的也只有一点,那就是缅军的炮火,终于是将江口阵地之前与河岸之间隔起来的铁丝网炸倒了,可以容得部队通过。   “他们在砍树!砍竹子!”曹金牙也走到了观察口,举起了他自己的望远镜,对着张贤说着他的发现。   张贤顺着他的所指,也从望远镜里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对面的一棵高高的、不知名的树正倒将下去,而河沿边上,还可以看到时不时的会有一棵毛竹倒下来。   “他们是要架桥!”张贤到这个时候,终于是发现了什么,如此地判断着。   曹金牙愣了愣,马上了跟着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砍树、砍竹子,还能为什么呢?“呵呵,这些缅军真得很好笑,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找材料,怎么就没有带现成的架桥工具呢?”   “是呀!”张贤也答着,二战过后,各国的军事力量都得到了一次提高,便是最原始的那种架桥法也被型材桥体所代替,对于一个部队来说,架桥已经变成了非常简单的事,把那引起型材进行组合,就可以很顺利又飞常快地架设出可以通过千军万马、甚至于汽车、坦克的桥梁来!而如今,看到缅军还在砍树架桥,这就说明两点问题,其一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就是一个弱智儿,临死抱佛脚,缺乏深谋远虑;其二,也许缅军就是一支弱旅,根本就没有那么先进的装备,是他过高地估计了敌人。不过,有一点张贤真得肯定了下来,这些缅军并没有多强,看来真得就如同高伟所说的那样,只是一堆狐假虎威的家伙。   “参座,我想派人去破坏他们的架桥!”曹金牙忽然想到,对着张贤提议着。   张贤犹豫了一下,当即点着头:“很好,不能让他们那么顺利的渡河!”他说着,又问道:“你准备怎么安排呢?”   曹金牙道:“我派一支小分队,潜伏到河边去,呵呵,那片竹林没有砍也有好处,正好躲在里面,从那里用掷弹筒打击敌人的架桥,阻延他们的时间!”   张贤想了一下,马上点起头来:“好!你快去安排吧!”他知道,这一仗能够多拖些时间就是一种胜利。   “是!”曹金牙答着,快步走出了观察哨。      第十一章 门栓(一)      缅甸人真得开始了架桥了,他们把许多的竹子捆扎在一起,形成一个竹排,然后又将这些竹排投入水中,串连起来,形成一个很大的浮物,在靠近岸边的地方开始打下木桩,形成一个可以支撑的点,并用绳索强制固定竹排,用铁丝与绳索拉紧,使之不能够随水流冲走,就这样在这条已然变得平缓的萨尔温江之上形成了一个浮桥,这座浮桥一点点得向东岸伸展,很快就已经抵达了江面的中心。此时的萨尔温江正百枯水期,河面的宽度平均也只有两百米,如果他们没有任何阻力,搭建起这座浮桥来最多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也就在缅军的浮桥伸展过了江心的时候,东岸的竹林中潜伏的救国军士兵们当先地发起了攻击,他们在失去炮火支援的情况之下,只能用掷弹筒掷出榴弹来替代炮弹的作用,随着榴弹落入江水中,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冲天的水柱也随之而起。   观察哨中,曹金牙却是经不住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有些惋惜地骂着:“这么近都打不中,真得是在浪费榴弹呀!”   张贤抬起头看了他了不好眼,知道他在骂的什么,虽说近,从竹林到江心也有两三百米的距离,而掷弹筒本身就是一种靠人力调节的发射器,其精准性根本无法与迫击炮相比拟,能不能击中,绝大部分靠得还是操作者的经验和运气。   张贤也在摇头,他不由得问道:“老曹,你这七百多名手下中,有多少人是老兵呀?”   曹金牙如实地道:“一半是老兵,从云南出过来的;还有一半是在当地招的新兵!”   张贤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江面上时不时腾起的巨浪,耳边还可以听到爆炸声在不断的响起来,他只能安慰着曹金牙道:“别急,总可以炸断敌人浮桥的!”   他的话才刚刚说完,果然一枚榴弹正落在了已然架过江中心的浮桥之上,那竹排立即被炸开来,在水中翻了一下,没进去,等再出现在水面的时候,已然是到了下游,后面跟着三四个竹排被水冲走,刚才还长长的竹浮桥,一下子便短了一大截。而在那些竹排上进行操作的缅军工兵,也尽数落水,反应快的马上抓到了一个飘浮物,随着水流向下游飘去;更有许多反应慢一点的,直接便消失在了翻滚起来的江水里。   “好!打得好!”曹金牙忍不住大声得喝起彩来,还是跟刚才那样猛拍着自己的大腿。   “打一下就要马上变换位置!”张贤告诫着曹金牙,他有些担心地问着:“你是这么命令他们的吗?”   曹金牙愣了一下,立即点了点头,笑道:“呵呵,参座,我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正说之间,只见江面上敌人的架桥工兵都停止了架桥的操作,紧跟着刚刚有些稀疏的火炮声再一次密集起来,却是几十成百的炮弹一起落到了那片打出掷榴弹的竹林,刹那之间,那一片翠绿的竹林便只剩下了断枝枯干,整片地倒了下去,而在敌人的炮雷之中,张贤还是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几个从林中奔出来的救国军的士兵,正在向阵地这边的铁丝网跑来,并且显然是有人受了伤,他们奔跑的速度并不快,还有人是一瘸一拐地在跑。   张贤的眉头再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转头问着曹金牙:“曹团长,你不是说命令过他们要打一下就变换位置的吗?为什么他们还有人在那个竹林里呢?”   曹金牙的脸涨得通红,只能猜测一样地道:“也许……也许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换位置吧!”   张贤的面色郑重了起来,以十分严肃的语气告诉着曹金牙:“老曹,我不知道你这个团是怎么带的,但是如今我要告诉你一点,如果没有铁的纪律,对我们的命令都要打折扣的话,那么这一仗我们也不要来打了,直接缴械最好!”   曹金牙被张贤骂得浑身不自在,慑懦着半天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来。   “老曹,如今我们守卫的可是孟撒的大门,我们就是这个大门上的门栓!如果一旦门栓出了问题,那么这个大门就肯定会被敌人撞开来!”张贤语重心长地告诉着曹金牙,从简单的几回接触下来,他便觉出了这个团里的毛病来,此时只能提出自己的警告来:“这一仗,不管有多艰难,我都要求你、要求你下面的所有营长、连长及至排长和班长,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的命令,我也可以同时向你们大家作出保证,只要我在这里,那么就一定会保持我们这个门栓的完好无损,否则,我们这个门栓一断,大门一被打开来,那么大家都会跟着完蛋!”   曹金牙有面色变得相当难看,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贤又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一点你必须现在就去向下面贯彻一下,不要等仗真得打起来了,出现了差池,到时大家连情面都没有!”他说着,把语气放缓了下来,又对着曹金牙道:“老曹,你也是跟着我打过仗的,知道我是怎么治军,所以我想你应该会适应我的作法!”   “我明白!”曹金牙答着:“我马上就去向下传达你的这条纪律!”他说着,转身飞快地跑出了观察哨。   张贤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柳庆元那里,他已经听说了一些事情,在救国军中,名义上是李弥将军任总指挥,但是实际上真正掌握军权的却是徐海波和高伟,徐海波还算是顾全上级颜面的,但是高伟却不同,经常会因为不同意上级的命令而自作主张。对于这一次反攻云南的败北,柳庆元就认为一大半的原因还是攻击之初高伟的反对,所以在后面的行动中高伟的计划变更过多,这才倒致了反攻的失败。当然,张贤是十分清楚反击云南之所以失败的真正原因并非于此,但是从这一点也可以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高伟的部队对上级命令的服从程度,他是真得担心在这一仗里,曹金牙也会去学高伟的作法,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别说这里守卫的只有七百人,便是十万人,也会灰飞烟灭的!   ※※※   缅甸人的炮火沿着萨尔温江的东岸,从南打到了北,又从北打到了南,不见有丝毫的停歇,而他们的工兵却再一次迅速的行动了起来,又有不少的竹排投下了江水中,那座被炸毁的浮桥重新的向东岸延伸过来,而这个时候,那些躲在竹林中的救国军掷弹筒手,却无法顶住敌人优势的炮火打击,虽然也有零星的几次对着浮桥的发射,但是却没有能够再击中浮桥,反而是暴露了自己的目标,成为敌人更大炮火的打击对象,那一组被曹金牙派出去的小分队,不得不狼狈地逃出残存的竹林,穿过竹林与阵地之间的铁丝网,回到地堡与坑道纵横的阵地里。   不管怎么说,炸桥小分队的袭击,还是拖延了敌人架桥的速度,让敌人延迟了将近四个小时到达萨尔温江的东岸,这个时候,天色也接近了傍晚时分。   “敌人的桥已经架过来了!”一个连长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此时设在阵地之后的团指挥所,向着张贤和曹金牙作着报告。   曹金牙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快地道:“程少山,你慌什么慌?敌人迟早是要架过桥来的,我们已经让他们延迟了不少的时间,相对着也为自己争取了不少的时间,这就是我们的胜利!我们这个阵地就是大门,只要是我们这些门栓还在,就不会让敌人进得了门的!”   程少山愣了愣,立即打了一个立正,响亮地回答着:“是!”然后转身跑开了。   张贤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曹金牙直到这个时候,才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角色,也才进入到了角色中来,只要是团长镇定了,有胸有成竹的模样,就一定会让每一个士兵都信心百倍。   “天马上要黑了!”张贤道:“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到天黑,就算是熬过去了一天,我想,我们只要能够把敌人拖上五六天,这些缅军就会着急!呵呵,人在着急的时候,往往会不顾一切,然后就是错误百出,只要我们能够抓住他们致命错误,那么就可以一击而破!”   曹金牙却是有些半信半疑,虽然他在自己的属下面前装得似模似样,但是从他内心里头来讲,还真得是在犯着嘀咕,以他在这里区区的七百名士兵,如果能够挡得住河对面的上万缅军,他就已经要谢谢菩萨保佑了;如今张贤却还想要将之一击而破,这真得有些天方夜谈了。   “缅军夜里是不打仗的!”曹金牙告诉着张贤。   “他们夜里不打仗那是最好不过的!”张贤道,看了看自己的表,却又摇了一下头,道:“如今离着天黑还有半个多小时,就算是他们晚上不打仗,不过我想他们既然已经把浮桥建好了,不可能不过桥来,在桥东建立一个桥头堡,呵呵,万一我们在黑上偷偷摸摸地把他们的桥炸了,他们岂不是又白架了吗?”   曹金牙愣了愣,不由得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会去管天不天黑?他们还是会打过来的吗?”   “是!”张贤郑重地点着头,又分析着道:“我想,今天的这第一座桥只不过是一个小通道,等明天一早,他们还会在这条江面上建起更多的桥来,我们根本就无法控制他们过不了江!”   “难道他们真得会发动夜战?”曹金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同时告诉着他:“参座,想当初我们也被这些缅甸军队围在了一座小山峰上,如果他们连夜进行搜索,就一定可以把我们一网打尽,呵呵,但是那个时候天黑了,他们竟然往地上一躺,就安安稳稳地睡起了大觉来,所以我们才可能全部连夜冲出了包围圈!后来,我们抓到了他们的俘虏,这些俘虏告诉我们说,他们从来不打夜仗的!”   “我也是如此得但愿!”张贤看着他答着。   可是,事实却还是违背了大家的心愿,张贤的话刚刚说完,阵地之前,便传来了一片的枪炮之声!      第十一章 门栓(二)      缅军真得开始了进攻,他们的火炮虽然比起在朝鲜的联合国军的火炮来说,威力小了许多,但是发射的频次并不低,同样也采取了密集打击的战术,炮弹在救国军阵地的最前沿附近炸裂着,炸得石头与尘土飞扬着,便是阵地之前的那两层铁丝网,也被炮弹炸得只剩下了几截,大部分的地段上便是连个木桩都炸没了。   “他奶奶的,这些缅猪真得打夜战呀!”曹金牙有些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转了一遭,又跑了回来,向着张贤报告着。   “没什么好怕的!”张贤却十分得淡然,对着曹金牙道:“他们不可能让刚刚架好的桥再让我们炸掉!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占领一个桥头阵地,以便于明天有一个落脚的所在!”   “难道就这么让他们占领桥头堡吗?”曹金牙有些不甘心地道。   张贤看了他一眼,反问着:“如今我们只能藏身在我们的阵地之中,这里有战壕和地堡可以保证我们士兵们的身命安全,在没有重炮还击、没有过多重武器、并且弹药极其有限的情况之下,根本就不适合我们去和他们拼占桥头阵地,再说,就算要是那么来打,我们也没有本钱!别忘了,我们只有七百人!”   曹金牙愣了一下,依然心有不甘,问道:“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占领河沿吗?”   “当然不能!”张贤道:“我们没有地雷,其实在这个时候如果在河沿地段埋上地雷,应该是最不错的选择!不过,如今他们的攻势正盛,与他们硬碰硬地来打,吃亏的自然是我们!就让他们占领一处桥头堡,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是被打怕了,会在得手之后松懈下来。缅军的习惯还是不打夜仗的,我们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就可以采用虚虚实实夜袭之策来袭扰他们,让他们睡卧不宁,整夜紧张。”   “怎么个虚虚实实呢?”曹金牙问道。   “呵呵,其实很简单,在他们入睡的时候,每隔十五分钟就对他们佯攻一次,发出巨大的喊杀声,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向他们进攻;我想在夜里,他们的指挥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对我们的发现声音的地方还击,就让他们多浪费一些弹药也好!如此十数次之后,他们一定会习以为常,到最后会变得麻痹起来。呵呵,凌晨两点到四点间是人们最困的时机,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发动一次真正的袭击,就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呵呵,如果打得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抢到一些物资来补充自己呢!”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曹金牙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连连点起了头来。   ※※※   按照张贤的计划,实施起来的确没有什么难度,在曹金牙的严格命令之下,所有的士兵们都躲进了坑道与地堡之中,以保全自己的生命,不会被敌人的炮火无谓地击中。同时为了让缅军有所顾虑,不敢过于靠近铁丝网以东的国军阵地,曹金牙又安排了一些士兵在地堡的射击孔中,零星地对着敢于冲过来的敌人进行射击,敌人的炮火虽猛,可以移平整个阵地的表面工事,却无法捍动地层之下,甚至于壕沟的避弹坑里的任何设施,所以那些士兵们也乐不得地躲在地堡里,服从命令地在敌人的炮火的节奏之下,闭上眼睛进行休息。   真得就如同徐海波来的时候向张贤所说的一样,这些缅甸军队太相信、而且太过于依赖他们的炮火,所以他们的士兵并没有在炮火中进行冲锋,那些炮火也足足的打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还偶尔零星地打过来。对于缅甸人来说,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占领萨尔温江以东的河岸,而这个目的显然是已经达到了。   夜幕降临下来,萨尔温江东岸的干涸的河滩上已然挤满了刚刚从浮桥渡过河来的缅军士兵,这些士兵三三两两地在河滩上升起火来,一堆一堆的围坐在那里,烤着野味和红薯,就只当这是晚饭了,浑然没有将几百米远就可以看到了国军阵地放在眼中,仿佛他们过来不是打仗的,而是出来郊游的一样。   远远的,张贤便听到了缅军阵地中传来的妇女们欢歌跳舞的声音,他不由得有些奇怪,爬出了地堡,来到了已然被敌人炮火几乎是炸平了的山头,借助着带着夜视效果的红外线望远镜,很容易地便发现了那些火堆之旁,的确是有一些妇女们的身影,他放下了望远镜,转头看着身边的曹金牙,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   曹金牙笑了,对着张贤道:“呵呵,他们这边的士兵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士兵多是临时征集的,所以战斗力不强!而且在他们的军队里,是可以带家属一起行军的,所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张贤点了下头,道:“我也听说了这些情况,呵呵,军队就是军队,如果还带着妇女儿童,那还打什么仗呢?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把这些妇女们放到这么靠近我们阵地的前沿来,我还以为这些家属应该是在部队的最后面尾随呢!”   “他们的家属的确是跟在部队的后面尾随的!”曹金牙再一次笑着作着解释:“参座,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女的,是他们的军妓,这些妓女也是跟着这支部队讨生活的人,每当有一场胜利到来的时候,这些妓女们便会出现!呵呵,也许她们以为,这些缅猪们占领了萨尔温江的东边河滩,就是他们的胜利吧!”   张贤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不过他的心下里,却更是放心了不少,如果一支军队连家属和妓女都要随时带着,那么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只是可惜那些无辜的妇孺之辈,随着军队过来,难道就不知道这是在打仗?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吗?战争是无情的,尤其是对那些妇女和儿童们,简直就是残酷,可是对于依存在男人身边的这些人们,她们又怎么可能有过多的选择呢?此时,张贤担心的不是别的,他担心的倒是如果自己真得要面对着这些缅军的妇孺之辈的时候,他又怎么可以下得去那么狠心的手呢?   “参座,突击队我已经安排好了!”曹金牙告诉着张贤:“只要敌人一休息下来,那么我们就会马上行动!”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盯视着远处的跳动的篝火,从这些火堆也可以推测出这些过得江来的敌人人数,最多不过一两千人,也就是一个团的样子!还算是好的,这么一个团的缅军,他们应付起来已然轻松了许多。   ※※※   深夜时分,缅军的阵地上终于是清静了下来,那些燃起的火堆也一个个地熄灭了,这个时候,只听到萨尔温江的流水声音哗哗地响着,天上的那一轮峨眉月也分外得明亮起来,轻风微微吹动着拂过人的脸,是那么得轻柔与温和,从山顶可以看到远处静谧的竹林,在江水泛着光的波影中婆娑起舞,远山的轮廓在暗黯的月光之下时隐时现,就好象是水墨勾勒出来的影子。这是一副十分美好的夜景,如果没有一点得枪炮声响起来,任谁都不会将之与战争联系起来!事实中,这一片的江岸,已然处于了双方的阵地控制里,显得与这么美好的夜晚如此得格格不入。   第一声枪响起来,紧接着喊杀声冲过了几百米的距离,随着风的飘散,回荡在河滩之上,立时,缅军的阵地上便响起了连成一片的机枪声,那是他们的反击。   曹金牙兴奋地跑进了指挥室里,向张贤报告着情况:“呵呵,那些缅猪真得是笨到家了,我们只是播放的喇叭,他们就信以为真了,开始盲目的还击了,让他们多浪费一些子弹,到时我们也好打一些!”   张贤却没有一丝觉得好笑的,对于半夜遇袭,是任何一个士兵都不愿意碰到的事,很多的时候,人在睡得迷迷糊糊之时,蓦然惊醒了来,头脑中还没有什么反应,往往总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要有一丝的轻敌!”张贤警告着曹金牙,同时又命令着道:“你按计划继续进行!”   “是!”曹金牙答着,又提议着道:“参座,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那些缅猪们发狂的样子?”   张贤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却是告诉着他:“后面的战斗你一定要把握住,今天我太累了,抓紧时间先眯一会儿!等你打胜了再来告诉我!”   曹金牙愣了愣,看到张贤如此得胸有成竹,就仿佛是这一仗已经胜利结束了一样。他还是点着头,冲了出去。   张贤却是疲惫不堪,倚在墙边真得打起了盹来,虽然耳边时不时地还在传来国军佯攻的喊杀声,那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传得又远又长,把这个宁静的夜彻底地撕得粉碎,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声音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听着这声音入睡反而觉得十分得踏实,迷迷糊糊之中,当真得睡着了起来。      第十一章 门栓(三)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当张贤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喊杀声还没有停歇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的时针已经指到了凌晨三点多钟左右,想那声音应该是的的确确地传自河滩上的缅军军营,张贤不由得精神一振,身边的曹团长早就不见了影踪,他忍不住问着边上的一名参谋,这个参谋告诉着他,曹团长一个小时以前就已经离开了这里,一直就没有再回来过,可能是亲自带着突击队去偷袭缅军军营了!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这个曹团长是当真得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尽然以自己一个团长的身份亲自带着人去冲锋,如果他不在这里,万一有一个好歹的,那么这支队伍就会群龙无首,而陷入绝境里!   他沉着脸走出了指挥所,沿着被敌人的炮火炸得有些坍塌的战壕走向最高处的观察哨,眼见着河滩上一片的喊杀之声,火光也冲天而起,点点闪烁着,使天空中的星星也黯淡了起来。但是枪声却有些稀疏,时不时的还会传来几声手榴弹爆炸时所发出的闷想来。张贤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曹金牙带着突击队员冲进了敌人的阵地中得了手,那些缅军士兵们在被国军麻痹之后,终于为他们的松懈付出了代价来。   那边的战斗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听着河滩之上振耳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地减弱,而在波光鳞鳞的江水反射的光线下,他都可以看得到江对面的敌人正紧急地通过那座架起的浮桥,向东岸进行着增援,他知道这场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那些河滩上的敌人是被救国军突击队的突然冲入而打得不知所措,但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如果曹金牙还在那边恋战的话,那么等这些缅军士兵们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只怕突击队员就不可能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得从容了!   张贤走下了观察哨,在他赶回指挥所的时候,已然看到了河滩上一队黑影从敌营中冲出来,快速地向这边的阵地移动着,他点了点头,心里对着曹金牙还是感到满意,最少这个家伙还懂得抓住时机,那样的奇袭最多也只能坚持一个小时,时间再长下去,他们的危险就会成倍的增加!不过,就算是这么一个小时的突击,也足可以获得巨大的胜利,哪怕是得不到什么物资的补充,却也有一点可以达到,那就是令那些缅军士兵们对救国军感到心惊胆寒!他要的就是这一点,只有令对方的士兵们害怕,令他们的士气损失殆尽,才可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张贤回到指挥所不久,曹金牙便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他的身上、头上和脸上还带着不少的血迹,在马灯微弱的灯光之下,看上去他的那张脸也变得凶残而恐怖,不过,看着他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张贤便知道那些血迹并非是他自己的,应该是别人的。   “参座,这一仗真得太解气了!”一见到张贤的时候,曹金牙便喜不自禁的叫着,同时告诉着他:“呵呵,我带着人杀进去的时候,那些缅猪们睡得跟死了一样,丝毫不觉!这一晚上,我们一百多人最少也干掉了他们七八百人!而且还抢了他们两挺重机枪、一门迫击炮,还有若干的枪支弹药,大家没有一个人空手而归的!”   张贤却没有一丝得意的表情,他从石桌上取出一条毛巾递给了曹团长,示意着让他擦净自己的脸,这才正色地道:“老曹,你再怎么说也是一团之长,就算是这个任务十分轻松,也不应该自己去身先士卒!你的这种精神可嘉,但是行动却十分不可取!万一你这个团长有什么不测,你们这个团怎么办?”   曹金牙愣了一下,擦干净的脸上露出了本色来,虽然头上还有些脏,但是仔细看时,张贤这才发现,他的面孔并不难看,虽然不能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但是最少却要比如今的自己要好看了许多,他一边听着张贤的批评,一边又笑着露出了那颗大金牙来,对着张贤道:“参座,我已经想过了,不是还有你在这里吗?”   张贤马上摇着头,对着他道:“不要想着依赖我,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总部去呢!你在行动之前,必须要多想想后果,否则,老天爷也不会总是倦顾我们的!”   “是!我知道了,下一次一定注意!”曹金牙可以看出来张贤的这番话并非虚词,而是以十分严肃的表情在向他作着警告,当下也收起了笑容来,向着张贤作着保证。   张贤这才点了点头,正色地告诉着他:“曹团长,让大家赶紧抓紧时间作下休息,天亮之后,我们的战斗将是极其艰苦的,只要是把接下来的这一天挺过来,那么我们就胜利了一大半!”   曹金牙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张贤的担心,想一想这些缅甸人,在遭受到了他们三番五次的袭扰之后,最终被他们进行了突袭,损失惨重,想了想那个缅军的指挥官也可以想象得出来,他们还没有正式开打,就损兵折将,只要稍微有些火气的人,换作谁都会憋着满腔的怒火,天亮后拿他们的阵地来出气才是怪呢!   “对了,刚才你们的伤亡怎么样?”张贤又关切地问着。   “还好!”曹金牙答着:“只有两个人重伤,还有七个轻伤的,没有人阵亡!”   听到这个战果,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今对于他们来说,兵源就是一种财富,每一名士兵的生命都是难能可贵的,只有保护了士兵们的生命,才可能有人来阻挡这些气势汹汹的缅印联军即将到来的攻击。   ※※※   天终于是亮了起来,江面上腾起了一层层的烟雾,那些水汽随着山谷里的风向四下里扩散着,但是岸东的河滩上已然是一片得狼籍,那些被二七九团突击队袭击的缅军还没有从夜晚的恐怖中惊醒过来,这才想起来在河滩上开始修筑着自己的工事。硝烟的味道随着水汽飘过来,让人马上可以感受得战场的气息。望远镜里,张贤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量的缅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那座浮桥,抵达萨尔温江的东岸,不一会儿工夫,那个本来还显得阔绰的河滩上,已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枚弹炮落入其中,定然可以造成他们大量的人员伤亡!但是,张贤却有些无奈,便是面对着这么好的战机,他们却连一门大炮都没有。   “是不是有些心慌?”张贤转过脸来,看到曹金牙这张疲惫不堪的脸上面无血色,忍不住地问着他。   曹金牙放下了望远镜,老实地点了点头,道:“是呀,就算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也没有见过他们有这么多的人!”   “没有什么好怕的!”张贤淡淡地道:“自古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士屯,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这些工事也不是白建的,这一座山就是一个巨大的堡垒,只要是我们有信心,就一定可以守得住!”   “嗯!”曹金牙点了下头,已然有了信心,对着张贤道:“如果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指挥作战的话,还真得有些心虚的。呵呵,还算是好,参座能够在这里指挥,你有信心,我们当然更有信心!”   “只要大家有信心就好!”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让大家马上作好战斗的准备,只怕敌人很快又要炮击了,这一回可是与昨天不一样的,他们炮击之后,定然会发起强劲的攻击,所以,我们必须硬挺下来!”   “明白!”曹金牙答应着,迅速地传下了令去。   果然没有出张贤的预料之外,缅军的炮火当先的打了起来,虽然与昨天相比,这一早上的炮火有所减弱,但是却依然对二七九团的阵地形成了一巨大的威胁,士兵们纷纷地躲进了战壕与地堡之中,任由着已然变得松软的泥土被炮弹炸飞起来后漫天的落下,那些泥土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没有多大,但是夹杂在泥土中跟着四处乱飞的弹片却往往才是最致命的东西。   就在敌人的炮火打过来时候,缅甸军队终于开始了进攻,他们的冲锋号在阵地上凄厉地吹响着,那些骠悍的士兵们在军号声的鼓动之下,发了疯一样向二七九团的阵地猛扑过来,从一开始时候,他们的攻势就锐利无比,呈三角状的冲锋队型,以最快的速度已然靠近了过来,在他们的炮火停下来的时候,这些成百上千的缅军士兵便已然到达了二七九团阵地之前,只要再一个冲锋,就可以冲上阵地,与救国军的士兵们胶着肉搏。   也就在这个时候,曹金牙一声令下,山坡上的地堡齐齐地开起了火来,重机枪与轻机枪在特殊的地形之下,射出的子弹交织成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弹网,呼喊声、撕心咧腑的惨叫声以及枪炮声混和成了一片,刹那间便使这半面的山坡成了人间的地狱,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缅军士兵们纷纷地倒将下去,有的是被子弹毫不留情地夺去了生命,有的是受了伤不由自主地倒下来,更有许多的士兵如同条件反射一样,在听到机枪声响起来的时候,倒自觉地倒下来,以躲避着乱飞的弹片击中。后面的冲锋人员,见到前面的人倒下来,便纷纷扭头往回跑,刚才还嚣张万分的气焰一下子便没了影踪。      第十二章 雪殇(一)      王金娜也躺到了病床之上,她在这里已然昏迷了三天,这三天下来,她一直高烧不退,直到这一天的清晨才渐渐地好转了来,只是睁开眼睛来的时候,泪水便不知不觉地流了一脸。   “醒了吗?”病房外,传来了张义低声询问护士的声音。   “醒了!”那个护士答着,同时也告诉着张义:“张团长,王医生心情很不好,我们谁问她话,她都不答,就是一个劲地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随着脚步声走远,王金娜猜得到那个护士离去了,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吱扭的一声打开来,一股寒冷的风也从门口钻了进来,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当王金娜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时候,她的眼睛蓦然一亮,微微怔了一下,她分明看到了自己十分熟悉的丈夫是站在了面前,可是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高大人影却轻声地叫着她道:“大嫂,你醒了!”,随着脚步声响,张义提着几个水果罐头走到了床前。   王金娜蓦然无比得失望起来,她的心情再一次地跌到了谷底,就在张义刚刚进门的时候,她分明看到的是张贤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种如同泣极而喜的感觉让她几乎要从病床上跳起来!可是,听到了张义的这一声呼唤,再定睛看清了面前的人,这面孔虽然也是这般得英俊而威武,也是这般得亲切而熟悉,但是王金娜终于还是认出来,这并非是自己的丈夫张贤,而是她的小叔子张义!   虽然明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的丈夫,但是王金娜的眼睛还是舍不得从张义的面孔上离开,依然盯视着这张英武的脸,不管怎么说,兄弟就是兄弟,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举止上,都还可以令她感到一些昔日张贤的影子。   张义穿着厚厚的黄布军大衣,头上戴着志愿军的棉帽,帽子和大衣上的雪花还未消散得干净,显然是走了一大段的路赶过来的。他把手里的提着的几瓶罐头放到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才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脱掉了身上的棉大衣,并将之挂到了对面的衣架之上,这才又一次的来到了王金娜的身边,坐到了床头的一张椅子上。   也许是被王金娜盯视的目光看得久了,张义觉得有些很不适应,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大嫂,忍不住地问着:“大嫂,你……你好些了吗?”   王金娜却没有答话,依然如痴如醉一般地看着他,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件物品一样发着呆。   张义被看得有些发毛了起来,觉得自己真得是坐卧不安了,他强自地笑了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问道:“嫂子,我脸上有什么脏的地方吗?”   王金娜这才好象是回过了味来,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张义知道王金娜的心情,在她听说警卫营全营覆没,而营长于得水已然牺牲了的时候,便急火攻心地吐出血来,昏倒在地,是他和刘兴华、熊卓然连忙将王金娜送到了急救室,那位被王金娜带着的徒弟程医生亲自作的解救,这位程医生最后告诉着众人,王医生是因为太过劳累,再加上对东北的气候有些不适应,所以才会病倒,她的身体需要休息。而张义和刘兴华却十分清楚王金娜之所以会倒将下去的真正原因,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被病痛击倒的女人,相反,这是一个可以征服任何病痛的坚强女人,她的这份坚强,甚至于可以让张义和刘兴华都感到自愧不如。   见到王金娜还是没有说话,张义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其实他的心情也与自己的大嫂一个样子,毕竟兄弟连心,他抿了一下嘴唇,只想劝解嫂子一番:“嫂子,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我也很难受,在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也曾在医院里躺了三个多星期!”他说得倒是事实,那个时候刚刚二一五师刚刚从前线撤将回来,他是作为伤员进的后方医院,但是那种伤痛并不能令他痛苦,真正令他痛苦的却是与王金娜一样的原因。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全干,然后闭上了眼睛,在再一次睁开眼来的时候,又一滴泪滚出了眼眶。   “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坚持留下来阻敌呢?为什么非要让他带着人阻敌呢?他们那个营的人这么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么多敌人的进攻呢?”张义说着说着,心里便疼痛不已,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泪花。   王金娜再一次侧过头来,看着他。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走的他而不是我!我真得……真得希望是我们两个人换一个位置!他是那么得的优秀,是那么得重情重义,如果没有他,我或许也不会从朝鲜活着回来!……”张义在低低地掇泣着,分明是一种无比悔恨的自责。   王金娜在这个时候,心里忽然清醒了起来,显然,张义早就已经知道了张贤的身份,其实想一想,作为同胞兄弟,就算是这个大哥装得再逼真,张义也不可能没有感觉的!只是如今,全国各地刚刚结束三反五反的运动,而镇反运动还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共产党的政治运动实在是太多了,这一层窗户纸还不是能捅破,他们两个人只能各自心领神会。   “嫂子,我总有一种感觉!”张义忽然抬起了头来,抹去了眼角的泪,直视着王金娜道:“他是经过了无数大浪和漩涡的漫淘还才活过来的人,听闻又不是亲见,那个俘虏兵或许也只是道听途说,他也许还活在人世!而且我也感觉得到他还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看着张义如此郑重的告诉着自己,王金娜经不住浑身一怔,久未开口的她终于还是按纳不住自己的激动,颤身地问着:“你……你真得有这种感觉?”   “是!”张义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同时对着她道:“最大的可能,他也许会被敌人俘虏,跟那些警卫营里的其他人一样,不见得就是象他们认为的那样全部牺牲了!我就不信,警卫营五百多人,就算除去前期的减员,在华川湖阻击战的时候还有三四百人呢!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吗?”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王金娜忽然就有了一种希望。   张义又接着道:“我想,警卫营被敌人团团包围,就算是有人活下来,也会成为敌人的俘虏!而这些警卫营的人一定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他是死是活,他们也一定最为清楚,现在,在没有见到警卫营的人之前,谁也不好说的!”   “可是,警卫营里的人怎么才能够见到呢?”王金娜有些狐疑了起来。   张义道:“嫂子,你不要着急,只要等抗美援朝一结束,我想到时和谈的时候一定会释放俘虏,到那个时候,警卫营的人或许会有人活着回来,我们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了!”   被张义这么一说,王金娜的眼睛再一次放亮了,这些日子还有些绝望的心思一下子便又活转了过来,是呀,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的不确定,阿贤是一个命大的人,如果他要死早就应该死过几回了,何况她的直觉也一直在告诉着她,阿贤还活着,就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呢!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然好转了许多。   见到王金娜苍白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血色,张义知道自己的劝慰是起到了作用,他不由得还有些惭愧,熊卓然的话不会是假,那些被抓到的美国俘虏也没有必要跟他们说谎,警卫营里只有一个营长,那个死去的营长除了大哥,难道还会有别人吗?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张义又对着王金娜道。   “什么事?”王金娜问道。   张义道:“那天刘军长走的时候,跟熊军长商量过的,他说你这个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在东北工作,所以觉得应该让你还是好好回南方休养一下的好!呵呵,我们七十二军的基地还是在昆明,那里四季如春,等你的病一好,还是回昆明去的好!”虽然这个时候刘兴华早就已经不是他的军长了,但是在张义的心目里,刘兴华永远都是他的军长。   王金娜愣了一下,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   张义蓦然一愣,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大嫂?难道你不愿意回昆明?还想留在东北吗?”   “不!”王金娜道:“我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了,但是我也不想再回昆明了!”   张义还是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大嫂,忍不住地追问着:“那么你想怎么样呀?”   王金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东北也好,昆明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太伤心的地方!”   “那么你想去哪呢?”   “我想还是离开这里,带着小虎先去香港!”王金娜转视着张义,缓缓地告诉着他。   “你不愿意留在国内?”张义不由得叫了起来:“如今我们的国家刚刚建立起来,百废待兴,而且抗美援朝还没有结束,这场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到多久,国家也正需要象你这样的医学专家,你怎么能够说走就走呢?”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却是十分冷冷地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测的是人心,总是用得着人的时候脸会朝前,用不着人的时候脸会朝后!如今你们共产党也好,还是你们七十二军也好,都已经不再是昔日可比了,我这样的医生多得很,再怎么着的你们还有苏联的顾问,在这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呵呵,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说,我还是你们所说的反革命份子的遗孀,跟你们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还是离开的好!”   张义愣了愣,还想要劝说些什么,却见到王金娜挥了挥手,以十分果决的语气告诉着他:“老三,我的主意已经定了,你也不用多劝,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只想平平静静地活下来!我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所以你也最好不用给我讲那些高尚的话!”   被王金娜这么堵住了嘴,张义倒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此挽留了,他想了一下,还是道:“大嫂,既然你这么想了,还是应该去跟刘军长和熊军长说一下的!”   王金娜却是发出了一声的嘲笑,悠悠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当初留下来,其实也是看到了刘兴华的面子上,当然还有别的原因!熊卓然这个军长就这么回事,虽然我救过他的儿子,但是他的儿子如今也没了,就算是去跟他说,他也会跟你说的一样!不过,张义,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过的,到时我自然会向他们两人辞行!”   张义再一次抿了抿嘴,想了一下,还是道:“其实刘军长当时想要留下来看护你的,只是他还要按时间回北京复命,公务在身,所以没有等到你醒过来;可他还是在这里多呆了一天,直到确信你没有危险了,才放心的离开!大嫂,你要是真得这么打算,无论如何,也应该去跟他道个别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道:“要说吧,刘兴华也算是阿贤的一个知己之交,跟他道个别,这一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张义点了一下头,没有再多言。      第十二章 雪殇(二)      东北的冬天格外的冷,虽然这已经是王金娜在这里的呆过的第二个冬天了,但是她还是十分得不适应。屋子里点着炉子,虽然还算是温暖,但是这间密封很严的屋子里,却总有一股呛人的煤烟味,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来到了窗前,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立即便感到了一股凛冽的风从外面钻进来,同时也还着一种清新与水气!窗外,天空中无声无息地下起了雪来,这场大雪也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前几天的第一场雪还未化尽,而这一场雪比第一场雪又要大了许多。雪花纷纷扬扬的漫天飞舞着,整个天色都变得阴沉而灰暗,便是大街上也难得的见到一个行人,在这种天气里,出门真得就是一种受罪。   但是,王金娜的目光还是盼寻一般地望向前面的那个路口,她希望会有一个她所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那里,向这边走过来!她知道她盼望看到的人是谁,那是张义,而并非是张贤!只不过每当他倚在窗口,看着张义的身影走过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就好象是张贤的到来,这两兄弟之间从背影上来看,简直是太象了,即使是走过来的是张义,也能够令她得到一份满足一样的慰藉。望着被漫天大雪所掩藏住的路口,王金娜忽然又有些失落了起来,她这才想起昨天张义已经跟她作了道别,七十二军经过了近两个月的休整,再一次进入了朝鲜,虽然她还是十分得担心,但是张义却告诉她,这一次七十二军入朝,不会再有大仗打了,毕竟板门店的停战谈判还在进行之中,就是要打,也是为了那个谈判为目的的。   是呀,张义不会再出现在那个路口了,张贤更不可能出现在那里,而她也将在明天离开这里,离开这又冷又湿的安东城,火车票已经买好了,还要先去北京转车,然后南下武汉,再坐船去重庆,经过贵州去昆明,小虎还在云南跟张义的妻子徐小曼在一起生活着呢,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长大了些没有!   王金娜已经和熊卓然道了别,虽然对于王医生的决定熊卓然觉得有些突然,但是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熊卓然并没有为难于她,还对她万分地感谢一番,亲自为她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同时还告诉着她,如果哪天又想着回来了,他会拍着手欢迎她再回来。   只是离开了医院,离开了自己为之工作的志愿军后方医院,王金娜忽然就有了一种怅望望的失落之感,这个世界很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是她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还是有些自私,面对着那一个个缠着绷带、营养不良而且便是不打麻药也能坚持下来的志愿军战士们,她觉得自己真得就是一个逃兵了!这些伤员们对她也是满怀着感激之情,当听说她就要离去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舍不得的表情,有一个受伤的营长还跑到她的面前,恳求着她能够留下来,因为大家都还需要她的妙手回春。在那一时刻,她真得有些被说服了,真得想要回心转意,但是想到了张贤、想到了小虎的时候,她最终还是毅然地离开了医院,离开了她为之战斗和工作的地方。在这个新生的共产党政权国家里,她总是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情愫,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还没有结束,对于那些被共产党所镇压的反革命份子,她也无从分辨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在这场运动中很多的人都人头落地了,如果张贤没有进入朝鲜,而在内地,一旦身份暴露,其结果想都不用想的,一定会跟那些所谓的反革命份子的下场一模一样!她对这场政治运动并没有一丝的好感,作为一个信佛的人,她只知道杀戮就是一种罪恶,至于是以什么名义来进行的这种杀戮,她并不愿意来关心。   大雪中无人的街头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来,王金娜不由得有些注目,她在这个窗口已经站了半天,这是她见到的从这条街上走过来的第二个人影。这个人影走得近了,也到了路口,原来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军人,此时的安东可以说满城都是军人,王金娜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可是这个时候,这位军人忽然抬起头来,迎着飘下的雪花,向她这边望来,当那个面孔隐约显现在王金娜的视野里时,她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不是刘兴华吗?他不是去了北京复命吗?然后要去西南的,怎么又回到了安东来呢?如今看他找过来的样子,显然是在找自己!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温暖了起来。   刘兴华并没有看到玻璃后面的王金娜,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显然是仰起头来看了看这间招待所的名称和门牌号,核对着手中的那张纸的内容。他在门口停驻了片刻,然后便走到了招待所的大门口,王金娜听到了他在询问招待所值班员什么问题,两人说了几句话,刘兴华便走了进来。   随着楼梯和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响,王金娜知道刘兴华马上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不由得向门口移去。   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然后传来了旅馆招待员的声音:“王医生,有人过来看你!”   王金娜打开了门,果然看到了刘兴华浑身是雪、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娜娜同志,你好!”刘兴华在见到王金娜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的激动,但是还是十分客制地有礼貌地问着,脸上的喜悦已然不用言表了。   “你好!”王金娜淡淡地回答着,把他让进门来。   那个招待员转身离去。   “呵呵,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还会回来找你?”刘兴华往屋里走着,一边开口打破着沉默,开着玩笑一样地问着。   王金娜却有些犹豫,她在想自己是关上门好,还是不关得好?她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把门敞开了来,孤男寡女同在一间屋子里,自然还是敞着门来说话要方便些。   “是呀,你怎么来了呢?”王金娜走回屋里,推过一把椅子让张刘兴华,她自己坐到了床上。   “我可是专门来接你去北京的!”刘兴华着重地强调着,坐在了王金娜的对面。   “接我去北京?”王金娜愣了一下,马上又自嘲地笑了下,道:“老刘,你这是搞得什么名堂,我本来就是要去北京的,而且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他说着,又解释着道:“我从北京赶过来,想要看看你病好了没有。可是我到了医院,那个负责人告诉我说你已经准备离开了,也是他告诉我你住到了这里,所以我就找了过来!”   “那个孟院长就是热心,我说我自己走,他非要送!是他派人把我送到这里住下的,这里离着火车站近,不用那么急急忙忙地赶路,可以多睡些懒觉,天不好,明天也可以晚些起床!”王金娜也向他作着解释。   “呵呵,幸亏他是一个热心人呀,要不然我赶过来了,真得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你呢!”刘兴华说着,还真得觉得有些幸运。   “是呀!”王金娜也跟着道:“我还以为你这个时候已经去重庆了呢!呵呵,我还想去昆明跟你道别,要不然,你赶过来了,我去了西南,我们两个人就真得见不了面了!”   听到王金娜如此一说,刘兴华刚刚还带着笑容的脸上变得郑重了起来,经不住地问着:“怎么?你准备去哪里?”   王金娜迟疑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跟他隐瞒,如实地道:“我准备带着小虎去香港,也许会在那边定居吧,当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刘兴华几乎是叫了起来:“国内有什么不好吗?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看着刘兴华都有些过激的反应,这也是王金娜意料之中的表情,她苦笑了一声,对着他道:“我其实想了很久,国内也许很好,但是并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呆下来的!”   “你这样的人怎么了?怎么就呆不下来呢?”刘兴华反问着。   “我这样的人可是战犯的家属,是反革命的老婆,我是怕被他们镇反了!而且这样的身份将来对于小虎的成长来说,也是非常不利的!”王金娜的理由十分得充分。   刘兴华霍然站了起来,几乎是拍着自己的胸膛作着保证道:“娜娜同志,你放心,张贤是张贤,他的家人是他的家人,这是两码事,我们共产党政府还是分得清楚的!如果有人敢为难你,那么我刘兴华第一个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是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你们一家人受到半点的委屈!小虎是你和张贤的儿子,也是我的干儿子,有我这个干爹给他撑腰,你还怕他成长不起来吗?”   看到刘兴华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王金娜心里头热乎乎地感到十分得温暖,她相信刘兴华说得到就可以办得到,刘兴华并不是一个吹牛的人,相反,他这个人十分得谨慎,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想来就绝对不会食言的。想一想,如今以刘兴华身份,怎么也是一方大员,如果她和小虎能够得到刘兴华的庇护,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张义一家人也在这里,大家互相之间都可以得到一个照应。王金娜真得就要被刘兴华说动了,但是她忽然又想到了田秀秀来,秀秀还带着小梅去了台湾,她们一家人分成两个地方,这正是她心头的一个结。她之所以要带着小虎去香港,一个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能够找到田秀秀和小梅。毕竟台湾太小,她还担心共产党还会攻打台湾,那样的话田秀秀和小梅又要经历战乱之苦,不如在找到田秀秀和小梅之后,把她们也一并接到香港,一家人暂时得到团圆,到时再看看情况,是定居香港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马上摇着头,以十分坚决的态度告诉着刘兴华:“老刘,我早就已经作好了决定,你就不要多操心了!呵呵,我这个人自力更生惯了,还真得不习惯寄人篱下,被别人庇护!”   刘兴华愣了愣,虽然可以感觉得到王金娜的决心,但是他还是十分不甘心地道:“娜娜同志,你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可是我们国家有数可数的外科专家,以你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不需要别人的庇护的!呵呵,如今我们国家刚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各种各样的人才都十分奇缺,国家建设也正在起步之中,如今抗美援朝也不象开始的时候那样胶着不明了,现在国家会把重点放到国家建设上来,我们大家是希望国家富强,民族振兴,老百姓安居乐业,这个时候,正是我们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时候,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被刘兴华如此得一番抢白,王金娜觉得自己真得有些理亏了,想一想那些志愿军医院里众多的伤员,想一想还有许多人们生活在病痛之中,她这个医生真得就这么一走了之吗?她想着带小虎去香港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自私的事情,如今又被刘兴华用国家和民族大义的一番宣讲,她真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金娜沉默着,她不想再跟刘兴华讨论这个事情,把话题一转,问着他:“对了,老刘,你说是专程过来接我去北京,是不是为了什么事呀?”   刘兴华点了点头。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王金娜追问着。   刘兴华缓了一下情绪,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告诉着她:“是这样的,我们中央有一位重要的首长早年头部受过伤,至今还有弹片在脑袋里,近日他的头痛不止,都起不得身了,可是整个北京城都没有一个医生能作得了开颅术的,如今可能全国也就只有你能做这个手术!”   王金娜愣了一下,忽然间就失望到了极点,看来是她自己太抬高自己了,刘兴华并非是真得担心她的身体才赶回来安东来看她的,其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求她给中央首长作手术,说白了就是为了拍马屁!      第十二章 雪殇(三)      列车象是奔驰的野马,在荒凉的辽河平原上奔驰着,大地一片得苍凉,窗外尽皆白色,大雪才停歇下来,整个原野中除了偶尔一现的村庄之外,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平整的田地一望无际也被这皑皑的白雪覆盖起来。城市一个个地被列车抛到了后面,从安东出来,这辆火车经过了鞍山和沈阳这两座大城市,此时的目的地却是辽西走廊东口的锦州,过了锦州再向西就是山海关了,进入关内后离着北京也就不远。   由于刘兴华特殊的身份,所以王金娜也跟着沾上了光,并没有到前面的客坐厢按票就座。她被安排到了这辆列车上后面的高级卧铺厢内,一个人占据了一间高等厢席,这一间高等厢席原本是首长的专用的,条件十分舒适。而刘兴华却屈就着住在这间高等厢席旁边的软卧席里,那个厢席可是四个人住一间的。   天早就已经大亮了起来,在火车上睡了一觉之后,王金娜的疲惫也一扫而光,想一想自己如果真得去硬座厢里坐上一宿,此时只怕还在昏昏沉沉之中呢!   车厢外传来了几声沉重的敲门声,王金娜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她知道这应该是刘兴华,当下冲着门口道:“请进!”   门“吱”的一声拉开来,出现在王金娜面前的果然是一身军装的刘兴华,他的警卫员小何并没有跟随过来,他一看到王金娜,脸上便带出了笑容来,问着她:“怎么样?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王金娜点了点头,老实地道:“还算是好!呵呵,这火车我也坐过了十几回,只这一次坐得最舒服,我看我享受的应该是中央级别的待遇吧?”   刘兴华点了点头,笑道:“呵呵,只要你能够休息过来就好!”   王金娜没有多说什么,作为一个女人,她有着大部分女人特有的敏感。想一想以自己的这种身份,当初当十一师师长夫人的时候,也算是风光以极,也不是没有坐过火车,却从来也没有如今的这种排场,想来想去,刘兴华或许真得是怕她过于劳累,想让她休息好;但是,却也有可能是怕她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没有足够的体力,到时到了北京不能马上替那个中央大员作手术!   一想到那个即将要进行的开颅手术,王金娜刚才还有的一点愉快的心情,一下子便被扫光了。   “我们一起去餐车吃点东西吧!”刘兴华对着她提议着。   王金娜点了点头,算是答复,经过一夜的旅行,她的确感到有些饿了。   餐车位于列车的中部,从高级车厢到餐车要经过几节硬座车厢,当刘兴华亲自带着王金娜穿过这些车厢的时候,王金娜看到的却是那么多衣衫破烂的老百姓拥挤在一起,很多人还在疲倦地打着盹,或趴在小桌上,或仰着脖子靠着座背,还有几个小孩子就坐在车厢的地上,俯在大人的腿上睡得正香,睡姿千奇百怪着,但是却又无不透露着旅途的辛劳与困苦。王金娜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如果没有刘兴华的突然出现,她也应该会成为这个硬座车厢中的一员,与这些平民百姓一想体验着旅途的坚辛。只是此着,看着这些平民百姓,她却没有一丝的庆幸,更没有一丝对刘兴华的感激,毕竟同一辆火车之上,还是有着特殊的车厢,那个车厢相对于这些平民百姓们来说,简直可以用奢侈来形容了,想一想当初的刘兴华他们,当年也是吃尽了百般的苦难,只是曾几何时,这天下变了之后,他们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变成了特权阶级,而且想当然地也开始享受这些特权,并且竟然没有一丝的惭愧!看来,这世界的人都是一个,这世界上的政府也都是一个样的,就像是她当年对着张义评说的那样,根本就没有什么新世界和旧世界,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新社会和旧社会,有的只是从古到今这几千年以来的朝代更迭,一个旧的王朝被推翻,而另一个新的王朝建立起来,最终的结果也终还是一样,只不过是一批新贵换旧贵而已,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其实是没有一丝的改变!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已然更加坚定了她要离开这里的决心。   终于是到了餐车中,刘兴华与王金娜坐在了中间部位的一个餐桌前,餐车的服务员拿着菜谱专门走过来让他们点菜。刘兴华示意着王金娜来点,但是王金娜却摇了摇头,把脸朝向了窗外,飞奔的火车又把一座不知名的站台甩到了身后,再一次行驶在白茫茫的原野里,前方和后面都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他们就好象是一个在无边大海里航行的小船,说不清楚前面会驶向何处,更说不清楚会遇到什么、会发生什么。   刘兴华随便点了两个菜,让那个服务员去准备了,这才对着王金娜道:“娜娜同志,我真得要感谢你哟!”   “有什么好感谢的!”王金娜却是自嘲一样的哼了一声,同时对着刘兴华装出了一丝笑容来,道:“要说感谢,我应该感谢你才是,要不是你,呵呵,我也不会住上那么高级的包厢!”   刘兴华愣了一下,他十分了解王金娜的为人,听着她的这番话语,却一丝没有听出感激的意思来,有的却是一种只有他才可以体会得到的嘲讽。他十分尴尬地笑了笑,道:“你是我们全国都数一数二的外科专家,自然是要住得舒服一些!呵呵,这一次如果你能把中央首长的头治好了,我想你的名声一定会传遍全国了!”   “我的名声还不高吗?”王金娜却是一笑,又摇了摇头,认真地对着刘兴华道:“老刘,作为一个医生,名声对我来说,远不如救活一个人的性命来得重要!在我的眼里,元帅也好、将军也好,士兵也好,都是一个样子的,我只当他是一个人,从来不分他是谁,也从来不管他身份的高低贵贱!其实,我更愿意为那些普通士兵、那些平民百姓治病,因为他们没有特权,他们能够活下来是靠他们坚强的意志挺下来的,是他们对于活下来的一种渴望!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是值得尊敬、值得佩服的人!反而是那些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首长们,很不讨人喜欢!”   刘兴华一怔,已然有些明白她的话意,不由得脸有些发红,如果要说的话,他也应该算是一个将军,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解地问着:“你这是为什么呢?”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这要怎么说呢?我一直认为那些将军也好,首长们也好,不管他是哪个阵线上的,所为的目的是什么,其实都是屠夫!把那么多的人赶到战场上去死,或者杀死别人,他们能够得到那样的地位,不知道是踩着了多少人的尸骨!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我来救治!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看在你刘兴华的份上,看在我们两家人的交情份上,别说这个病人是中央首长,就算是皇帝老子又如何?我也会推掉!”   刘兴华的脸一会白,一会儿红,王金娜的话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刺耳难听,但是他也知道王金娜就是这样的一种性格,也正是因为想到了她是这样的性格,所以他才会亲自赶到安东来接她,他知道如果换了别人来,结果还真得可能象是王金娜说得这样。当下,他笑了一下,以掩示自己的不快,还是劝说着道:“呵呵,娜娜,我看你是有些偏激了,这位首长可是为革命献身的人,你如果救活了他,那么就是救了革命,救了……”   王金娜却是一声嘲笑,打断了刘兴华的话道:“老刘,你不用跟我讲这么多的在道理,我也听不懂!”她说着,又对看着刘兴华道:“老刘,我知道你是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但是我不是!我信佛,我相信因果报应,我不知道你信不信!”   “因果报应?”刘兴华一愣,他当然明白这个名词。   “对,就是因果报应!”王金娜郑重地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正义,老天向来公平,人在做,天在看!有因必有果!也许你会以胜利者的姿态骄傲一时,可是不忘记了,你的胜利是在杀了多少人的基础之上建立的!杀人就是在造孽,你造了多少的孽,将来就会受得多少的苦,这就是报应!”   “那么照你这么说,我当初也指挥着打了不少的仗,呵呵,老天怎么就没有报应我呢?”刘兴华几乎是戏谑一样的问着王金娜。   王金娜道:“有的时候,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我想,也许你的妻离子散,就是一种报应吧!”   对于王金娜的话,刘兴华却是一笑,在他看来,以王金娜如此高的学历和学识,此时跟他讲的这些话虽然说是佛教的理论,只是此时让他听来,却又有着一种迷信的色彩。   王金娜知道刘兴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又接着道:“还有,你说的那个中央首长之所以头会痛,弹片会留在他的脑袋里,这就是他造孽的结果!其实老天爷是在惩罚他,我去为他医治,就是在逆行天道!”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呵呵,既然你说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他,那么为什么恰巧你能医治呢?再说了,如果老天爷真得要惩罚他,根本就不应该让你出现在这里!呵呵,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天爷还不想让他死,所以才会让你出现!”   王金娜愣了愣,刘兴华的话,就是一个狡猾的驳论,说得她都哑口无言了起来。   见到王金娜没有再坑声,刘兴华这才收起了笑容来,十分郑重地道:“娜娜,你我之间是老朋友,很多话你这么跟我说,我不会在意的!但是,除了我之外,这些话你千万不要再跟别人说起,祸从口出,你一定要明白!”   王金娜点了点头,再一次自嘲着道:“放心吧,老刘,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知道当着什么人,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能说的!”   “你知道就好!”刘兴华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借弹(一)      张贤也不记得他们已经打退了缅甸联军多少次的进攻了,这些缅军的战斗力的确不强,虽然在他们的冲锋号的鼓动之下,他们会如潮水一样得涌上来,但是现代战争早就已经脱离了冷兵器时代战争中的人多因素,在强大的机枪扫射之下,便是再多的人靠上来,结果也是一样,只不过多些人死伤。缅军的士兵们如同潮水一样冲上来,然后在二七九团的机枪火力之下,又如同潮水一样得退去,阵式十分得吓人。但是对于二七九团的士兵们来说,在经历了敌人第一次的冲锋之时,还有些心虚,随后又经历了几次,竟然也习以为常了起来,反而越战越勇。   只是,对于二七九团来说,却有一个十分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弹药的不足!   曹金牙已经是第九次跑进了指挥室里,这一次,他再一次地强调着:“参座,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今天也许还可以支持,但是明天只怕这么打不行了!”   张贤的心里也有些焦急,他已经与孟撒方向取得了电报的联系,但是孟撒方面给出来的答复却是让他们坚持,柳副总司令亲自给张贤拍来了回电,告诉他,他和李长官一直在想办法,只是如今缅军的攻势并非只在西面的江口,缅军从北面的景栋也出动了大批的军队向孟撒压来,那边离着孟撒较近,路途也比较平缓,徐海波带着另一个师正在那边浴血奋战,孟撒指挥部里如今只有两千学生兵可以调派,而这些学生兵却连象样的武器都做不到人手一支,他们又要防备缅军会从东面的大其力方向上偷袭,所以便是这两千的学生兵也不敢完全派出,就是这样,他们还是只能先调派了部分去北面协住徐海波防御,因为毕竟与西面的萨尔温江天堑相比,北面更不容易防守。   柳庆元说了这么多,张贤已经非常明白,那就是在告诉他们,在短时期内,二七九团是得不到任何援军,也得不到任何支援的,他们七百多人还要必须守住江口,这实际上就是让巧妇来做无米之炊。   “告诉下面所有的人,敌人如果再一次冲锋,我们必须要采用精准射击,保证每一发子弹都能够打中一个敌人!除非敌人真正的靠近了我们的阵地,对我们形成了很大的威胁,否则尽管不要进行连射!轻、重机枪也必须采用点射!”张贤在无奈中,只能如此得下着命令。   曹金牙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怀疑地道:“参座,即使我们这么来打,只怕也很难支持到明天的!”   “到明天不还有一个晚上呢!”张贤却是安慰着他:“也许今天晚上我们会有办法的!”   曹金牙却是将信将疑地转过了身去,却又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地转回身来,问着张贤:“那么孟布的高师长那边怎么样?”   张贤看了他一眼,自然还是明白他的所盼,也许他的这种盼望正代表了所有的人盼望,大家都希望能够有援军赶过来,哪怕是可怜的几个人也好!当然,他也有这种希望,但是作为指挥官,他必须要正视这一切,他摇了摇头,还是低着声音地告诉曹团长:“那边我也联络过了,孟布那边也有战斗,高师长自己也自顾不暇!”   听到张贤的话,曹金牙再一次陷入了失望之中,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参座,如今又一天就快要过去了,大家都还精神百倍,虽然我们的人少,但是所有的人已经不再畏惧敌人的人多势众,因为大家都相信,敌人是冲不过我们的阵地防线的!我只怕一旦大家得知我们的弹药已经快打完了,他们的士气会飞快地降下来!”   张贤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对着曹金牙道:“曹团长,你先按我的命令传达下去,至于弹药的问题,我再与总部那边联络一下,看他们能不能今天晚上派人给我们接济些过来!”   曹金牙点了点头,再一次转身冲了出去。   张贤觉得自己都已经没有了把握起来,虽然对面的敌人并不顽强,但是如果他们一直采用车轮大战的办法来打,就算是放开来让他们打,只怕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子弹来进行,就算是孟撒方面能够给他们一些接济,只怕也不会太多。不过,如果能够有一些接济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再一次联络上了柳庆元,在再三的交涉之后,柳副司令最终答应会在晚上为二七九团送上一车弹药过来,张贤知道,这实际上是让柳庆元牺牲了孟撒总部的一些防卫火力,以求全江口的阵地不丢。   虽然得到了柳庆元的承诺,但是张贤知道便是孟撒总部给他们送来弹药,也不会让二七九团支持多久,他还必须要另想其他的方法来得到更多的弹药。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响起了那首《游击队歌》来,里面的那一句“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忽然就飞响了起来,他的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只能抢缅甸人的弹药来了!”张贤打定了主意,对着指挥部里的作战参谋交待了一声,再一次从暗黑的地堡中钻出来,沿着硝烟弥漫的战壕冲向阵地的最前沿,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他便跑到了最靠近敌人河滩阵地的一号地堡内,在这里驻守的是第一连的第一排,连长程少山亲自在这个地堡是进行指挥。第一连的第一排,说是一个排,实际上根本就不到三十个人,有的班里面,只有六七人。   “参座,你怎么来了?”当看到张贤到来的时候,程连长有些惊讶,忍不住地问着。   “我过来看一下!”张贤答着,走到了程少山的身边,此时他正从这个地堡的了望口察看着河滩上的敌情。   见到张贤走过来,程少山主动地让出了了望口,让张贤进行近距离的观察。此时缅甸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冲锋刚刚打退,他们正在河滩阵地作着短暂地休整,张贤都可以看到那些荷枪实弹的缅军士兵们,在他们的指挥官的组织下,准备着要再一次发起冲锋的过程。   “这些缅猪是要跟我们玩车轮大战!”程连长主动地答腔着对张贤道:“他们冲过来连一点儿都支持不住,只要是一听到我们的机枪响起来,就会马上卧倒,然后向后面倒着爬回去,一个个都怕死的要命!”   但是,张贤却注意到他们地堡之前,并没有几具缅军的尸体,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问着:“为什么你们没有打死他们多少的人呢?”   程少山愣了愣,还以为张贤刚才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连忙再作着解释:“他们来得快,但是逃得也快!”   张贤摇了摇头,作着判断道:“你们这么打,是在浪费我们的弹药!”他说着,转身直面对着这位有些矮胖的程连长,问道:“曹团长的命令你收到没有?我们后面打的时候,必须要采用精准射击,绝对不可以再白白地浪费子弹了!”   程少山的脸一红,点了点头,却又对着张贤有些无奈地道:“参座,其实从一开始打,我就想这么打,但是我们这个地堡离着敌人的阵地是最近的,而且从河滩上过来,还要经过那一片的竹林,这个时候竹子虽然倒下去了不少,但是却还是十分有效的掩护所,他们从竹林里一钻出来,就几乎要到了我们的眼皮低下了,兄弟们根本就来不及瞄准来进行精准射击了!而且,只要是等我们机枪响起来,他们退回去的时候也非常近地就可以到达竹林里,想多打死几个敌人,也有些困难!”   张贤再一次转身对着了望口观察了一下,正如同程连长所说的一样,那片竹林在这个时候,真正的成为了敌人最好的庇护所,倒还真得不如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它们砍掉!不过想一想,头一天的晚上,他们不还是依靠着这个竹林对敌人发起的奇袭吗?这片竹林,在这个时候却又成为了敌人的依托,世事就是如此得无常,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是如今他们想要再去砍掉这片竹林,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那就把敌人放到我们的阵地上来打!”张贤想了一下,对着程少山道。   程少山愣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道:“参座,那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让敌人冲上我们的阵地,万一他们真得打进了我们的战壕里,他们的人数那么多,我们这么一点的人,到时消灭不了怎么办?……”他没有说得再严重,不过任何人都应该知道,消灭不了敌人的后果就只能是丢失阵地!而这一片的阵地又处处相连,便是敌人占据了一个地堡,就完全有可能以此为根基,向阵地的纵深发展,那样的话,对于二七九团的防御体系来说,就很有可能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我知道有这样的危险!”张贤点着头,同时却又道:“但是,这些缅军并非是象日本鬼子那样的顽强,就算是他们占领了一处阵地又能怎么样?我们完全可以再将他们赶出去!再说,我们也不可能让他们这么白白地攻到阵地上来,肯定是要设些陷阱,把这些冲进来的敌人一网打尽!”   程少山怔怔地望着张贤,半天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对于还没有打就主动放敌人进入阵地的这种打法,他还从来没有打过,想了又想,总是觉得不妥,终于还是再一次地问出了口来:“参座,你这样的安排目的何在?难道就是为了多多的打死打伤敌人吗?”   “不仅如此!我还有另一层目的!”   “另一层目的?”程少山想了想,忍不住问出口来:“还有什么目的?”   张贤却是一笑,对着他道:“三国赤壁大战的时候,诸葛亮有过草船借箭的战术;呵呵,如今我只是想要效仿一下他,管缅甸人借借枪支弹药,以应我们不时之需!”   被张贤这么一说,程少山更加得糊涂起来。   张贤知道要再费些口舌才可能会令这位连长明白过来,但是看看河滩上的敌人,眼见着他们又一次的冲锋就要开始了,当下对着他道:“程连长,下面的这一场仗由我来安排,到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听到张贤如此地说,程少山正巴不得一样的连连点着头,同时他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借弹(二)      随着缅军再一次吹响了冲锋号,张贤知道他们又一次的攻击开始了,想一想这些缅甸人,当真得就是一群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总是成群结队地冲过来,然后又在二七九团的火力打击之下成群结队的退回去,他恨的只是他们这个团里,竟然连一门象样的炮都没有,如果有炮火的支援,那么这场战斗应该也算是好打了许多;便是那天晚上曹金牙从缅甸人那里夺回来的一门迫击炮,也只有五枚炮弹,而这五枚炮弹他还不想浪费在这些缅甸的士兵们身上,这几枚炮弹要用也必须用在最关键、最有用的地方。   “敌人冲上来了!”程少山万分得紧张,其实每一次在敌人冲锋的时候,他都是在心惊胆战中渡过来的,毕竟对手的人数摆在那里,便是不冲锋地对峙,也足可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要担心,按我的即定方针进行!”张贤却是万分得淡定,十分平静地对着面前的连长说道。   程少山看着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面前这位新到任的参谋长并不是他了解的,只不过却也听到曹团长提起过,这个人是高师长的老长官,可是看着他的年纪好象并不大,令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位参谋长曾指挥过千军万马,参加过抗战和与共产党的厮杀,并且鲜有败仗!既然曹团长如此推崇着这位参谋长,想来他必然会有超人之处。但是程少山还是有些怀疑,想一想那些将军指挥得千军万马,却不见得能够切身地来指挥一个连、甚至于是一个排的战斗!这需要的是真刀实枪地来进行,并非是在地图上划划线、插插旗那么容易的事!而这个地堡里,也并非是他的一个连,实际上只有一个排的兵力,用这么一点点的兵力,想要完成刚才这位参谋长大人所说的陷阱战术,这对于他来说,是根本就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看到程少山还是有些怀疑,张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十分不快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行动?”   程连长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应着:“是!”再不敢在这里停留片刻,带着人冲出了这间地堡。   高伟所设计的江口防御体系,是由一系列的地堡、碉楼、鹿砦、铁丝网与壕沟等所组成的一个立体防御系统,其战斗核心还是由各个挖于山坡里的地堡所组成,每一个地堡就是一个盾牌,但是当这些地堡攻击的时候,又会变成一个拳头,以这些地堡为核心,四周的战壕也好、掩体也好,或者是拉起来的铁丝网,都是围绕着这个地堡来做的巩固,要想攻破一座地堡,就必须首先要将这座地堡周围的附属设施尽数拔除,如果对手想要拔除这些附属设施的时候,必定会暴露在地堡的火力打击之下,如此一来,只能是加大伤亡。同时,为了防止敌人炮火密集的打击,一旦将地表的附属设施摧毁之后,那么围绕着这个地堡的四周,还有许多的秘密暗堡,实际上就是一条加固起来的地道,隐藏着许多的枪眼,便于防卫人员躲在里面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为了保证这些地堡能够起到最大的防御作用,不会被敌人轻易击破,在建筑的时候,往往是两三个地堡组成一个连环堡,互为犄角,互相掩护。而整个的江口阵地,就是由这么一群群的地堡群所组合起来的更大的地堡群,将通往孟撒方向去的道理堵得严严实实,便是坦克也无法轻易地通过。   此时,程少山所在的一连,实际上就是把守着四个比较靠前的地堡群,前面一个有些突出,也是离着河滩最近的地堡,在其左后和右后五十米处,又各有一个地堡,当然那两个地堡是由这个连的另外两个排守卫着。这里还有一个隐蔽在左前方的一处地堡,只是那个地堡靠着临河的绝壁,敌人也不可能会往那个方向上进攻,实际上就是敌人进攻的一个死角,但是这个隐蔽的地堡却是真正可以对敌人形成强大威胁的火力点,一旦敌人进入了突出地堡的阵地之中,这个地堡随时都有丢失的危险时,临壁的地堡就会起到作用。   缅军的冲锋很快,正如同程少山所说的那样,他们从河滩上穿地那片可以对他们起到掩护的竹林,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时,他们已经离着这处的阵地很近了,也就是一百米的距离,如果地堡阵地上的第一连士兵们稍有一点儿的差迟,那么就可以令这些敌人很快地冲到阵地之前。   这一次缅军的冲锋还是跟过去的几次几无区别,他们呈着一字排开的散兵状,小心翼翼地全面靠近二七九团的阵地,从河滩上一直延顺到了山坡的脚下,宽度几乎是把整个山坡的底边涵盖,从北到南的三百多米的距离,全是他们的冲锋要点,只是相对来说,第一连的阵地过于突出,所以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些缅军攻击的重中之重。   按照张贤的即定作战方针,程少山在这个突出地堡的外围阵地只是作了象征性的抵抗之后,便带着人回撤下来,从两边的壕沟中通过,转向了这个地堡的左侧面和右侧面,将这个地堡整个地暴露在了敌人的冲锋这下。   此时,地堡中只有张贤和六个以火力据守的士兵,不过,这里面的火力还算是强大,程连长给他们留下了两挺轻机枪和一挺重机枪,并把全连近一半的机枪子弹留了下来,因为按照张贤的作战方针,他是利用这个地堡来吸引住敌人的强攻,自然也要作足防卫。   那些缅甸指挥官们以为他们终于是突破了二七九团的一处阵地,竟然兴奋地手舞足蹈着,挥舞着手中的枪强令士兵们向这边的地堡方向突进,此时,已然有数十名缅军的士兵进入了刚才还由程少山带着人防守的阵地,这处阵地有三道战壕,足可以承载双方几百名战士的厮杀。   由于程少山已然带着人撤离了这处阵地,所以此时张贤所在的这座地堡成了唯一的火力打击点,自然也吸引了无数缅军的注意,他们在后面长官的呼喝声中,由外面蜂涌而入,从战壕中向这座地堡靠近着,一边躲避着地堡中射出来的并不强大的子弹,一边向地堡胡乱地开着枪。张贤还有些担心这些缅军过于靠近地堡,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们利用爆破筒或者炸药包之类爆破装置来打击的话,那么他们这几个藏身在地堡中的人,还真得有些吃不消,所以当这些缅军士兵们靠近过来十米远的时候,张贤一声令下,三面的火力齐齐开了火,喷薄的火焰在瞬间便吞没了几十个过于靠近的敌人,这些缅军战士们的勇敢,倒是成为了他们很快牺牲的原因。   而外面的缅军指挥员,还是认为这座地堡一定会被拿下来,强令着无数的士兵向这处的地堡发动着进攻,这个时候他们的爆破筒与炸药包一齐用了上来,张贤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围绕着这个地堡的三个方向仔细地作着观察与判断,一旦有哪个敌人抱着那些爆破装置冲过来,必当由他亲自解决掉。看着参谋长弹无虚发的射击,让这处地堡中的几名战士们惊得一个个都有些目瞪口呆了起来。   但是,张贤在这个时候却有些着急了起来,眼见着源源不断的敌兵冲上了这一处的阵地,他们以为在这里已经打开了一处缺口,便是连北面百米远的敌人也折向了这边来,躲避着其他地段上的反击,这汹汹的人流几乎就要将这片的阵地挤得满满当当,足有一个营的兵力了,他暗骂着程少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不开火,如果再让敌人这么围攻片刻的话,他都觉得很难再应付了,毕竟他还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而这个时候,敌人的机枪火力也出现在了阵地上,他们的重机枪同样以强有力的发射正在逐渐地压制地堡中的机枪火力的打击。   也就在张贤急不可耐的时候,左右两个侧面上忽然就响起了强大的机枪扫射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张贤不由得一喜,他知道程少山终于是已经就位了,而在这个时候,那个隐藏在绝壁下的地堡也开了火,那等于是截断了这些冲进阵地里来的敌人后路,与此同时,阵地上到处都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枪响来,随着每一声的枪响,都会有一个敌人倒下去,这是那些躲在地道里的国军士兵们在偷袭。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侧面与后面的打击吓住了,这些缅军士兵们再也顾不得想要拿下眼前的这个地堡,纷纷只想着再退回到河滩之上,但是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又被绝壁下地堡里的机枪扫得只能往前来,一时间两方面的人撞在一起,乱成了一片,将这处小小的阵地搅成了一锅粥。   “是时候了!”张贤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操起了地堡中的电话来,电话的那一头马上便传来了曹团长的惊问声:“程少山,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是我!我是张慕白!”张贤十分镇定地告诉着曹金牙。   “参座?你怎么会在那里?”曹金牙惊讶万分。   张贤没有时间跟他解释,直接命令着道:“老曹,如今机会来了,你马上派出一个连来,一起清剿一号地堡阵地上的敌人,越快越好!”   “是!”曹金牙连连应答着,放下了电话。   不多时,二七九团的冲锋号也吹响了起来,那些藏身在地堡中、壕沟里、暗道中的士兵们纷纷跃将出来,呼喊声、冲杀声在刹那间便响彻了云霄,张贤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战斗马上就会结束了。      第十三章 借弹(三)      缅军的又一次的进攻被挫败了,他们后面的士兵们狼狈不堪地向河滩上逃奔着,却没有人再顾及那些不幸冲在最前面,而此时却被困在一号地堡阵地之上的同袍们,而这一些人却有四五百人之多,沿路上更有许多被打死打伤的人躺在阵地的四周,进退不得,呼嚎声、哭喊声、呻吟声与子弹射出来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片,令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充满了血腥与残忍。   在二七九团的战士们用缅语喊出来的一片“缴枪不杀”的口号声中,阵地上的枪声在渐渐地消逝,傍晚的斜阳也从山岭之外射将过来,硝烟还未散尽,缕缕地在萨尔温江的两岸升腾起来,远远地看去,倒好象是农家的饮烟,火烧云正在西边的天空上翻滚着,一如阵地上的血红。   渐渐地,枪声终于是止住了,但是呻吟与哭泣声依旧。   张贤从一号地堡里钻出来,自己都觉得好象是从地狱里转了一遭,再看一看满阵地抓获的缅军俘虏,他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光这些俘虏与地下留下来的那些敌人的尸体或者伤员,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六百号人了,这也就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得到五六百号人的武器与装备,同时也可以得到大量的子弹、手榴弹或者其他的作战物资,有了这些物资,就足够二七九团七百多号人再在这里坚守一天一夜的了。   程少山一脸兴奋地远远从绝壁那边的地堡处跑了过来,一见到张贤,便合不拢嘴地笑着,同时不停地恭维着面前的这位新到任参谋长,说什么诸葛再世、军神出现等等拍马屁的话,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一场胜仗是他自入伍以来,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大胜,也就难怪他会如此得喜不自经,甚至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张贤却没有一丝得得意,他知道任何一场战斗都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取胜的,相反,每一场战斗都是一种性命相搏,便是象这场战斗如此美好的结局,却也是经历了心惊动魄的冒险与危机,如果有哪一个人出现哪怕是一丝的失误,那么这场战斗的结果都将会是另外的样子,他们将与敌人进行交换,他也可能会成为敌人的俘虏或者被击毙。   曹金牙也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张贤的时候,他却没有半点得兴奋,反而对着张贤大发起了脾气来,十分气愤地道:“参座,你怎么能这样私自行动呢?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来,我们二七九团的罪过有多大吗?”   面对着曹团长的诘责,张贤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无组织无纪律了,毕竟曹金牙还是这个团的团长,虽然他才是这里的实际指挥者,但是怎么说都应该和曹团长打一声招呼的,不管行动如何变更,或者临时的决定,也应该与曹金牙进行商议,此时在这片阵地上,他们两个人必须要配合密切,否则,别说是胜利阻敌,就是能够全身而退都不可能。只是刚才的情况又是如此得急迫,缅军发起的进攻是不会等待他再去与曹金牙商量对策的,他来到一号地堡里进行实地探察,也是随机应变才作出来的决定,如果稍迟片刻,就根本不可能再有可以布置陷阱的机会了。只是这个解释想来曹金牙也是知道的,如今他的责问与其说是气恼,还不如说是一种关切的埋怨。   对于曹金牙,张贤终还是觉得有些理亏,只能对他陪着笑脸道:“呵呵,老曹呀,我这也是万不得已,是想跟这些敌人借些弹药来打,如果不这么来打,只怕我们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的!”   曹金牙愣了愣,看了看这些满获的俘虏与弹药,马上明白了张贤的用意,的确,这一场战斗的进行让他有些意外,但是面对着这种结果,如今想来,刚才就算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也是值得的。他的语气已然缓和了下来,对着张贤有些无奈地道:“参座,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来冒险,只要你交待一声,我就可以在这里组织了;就算是我过来,还可以让营长牛春过来!别忘记了,你还警告过我,要求我不能随意地去冒险,怎么这么快,参座就把自己的话都忘掉了呢?”   张贤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在开战之初如此得警告过曹金牙,如今可是让这位曹团长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只得笑了笑,对着曹金牙道:“你说得不错,我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记了,我向你认错!”   曹金牙一怔,没有想到张贤会是这么得敢于承认错误,这与他所认识的很多长官有着明显的区别,只是面对着张贤的主动认错,他却有些尴尬起来,连连摇着头道:“参座,我的意思不是说要你跟我认错,我的意思其实就是怕你出事!”   张贤却十分自信地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曹呀,你放心,说到自我保护意识,我比你要强!我自己就足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也不用别人来保护!”   “可你是我们救国军的总参谋长呀!”   “我这个总参谋长可不是花瓶!”张贤也十分认真地道。   曹金牙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   张贤却是想了想,觉得曹金牙的担心却也是很有道理的,当下对着他道:“老曹,如今二七九团的战斗还不知道要打几天呢,为了以防万一,我想我们两个人应该分开来,随时可以通过电话进行联络,这样才是一个万全之策!”   曹金牙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的确象是张贤所说的一样,如果他们两个人同时遇难,那么这个阵地就真得变成了无人指挥,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当下,他建议着道:“那也好,我看参座可以坐镇在中间进行指挥,让一营长牛春守一号地堡,我到二十五号地堡坚守,这样我们三个人就拉开了距离,可以确保指挥系统不会突然丧失!”   张贤点着头,表示着赞同。   两个人又讨论了些其他的问题,最后,看着这些正在清点之中的缅军俘虏,曹金牙却是皱着眉头,问着张贤道:“参座,你看这些俘虏应该怎么来处理呢?”   “把他们的武器和弹药留下来,放他们走吧!”张贤回答着,显然已经经过了考虑。   “什么?”曹金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接着问了一声。   “我说放他们走!”张贤又重复了一次。   这一次,曹金牙已经听明白了过来,他稍微怔了下,马上叫了起来:“参座,你说放他们走?难道让他们再拿起武器,重新来打我们吗?”   张贤却把双手一摊,反问着他:“你说不放他们走,那么我们怎么来处理他们呢?”   曹金牙道:“押解他们去孟撒!”   张贤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你说得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今我们哪里还有力量押解这些俘虏呢?你看一看,这些俘虏如何也有四五百人,要是押解他们,我们最少也要抽出一个连的兵力来,如今我们哪里还能抽得出来呢?从这里到孟撒去,可是要走一天的,时间也不允许!”   曹金牙想了一下,又道:“那就把他们关押到江口镇去!”   张贤还是摇了摇头,道:“江口镇可是我们的后方,可是如今那里也没有我们的部队,再说一旦这些俘虏闹事,我们哪里还有能力去后院救火?而且这么多的俘虏,还有很多的伤员,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来讲,我们是救还是不救?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药品和口粮提供给他们呀!”   “我还是不同意就这么放走他们!”曹金牙想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讲出了口来:“这样还不如把他们全部杀掉的好!”   “不行!”张贤一口否决着,同时道:“如果我们还想在这里生存下来,那么就不能与这里的民族产生仇恨,现在想要赶我们走的是缅甸政府,而不是这些当地人!一旦我们真得开了这个口子,那就是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得不偿失的!”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再说,如果杀俘的事传了出去,我们违反了《日内瓦公约》,那么我们就真得会成为众矢之的,毫无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呀!”曹金牙恨恨地道。   “不甘心也要甘心!”张贤苦口婆心地劝解着道:“其实我们只是向他们借些军火和物资,如今我们已经得到了,就只当他们是过来送弹药的就好!呵呵,再说了,我们在放他们走之前,一定要先跟他们把道理讲清楚,同时还要对他们进行一番威胁,让他们每个人写一份不与我们再为敌的保证书,还要警告他们如果下一回再抓到他们,就肯定会枪毙的!呵呵,这些缅军的士兵们其实也是从各邦各省抽来的,经过了这一场作俘虏的经历,我想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再也不愿意跟我们打仗了!”   “只怕这是你的一厢情愿!”曹金牙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道。   “一厢情愿也好,万般无奈也好,如今我们只能这么做!”张贤只能是一声得苦笑。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国内战争时期,共产党军队大批抓获国军俘虏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他实际上只是借用了共军的一些作法罢了。   ※※※   缅军再没有发起攻击,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那些被俘的人员会这么快就放回来,而且带回给他们的却是张贤的口信:救国军并不想与缅军及其政府为敌,只要他们能够撤离这里,那么大家就都会相安无事。救国军的目的是云南,而非是缅甸的国土。也许是为了报答一下二七九团释放俘虏的好意,在夜晚来临之际,他们再没有进行一次的炮击,只是还守着萨尔温江的河滩之上,并不见丝毫的退离。   其实,张贤也知道,单单凭着释放几百名俘虏,就指望着缅军撤离,那本身就是痴人说梦,缅军之所以没有再发动进攻,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黑夜的到来,这些缅军还没有打夜仗的习惯。   不管缅甸人是打还是撤,二七九团的防御准备还是在积极的进行之中,虽然已经这么打了两天,他们也阻击了敌人两天,但是谁也不知道后面还要进行多少天。   半夜时分,柳庆元派出来的运输队果然运来了一批军火,这是由十几个人护送着过来的一个马帮,虽然运送的物资有限,但是却极大的鼓舞了全团官兵们的士气。让张贤感到高兴的却是熊三娃也跟着这个运输队赶了过来,他是不放心张贤一个人留在这里,赶过来与他作伴的。而与张贤同时乘坐着一架飞机从台湾过来的袁少华少校,也跟着这个运输队来到了江口阵地,这让张贤有些诧异,按理说这位袁参谋完全没有必要跑到江口前线来冒险。   “呵呵,是柳副司令不放心你,所以他才把我派过来的!”袁少华向张贤作着解释。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张贤笑道:“我跟着二七九团在这里已经打了两天三夜,这不,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袁少华摇着头道:“李长官和柳长官是想让钧座跟着马帮一起回转孟撒,他们让我在这里接替你!”   张贤却摇了摇头,断然地道:“少华,你还是跟着马帮回去吧,孟撒那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这里更让人放心不下,我留在这里亲自指挥战斗才更合适!”   袁少华一愣,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我知道那两位长官的意思,呵呵,他们是觉得钧座夫妇刚刚来到这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亲赴前线来打仗,都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夫人还为你担着心呢!”   听到袁少华提到了田秀秀,张贤的确就有一种十分愧疚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对着袁少华道:“你回去告诉两位长官,就说我张慕白多谢他们的好意,如今是大家都十分艰难的时刻,只有同心协力、团结一致才可能共渡难关!至于我的夫人,她跟我结婚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呵呵,她了解我,就跟我了解她一样!”   见到张贤并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袁少华也有些感动,他也当即决定着道:“既然钧座不愿意离开,那么我也不走了!呵呵,上面派我来这里换你,到头来没有你把换回去,我自己却回去了,到时真得怕别人说我贪生怕死了!”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道:“你不走,谁回去复命呢?”   “这个好办,让马帮的人回去说一下就是了!”袁少华随口道。   张贤想了一下,想要回绝,但是又想到这片阵地上,自己连一个得力的参谋都没有,留下袁少华来,却也是一个帮手,于是便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死守(一)      江口的战斗已然持续到了第四天,也许是前一天的大败还让缅军记忆犹新,所以在这一天里,他们并没有急于重展军队来进攻,而是在河滩上构筑起工事来,这让张贤和曹金牙等人有些狐疑起来,这些缅军难道还在担心他们会反过来进攻他们吗?   “是不是他们不进攻了?”曹金牙猜测着。   张贤摇了摇头,他不相信缅甸政府会这么好的知难而退,毕竟在这个时候,缅军只是小受挫折,还没有真正地撞到南墙上。“他们好象是在等待机会吧!”张贤也猜测着道,同时也警告着曹团长:“越是到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放松警惕,你下令大家还是要随时作好准备,以防敌人的突然进攻!”   “是!”曹金牙答着。   边上的袁参谋想了一下,担忧地道:“他们会不会只是想困住我们?让我们无法脱身,然后再从别的地方渡过怒江来偷袭孟撒?”   被袁少华如此一提醒,张贤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此时的孟撒几乎是没有可以抵抗的力量,便是有那么一些毫无作战经验的学生兵,也被抽出许多来去支援给了徐海波,以抗击从景栋方向上杀将过来的敌人。想一想昨天他在向孟撒总部要求增援的时候,李长官和柳庆元都明确地告诉过他,那里已然一片的空虚,如果想要等到援兵,按理想状况上,也要到五天以后了,那个时候相信徐海波可以击败景栋方向上过来的缅甸杂牌军,然后从中再抽出一部分的兵力来救援江口前线。西线毕竟是敌人的主攻方向,救国军以最少的兵力牵制住了敌人最大的兵力,这本身就是他们的一个胜利。可是,如果缅军真得向袁参谋所说的那样,绕过了江口的二七九团防御阵地,从别的方向上偷渡了怒江,袭击孟撒,那么孟撒就必丢无疑。如果孟撒城没了,他们在这里坚守如此之久,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袁参谋,你可能多虑了!”曹金牙却道:“这条江从北面的孟布流过来,也就是在孟布西面有一个渡口,然后就只有我们这里是一个渡口,其他的地方都是危岸耸崖,很难过渡!呵呵,另外,就算是敌人可以通过这处江段,我们也在拉牛山构筑了工事,拉牛山是从西面进入孟撒的必经之道,只要是占据了拉牛山,那么敌人就根本过不去,除非他们从山上飞过去!”   听到曹金牙这么一说,袁少华点着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真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张贤却还是有些不安,他沉默了一下,道:“袁参谋担心的不错,拉牛山虽然有我们构筑的工事,但是却只有三百人,也只是两个连的兵力,如果敌人大批的绕过江口,只怕那么一点兵力根本就顶不住!”   被张贤这么一说,曹金牙和袁少华都有些不安起来,齐齐地问着:“那怎么办呢?”   张贤想了一下,转身问着曹金牙道:“老曹,你们团里面有没有这附近的人呢?”   曹金牙愣愣地望着张贤,有些不明白,问道:“你指的是什么样的人?呵呵,我们团大部分是从云南过来的,倒是也有几个在当地招的华人青年!”   “有就好!”张贤点着头道:“我是想知道你们团与江口当地的人关系如何?”   “很好呀!”曹金牙十分肯定地道:“呵呵,不瞒你说,高师长为了能够让我们在这里站住脚,一直鼓励我们的当地人结婚。呵呵,我的老婆就是这边一个老土司的女儿,只不过她现在跟了我,我们在孟撒有一个家!至于其他人,比如说一营长牛春和程连长,他们都跟当地人结了婚,他们的家属也都在孟撒呢!”   “那就好!”听完了曹金牙的介绍,张贤笑道:“原来大家都是这里的女婿,呵呵,那就再好不过了!”   曹金牙还是满脸得狐疑,问着张贤:“参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张贤笑了笑,道:“我想,既然大家都是当地人的女婿,这里的人也就一定不会希望缅甸政府军打过来接管这里,所以他们应该会协助我们的!”   “那是自然的!”曹金牙理所当然地道。   张贤道:“我们的兵力有限,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在这个时候,就只好借助一下群众的力量了!呵呵,老曹,你亲自去江口镇找一下他们的土司,请他们能够帮我们监视怒江的江面,一旦敌人有从其他地方渡江的举动就立即告诉我们,这样也就省了我们的后顾之忧,打仗的事也不用他们来做!”   听到张贤原来是这个意思,曹金牙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答应着,离开了团指挥所。   袁少华却有些佩服地道:“参座,你真得会打主意哟,呵呵,连这里老百姓的主意你都打上了!”   张贤只是笑了笑,对着他道:“其实呀,我这也是跟共产党学来的,共军打仗的时候,总是喜欢先发动群众,让老百姓都做他们的眼线,所以这也是我们在国内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不管我们国军走到哪里,那些老百姓都会跟他们去通风报信!”   听着张贤的话,袁少华也不由得点起了头来,的确,在发动群众这一条上来看,国军与共产党军队相差得太多了,这实际上也是跟国军指挥官的作战思想有关,因为几乎所有的国军军官都认为打仗是当兵的事,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去鼓动那些老百姓也跟着他们一起打!   ※※※   时近中午时分的时候,缅军的飞机再一次光临了江口的二七九团阵地,对着这一片山坡以及四周的河岸狂轰乱炸了一翻,然后扬长而去;可是,二七九团的官兵们还没有从敌机的打强势打击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缅军的炮火又再一次地怒吼了起来,他们的炮兵阵地就位于萨尔温江的对岸,对这片的河岸已然再熟悉不过了,便是百炮齐发地打也打了几天,所以这一次打过来的时候,几乎就是轻车熟路,便是他们的炮兵技术和准确性很差,在这个时候也打出了经验来,所以炮弹几乎全部倾泻到了二七九团的阵地上,将暴露在天空之下的交通壕、射击壕等开挖出来的沟壕几乎要填平了;而码在壕沟外侧用作射击掩体的沙袋,也尽数地炸烂炸塌,甚至于飞上了天去,落得四处纷飞;阵地外团拉起的几道铁丝网在前几次敌人的冲锋之下,早就已经躺倒了下去,而在这个时候却又被炸得立了起来,有的地段便是连铁丝的痕迹都找寻不到一丝。   在敌人强大的炮火打击之下,所有二七九团的官兵都躲进了深挖在山体里的地堡中,听着外面连成了一片的闷响起声,不由得令人有些心虚起来。   熊三娃这还是第一次体验缅军的炮火,他跟着张贤沿着地道来到了观察哨,只觉得整个座山都在晃动着,仿佛是摇摇欲坠的一种感觉,他不由得对着张贤笑道:“哥呀,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朝鲜?”   张贤愣了愣,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当下笑了笑,答着:“三娃,你就当这里是朝鲜,在朝鲜我们是怎么打的,那么现在就还怎么打!”   熊三娃点了着头,笑道:“面对着美国佬的炮火那么凶猛,我们都不怕,从联合国军的万炮齐发里活着钻出来,这些缅猪的炮就真得是礼炮了,呵呵,听听响也不错!”   见到熊三娃如此得轻视对手,张贤不由得警告着他:“三娃,你吹吹牛也就算了,不管我们以后遇到的是哪一个对手,是强是弱,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须知那句古话: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面对着张贤的警告,熊三娃涎着脸道:“哥呀,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呵呵,怎么也跟了你这么久,这点道理我自然还是明白的!我也就是喜欢吹个牛,你就别跟我当真好了!”   张贤笑了一下,对于自己的这个兄弟当然十分了解的,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借住着剪形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河滩上敌人的动向,一枚炮弹“轰”地一声就在山顶之上炸裂开来,那声音就好象是一声霹雳,震得观察哨上的土簌簌直落,就掉在他和熊三娃的身上,熊三娃还不停地拍打着沾头的灰尘,但是张贤却仿佛浑然无觉,对着望远镜看得如同是定了神一样,良久之后,他才从剪形望远镜前离开来,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已然是一脸得愁苦。   “有什么情况吗?”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回走。   熊三娃却有些好奇,也来到了那个架起来的剪形望远镜前,看着河滩上的敌人,他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持枪站在浮桥头缅军士兵的脸,却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他丢下了望远镜,转身看着张贤已经走出了观察哨,连忙了跟了过去。   “哥呀,那边有什么情况呀?”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他们好象还是不准备进攻呀!”   张贤却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提醒着他道:“三娃,你难道没有发现那些正在过桥的士兵吗?”   熊三娃愣了愣,点了下头道:“看到了呀,他们一直在过桥呀!他们已经在江面上搭起了三座浮桥,就算是他们能够过来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还是不一样被我们卡住了他们的头?”   张贤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地提醒着他:“三娃,你只看到了人过桥,你就不能再仔细地看一看,那些是什么人?他们的军服明显与缅甸政府军的不同,而且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   熊三娃想了想刚才自己看到了情景,经不住地道:“呀!你说得是哟!我刚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张贤却有些哭笑不得,想一想熊三娃还就是熊三娃,只怕永远也变不成熊开平,他也始终当不了将军!   “我想,我们马上迎来的战斗可能是我们这几天以来最艰苦的战斗了!”张贤这才告诉着他:“这支刚刚过江来的敌人部队,应该就是他们的从印度雇来的英国和廓尔克兵吧!”   “廓尔克兵?”熊三娃有些不懂这个称呼。   张贤向他作着解释:“这些人原来是住在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山侧的民族,因为英勇好战,所以被英国人征兵入伍,在全世界帮着他们打仗!他们也是世界上最勇猛的雇佣军。”   “哦!”熊三娃这才明白过来。      第十四章 死守(二)      炮击刚刚结束,敌人的冲锋号便吹响了起来,张贤知道,又一场恶战马上已经开始了。   听着敌人的冲锋号声响起,二七九团的士兵们都十分自觉地从隐蔽的地堡中重新钻出地面来,沿着已然被炮火摧毁的战壕或跃或跳,或蹲或跑纷纷就位,一边战斗着,一边加固着阵地,枪声马上大作了起来,而眼见着那些敌人冲出了狼籍一片的竹林,也迅速地到达了阵地之前。   张贤和熊三娃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后面的指挥所里出来,钻进了中段的第十号地堡之中,这里是阵地南北的一处枢纽,承上启下,可以有力地支援南北两面的防御。   看清这一批冲过来的敌人,张贤马上认出来,正是刚才从观察哨中看到的那些廓尔克雇佣兵,这些印度兵们显然比缅甸人有着极强的作战能力,他们并没有迎着冲锋的坡面直冲过来,而是在冲到阵地之前时,马上迂回到侧面,寻找着二七九团火力的死角,趁着他们转换子弹的间隙亦步亦趋,飞快地接近着第一道战壕。   二七九团的士兵们忠诚地服从着张贤的命令,一直在采用精准射击来应付敌人的靠近,他们努力地对冲过来的敌人进行瞄准与射击,试图用每一发子弹都能打中一个敌人,这种战术给了敌人很大的威胁,在远程和中程阶段很有杀伤力,但是随着敌人越来越近,这种精准射击的方法却又显得有些慢了,无法从根本上压制住对手的冲锋。   在廓尔克士兵之后,还有一些英国的雇佣兵紧跟其后地赶上来,他们使用的是操作比较方便简单的水冷式的维克斯机枪,这种机枪属于重型武器,可以提供十分密集的火力支援,虽然不如水冷式的马克沁重机枪威力巨大,但是却远比马克沁重机枪便于携带。这些英国雇佣兵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轻机枪,而且装备十分广泛,那就布伦式轻机枪,这种机枪是在捷克式轻机枪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不仅重量轻,而且性能十分可靠,战斗的时候很少会出现卡壳和炸膛,因为是风冷式,也易于维护,其准确度很高,并且射速也比别的轻机枪要快,只是这种轻机枪还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如果装弹不好的话,子弹很容易卡在弹夹里出不来,到那个时候只能是卸下弹夹,然后用力狠狠地拍打弹夹,这从一定程度上也就是限制了装弹的速度。   英国雇佣兵的机枪很快便占据了战场的主动,他们三个人一组抬着维克斯重机枪的组件进入了战场,找到了一个十分有利的地势,以非常快的速度把这部重机枪组装起来,火舌马上喷薄而出,强大的子弹流呈扇形向前面二七九团的战壕阵地扑面而来,有几个还没有来得及撤身的士兵当场便被飞射而来的弹片击中倒在了血泊中。而就在他们的重机枪还未发动的时候,他们轻机枪手便十分熟练地跳跃着冲上了二七九团的阵地,布伦式轻机枪的射击声一时之间已然盖过了二七九团的火力声,在这一时刻,这些英国人的火力已然形成了局部的优势,将二七九团从一号地堡到五号地堡之间的射击阵地尽数压制住了,而那些廓尔克士兵们,在英国人的配合之下,十分默契地从地面上爬起来,迅速地通过刚才还被二七九团火力封锁的坡面,一个个如同是恶狼一样地扑向了二七九团的第一道战壕里。   袁少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张贤的面前,向他紧急地报告着南面的战况:“参座,一连那边有些吃不消了,敌人有一部分已经进入了我们的阵地,程连长打过电话来请求我们能够支援!”   张贤的眉头紧锁着,从刚才的观察,他已经看清了战场上的局面,这些英国雇佣兵和廓尔克雇佣军的配合十分密切,已然将他们的防御阵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如果不马上将之堵上,那么这道口子一定会越扯越大。只是如今,他的手里根本就没有后援队,他把目光在地堡里扫视了一番,最后去停在了熊三娃的身上。   “哥呀,你有什么任务就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厚望的!”熊三娃看出了什么来,自告奋勇地道。   张贤点了下头,对着他道:“三娃,如今我们的火力是被敌人的火力压着的,在那边他们的重机枪威胁太大了,所以必须要先干掉那些英国的机枪手,才可能阻住敌人后继的兵力!”   “好!”熊三娃连连点着头,又问着他:“哥呀,你说怎么打吧?”   张贤想了一下,对着他道:“你的枪法不错,如今要想消灭敌人机枪手,只能用狙击了!你两个枪法打的好的人去坡顶的高处,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给我把那几个英国佬干掉!”   “是!”熊三娃响亮地答着,看了看这个地堡里的几个人,刚才他就已经看了半天,知道谁的枪法比较好,随手指着两个人道:“你们两个人拿着枪跟我来!”那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收起了步枪跟着熊三娃冲出了地堡,沿着时断时通的交通壕,向坡顶奔去。   “一连那边怎么办?”袁少华紧问着。   “你先让程连长先坚持一下,然后马上从这边抽掉一个排过去支援他们!同时也让曹团长那边再抽一个排过来”张贤告诉着他。   “好!”袁少华答着,转身跑回指挥所去给程少山和曹金牙打电话去了。   但是,张贤的心里却还是没有底,一号地堡那边显然已经成为了敌人重点突破的对象,在昨天他们就是在一号地堡突遭的陷阱,这一次如果同样的计谋再使用,敌人肯定不会再上当,那边如今只能是硬扛着来打,可是面对着敌人优势的火力打击,程少山又能扛得了多久呢?看来,必须要逆袭了,否则很难解困。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再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赶回团指挥所,他进来的时候,袁少华刚刚放下手中的电话。   “怎么样?已经通知过了吗?”张贤问着。   袁少华点着头,告诉着张贤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从我们这边和北面各抽的出了一个排赶往南面的一号地堡。曹团长认为这么打很难阻止住敌人的狂攻,他认为需要对敌人进行逆袭,从侧面对敌人发起冲锋,或许可以缓解南面的压力!为此,他和一营长牛春已经专门赶过来了和你商量,我正要去跟你汇报呢!”   张贤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叹,看来曹金牙也看出了这场战斗的凶险,同时与他是英雄所见略同,也认为需要打一个逆袭来解决困境!只是,逆袭一次也许可以暂时解围,但是后面呢?就算是这一次将敌人打退了,后面敌人再来一次攻击,他们还能采用什么办法来对抗呢?   “少华,你再给孟撒总部发一个电报,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派出援兵来?”张贤命令着。   袁少华稍微怔了一下,马上点着头向报务组跑去,可是他才刚刚转过身,后面的张贤又叫道:“等一下!”他不由得再转过了身来,面对着张贤的目光。   张贤微一沉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一次你告诉总部,如果援军不能很快派出来,只怕我们的阵地要丢了!”   袁少华一愣,马上明白了张贤的意图,点着头又一次的转身离开。   ※※※   曹金牙与一营长牛春几乎是同时赶到了团指挥部,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负责着这个南北阵地的北面,一个是负责着阵地的南面。   一见到张贤,曹金牙便迫不及待地道:“参座,这么打下去只怕我们支持不住的!”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同时又问着他:“你不是说准备逆袭?怎么一个逆袭法呢?”   曹金牙道:“如今敌人的攻击重点是在我们阵地的南面一号地堡阵地那边,所以北面相对来说压力没有那么大,我可以在北面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守卫阵地,以防敌人的突破,而至少可以抽出两百人来组成一个敢死队,由北面迂回到敌人的侧翼发动突袭;而在这个时候,南面阵地上可以由牛营长带着人坚守阻敌,一旦敢死队杀入敌阵,就马上发动逆袭!我想这么冲一下,应该可以把敌人打退!”   “是呀!”不等张贤开口,牛春营长也赞同地道:“今天的敌人比昨天凶猛多了,他们的进攻策略也很多,如果不采用逆袭的战术,我们是守不住的!”   “好,既然你们两人都认为逆袭可以扭转局面,那么我们就这么进行!”张贤表示着同意,又看了看自己的表,道:“现在是两点十分,大家马上回去准备,半小时后争取一起开始!”   曹金牙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但是牛营长却忍不住地道:“对了,如果要发动逆袭,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解决掉!”   听到牛营长这么一说,曹金牙又回过了头来,问道:“什么问题?”   牛春道:“敌人的机枪火力太猛,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浪费子弹,打起来都连成了片,我们有些吃不消,如果逆袭的时候,他们的机枪还在打的话,只怕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张贤微微笑了一下,对着他们两个人打着包票道:“呵呵,这个嘛,你们两个人放心,过一会儿,他们的机枪不响不起来了。”   “哦?”曹金牙和牛春都有些半信半疑了起来,但是看着张贤如此得胸有成竹,又不象是在开玩笑。   正在这个时候,袁少华拿着一封孟撒总部的回电跑了过来,递给了张贤,同时道:“总部那边还是让我们坚持,他们会尽快安排进援的!”   张贤接过了这张电报,上面只写着四个字:“死守待援!”他无奈地把这封电报转给了曹金牙。   曹金牙看了一下,又把电报给了牛春,他发出了一声苦笑来:“死守!死守!这两天上面就一直这么说,让我们待援!待援!却从没有援军过来!”   “上面也没有办法呀!”张贤叹了一口气,道:“孟撒真得是无兵可调!”   曹金牙点了下头,没有答话,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个状况。   牛营长却有些悲哀,道:“看来这次我们也许要死在这里了,总部派不出援军来,敌人的攻势又是这么得凶猛,弟兄们死一个少一个,弹药也是打一枪就少一枪了!”   张贤却抢过了他的话来,接着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哪怕是弹尽人绝,也要把这里守住!”他说着,双目看了面前的这两位指挥官一眼,又接着道:“我们三个人的妻子儿女都在孟撒那边,而且队伍里还有很多的家眷也在那里,一旦江口失守,孟撒就很大的可能不保!你们想一想,那些缅甸士兵、廓尔克士兵会怎么样对付她们呢?”   张贤的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不语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那些雇佣军会干些什么,抢掠奸淫自是不在话下的!也正是因为明白会是这种结果,所以大家也就更加坚定了要死守江口的决心!      第十四章 死守(三)      一号地堡处的战斗在激烈的进行着,那些廓尔克人在英国人的强大火力支援之下,已经冲上了前沿阵地,跳进了第一道的壕沟之中。这些廓尔克人的个头并不是很高,但是绝对得粗壮,他们身手敏捷,根本不象缅甸士兵那样惧怕与国军的近身肉搏,相反,他们凭借着无畏的性格,喜欢与人厮杀。他们的腿上绑着皮制的刀鞘,挥手之间就可以从中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弯刀来,这种刀虽然没有日本倭刀长,却要比匕首要长出一截来,非常适合贴身的殴斗,这种刀就是有名的廓尔克弯刀。   廓尔克人就像是潮水一样地拥进了第一道战壕里,这道壕沟里有一个排的兵力拒守,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在排长的带领之下,顽强地与这些冲进来的廓尔克人争夺着阵地,但是廓尔克人越来越多,而这些救国军的士兵们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战斗,身心俱疲,真得与这些凶猛的敌人拼杀时,体力明显得不支起来,那个排长非常不幸被廓尔克人的弯刀砍中,惨叫着倒在血泊里;又有几名士兵抵挡不住敌人蜂拥而上的围攻,倒将了下去,后面的士兵们边战边退着,只能放弃第一道壕沟,退向十米远的第二道防御壕。   十米的距离在战场上来说,只是一眨眼功夫就可以跑到的,廓尔克人紧随着从第一道壕沟里败退下来的第一排的士兵们而来,眼见着就已经要跨入第二道壕沟之中,这个时候一连长程少山不由得急了起来,一把从身边的一名战士的手中抢过了那挺夺占的捷克式轻机枪,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敌人便狂射了起来,哒哒的子弹声在这个本来就杂音一片的战场上并不显得刺耳,但是他眼见着那两个冲在前面的敌人倒将下去,心里头尽然说不出来的快意!   也许是看到了廓尔克人取得了战场的主动权,后面的缅军再也不愿意当个观战者,他们的冲锋号也凄厉地吹响了起来,喊杀声连成了一片,就仿佛是千军万马立即就会冲过来一样。   望远镜里,张贤一直在观察着整个战场之上的局面,他知道此时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心下里也不由得大急起来。逆袭的方案已然制定完成,从望无镜里,他都可以看到曹金牙带着的一队敢死人员摸到了敌人的右后侧的方位上,但是那边的敌人机枪声就从来没有停歇过,曹金牙如果想要从那个方向上直杀出来,首先就必须要让敌人的那挺重机枪失去威力,否则,他们就算是冲将出来,也只能是白白地送死。按照计划,只要是曹金牙能够从后侧方杀出来,把那些英国人干掉的话,那么前面的那些廓尔克人一定会担心自己的后面被抄而惊慌失措,这个时候只要对面的一营相机发起逆袭,那么这一次的战斗的结果就基本可以注定了。只是,这个时候,为什么熊三娃还没有对那几个敌人的机枪手狙杀呢?难道是找不到机会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的心里又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想一想如此重要的任务,其实自己亲自去完成才是最有把握的,他将之交给了熊三娃,真得不知道这个三娃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不过,张贤转念又一想,觉得自己也许过紧张了,相信在这个时候的江口阵地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在枪法上能够剩过熊三娃来,这么多年以来,虽然三娃给他闯了不少的祸,却也在最后的时刻,总能顺利的完成任务,只希望这一次他一定也可以完成。   其实此时的熊三娃,何尝不是与张贤一样的紧张呢?他带着两个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冒着敌人飞射而来的弹片,已然抢身抵达了坡顶。这个山坡的坡顶之上,原来是一片的小树林,只是由于敌机的狂轰乱炸,以及敌人大炮的密集打击,这片小树林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此时这上面已经成了一大片的废墟,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断木,到处是破碎的枝叶和难以插脚的木桩,有的地方还在冒着黑烟,焦糊的木炭味充斥着整个坡顶。   在坡顶上来回找寻了四五遍,熊三娃才找到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用残木作成掩体,他们的头上都戴着树枝编成的伪装物,就是为了防止轻易地暴露目标。从这个位置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战场的情况,而英国人那挺威力四射的重机枪,也全然暴露在了熊三娃的视线中。那些英国人并不傻,他们用作架设机枪的位置就处于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虽然熊三娃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挺机枪喷出火焰的地方,却无法将那个机枪手的全身整个地笼罩,从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里,顶多也只能看到那个机枪手时不时露出来的头,那个头上戴着个扁平的英式钢盔,在下午的日照之下,时不时的反射着光。   熊三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举着这把狙击步枪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瞄准着敌人的机枪手,这把狙击步枪是张贤从台湾带过来的,实际上是他们从台湾过来之前,韩奇送给张贤的一份礼物,只是作为云南救国军的参谋长,张贤不可能将之一直带在身上,于是这把枪实际上成了熊三娃经常背在身上的武器,在这个时候倒是配上了用场。   边上的两个士兵也是一脸得紧张,他们也看到了战场之下敌人的机枪阵地,离着这边的距离足有四百多米远,这么长的距离,要想一击而中,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在撞运气,他们也架好了步枪,在另外的两个位置对准了另外的那些端着轻机枪的英国机枪手。   缅甸人的冲锋号刺耳地响了起来,熊三娃的心头越发得紧张了,他知道时间的紧迫,从这个最高点依稀可以看到有部分的战友们迂回到了敌人的身后侧面,但是却匍匐在当地无法起身,他知道这就是敌人的机枪威力,对于一个老兵来说,战场上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什么隆隆的炮火,而是哒哒的机枪声!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就是这么回事!   终于,熊三娃抓到了一个机会,那个重机枪的机枪手的头微微露出了岩石,这真得是很难得的一次时机,他的手不由得一颤,这个时机他还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生怕将之错过,手指头扳也了扳机,只听得“嘣”一声枪响,子弹飞射而去,可是在子弹出膛的时候,熊三娃不由得骂了一声:“他娘的,偏了!”他迅速地重新瞄准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身边的另一名士兵也放了一枪,却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一个刚刚跃起的英国轻机枪手,那个轻机枪手摔倒在地,手中的枪也丢出了老远,这等于是让一个方向上的火力减少了许多。   也许是被这名同袍的准确所感染,熊三娃又有了信心来,想一想自己的水平远在这名士兵之上,他都可以打中目标,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也在不自不觉中稳定了下来。   那个英国的重机枪手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狙击的目标,刚才能三娃的一枪走偏,在这个纷乱嘈杂的战场之上,就好象是随意飞过来的子弹,并没有引起那个重机枪手的重视,他只是把头往回缩了一下,再一次又露出了岩石。   熊三娃第二枪应声打出,在子弹飞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然有了胸有成竹的把握,知道这一枪不会走空。   果然,子弹飞射而去,正击在那个重机枪手的头盔之上,这名重机枪手虽然是戴着了钢铁的头盔,这种钢盔也只能阻止流弹或者弹片的击伤,却无法承受高速射来的狙击步枪的子弹,在子弹巨大的冲击之下,这名英国重机枪手整个地向后面飞去,在被击中的那一时刻,他的颈骨已然被这股巨大的劲力击碎了,钢盔变形起来,也夹烂了他的头。   那挺威力极强的重机枪一下子停顿了下来,被甩出了岩石之外,趁着敌人火力稍停的片刻之机,曹金牙适时的高喝一声,那些敢死队员们纷纷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起,喊杀着袭向廓尔克人的身后。与此时,二七九团的司号员也吹起了他们的冲锋号,整个战地上立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瞬间竟然掩盖了密集出现的枪声。   冲锋号的吹响,就是一个反攻的信号,一号地堡阵地上正与那些廓尔克人打得难解难分的一营将士们,在营长牛春的亲自带领之下,冲出了战壕,冲出了地堡,怒吼着杀向了正有些不知所措的廓尔克人,于是一营的逆袭终于开始了。   战场上此时是一片得混乱,那些正准备跟从英国人和廓尔克雇佣军上来的缅甸士兵们,也被这些完全不要性命的中国人吓呆了,他们是吃过了一次大亏的人,在这个时候还以为又是步入了二七九团的陷阱,再不顾他们长官的催促,纷纷地掉转头跑回他们的河滩阵地上,生怕自己的腿短了跑不快。   在一击将敌人的重机枪手击毙之后,熊三娃便觉得自己是越打越顺了起来,狙击步枪专门对准着战场上的敌人机枪手进行狙杀,竟然接二连三的又击毙了几名英国机枪手,由于机枪火力的缺失,廓尔克人再没有了刚才的狂妄,而这个战场上火力的对攻向来是此消彼涨的,英国人的火力很快被二七九团的火力压了下去,他们只能转头向后退却。   混乱的战场之中,也只有不到十分钟的互殴相持,很快局面便发生了逆转,那些勇敢的廓尔克人终还是血肉之躯,无法与机枪的子弹相抗衡,在倒下一片又一片的士兵之后,他们终于还是掉转了头往回跑去,气得在后面进行指挥的丹尼尔上校跳着脚得直骂着缅军的先退,在这位指挥官看来,是因为缅甸人胆小了,先行的败退传染了他们这些勇敢的雇佣军,所以才至令他的部队也跟着败退下来。只是在这个时候,无论他如何咒骂,也已然无计于事了,这场战斗显然又失败了,中国人用他们的智慧和勇敢打败了他们这些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装备都占极大优势的印缅联军。   见到廓尔克人已经在败退了,张贤刚才还紧崩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断地擦去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知道,开战以来最艰难的一仗终于是被他们熬了下来,这一天也终于是即将过去了。可是,明天呢?也许明天的战斗比今天还要艰难!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总部的回电:死守待援!   死守!他们一直在如此努力地死守着,只是终没有一个结束的日期,便是铁打的人,又能坚守多久呢?张贤刚刚松快下来的心,又一次紧崩了起来,接下来的战斗他根本已经无法再进行预料了!      第十五章 回防(一)      英国人和廓尔克人狼狈地败退了,战场上只剩下了他们丢弃的上百具尸体,还有到处都冒着的轻烟,枪声与炮声在这一时刻也停歇了下来,黄昏里的风从河谷中吹来,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与血腥的味道。   张贤与曹金牙走在这狼藉的山坡之上,看着二七九团的士兵们在打扫着战场,士兵们一边收拢着敌人丢下的武器和弹药,同时也将那些敌人的尸体收拢起来,然后把这些尸体拖到山坡之下的中间地带存放,那些缅军自然会从河滩里过来把这些尸体拖走。毕竟这片战场上还不知道要打上几天,虽然此时是亚热带的旱季,但是炎热依然存在,如果这些尸体不进行及时的处理,定然会造成病菌滋生,最终有可能发生瘟役。   对于这一次抓获的廓尔克人和英国人的俘虏与伤员,虽然远不如昨天所抓获的人数之多,却也抓到了几十个,只是对于这些俘虏的处理,一营长牛春跑过来征求着张贤的意见,张贤想也未想地告诉着他:“把这些俘虏先看押起来,那些伤员,轻伤地带走,重伤的跟那些尸体一起抬到山下去,让他们的人自己去救治吧!”   牛春应了一声,便跑远了。   曹金牙有些不解,问着张贤道:“参座,这一次为什么你不准备放他们呢?”   张贤转头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快地问着:“老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们这些人都是雇佣兵,跟昨天我们抓到的缅军俘虏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曹金牙随口问着。   张贤停了一下,已然有些不满起来,但还是道:“你呀,这还我来说呀?缅军俘虏是当地人,放了他们很大部分会跑回家;可是这些雇佣军却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在异地作战,放了他们,他们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到头来还是会回到兵营里和我们作对,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把他们扣压下来,到时给我们自己补充兵源!”   曹金牙愣了愣,却又有些不怀疑地道:“参座,你还当真得敢用这些雇佣兵呀?他们可不是中国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张贤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一条心,那要看以后能不能教育好!就算是教育不好,等到谈判时候,这也算是我们可以打出来的一张牌;再退一万步,还可以让他们拿钱来赎人,我们国军不是谁说想打就可以随便来打的!”   听完了这话,曹金牙不由得笑了起来,赞同着道:“我倒真得希望他们能够拿钱来赎,呵呵,这也是为大家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   “我可不喜欢这种生财之路!”张贤不冷不热地道,他可不想再打这种凶险的仗了。   曹金牙笑了一下,露出他那颗镶金的门牙来,又有些发愁地道:“参座,只是看押这些俘虏,我们还要抽出人来,我们的人手本来就紧张的很,这些得不偿失呀!”   张贤想了想,道:“今天晚上一会儿把这些俘虏清点一下,带着后面的江口镇上去,让老乡们帮着看押就好了!”   曹金牙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当即点了点头。   ※※※   对于缅甸人来说,这一次兴师动众地调过来了十万兵力合围萨尔温江以东的孟撒地区,作为西线的主力部队,进攻战已然持续了四天以上,可是仍然没有把江口攻夺下来,这自然招来了缅甸政府内很多人的不满,缅甸总理吴努对国防部长兼缅军总参谋长吴奈温已经忍无可忍了,限令他必须另僻蹊径,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战斗,否则他的这个国防部长只能是另换他人!   吴奈温又是急又是气,亲自来到了位于南登河西岸的林溪作战指挥部,在他看来能够在江口阻击他们三万的兵力,对手之强自然不在话下,兵力最少也是在一万以上!可是为什么情报却显示江口这边没有那么多的敌人呢?难道是情报出了问题吗?他又亲自接见了被国军俘虏却又放归回来的缅军士兵,向他们询问着江东国军阵地上的具体情况。这个俘虏告诉着他,他们在被俘之后,并没有看到江口阵地里面的情况,只知道国军的工事做得很足,尤其是那些都不知道怎么挖出来的地堡,根本就不怕飞机轰炸和炮火的猛打。听到这种情况之后,吴奈温暗自点头,作为国防部长,他的军事素养自然不低,当然也听说过中国人与日本人打的松山之战,看来,这些中国人是想学一学当年的日本人,想要把这个江口打成松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惊出一身汗来,如果江口真得是松山的话,那么他可没有当年中国人的气魄,用无数士兵的尸体来堆积那个胜利,当年中国人打松山的伤亡之比可是十五比一,这个数据实在是太高了。吴奈温又问起这个俘虏所看到的那个阵地上的国军兵力,可是,这个俘虏还是说不清楚,只是告诉着他,那边阵地上的中国人很多,他总是觉得他们的援军在源源不断地赶过来。   “他们的援军?”吴奈温有些奇怪,跟据他得到的情报,孟撒那边兵力有限,是不可能有援军派出来的,如果真得有援军派过来,那么也就是说这些中国人准备孤注一掷了,说明孟撒总部里已经是空虚一片。   “是!”这个俘虏十分肯定地道:“我们开始的时候被关在后面的一个地堡里,那里正对着他们山下面的大道,我们被关了大概有四个小时,就看到他们有三批人赶过来,每一批最少也有三五百人!”   这个俘虏说得倒是实话,只是他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他并不知道那是张贤和曹金牙共同制造出来的一个假相,就是为了要迷惑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感到中国人的兵力很多,让他们失去战胜的信心。   听完这个俘虏的交待,吴奈温思忖了半晌之后,又叫来另外几个俘虏打听情况,所说的基本与头一外俘虏所说相同。针对着眼前的情况,他与一些指挥官商量了一番之后,终于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来。看来,江口阵地是不好打的,中国人的兵力并不少,只怕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人,同时他们还占着天时与地利,要想强攻拿下江口,只怕要牺牲数倍以上的兵力,而这正是他无法承受的。既然江口的兵力如此充足,也就是说孟撒和孟布那边的兵力一定空虚,如果在这个时候绕开江口这个大门,直接突入进孟撒和孟布,那才真正的是一个最最上策,就好象是二战之时德国军队绕开法国人的马其诺防线一样,直接从比利时突入法国,最终令那道防线成为了摆设,同时也最终将法国整个占领。   绕开江口,直攻孟撒和孟布,这也许才是最快结束战事的好办法!   在经过与几名高级参谋讨论之后,吴奈温最终作出这个决定来,无疑,这个重新制定的作战对于缅军来说,的确十分有利!   为了能够抓住作战先机,吴奈温连夜下达了命令,只半个小时之后,变更计划的通知就已经到达了缅军前线指挥官的手中。   ※※※   张贤难得地又睡了一个很大的觉,他太累了,这一夜竟然连个梦都没有作。   黎明时分,一阵嘈杂声忽然从外面传过来,张贤不由得一个激灵醒了,看了看自己的身边,熊三娃也倒在地上呼呼睡得正香。   他刚刚站起身来,便看到曹金牙急匆匆地找了过来,一见到他,便叫了起来:“参座,情况有变化了”   “什么变化?”张贤连忙问着。   曹金牙连忙向他解释着道:“刚才,江口镇上的一个老乡跑过来向我报告,说是他看到缅甸政府军在南面的孟仙山下面又架了两座桥,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一定跟我们有关系,所以跑过来向我们报告!”   “哦?”张贤愣了一下,连忙飞快地来到了地图之前,很快就在江口以下的萨尔温江岸边找到了那座标示的山峰,只是那里并非渡口,地图上也没有划出任何一条路来。   “他们在这个地方架桥作什么?”曹金牙也盯视着地图,满脸得狐疑:“孟仙山那边的地形并不好,如今是枯水期,怒江的河床里并没有那么多的水,两边都有大片的河滩;如果是丰水期的时候,河床会全部填满,那个地方别说架桥了,就算是划着船过来,也很难找到能够靠岸的所在,几乎都是悬崖!”   张贤已经没有心思来听曹金牙的啰嗦了,既然缅军在那边架桥,就说明那个地方可以过河。从那个地方过河之后,如果想要迂回到江口的后面来,就需要翻过那座孟仙山,难道是敌人准备翻过山迂回着来收拾他们吗?张贤猜测着,目光一扫之间,忽然发觉有一条不知明的小河从拉牛山那边流过来,绕着这座孟仙山转了半圈后,流入了萨尔温江。虽然那条小河没有标示名字,河边也标出同样走向的道路来,但是张贤知道那定然是一个可以溯游而上的山谷。沿着小河的来路,绕过了孟仙山之后,就是拉牛山。从这条河的走势来看,缅军如果迂回到江口之后,就先要抵达拉牛山,而从拉牛山到江口之间还有二十公里路。张贤忽然想起来自己跟着郑副官过来的时候,曾在拉牛山的南侧看到过一个小路的路口,当时自己还问过郑副官情况,想来那条小路一定就是通向孟仙山的。他不由得拿起了铅笔,在地图上沿着那条小河划出了一条路来。可是画完了,他的人也不由但僵住了,那个路口离着江口是二十公里,可是离着孟撒不也是几乎同等的距离吗?敌人还有什么必要非要迂回到江口的后面去呢?他们如果直接袭击孟撒不是更好吗?      第十五章 回防(二)      “老曹,情况有些不妙呀!”在看完了地图之后,张贤思忖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地说出了口来。   曹金牙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参座,怎么不妙了?”   张贤道:“只怕这些缅军打不下江口,他们想要绕过我们,直接进攻孟撒!”   被张贤如此一说,曹金牙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再一次盯视着地图,看了半天,越来越觉得张贤的猜测很有道理,而如今的孟撒,根本就是空壳一个,里面有些学生兵,在这个时候也多被派往了北面支援徐海波去了,如果缅军真得扑将过去,孟撒总部准丢无疑了!如果孟撒丢了,那么他们在江口的支撑又有什么意义呢?   曹金牙抬起头来,已然虚汗淋漓着,惴测地道:“也许这些缅猪们只是想绕到我们的身后来两面夹击!”   张贤一声苦笑,道:“如果真得是那样倒是好了!就怕他们不是这样!”他说着,稍微想了一下,对着曹金牙道:“天已经亮了,如今我们要看一看今天敌人的攻击怎么样?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我们江口阵地,而是孟撒总部,那么我们必须回撤到拉牛山布防,放弃这里!”   曹金牙不由得有些为难起来,道:“这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是不好看!”张贤也皱起着眉头,他想了一下,道:“如果敌人的目标是孟撒,那么他们一定会在这里佯攻,进攻肯定不会象前两天那样积极!我倒是想派人去孟仙山监敌人的行动,只是真得等看清了他们的行动目标,那也是在他们到达拉牛山之后了,如此一来我们再想回防肯定是来不及的!”   曹金牙想了一下,忽然自告奋勇地道:“这也好办,我去抓一个舌头来问一下就是了!”   张贤怔怔地看着这位团长,好象是在看着一个怪物,有些不相信一样地问着他:“你说得简单,敌人的俘虏好抓,但是这种军事情报不是随便抓到一个敌人俘虏就可以问得出来的,除非你跑进他们的营地里抓到他们的参谋或者传令兵!呵呵,如果这是晚上,或许还有这种可能!但是如今天已经亮了起来,你又如何潜入敌人的兵营里去抓人呢?”   曹金牙却是充满着自信,对着张贤道:“参座,你放心就是了,我肯定可以抓到他们的传令兵!”   “哦?你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把握呢?”张贤看着曹金牙并不象是吹牛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着他。   曹金牙这才道:“如今敌人还没有开始进攻,他们的作战阵地在东岸的河滩上,不过,这几天打下来,我早就发现他们真正的前敌指挥部是在西岸,那些缅军指挥官们胆子太小,不敢把前敌指挥部放在东岸。这些敌人如果想要指挥东岸河滩上的部队,就需要靠几个传令兵从西岸走过浮桥到东岸来传令。呵呵,这种现象我已经观察很久了,早就想要抓他们的传令兵过来问话。”   听到曹金牙如此一说,张贤连连点起了头来,看来这位曹团长并非是一个大老粗,他也有十分细心的时候,便是这种情况他都没有注意。   只听着曹金牙又接着道:“我去找几个水性好的人,从水里游过去,呵呵,这些缅猪们作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还可以从水里走!他们的浮桥上连个守卫都没有。我们只要在浮桥下面耐心的守株待兔,等他们的传令兵跑上来,就可以把他弄到水里头淹个半死,再带回来!”   听完了曹金牙的解释,这果然是一个好办法,张贤点着头表示赞同,但是又叮嘱着他道:“让侦察兵抓敌人传令兵的时候,不要暴露自己最好,搞成是这个传令兵自己失足落水的样子,这样就算是敌人岸上有人看见,也不会起疑,到时大家再从水里撤回来的时候,也就方便很多,最少不会吃敌人的子弹了!”   “好!”曹金牙答应着,连忙起身去找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   太阳刚刚升起来,清晨的阳光还未透过山岭间的薄雾,照到整个战场之上,但是敌人的炮火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开始轰击过来,一切仿佛还是照旧,一切还是如同昨天那样的开始。   躲在地堡之中,张贤已然满腹的狐疑,看这种状况,缅军并没有改变他们的战术,还是准备着要强攻江口阵地,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浪费炮弹。   也就在他刚刚念及到此的时候,外面的炮击便停止了下来,这一回不仅是张贤,便是连袁参谋也有些惊讶,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炮击如何也要进行将近一个小时,可是今天的炮击停得却太快了,从第一枚弹炮落地到最后一声炮弹的巨响结束,前前后后也只是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倒是令许多的士兵们有些欢欣雀跃,大家还都以为那些缅军的炮弹终于是要用完了,不得不节约一下,毕竟他们的炮兵技术太差,多打就是在浪费。   只是张贤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感到的是一种心虚,隐约觉得这正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敌人的炮击一停下来,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进攻开始了,可是当大家按部就班地冲出地堡,冲向射击壕的时候,忽然发觉敌人这一次行动的迟缓就有如蜗牛一样,半天才从河滩上冲到了阵地之前,原来这么近的距离,他们几乎是眨眼间就可以冲到,可是今天却足足消耗了半个小时,喊杀声比以往却高出了十几分贝,胡乱地向这边放着枪,子弹连一些方向都没有,四处乱放着,张贤甚至通过望远镜看到有很多的缅军在朝天开枪。   “呵呵,这些缅甸人还算是懂得一点义气的,前天我们把他们俘虏放了,他们今天就向我们开空枪,也算是对我们的一种报答了!”张贤的身边,一营长牛春显然也发现了敌人的反常,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也是在猜测地道。   但是张贤却一丝也不觉得好笑,他还是急切地等待着曹金牙的消息。   这场看似激烈的战斗,那些缅甸士兵冲到了阵地近前,然后便又非常麻利而快速地掉转头往回跑,几乎是一触即散,战斗的时间拖得也有个把小时了,阵地上却没有留下一具尸体,只怕是连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   越是看着这场都有些作假的战斗,张贤便越是心里不安起来,如果他们二七九团真得被敌人拖在萨尔温江的东岸,敌人采用升东击西的计谋从孟仙山渡江迂回拉牛山进攻孟撒,那么他们就真得是个大罪人了,在这边的战斗拖得越是久,敌人所争取到的时间也就越是充足。拉牛山上虽然有张贤安排的一个连的兵力,但是从曹金牙的嘴里张贤却也知道,那个连其实只是一个工兵连,主要负责的是构筑工事,以那一个工兵连近三百的兵力,就算是凭借有利的地形和已然完成的工事,要想阻挡住成千上万的缅甸政府军的前进,简真就是天方夜谭。   “三娃,你去看看曹团长他们回来没有?”张贤心急如焚,转头命令着身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大声应答着,飞快地沿着有些坍塌的战壕跑向北面的地堡群。   半个小时之后,熊三娃并没有跑回来,但是曹金牙的电话却打了过来,一边打着,一边还喘着粗气,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激的冒险,还没有从那种危险紧张的气氛里缓过劲来。   “老曹,你慢些说!”张贤虽然心里头也很急,还是故作镇定地劝慰着曹金牙。   曹金牙终于是平静下来,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地道:“参座,真得被你猜中了!”   “啊?”张贤的心里头猛得地一抖,虽然已经有了这种预感,此时真得被曹金牙证实了,还是令他有些无法接受。   “敌人分兵两路,一个从南面的孟仙山渡江迂回拉牛山,准备袭击孟撒;另一路沿着怒江逆流而上,准备袭击孟布!”曹金牙十分肯定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缅军这一回进行的是一个釜底抽薪之计,采用避实就虚的办法是准备将整个救国军一网打尽,孟布也是与孟撒呈犄角之势的军事重镇,虽然高伟亲自在那里驻守,一下子面临那么多敌人的压力,真得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够承受得了。   电话那头,已然传来了曹金牙有些急切的询问声:“参座,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问题其实张贤早就已经默问了好几遍,他的心里头也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又有些不甘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不移地告诉着曹荣:“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只能是放弃江口阵地,以最快的速度回防拉牛山!”   “放弃江口?”曹金牙不由得喊了起来,对于这个阵地,他已经在这里经营了一年有余,当真得不愿意。   “是!只能这样!”张贤再一次斩钉截铁地道:“老曹,你马上带着北面的部队撤出来,到山后的大路上集合;我这就给南面的牛营长打电话,让他也把人撤出来,所有的人员,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拉牛山,否则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张贤如此的命令,曹金牙也只得连声答应,他也是一个明白人,虽然舍不得丢下这块自己经营了很久的阵地,但是也必须要以大局为重,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回防拉牛山,只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敌人大部队应该已经在赶往拉牛山的路上了!      第十五章 回防(三)      从江口到拉牛山有二十公里的路途,来的时候,张贤是坐着郑副官开的吉普车,二十多公里的路途并不觉得有多远,但是在这个时候要靠人的双脚跑过去,一会儿上坡,一会儿又下坡,一会儿穿过林地,一会儿又要淌水,便再没有一刻的悠闲,再加上此时的心急如焚,这么远的距离也就好象是很长很长了。   曹金牙一直十分奇怪地跟着张贤的身后,对这位新到来的参谋长惊讶不已。张贤一路小跑着,比他们团里面的士兵跑得都要快,而且从江口阵地一出来,他就没有停歇过,他有时跑,有时停在路边对着过来的士兵们大声的鼓励着,然后再加速度越过众人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就好象是永远不觉得累的山羊。   曹金牙再一次加速赶上了张贤,对于这一段的路途,虽然他早就已经了如指掌,可是真得全程跑下来,却从来没有进行过。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小跑着跟上张贤的步伐,同时也不忘记拍马屁一样的夸赞着:“参……参座,真得没有想到呀,你行军的速度还这么快,呵呵,你根本就不象是一个长官!”   张贤转过头来,看着这位曹团长,忍不住地问着:“那你说我象什么?”   “呵呵,你象个兵!”曹金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来。   张贤却是一笑,不以为然地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兵嘛!”他无法来跟这位团长解释,当他在共产党的军队里,还叫作于得水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兵,靠着双脚从淮北跑到了江西,又从江西跑到了湖南,最后从湖南进入贵州,再进入云南,这一圈少说也有几千公里,虽然很多的时候他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可以开汽车,但是很多的时候,还是靠着的是双脚;而自从进入了朝鲜半岛以后,根本就是用双腿从鸭绿江边一直跑到了北汉江边,在那种复杂的地理环境之下,他就是一个跟着大部队急行军的士兵!这么长时间的士兵生涯,早就已经将他的双腿磨炼成了钢筋铁骨,这种急行军实际上考验人的并非是速度,而是耐力!   说笑归说笑,但是张贤却知道,这一次的急行军根本就是迫不得已,如今的这个战场之上,大家争的就是速度,如果能够赶在缅军之前快一步拉牛山,那么他们也就等于是胜利了一半!相反,如果他们赶得慢了,没有在缅军之前赶到拉牛山,那么这一场大战将是满盘皆输,他们不可能以区区上百人的兵力,来与上万的敌人打一个对攻战的,就算是他们追着敌人的屁股后面赶往孟撒,这些敌人也根本可以弃下他们而不顾,直接先行拿下孟撒总部。   “老曹,我跟牛营长在前面带路,你再到后面去催催大家,要大家加快一些脚步,我们必须要在中午之前到达拉牛山!”张贤如此得命令着曹金牙。他这也是经过了仔细的计算,如果这些缅军部队从孟仙山过江后,因为是绕路前进,走得又是比较难行的河谷小道,以缅军那么大规模的部队来讲,根本就是走不快的,就算是他们一早就渡过了萨尔温江,赶到拉牛山只怕也是要到中午之后了。从江口到拉牛山是二十公里路,而从孟仙山迂回过去,却有三十多公里,整整多出了十公里的路来。虽然他们从江口出发时已经晚了几个小时,但是算来算去,张贤还是觉得他们还是有一定机率的胜算能够赶到拉牛山。   曹金牙答应着,跑到后面去鼓励那些落在后面的人员,张贤还是稍稍地放缓了一下脚步,他们这个七百多人的队伍,从江口出来的时候还算是齐整的,如今跑了一半的路,队伍却拉得又细又长,离离拉拉的足有两公里,而他的身后真正跟上来的人,也不过两三百人而已!   牛春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一边紧追着张贤的脚步,一边建议着道:“参……座,我们……我们还是先歇一歇吧,你看……你看!大家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算是这样跑到了拉牛山,也没有力气跟敌人打!”   张贤停下了脚步来,转身再看着这些跟在自己身后的二七九团的官兵们,此时大家都是衣领歪斜着,一个个满脸疲惫不堪的脸上都淌着成串的汗珠,这些汗与路上的灰尘和成了泥水,看上去花里呼哨的,没有一张脸是干净的。想一想,这些官兵们也的确在忍受着常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这几天的仗打下来,就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但是填肚子也是囫囵吞枣,没吃过一顿正经八百的饭,便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很多的人早就已经嘴唇开裂着,双眼布满了血丝。看着自己的这些衣衫褴褛的官兵们,张贤的心也痛了起来,却还是担心时间的不足,想了一下,还是对着牛营长道:“大家跑不动的先走一走,千万不要停!如果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牛春知道张贤的话不错,他看了看自己的表,然后又看看了附近的景物,对着张贤道:“参座,我们从江口阵地出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如今也跑了一半多的路,再有不到一半的路,就可以赶到拉牛山了!那些缅猪们跑不了那么快,他们还要拉着山炮,赶着骡马,走得很慢,我们肯定可以赶在他们的前面到达拉牛山!”   想一想,牛营长说得也不错,但是张贤还是坚持着道:“如今我们并不知道缅军已经到达了哪里,只有早一时赶到拉牛山,就可以早一点进行布署,多作些准备,大家还是不要停了,赶到拉牛山再休息吧!”   见到张贤如此得坚决,牛营长和很多的士兵们虽然心里头都很不高兴,但是这些军人毕竟还是老兵多,还有着一定的军人气概,知道服从命令的重要性。牛营长点了一下头,只得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既然参座如此得坚持,那么我们大家就再坚持一下!”他说着,对着身后的官兵们扯起了嗓子来:“弟兄们!加油啊!再坚持半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了!到了拉牛山,大家都可以休息一下!”   这就好象是在望梅止渴,后面的官兵们总算是有了一个盼头一样,大家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真得加快了起来。   张贤闪到了路边,对着牛春道:“牛营长,你先带着人前行,我等一下后面的曹团长,他们后面可能还有很多人没有跟上来!”   “好!”牛春答着,带着他的人从张贤的身边小跑过去,不一会儿便出去了老远,大路上扬起了一片的灰尘来。   曹金牙没有赶到,袁少华参谋却赶了过来。张贤记得在撤离江口的时候,他专门让这个袁参谋负责收尾断后的,怎么他却先跑了过来呢?   袁少华远远地看到张贤,马上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却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才缓过劲来,这才对着张贤报告着:“参座,曹团长在最后面,后面的伤兵跟不上来,曹团长放心不下,他要求我们前面的人等一等!”   张贤的眉头不由得又紧紧地皱了起来,那个眉峰形成了两道又粗又糙的肉疙瘩。   在撤出江口阵地之前,二七九团的重伤员已经被送到江口镇上,由当地的老乡帮助照看,而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轻伤员,也就是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或者可以互相携扶着照顾的。   “后面有多少伤兵?”张贤问道。   袁少华道:“大概有四五十人的样子!”   张贤想了一下,又问道:“我们后面有敌人的追兵吗?”   袁少华愣了一下,马上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们突然放弃江口阵地,那些河滩上的敌人可能还不知道呢!还以为我们还在守呢!他们还在佯攻,打几枪冲几下,然后就退回去,生怕我们还击!”   “要是没有追兵就好说了!”张贤点了点头,又对着袁少华命令道:“少华,你再辛苦一下,跑后面去告诉曹团长,我们的行军不能停,那些伤员让他们慢慢跟吧,跟到哪是哪吧!”   袁少华应了一声,转身向后面跑去通知曹金牙。   看着袁少华远去的背影,张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酷了起来,他心里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江口阵地前的敌人不可能发现不了二七九团的撤出,那些缅军接下来的行动肯定是追击,只是等那些缅军反映过来准备追击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应该也快到拉牛山了!张贤让曹金牙丢下这些伤病员,实际上就是令这些伤病员陷入了一个很大的危险之中,万一缅军从后面追上来,这些伤员肯定会被敌人俘虏。只是,如今他面对的问题是两难处境,任何选择都有轻重缓急,如今对于他来说,只能是舍车保帅,为了挡住敌人偷袭孟撒总部的脚步,他也只能如此面对了。   ※※※   从江口出来,第一营最早赶到拉牛山的时候,也只用了一个多小时,这个速度简直就与张贤从拉牛山坐吉普车到江口的速度相当了,这对于牛春和程少山等人来讲,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张贤也是赶到了拉牛山,在这座山上,原本就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工兵连在构筑着作战工事,当他们到达里的时候,工兵连已经在山谷的北侧山岭上挖出了三道作战壕,还有四个地堡。这个阵地居高临下,牢牢地控制着山下通往孟撒去的道路,这条山谷又比较长,对于浩浩荡荡开过来的缅军来说,不可能再从这里绕过道去了。   也就在二七九团的人刚刚到达拉牛山,刚刚作好了作战的准备之时,缅军的先头部队果真得从那条斜插往孟仙山去的小道上出现了,这些缅军部队依然缺少足够的警惕性,根本就没有发觉两边的山岭上已经埋伏着许多的中国人,他们还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很快便进入了二七九团的埋伏圈里,随着张贤的一声令下,山谷两边的枪声一齐打响了来,大道上还觉得偷袭马上就要成功的这支缅军先头部队,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在枪声中倒下了一大片的人。      第十六章 天兵(一)      二七九团到达拉牛山的时机真得是恰到好处,就好象突然降临的天兵天将,一下子便将缅军的先头部队打懵了,直到伤亡惨重后才回过味儿来,这才明白他们是遇到了救国军的阻击。只是,这些缅军的官兵们却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他们的上级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告诉着他们,孟撒地区内部空虚,这些中国人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只要是绕过了江口,那么到达江口的后面,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这些中国人连一点儿抵抗的兵力都没有。可是,如今面前的这个事实,又一次无情地打破了他们还做好了的美梦。   “不是说中国人在孟撒已经没有了力量吗?怎么我们又会在这里遇到强烈地阻击呢?……”   “中国人到底有多少?他们好象根本就打不完!”   “他妈的,上面又是在骗我们!”   “是呀,那些当官的只是想升官发财,哪里管我们这些当兵的死活!”   ……   缅军突然遭遇到二七九团顽强的阻击,他们下面基层的指挥官根本就没有组织起一次有利的反击,只知道一味的埋怨上级的命令,许多的基层指挥官们,实际上已经对上级的指挥产生了强大反感,甚至于是抵触的情绪,也正是由于那些缅军基层指挥官普遍地产生着这种思想,连日来劳民伤财却没有寸功,他们的士气已然跌落到了谷底,哪里还有心情来与拉牛山的国军阻击部队打对攻战,只恨不能头一个跑出这条危险的山谷。   山谷的道路只有一条,缅军前面的部队遭遇强大阻击和扫射,纷纷转头往回跑;但是,缅军后面的大部队却接踵而来,成千上万的人挤在这条狭小的山谷里,完全成了一堆没头的苍蝇,乱飞乱撞着。张贤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却看得十分清楚,在这个时候他恨得只是手里头没有兵,加上原来留在拉牛山的工兵连也不到一千人,想一想,如果有一支队伍在这个时候突然冲将下去,那么这成千上万的缅军将会绝大部分成为俘虏!他真得有心想要把如今在山上阻击的部队拉下去冲杀一阵了,可是到最后又把自己的好胜的冲动压了下来。如今他们的打是可是阻击战,只要是把这些敌人堵在拉牛山之外,就是胜利。如果他真得带着人冲下山去,或许可以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大胜果;但是,却也有可能会被反应过来的敌人打一个反击,如果真得如此的话,那么这个阵地也将岌岌可危了。   “牛营长,用迫击炮轰一下!”张贤最终还是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来。   “是!”牛春答应着,立即去进行安排了。   想一想这几门迫击炮,还是从缅军那里缴获来的,因为炮弹不多,所以张贤一直没有舍得用上。而如今,为了尽快将山下那些如潮水一样涌过来的敌人打退,趁着这些敌人情况不明、乱成一团的时候,打上几炮就足以将这些敌人的震慑一番,令其不敢前进了。   没有用多久,在牛营长的亲自指挥之下,迫击炮的炮弹便在缅军的人群里炸裂开来,那些本来还有些疑惑的缅军官兵们,在这个时候只剩下了鬼哭狼嚎一样的哭喊,再不顾后面队伍的情况,拼了命地向后跑去,于是场面更加得混乱起来。   这一场遭遇,实际上缅军并没有被炮弹打死几个人,但是他们的伤亡却还是成倍的增长着,竟然有近千人的伤亡,这里面大部分人的伤亡原因还是自己造成的。由于他们的人数较多,便是在平时里在行军的时候要想转个身调个头,也需要费些周折,而在此时混乱的时候,大家都不顾章法拼着命地往回跑着,哪里还在乎什么秩序和纪律,许多人就是在这种逃命的时候跌倒、摔倒或者被撞倒,活生生地被自己的战友踩死踩伤的。   ※※※   缅军终于四散着逃开了,整个山谷里除了留下一片狼籍之外,大道上再没有一个活人存在,张贤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紧紧崩起来的神经终于是又放松了下来。   程少山自告奋勇地带着人下山去捡物资,那些物资都是缅军逃跑时丢下来的,有武器和弹药,也有食品和油料。   曹金牙瘸着腿走了过来,看到张贤的时候,一屁股坐到了山石之上,也顾不得上下之别,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看着张贤,脏污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对着张贤道:“好险呀!要是晚来一步,真得就让这些缅猪们过去了!”   张贤却没有一丝的高兴,他知道这才是一场恶战的开始,敌人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们在退去之后,一定还会返身再来的。可是如今他们所处的这个拉牛山的阵地,远远比不了江口阵地的牢靠,江口那边的阵地是以地堡为核心建立起来的立体防御工事,不怕敌人的飞机和大炮猛炸猛轰;而这边的这个阵地,其实只是几道壕沟而已,如果敌人的飞机与大炮再向江口那边密集轰炸,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坚持多久。虽然这种担心十分现实,但是在这个大家刚刚取得初战胜利的时候,张贤还不想过早得让这位曹团长感到绝望。他也对着曹金牙笑了笑,关切地问着他:“你的腿怎么了?刚才受伤了吗?”   曹金牙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告诉着张贤道:“呵呵,我这个团长当得真得不如参座你结实呀,你跑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看着还是好好的!我这两条腿如今可是有些不听使唤了!”   “你该不会是崴脚了吧?”张贤却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曹金牙的头上一直在冒着汗,脸上虽然想装出平静来,但是依然还是时不时的流露着一丝痛苦来。   见到张贤一眼就看破了自己,曹金牙只好点了点头,但还是装作不以为然地样子,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刚才崴了一下,如今好多了!”   “我看一下!”张贤不由分说,俯下身来便替他脱掉了左脚的鞋子,马上看到他的脚踝处已然肿成了一个馒头,他用大拇指轻轻地按了一下,曹金牙马上经不住地咧开嘴来,“咝”地一声吸了口气。   “这不行呀!”张贤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对着曹金牙道:“都肿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说没事,当心你这个脚要废的!”   曹金牙“嘿嘿”地笑了一声,对着张贤道:“我是怕影响大家的情绪,刚才跑的时候,大家都还有些信心,如果他们知道连我这个团长都走不了了,我想他们也不会跑得那么快!呵呵,如今我们的人本来就不多,我也不想再为了我还白搭上两个抬担架的,我能坚持就当然坚持下来,如果我真得坚持不住了,到时再说吧!”   听着曹金牙的话,说得很实在,张贤不由得有些感动,真想好好的跟他坐在一起聊一聊,只是如今在这种时候,他还没有这种空闲。实际上对于他来说,认识这位曹团长比高伟认识得还有早,那个时候这位曹团长是在民团里当团长,属于地方保安部队,但是这个人却也干得有声有色,的确就是一个人才,只是因为他对这个曹团长的面相没有好感,主要还是因为看到他说话露出的那颗金牙来就有些讨厌,这让他想起了那些为富不仁的地方老财,所以当初在河南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把这个人带出来。如今想一想,当真得是应了那一句古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就是阴差阳错的,他竟然跟着高伟从河南一直到了缅甸。   “你的脚肿成这个样子,这鞋不能穿了!”张贤告诉着曹团长。   曹金牙点了下头,道:“是呀,把鞋脱下来的时候,这脚就真得松快了很多!不穿就不穿着!”他说着,随手将另一只脚上的穿也脱了下来,然后自嘲一样地开着玩笑道:“呵呵,这一回,我就真得跟大家是一个样子了!”   张贤明白他的话意。在二七九团里,还有很多人没有穿鞋子,因为这里的气候就算是在十一、二月里,也会保持在二十多度以上,根本不冷,当地人就很少有穿鞋子的习惯,大家也就入乡随俗,跟着打赤脚了。说到打赤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鞋子不够,每个人只能发一双,很多人舍不得穿,宁愿光着脚走路,这样走得多了,反而觉得穿上鞋子别扭起来。   “对了,那些伤员们呢?”到这个时候,张贤忽然想到了二七九团的伤员,既然曹金牙能够坚持过来,也许那些伤员们也能够坚持过来吧!   “他们都没有跟上!”曹金牙只得如实相告着:“我自己能够坚持,也一直鼓励着大家坚持,可是人跟人真得不一样!你能够办到的事,别人却不一定能够办得到!”   听到曹金牙这么说,张贤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是怕自己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   曹金牙显然看出了张贤脸上的变化,好象是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问道:“参座,你是不是怕他们会被敌人俘虏?”   张贤郑重的点了点头。   曹金牙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地有些后悔一样地道:“我觉得我们还真得不如把他们留在江口的好,再不然让他们先藏到山上去,等仗打完了再说!”   张贤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也就是曹金牙一厢情愿的想法,任何事情在没有进行的时候,大家都会往最好的地方上去想。按照曹金牙的想法,他也曾作过一定的分析。江口阵地既然放弃,那么所有的人只能撤离,毕竟二七九团只有这么七百人,这七百人合在一起或许可以顶上敌人一阵子;但是如果再分成出一个小队来,那么就什么用也没有,那个小队也好,大队也好,只怕都坚持不了多久。很自然的,江口阵地如果被敌人占领,那么后面的江口镇一定也会落入到缅军的手中,便是此时藏身其间的那些二七九团的重伤员,也会变得极不安全。再说藏到山上去,谁能知道这仗还要打上多久?一天两天也许可以熬过来,如果时间再久呢?对于缺食少药,又是外来人的这些伤员们来说,热带森林中的危险性甚至于比战场上还要高。   也许是看出了张贤的不安,曹金牙劝慰着道:“参座,如今也不要去想这么多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就只能看谁的造化大了!”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他也只能用这种话来说服自己的良心。   ※※※   原以为缅军会很快再一次组织进攻,以夺取拉牛山的阵地,但是出乎了张贤和曹荣的意料之外,足足过了两个小时之后,在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缅甸人才组织起了一场进攻,只是当这些缅军小心翼翼地走进山谷的时候,二七九团的官兵们这才发现,在这些进攻的缅军之前,有十几个被绑着的军中兄弟,这些人正是他们在急行军中掉队的伤员,如今却被缅甸人用刺刀顶着,排成了一排,向着拉牛山阵地走上来!   当看清这个场景的时候,张贤只觉得胸口不由得一热,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一口血从腹腔急涌而上,火辣辣地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咸咸的又进入了他的口腔,他紧闭着嘴,生生地又将之咽了下去!      第十六章 天兵(二)      “这帮狗杂种!”曹金牙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脚伤,愤然站了起来,看着山下拿着刺刀顶着自己的兄弟正一步步逼迫过来的缅军,恨得将牙咬得咯咯直响。   张贤的头脑也有些热胀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他知道如今在这种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自己一旦指挥失误,那么别说面前这些被敌人俘虏的弟兄们没得命活,便是这个刚刚巩固下来的拉牛山阵地也将会被敌人夺占,而这座拉牛山阵地的丢失,也将会成为这场国军保卫战失利的关键!   “怎么办呀?”牛春营长急急地问着,他和袁少华参谋几乎是同时跑到了张贤的面前,这两个人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得状况,不知道如何来处理了。   “参座,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开枪!”袁少华以十分冷静的态度警告着张贤:“如果再不开枪,敌人就会冲上来,我们这个阵地就会保不住了!”   “开枪?开个屁枪!”曹金牙却在指着袁少华大骂着:“这些人都是跟我从云南出来的兄弟,大家出生入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他们去死!”   “不能开枪!”牛春营长也恳请地道:“如果一开枪,这些兄弟们肯定会首当其冲得被打死!”   见到曹团长和牛营长一起反对,袁少华也急了,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以十分坚定地态度对着曹金牙和牛春喊着:“你们两个人冷静一点,我知道你们都是心痛自己的兵,但是如今我们必须要服从大局,如果我们这个阵地丢了,那么大家谁都跑不了,孟撒总部也会陷落,我们都会成为敌人的俘虏!你们两个仔细想一想,是牺牲这么几个弟兄来保全大家好?还是让大家都陪着那几个弟兄一起去玩完儿呢?”   袁少华的话说得有理有据,难得在这种大家情绪都十分激动的时候,他还能保持这么一份的清醒。   曹金牙愣了愣,脸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来,这种决断对于他这个团长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我不管那么多!”牛春营长却倔强地吼着:“袁参谋,你跟参座都是从外面来的,说牺牲几个兵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他说着,话音又有些低落下来,显然是想到了以往的过去,不由得声音有些悲泣,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滑落了两腮,他继续痛心地道:“但是,你知道吗?这些弟兄们死心蹋地地跟着我们从云南跑出来,就是因为相信我们大家都是同袍兄弟,相信我们在任何时候也不会弃他们而去!而且,从进入缅甸开始,高师长就跟我们一起开了一个大会,他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们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有多大的困难,我们也不会丢弃一个兄弟,不会背判我们当初誓师的诺言!……”   牛春越说越是动情,说着说着,已然鼻涕眼泪一把了。张贤默然无语,他也曾经历过这种生死的决择,正是因为大家一起经历了太多的苦与难,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然将彼此视了自己的生死兄弟,这是一种已经超越了同志、超越的战友之情的感情!   袁少华怔怔地看着牛营长,在这一刻,他可以理解这位同袍战友的心情,这是出自他肺腑的话,自然情真意切!   这个时候,山下的敌人越爬越近了,已然到了半山坡上,那十几个被刺刀顶在前面的被俘人员,也恐惧不安起来,已然有人在对着阵地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高喊着:“团长!别开枪呀!我们都还不想死呀!”他这一叫,马上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纷纷扯着脖子对着阵地上喊了起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尤其大,穿过几百米的空间,传到了阵地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团长,快救救我们吧!我们都不想死,我们要回孟撒,我们要回云南,我们家里还有爹娘要照顾……”喊得过程中,哭声已然连成了一片。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阵地上每一个人都戚然了起来,感同身受,大家的经历几乎都差不多,谁也不愿意当异国之鬼,再在这个时候便是命令他们对下面开枪,只怕很多人也下不去手。   “参座,我们怎么办呢?”见到曹金牙还在犹豫,袁少华忍不住地催促着张贤,如今在这个阵地上,张贤的职务最高,实际上就是这支队伍的真正指挥官。   山下,一个缅军的翻译跟着队伍走上来,对着阵地上二七九团的官兵们用扩音喇叭喊着话:“你们开枪吧!这些可都是你们自己的弟兄!我们都想看看你们是怎么用枪子把你们自己人打死的呢!”说着,很多缅军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到这种嘲弄,恨得大家直想立即冲下去,将那个喊话的人一枪打死。   “没什么好怕的!”到这个时候,张贤终于平静下来,对着曹金牙和牛春道:“让大家装好刺刀!”   听到张贤冷静的话语,曹金牙、牛春以及袁少华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亮了起来,他们马上明白了张贤的意图。   “当年石牌保卫战的时候,我还是个作战副官,敌人也是采用这么卑鄙的伎量,把老百姓押在前面开道,想要冲过我们的阵地,我那个团长下令大家不许开枪,等到敌人上来后,大家一起端着刺刀冲过去,跟敌人肉搏!”张贤简短地向几个人作着介绍,同时也告诉了他们战果:“那一仗,我们杀得天昏地暗,但是最后我们赢了!那个时候的东洋鬼子拼刺很厉害的,但是我们比他们更勇猛!”他说着,又指着山下正在缓缓挨将过来的缅军,以不屑的语气告诉着他们:“这些缅甸人跟鬼子比起来,差得太多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说着,当先地命令着身后的熊三娃:“三娃,把我的枪拿来!”   熊三娃连忙把那把狙击步枪递给了张贤,张贤接过枪来,从随身的牛皮护套里取出一把军刺,在自己的已然有些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以非常熟练的手法将之装到了枪头之上,并且有力地挥舞了一下,以十分的信心高声对着曹金牙道:“曹团长,你有胆跟我比一比吗?看一看我们两个人哪一个杀敌多?”   曹金牙愣了一下,马上来了精神,当即接着话道:“好呀,比就比!”   张贤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又摇了摇头,道:“算了,我忘记了你的脚崴了!”   曹金牙却是一瞪眼,十分正经地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跟你比就是!”他说着,转身命令着牛春:“牛营长,你代我传一下命令,告诉兄弟们,谁也不要开枪!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兄弟当靶子来打!让大家装上刺刀,听军号吹响,然后一起冲下去!”   “是!”牛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响亮地答着,飞快地跑着传下令去。   ※※※   缅军的推进还是那么得缓慢,张贤知道如果是有经验的人指挥官,在有恃无恐的情况之下,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慢慢行动,以期望看清上面国军的动态;而一旦离着目标在一百米之内的时候,一定会迅速地推进,在可以甩出手榴弹、手雷的时候,就要大量地投掷这种爆炸物来达到消灭对手,或者压制敌方反击的办法,来达到接近目标的目的。当年,日本鬼子以老百姓作盾牌,就是采用这种办法打破国军阵地的。   张贤一直担心着缅军的这种技战术,但是当这些缅军小心翼翼地推进入了一百米之后,仍然还是如此得缓慢,那样子就好象是一旦阵地上的国军发起攻击时,他们就可以马上转身逃跑,看到这种情景,张贤不由得把马上要喊出声来的命令又收了回去。毕竟,从阵地上冲下去,当然是敌人越近越好,这样可以达到迅速混杀的目的,让敌人在瞬间产出混乱,从而达到以势欺人的效果。而这个冲锋的距离如果太长,那么在二七九团的官兵们发起冲锋的时候,也许还没有等到大家冲到敌人的阵式里,敌人就已经明白了过来,一定会极力反击。   “差不多了!下令吧!”曹团长就坐在张贤的身边,他的手里也紧握着一把装着刺刀的步枪,显然也有些紧张。很久以来,主要是冲锋枪装备到部队中以后,国军部队里与对手的刺刀拼杀战就少了很多,冲锋枪在近战中显尽了优势,根本不用等到敌人冲到面前举起刺刀,随便一梭子子弹,就可以扫倒一大片的人。   张贤看了看下面的距离,还在渐渐地缩小,已然是过了五十米,他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缅军竟然连丢手榴弹的架式都没有,想来他们还指望着用这些俘虏兵换取胜利,以为阵地上的中国人就会举手投降。   “再等一等!”张贤安慰着曹金牙,同时也告诉着他:“这些缅军与日本鬼子相比,作战技法和作战意识上相差得太多了,我们不用担心!”   见到张贤如此得判断,曹金牙点了点头,想一想张贤打得仗太多了,他的经验不知道比自己多了多少,他说得是这样,就一定是这样。   张贤却有些感慨,想一想自己最近的一次肉搏战还是发生在朝鲜战场上,在那里,他依然是处于武器和装备极其落后的一方,唯一可以让他感到有信心的就是在与联合国军的近身肉搏战,也就是拼刺刀,志愿军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只不过,联合国军并非是傻子,他们仗着武器的精良,向来很少会跟志愿军拼刺刀,除非是被志愿军逼到了绝境处,万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而这种时候,也大多数是由志愿军自己制造出来的,并且多是在夜晚的时候。   二七九团的官兵们早就已经把刺刀装好,作好了准备,一个个都象是上了膛的子弹,也都蓄事待发着,只等着张贤的一声令下。此时,阵地上一片得安静,没有枪声,更没有炮声,如果说有的声音,除了风吹动着树叶在响之外,就只剩下了二七九团的官兵们从喉咙里发出来的粗重的喘息之声。   缅军终于是接近了这个阵地,已经处于了十米远处,人们都可以看清楚缅军士兵们一张张同样恐惧与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张贤知道这个时候正是出击的时候,当即对着躲在自己不远处的司号手挥了一下手,那个司号员马上明白过来,猛地吹响了嘹亮的军号。   “杀呀!”张贤怒吼了一声,第一个从战壕里跳出来,当先地杀向了缅军的阵营里!在他的身后,二七九团的官兵们一起跃出了壕沟,呼号着,端着刺刀一起冲下了山去!      第十六章 天兵(三)      二七九团的官兵们,在张贤的带领之下,如下山的猛虎一样,杀到了缅军的队伍中,这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正以为胜利在握的缅军士兵们,被国军突然的冲出来,吓呆了,直到他们发现对手已经到达跟前的时候,刺刀也亮晃晃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更有那个走在最前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缅军喊话员,就在这一晃之间,被赤脚裸身的国军士兵们刺倒在地。   曹金牙已然落到了后面,他直起身来看到张贤、熊三娃以及袁少华等人挺着刺刀冲进了敌人的队伍中,不由得也血性大发,猛地脱掉了自己身上已然破烂的外衣,光着黝黑结实的上身,浑然忘记了自己脚下的痛疼,也大喊着拿起上着刺刀的步枪,冲进了敌人的阵队中。   山坡之上,一场血腥而残酷的赤膊战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事先,对于二七九团来说,他们没有想到;便是对于这一次信誓旦旦要报一箭之仇的缅军来说,更是如此。   在经过初时的混乱之后,缅军的士兵们终于是明白了过来,纷纷挺着刺刀与二七九团的官兵们迎战,只是他们的拼刺水平并不高,往往是两三个围住一名二七九团的士兵,便是这样也几乎占不到半分的便宜。   也就是利用这开战之时稍逝即纵的时机,那十几个被俘的二七九团伤员,乘机向两边滚去,避开双方的冲击面。这些伤员也都是经历过许多的仗阵而存活下来的人,他们的作战能力在这个时候也许不强,但是作为人的本性,求生的经验却是非常得丰富。早有二七九团冲上来的士兵顺势用刺刀挑断了捆绑着他的双手的绳索。   而此时,二七九团的官兵们在占尽了开战之前的一段先机之后,毕竟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所以在开战没有多久,便已然处于下风。反应过来的缅军士兵就算是再弱也是拿着武器的人,而非是任人宰割的猪羊,所有的人要见到了血光,见到了自己的战友被敌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直接杀死在地,那种感觉只能是逼得人失去了理性,变得越发得疯狂起来。有的时候,杀人也就是一种瘾,一旦大开了杀戒,就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思想,而变成了跟行尸走肉一样,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只会拿着刀拼命杀人、或者被别人杀掉的动物。   张贤还保持着头脑的一丝清醒,但是在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人,不管是自己的战友还是敌人,大家都杀红了眼睛,只要是看到与自己着装不同、或者是面孔不同的人都会拼杀起来,根本就不管对手认不认识,是不是还怀着恐惧!在这种大规模的冲杀之中,哪怕是怀着一丝的恐惧,定然会被乱刃分尸,所以往往是最勇敢、最不要命,忘却了生死的,在这种拼杀中才有希望活存下来。   相对于许多的盲目搏杀的双方人员来说,张贤此时依然清晰的头脑在这个时候却成为了二七九团不至于覆没的关键,他马上发现了情势的不妙。敌人毕竟人数占着绝对的优势,整个山谷里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缅军服装,看这个样子,只怕没有一万人,也不少于五千人;而他们二七九团所有的人加起来还不到一千,这样冲进敌人的阵营里,就好象是一叶扁舟冲进了暴风怒吼的大海里一样,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只是如今二七九团的官兵们,还在气势上占着强大的优势,缅军怕死的兵占着绝大多数,明知道山坡上正在进行着生死的绝杀,但是他们后面的士兵、甚至于包括他们的指挥官都被这凶悍的场面而吓呆,很多的人腿脚已然颤抖了起来,根本就不敢向前冲。而尽管如此,张贤心里头却十分得清楚,二七九团的官兵们经过了这几天的战斗,一个个早就疲惫不堪,累得都要吐血了,但是为了能够活命,所以大家这才拼着最后的力量,来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来为自己的命运而战!只是,接近到了强弩之末,又能穿透几张纸呢?   “大家背靠背呀!”在拼倒了一名缅军士兵之后,张贤马上大声的高喊了起来,与他最近的距离是熊三娃,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早就已经心有灵犀一样地组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对铁搭档。   其实,在战斗之前,张贤已经简单地对大家进行了传达,要求三五个人组成一个梅花阵,这样组团拼杀是解决人数劣势最有效的办法,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么做了。只是在战斗开始之后,由于冲锋的快速,以及敌人混乱的情况,大家过于顺手,所以在打起来之后,却把张贤的要求忘记得一干二净,在这个时候,身处在逆境之中的二七九团的官兵们,突然听到张贤的这一声大喝,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地回过了味来,纷纷在击退敌人的合围之后,就近组在一起,大家背靠着背,完全将自己的身后信任地交给了战友。但是,还是有一些不幸的士兵,在没有找到自己的队友之前,便被几个缅甸士兵刺穿了身体。   战场上,鲜血四处乱溅着,不一会儿,整个山坡上的泥土都变成了深褐的颜色,远远看去,就好象是一片绿色中突然出现的一块斑驳。   张贤与熊三娃的搭档可以说是最为完美的,两个人这么年以来,真得到了战场上之后,便有如成了一个人,可以达到互相弥补,互相攻防的效果,转瞬之间,围着他们两个人的五名缅军士兵便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后又有几名缅军士兵围上来,但根本就没有支持多久,便纷别被刺倒,剩下了一个士兵吓得再不敢恋战,扭头就跑。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得威猛,这两个人虽然杀伤最多,但是却没有几个缅军士兵敢于长时间地围攻过来,见到他们冲过,便不由自主一般地逃开,两个背靠着背,却又有如进入无人之境一样,挪移之间,身后留下来的是一片横七竖八、或死或伤的敌人。   张贤与熊三娃打得正在兴起,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啊!”的一声惨叫,这声音是如此得熟悉,张贤一听到就可以确定是谁,他瞥眼之前,便发现在他们的旁边曹金牙正与另一名二七九团的士兵一起与周围七八个缅军士兵奋力搏斗着,也许是因为曹金牙的脚伤缘故,他的动作有些拖沓,这让他马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名缅军士兵用刺刀正扎上了他的腿。也就在他的行动一滞之时,另外一个方向上的敌人刺刀也飞快地扎来,眼见着就要刺中他的胸膛,而在这个时候,那个与他搭档的战士却奋不顾身地向前一拦,那把刺刀毫不留情地扎入了这名战士的身体之内,这名战士惨叫着摔倒在地,敌人的刺刀拔出来的时候,血也象是泉涌一样喷出了老远。   “小强!”曹金牙大喊着,眼睛都红了起来,可是伤残的腿却使不上一点儿的劲,便是在这种形势之下,他还是奋力地向前冲来,一刺刀刺入了那名杀死小强的敌人胸膛,那名敌人也是惨呼一声,倒了下来。但是,曹金牙的不顾一切,也给了其他敌人可乘之机,两个缅军一左一右夹击而来,眼见着刺刀就要刺中曹金牙的身体,而在这个时候,曹金牙的刺刀还没有从敌人的尸体中拔出来。这是一个千钧一发之机,张贤与熊三娃好象是神兵出现一样,已然纵身到了两名敌人的身侧。在这个战场之中,太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悲剧,这两人敌人正暗喜着就要得手之际,却没有想到自己却也成了别人的靶子,在他们的刺刀还没有递出去之前,他们的身体已经被锋利的刺刀刺中……   曹金牙就好象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等他明白过来是张贤和熊三娃救了自己之时,那种大难不死的虚脱感令他的手上几乎再没有力量举起这把刺刀了。   张贤与熊三娃一前一后护卫着曹金牙的身侧,知道他的腿行动不便,所以便不敢远离,又几个缅军士兵围了上来,张贤和熊三娃一边拼死拼杀着,还一边告诉着他:“老曹,快把伤口包一下!”话说到这里,已然没有功夫多作说明,转瞬之间,又刺倒了一名敌人。   看着张贤和熊三娃如此熟练和敏捷的身手,曹金牙暗叹不如,他把被裤子腿直接扯下来,迅速地将自己带不断流血的伤口包起来,作为老兵,他自然知道这个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那么他的这条腿可能就会废掉。只是,在包扎完毕之后,曹金牙这才有空注意到这个阵地之上,虽然敌人在渐渐地后退之中,但是他的兄弟真得见不到几个了,这么打下去,真得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也许一直打到自己牺牲。他看了眼已然没有了动静的小强,心头只有一片的悲怆,他咬紧了牙关,一腿跪在地上,单腿半蹲着,再一次将地下的刺刀捡了起来,与张贤和熊三娃组成了一个铁三角,一起应付着敌人的围攻。   张贤的心里已然别无他念了,他只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奋力一搏,才有可能得到一丝的生机,战场之中所有的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老天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刺杀之后,敌人终于有些承受不了这种太过血腥的搏斗,纷纷选择了逃避。对于他们来说,可以选择逃避,因为这样才能够得到最大的生存机会,既然如此,那也就根本用不着来与这些不要命的中国人拼命了!而这些中国人却是没有选择的,所以才会这么得不要命!   缅军的阵营一旦松懈,那么刚才的坚守便再也无法支撑了,却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在山下的大道上的后队,突然遭到了另外一支国军的袭击,后队立即惊恐而慌乱了起来,所有的人都逃命一样的往回就跑。   张贤也感觉到了山下的动静,他站在山坡之上,利用稍歇的间隙,瞥眼间发现东面的大道上正有一支他们的队伍出现了,他不由得兴奋起来,马上扯着脖子高喊起来:“大家杀呀,我们的援军来了!”   这声音就好象是平地里起的一声巨雷,那些原本都失去了希望的二七九团的官兵们,听到这一声喊,竟然全部来了精神,一个个就有如是吃了九天玄母娘娘的九牛二虎的馒头,突然间浑身就散发出了使不完的力量来,咆哮着有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在二七九团顽强的斗志面前,缅军最后一点抵抗的信心终于被彻底地摧毁了,纷纷转头就跑,有的人还觉得手里的刺刀过于累赘,丢下了武器,空着手跑得更快,好象慢了就会没了性命一样。   ※※※   从东面赶过来的果然就是二七九团的援军,这是由柳庆元副总指挥亲自带领着从孟撒总部跑过来援军,直到与柳庆元见了面,张贤才不由得一声叹息,这些所谓的援军,虽然说有两千人,但却都是些没有打过几回仗的学生兵,他们的手里连武器都不多,七八人才合用到一把枪,更多的是空着手,连把铁器都没有拿。   当看到张贤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时,柳庆元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激动,一把将他紧紧地拥抱起来,在这个时候,无数的话语都显得有些多余了,有的只是满面的泪水,流不尽的心酸,也流不尽的快乐。   “老柳呀,你们当真得是天兵天将呀!我还以为我们就要报销在这个拉牛山了呢!呵呵,你们一来,敌人就都夹着尾巴逃跑了!”张贤半是恭维半是玩笑地对着柳庆元说着,不管怎么样,来的这些学生兵能不能打仗,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及时的赶到了,想一想自己在国军里这么多年,从抗战时开始,就已经对于援军这个词感到了绝望,很多的时候,援军,不过是指挥总部的一种拖词而已。   但是,柳庆元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他的面容十分郑重,摇了摇头,反而是出自内心的感叹着:“不!慕白,你说错了!”   “哦?怎么错了?”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柳庆元一本正经地道:“要说这天兵天将的话,你们这些人才是天兵,而你这个参谋长,才是我们的天将!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天兵天将,只怕这个时候孟撒已经丢了,我们云南救国军当真得成了没有立锥之地的流浪者!”   被柳庆元如此一说,张贤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谦虚地来说些什么,却听到了不远处曹金牙、牛春等人的嘶声痛哭之声,他顺声望去,只见二七九团还活着的人都在团长曹金牙的带头之下,长跪于地,俯首悲泣着,这一战下来,他们团已然失去了近一半的兄弟!      第十七章 一鼓(一)      柳庆元带着援军及时赶到,虽然在张贤带着二七九团在拉牛山的拼刺战中大家把缅军逼退,但是这些缅军并没有撤走,他们就在拉牛山下宿营整备,准备着第二天再次发动进攻。   夜幕降临下来,战地上难得的一片安静,也许是白天里流得血太多了,这种人类的血腥之味也吓坏了别的生命,这个晚上竟然连夜虫的鸣叫都未闻一声。   经过了一天的拼杀,二七九团的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地倒在战壕里睡着了,大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经历了太多的心酸,更主要的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便是在下午面对着那些与自己同吃同住、如今却已然阴阳相隔的战友们,他们的泪水也已经流干,如果要说还剩下什么,那就只有希望!这是一种对生命渴望的希望,是一种对出于人之本能的生存希望!   在拉牛山阵地上的南面的地堡里,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云南救国军的一个前敌指挥所,在这个小小的指挥所里,救国军的副总指挥柳庆元亲自主持着召开了前敌作战会议,与会的除了张贤和曹荣团长之外,还有袁少华、牛春等一直在二七九团里奋战的营级以上干部,以及跟随着柳副总指挥过来的学生兵里头的几位带队官长,数一数也有十几个人。   面对着当前的局势,柳庆元一脸得郑重,眼睛也是通红肿涨着,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几天没有合过眼了,张贤知道这个副总指挥肩上的压力一点儿不比他这个参谋长小,甚至于还要大。   在会议开始之前,柳庆元还是高度赞扬了二七九团的顽强抗击,他望着憔悴万分的曹金牙和张贤,满怀着激动,只是如今战事迫在眉睫,说上再多的客气话反而觉得生份了,只能把所有的感情暂时先埋在心底,等待战斗真得胜利结束的时候,到时大家再好好地绪一绪衷肠了!   柳庆元没有那么多的废话,会议正式开始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谈到了目前大家的处境。   二七九团原本有一千多官兵,此战下来折损了一半,包括那些战斗力不强的工兵连,合在一起还能够战斗的人只剩下了四百多人,而他带过来的二千学生兵,战斗力也是可想而知的,这些兵力总共加起来也就两千五百人不到。可是,此时,他们当面的敌人虽然在与二七九团争夺拉牛山的过程中损失惨重,却也还有一万之众。敌人的兵力,是通过他们捕获的一名缅军师部参谋而得知的,这一万之众其实就是四个团,一个加强师,是攻打江口的缅军与迂回孟仙山的缅军合兵而成,此时,对于缅甸政府来讲,拿下孟撒是志在必得的,对于当面的缅军来说,虽然在拉牛山的争夺中暂时失利,却也不敢自行撤退,只能是消极的来应付当前的局面。   “大家不要想得那么好,就算是我们面前的敌人不进攻,他们守在这里拖也会把我们拖死!”柳庆元十分沉重地道:“因为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是直取孟撒,还有一路也是他们的主力部队在北面攻取孟布,孟布如今只有高副军长带着一千多弟兄在拒守,他们的压力比我们这里还要大,如果孟布一丢,那么其结果跟我们这里拉牛山阵地丢失是一样的,敌人一定会沿着北面的山麓南下,几无屏障得就可以抵达孟撒!”   听到柳庆元的介绍,会场中一片得沉默,半天之后,曹金牙当先的抬起头来,望着柳庆元道:“钧座,孟布方向上有援军吗?”   柳庆元没有马上回答,却是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道:“他们在等我们作他们的援军!”   大家再一次沉默了起来,救国军的兵力捉襟见肘,这是大家都十分清楚的,如今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什么时候能够把当面的敌人击退还很难说,又怎么可能再抽出兵力去支援孟布呢?而孟布如果真得支持不住了,大家还是死路一条!   “老柳,徐海波那边怎么样了?”张贤终于还是开了口,他有些怀疑地问着柳庆元,还记得这些学生兵原本是支援徐海波去的,如今能够抽下来,就说明景栋的敌人应该是被击退了,如此一来,徐海波那边应该也可以抽出几百号人去支援孟布了。   见到张贤在问,柳庆元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无可奈何地道:“徐军长那边一直在吃紧,景栋的敌人数量也不小,而且威胁更直接,所以总部当初是决定先支援他那边,想要把我们北面的敌人击退。但是这个效果并不好,景栋方面的敌人虽然是缅甸政府纠集的少数民族武装,但是人数众多,而且这些敌人一直采用围而不打的战术,这就让人十分难受!”   “是呀,那些敌人是在观望,因为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所以可能并不太卖力。如果我们打退了缅甸政府军,他们就会不战自退;但是如果我们被缅甸政府军击败,那么他们就会象是恶虎一样扑过来的!”张贤分析着道。   “是呀!”柳庆元道:“徐军长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我们配合着徐军长击退了那股敌人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轻举妄动。徐军长认为我们这边更需要支援,所以他克服所有的困难,主动地承担了北面的所有防御,这才让我们这些人能够撤下来回援西面!”   张贤点了点头,徐海波那边看来也是兵力不足的,他所防范的区域截面更大更广,不象是西面战线,还有一条萨尔温江可以凭靠,敌人就算是要进攻,也只能走这几条固定的路线。只是,面对着敌人围而不撤,那也就是意味着徐海波根本无法分兵,指望着徐海波能够出兵救援孟布,显然是不现实的。   “既然徐军长那里抽不出兵来,我们这里又怎么抽呢?”沉默了半晌之后,曹金牙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着,这当然也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柳庆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张贤,然后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在来的路上就想到过了,原来还想着能够抽出一千人赶往孟布,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拉牛山的形势才真得是岌岌可危,我们这里最多两千五百人,而且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弹药更是奇缺,我倒是带来了两门无后座力的一零六大炮,只是这根本就有些杯水车薪,便是这样能不能守住拉牛山还是一个问题,如果真得抽人去支援孟布,只怕这边连两天都守不住了!”   听着柳庆元的话,所有的人眼睛都不由得黯然起来,他说得的确是真实的状况,二七九团已经跟缅军战斗了几天几夜,所有的官兵都达到了疲劳极限,再指着他们守住阵地的确是勉为其难了;而柳庆元带过来的学生兵,虽然说有两千人,却没有什么战斗力,要说有一点战斗力的话就是这支队伍里的保一师,这个保一师里第一大队五百人还算是参加过第一次的与缅军的战争,算是老兵了;而其他的人员,虽然也分成若干的部门,实际上就是一帮学生。   会场中又是一片得寂静,没有人能够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都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在等着被判死刑的罪犯,除了做一些徒劳的挣扎之外,几乎是等着束手待毙,便是原来那些挣扎也有些白费力气了。   张贤也在沉默着,他的头脑中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这个时候,看到大家都沮丧万分,不知所措了,这才站了起来,清了一下自己干渴而又有些沙哑的嗓子,这立即吸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他笑了一下,打着趣道:“呵呵,大家都别这么没精打彩的,我们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应该高兴起来嘛!”   可是,面对着张贤这样的鼓气,大家还是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一想到面前的境况,又有谁有这么好的心情来享受胜利呢?   “慕白老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招啊?”仿佛是看到了一丝希望,柳庆元的目光直视着张贤的脸,他觉得到这个时候,张贤还有这么乐观的态度,定然是心里有底,这从张贤的话语声里,他已经有所感受了。   “呵呵!好招倒是谈不上!不过,我们还是要拼,不拼是不可能赢的!”张贤收拢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地说着,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所以呀,我们只有先把我们当面的敌人拼掉了,才可能有能力去支援孟布!”   被张贤如此一说,大家的眼睛又都睁大了起来,曹金牙当先的问着:“参座,你说我们怎么拼吧?”   “其实我们已经拼了很久,也一直在争取着胜利,最少有一点我们应该感到骄傲,我们还没有落败!”张贤缓声地说着,忽然加大了自己的声音,着重地强调了起来:“而如今,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敌人久攻不下,必定气衰力竭,而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   “反击?”曹金牙和袁少华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怀疑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做足防御就已经是很不错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以如此少的兵力来进行反击。   “对!”张贤十分肯定地点着头,然后目光扫视了在座的众人一眼,这才道:“大家都是学过军事的人,我想应该都知道曹刿论战的故事,用兵之道有一个常识,那就是攻战的时候一定要一鼓作气,否则便会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我们的敌人正是这样,他们一鼓没有作气,所以才会久拖不下,后面越打越没有信心!而我们,如今便是要一鼓作气,必须要将面前的敌人彻底击溃!”   听着张贤信心满腹的话语,就好象已然是胜利在握了一样,这不能不令大家都有些怀疑起来。      第十七章 一鼓(二)      柳庆元在细细地回味着张贤的话,见到大家都停止了私语,默然地思忖着张贤的话,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很有道理,于是当先地打破了沉默,问着:“慕白,你的想法很好,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具体的措施呢?”   “你是说作战计划?”张贤反问着。   柳庆元点着头:“是!”   张贤迟疑了片刻,这才道:“其实我刚才就一直在考虑这个计划!以我们这么少的兵力,要起一举击溃敌人上万的人,这的确很有难度,而且好象是天方夜谭,但是,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你先说说看!”柳庆元鼓励地道。   张贤道:“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这里我也不想再为大家举例,大家都是学过军事的,当然知道按照战例来讲,要想达到以少胜多的结果,必须有一个先觉的条件!”   “什么条件?”见到张贤停顿了一下,曹金牙有些迫不急待地问了起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实际上在这个参加会议的人中,如果说学历的话,这位曹团长才是最低的,他并没有上过正规的军事学校,只是经过了高伟短暂的培训。而在这些与会者中,这位曹团长却是最称职的一个。他不想让这位曹团长憋得难受,当下冲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这才道:“这个先觉条件就是要想方设法令敌人当先的混乱起来,大家仔细想一想我们所学过的所有战例,比如说淝水之战、赤壁之战,采石之战,虽然都是以少胜多,而且各自胜的千种理由,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是用诡计也好,用内应也好,用火攻也好,都是先令敌人内部产生了混乱,这才可能顺势一鼓作气,将对手一举击溃!”   听着张贤侃侃而谈着,引经据典,真得就是信心百倍。面对着自己参谋长如此的胸有成竹,会场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来,便是刚才还有些萎靡不振的牛春营长,也把眼睛睁大了起来,闪着亮光,在后面追问着:“参座,你就说我们怎么来打吧?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大家就都会按照你的计划,不折不扣地来执行!”   “是呀!”曹金牙也在旁边催促着:“参座,你就快说吧!”   柳庆元也跟着道:“慕白呀,你别再卖关子了,我都有些受不了了!”   张贤还是笑容可亲的样子,没有马上回答,依然稍停了一下,这才道:“好吧,我就把我的计划如实地说出来!”他说着,目光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会场上马上安静了下来,只听到马灯燃烧着灯芯时不时的发出轻微的一声噼叭作响的声音。   “如果这是在别的季节里我还真得不好说,但是如今这个季节里,我们这个地区每天早上都会有雾气升起来,越是离着怒江近的时候,雾气就会更浓!这几天我仔细地观察过,起雾的时候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四点钟左右,天亮以后,雾气会渐渐地变薄,一般从七点钟之后,雾气就会淡下很多,可以看清十米之外的影子了;雾气真正的全部散去,是在九点到十点钟左右!”张贤告诉着大家。   听着张贤的话,在座地人都面面相觑,这种天气他们一直在经历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也许正是因为习惯了,所以也就不以为然了起来。听着张贤在总结这里的气候,显然这一次的反击是跟这种气候有关系的。   张贤接着道:“我们要想一鼓作气将敌人击溃,首先就要先令其混乱!其实这些缅军的士兵作战还是很顽强的,只是他们的指挥官打仗不得法,这也正应了那句古话: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呵呵,如今只要我们当先的突袭他们的指挥部,就可以令他们指挥失灵,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也就混乱了!”   “参座,你说得的确不错!”袁少华站起来接口道,却又表示着怀疑:“只是,我们又怎么来突袭他们的指挥部呢?我们连他们的指挥部设在哪里都还没有搞清楚呀!”   张贤笑了一下,示意着他坐下去,然后才道:“袁参谋,你所提的这两个问题不错,呵呵,其实在白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师指挥部!”他说着,转身对着柳庆元道:“老柳呀,你来说说吧!”   “好!”柳庆元点着头,告诉着大家:“傍晚的时候,我跟参谋长往山顶上转了一圈,其实就是想看一看敌人的情况。我们当面的敌人就在拉牛山的西侧路边宿营,他们守住了山谷的西口,把整个道路都封锁了。但是,他们的指挥部还是十分好辨认的,因为那里竖着很多的天线,还有许多的汽车围着,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呵呵,这些缅甸人打仗也不知道是跟哪个笨蛋学的,自己的指挥部也不隐敝起来,还这么大模大样地摆在那里!也不怕被人端掉!”   “呵呵,也许缅军认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张贤却是自嘲着道:“这么多天打下来,我们连一门象样的炮都没有,就算是看着他们的指挥部,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现在我们的形势已经不同了,我们还有两门大炮!”   “你是想用那两门无后座力的一零六炮轰敌人的指挥部?”大家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曹金牙当先的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   “那也行吗?”袁参谋有些担心地道:“那是美国M40式一零六毫米的无后座力大炮,是打坦克用的!”   “当然行!”张贤十分肯定地道:“呵呵,这种炮可以打破甲弹,自然也可以打榴弹,打榴弹可以打出三公里多,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打到敌人的师指挥部了!再说,我们还有几门迫击炮,也可以临时派上用场!”   柳庆元却是不停地点着头,想了想道:“慕白说得不错,我们可以炮击敌人的师指挥部,这样应该可以引起敌人暂时的指挥混乱!”   “对!”张贤点着头,接着道:“等到敌人的指挥部被炮击的时候,我们的突击队就要趁着大雾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这样就是火上浇油,就算是敌人还没有完全混乱下来,只怕也离着那结果也不远了!”   “一次突击只怕不行吧?”曹金牙有些怀疑地道。   “肯定不够!”张贤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不过,我准备采用三个批次的攻击,就好象是大海里的波浪一样,一浪之后另一浪又跟着打来,而且要一浪高过一浪!在第一攻击波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第二攻击波马上跟到,这样就可以在第一攻击波的战果之上,再加剧敌人的混乱,使之完全混乱起来,指挥失灵,将令不达,这样的结果就是让缅军士兵因为恐惧只能是不顾一切地逃命!第三攻击波要等到第二攻击波打烂敌人的阵脚之后,趁着他们混乱不堪的时候,再下一城,要打得敌人连反抗的胆量都没有!”   听到张贤说出了作战计划来,会场中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胸霍然开朗了起来,大家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了窃窃私语。   “大家先安静一下!”柳庆元扯亮了自己的嗓子,对着会场上的人喊着,在这个时候,他的觉得堵在心里头的一块石头好象终于是落了下去,上下都通气了起来,便是喊出来的声音也亮堂了许多。   在柳副总指挥的示意之下,所有的人很快安静下来,柳庆元这才对着张贤问道:“慕白,你的作战计划的确不错,而且很有操作性,不过,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些,比如我们这三波突击队要怎么分派呢?如今我们总共加起来也就是两千五百人,而要面对的却是敌人一个加强师,四个团近一万的兵力,还要把这两千五百人分成三波,怎么个分法呢?”   张贤道:“这三波突击,不可能将敌人全歼的,我们只是需要将敌击溃!所以,人数不一定需要很多!不过,刚才我也跟大家说了,这就好象是大海的波浪,当然是一波要比一波强,一波要比一波高!所以,第一波的时候,要用比较精干而且有一定作战能力的部队来进行,这一波的兵力在五百人足够了!”他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保一师的王林队长,对着他道:“保一师第一大队五百人应该可以担当得此任!”   王林队长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十分坚定地道:“好,既然参座如此看重我们第一大队,我们第一大队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厚望,一定会很好地来完成这个任务!”   张贤与柳庆元对视了一下,齐齐点着头,但是曹金牙却马上站了起来,自告奋勇地道:“参座,为什么不让我们二七九团来打头阵呢?我们二七九团的所有官兵都是出身入死拼杀过来的,大家经验丰富,交给我们来完成第一波突击,应该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张贤挥着手,示意着两个人都坐下来,这才向他们作着解释:“二七九团虽然十分能打,但是毕竟过于疲劳了,而打第一波这个任务也不轻,第一波必须要将敌人的阵势打乱,还是让第一大队来打的好,他们锐气正盛,而且保一师第一大队也算是老兵了,打头阵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曹金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柳庆元挥手止住了,柳庆元对着曹金牙道:“曹团长,张参谋长所说不错,他也是为了体谅你们二七九团的官兵!再说,如今这场战斗我们必须要一鼓作气,不能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否则,一切就很难说了!”   看到柳庆元也在支持张贤的计划,曹金牙只好不再吭声了。   柳庆元这才又问着张贤:“慕白,第二波兵力由哪部分来打呢?”   张贤道:“第二波人员由反共大学的学生兵组成,呵呵,这部分人员虽然武器差,但是人数不少,也有一千多人,我想用这一千多人如何也可以将缅军的整个队伍冲散吧!”   “我们也没有问题!”反共大学的负责人也站起来作着保证。   “这第三波突击队也是最关键的!”张贤接着道,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到了曹金牙的身上,曹金牙愣了一下,迎着他的目光回视着,已然明白下面的任务就是自己的了。只听张贤对着大家道:“第三波突击队由二七九团作为主力,所有的人都加入进来,这一波必须要将敌人彻底打垮,并且会同前两波人员,一定要打一个漂亮的追歼战,无论如何,也要将缅军赶过怒江以西!”   “是!我们一定完成任务!”曹金牙站将起来,响亮地回答着,虽然他的腿上还带着伤,缠着崩带,却丝毫不影响他立正给张贤与柳庆元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最后,张贤这才回转身来,面对着柳庆元道:“老柳呀,具体的一些情况我们等一下再细谈,如今天色也很晚了,还是让各部立即分头去准备,明天拂晓时分听我们的号令再发起反击!”   “好!”怀着异样的兴奋,柳庆元答着,宣布会议结束,命令着各部门的指挥官去准备,只留下几个作战参谋一起研究具体的相关事宜。   而这对于二七九团来说,却又是另一样的紧张,与敌人相持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是等来了最后的决战,不仅是曹金牙和牛春营长,便是那些受够了缅军气的士兵们,也摩拳擦掌着,只想着要报仇、想着扬眉吐气的那一时刻到来。      第十七章 一鼓(三)      凌晨时分,大雾真得开始弥漫了起来,远处的怒江有如一条喘着粗气的巨龙,怒吼咆哮着,同时喷出无尽的水雾,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了浓雾之中。   借住着雾气的掩护,救国军各部队按照事先排定好的计划,悄无声息地从拉牛山上的阵地走下来,沿着大道到达山谷的西口,然后又好象是尘埃一样向四周散开来,依然无声无息,躲进了两边的沟壑中。从拉牛山上一直走到山谷的西口处,这段距离也有两公里,但是所有的人都十分自觉得默默前行,在事先他们的官长已经作足了交待,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一仗的重要性,将是决定救国军的生死,同时也将是决定他们自己的命运!所以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十分自觉,没有人喧哗,没有人私语,便是走起路来也光着脚以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来。当大家都各就各位,按照张贤参谋长所排定的前后顺序抵达目的地之时,那种紧张的心也在渐渐地放松来,许多人还在记起张贤参谋长的告诫他们的话,让他们把这一次的任务当成是他们出演的一出大戏,浓雾就是戏台的帷幕,一旦这个帷幕拉开来,那么也就是他们开始现身表演的时候了。大家当然知道这是参谋长说出来宽慰他们的话,打仗毕竟不是演戏,演戏是不会死人的,而打仗却是真真切切地会死人!虽然所有的人都知道紧张会产生失误,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不紧张,那才真真地是在说谎了。   此时,张贤在熊三娃的陪同之下,再一次来到了预设在拉牛山西麓的炮兵阵地,这个阵地正对着山下缅甸军的宿营地,虽然地形陡峭,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发炮点。这个阵地说是炮兵阵地,实际上也只是两门美式无后座力的一零六炮和两门从缅军那里缴获来的迫击炮,不过,炮弹倒是终于有了几箱,主要还是榴弹,只是这两种炮的炮弹并不通用。一零六炮顾名思义是指炮筒的口径为一百零六毫米;而从缅军缴获的却是常规的六零迫击炮,威力自然也无法与一零六炮相比。一零六炮的炮弹是由柳庆元带过来的,有五箱之多,每一箱存放的是十枚,加起来其实也只有五十枚而已,可是这对于救国军方面来说,就已经是非常宝贵的了;而六零迫击炮的炮弹,却是从溃逃的缅军那里捡来的,这些缅军士兵们,在头一次的拉牛山战斗中,丢下了几箱,最终却都便宜给了二七九团。   “怎么样?有把握吗?”张贤走到了炮兵队长杜富贵的面前,这位杜队长正在聚精会神地调试着什么,张贤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地问着。   杜队长抬起头看到了张贤,马上立正敬了个礼,然后十分肯定地道:“请参座放心,一定没有问题!”   张贤望着山上和山下一片的迷雾,虽然敌人的军营在白天里看着近在咫尺一样,可是如今从这里看下去,根本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有些疑惑,问着杜富贵:“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把握?”   杜富贵一笑,对着张贤道:“其实昨天晚上我就已经为火炮标定了射击诸元,昨天晚上的月亮很亮,而且敌人指挥部里还燃着篝火,所以定位并不难!呵呵,如果等雾散了,敌人的指挥部没的搬移的话,我的炮一定可以打到!”   听到他如此得胸有成竹,张贤点了下头,如今他最担心的也就是这里,如果从一开始没的把敌人的指挥部炸烂,那么后面的行动一定会十分得艰难。他不无提醒又对着杜队长道:“老杜呀,你也是我们的老炮兵了,如今这一仗能不能取胜,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必须要在第一次开炮就把敌人的指挥部摧毁,只要这样,后面的人才好一鼓作气地将我们的敌人冲垮!”   “我明白!”杜队长十分郑重地点着头。   张贤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知道如果过份地叮嘱反而只能给这位炮兵队长增加负担,令他过分得紧张,他伸出手来,亲切地在杜富贵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然后收回手来,看了看自己的表,对着他道:“如今是六点钟不到,七点之后雾气会渐渐地退散,我们作战的时间定在七点半钟,由你准时开炮,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我们第一波的冲锋会在八点钟准时开始!”   “是!”杜队长响亮地回答着。   ※※※   按照张贤与柳庆元预定的计划,早上七点钟的时候,雾气果然在渐渐地散去,太阳出来后,白雾散去的速度很快,原本在黑夜里对面看不到人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目力所及如何也要在十多米远。对于这种状况,张贤还真得有些担心,生怕炮兵的瞄准失误,从而影响了整个战斗的进行。   尽管是在提心吊胆之中,七点半钟的时候,救国军的大炮还是准时的轰响了起来,这种一零六炮,其实是一种便携式大口径火炮,美国人利用这种炮装备步兵和装甲步兵营,取得了很大的效果,这种炮说是叫做无后座力炮,实际上没有哪门大炮没有后座力的,只是相对来说,这种炮的后座力比较小罢了,并且通过炮的后座力反向推动炮弹击出,提高炮弹的速度和射程。正因为后座力比较小,所以方便装备于步兵营中,由于机动方便,战场适应能力特别强,并且可以配制多种炮架,既可以固定于地面使用,也可以安装在轻型装甲车、甚至于吉普车上使用,两个人就可以操作,尤其适用于行动不很方便的山地作战。这两门大炮,还是台湾方面采购刚刚配给救国军的。   虽然只有两门一零六炮,但是这两门大口径的大炮真得交替地打起来,却也威力无比,转瞬之间便炸到了缅军的阵营之中,只听到鬼哭狼嚎一般得惨叫声不绝于耳,薄雾中冲天的火光成了可以指引着救国军官兵们冲杀过去的火炬,那是因为炮火击中了缅军的汽车,汽油被点着起来,烧成了一片。夹杂在这两门大口径的大炮怒吼之中,另两门迫击炮也狐假虎威一般得吼叫起来,呼啸的炮弹从救国军官兵们的头顶之上飞过去,随着啸声的结尾,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声巨响,爆炸声传出了十里地之外,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在刹那间的时候,竟然失去了听力。   张贤与柳庆元急不可耐地赶到了山顶的了望所处,想通过望远镜仔细地看清敌人阵营里的状况,无奈雾气还在,遮挡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只能看到山脚下火光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估摸着那个方向上,应该就是他们昨天所看到了敌军指挥部的地方了。   炮声的怒吼还没有让人觉得听过瘾去,时间便飞快地流逝着,不知不觉之中,便打了半个小时。炮声刚刚停歇下来,山下的喊杀声便接踵而起,张贤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针已然指到了八点钟,对于救国军的兄弟们来说,步兵与炮兵还没有经过演练,但是配合得却恰到好处。   “看不清楚呀!”柳庆元有些气急败坏了起来,丢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对着张贤道:“慕白呀,我亲自到前面去看看,这里由你总体负责吧!”   “老柳呀,别急,如今行动已经开始了,正在按计划进行着,你急也没有用,这就好象是已经开弓了的箭,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大家只能勇往直前!”张贤劝解着道。   柳庆元看了看他,却是摇了摇头,道:“慕白呀,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耐性,就算是注定我们能够取得胜利,我也希望能够看到整个过程!”他说着,不再多言,带着他的卫兵快步得向山下赶去。   张贤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便看到了熊三娃也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满脸的关切与急迫,他摇了摇头,有些没有好气地冲着熊三娃道:“三娃,你急什么急,如今这场战斗没有你的份!”   熊三娃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极为尴尬,他对着张贤作了一个鬼脸,哭丧着道:“哥呀,其实这么重要的战斗,你应该让我带个连冲一冲的!呵呵,好久没有打过这种痛快的仗了,一直打的仗都很窝囊,真想跟着大家去痛快痛快呀!”   张贤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一想自己的经历,的确跟熊三娃所说得一样,自从抗战结束之后,他掉进了内战的漩涡之中,再也没有打过象样的仗,便是加入共产党的军队,直到打朝鲜也是窝窝囊囊的,很少有过这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呵呵,哥呀,其实我知道你也很想到前面去看一看的,是吧?”熊三娃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想法来,猜测着问着。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确有着柳庆元一样的想法,只是如今这个指挥部里还必须要有人坐镇,既然柳副总指挥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先赶往了前线,那么他只好留下来了。   “你是不是想过去?”张贤反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挠了下自己的头,涎着脸地笑着,却没有答话。   张贤也笑了一下,对着他道:“算了,你跟着二七九团打最后的冲锋吧,如今的曹团长受了伤,由牛春营长代行指挥,你直接过去找他就是了!看看他能不能让你带一个连去打?”   “太好了!”熊三娃喜出望外,连声招呼都忘记打了,追着柳庆元的步子向山下赶去。   张贤却有些悲伤,作为一个兵,打仗的确是无法回避的事情,但是,如果真得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并且对于打仗没有一丝的敬畏,没有一丝的恐惧,反而盼着去打,那就有些不正常了!这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更没有无往而不胜的士兵,在战场上,所有的官兵其实都是命悬一线的,脚踩在阴阳之间,谁又能保证命运永远就会眷顾自己呢?      第十八章 风殇(一)      北京的冬天跟东北一样得冷,其实气温还是要高上几度,只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从西伯利亚不停吹过来的寒风。在没有风的日子里,白天有太阳照着,晒得人身上暖暖地,还说得上有些惬意;只是一旦起了风,就没有了这么美好的感觉,对于王金娜来说,这种北风就是一场浩劫。   为了刘兴华所说的那位中央领导,王金娜连休息都没有顾得上,便强打着精神为那位领导作了开颅手术,当然她所做的这个手术也轰动了北京的医学界,许多有名的外科医生都甘愿着替她来当下手,做辅助人员。   这次手术做得十分成功,王金娜费了六个小时,从这位领导的头颅中取出了一个指甲大的弹片,当这个沾满了血肉的弹片被夹出来放到了托起的搪瓷盘里的时候,手术室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把一颗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但是在最后的时刻,王金娜实在是无法坚持,她的体力已然透支得太厉害了,缝合的过程却是在她的指导之下,由另一名外科医生完成的。   从手术室里一出来,王金娜便觉得十分得不适,走出医院的时候,又被寒风一吹,当晚便发起了高烧来,要不是第二天刘兴华带着那位中央领导的家属跑到招待所里探望她,或许还没有人能够发现她的昏迷。   本来,王金娜在东北的时候就已经大病了一场,身体也才刚刚开始好转来,并没有完全得好利落,再经过如此耗神费力的手术,又加上对于北京气候的不适应,也就自然而然的病倒了下来。   在刘兴华的照料之下,一直过了两天之后,王金娜才清醒过来,身体也渐渐地康复,只是经历了这么两次近时间的大病,她的整个人就好象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不仅萎靡,而且枯槁,身体瘦下了一圈不说,便是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只怕是短时期内是很难恢复到往日的红润了。   王金娜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坐在身边的刘兴华,此时刘兴华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托着头倚着桌子打着瞌睡。她怔了怔,不由得坐起了身来,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刘兴华的身影,想来这位声名赫赫的刘司令一定是亲自照顾了她很久,一定是陪着她熬了夜,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打起瞌睡来。只是这个时候,王金娜却有些心酸,她想,如果陪在这里的是张贤,而非是刘兴华,那才真得是她的幸福。   这间病房里并不冷,因为这是一个特别护理病房,里面烧着热乎乎的炉子,房间的温度也有二十多度,便是披着件睡衣也不觉得有多冷。想了想自己病倒的时候还是在招待所里,如今躺在这个医院,一定也是因为刘兴华的缘故。王金娜仔细地想了一想,自从解放以后,她还真的得到了刘兴华许多方面的照顾,不然以她这种战犯家属的身份,别说参加解放军了,便是为了一些日常的生活所需,只怕也没有那么顺畅。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还真得对刘兴华有些感激。   王金娜从床头柜上取过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尽管她的动作十分轻微,显然这个声响还惊到了刘兴华,他就好象是打了一个激灵一样,猛然直起身来,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侧脸看到床上,正与王金娜的目光相对。   “你要是乏了,就不用陪在这里,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王金娜依然如此得平静,悠悠地对着刘兴华道。   刘兴华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装作没有问题的样子对着她道:“呵呵,还好!还好!真有些对不起哟,本来不想睡的,这么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他说着,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王金娜却可以看出来,他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在她发烧的这两天里,刘兴华并没有离开过。她不由得有些感激,但是这种感激的话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对着这位刘司令说出口来,她只是笑了一下,以此来掩饰自己心头的不安,然后道:“老刘,你真得不用对我这么好,其实你把我送到医院里头来,这里还有医生和护士呢!”   刘兴华却摇着头,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王金娜问着。   刘兴华道:“呵呵,你是医生,应该知道所有住院的人都是在家属相陪的,如今你是孤身一人,我虽然不是你的家属,但到底还是你的朋友!再说了,你这一次病倒,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如果我不亲自来陪护你,我这心里头呀就真得说不过去了!”   “你这样太累了!”终于,王金娜有些过意不去了,忍不住关切地道。   刘兴华还是摇着头,依然笑呵呵地样子回答着:“呵呵,这比打仗的时候要轻松多了!打仗的时候,我曾经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人往那里一坐,这两个眼皮就一直在打架,打一个盹之后马上就会激灵灵地醒过来,然后再也没有了困意!如今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仗了,在这里陪护你一下,就只当是在打仗吧!”   又听到他提起了打仗来,王金娜刚才还挂在嘴边上的一丝笑容渐渐地消失了,虽然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但是从头到尾,还是非常厌恶打仗,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句古诗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的刘兴华已然不是当年还在打游击的马文龙了,只是国共之间的内战也好,还是象共产党自己所夸耀的解放战争也好,都已经不同于当年的抗战了,死伤的双方士兵都是中国人,对于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内斗,不管是哪一方胜利,又有什么好吹嘘得呢?说到底,也许这就是中国人的一种劣根性吧:喜欢勾心斗角、喜欢使用暴力!杀一是罪,杀万为雄!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从古到今,这种人性的悲剧却一直在不断地在上演着:杀一人是罪犯,杀百人为匪首,但是杀万人可以成为将相,而杀得百万人,却可以成为帝王!   刘兴华并不知道王金娜在想着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好象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一样。他知道王金娜是一个过于敏感的人,但却并非是一个小心眼,有的时候只是会一时想不开,但是她总还是会自己来解开心头的结,所以想一想,有些话还是不问出来的好,便是真得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也无法收回了,就让她自己慢慢的自解吧!   “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告诉你呢!”刘兴华连忙把话题岔开来,告诉着她。   王金娜抬头看着刘兴华,问道:“什么事?”   刘兴华道:“那天你的手术真得做得很成功,首长已经醒过来了,而且意识清晰!”   听到刘兴华原来说得是这件事,王金娜有些失望,苦笑了一下,道:“他能不能完全康复还要观察的!再说了,脑部动过手术的人,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后遗症,这也只能在以后才知道,如今他只要先把伤口养好就行了,别的都不好说!”   刘兴华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他把脑中的弹片取出来了,这个手术还是成功的!”   王金娜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我问一下,你刚才所说的会有后遗症,都会出现什么?”刘兴华忍不住地问着。   “这个我也不好说!”王金娜道:“后遗症有很多种的,也许会半身不遂,跟中风差不多!也许他的头还会痛,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也许等他伤口好起来后,才发现会缺少了某种沟通的动作!你要我说得准,我可做不到!反正我跟你老实说吧,动了头,肯定会有一定的后遗症,只是要看的是这个后遗症是轻还是重了!是影响他的正常生活?还是无关紧要!”   “如果是比较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还需要后期的恢复治疗!这种恢复治疗,一般都要花上很久的时间!”   听到王金娜如实的相告,刘兴华怔了怔,心里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老刘,你不是还要赶回西南报道去吗?在北京停留了这么久,会不会影响不好?”王金娜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来。   “没事!”刘兴华道:“不过你不问我还想要告诉你呢!这一次在北京停留这么久,其实也没有超过给我规定的日子,从朝鲜回国来,我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呢!原来我想等你的病好起来后,我再走的,只不过现在有些来不及了!”   “怎么?云南那边有事吗?”王金娜不由得问道。   刘兴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云南的西部边境地区一直不安定,所以上面催我赶快到职!”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王金娜经不住问道。   刘兴华点了一下头,仿佛是猜出了她的不安来,马上又不以为然地告诉着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仗,只是肃匪!”   “哦!”王金娜点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共产党成立政权之后,许多地方都在进行剿匪工作,尤其是那些边远的山区里,象滇西山区那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土匪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新政府自己要有新气象,何况如今全国还在进行着镇反运动,这就是为了打击那些敢与共产党作对的人!   刘兴华见到王金娜没有再问下去,他的话也就没有再往深里面说。实际上,他这一次回云南主要商讨的还是如何打击逃缅的国民党军残部的搔扰,从中央的内参中他已经得知了入缅残军成立云南反共救国军的消息,对于这支国军残部的上层领导组成,内参中都有详细的名单,其中有一个名字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就是残军的参谋长叫做张慕白,还是一个少将,而他依稀曾记得张贤好象就是字“慕白”的,他很想问一问王金娜,以核实一下,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第十八章 风殇(二)      “你什么时候走?”当知道刘兴华就要离去的时候,王金娜忽然有一些怅然,毕竟在这边,她除了张义这个兄弟之外,再能信任的人只有刘兴华了。   “火车票已经订好了,就在今天晚上,先去武汉,然后上水去重庆!”刘兴华告诉着她。   “这么急呀?”王金娜本来还想在这两天如何也可以出院了,然后跟着刘兴华一起走呢!   仿佛是看出了王金娜的心思,刘兴华笑了一下,对着她道:“没办法,这是命令!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替你安排好了,等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之后,会有人专门送你去昆明!”   王金娜摇了摇头,对着刘兴华道:“老刘,不用你这么麻烦了,我又不是认不得路,又不是住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习惯了东奔西跑的生活,战场上都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等我病好了,能够自己走了,就自己走,我不想麻烦别人。再说,被别人照顾我也不习惯!”   刘兴华知道王金娜说得是实话,他认识张贤这一家人如何也有十多年了,便是认识王金娜也有六七年,知道她是一个外表柔弱,而内心却十分刚强的女子,自力更生的能力也是极强的,也许是职业的关系,所以让她有一种施恩从不图报的习惯。但是,他还是告诉着她道:“其实怎么说呢?如今你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专家,护送你去昆明也不是我提出来的,而是领导安排的!”   “领导安排?”王金娜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地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我为你们中央首长作了手术,所以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呀?”   刘兴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其实这根本就不用他的回答,跟王金娜接触这么久,他也习惯了这个女人直白似的问话,就跟她的这个人一样,正直不折!在人际交往中,很多的时候,有的事情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这就好象是求人办事,你提着东西去求人,还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假腥腥地客气一番;而收礼的人也心知肚明,跟着你也假腥腥地客气一番,什么话都不用说得明白,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办妥了。但是,王金娜就是这么得有些不知深浅,更或者说她还是喜欢明知故问,也许是有着她的什么目的。   见到刘兴华没有答话,显然是一种默认。当下,王金娜笑了一下,又对着刘兴华道:“老刘,我真得不用你们这么麻烦,我自己走倒是自由自在的,也省却了不少的心!呵呵,再说如今解放了,天下也太平了,也没有那么多的坏人;我还想走一走转一转呢!将来去了香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听到王金娜又提到了去香港这件事,刘兴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稍作沉思之后,还是道:“娜娜,你还是不要去香港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还是留在国内吧?”   王金娜怔了一下,她明白刘兴华的心情,但还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在香港那边也有一些朋友,他们都欢迎我过去。再说,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那边的环境也比这边舒服!”   “你是指的气候吗?”刘兴华道:“如果你不愿意留在北京,那么也可以去南方的城市,比如说昆明,那个地方四季如春,你也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日子,应该可以适应的!”   王金娜再一次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还是摇了摇头,道:“昆明的气候是不错,但是如果说国内的城市,我还是觉得武汉比较好,因为我在那里生活得最久,早就已经适应了!”   “那你就去武汉,我可以给你联系一下工作!”刘兴华热切地道。   “我说的环境不是这个!”王金娜连忙再摇着头,只得明确地道:“我所指的环境,指得是社会环境!呵呵,我现在只想好好过一段清静的日子,不喜欢参加政治运动!”   刘兴华怔住了,他马上明白过来,王金娜所说的政治运动,指得就是现在还在进行着的镇反运动、三反五反运动,他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如今的这些政治运动,都是党中央号召的,很多人都是趋之若鹜,早就把广大的人民群众鼓动了起来,这个时候如果还敢提出反对来,那么一定人被别人当成反动份子,这个帽子扣下来着实不小。他点了一下头,十分郑重地劝告着王金娜道:“娜娜,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不管你以后是留还是不留在这里,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哪怕是憋在心里头。你要知道,有的时候说者无心,就怕听者有意!”   王金娜愣愣的看着刘兴华,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得敏感,今天算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警告自己了,只是她还有些不快,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刘兴华好意提醒,当下道:“多谢你的提醒,呵呵,我本来就是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家属,思想上肯定跟不上你们那么先进,以后我注意一下就是了!”   “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刘兴华接口道:“既然你真得是心意以决,我只好去跟上面请示一下,看看上面同不同意放你走!”   “这还要请示上面?”王金娜经不住地叫了起来,在她看来,她本来就应该是一个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就应该可以去哪里的。   刘兴华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实地道:“也许你自己都不清楚,其实在你加入我们解放军的医疗组织之后,你就已经不再是自由之身了!说得再明白一点,如今你还是一个军人,虽然你没有穿军装,但你的的确确就是七十二军专家军医的身份!”   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起来,她都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半晌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有些怒气,对着刘兴华叫道:“老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你请我到七十二军里不是说好了是聘请吗?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到你们七十二军里来的,那个时候就有很多大医院在请我了!”   刘兴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低下头嗫嚅了半天,只得实话相告着:“娜娜,你不要生气,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我!当初七十二军原来是准备解散的,谁也未曾料想会有一个抗美援朝战争出来。那个时候,为了全军复员作准备,所有七十二军的人都要造册上报,为的是让上面好安排复员事宜。当时提到你的时候,老熊还问我写不写进去,当时我想着如果把你写进去,等复员之后就可以以七十二军军医的身份复员,这样待遇会好很多,你如何也算是参加过革命军队的,就算是到了地方上也会被人高看一等!所以当时我也没有跟你商量,便私自作主将你的名字也造册进了名单中,同时有关你的档案也让人提到了七十二军里来!哪想到后来七十二军直接开到了朝鲜,再后来战事的紧张,我也把这件事忘到了一边去,一直就没有跟你提起过!”   听完了刘兴华的叙述,王金娜刚才还怒气满胸的火不知不觉得便消去了一半,她有些欲哭无泪了起来,刘兴华这也完全是好意,想一想如果是别人,想要被添进到七十二军的名单里,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事;当时他是七十二军的军长,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如果当初七十二军真得解散了,她以军医的身份复员,的确可以享受到并非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待遇,只是真得是造化弄人,一个朝鲜战争就把所有的美好都打乱了,她的丈夫张贤被丢在了那个冰冷的国度里,而她自己也是阴差阳错的变成了公家人的身份,失去了自由之身。   “就算我是七十二军的军医,难道就不能离开这里去香港吗?”王金娜呆了半晌,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她问着刘兴华。   刘兴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告诉着她:“在国内还好说,如果要出国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要是没有正规的手续,不要说放你出国门之外,就是到地方上也会被人不断追查的!”   “那么如今我要怎么才可以搞到正规的手续呢?”王金娜问道。   刘兴华道:“首先,你要脱离军队,也就是说你要先复员,因为军队里的人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出国的!毕竟军人不同于普通老百姓,军人必须要服从命令!而且军人还要有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精神!”   “那么其次呢?”王金娜问道。   刘兴华却道:“如果真得从军队里复员了,后面的手续就好办了很多!现在虽然解放了,但是国内和香港之间的人员往来并没有禁止,来去都还算是自由的,跟以往的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检查会多一点!”   王金娜底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来,盯视着刘兴华,十分坚定地道:“那么我现在就提出复员的申请!”   刘兴华却又摇了摇头,告诉着她:“现在提不是时候!”   “为什么?”王金娜问道。   刘兴华还是十分得无奈,道:“如今七十二军还在朝鲜参战,除了是伤病员之外,所有的人事调动都需要经过特批,复员的事早就已经被冻结了,我想你要是真得要复员,也只能等到七十二军回国之后了!”   王金娜愣了愣,朝鲜战争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虽然如今双方是在边谈边打,没有太大的战事,但是谁能知道这种状况又能够持续多久?七十二军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真得回国来呢?   “我去找熊卓然军长!让他批我复员!”王金娜有些倔强地道。   刘兴华还是摇着头:“只怕到这个时候,熊卓然也没有权利敢放你走了!”   “这又是为什么?”王金娜经不住又叫了起来。   刘兴华抿了一下嘴,再一次低下了头去,思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还是决定如实相告着:“这一次你是立了大功,把中央首长救了!如今整个国内,医术有你这般精湛的人只怕很难找,象你这样的能人,国家求之还不得的,又怎么会放将出去呢?”   听完了刘兴华的话,王金娜不由得呆住了,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就是被刘兴华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孩子,早知道如此,她为什么还要答应刘兴华的请求,来救治这位位重权大的中央首长呢?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得再一次怒了起来,对着刘兴华骂道:“刘兴华,这是不是都是你早就设计好了的?就不想让我出去?”   刘兴华的脸涨成了茄子皮的颜色,他连连摇着头,否认着:“娜娜,你冷静一点!我刘兴华虽然没有那么高尚,但是也不是你所说得这么卑鄙,这一切都是一种巧合,我真得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说着,又非常愧疚地道:“我现在就去找上级,看能不能够说服他们放你走!”他说完,便站起身来,整理着自己的军装。   王金娜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伤人了,这种无端的怀疑的确不是朋友之间应该有的,看到刘兴华准备离去,她又经不住地问道:“你今天不是就要坐火车走吗?”   刘兴华转过头来,对着她道:“那是晚上的火车,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下午我在走之前,一定会给你一个回信!”   听到刘兴华如此得果断,王金娜倒不好再责怪他什么,点了下头,目送着他走出自己的病房。      第十八章 风殇(三)      刘兴华并没有兑现他的诺言,一直等到晚上,他也没有再出现在王金娜的病房里,虽然满腹的狐疑,王金娜还是猜测着刘兴华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羁绊了,所以才没有时间赶到她这里来,刘兴华并不是那种经常食言的人。只是,对于自己复员的事情,王金娜却有些悲观了,她想如果这件事情好办的话,根本就不需要刘兴华来向上级请示,这等于是惊动了中央!就算是以她是七十二军专家军医的身份来讲,充其量也就是个副师级的待遇,按常理完全可以由熊卓然这个七十二军的军长来全权负责,最后有可能会上报到军区里批一下,那也只是走个过场,根本就到不了中央里来!刘兴华如此得兴师动众,也许就是他不想让自己走的一个借口吧!只是,如今正如刘兴华所说的那样,就算是熊卓然可以全权解决她的复员问题,但上面已经冻结了非伤病的复员,要想通过也要等上一段时间。更何况如今的熊卓然还是朝鲜战场上呢,怎么有空来理会她的这个个人问题呢?   第二天上午,王金娜还在输液的时候,便有一名穿着军装的年青人提着一兜水果罐头走了进来,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王金娜不由有些发愣,依稀觉得自己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但是,这位年青人在看到王金娜的时候,脸上便带出了笑容来,一开口就亲切地管她叫着“王医生!”,看到王金娜脸上茫然的样子,他这才自我作着介绍,告诉王金娜,他叫做何大栓,如今是西南军区驻京办事处的干事!   听到这个名字,王金娜觉得似曾耳熟,忽然就想起来了,当初他刚刚到七十二军里来的时候,刘兴华的警卫员就是这个何大栓,只是在她到七十二军并不久,刘兴华的这个警卫员便换掉了,当初听说何大栓是下放去连队了。   “刘首长因为有急事,要赶火车,所以没有时间过来,他让我来负责照顾你,一直到等你病好了,并且送你去昆明!”这位年青的干事如实相告着。   王金娜有些不快起来,但是面对面前的这位小干事却又不便发火,她摇着头告诉着他:“小何,我这里不用你照顾,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会保重好的,病好了我自己也会走路,你还是回去吧!”   何大栓的脸上露着为难的神色,他连忙向王金娜解释着:“王医生,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到时我会被领导骂的!领导肯定会批评我不会办事!”   “我真得不需要人照顾!”王金娜的话声已然缓和了不少,毕竟和这位小干事并没有多大的过结,总不能让别人为难;对于她来说,这个照顾是多此一举,可是对于这个年青的小干事来说,却是他的工作。   何大栓的脸憋得通红,嗫嚅了半天之后,才道:“王医生,我知道我也照顾不了什么,但是你就一个人,总可以找个人跟你说说话,聊聊天吧?我也住过院,知道一个人住院连个陪床的人都没有,是怎么得孤单!”   “你也住过院?”王金娜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个小伙子看着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而且肤色较黑,一看就是一个身体不错的家伙。   何大栓道:“是呀,那还是在剿匪的时候,我被流弹打中了,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呢!”   “哦?”王金娜不由得感起兴趣来,对于西南剿匪的许多战斗她都知道,而且以曾参加过,于是询问着他是在哪里哪场战斗中受的伤,又是伤到了哪个地方,在哪个医院里救治的,主治的医生又是谁?等等,等等,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这种交谈就已经把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她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与这个小干事谈着谈着便亲切了起来。不过,谈到最后,她又忽然想到了这位小干事过来还是照顾她的,真得就如同他说的一样,就算是不用别人照顾,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聊聊天也是好的!   何大栓虽然年青,却也是上个学的人,这是武小阳都没办法比拟的,而且他还是解放前参加的革命,也就难怪他会得到升迁。在这个时期的解放军里,只要是上过学、有些学问的兵都会被领导看中,因为毕竟解放军战士中,上过学、有知识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的战士其实是与国民党军队里的士兵的结构一样,绝大多数都是大字识不得一簸箕的文盲。   两个人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虽然并不在一起,但是很多的过程也是基本一致的,这样一来倒是有了一些共同语言。而且还有很多人他们两个都认识的,于是他们先谈到了张义,然后又谈到了武小阳,在谈到武小阳的时候,何大栓还恨恨不已,他告诉王金娜,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武小阳拉了他的后腿,他现在或许也已经上了朝鲜战场,而且可能还是以连长的身份去的,不会跑到这里来当一个小干事!   王金娜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何大栓的埋怨,她的心里却是在唏嘘不已,如果何大栓真得上了朝鲜战场,说不定结果也会跟武小阳一样,或者牺牲,或者被俘了!   说着说着,何大栓满怀敬意地对王金娜道:“王医生,我真得十分佩服你,这一次要不是因为有你在,只怕我们的首长也活不下来!你真得太伟大了!”   王金娜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个被自己开颅的中央首长,却只是淡淡地一笑,道:“作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职业的根本,谈不上什么伟大不伟大的!”   何大栓点了点头,却又把话题一转,忍不住地问着她:“王医生呀,我真得有些不明白,你这么好的医术,为什么不留在国内为人民服务呢?为什么非要想着出国去香港呢?”   王金娜不由得一怔,有些奇怪地问着:“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何大栓有些尴尬,只得如实地道:“这几天我都是跟着刘首长在一起,他办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昨天他还专门为了你的事,跑到军委会总政组织部去找人,谈到了很晚。本来他还想回到这里看望你的,但是最后也没有时间了,上面的领导亲自送的他去火车站,我也在那个车上,所以他们的谈话我也听到了!”   听到何大栓如此一说,王金娜不由得来了兴趣,何大栓显然没有说谎,如此说来刘兴华果然是没有欺骗她,想一想自己当时的怀疑,她还真得有些惭愧了。   王金娜并没有回答何大栓的问话,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反问着他:“那么,你都听到他们在车上谈到了什么?”   何大栓道:“他们在谈你的事情,领导不让你复员,而且他还告诉刘首长,这是中央的意见!他说全国就这么几个可以数得过来的专家,而且这些专家都在中央挂上号的,王医生,你就是其中之一!”他说着,满是一种崇敬之情。   王金娜有些气馁了起来,无疑,刘兴华的权力还是太小,根本就没有办法左右中央的决定。而上面不放她,想一想真正的一个原因,还真得就是这一次她为中央首长作了一个完美的手术!既然如今她已经在中央挂上了号,那么就真得很难走脱了!   “王医生,你就不要走了!别让我们刘首长太为难了!”何大栓劝解着道。   “他为难什么?”王金娜有些不怀好气地问道。   何大栓连忙解释着:“你不知道,这一回领导可是给刘首长布置了任务,让他一定要想办法劝你留下来,而且这还是一个政治任务,要他必须要完成的!”   “这还是政治任务?”王金娜不由得有些好笑,不由得问了一句。   “对,就是政治任务!”何大栓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说着玩的!王医生,虽然你为我们的中央首长做了手术,但是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后遗症,也说不定还会复发!如果你在国内就一切都好说,大不了还可以派飞机接你过来!但是如果你不在国内,那就很难说了,只能送他去苏联就医,就怕那边太远,也不方便,而且也不见得就有你治得这么好!”   蓦然,王金娜后悔了起来,她想到就在昨天的时候,刘兴华还问过关于后遗症的事情,当时她是站在一个医生十分客观的角度上,不作隐瞒地把结果和盘托出来,想来,刘兴华也没有多想得便反这个结果也尽数地告之了他的上一级,于是,这也成为了自己无法脱离七十二军的一个原因。   窗外,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再一次袭击着这个城市,呼呼的北风怒吼的声音不断地传到了两个人的耳朵中,虽然隔着一层玻璃窗,王金娜依然可以感受得到这种风沙的威力,窗台上在早上的时候被护士擦过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积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突然,外面传过来了“啪!”“稀拉拉”的一声响来,不用去看,王金娜也可以知道,不知道是哪一个倒霉的家伙,窗户没有关严,被风吹开了,玻璃也被撞破了,又要吃上不少的灰了!虽然不是自己的这个病房,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王金娜都不由得浑身发冷,屋里烧得热乎乎的炉子在这个时候也只是成为了一种摆设而已。   何大栓知趣得来到了窗户之前,仔细地检查着这扇窗户是不是已经关好关严,实际上,每天冬天来临之前,北方人都会习惯性地把窗户四周用纸糊死,不让有一条缝隙存在,但是便是作足了这种的准备,只要是风刮起来的时候,多多少少总会在屋内的窗台上留下一层的尘土,这也许是风的威力吧,它们几乎可以做到有孔即入,有缝就钻!   “外面的天好黄呀,这是起沙尘了吧!”何大栓站在窗口,向外面望去,自言自语地说着。   “是呀,这就是沙尘!比风还要可恶!”王金娜随口说着,经不住又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第十九章 驰援(一)      就仿佛是摧枯拉朽一样,救国军第一波的突击便将山谷外的缅军防御阵地冲散了。这些缅军也并不傻,为了能够与拉牛山的救国军相抗衡,他们在宿营的同时,在山谷的外口处预设了他们的防御阵地,其实就是挖了两道壕沟,将整个大道截断。只是这些缅军作梦也没有想到,山上的中国人如此大胆得敢于冲下山来,而且在他们还毫无防备的时候,便到了他们的跟前,几乎没有一丝的征兆,他们如何也想不出来,从对手的炮击停止,到他们的步兵冲锋之间几乎没有一点儿的停歇,连喘息的工夫都不留出一点儿来。更让他们无法确信的却是,这些中国人好象就在他们的阵地跟前,他们还没有看清对手的模样时,这些对手就已经冲上了他们的阵地。   雾已经逐渐地散去,太阳爬上了山头来,这也就是意味着视觉上终于有了一个明朗的环境。但是,这个时候的视觉清晰,对于缅军来说,似乎来得有些太晚了。   保一师第一大队五百人的突击队,就好象是一把尖刀,在刹那之间,便将缅军的前沿阵地撕开了一条很大的口子来,并且随着这个突击队奋勇地冲杀,这个口子迅速地向两边以及纵深扯开,从前沿阵地上败退的缅军士兵们,如同是没头的苍蝇一样,胡乱地飞奔冲撞着,将他们后面本来正准备顶上来的队伍也冲击得七零八落。在这个时候,实际上要体现的是一支部队的指挥系统的能力,但是便是这个钢性的要求,也因为前面救国军对他们指挥部的炮击,而变成了泡影。在救国军无情的大口径炮火的轰炸之下,这只缅军师的指挥部已经被摧毁得只剩下了向他们的上级求援的呼号,便是这种呼号,也在几分钟之后停止,因为他们的通迅部也遭到了打击。救国军的炮火并没有缅军的炮火那么强烈和密集,但是好钢只要用在刀刃上就行了,与缅军的炮火相比起来,救国军这有限的炮击,却是恰到好处,足以令缅军的师指挥部混乱了。   正是因为炮火的强力打击,救国军的第一波冲锋便显得锋利无比,冲进敌人的阵营之后,便好似如入无人之境一样,那些队员们手端着冲锋枪,这是整个拉牛山的救国军部队中武器最精良的先遣队,他们在队长王林的亲自带领之下,完全按照张贤事先排定的计划,以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的中军指挥部,便是将两侧的敌人阻击都丢到了一边。而在这个时候,其实缅军已经被第一波突击队冲得畏惧了起来,哪里还有心情再组织人员形成有力的防御。整个缅军的阵营一片得混乱,因为得不到上一级的指示,大部分的缅军士兵便成了散沙一片,虽然他们的兵力众多,但在这个时候果然成了一群乌合之众,那些士兵只剩下了抱头鼠蹿。   就在缅军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正准备着组织士兵进行抵抗之际,救国军的第二波突击队已然发起了冲锋,这一波人员紧随着第一波突击队之后,却也有他们的侧重。第一波突击队侧重于向纵深大力得穿插,大力得挺进;而第二波突击队则侧重于向两边扩散,重点的目标是打击那些被第一波突击队丢落在身后的缅军残余,实际上这一部分敌人如果醒悟过来,在第一波突击队后重新组织,也可以形成一道作战防御体系,如果真得让他们得逞得话,那么对于第一波突击队来说却是致命的,这就有可能让对方形成了一种关门打狗的态势,把第一波突击队围歼。也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所以第二波突击队的清剿也就显得必不可少,在这些缅军刚刚回过神来的时候,再来一次打击,那么就可以形成一个致命的打击,令这些敌人毫无抵抗之力,只能是转身逃跑。   第二波冲锋队员虽然大多是没有经历过大仗的学生兵,但是这些学生兵却往往有着出生的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而且这些学生兵打起仗来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越是打得顺就越是勇猛,反之,如果遭受到一定的挫折,那么他们就会败退得很快。也正是因为了解了这一规律,所以张贤才会把这些学生兵放在第二波冲锋队伍里。如果第一波突击顺利得话,那么第二波突击应该也会十分顺利地进行;即使是第二波的突击出现了问题,也不用太紧张,因为后面还和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第三波突击队,到那个时候,即使是这些学生兵们冲不了,也会在第三波突击队员的带动下得到补救。   站在拉牛山的峰顶之上,透过望远镜,张贤已经看到了大量的缅军根本没有队形得沿着大道向西面的江口溃散而去,他知道这场战斗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这个时候,救国军的第三波冲锋还没有开始。只是,看着大道上那些争先恐后向江口方向上逃奔得缅甸败兵们,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却没有一点得得意之色,他的心情反而越发得沉重了起来,这种景象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徐蚌会战时败溃的国军部队,那一场对于国共两党来说,都是生死决战的大战,最终的结果改变了中国的政治格局,所以才会令国民党政府败退到了台湾。而如今的这些缅军,其实与那个时候的国军几无区别!   战争,向来就是决定人类命运的一个永远也无法回避的痼疾,一战定乾坤的事例古往今来,都太多太多了,徐蚌会战是如此,而如今他们救国军在萨尔温江这一线的作战不也是如此吗?如果此一战救国军能够取胜的话,那么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在缅甸国境发展壮大起来,所有的中国人也可以在这里昂起头来作人,不用再担心会被当成二等公民,更何况缅甸政府也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成是公民!   但是,单单此仗,就算是他们能够以少胜多地击败缅甸政府军,却离着说胜利还差得远,也不知道孟布那边的高伟是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呢!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一颗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倏得崩紧了起来。   ※※※   第三波突击队也最终上场,在此时的这个战场之上,这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锦上添花之举了,因为前面的两波突击,就已经将缅军这一万多人的加强师冲溃了。   缅甸人象当年日本人打来的时候,英国人那样的溃逃着,明明在兵力和武器上占着绝对的优势,却因为指挥官的无能,而在兵力与武器装备都不可与之相比的对手面前,丢盔卸甲,狼狈逃蹿,他们把汽车、大炮,以及武器弹药、装备物资丢得满处都是,从拉牛山一直败退到了江口镇,然后又拼着命地挤着浮桥过怒江,在渡江的时候,后面的救国军的追兵赶到了,立即占领了原来就属于他们的前沿阵地,拼命地向河滩上的缅军进行着强力的扫射,对于救国军的官兵们来说,这些天他们也受够了这些缅军以及他们的雇佣军的闲气,如今正是他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时候。   在救国军三面的围攻之下,败溃的缅军在萨尔温江的河滩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成百上千的人争抢着渡口,完全失去了有效的指挥,许多人并不是丧生在救国军无情的机枪扫射之下,而是丧生在了同伴们无序奔逃的铁蹄之下,还有更多的人掉进了波涛翻滚着的萨尔温江中,瞬间便被江水冲得无影无踪。奔腾的萨尔温江,在这一时段里,整条河都变成了红褐色。   一直到傍晚时分,这场战斗才全部结束,而缅军当初在萨尔温江上所架的两座浮桥,也在救国军的炮轰之下,尽数垮掉,那些竹排与搭板全被江水冲走,如果不是河滩上还有那些缅军的尸体,这里就好象是开战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一仗从凌晨时分作好准备,到所有的战斗结束,整整打了一天的时间,救国军的各部也均有死伤,但是相比缅军的伤亡而言,这些伤损简直就不算什么,他们还同时得到了大量被缅军丢弃下来的物资弹药,可以用一个大丰收来形容了。便是那些冲杀的官兵们,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晚上,这一整天里很多人都是粒米未进,却没有人感到饥饿,大家都被这意想不到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在十二小时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可以这么快就获取了胜利,并且一举将来势汹汹的敌人尽数赶走,大家身上的压力也在这一时刻间全然获得了解放。   张贤带着临时指挥部的成员,也在天黑之前,从拉牛山阵地重新移回到了江口前线上来,对于他来说,这十几天的拉锯之战,面对着几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二七九团只凭着坚强的意志而坚持了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如今能够将此面的敌人尽数击退,这当然就是一个大的胜利,最其马可以保证孟撒的西线不会再遭到敌人的攻击,而对于兵力上捉襟见肘的救国军方面来说,却是难能可贵地赢得了一次生机,因为终于可以从这里抽出兵力来,去急援孟布了。   见到张贤到来的时候,柳庆元亲自带着先期追赶着敌人过来的王林、牛春等指挥官夹道迎接着,当看到了张贤从缴获的敌人军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所有人的都不约而同地齐齐鼓起了掌来,许多人的脸上也齐齐地奔腾着喜悦的泪花!      第十九章 驰援(二)      对于这一次能够将缅甸军队一举赶过萨尔温江,柳庆元显然还是感到有些意外,其实不仅是他,还有更多的指挥官都感到了意外,这一场胜利对于他们来讲,就是一场大胜了,一下子便将他们当面的敌人威胁化解开来。按照柳庆元的想法,这一战最好的结局就是能够将敌人赶出拉牛山,远离孟撒总部,能够得到多几日的平静,好让他们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支援孟布。而对于张贤来说,这一仗的结果也是相当得完美,虽然他已经有了胜利的准备,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胜利是这般得彻底,这般得畅快淋漓,让他都跟着大家一起激动了起来。   但是,激动终究还是归于激动,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在江口的前沿指挥部里,柳庆元与张贤再一次召集大家开了一个军事会议,在会上探讨了一下如何去孟布支援的问题。此时,二七九团的团长曹金牙由于受伤,已然被张贤安排着送往了孟撒总部进行治疗,二七九团的指挥权由他命令着第一营的营长牛春来代理。对于救援孟布,牛春很是积极,恨不能马上就开拔过去,毕竟他们二七九团就是属于九十八师下面的建制,而师长高伟更是他们的上司,是带着他们逃出云南的长官,他们对这位师长都有着一种深切的情意。   柳庆元却有些担心,此时虽然大家刚刚取得大胜,但是毕竟人困马乏,谁都是肉长的,并非是钢筋铁骨,他很担心这个时候赶过去,一个疲师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战斗力。“我觉得应该就在休整一天,让官兵们得到充分的休息,这样才可能事半功倍!”他建议着道。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牛春却站了起来,他十分担心地道:“钧座,我知道你这是在体谅大家,但是如今孟布的敌人只怕不会等我们休息再过去,他们一定是紧攻孟布,我们在这里打了这么多天,而高副军长那边也是跟我们一样战斗了这么多天,就怕他们顶不住了呀!”   柳庆元示意着他坐下来,这才对着他道:“牛营长,我知道你的心情,实际上我此时的心情比你还要着急,如今我们这一场战役的焦点已经落在了孟布的战斗上,只要是那边的战斗能够取胜,那么这一场大战也就应该结束了!只是,我看了一看这个时候大家的状态,真得很要命呀!实不相瞒,在昨天来的时候,我与孟布的高副军长进行了沟通,我问他在孟布还能够坚持多久,他告诉我说,他还可以坚持三天,要我们一定把这边的敌人击退!呵呵,两天的时候,今天这一天过去了,还有两天的时间,所以大家在今天晚上可以安心的睡一个觉,明天一早我们就马上出发,从这里到孟布八十公里,只要大家一个急行军,就可以在明天天黑之前赶到!”   听到柳副总指挥如此得一说,牛春也便不再多言,的确,这个时候大家都需要休整,如果真得强行军的话,可能赶到孟布战场,也是一群的疲兵。   柳庆元转头问着张贤:“慕白,你觉得呢?”   张贤想了一下,道:“老柳呀,我却觉得牛营长说得还是有些道理,救人如救火,宜早不宜迟!”   柳庆元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疲惫不堪,如何赶得了路?”   张贤点了下头,道:“是呀,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他说着,又道:“不过,赶路总比打仗要好熬得多!就算是把大家留下来在这里过一个晚上,也体力上也恢复不了多少的。再说,我很了解高伟那个人,他那个人是十分好强的一个人,他说的可以坚持三天,不会中间打上折扣,估计这个时候已经是苦得不得了了,如果真得到第三天头上赶到他那里,只怕他已经是支撑不住了。他之所以向你保证三天的时间,目的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三天之内把西线的敌人打退!”他说着,又笑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他知道我们在一天之内就把敌人击退了,我想这个时候他肯定会马上向我们叫苦求援,希望我们马上过去替他解围!”   柳庆元有些将信将疑,他想了一下,于是问道:“慕白,那依你的意见呢?”   张贤道:“在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人跟孟撒总部联络过了,向他们报告了这边的情况,总部那边的回电还没有到,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等一下总部的电报,再作决定,这个时候先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柳庆元笑道:“呵呵,慕白呀,我早就听别人说过,你做事向来果断麻利,而且对于上级的命令也总是不以为然,今天看来,也并非如此呀!”   张贤也笑了一下,他当然可以猜出来说这话的人是谁,也只有他的老同学于长乐才会这么敢于评价他,想一想当初的徐蚌会战的战场,还有仿佛是地狱一般的朝鲜战场上,下面的作战部队为了等待上级的命令,苦守坚候,但是到头来等到的却是殆误战机、被敌包围的命运!只不过当初的徐蚌会战上,他的上司没有听取他的果断建议,从而招致了几乎是全军覆没的结果;而在朝鲜战场之上,最后的悲回岭、华川湖之战,他代行师长之职,果断的突围,最终的结局却又要好上了许多。如果听到柳庆元提起往事来,他也只能是淡然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了,作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当然还是要实事求是,随机应变,如果过于拘泥不化,那么到头来只能是纸上谈兵,不败才怪呢!”   正说之时,报务员拿着总部的电报跑了过来,当先地递给了柳庆元,柳庆元看过之后,脸上刚才还有的一丝笑容,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紧崩了起来。   “怎么样?”张贤问道。   柳庆元没有回答,把这封电报递给了张贤。张贤接过来,看到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道:“知你部怒江大捷,甚喜,速救孟布!”电报的落款为李弥,正是救国军的总指挥。   张贤把这封电报重新递还给了柳庆元,李弥的电报已然是再清晰不过了,虽然内容不多,但是言简意赅,一定是孟布顶不住了,所以他才会下此急令。   柳庆元收起了电报,然后双手对着与会的众人一摊,无可奈何地道:“看来大家今天晚上也无法休息了,我们必须要马上动身,赶往孟布,那边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听到柳庆元如此一说,与会的众人中有的人失望,有的人却是摩拳擦掌;那些失望的人正是希望休息一晚随柳庆元带过来的大部分援军指挥官;而摩拳擦掌的人正是二七九团的指挥官们,他们急切地想要赶回孟布去救援他们的兄弟。   所有人的表情都没有逃脱张贤的眼睛,他当然明白大部分人的想法,当下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对着在座的各位道:“我想在这里,大家应该都非常明白,虽然我们在拉牛山和江口打了胜仗,将敌人击退,但是如果孟布丢失,那么其结果还是一个样子的,敌人可以长驱直入,一直打进孟撒总部,那样的话,我们今天的胜利也便毫无意义!”他说着,目光严肃地扫向大家,刚才还有些不快的人的脸上,已然肃然了起来。他接着道:“大家的家眷亲人都在孟撒,我真得不敢多想,如果孟撒总部真得被攻破,那么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兄弟又将如何自处?想一想我们的家眷和亲人,他们又不知道要承受敌人多少的欺凌呢?”   张贤的话刚刚落地,便有人立即站了起来,回应着:“参座,不用你多作工作了,我们大家都非常明白,你说吧,我们怎么行动?什么时候出发?大家一定马上回去作准备!”   “是呀!我们一切听从两位长官的命令!”……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呼喊了起来。   张贤与柳庆元对视了一下,齐齐点着头,柳庆元道:“慕白,行军打仗之方面,你比我强了许多,还是你来安排吧!”   “好!”在这个时候,张贤也顾不得谦让了,立即点头答应着,举起双手向下挥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会场上便没有了杂音,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张贤的命令。   张贤道:“我们这里还不能丢,必须要有人坚守,二七九团对这边的地形十分熟悉,而且又在这边打了这么久,所以二七九团还是留在江口拒守,并且再派一个连到拉牛山警戒,顺便把这边的战场打扫干净,其他的部队,今天晚上就出发,一起赶往孟布!”   “是!”众人异口同声着。   牛春却站了起来,对着张贤道:“参座,我们二七九团愿意跟着去解孟布之围!”   柳庆元道:“牛营长,张参谋长是体谅你们团这些日子以来,太过辛苦了,所以才会把你们团安排在江口,如今这边的战斗应该算是结束了,那些缅军大败之下,应该不会再敢过怒江!”   牛春点了下头,对着张贤道:“我代表我们二七九团的全体官兵谢谢参座的关心!但是,我们二七九团是九十三师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高师长带着我们九十三师的兄弟们正在孟布浴血奋战,而我们二七九团却在江口这边无事可做,这如何也说不过去!”   “你们在这里并不是无事可做!”张贤纠正着他的说法,告诉着他:“这边的任务也很重要,虽然说敌人是新败之下,不太可能会再发动攻击,但是万事都有一个万一,如果敌人真得再卷土重来,你们可能所承受到的压力比原来还要大!”   牛春道:“我知道这个地方是离不开部队的,但是我还是恳请把别的部队留在这里,我们二七九团跟着去孟布,如果曹团长在这里,我想他也会如此要求的!”   听到牛春这么坚决的样子,张贤和柳庆元互相看了一眼,柳庆元点了下头,张贤也点了下头,然后面对着牛春道:“好,既然你们团这么强烈要求去战斗,那么我说重新安排一下,你们团跟着我们去孟布救援,而这里也是十分重要的关口,必须要放一个战斗力较强的部队!”他说着,目光投到了保一师第一大队的大队长王林身上,对着他道:“那就让保一师第一大队五百人在这里驻守吧!”   王林立即站起来,响亮地回答着:“是!”   牛春这才满意地坐了下去。      第十九章 驰援(三)      夜晚的行军并不快,其一是通往孟布去的路并不好走,其二是所有的官兵的确累了,最主要的一点,为了怕他们的进援被缅甸人发现,所以张贤和柳庆元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不点火把,依靠着天上的月亮和星光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但是,为了加快速度,张贤亲自与向导在前面领路,而柳庆元专在后面押阵,虽然队伍排出了四五里地长,却依然井然有序,没有一个人掉下队去。   走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雾气又悄悄地从山林中升起来,遮挡了天空的星光和月亮,面前变得黑乎乎一片,为了害怕队伍中人员的走失,张贤与柳庆元商量了一下,决定部队先就地休息,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半,离着孟布还有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为了让孟布的九十三师有所准备,张贤派出了袁少华和两个联络员先行前往孟布与高伟进行联络。   虽然心里头很急,但是张贤也知道,在这种白雾弥漫的天气里行军,走错路、落掉人的机率太大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原地等待,等着天亮之后,可以依稀看清路径再走。这边的天亮时分在六点钟左右,也就是说大家还可以有两到三个小时的休息。   天色刚刚亮起来,雾气还在笼罩着整个山林,但是已然稀疏了许多,最少可以让人看到前面十米以内朦胧的影子了。在这个时候,与大家一样,躲在树林中休息的张贤忽然听到了树林外面传来的一片嘈杂之声,里面有孩子的哭闹,有牛车的驼铃声,还有妇女的说笑声,夹杂在一起,就好象是一群去赶集的人。他不由得有些奇怪,难道这里真得有集市吗?难道这些老百姓们不知道附近在打仗吗?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的官兵们,很多人还在熟睡之中,大家毕竟是太过疲劳了,能够睡上一觉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侈,既然有,哪怕就是这么两三个小时,都是一种特别的享受。显然,树林外面的声音也惊动了一些人,但是这些人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周,并没有人起身,便又跟着昏昏睡去。   张贤有些不忍心叫起这些可爱的士兵们,他蹑手蹑脚地从大家的身上跨过去,往树林边上的大道上走去,想要看一看那边到底发生着什么,猛地觉得有人在身后拉了他一把,一回头,便看到了熊三娃也跟了过来,他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的走向林边。   来到了树林的边缘,从这里可以观察到道路上的情况,与树林中相比,道路上的能见度要强了许多,能够看出十多米的距离。刚到树林边缘,张贤便看到了柳庆元与牛春躲在大道旁边的草丛之后向大道上观察着,他与熊三娃也猫着腰来到了草丛的后面,与他们并排地趴俯着,这两个人看到了张贤,没有答话,只是随之点着头,然后一起透过草丛的缝隙向大道上看去。   车辚辚,马啸啸,一群人走了过来,在前面开路是一群几乎没有队形的缅军士兵,他们有的背着步枪,有的斜跨着枪,有的还扛着枪,就好象是在散步一样,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向孟布的方向进发着,而在他们的后面,跟着许多牛车,慢慢悠悠地走着,牛车上坐着一群的妇女儿童,说说笑笑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在她们的身边,放着大包小包,分明就是在搬家;在牛车的边上,还有一些缅军士兵背着包裹跟在左右,大一些的孩子以及一部分的妇女夹杂期间,提篮携壶地,就好象是去赶集。这一众队伍,零零散散地也走了半天,过了十多分钟,才走出了大家的视野,渐渐地消失在了前面的已经消淡的晨雾里。   一直看着那些散乱的队伍走得远了,张贤与柳庆元这才回过身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地上坐起来,互相对视着,大眼瞪着小眼,分明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些人肯定是那些缅军军官的家属!”牛春十分肯定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他在江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过缅军带着女眷,当时他还以为那些女人是随军的女妓,看来,他的见识还是不足,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缅军会带着家眷到前线来打仗。   柳庆元却是一声冷哼,随口道:“这些缅军真得是自己寻死,难怪他们的军队这么不堪一击,带着女人怎么能够打仗呢?”   “他们的军队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牛春却并不奇怪,告诉着他们:“他们的军官都是拖儿带女的,据说这也是跟英国人学的!”   张贤笑了一笑,对着他道:“是呀,中世纪的时候,欧洲人打仗就是这样,军队后面还带着家眷,不过从法国圣女贞德的时候,她把这些女人和家眷全都赶出了军营,所以才使得后来法国军队打仗比较厉害,然后其他国家也争相效仿,女人和家眷这才从军队中彻底地清除了出去。呵呵,如今的缅军,也就是相当于中世际时候的欧洲军队,所以虽然他们的人数众多,但是大家真得没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牛春与熊三娃都点着头,熊三娃不以为然地道:“呵呵,我才不怕呢!对付这些缅猪,我一个人就可以拼掉他们三个!”   张贤看了他一眼,警告着他道:“三娃,敌人就算是再弱,他们也是人,也有头脑,也会杀人!所以你可以藐视他们,但是绝对不可以轻视他们!”   熊三娃冲着张贤作了一个鬼脸,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向树林中走去。   “去叫醒大家,我们马上要赶路了!”张贤命令着牛春。   “是!”牛春依然如此响亮地回答着,快步地向树林中跑去。   ※※※   晨雾散去的时候,张贤与柳庆元带着求援的部队已经到达了孟布十里之外的南坡头,在这里正遇上了由孟布折回来的袁少华参谋。   见到袁少华的时候,张贤与柳庆元连忙向他询问孟布里面的情况。   “情况十分糟糕!”袁少华一脸得肃然,如实地告诉着他们:“高副军长手下如今能够战斗的兵力不过四百人!”   “啊?”柳庆元当先得叫了起来:“他手下在孟布的原来可是有一千二百多人呀!”   “这十几天下来,九十三师伤亡惨重,光是阵亡的兄弟就是三百多人,还有五百多的伤病员!”袁少华告诉着他们。   张贤的面色也紧崩着,看来,高伟在孟布所承受到的压力不比他们在江口的压力小,甚至于还要大,实际上江口的二七九团此战下来,能够战斗的兵力也由原来的一千多人,变成了三四百多人,由二七九团的情况就已经可以看出高伟所带的部队情况了。   “孟布镇的情况怎么样?”张贤又问着,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此时这边的战场状况。   袁少华道:“高副军长苦苦支撑,一直采用虚张声势的战术跟敌人进行周旋,这十几天来,敌人还没有攻破孟布,曾经有两次险些失守,但是高副军长还是带着兄弟们逆袭成功,将敌人打退!如今,他们还守着进出孟布的两处隘口,敌人就在隘口之外。”   听到这里,张贤和柳庆元都不由自主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张贤又问道:“那么敌人方面怎么样?”   袁少华道:“我问过了高副军长,他说他们当面的敌人估计在一万人左右,而且还有几千的印度兵,这些印度兵的作战能力要比缅军强。”   张贤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着柳庆元道:“老柳,我想亲自去孟布和高伟商谈一下,我们这支援军暂时还是不要进入孟布镇!就在南面的丛林里先行隐蔽,等晚上的时候再行动!”   “为什么?”柳庆元有些不解。   “是呀,这是为什么呢?”袁少华也不明白,问着张贤,接着道:“高副军长他们盼着我们这些援军已然望眼欲穿了,我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欢声雷动,以为援军马上就可以到来了,我也是这么跟大家讲的,大家在这个时候士气很高!”   张贤笑了一下,向他们作着解释道:“他们知道我们这支援军到来了,就行了!如果我们进入孟布镇,那么就难免会让对面的缅军知晰,如果让他们得知孟布的援军已经到来,他们一定会作出反应来,或者会加紧合围,加紧猛攻;又或者会向景栋、东枝等地再调援军过来;再次的,他们如何也会加强自己的防御阵地,作出准备来;不管他们采用哪一个方案,对于我们都是十分不利的!我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些缅军还是以为和原来一样,就是让他们按部就班,到时候,我去与高伟进行商议,找一个最佳的方案,在今天晚上行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柳庆元与袁少华两人对视着了片刻,然后向着张贤一起点了点头,柳庆元当先地道:“好,我相信慕白老弟的判断!”   袁少华却又想到了什么来,有些担心地道:“参座,如果今天缅军又对孟布镇发动进攻,那么怎么办?”   张贤道:“缅军应该是天天会对孟布发动进攻的,但是这些缅甸人却有几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们在进攻的时候一直强而不狠,他们的士兵十分怕死;而他们在进行围困的时候,又是围而不严,所以才会给对手可乘之机!我相信高伟跟缅军打了这么多仗,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他们的这些弱点,所以才可能以如此少量的兵力坚守孟布这么久!”   柳庆元和袁少华都一起点着头,但是柳庆元也道:“按你的意思,就是还需要高伟再坚持一个白天!可是,刚才袁参谋也说过了,他们的兵力如此之少,就怕是坚持不了呀!万一敌人突然凶狠了起来,我们就算是再想救援,只怕到时可能会有些来不及!”   张贤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不错,当下又道:“我看可以这样,我先带着二七九团的人进入孟布镇与高伟汇合,这部分人不多,应该不会惊动敌人;老柳,剩下的人还是按照计划先行隐蔽休息,等我从孟布与高伟商议后回来,再作具体的安排!”   “这样来是最好的!”柳庆元与袁少华都表示着赞同。      第二十章 夹击(一)      张贤带着二七九团的四百余人,跟着袁少华沿着丛林中的小路,终于在中午之前,悄悄地走入了孟布镇,还没有走进镇子里的时候,就可以听得到北面山隘口处传来的枪炮之声,显然那里发生着战斗。   孟布镇是座落在一个山间的盆地中,四面群山环抱,有一条孟布河自东南向西北斜贯着流过,最终在这个盆地的西北部十里外的万塔布村注入萨尔温江;这个盆地倒是象个纺锤,南北两头窄,中间宽;南北之间的长宽约有六公里,而东西方向上最宽的地方也就一公里左右,窄的地方还不到五百米,实际上的这个所谓的盆地也就是一条山沟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是一个山沟,所以防守起来便是易守难攻,只要把扼住山沟出口的几个山隘卡住,那么敌人就进不来。   张贤带着人是从南面的方向上过来的,刚刚到达盆地南口的时候,便遇到了岗哨的盘问,那个岗哨隐藏在山林之上,如果不是特别注意,很难发现的。不过,袁少华已经来过了一次,所以知道他们今天的口令。当得知是自己的援军到来时,那几个哨兵兴奋地从岗哨上跳下来,与张贤和牛春打着招呼。牛春认识这个哨卡的班长,这个班长也认出了牛春来,自告奋勇地带着他们走进了孟布镇。   如果没有北面响起的枪炮声,走在这个山间的盆地中,虽然此时是北方的隆冬季节,但是在这里的却是生机盎然,路的两边都是绿油油的稻田,任谁都觉得这里应该是一个世外的桃园。   北面的枪炮声已经稀疏了下来,好象一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些敌人要吃饭去了,今天上午的仗应该是打完了!”这个姓刘的班长告诉着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随之便又哑然而笑了起来,这些缅军打仗就跟上班一样,到点开战,到点收兵,倒是很有规律性,也就难怪高伟可以用那么少的兵力坚守孟布这么多天了。   到达设在镇外山脚下的九十三师指挥部的时候,高伟早就听说了援军的到来,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到张贤的时候,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来,一把扑将上去,紧紧地搂住了他,就好象是他们又久别重逢一样,实际上他们在战前已经见过一面了。   “呵呵,贤哥呀,你知道我多么盼你们到来呀!”高伟发出了肺腑之声,在每天经历着敌人的千锤百炼的情况之下,他不盼着援军来那才是怪呢!   “我知道你这边很吃紧,所以这不就连夜赶来了?”张贤也一样得十分激动。   “我已经听袁参谋说了,你们在拉牛山和江口那边打得太好了!”高伟对着张贤佩服万分,同时也把自己的状况告诉着他:“我们这里打得太困难了,外面有缅甸政府军的一个师和三千多的印度雇佣兵,总共有一万多兵力,把我们北面路口尽数卡死,不过他们也没有能够打进来,我守住了两个关键的隘口,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只是这样来打,我们支持不住呀,弹药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不能够将敌人击退,他们耗也可以把我们耗死!”   张贤点了点头,高伟的难处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当下对着他道:“既然我们已经来了,那还是赶快研究一下退敌之策吧!”   “嗯!”高伟点着头,却又往张贤的身后看了看,有些不解地问道:“贤哥呀,我听袁参谋说你们有两千多人的呀?怎么就带了这么一点人来呢?”   张贤道:“我只把二七九团带进来了,你的弟兄强烈要求回归!呵呵,其他的部队都在外围隐蔽着,我没有把他们带进来,就是怕当面的敌人知道我们的援军到来,会有所准备!”   高伟点了点头,想了一下,笑着问着张贤道:“贤哥呀,你如此安排,想来是不是已经有了退敌之策?”   张贤也是一笑,充满着信心地道:“只是有了那么一点儿的想法!”   “哦?”高伟马上来了兴趣,追问着道:“是什么想法?”   张贤摆了摆手,对着他道:“这个想法还不成熟,我还想看看你的建议!这样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这里有没有观察哨,可以看一看敌人的情况?”   “当然有!”高伟点着头,却又有些关切地道:“只是贤哥呀,你也跟着大家跑了一夜,还是先休息一下,喝口水,吃点东西,我们再去看敌情也不迟!”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真得觉得有些口渴了,但是他还是道:“时间很紧张,我们必须要抓紧!呵呵,如今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有些渴了,那就先喝口水吧,这饭嘛,晚一点儿吃也不打紧,饿不死人的!”   高伟知道张贤的脾气,当下只得点了点头,让自己的副官端来水给张贤,然后又让牛春带着二七九团的兄弟们先去吃点东西,这才亲自陪着张贤向边上一座最高的山峰处走去,显然他拉观察哨就在这座最高的山顶之上。袁参谋和熊三娃也紧紧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如今这两个人倒是成了张贤脱不开身的一文一武两个随从。   ※※※   爬了二十多分钟,几个人才爬到了峰顶,站在顶峰,向下面望去,就是览众山小的感觉,这个时候正是中午前后,日头比较足,所以连一丝的云和雾都没有,通过望远镜,张贤可以清晰地看到北面山那一侧的敌人军营。   缅军的军营参差不齐地散落在从孟布通往萨尔温江岸边万塔布村方向的路边,远远的萨尔温江象是一条玉带,从群山之间曲折地飘过来,许多不知名的小河从两岸的山间汇入其中,孟布河就是这些支流中的一条,而那些缅军的军营就是沿着这条孟布河一路排布着到万塔布村,星星点点地绵延着有十里多长。   “敌人的指挥部就在万塔布村!”高伟告诉着张贤:“那里是个渡口,从东枝通往景栋的公路就在那个村北面的不远处,所以那里也是他们的补给基地!”   张贤点着头,继续观察着缅军阵地上的情况,看着看着,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放下望远镜想了一下,然后又举起来,看向其他的几个方向。   高伟不明白张贤看到了什么,他也举起自己的望远镜仔细地看着,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忍不住地问着:“贤哥,你看到什么了?”   张贤这才放下了眉头,却是一笑,道:“呵呵,你没发现吗?这些缅军的阵地上,妇女和儿童都可以来来往往,这哪里象是在打仗呀?一点战争的气氛都没有,好象是在赶集一样!”   “原来你指得是这个!”高伟也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缅甸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打仗的时候,各级的军官一直就带着家属,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是这样,他们的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张贤点着头,然后郑重地对着高伟道:“阿伟,其实在来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作战的思想!”   “是什么?”高伟连忙问着。   张贤道:“缅军仗着人多势众,只能打那种顺利中的仗,而打不得逆境里的仗,如果一旦遇到困难就必定会退缩不前,所以我想不能跟他们打明仗,要打就打奇袭。缅甸人不擅长打夜战,所以我们就跟他们打夜战,只要能够想办法令他们的混乱起来,那么我们就可以一鼓作气地将之击败!”   高伟点着头,然后又想了想,问着张贤:“你是不是还想按照拉牛山的那种打法来打这一仗呢?”   张贤点了一下头,却又有些犹豫地道:“拉牛山的那种打法在当时的确很有效果,但是对于敌人已经用过了一次,只怕再用敌人已经有了准备,效果就不大了!所以我一直在想用什么别的办法来打呢?我让柳副总指挥带着另一部分的人藏起来,就是想打一个奇袭!”   高伟道:“其实,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破敌之计,倒是有一个计划,想着一定可以把敌人打退。只是因为兵力不够,所以这个计划也一直装在我的脑子里,没有成行!”   “呵呵,既然你有计划,那就说来听听!”张贤连忙问着,同时道:“在路在我就猜着你应该会有好办法的,所以我才过来,就是为了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高伟点了下头,然后道:“这些缅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他们的对于排兵布阵真得不行!你看,他们的帐篷随意的搭在河边上,这是在旱季,如果是在雨季,一场雨水下来,山洪就会把他们的帐篷卷走!”   听着高伟的话,张贤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却又有些不解,问道:“你打算用水淹?”   高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他道:“这条河虽然不大,但是水流一直不断,我们可以在那个最窄的地方用土方堵上,一晚上就可以把水蓄满,然后在凌晨的时候放水,一下子就可以把他们的帐篷冲垮,呵呵,这可比我们去打冲锋要轻松得多!”   张贤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是看着敌人军营中进进出出的儿童与妇女,他不由得又有些心软,忍不住地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可怜了这些妇女和儿童,到时一定会死伤不少!”   “呵呵,贤哥就是菩萨心肠呀!”高伟半是拍马,半是嘲讽地道:“只是如果敌人攻破了我们的寨子,不知道会不会可怜我们的妇女和儿童?”   张贤默然了,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心慈手软是打不了胜仗的,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硬起心肠来的。   边上的袁少华却有些怀疑地道:“高副军长,水淹也只能淹到敌人的一部分,敌人不可能因为受到这点损失就撤军的!”   高伟点了点头,笑道:“对,你说得不错,所以后面我还有别的东西!”   “还有什么?”张贤也忍不住地问着。   高伟道:“我们与敌人正面交锋肯定打不赢的,所以就得象贤哥说的那样,跟他们搞奇袭,绕到他们的身后去,突袭万塔布村,断掉他们的后路,同时也令他们失去指挥,然后这部分人从他们的背后、而另外的人就从孟布镇攻击他们的正面,在晚上前后夹击,呵呵,他们不败才怪呢!”   “好办法!”听完高伟的话,张贤当先的夸赞了起来,就在刚才高伟告诉他那个万塔布村是敌人的指挥部的时候,他就在酝酿着是不是要突袭那里了!      第二十章 夹击(二)      作战计划一旦确定,张贤便马上与高伟、袁少华一起确定具体的作战事宜,三个人把能够想到的问题全部想了一遍,把有可能会出现的困难也都摆了出来,然后逐一逐条地进行分析与解决。从山顶的观察哨下来,他们又钻进了作战指挥部里,对着地图察看了一番,然后才将整个作战计划从头到尾地理了一遍。   面对着这份由高伟所主导提出来的作战计划,张贤也只是作了一番补充,在这一切确定之后,张贤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位老下属刮目相看,想当年高伟在他的手下时,对他向来有着一种天生一般的依赖性,却没有想到这么几年不见,他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并且非常善于作战,一丝不比自己差,相反,若论到不怕死、豁得出去的话,高伟却要比他拿得起、放得下!   几个人这一番讨论,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北面隘口处又传来了敌人的炮轰之声,这才令他们惊醒过来,高伟当先地骂道:“格老子的,这帮猪又拱圈了!我去布置一下!你们三个人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   经高伟如此一提醒,张贤这才觉出自己的肚子是饿了,连连点着头。   高伟迅速地冲出了指挥部,向北面的山隘处走去,如今对于他来说,因为二七九团新到,兵力已经有所增加,再加上由于有了破敌之策,所以他走起路来都觉得轻盈了许多。   实际在,在这个时候,张贤与袁少华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刚才还觉得提起来的心,在这个时候终于是有了一丝的着落,所以他们才会感到肚子饿了。虽然孙副官端上来的饿菜都已经凉透了,但是他们吃起来却是有滋有味,就好象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一样,让旁边看着的孙副官都忍不住地想要跟着他们再吃上一次,却又忍住了。   “少华,吃完饭后,你留下来跟着高副军长在孟布,准备正面的进攻;我和三娃马上转回去,与老柳会合,先让大家作好准备!”   袁少华点了点头,他是与张贤一起从台湾坐着飞机到达的这里,也算是同路人了,哪知道还没有对这里的情况熟悉起来,战斗便打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他对于张贤自然是十分得依赖,视之为必须信赖的长官;而同样,虽然对于这位袁参谋的过去并不了解,但是在这次的战役中,经过了共同的战斗,张贤也认为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将他当成了心腹。   三个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张贤又与袁少华交待了一番,准备马上离开孟布,回柳庆元那里去,袁少华有些不舍地道:“参座,你不等一下高副军长再走吗?”   张贤摇了下头,道:“不等了,时间有些赶,反正刚才作战计划已经讨论完了,我回到老柳那边再跟他商讨,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派三娃再过来跟你们联络的!”   袁少华只得点了点头,刚刚把张贤送到了门口,门外便传来了高伟的说话声,叫着:“贤哥呀,你真得就是事必亲躬呀,呵呵,你还是留在孟布,我去找老柳!”话音落下来的时候,高伟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张贤听着外面的枪炮声已然大作了起来,想来山隘处的战斗正在激烈,他不由得问着:“阿伟呀,外边的战斗怎么样?”   “放心吧,贤哥!”高伟胸有成竹地道:“敌人还是那么两下子,他们只不过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只要是顶住了他们的头几下的冲锋,后面的战斗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张贤也亲历过这些缅军的攻击,知道高伟说的话倒也不错。他记起刚才高伟说的话来,知道他是在心痛自己,担心自己过于劳累了,所以才要求着让自己留在孟布,而他去找柳庆元,当下对着高伟道:“阿伟,这边还是交给你吧,我们定在明天凌晨时分反击,我如何也要过去跟老柳再合计一下的!”   高伟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贤哥,我说得可是真的,要说晚上去奇袭万塔布村,那要迂回过去的,这边的地理环境你和老柳都不熟悉,我是真得怕有个万一,你们打草惊蛇了!其实,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我已经把这附近的地形和环境都摸了个透,没有人比我再熟悉这片区域了,所以由我带着老柳他们去抄敌人的后路,肯定可以成功!”   听到高伟如此一说,张贤已然被说服了!的确,这个时候任何行动都不允许失败,只要有一步没有做到位,那么这个作战计划就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看到张贤还在犹豫,高伟又接着道:“贤哥,这边的战斗就交给你来指挥,呵呵,我们九十三师的官兵们跟敌人斗了这么多天,大家都有经验了,你放心,这边一定不会出事的!”   张贤想了一下,点着头,表示赞同着,同时又提醒着他道:“你说得不错,你带队去袭击万塔布村的确最合适不过,只是突袭敌人指挥部可是比较冒险的,如果行动隐蔽不好,那么就可能会身陷敌人的重围,到时候只怕我们这边也救不了你们!”   “这知道!”高伟郑重地点着头。   张贤这才转回身来,对着袁少华道:“少华,既然高副军长决定亲自带队去突袭,那么你就跟着他一起去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由你负责我们这两边的联络!”   “是!”袁少华响亮的答着。   当下,高伟把手下的两名团长和几名营长叫过来,让他们服从张贤的指挥,实际上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军权全部地交到了张贤的手里,这才和张贤握了握手,带着袁少华,沿着南面的小路钻进了茂密的原始森林中,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   ※※※   孟布的外面的战斗一直在进行着,在这个时候,张贤也没有闲下来,除了一部分必要的作战人员留守隘口之外,剩下的三百多官兵开始开挖土方,填堵那条潺潺流淌的孟布河。这条河就在山脚之下,有一处夹在两山间最窄的地方不过五六米宽,所以封堵的时候并不费劲,从山上直接开石挖土,一股脑地把土方堆到河流中间,不久便形成了一道土坝,将这条小河整个地截断了。   在傍晚的时候,敌人停止了进攻,山隘口外留下一片狼籍,硝烟的味道强烈地弥漫在整个山谷中,只是因为枪声的停歇,才使得这个山谷有了一丝宁静。   山口外面的缅军按照他们往常的习惯,又进入到了他们的防御阵地中,他们到底还是担心会被救国军夜里偷袭,所以在他们的营地四周都布满了铁丝网和岗哨,并且挖了三道战壕以应对对手的反攻。战争就是这样,哪怕是再强大的队伍,也有他的弱点所在,缅军的确是认识到了自己不擅长打夜仗,所以在作防御的时候,也不谓不小心,但是这世界上很多的人都是只看得到眼前,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后。他们的后面,可是任何防御措施都没有做。   入夜时分,张贤带着熊三娃再一次爬到了了望哨所在的山顶之上,看着山下面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缅军未熄的篝火,东一处西一处,布满了孟布西北面的山谷。他的心情也很紧张,这个时候不知道高伟带着柳庆元他们已经迂回到了哪里,四下里一片得宁静,远处的森林在此时看来,就是一片片黑暗的恶魔,充满着未知的危险和神秘。   “哥呀,你还不放心高伟吗?”好象是看出了张贤的心思来,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回头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声,道:“我当然放心他,呵呵,这么多年来,我们这帮弟兄们如今还活着的人,都是精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算是真得遇到了什么情况,他也一定会很好的解决掉!”   “那你还担心什么?”熊三娃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还是笑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眼睛再一次向远处的群山搜寻着,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却总是希望能够找到一点蛛丝蚂迹,真得看得他的眼睛都痛了,这才眨了一下,悠悠地道:“不是不放心呀,是因为已经处在了这个位置上,就算是没有问题,你还是会因为责任而无法放得下来!”   熊三娃却是似懂非懂,但是没有再问下来。   一直到深夜时分,张贤才带着熊三娃下了了望哨,然后在这个了望哨处留下了两个人,让他们观察北面的情况,因为他与高伟约定的,只要是北面的突袭得手,拿下了万塔布村,高伟就会施放三枚信号弹,而在这群山之间,那种信号弹并不好看,很容易被别的山峰遮挡,但是在这个最高的峰顶上肯定可以看到。了望手一旦看到了万塔布村方向上发出来的信号弹后,马上再打出三枚信号弹,这样等于是两边的人都可以看到,一边告诉高伟他们收到了信号,一边却是告诉着张贤,行动马上开始。   张贤知道,原定的计划是在凌晨时分,在晨雾要起来,但是还没有全部起来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也是敌人最困、同时也最疏忽的时候,就算是战斗打起来了,由于雾气的出现,也会将他们的视线封起来,让他们找不到北,而失去指挥。而对于救国军这一方,他们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来应对雾气,通过特定的喊杀声就可以分辨得出来。   回到了孟布的指挥部里,所有的团长、营长早就在这里等候着命令了,张贤却让先休息一下,他自己也伏在桌案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猛地听到远处响来了一片的枪声,他蓦然惊醒了来,连忙问着身边的一个作战副官:“这声音是哪边发出来的?”   “是北面!”这个作战副官十分肯定地道。   北面,正是万塔布村的方向,张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冲着门外的当值官喊起来:“看到信号弹了吗?”   “没有!”那个当值官答着。   张贤越发地紧张起来,走到了门口,又问了一句:“还没有信号吗?”   “没有!”这个当值官还是如此得答着。   张贤不由得有些好笑,看来战斗才刚刚打响,高伟还没有得手,哪里就有这么快呢?他正在自我安慰的时候,猛地三道红光直冲上天际,就像是礼花一样灿烂如霞,刹那间已然划破了黑黑的苍穹。   “信号弹!”不仅是张贤,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分明就是说不出来的亢奋!      第二十章 夹击(三)      信号弹升起来,也就是意味着反击作战已经开始了。   “牛春!”张贤立即高喝着,在这个时候,刚才还有些沉沉欲睡的感觉已经一扫而光,这个指挥所里的所有人都精神百倍起来。   听到张贤的呼声,牛春从屋里一跃而出,大声地应答着:“到!”   “你带着二七九团的人去炸开土坝,放水!”张贤命令着。   “是!”牛春答着,准备跑出去,但是却又被张贤叫住了:“放完了水,再带着二七九团到北边山隘口集合!”   “是!”牛春再一次回答,转身飞快地跑远了。   张贤命令着大家集合起队伍,一起到北面的山口集合。他把命令下达下去,然后带着熊三娃来到了北面的山隘处,刚刚到达预定的地点,便听到东面传来“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天崩地裂一般,哗啦啦的流水的声音直冲入人们的耳朵,那是一种垮堤后土方被冲塌了的声音,张贤知道那条河已然被掘开了。这条河从下午高伟离开后就被堵截了起来,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蓄积,在天黑之前,水面就已经比平日里高出了一米多,在这个时候,只怕水位已经涨上来超过了三米。就算是三米的高程并不高,但是在突然之间冲下来的时候,也将是一泄千里,瞬间就可以将下游两岸敌军的帐篷冲走。   在预定的地点没有等多久,所在的部队便已经集合完毕,牛春带着二七九团最后一个赶了来,很多人的身上还满是泥浆,有的人甚至于光着脊梁、赤着脚。实际上,从一开始的时候,大家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张贤一声令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功夫,所在的部队已然各就各位了。   “炸开了?”张贤明知故问着最后赶过来的牛春。   “炸开了!”牛春随口回答着,带着二七九团进入了队列中。   张贤站在了一个高处,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下面的九十三师的官兵们鼓动着:“兄弟们,今天夜里,我们反击的时候到了,如果大家还想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来,那么,就拿出我们所有的勇气,一鼓作气把敌人击溃!你们听,外面的枪声,那就是我们的高伟副军长带着援军端了万塔布村敌人的总指挥部,现在正在从后面夹击呢!大家听到敌人哭喊的声音了吗?这是我们放水淹了他们的营地,他们现在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黑暗里到处乱撞墙呢!”他说到这里,下面的许多士兵们都发出了轰堂的笑声来,在灯火的照亮之下,张贤示意着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又接着道:“现在,我们就从正面冲过去,和我们的援军对敌人两面夹击,一举将他们歼灭掉!胜利就在我们的眼前,我对此很有信心,大家有没有信心!”   几乎是异口同声一样,众人齐齐地喊着:“有!”   听着这气壮山河一般的吼声,所有的人也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张贤满意地点着头,然后大声地命令着:“李团长,你带着二七七团作为开路先锋,在前面冲入敌人阵地!”   “是!”二七七团的李团长响亮地回答着。   张贤又道:“二七八团跟在二七七团的后面,一起冲进去;牛春,你带着二七九团在最后面!大家记住,只要是把敌人的防御阵地撕开后,就不要有所顾忌,往敌人的纵深处狠打狠冲,把他们的部队分割切开,争取在天亮之前解决战斗!”   “是!”所有的指挥员都齐齐地回答着。   “现在出发!”张贤终于下达了行动的命令。   隘口的寨门打开来,救国军的官兵们就好象是下山的猛虎一般,呼喊着已然冲入到了敌人的阵地之中。此时,缅军的阵地正遭受到了河水的冲刷,他们本来为作防御准备的壕沟,可是如今里面却充满了水,根本就站不得人,所以他们的这三道壕沟防御就如同是虚设一样,只是有几段铁丝网还算个障碍物,但是早就被救国军事先潜伏在那里的士兵用钳子剪断了,在士兵们冲下来的时候,这些铁丝网也齐齐地倒了下去,只一眨眼之间,二七七团便冲上了敌人的阵地。   九十三师此时虽然说是一个师三个团,可是如今能够战斗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人,二七七团说是一个团,实际上也只有三百多号人,二七八团更惨,还不到三百人;倒是牛春带过来的二七九团,却有四百多人。虽然说九十三师的兵力不多,但是在这个黑夜中,缅军也无法分辨得出来这些中国人到底有多人,他们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听到凄厉响起的军号之声,他们本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刚刚冲过,又感觉到他们的后路也被抄了,所以在这个正面的战场上,早就没有了斗志,与冲过来的九十三师官兵们稍一接触,便马上溃败了下去。   这是一个鬼哭狼嚎的夜晚,凌晨时分本来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而缅军阵地上那些被大水和战斗惊醒来的妇女与儿儿童,在这个时候只剩下了惊恐和哭喊,这些弱小的生命夹杂在男人们的搏杀之中,那种嘶叫、哭吼足以令她们的男人、父亲们肝肠寸断,而失却了战斗的信心;她们在黑夜里四处乱蹿着,其实是想找到一个可以躲避杀戮的所在,但是战场上又哪里可能躲藏呢?而也正是因为这些缅军指挥官的家属们乱跑,反而令这些缅军指挥官们心不在焉了,都在牵挂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要紧的还是如何保全住自己的家庭,所以很多军官根本就没有坚持下来的念头,在国军的冲杀之下,急急地丢下自己的士兵,带着他的妻儿老小向北面的东枝通往景栋的公路逃跑,在他们认为,只要是逃到了公路上,向西过了萨尔温江,就算是安全了!当官的既然是如此,那么那些缅军的士兵也就可想而知了,在失去了指挥之后,完全变成了一堆的散沙,也纷纷丢下应该坚守的阵地,往公路上逃去。   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容易,九十三师在拿下了敌人的前沿阵地之后,继续遵照着张贤的既定方针,向缅军的纵深穿插猛打,果然获得了奇效,如此一来,那些被九十三师甩在身后的敌人就如同是惊弓之鸟一样,以为自己被包围了,慌乱地向四处逃散着,如此一来,更加加剧了他们的混乱。   实际上,张贤贯彻下来的这套打法,却是他在解放军当中学到的,当初在渡江战役之后,张贤所参加的许多战斗,解放军都是采用这种猛冲猛打的战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后路有可能会被敌人断掉,也正是这种破釜沉舟一样的打法,在对战国民党部队的时候,的确是百战百胜,十分实用。但是,这种战术打惯了之后,连那些基层的班排长也学会了,也懒得去变通,他们一直以为打仗就是要这么来打的,却没有想到会在朝鲜战争中,在与联合国军对阵时,反而吃了大。当然,如今的这些缅军根本无法和朝鲜战场上联合国军的战斗力相比,他们的战斗力还不如徐蚌会战之后士气低落的国民党部队,这也就是张贤认为必须要采用这种战术的原因。   但是,再弱的敌人,也会有坚强的时候,这就好象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样!缅军中并非所有的部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九十三师在快要冲到万塔布村的时候,忽然便遭到了一股敌人十分顽强的抵抗。   ※※※   张贤带着熊三娃来到了北面山隘的一处高坡之上,观察着战斗的进行情况,通过喊杀之声和枪击声由近到远,他可以确定得到九十三师冲到了哪里。   在这个季节里,一般情况下,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会起雾,但是今天却有些特殊,如今已经快到四点钟了,可是却并不见一丝的雾气升腾,这说明这一天可能没有雾了!如果没有雾的话,张贤还有些担心,因为天很快就会亮起来,敌人的飞机一定会光顾的,而且敌人多少也会察觉得到他们的兵力如何,如果知道了他们只不过是这么一点儿的兵力,那么敌人还会败退吗?这场战斗要是不能够在天亮之前结束掉,对于他们来说,在没有雾的清晨交战,对他们是很不利。   “三娃,我们下去!”张贤已然有些坐卧不宁了,对着熊三娃道:“到前面去看一看!”   熊三娃愣了愣,不由得问道:“哥呀,这些缅猪早就溃了,你还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在这里等着胜利就是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还是道:“三娃,你没的听到枪声在那边响得十分激烈吗?你听,还有机枪的声音在响,这么半天了,还是在那个地方!”   熊三娃侧耳倾听着,真得就如同张贤所说的一样,那种哒哒的机枪声音让人听着就有些寒而栗,他是知道九十三师冲出去的时候,只带着几挺轻机枪,但那都是活动的,可以拿着边打边跑!而他们在这个时候听到的机枪声,分明是重机枪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一直就在一个地方没有动过,这说明这挺机枪很可能是敌人的,那边应该是敌人的一个阵地,而这挺机枪也响了这么半天,就说明那个敌人的阵地一直就没有被拿下来。   熊三娃还在胡思乱想着,张贤已然下了高坡,出了寨门,向正在交战的河谷阵地上走去,他连忙打起精神来,也追了过去。   沿着大水过去后到处都湿乎乎的河岸,他们才走了一百多米远,便听到了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快!快!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在这个声音中,还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受了伤被抬了过来。   听着他们说的话,肯定是自己人,张贤顺声看去,便见到前面两个黑影抬着个担架正匆匆地走过来,他不由得紧走了两步,迎上去问道:“是谁受伤了?”   这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借着明亮的月光,张贤还没有认出这几个来人,但是这个走在前面的担架员却认出了他来,经不住地叫道:“参座!你怎么也过来了?”   张贤这才有些分辨出来,这个抬担架的人是二七九团的连长程少山,连忙问着:“是程连长呀?”   “是我!”程少山答着,停了下来,带着哭腔告诉着张贤:“牛营长负伤了,快不行了!”   张贤连忙走到了担架之前,轻唤着:“牛春?”但是,担架上的牛春却没有任何反映,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探着牛春的鼻息,却没有一丝;他愣了愣,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脉博,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他的心口处,可是,脉博根本就感觉不到跳动,便是心口也没有一丝的响,反而让他觉到这个身体正在渐渐的凉透。   “他没气了!”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是,张贤终于还是痛苦地说出了口来!      第二一章 乐极(一)      程少山与后面的担架手缓缓地放下了担架,两个人默默地贮立在那里,张贤只听到他们低声的啜泣声,他的眼睛也已经湿润起来。黑夜里根本就看不清担架上牛春的样子,想来,牛营长也一定是经历着十分的痛苦,终于还是无法承受,含恨而去。   “他是怎么牺牲的?”张贤低低地问着。   程少山的声音已然沙哑了起来,这一夜的冲杀吼叫,早就让他的嗓子发嗄了起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告诉着张贤:“我们一直冲得很顺利,那些缅猪望风而逃,可是就在刚才,我们听到万塔布村的方向上传来激烈的枪声,牛营长认为我们的援军就在那边作战,所以带着我们团向那边猛插,想和我们的援军会合!他冲在最前面,大家都跟在他的后面,但是在快要接近万塔布村的时候,侧前方忽然出现了敌人机枪火力,牛营长虽然反应很快,但还是被横飞的弹片击中了……”他说着,再一次的抽泣起来,仿佛恨不能那个被击中的是他!张贤想要安慰他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边的战斗怎么样了?”熊三娃在张贤的身后,忍不住地问着他。   程少山再一次抹了一把脸,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这才向张贤报告着:“那边抵抗的是印度人,他们本来是想要夺回万塔布村的,也就是他们在一直阻击我们的援军过来!”   “现在的情况呢?”张贤马上觉得事态有些严重起来,他紧绷着脸,连忙问着。   “我们已经派出联络员绕到敌人的后面去与我们的援军联络!”程连长道:“现在那边还在僵持,那些印度兵被我们两面夹击,但是他们占据了万塔布村南面的一个小山岗,那边的地形对他们来说十分得有利!”   听到程连长如此的叙述,张贤不由得有些心焦起来,缅军的确是不堪一击的,在知道自己的后路被抄,又面临着正面国军的冲杀之时,便是有千军万马,士气却低落到了底点,到头来当然是一触击溃的状态,这就好象是当年国军的兵败如山倒一样!但是,显然这些印度雇佣兵和缅甸人不一样,这些廓尔克人真得就有不怕死的,他们作战的勇敢也是众所周知的,几天前在江口阻击战的时候,张贤和二七九团就已经特别地领教过了,而如今,这些廓尔克人又成了他们这场夹击战中的硬核桃,捏又捏不碎,啃又啃不动,如果真得让他们坚持到了天亮,那么这场战斗只怕还无法收场,败退的缅军就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程连长,你负责把牛营长的遗体送回寨子里去,我过去看一看!”张贤说着,绕过了这个担架,准备往前面一看究竟。   “等一下!”程少山却叫住了他们,转头对着后面的那个担架手道:“马华,你把牛营长背回去!”   “是!”后面的担架手答应着,俯身下去,在程少山的帮助之下,将牛春的遗体背在了自己的身后,步履蹒跚地向孟布镇里走去。   程少山这才转身跑到了张贤的前面,对着他道:“参座,我带你过去!”   张贤点了点头,和熊三娃一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   此时的战场并不平静,虽然缅甸官兵跑得很快,但是留在这片战场上还有许多的伤员和因为种种原因而落队的士兵,在天未亮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地向他们的目标前进着。对于救国军的士兵们来说,他们的目标是冲锋,是拼杀,一直将这些敌人赶到萨尔温江以西去;而对于缅军士兵们的目标来说,却是如何趁着中国人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战场之前,赶快地逃离这里,逃到萨尔温江以西去。   已经有一队队的俘虏被押解着从战场上赶往孟布,张贤遇到的就过去了三批,每一批的俘虏都有几十人,少的也有十几个,而押解的救国军士兵们只有几个,那些俘虏被缴了枪,拿着火把照亮着脚下的路,而这些押解的士兵们看到张贤的时候,就好象是看到了自己崇拜的偶像一样,又是兴奋,又是自豪地向他夸耀着他们这一晚上的收获,浑忘了他们也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过好觉,没有吃过好饭的疲兵。   越是靠近万塔布村,枪声就越是激烈,远远的,张贤已经可以看到前面山岗之上喷出来的机枪火舌。   “就是这里!”程少山指着那个山岗告诉着张贤。   张贤这才注意到,那个山岗正横在从孟布通往万塔布村去的路上,一边是依然哗哗作响的孟布河,因为白天蓄水,晚上放水的缘故,这条河此时的水一定很深,而且流速湍急;而山岗的另一边靠着一座更高的山峰,那座山峰坡度很徒,几乎是在六十度斜角以上,并不适合攀爬,所以部队要想过去,只能从这座山岗上过去。   当张贤走近的时候,马上便有人迎了过来,双方对过了口令,知道是自己人,一名营长认出了张贤来,他很是惊讶,也许没有想到参谋长会亲自到这个战场上来,连忙飞奔着去叫来了此时临时担任攻坚指挥的二七七团的李团长。   “敌人占据着地利的优势,而且火力很猛,我们攻不上去!”李团长十分无奈的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他已经从程少山那里知晓了,他问道:“高副军长那边联络上了吗?”   “已经联络上了!”李团长答着:“他们就在万塔布村那边,跟我们就只隔着这一道山岗,和我们遇到的情况相同,他们也无法过来!”   “这要是有炮就好了!”看着山岗上不断喷出来的机枪火舌,熊三娃在旁边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道。   张贤和李团长都看了他一眼,此时这句话说了跟没说是一样的,如果真得有大炮的话,他们根本也不会堵在这个小小的山岗下面,左右为难。   张贤想了一下,对着李团长道:“敌人这是被打急了,他们被我们夹击,两边又无路可逃,到这个时候已经成了破釜沉舟的状态,谁都不愿意当俘虏,所以到这个时候自然要拼命!”   “嗯!”李团长点着头,却还是哭丧着脸道:“他们拼命,我们也是拼命,不把他们歼灭掉,这场战斗就无法取胜!”   张贤看了他一眼,道:“其实取胜的结果有很多种,我们只要一个胜利,没有必要非要这些印度雇佣兵的命!”他说着,想了一下,又对着李团长道:“老李,你再派人到山岗的那边去与高副军长联系,让他们把封堵的后路打开来,向两边撤退,给这些印度人放开一条生路!”   李团长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再问了一句:“参座,你说什么?”   张贤又把自己的命令说了一遍。   这一回,李团长是听明白了,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得难看,十分不快地道:“参座,这些印度阿三最是该死,大家都恨透了他们,我们很多的人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上!缅军虽然人多,但是打仗真得没有他们狠!这个时候都想着把他们一口吃掉,你却让我们给他们放开生路,大家怎么可能干呢?”   “不干也要干!”张贤十分坚定的道:“天马上就要亮起来了,今天没有雾,敌人的飞机一定会过来,如果这里的战斗不能结束,等他们发现了我们弱点,就很可能会卷土重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李团长呆呆地想着,也许是在琢磨着张贤的话意,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看到李团长还在犹豫,张贤忍不住地再一次告诫着他:“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李团长有些为难起来,他忍不住地问着:“我可以派人过去跟高副军长说,但是,他怎么能够相信呢?而且,他只怕也不愿意吧?”   张贤却是一笑,对着他道:“你放心,高伟这点水平还是有的,你就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他就会想通了!”   李团长只得点了点头。   “如今,这片战场上还有不少的战斗在收尾,如果在这里耗费过多的时间和兵力,当真得太值得了!缅甸人都败退了,就算是留下这些印度人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张贤意味深长地告诉着他。   李团长默默无语,转身安排人绕道去联络山岗那边的援军。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张贤的面前,告诉着他人已经派了出去。   张贤有些奇怪,问着他:“老李呀,你们派出去的人怎么绕过这座敌人占据的山岗呢?”   李团长指了指那条哗哗作响的孟布河,告诉着他:“从这条河里游过去!”   张贤哑然而笑,如此简单的问题,他根本就不应该问的。   “参座,就算是那边的援军把路让开了,这些印度人不走怎么办?”李团长还是有些顾虑地问着。   张贤道:“这些印度人所倚仗的不过是他们机枪的火力很猛,但是这么不间断地打,子弹迟早是要作完的,其实他们也知道,一定比我们还要着急!只是,我们如今却不能等着他们把子弹打完,因为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看到李团长在不断地点头,张贤又接着道:“那边的道路让开后,我们只要在这边下狠手来打,他们一定会顶不住而逃的!”   李团长皱着眉头,对着张贤道:“我也在考虑怎么拿下这个山岗,只是如何考虑都是担心会付出很大的人员代价,弟兄们是越打人越少,所以我也一直下不了这个狠心来让弟兄上冒死冲锋!”   “只要解决了他们的机枪,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张贤告诉着他。   “是呀,我也知道,但是就是这个机枪并不好解决掉呀!”李团长十分无奈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回头看了眼熊三娃,对着他道:“三娃,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熊三娃稍一发愣,马上便又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地问着:“是不是还要我去打狙击?把他们的机枪手狙击掉?”   张贤郑重地点了点头。   熊三娃却又有些为难,道:“哥呀,这么个黑夜里,又不是白天,我哪里看得见他们的机枪手呢!”   张贤道:“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狙击手,还要靠自己的感觉!就算是看不见他们的机枪手,但是你总可以看到机枪的火舌吧?从那个喷火口处可以判断到他们的人在哪里!”   熊三娃还是皱着眉头道:“哥呀,那里你,我可做不到,真得没有把握!”   张贤想了一下,问着李团长:“你们团有照明弹吗?”   李团长点着头,道:“还真得有两枚!”   “那好,三娃,两枚照明弹下,你有把握吗?”张贤问着,他觉得如果熊三娃真得还是没有把握的话,就只能他自己出手了。   熊三娃还是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可以办到!”   张贤这才满意起来,指着边上的那个高峰对着他道:“你还要去爬爬山了,到那个半山腰上去,那里可以以上制下,二十分钟之后,给你打照明弹!”   “好!”熊三娃答着,转身向那个山岗边的山峰跑去。   张贤再一次面对着李团长,告诉着他:“老李呀,你让突击队趁着夜色,悄悄地靠近敌人的阵地,一旦敌人的机枪手被打掉,你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先投手榴弹,不能让敌人的第二机枪手接上火,只要是攻上了敌人的阵地,那么我们就胜利了,这些印度人一定不敢恋战,沿着我们放开的通道逃跑!”   “是!”李团长响亮的回答着,他都没有想到这位新到的参座大人,不仅能够指挥打大仗,便是这种小的战斗,应该由他这个团长出马的战斗,他也可以应付有余,只是他却又有些惭愧,作为突击团的团长,这是他的失职,这场战斗本不应该让参谋长大人来操心的!      第二一章 乐极(二)      战斗继续在进行着,时间也在一点点地向前流逝,虽然对于参谋长的亲自指挥,李团长还有些怀疑,但是看到他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也便只好把心放在自己的肚子里,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   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照明弹如约而至地升上了天空,每一颗照明弹在半空中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也只是三分钟左右,但是,这三分钟对于熊三娃却已经足够了,这一次他只打了一枪便结果了那个最有威胁的敌人机枪手,并且还打出了第二枪,击中了敌人的一名指挥官。也就在机枪刚刚一停的时候,二七七团突击队员们按照既定的计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隐藏的黑暗里冲出来,纷纷向敌人的阵地投掷着手榴弹、手雷,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在这个黑夜里的山岗上响着,仿佛是节日的爆竹声在声声地催着新年的到来;印度人的阵地已然一片得混乱,这对于二七七团突击队员们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在照明弹即将消逝的瞬间,张贤便看到已经有人冲上了山岗之上,冲进了敌人的阵地之中。   “吹起冲锋号!”张贤马上命令着身边的司号员。   这个司号手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个命令,刚刚听到张贤的话声,他便吹响了号角,嘹亮的冲锋号刹那间响彻了整片的天空,这就是一个激励的信号,那些紧跟在突击队后的其他士兵们,浑身振奋了起来,齐声呐喊着,紧追着第一波的突击队员们的脚步,也攻上了这座并不太高的山岗。   山岗上的印度廓尔克士兵们在开始的时候还进行着自卫的抵抗,双方在黑暗里完全凭着感觉进行着近身的肉搏,但是国军的冲锋号声就好象是海怪的唳歌,让他们不寒而栗着;再加上从四面八方上响起来的中国人的喊杀声,让这支本来就已经失去了信心的部队,越发得胆寒了起来,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北面的万塔布村方向上退却着,在那个方向他们竟然奇迹一样地并没有遭到中国人的夹击,于是这些廓尔克人就好象是得了传染病一样,纷纷地向那个方向上退去,也就产生了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效应,本来那些还顽强抵抗着的士兵也放弃了这种拼死相抗,追随着自己同伴的脚步,也一起向万塔布村的方向上退却。   实际上,这个山岗上的印度兵并不少,兵力也在上千人以上,比突击的救国军的士兵还要多,只是在这个黑灯瞎火的情况之下,又面对着缅军的大部溃败,就算是一支钢铁军队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他们的后路依然是被堵死的,一定会在求生的欲望之下,进行奋力的反击,这就是廓尔克人的性格。但是这一次,他们已经有了退路,这就好象是所有的人之弱性一样,自然会在不知不觉之中选择最为简单而且也最为平坦的路来走。   在二七七团的带头猛冲猛打之下,廓尔克人的阵脚已经松动了,他们不再进行殊死的抵抗,纷纷加入了退却的行列中,对于他们的指挥官丹尼尔上校来说,对于此时战场上的判断也出现了一定的误差,原本还想要坚持下来、稳住阵脚的他,面对着缅军的独自撤离、中国人兵力多少的未知、以及这个黑夜里突遭的袭击勉强应战,经过了多方面的考虑之后,最终也跟着做出了迅速撤离战场的决定,这实际上就是下达了一个逃命的命令,于是那些廓尔克士兵们再不作犹豫,彻底地放弃了整个阵地,转身没命一样地向万塔布村的方向上逃命,以为从那里过了萨尔温江就可以得到安全。   很快,这座原本横在道路中央的山岗阵地,便易手到了救国军的手中,张贤与李团长一起踏上了这个还不断冒着硝烟的阵地,东方的天空已然出现了一丝的亮光,这就好象是突破了黑暗的一抹曙光,张贤知道他们最艰难的时刻终于是过去了,那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而此时天也即将拂晓。   “追敌吗?”李团长问着张贤,从这个山岗之上,还可以依稀地看到许多印度兵的身影在向北面萨尔温江的方向上奔逃着,那个方向自然也是万塔布村的方向。   张贤摇了摇头,对着他道:“算了,不用追了!”   李团长觉得有些想不通起来,问着张贤:“参座,为什么不追呢?”   张贤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天马上就要亮了,天亮之后如果还要打的话,对我们很不利,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在天大亮之前能够把这边的战斗结束!再说,穷寇还是勿追的好!无论是九十三师的官兵也好,还是柳副总指挥带来的援兵也好,大家其实也都是疲惫到了极点,说得再白一些,其实大家也都是强弩之末了,现在还是见好就收吧,让大家少一点伤亡!”   见到张贤如此一说,李团长也只得作罢,没有再追下去。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万塔布村却传来了激烈的交战之声,那边的枪声就好象是突然之间起来的,使原本逐渐平息的战场,又一次地陷入了苦战之中。   大家正在山岗上打扫着战场,听到那边的突然起来的枪声,都不由得翘首向北面观望着,只是这个时候天还没有亮起来,还是昏暗的一片,他们只能偶尔看到迸发出来的一阵零星的火光,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大家还是这么看着。   “那边怎么还有战斗呢?”李团长经不住自言自语地问着,又自言自语地答着:“难道高副军长他们遇到了麻烦?”   张贤却又是一声地苦笑,道:“这个高伟呀,总是想把什么都占到了,把什么好处都捞到了,哎!”他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李团长有些不明白,问着张贤道:“参座,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张贤只得告诉着他道:“这还不明白吗?我让高伟把路让开,所以我们才可能拿下一这个阵地!但是对于高伟来说,他是把路让开了,却又想多占些便宜,于是就采用了围三缺一的战术,藏在万塔布村偷袭那些败退的印度人!”   经张贤如此一说,李团长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两位长官钦佩了起来,这两个人就好象是一对孪生的兄弟一样,互相都可以猜得出对方的思想来,也许这就是默契吧!   正说之时,那个被派往高伟处联络的人员回来了,向他们报告着高伟所带的援军情况,正如张贤所猜测的一样,高伟果然就是在做围三缺一的把戏。   “没奈何,我们只好去追敌!”到这个时候,张贤也十分无奈,虽然他不想去追敌,也只能去追了。   李团长还是有些奇怪,问着张贤:“参座,刚才你不让我们去追敌,这个时候高副军长已经在前面把敌人截击了,我们还去做什么?”   张贤看着他,还是摇了摇头,面前的这位叫作李子丰的团长与曹金牙比起来,真得差了太多,也许这就是此时救国军中的现实,士兵们都很勇敢,但是指挥人员却是参差不齐,他只能耐心地向他作着解释:“我们的援军的兵力其实也是十分有限的,我带过来的兵力总共也才一千五百人左右,二七九团回归孟布,实际上这个时候高伟能够指挥的援军兵力也就是一千多人,而这一千多人里面,还有一大批的学生兵,很多的人连武器都没有!他们虽然夺下了万塔布村,抢下了敌人的后方基地,造成了关门打狗之态,但是如果在白天里,敌人只要是守住阵脚,那么我们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我们的敌人兵力虽众,却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指挥官也过于教条,所以我们才有可能取得这次的成功!只是,高伟要想真得拿下这些印度兵,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敌人虽然从这里败退了,但是这些印度人不同与缅军,他们的战斗力较强,我指的单兵作战能力!如果真得打起了肉搏战,只怕我们的那些学生兵会有问题,就算是能够取得胜利,代价也不会小!”   听到张贤如此的一说,李团长马上便急迫了起来,急忙整理队伍,亲自带着向万塔布村奔去,张贤也紧紧地随在了后面。   两里多地的距离,也就是几分钟就跑到了,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时候,这边的枪声早就已经稀疏了起来,果然与张贤所预料的那样,此时双方已然进入到了混战的阶段,很多人在拼刺刀、在近身肉搏。那些廓尔克兵的确不同与缅军士兵,这些雇佣兵对于近战搏杀还是很我经验的,他们所使用的弯刀就被命名为廓尔克弯刀,这种刀小巧玲珑,仿佛是一把匕首,但是却锋利无比,真要是与救国军的这些学生兵近身斗起来,这些学生兵由于经验的欠缺,自然处于了极其不利的下风。   已经有不少的学生兵被伤在了这些印度人的刀下,这些印度败兵虽然在这个时候是溃逃下来的,但是和所有的人类一样,他们对于生的渴望也是如此得强烈,所以真得在面对生与死的抉择面前,他们的怯懦也一扫而光,开始拼起了命来。而对于这一次初入战场的救国军的许多学生兵们,他们在与缅军的交锋中还尽占着优势,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对这些同样是败退下来的印度人当成一回事,一直到真得肉搏战打起来,这才知道对手的强大,可是,在这种生与死只在一刹那的情况之下,往往一丝的畏惧便会成为终生的遗憾,许多的学生兵就是这样牺牲掉了!   高伟也后悔了起来,明知道学生兵的战斗能力不强,又缺枪少弹,他还是想冒险的对这群败退的廓尔克人进行袭击,他也曾领教过这些廓尔克人的厉害,但是最终想要获取大胜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原本应该保持理智的心,战斗就这样打响了起来,他们的偷袭的确令这些印度人伤亡不小,但是也最终激发出了这些雇佣兵们困兽般最后的犹斗,而恰恰是这种犹斗,对于救国军的学生兵们来说,就是一种致命的威胁!他已经眼见着三四个学生兵士兵倒在了敌人锋利的弯刀之下,他也如疯了一样,想要扭转本来占尽优势、而如今正在渐渐地变成颓势的战局,在他的刺刀下,也有三四名廓尔克人丧命了,却无法因他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来改变整个场面上的不利。正在他有些绝望的时候,张贤带着二七七团的人象风一样冲了过来,战场上的局面一下子发生了突变,廓尔克人在骤然增多的国军面前,终于是从心理上被彻底地击垮了,抵抗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缴械不杀!”张贤事先就告诉着士兵们学会了这么一句的缅语,在这个时候,命令着所以人喊出了这句缅甸话来。   整个战场上都是这种半生不熟的缅语,但是印度人却听得懂!有人真得放下了武器,于是保住了命,同时也结束了他的战斗;接着,更多的人放下了武器,更多的人举起了手来……   高伟终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紧张的心情也立时舒畅了下来,他知道,天亮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的胜利来到的时候!      第二一章 乐极(三)      孟布保卫战在天亮之后终于结束了,那些缅军和印度雇佣军被救国军一夜的冲突,打得溃不成军,狼狈不堪地沿着东枝通往景栋的公路,逃回到了萨尔温江以西地区,至此,孟撒指挥部西面的威胁被彻底地解除了。   但是,这一仗下来,九十三师和来救应的援军又有数百人损折掉了,对于高伟来说,他有些后悔不迭,如果真得听从张贤的话,让开道路,避开穷寇,他们的损失或许会减少一半!其实他们只是要一个胜利的结果就行了,只要把敌人赶走,就是最大的胜利!不过,他们还是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那个指挥着廓尔克人进攻孟布的英国人丹尼尔上校,却被他们堵在了万塔布村无法逃脱,这位上校太过于自信,因此为他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不愿意被俘,所以选择了饮弹自杀!   西线敌军的崩溃,令在北面伺机而动的克钦等部族的部队都为之胆寒了起来,也无需徐海波主动出击,他们便纷纷地撤围而去。就这样,这场对于缅甸政府军来说,为之准备了两年,想要大张旗鼓,一举将国民党残军赶走的战役,便如此草草地收场,反而丢下给了救国军上千的俘虏,于是他们也再没有力量来又一次发起对这些占领军的围击。   此时,到于张贤来说,就如同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当这个梦醒来的时候,他这才感到无比的疲倦与劳累。他与柳庆元在孟布逗留了一天,通过电报孟撒坐镇的李长官报告情况,与所有的官兵一样,在战斗结束之后,他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睡觉,并且还真得在孟布镇睡了两天两夜,一直到他一觉睡醒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身处在异乡,他的妻子田秀秀还被他丢在孟撒呢,从他们一起踏上这块异国的土地开始,他就把田秀秀一个人丢在了孟撒总指挥部,如今算来都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给秀秀报过一声的平安,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十分得愧疚了起来,匆匆地与高伟道别,带着熊三娃和袁少华,赶回了孟撒。   在孟撒的救国军总部报务处,张贤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田秀秀此时担任的是报务处译电组组长的职务,她原本就是保密局里的谍报接收员,所以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倒是轻车熟路。   田秀秀正在与一位女组员翻译着什么,并没有在意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对于她来说,这个工作的环境里,是不允许闲杂人员进入的,所以她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有人,却也只当是一位工作人员,一直到她的身边那位女组员示意一样的捅着她的胳膊,她这才回过了头来,正与张贤火一样的目光相对,她愣了片刻,马上反映了过来,丢下手头上的文件,站起身来一头扑了过去,泪水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然流了满脸。   张贤紧紧的拥抱着自己的妻子,心里却是汹涌澎湃,若不是在这个工作场所有外人看着,他真得就要和她亲吻起来。   这种有些放肆一般的拥抱很快就分开来,两个人都想到了此时的环境,不由得一起脸红了起来。   “呵呵!李长官给你们两口子放了两天假,秀秀呀,今天你就把手头上的事交给别人来处理吧,快跟着我们的慕白老弟回去亲热亲热吧!”柳庆元从外面走了过来,对着这两个人说道,是他带着张贤来到的报务处,毕竟张贤到孟撒还没有熟悉环境就去了前线。   被柳庆元如此一说,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张贤尴尬了一下,道:“老柳,看你说得哪里的话来,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没有你想的那么样!”   “哈哈!我也是过来人!”柳庆元却依然开着玩笑:“小别胜新婚,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他还在开着自己的玩笑,张贤只是笑了笑,干脆也不去理会了。   柳庆元却又对着田秀秀道:“秀秀呀,我就真得有些奇怪了,别人家的老婆总是三番五次,隔三叉五地跑过来向我打听前线的战况,她们想要知道自己的丈夫怎么样了,呵呵,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你来打听慕白的消息!”   听到柳庆元如此一说,张贤的心里有些不快了起来,虽然自己的确是对不住老婆,但是真得知道了老婆连打听自己的消息都没有时,自然就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田秀秀微微笑了一下,道:“柳副座,你不要忘记了,我也是一个军人,军人自然有军人的规定,是不能跟普通妇女相比的!我当然十分希望知道阿贤的消息,但是在战斗那么激烈的时候,我也不想过多打扰你们这些长官们的指挥,再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也早就习惯了担惊受怕的生活!我想,在这方面,柳夫人一定是深有体会的!”   柳庆元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田秀秀那番冠冕堂皇的答词,还是让张贤的心里一直不舒服,在陪着妻子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时,他还是忍不住地问着田秀秀:“秀秀,你真得没有问过我的消息的吗?”   田秀秀看了他一眼,马上明白了他的小心眼,笑了一下,这才道:“你呀,看来也喜欢疑神疑鬼了!你是我的丈夫,我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呢?你忘了,我是报务组的,呵呵,所有的电报都要经过我的手来作处理,其实你在江口也好,在孟布也好,我都十分清楚,我知道你一定是好好的,那么一点儿的兵力能够守住江口,就说明你一定还在!如果那边的阵地真得丢了的话,我就真得不知道你会怎么样了!”   听完了妻子如此一说,张贤这才哑然而笑,他忽然想起来,每一次给总部发报,都是署着他的名字,而这些电报在没有到达李长官的手里之前,先到达的却是田秀秀的手里。   ※※※   孟撒保卫战胜利的消息,就好象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在东南亚华人世界里传开来,《曼谷日报》、《新加坡早报》等东南亚最有影响力的报纸都进行了通篇的报道,许多记者们不惜可能会遭受生命危险的代价,或者化装,或者随着马帮进入到了金三角地区,以求得对这场战役的第一手资料来进行报道。   一时之间,这一场对于救国军来说的求生战,却成了一石惊起千层浪的开始,成了华人世界的一个不灭神话。本来,华人在东南亚地区的人数众多,但是却因为中国的积弱积贫,华人也成了这些东南亚国家的二等公民,成为了受压迫的对象,从来就没有直起过腰,抬起过头。虽然打败缅甸政府军的只是从云南逃出来的国民党残军,但是对于东南亚的华人来说,不管是哪一支部队,都是中国人的骄傲。也正是这些报纸的传播,才让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名声响亮了起来,而意想不到的效果却是,更多的华人被号召着加入了进来,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就有三千多人参军,这无论是柳庆元,还是张贤,都是始料不及的,却也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他们的这个部队要的就是扩充,要的就是壮大实力。   孟撒保卫战役的胜利,也让台湾方面兴奋了起来,这让蒋介石看到了从云南反攻大陆的可能,所以,对于云南救国军的物资与军饷供应也便充足了起来,这种充足所得到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期望看到的,那就是兵力地迅速成长,同时地盘也迅速的扩大。而对于此时败北而去的缅甸政府军来说,眼见着自己的地盘被别人占领,而且到此时这些鸠占鹊巢的中国人,已经有些毫无顾忌垮过了萨尔温江,向更西面的地区扩展着势力,他们在无法武力解决的情况之下,只能求助于国际社会,向联合国投诉。   缅甸政府的投诉本来是有些羸弱,毕竟弱国无外交,但是缅甸还是英联邦的成员,英国人的撑腰,让其他的国家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尤其是美国。国民党政府一直在辩称着云南救国军的存在,只不过是暂时的,对于国际反共来说却是很有益处,因为朝鲜战争和西方世界宣传的原因,东南亚很多国家对于共产主义的看法也很极端,认为那就是一种洪水猛兽,甚至有些人还希望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存在。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问题却出现了,有些话不能说,但是却被人说了出来!   萨尔温江战役结束的一个月之后,几名欧洲记者来到了孟撒总部,采访了许多亲历战役的官兵们,在最后采访李弥总指挥的时候,他们不无恭维地夸赞着这支部队的艰苦耐劳,作战勇敢,能够以那么一点儿的兵力来抗衡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并且还将之击败,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听着这些外国记者满是恭维的话,李总指挥也沾沾自喜着,的确,如今这支部队给他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当然,他也为之付出了全部的精力,尤其是在这一次取得大胜之后,各种光环都不期而至,令他都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在问完了一些关于云南反共救国军的情况之后,一位记者又问着这位总指挥一个切实的问题:“李将军,您如今是被任命为云南省的主席,也就是云南一省之长,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能把这个职务落实呢?真正的成为云南省的主席?”   面对着这个问题,李弥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要想以如今他的这点兵力反攻云南,困难会有多大,在不久前他已经尝试过了,最后却是以失败告终,别说是当云南省的一省之长,便是当一个县长都当不成,如果真得要打回云南去,他还真得不清楚要到猴年马月了,只是面对着这位外国记者的提问,他又不能不作如实的回答,当下,他想了一想,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告诉着这位记者:“要说当这云南省主席嘛?我还真得不敢说有把握!”他说着,看到这位记者脸上一脸诧异的样子,于是又开玩笑一样的笑道:“不过,如果说要当缅甸的主席嘛,这倒不是很难!”   这些记者愣了愣,又有其他的记者问了些别的问题,最后结束了采访,他们才离开了孟撒。   可是,坐在采访席边上的柳庆元却是摇了摇头,在采访结束之后,他与张贤走在一起,却对着张贤叹着气道:“李长官真得不应该跟那几个记者开玩笑呀,只怕这个玩笑可是开得大了!到头来会乐极生悲的!”   “乐极生悲?”张贤有些不明白,他自来对于政治问题就不敢兴趣,有些不懂这位副总指挥的话意。   柳庆元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慕白呀,论起打仗来,我真得不如你;呵呵,不过,看来对于政治的敏感度,你是远远不及我呀!”他说着,又向张贤作着解释:“如果那些记者把李长官的话登出来,缅甸人看到了,那会怎么样?”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了过来,的确,就算是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也知道在正式的场合,是不能随意开玩笑的,看来,这一回李长官的这个玩笑开得的确是大了,真得是应了柳庆元的话,这些天他们太过于兴奋了,从而高兴得过了头,失去了应有的清醒头脑,把应该说什么话?哪些话不能说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第二二章 孽情(一)      李弥将军被调回了台湾,虽然名义上还是云南反共救国军的总指挥,但是此时真正的指挥权却落到了柳庆元副总指挥的手里面。   把李弥将军调回台湾,也是蒋介石的一个无奈之举,有的时候说错了话,比做错事了还要令人厌恶,此时蒋总统对于李将军就是如此的一种感觉。   李弥接受采访的实录在大报小报上刊登了出来,立即引来了许多东南亚国家的反对,这一次不仅仅只是缅甸而已,包括泰国、印度、马来亚等几个东南亚国家都一起在联合国大会上质问国民党政府,李弥的那番话有何用意?对于他们来说,国民党部队拿下缅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既然李弥可以在缅甸称王,那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顺带着也在他们国家里称王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而李将军的那一番话,虽然说是玩笑之言,但是这在外交之上却成了国军想要侵略缅甸的确凿证据,哪怕是有这种想法,都是必须要受到批判的。   外交上的压力,只能让蒋介石把李弥撤回台湾来,但是一石惊起千层浪,此时的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存在,却已然成为了一个国际话题,包括美国在内,也开始要求国民党政府从缅甸撤军了。   李弥调走之后,柳庆元接手救国军的指挥权,而张贤实际上也成了第二把手,只是真正的实权还把握在徐海波和高伟这两个人的手中。如今的二十六军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壮大得十分迅速,才几个月的功夫,兵力便扩充到了上万人,而且占据着从云南边境一直通抵到泰国边境的广大地域,总面积比台湾岛还要大。其实,整个救国军都在扩充着,除了二十六军这个台湾方面给的番号之外,又自建着保一师、保二师及三个军区,二十个纵队和若干的游击支队,总兵力已然超过了两万。   只是,此时的云南救国军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国际上的压力一直不断,国民党政府也不得慎重考虑这支队伍的去留问题,而这个问题已经在国防部进行了多次的讨论,台湾方面还派出了几个观察员来到金三角,实地察看情况,并且听取救国军指挥官内部的意见。   柳庆元很是无奈,虽然他此时还有着雄心勃勃的计划,但是面对着上面随时有可能把救国军裁撤的命运,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在台湾的观察员离去之后,柳庆元把救国军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叫到了孟撒总部开了一个会,就是为了研究他们这支部队的去留问题。   “这一次上面来视察,我想大家也都猜出了些什么吧?”柳庆元声音有些沙哑,面色沉重地对着大家道。   张贤没有答话,徐海波点了点头,但是高伟却抬起头来,十分不快地问着:“老柳,你是什么意见?”   柳庆元稍作迟疑,还是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当然还是要听上面的安排!”   高伟的眉头紧锁了起来,直截了当地问着:“先不说上面的安排,老柳,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柳庆元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嘛,当然不希望我们这支队伍被撤掉,当然希望他能够一直存在下来!毕竟我和大家一样,在这里拼搏奋战了三年!”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理会台湾的决定!我们就在金三角扎根不走了!”高伟十分果断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来。   会场中的很多人都不停地点着头,如今的这支队伍大多数都是云南过来的人,没有人愿意远离家乡去那个陌生的海岛,这也是下面基层官兵们的想法。   “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吧!”柳庆元鼓励着其他的人。   于是,会场上的气氛开始活跃了起来,有人的同意高伟的意见,有的人却表示担心,如果真得不服从台湾方面的决定,那么今后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完,柳庆元的目光又投到了徐海波的身上,笑了一下,问道:“这半天了,我还没有听到徐军长是什么意见呢?”   徐海波看了高伟一眼,有些犹豫,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才好。   高伟却有些看不惯徐海波的优柔寡断,十分不满地道:“老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徐海被被高伟如此一将,有些难堪,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来,这才开口道:“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决定,不过如果能够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赞同高伟的意见,我们留下来最好!”   “哦?你也是这个意见?”柳庆元问了一声。   徐海波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道:“老柳呀,你要是去下面听一听官兵们的话就会知道了!呵呵,当初我们从云南败退到这里的时候,没人管没人顾,我和高伟好不容易跟台湾方面取得了联络,但是他们给我们丢下了一句话,让我们自谋出路!那个时候,我跟高伟的心真得好寒呀!不过,后来我们也没有敢把上级的这个话去对下面的人讲,但是为了我们这些追随着我们的兄弟,我们愣是硬撑了过来!好不容易能够有如今的这个局面,上面怎么能够说散就让我们散了呢?”   “是呀!”徐海波的话显然引来了众多人的共鸣,很多人都跟着他的话随声附和着,高伟也十分满意的点着头。   柳庆元却是一脸得无奈,他对大家道:“我想大家应该也都知道如今的国际局势,韩战的停战协定已经签了,所以,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到了我们这里,台湾方面也是要看美国人的脸色行事的。韩战打的时候,美国人也希望我们能够牵扯一下中共的精力,所以对我们也是暗中支持的!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为了拉拢东南亚的国家,他们当然要从政治上来考虑问题了!呵呵,大家不要忘记了,我们之所以能够发展得如此迅速,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有台湾方面的支持,有他们的物资供给和钱粮供给,如果他们停供了,那么我们又怎么来立足呢?”   被柳庆元如此的一瓢冷水泼下来,立时,会场上的众人都噤声了,他提出来的问题的确就是救国军所面临的一个切实问题,这个世界上向来是有奶便是娘,若真得断了奶,那么只能是饿死。   “大不了,我们还回到过去!”高伟愤愤地说了出来。   “贩卖鸦片?”柳庆元经不住地问了出来。   高伟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明知道这种作法着实是邪恶,但是为了生存,这种邪恶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   柳庆元呆了呆,高伟的方法的确是一个可以自谋生路的办法,只是堂堂的国民革命军,去干走私毒品的勾当,这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来呢?他把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这么长时间了,张贤一直在听着,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忍不住地问着:“慕白,你的意见呢?”   张贤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高伟,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徐海波,这两个人也正以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是希望他能表个态。只是对于张贤来说,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就他的内心而言,当然还是希望回台湾去,毕竟到金三角来是被发配来的,只是想一想高伟和徐海波,以及那些千千万万跟随着他们从云南逃出国境来的弟兄们,这些人还怀着能够终有一日回到故乡的梦想,要他们远离家乡,又谈何容易呢?   他稍作沉默,还是开了口:“其实高伟和老徐的顾虑也的确值得考虑!先不说下面的官兵,就单单说一说在座的各位,呵呵,如今大家在金三角地区都可以说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如果真得撤回了台湾去,那个地方官大的多得去了,很多当初的一品大员到了那里,也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生活,这种人一抓就有一大把!在座的各位如果真得到了那里,可能什么都不是了!”   被张贤如此一说,众人都齐齐点起头来。柳庆元也在点着头,他如今在这里是第一号的人物,可是真得回到了台湾,又有几个人晓得他这个人呢?只是,曾作为蒋总统侍从官的他,对于总统的忠诚自不必多言的,他还是希望能够说服大家,服从上面的命令,实际上在开这个会之前,他也已经和张贤作过了沟通,还指望着在他无法说服大家的时候,让张贤能够出面说服,哪里知道如今听来,张贤却好象也和高伟、徐海波一样的想法。   也许是怕柳庆元猜错,张贤的话头一转,又道:“不过,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土地,不可能长久地呆下来,如今我想问一问大家,你们都对反攻云南又有几分的把握呢?”   被张贤如此一问,大家便又都面面相觑了起来,没有人出面回答,因为也无须回答,实际上当初记者在问李长官的时候,李长官就已经回答过了,那是他们救国军的总指挥,他都这么认为,就可想而知大家心里头怎么想了!   见到没有人回答,张贤微微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如果说真得有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话,或许我们真得可以有这种机会!只是如今朝鲜战争也停战了,我们反攻云南的可能就更加渺茫了,如果单单从我们的前途来讲,呆在这里,那就真得还不如去台湾了!”   会场上又是一阵的沉默,大家都在仔细地琢磨着张贤的话。   “难道去台湾就是唯一的出路吗?”高伟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说不定哪天中共方面还会象打海南岛一样地打下台湾岛呢!在那个地方,四面都是水,到时相跑都跑不了了!”他说得理直气壮,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气馁了起来,看来,他也一直没有从与中共交战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不会!”张贤却是果断地摆着手,十分肯定地道:“其实在以前我也有这种想法,但是到如今却不应该会了!最少我相信在近期是不会的!”   “为什么?”高伟问着。   “朝鲜刚刚打完,中共方面哪里还有能力再打台湾呢?”张贤告诉着他,同时又道:“再说,经过了朝鲜的这一仗,美国人也不傻,也不可能真得听凭中共方面来解放台湾,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那就等于是重蹈了朝鲜半岛的覆辙!”   听到张贤如此肯定地说,也不能不令人相信这是真的。但是高伟还是十分倔强地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愿意去台湾!”   柳庆元再一次把目光对准了徐海波,问着他:“老徐,如果这是上面强制的命令,你会怎么决定?”   徐海波愣了愣,思忖了一下,才道:“如果这真得是上面的命令,我只能服从!”   听到徐海波如此地回答,柳庆元的脸色这才好转了起来,张贤可以感觉得到,他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二章 孽情(二)      会议并没有开出什么结果来,也就是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飞快地流逝,饭还是要吃的,柳庆元宣布先吃饭,下午再接着讨论,虽然会议暂时告一段落,大家都去吃饭了,但是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十分得沉重,便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无心品味了。   张贤心不在焉地随口吃了碗饭,然后便走出了食堂,外面柳庆元已经守在了那里,他也没有吃什么东西,看到张贤走出来,连忙叫住他,两个人在一棵大树下面坐下来,依然聊起了那个话题。   “老柳呀,你跟我如实说吧,是不是上面决定要撤军了?”张贤已然从柳庆元烦燥不安的形态上看出了问题来,忍不住地问着。   柳庆元呆了一呆,只得点了点头,告诉着张贤:“其实老头子的意思还是不愿意撤的,但是国际影响呀……!”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今不撤还不行,美国人已经给我们下达了最后的通牒,所以必须还要撤的!”   “老头子真得不愿意撤吗?”张贤经不住地又问了一句。   柳庆元看了他一眼,肯定地点了点头,道:“老头子一直还想着反攻大陆,如果在云南边境地区有我们这一支军队,将来反攻的时候,必定是事半功倍,所以他当然是不愿意我们撤走!其实在上一次我回台湾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沉默了一下,又想了想,忍不住地提议道:“如果真得必须要撤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给他们来一个瞒天过海!”   “瞒天过海?”柳庆元愣了一下,不由得追问着:“怎么个瞒天过海法?”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我们可以在明里撤回台湾,但是我们只撤一部分,如果真得有人愿意留下来,那么就把愿意留下来的再留下来,这部分人可以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地方纵队去,就只当是地方上的游击队,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只要一旦这个风口过去了,那么就可以再重新集结,可以改换一个名称,就像是中共出兵朝鲜一样,称作志愿军,实际上也只是换汤不换药,让别人抓不住把柄!”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柳庆元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刚才还愁眉不展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忍不住伸出手来,重重地在张贤的肩头拍下去,拍得张贤感到分外的痛,忍不住“哎哟!”地叫出声来,但是柳庆元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呵呵笑着,对着他夸赞道:“慕白呀,你真得就是我们的智多星呀!什么千难万难的事,到了你的脑子里一转,就变通起来了,你这个建议真得是太好了,我可以两边都有交待了!”   “这还要我们从长计议,好好的合计一下!”张贤还是提醒着他。   “那是当然的!”柳庆元点着头,大的方向上一旦确定,那么细枝末节就好说多了。他满意的点着头,又仔细地看着张贤,忍不住地问着:“慕白,我知道你是被发配到这边来的,如果你不来我们金三角,现在会在哪里呢?”   被柳庆元这么一问,张贤也只能发出一声苦笑,道:“不来这里,我真得不知道会去哪里,我原来是胡从俊的下属,估计多半会跟他去吧!”   “守金门?”柳庆元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也许吧!”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是在他的心里头来讲,守金门也并不见得比到金三角来要强多少,那边的情况也许比这边还要糟糕!   正说之时,忽然看到袁少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见到他们,便气喘吁吁地向他们报告着:“两位钧座,出……出事了!……”   被他这么一喊,喊得柳庆元和张贤都心慌了起来,一齐站了起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柳庆元的脸色已经变了起来,连忙追问着:“出什么大事了?”   “徐军长和高副军长打起来了,都拔了枪了,没有人拦得住!”袁少华一口气就把话说完了,真得好象是火烧到了屁股。   “他娘的,这两个人怎么搞的!”当听到是这么一回事的时候,柳庆元刚才的心惊肉跳总算是平复了,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火冒三丈:“这两个家伙向来就没有让人安心过!”   张贤已经顾不得多问了,他丢下了柳庆元和袁少华,火速地向食堂的方向上跑去。   ※※※   果然,就如同袁少华所说的一样,当张贤跑到了食堂外面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已经跑了出来,纷纷在门口和窗口向里面张望着,见到他过来,十分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来,当张贤走进去的时候,他的头马上大了一圈,此时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徐海波和高伟两个人,这两个人互相用手枪指着对方的头,一动不动地瞪视着对方,都是一副愤怒的样子。   “把枪给放下来!”张贤从来也没有发出过如此大的吼声来,他这一生也曾冲杀在战场之上,便是在战场之上也没有象今天这般得声嘶力竭。   食堂里安静得可以听到风吹着外面树吹的声音来,张贤的这一声暴喝,如同晴空霹雳一样,惊得里面的两个人浑身一颤,齐齐地把头转向了门口处,看到了张贤暴怒的面孔,但是他们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来。   张贤大踏步地来到了两个人的面前,不由分说,先一把夺下了高伟手中的枪,然后又一把夺下了徐海波手中的枪,随手递给了从后面跟过来的袁少华。   “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要窝里反呀?”张贤愤怒不已,劈头盖脸地怒问着,浑然地忘记了在此时此地,他这个参谋长手里头没有一兵一卒,而被他面前训斥的两个人才是这里的实权人物。   见到是张贤出现,徐海波也好,高伟也好,都有些丧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着张贤都怀着一种莫名的敬畏,也正是这种敬畏,才使得他们两人又回归到了理智上来。   被张贤的一声吼骂,两人都呆了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徐海波抿了抿嘴,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是也只是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了,什么也不愿意说出来。   高伟却有些不管不顾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贤哥,这里没有你的事,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我和他解决,不用你来管!”   “你们两个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张贤义正言辞地道:“如今我还是参谋长,是你们两个人的上一级,我不管,谁来管?”   高伟依然火气十足,冲着张贤也犯起了混来,吼道:“你管?你管得了吗?”   张贤愣了愣,忽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身份,但是多年的交情让他十分了解面前的这位高副军长,这就是一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当下,他反而把自己的火气压了压,耐下心来,平缓地对着高伟道:“阿伟,如今你掌着实权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把我这个老大哥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当初你信誓旦旦地跟说我,你这条命都是我的,如今就连我说你两句,你都要不听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高伟的脸涨得通红,就好象是一个孩子一样地无助了起来,连连摇着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如果不是这们意思,那么就跟我好好的说!”张贤的话语缓和了下来,他还是要给高伟一个梯子下的。   高伟气得整个脸都红通通地鼓了起来,瞪着徐海波,却对着张贤道:“那好!要说,你让他先说!”   张贤的目光直视着徐海波,相对而言,徐海波要比高伟稳重而成熟得多,不过想一想,这个人也是一个火爆的脾气,火气上来之后,也是不管天高地厚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三起三落地成为自己的下属。   “老徐,你来说!”张贤命令着。   徐海波却是望了望那些守在外面看热闹的人,没了开口。   柳庆元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驱散着外面围观的人,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张贤道:“慕白,我看他们两个人的矛盾由来以久,这一次正好你这个老上司碰上了,就好好地给他们解决一下,呵呵,可千万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这样太影响团结了!”   张贤点了点头,对着两个人道:“这个地方也不是谈话的所在,你们两个人跟我到我的办室室里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徐海波点了点头,表示着同意;高伟十分得情愿,但是见到徐海波都点了头,也只好点下了头。   ※※※   三个人来到了张贤的办公室,张贤让他们滕椅上坐下来,把门也关上,以防外面有人偷听,然后回转身来,给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水,拉了条板凳,坐在了两人的面前,这才问道:“老徐,好了,你先说吧!”   徐海波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稍作沉默,还是道:“阿贤,这话要怎么说呢?你应该清楚,高伟对我一直就记着仇,我也没有办法!”   “我对你记仇?”高伟接过了话去,自嘲一样地笑了笑,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还是有些心胸的,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记了!”   张贤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件事,还是当初在十一师独立营里,徐海波任副营长的时候,鞭挞过高伟,那是因为高伟迟到了一分钟。   “如果不是这件事,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对我耿耿于怀?”徐海波反问着他。   “彼一时,此一时,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的事,现在你我的身份也都不一样,我再记那个仇有多大的意思呢?”高伟也是振振有词。   “那你们之间到底是为了什么?”张贤问着高伟。   高伟瞪了徐海波一眼,想了一想,觉得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他的火气也在不知不觉间下来,人也清醒了不少,认为的确是要必要跟张贤说清楚,当下,他咽了咽唾沫,对着张贤道:“贤哥,我跟徐军长算不上很好朋友,但如何也算是老相识,就算是一般的朋友吧?但是,有一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却没做到!……”   “你胡说!”徐海波豁然站起来,打断了高伟的话,已然气得浑身颤抖了起来,对着张贤道:“阿贤,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我是那号人吗?”   张贤点了点头,道:“阿伟,你也许误会了,老徐并不是个好色之徒!”   “他的确不是!但是他的参谋长齐飞却是!”高伟几乎是骂出声来的。   “齐飞?”张贤愣住了,这正是他在陆大的同学,如今就在二十六军里担任军参谋长一职,他来到这里之后,还与齐飞见过几回面的。   “对,就是他!”高伟肯定地道,他的语气又和缓了下来,还是对着张贤说出了原因来:“吃过饭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的副官打过来的电话,告诉我说我老婆带着我儿子跑了。上午的时候,齐飞去孟布办事,哪就那么巧?他刚刚办完了事,我老婆就失踪了?”   张贤的眉头紧皱了起来,高伟的老婆是卢小燕,齐飞当然也是认得的!      第二二章 孽情(三)      “老徐,你来把事情的原尾讲一讲,今天你们两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面色严肃起来,高伟说了半天,他听出了一点的眉目,但是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是齐飞与卢小燕有染,又关徐海波什么事呢?令高伟如此得生气,要和徐海波来拼命!   徐海波看了看依然脸红脖子粗的高伟,对于这个老战友,他也有些无奈,他知道此时的张贤真得是一头的雾水,如果不讲明白,他可能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他稍作沉吟,对着张贤道:“他们家里的家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再说我也管不着!只不过要说齐飞拐走了他的老婆,那也要有证据才能说的。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端指责我,说我纵容属下乱来,还要我马上跟着他去军部捉拿齐飞,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当然也对他没有好气!再说,就算人家齐飞是有千般的不是,那也要经过组织审查之后才能定案,他想抓谁就抓谁呀?他把我们二十六军当成什么了?这里又不是他的九十三师,由他说了算的!他的这一套就是纯粹的军阀作风,也是我最看不惯的!”   听着徐海波说完,张贤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来,看来这一切的过错还是由高伟自己惹出来的,一定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责问徐海波,搞得徐海波也下不来台,所以两个人就起了争执,到最后拔了枪。他转头望着高伟问道:“阿伟,老徐说的是这么回事吗?”   高伟气鼓鼓地点了点头,愤愤地道:“是!”   “他没有添油加醋吧?”张贤再问道。   “没有!”   “那好,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你的错!”张贤对他下达了定语。   高伟的眼睛瞪大了起来,转头对着徐海波声音再一次提高:“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总可以了吧?”   徐海波怔了一下,他和高伟打的交道想来也已经不少次了,这一次又是这种结果,他觉得很没有意思,依然十分不快地道:“每一次你都是这个样子,被别人说得理亏了,就道个歉?今天可是你首先拔的枪,要不是我的手快,说不定已经被你打死了!”   “我……我只是吓唬你一下!”高伟嚷着。   “我徐海波从小长这么大,可不是被吓唬大的!当初被共党孤军围在湘西,我都没有怕过,还会怕你的吓唬?”徐海波依然不依不饶地说着。   张贤却崩紧了脸,对着徐海波道:“老徐,我们这帮人里面,数你的岁数最大,既然高伟已经向你道了歉,你就不要没完没了了!”   徐海波转头看了看张贤,张了张嘴,还是把话收了回去,没有再作声。   张贤又面对着高伟,以批评的语气对着他道:“阿伟,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是跟小孩子一个样呢?就算是九十三师里,你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年你吃了那么多的苦,难道连一点儿的记性都不长吗?”   高伟抬起头望着张贤,从张贤的眼里看到的分明是一种心痛与恨铁不钢一样的恨,他知道张贤是为了自己好,有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托负生命的,张贤就这样的一个人,从他加入国军的那一天起,就与张贤在一起战斗,在他的心目中,张贤已然不只是他的长官,而更是他的兄长和家长。本来他还想要争辩什么,看到了张贤的这种表情,心里面也觉得有些惭愧,于是把头一低,再不多说一句话。   张贤数落了几句之后,看到两个人都不再答话了,心里面又有些后悔。他看着高伟不言不语的样子,又有些可怜,当下思索了片刻,对着两个人道:“算了,这件事你们两个人就不要再记仇了,过去就过去吧!”他说着,又对着徐海波道:“老徐,下午的会我们不用开了,你带我和高伟去你的二十六军军部,我们去找齐飞!”   高伟当先地抬起了头来,他知道张贤这是要把这件事亲自抓到底了,心里头不由得充满了感激。   徐海波也点了点头,如今要说有谁能够把这件事处理好,也只有张贤亲自来了!   ※※※   在与柳庆元说了一声之后,张贤带着徐海波与高伟,一起赶往二十六军军部,这一行人也有七个,除了徐海波和高伟各自带着的一名亲随司机之外,张贤还带上了熊三娃与袁少华。   往二十六军军部,张贤也去过了几次,如今的二十六军军部就位于孟撒的北面的景栋的市郊,这个城市原本是建于十三世纪的一座古城,因为正处于掸邦高原上的交通枢纽位置上,是中国、缅甸、泰国和寮国之间的交通与军事要冲,自从上一次缅甸政府军与国军的战争失败之后,缅甸政府军便退出了这座城市,而徐海波也就顺势地把他的二十六军向北推进,把他的军部设在了这座城郊那个风景迷人的龙栋湖边。实际上,景栋说是一座城市,还不如说是一个比较大的市镇,此时的市区面积不过两平方公里,人口也只有两万多,但是这在掸邦高原的萨尔温江以东地区已然是最大的城镇了。这里生活的绝大部分是掸族人,他们的首领是当地的土司,在掸族人的语音中被称为索巴,虽然名义上归缅甸管辖,而实际上却是一直处于自治的状态。掸族,也就是在中国云南境内自称的傣族,与泰国的泰族从广义上来讲,属于同宗的。景栋原本是泰国的领土,由于泰缅战争的缘故,最终成了缅甸的国土,这里的掸族人自然对于缅甸政府来说,也就无所谓的认同感了。   从孟撒到景栋有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比到孟布还远了半天的路,不过开着吉普车沿着一条简易公路过去,也要走上四个多小时。这条简易公路也是由二十六军开僻出来的,上面没有铺上柏油,铺的是碎石子,宽也只有六到八米左右,堪堪可以让两辆卡车相错。   七个人分乘着两辆吉普车,高伟和徐海波各乘着一辆过来开会的,如今自然也各乘着一辆去景栋。张贤思量了一半天,还是决定跟徐海波同乘着一辆走在后面,让熊三娃和袁少华与高伟坐高伟的车走在前面,他选择搭徐海波的车,就是想要在路上与他说些事情。   汽车一路颠簸着,开得并不快,在这种道路上就是司机想要开快都不可能。很快,吉普车便将孟撒城丢到了身后,看着前面高伟那辆车也正摇摇摆摆的向北面的方向上进发,袁少华与司机坐在前面,高伟和熊三娃坐在后面,两个人有说有笑,张贤还能够时不时的听到熊三娃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的声音,想来他们正在聊着当年美好的时光,一定是想到了愉快的地方。其实听来听去,也只是熊三娃的声音大,虽然两车的距离离着并不远,却一直听不到高伟的话声来。   转过了两道山弯,两辆车的距离便拉得远了,有十多米的样子,却再也听不到前面那辆车上的人谈话的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诚恳地对着徐海波道:“老徐,这个阿伟真得让人操心的呀,将来你跟他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如何也要让他一让的好!”   徐海波的脸有些红,无论是从职务上,还是从年龄上来讲,他都比高伟大,想一想也是应该他让一让的,当下对着张贤一本正经地道:“阿贤,这一次真得是让你见笑了,我们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要不是命运有意的安排,让我们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来,呵呵,当初在国内便是见了面,连招呼都不会打的!”   “这也许就是老天的故意安排吧!”张贤也笑了笑,告诉着他道:“有的时候,这个仇怨如何也解不开了的时候,老天爷就会在下一世安排他们作夫妻,或者是兄弟,就是为了化解这些仇怨!”   “你放心,这也就是我跟他的最后一次争斗,不会再有下一回了!”徐海波信誓旦旦地道:“如果下了回他还是这样的话,我就躲着他远远的!”   “这就对了!”张贤满意地拍着老战友的肩膀。   看着前面的那辆车,徐海波却又有些嘲讽一样地道:“这个高伟打起仗来又硬又狠,而且少有败迹,如何也是个悍将,哪知道却也是一个情种,你听说过他曾在南京做过的事吗?”   “什么事?”   “就是他的第一个女友,乘他在外面打仗,然后跟别人好了,他被共党俘虏了,放回来后什么都没有了,为了报复,竟然装疯卖傻,伺机把那个情敌干掉了!呵呵,这样不择手段想着要报仇的人,以后还是少招惹一些的好!”徐海波半是说笑,半是调侃地对着张贤道。   张贤却是摇着头,告诉着他:“那件事我十分清楚,因为这其中的很多事,还是我托人帮他善后的!”张贤十分认真地告诉着徐海波:“当初杨涛军长把他从南京带到汝南的时候,我们也曾在一起吃过了饭,只是他的事你们都不清楚,我和杨军长却十分清楚!”当下,张贤便把高伟被俘放归,如何在南京杀人的前前后后许多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还不由得叹息一声,道:“我原本以为阿伟经历了那么一场升到天空,又跌到了地狱的感情风波之后,会浴火涅槃,把感情会看开了,呵呵,哪里知道,后面他还会遇到卢小燕!然后他又会旧情复燃呢?”   “你原先就认识卢小燕?”徐海波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你别忘记了,我跟齐飞是陆大的同学,我们在重庆的时候,就一起认识卢小燕,呵呵,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那个时候,齐飞天天跟她打嘴架,他们两个人比我还要熟悉!”   这一回,徐海波真得有些坐卧不宁了起来,他沉思了半晌,有些不安地道:“这么说,高伟的怀疑还是有些根据的了!齐飞真得会拐走卢小燕吗?”   “不会!”张贤再一次肯定地道,同时告诉着他:“也许你不知道,卢小燕其实是个共产党员!”   “啊?”徐海波惊得张大了嘴巴,久久地合不拢来。“这怎么可能?高伟是那么得恨共产党,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共党分子呢?”   “感情这东西,谁也说不好的!”张贤也有些无奈:“但是有一点应该值得肯定,信仰也好,党争也好,如果真得与人的感情相比起来,就应该统统得抛弃掉,做一个真实的自我,作不后悔的事!”   “他们两个人是怎么会到一起的呢?”徐海波还是十分得不解。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其实我当初也不太相信,所以问过高伟,那小子倒是没有瞒我,如实相告了。他说当初卢小燕跑到他的部队里搞策反,被他抓到了,忽然发现他长得跟他的第一任女友很相象,所以就乘着酒醉,把她给强暴了!呵呵,你不要惊讶,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可以做得出来!再后来他发现她怀孕了,于是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并且看得很严,一直从云南败退到缅甸的过程中,他都没有把她丢弃掉。”   “呵呵,这种事,也还真得只有高伟可以做得了出来!”徐海波也发出着感慨。   “可是卢小燕却一直想要摆脱高伟的控制,当初在高伟带着部队败退的路上,我就见她逃过一回,但是又被高伟绑了回去!所以就算是到了缅甸,高伟对他的老婆也看得很严!”   “原来是这样!”徐海波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我还以为高伟是对他老婆爱得太深呢,怕别人伤害她,所以才会每天把他老婆看得这么紧,原来他们之间是一段孽情呀!”   “是!就是孽情!”张贤也肯定着。      第二三章 边境(一)      “对了,阿贤,你那个同学齐飞原来的情况你都了解多少?”在这个时候,徐海波忽然问起了齐飞来。   张贤愣了一下,已然明白徐海波是对齐飞产生了怀疑,徐海波就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除非是象他这样跟着徐海波有过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他会对每一个人都产生怀疑,甚至于包括他的上司和下属。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跟齐飞自从陆大毕业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也从来没有听到别人提起过他,更没有联络,直到我来这里之前,才从我另一位同学那里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也在金三角!”   “是这样啊!”徐海波有些失望,依然问道:“那么你们两个人见过面之后,他也曾请你吃过饭,你们也谈了那么久,你就没有听到他说他的过去吗?”   “当然听了!”张贤点着头,却又反问着他:“怎么?老徐,你觉得你的这个参谋长也有问题?你们两个人也搭挡这么久了,他的过去如何也跟你说过吧?”   “是说过!”徐海波道:“可是他从来就没有跟我提过,他和高伟的老婆认识!”   张贤不由得有些苦笑,徐海波真得就是智子疑邻了,试想,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多的人生,不可能面面俱道地把过去都说得清清楚楚,便是他自己,也有很多埋在内心深处的故事不敢在人前来说的。只是,如今大家在一起,从大面上能过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家经历的事情都太多太多,有些事说出来自己都理不干净。于是,他摇着头,对徐海波道:“老徐,你想得也太多了,他认识高伟的老婆,又不是多大的事,真得有必要非得让你知道吗?”   被张贤的这一番抢白,问得徐海波有些哑口无言,他想了一下,又道:“那就先不说这个,你知道他是怎么到我们二十六军里来的吗?”   张贤点着头,道:“这个我还真得知道,我问过他,他如实说了。这是因为柳庆元的推荐,呵呵,柳庆元原来在作总统府侍从长的时候,是我另一个同学于长乐的上司,他们的关系很好,我想,这也一定是因为于长乐的托付,所以柳副总指挥才会让他到你们二十六师里来当参谋长!”   “你只说对了一半!”徐海波道:“其实还有另一半。”   “哦?”张贤连忙问着:“另一半原因是什么?”   徐海波道:“他和一部分的指挥官其实是被共军俘虏的人员,共军关押了他们两年,最后把他们释放了,他和那部分人于是来到了国境边上,想要伺机出来,被共军边防站又扣押了。我派出了一个小分队本来是要接应这些人的,于是便袭击了共军的边防站,把他们解救了出来。不过,后来小分队又受到共军的追杀,在那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他的表现十分出色,在他的指挥之下,不仅成功的甩掉了我们后面的追兵,而且还救出了被共军边防站扣押在另一个地方的很多我们的家属,这也正是我为什么对他刮目相看的原因。那个时候,上面正要把我们军相关人员配齐,而在跟他的聊天中我才得知,他是你的同学,所以向上面要求他来当我的参谋长!呵呵,当然,这些事情我也没有跟齐飞提起过,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想让别人误会,让他对我感恩!”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心里头却在暗自嘲笑着徐海波的自作聪明,徐海波之所以向他说明这个情况,其实是要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是因为他的原因,所以他的同学才会被安排进入二十六军里头来。实际上,张贤早就十分清楚了,二十六军里面,当然还是徐海波说了算的,就算是柳庆元想要安排一个人进去,也要看徐海波同不同意了。   “还有!”徐海波又接着道:“后来,我在跟齐飞聊天的时候,他的确是跟我谈到了他的过去,但是我现在想来,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所以才会问你!”   “哦?又怎么不对劲呢?”张贤问道。   徐海波道:“他跟我说,他原来是在七十九军里任上校副师长,但是七十九军在那几年内战的时候,一直守在四川,直到徐蚌会战结束之后才被调到了鄂西的荆门以守川东,但是那一仗,他们的指挥系统出了问题,还没有怎么打,军部就被共军端掉了,军长被俘,下面的三个师丢下了他们的军长逃回了四川。然后紧接着,共军打四川的时候,那个军的两个师连打都没有打,就举手投降了,还美其名曰叫作起义!另一个师被调到云南,也是如此,在共军一进入云南,他们就当先的降了!我总觉得那个七十九军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张贤白了他一眼,叹了一声,道:“老徐呀,你要说有问题,其实大家都有问题的!呵呵,那个时候我们国军是兵败如山倒,如果那个时候,我也掌着军权,跟你一样带着一个军的话,我可能也会为了官兵们前途考虑,在战场上起义,投向共军!”   听到张贤竟然说出如此的话来,徐海波一时之间惊谔不已,愣愣地看着他,就好象是在看着一头怪物,半天之后,才道:“阿贤呀,我以为你是最忠实的三民主义者,怎么你也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在共军里呆得时间长了?脑子也被他们洗了?”   张贤看着他,发出了一声苦笑,摇着头道:“随你说吧!呵呵,当初我在当十一师师长的时候,就有很多这样的机会,但是我都坚决的拒绝了,可是,就算是我再坚决,也无法改变历史的脚步!呵呵,现在想来,如果那个时候我真得顺势而为了,最少现在我还是风风光光地在国内,就算是没有权没有势,也还可以全家人在一起平平静静地生活,不至于象现在这样还要到处颠沛流离!”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徐海波显然是不喜欢再听到这些事,实际上,他自己又何尝不在后悔之中呢?   “呵呵,是呀,过去了的,不说还是不要说了!”张贤附和着,又问道:“你刚才说的齐飞的事,还没有说完呢?你怎么觉得他奇怪了呢?”   徐海波道:“我在想,他是七十九军里的,又不是打仗被俘的,对于共军来说,他们应该算是起义人员,怎么可能会让他也去坐牢呢?最多是让他复员回家了事,他可是跟我说,他坐了两年牢的!”   听到徐海波如此一说,张贤也有些起疑了起来,他是在解放军里呆过的,十分清楚解放军是如何对待起义人员的,如果齐飞真得是起义人员,是不可能去坐牢的,就算是他是被迫跟着那个师起的义,到底也是一个副师长,级别摆在那里,也不可能坐牢。但是,他又马上想到了另外一点,于是对着徐海波道:“老徐呀,这世上的事有时谁了猜不透的,到时我再去问问他吧!呵呵,就算是起义人员,除非他后来又做过了什么对不起共产党的事情,所以共产党才会让他坐牢的!就算是苏正涛一样!”他说着,又向徐海波讲起了苏正涛的故事,对于苏正涛的事,徐海波早就已经听说过了,因为苏正涛投诚后又想着反水,这样的反复无常,最终害了他的性命。   被张贤这么一说,徐海波倒是不再说些什么,也许是被他说服了。   可是,对于张贤来说,尽管他还是在向着自己的同学作着解释,但是,齐飞为什么会坐牢的真正原因他还并不清楚,眼下只能把这个疑惑压在心里,等着见到齐飞的时候再问一个明白。   ※※※   到达景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徐海波的亲自带领之下,张贤和高伟一起来到了二十六军的军部里,照理说,在徐海波不在二十六军里的时候,应该由参谋长齐飞负责军部里的日常事务,因为二十六军里的副军长是高伟,而高伟实际上担任的却是九十三师的师长,那个副军长的名号只不过是一年挂职,在徐海波与高伟之间,经常为之联络的正是参谋长齐飞,所以齐飞时而在景栋的二十六军的军部,时而还会前往孟布的九十三师,从景栋到孟布,却要比到孟撒好走了许多,因为那是一条柏油公路,也就是从景栋通往掸邦首府东枝的那条公路。   可是,当他们来到了二十六军军部里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齐飞的身影,一位作战参谋告诉着徐海波,齐参谋长去了孟拉。   “孟拉?”徐海波不由得一怔,忍不住地问着:“他去孟拉那边做什么?”   这位作战参谋面露着难色,还是告诉着自己的军长:“这个……他没有说,只说那边出了点事,他过去处理一下,明天下午应该可以回来!”   “他什么时候去的?”   “下午的时候!”这个作战参谋回答着。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是!”   “怎么去的?”   “他开着辆车,中午的时候刚刚从孟布那边回来,饭都没有顾得吃,回到他的住处拿了些东西,就又开着车往孟拉那边去了!”这位作战参谋一五一十地告诉着徐海波。   张贤知道,孟拉就位于中缅边境地区,那里隔着一条河就可以进入中国国境,二十六军在那边附近一个叫做曼井帕的村子里有一个营,但是离着中缅边境还有五公里的路。而从景栋到孟拉镇却有八十多公里的路途,要过去最少还要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去报务组!”徐海波当机立断着,张贤知道他是想要用无线电联络在曼井帕村的第九营。如今在这一片区域里,救国军之间的通讯联络也今非昔比了,从孟撒到孟布、景栋之间都架起了电话线,方便总部与各军、师进行联络;只是从各军、师再通往各团、营之间,却还需要无线电呼叫,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原先,他们连无线电通讯设备都没有。   一行人来到了报务组,很快便联络到了位于曼井帕村的第九营,但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之外,第九营的曾营长告诉他,齐参谋长并没有到过那里。   放下了耳机,徐海波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转头问着张贤:“阿贤呀,齐飞还没有到第九营!”   “他一定是作了亏心事,跑了!”高伟忍不住叫着,说完,也再理会徐海波,转身就往外走。   “阿伟,你要去哪里?”张贤一把拉住了高伟。   “我去孟拉!”高伟坚决地道:“也许现在赶过去,还能够来得及,如果晚了,只怕来不及了!老婆跑了就跑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了,但是我的儿子我一定要找回来!”他说着,挣脱了张贤的手,大踏步地向外面走去。   张贤与徐海波面面相觑,他稍作犹豫,然后也跟了出去。   “阿贤,等一下,我也跟着去!”徐海波从后面追了上来。   张贤回过头来,制止着他道:“老徐,你就不用跟着了,那么多人过去反而乱了!再说二十六军也必须要有人在这里,你还是坐镇吧,如果有事,我会想办法联络你的!”   徐海波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他同时又担心地叮嘱着:“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那边离着边境很近,千万不要惊动了共军!”   “我会的!”张贤说着,已然走出了这间门去,看到外面的熊三娃和袁少华正在一边等着他们,一边说着什么话,于是立即喊道:“三娃,跟我和高伟去一趟孟拉!”   “我呢?”袁少华也连忙问着。   “那车上坐不下了,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张贤命令着。   “是!”袁少华点着头。      第二三章 边境(二)      从景栋到孟拉的道路要比从孟撒到景栋好走了许多,这条路自古以来,一直就是中缅泰三国间的贸易通道,当年国民党远征军从国内出发到缅甸打日本人的时候,这条道路就是一个出境的通道之一,从英国人统治缅甸开始,便在这条通道上修筑了一条公路,如今虽然这条公路年久失修了,却总要比那种大道土路要好走了许多。   这辆吉普车依然颠簸着从景栋出发了,沿着流经景栋的楠拉河先要向北然后在万来村附近渡过南垒河,折向东北,一直顺着南朗河的河谷就可以到达孟拉镇,两边的高山耸立,河谷东面的山脉叫做累散道山,河谷西面的山脉叫作累背孟山,平均海拔都在一千五百米以上,很多的高峰已然超过了两千米,河谷地带与两边的山脉间形成了一个约一千米的落差,所以这条路的形势十分险峻,很多的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可是,作为千年来的一条茶马古道,沿途上的村寨也是星罗棋布,其间总有许多的平坝盆地,也成为人群聚集的所在。只是,这条古道的两边绝大部分地区还是山高林密的未开发地带,所以也总是有一些亡命之徒躲在其间,做一些打家劫舍、收取买路钱的勾当,也就是做着强盗和土匪的生意。   也正是由于这条路上不太平,直到出了景栋市区,高伟才有些担心起来,对着坐在身边的张贤道:“贤哥呀,路上可能会遇到土匪的哟!”   张贤稍微一怔,却又马上不以为然地道:“这里是金三角,如果遇不到土匪才是奇怪呢!”   看到张贤早就已经有了心理的准备,高伟心下里有些宽慰,于是又对着他十分歉疚地道:“我真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么晚了,还要你们去跟着我冒险,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等张贤回答,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熊三娃却回过了头来,对着高伟一笑,道:“阿伟哥呀,你太见外了吧?呵呵,想当年我们这些兄弟可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现在活下来的真得没有几个了,我们之间不互相帮助,还有谁能帮呢?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哪里有这么多客气的话来说呀?”   “是呀!”张贤也答着:“你不要多想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面对着这两位老朋友的话,高伟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头默默地铭记。   走出了十二多里地之后,天色便暗了下来,黑夜也将马上到来,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前时,就算是路上平平安安的过来,到达曼井帕村只怕也到了半夜时分了,张贤有些疑惑地对着高伟道:“阿伟,如果齐飞真得带着卢小燕母子去了孟拉,我们只怕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很可能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云南的国境了!”   张贤的话显然正是高伟所担心的,对于这种结果他自然最不希望看到,他稍作沉默,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张贤道:“贤哥,我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真得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也许这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是老天注定!但是,在没有得到结果以前,我还是不死心,哪怕是真得追到了国境边界上,最后的结果还是那个样子,我还是要追的!只要是有一线的希望,我就必须要坚持!我的儿子,只要是我还活着,就绝不能让他认别人作爹!”   听着高伟如此果断而绝决的话语,张贤有些感动,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虎,如今小虎还在国内,在王金娜的身边,只是想一想娜娜在得知自己在朝鲜阵亡的消息之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伤心呢?也许,这种心伤会持续一段时间,或者是一年,或者是两年,又或者是更久!但是他只希望娜娜能够将自己最终忘记,重新展开一个崭新的生活,就当自己是她身边匆匆而过的一个路客一样。娜娜还并不老,可以再改嫁!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小虎最终也会随着娜娜的改嫁而改姓时,他的心中又不免有些不甘心起来。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他们所担心的土匪,夜色早就笼罩了整个大地,但是月光却明亮得可以照亮前面的路,山峰与树木的影子婆娑差参着随着车轮的滚动扑面而来,然后象是倒掉了一般得悄然而去,如果没有马达的轰鸣响彻山谷,也许还可以听到夜虫啧啧的欢呼声,这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夜晚,如今对于高伟和张贤来说,却成为了一个愤恨而伤心的夜晚,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欣赏那如梦般的月色和如诗般的风景。   三个多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一个叫作根栋的村子附近,高伟的亲随司机小黄忽然猛地踩下了刹车,吉普车随着惯性向前冲了一下,发出嘎得声音来,停在了大道之上,车上正在昏昏欲睡的人们猛然都惊醒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张贤当先紧张地问着。   高伟也有些心悸一样地问着:“是不是有敌情呀?”   司机小黄却摇了下头,对着后面的两位长官道:“前面有一辆翻在路边上的车!”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和高伟都不由得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在车灯的照亮之下,前方一处拐弯的山脚之下,果然侧倒着一辆吉普车。   “看看去!”熊三娃的胆大,当先地跳下了车来,向那辆吉普车走去,张贤却是心情异样得紧张,抓起了架在这辆车后的机关炮,警惕地察看着四面的环境,生怕会有敌人从某个黑暗中冲出来。   跟着熊三娃的身后,高伟了拔出了手枪,跳下车向那辆侧翻的吉普车走过去,张贤看着那两个人仔细地察看了半天,然后又走了回来。   “怎么样?”张贤问着。   “那是齐飞开的车!”高伟十分肯定地道:“二十六军的军部里总共只有三辆吉普车,这辆车我认识!”   “哦?”张贤不由得呆了呆,连忙问道:“他的这辆车怎么翻在了这里呢?”   熊三娃接着话茬道:“他们可能是遇到了麻烦了,我看到那车上有弹孔,还有血迹,地上还留着弹壳,可能在这里发生过了一场不大的战斗!”   高伟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贤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忍不住地问着:“这个地方,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呢?”   高伟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道:“这不好说,不过可以知道的是,这里应该是我们的地盘,如果有其他的武装部队,那就只能是土匪,他可能是遇到了土匪的袭击!”   张贤思忖着片刻,觉得高伟的分析不错,当下想了想,对着高伟道:“如果齐飞从中午之后由景栋出发,到达这里的时候,应该也快要到傍晚时分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土匪劫去!”   “应该没有!”高伟十分肯定地道。   “为什么?”张贤不由得问着。   高伟道:“我刚才在那辆车四周都查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杂乱的脚印,那边的土质很软,如果人多就一定会踩出很多的脚印来的!但是那边的脚印似乎就只有一个人的,其他人的根本就看不出来!”   张贤想了想,道:“也许那些土匪被齐飞打跑了,这些土匪向来就是这样,欺软怕硬,如果跟他们拼命,他们就会自己跑掉!”   高伟点了点头,但是还是有些担心地道:“不知道卢小燕和我儿子怎么样了!”   张贤道:“放心吧,如果他们真得在一起,齐飞没事的话,他们也就不会有事!”   “可是,不知道谁受了伤!”熊三娃提醒着他们。   高伟和张贤都默然了,这也正是他们两个人都为之担心的一个问题。   “走,我们继续赶路!”张贤对着司机小黄命令着。   吉普车再一次继续行进了起来,张贤和高伟一起作着分析,张贤道:“如果齐飞真得遭袭,只能赶往曼井帕村的第九营寻求帮助,从这里到曼井帕村还有三十里路,说远也不远,但是说近却也不近,他们中间如果有人受伤,那么今天晚上肯定过不了国境线了!”   被张贤这么一说,高伟的信心一下子陡增了起来。   ※※※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张贤和高伟终于赶到了曼井帕村的第九营营部,第九营的曾营长见到两位长官到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出惊讶来,因为事先徐海波已经跟他通过了无线电联络。   “齐参谋长没有过来!”当张贤和高伟问起齐飞的时候,曾营长还是这样地告诉着他们。   张贤和高伟两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高伟不由得问着他:“你知道齐参谋长的车在根栋那边出事了吗?”   曾营长摇了摇头。   就好象是追了半天的线索突然断了一样,一下子便令张贤和高伟同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张贤想了半天,忍不住对着曾营长问道:“曾营长,这边附近的地区,有多少的土匪和强盗?”   曾营长想了一下,道:“这附近的山头倒是有几个,不过还真得没有谁敢惹我们!”他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对了,要说一直对我们救国军一直仇恨的倒是有一支,就是曼头山的那帮土匪,不过,就在前两天,我们把他们剿灭了,估计齐参谋长遇到的就是那股流匪!”   “除了那股流匪之外,这几天还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现吗?”张贤问道。   曾营长想了想,依然摇头道:“没有,从景栋通往孟拉,必须要过这里的,而且我们这里设了暗桩明哨这么多,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来往人员,我们早就会有警觉,不会漏网的!”   看着曾营长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张贤也不得不相信他,于是又问道:“从这里还有哪条路通往孟拉吗?”张贤又问着。   曾营长仍然摇了摇头,道:“没有!”他刚刚说完,却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更正道:“不对,北面的曼头山就可以绕过去,这也是前几天我才刚刚发现的一条小路!”   “哦?”张贤和高伟都不由得一动。   曾营长道:“从根栋到曼井帕村和到曼头山的距离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往东,一个是往东北方向,过了曼头山,就是南览河,过了河就是共军的地盘,我们不敢过去!”   “走!去曼头山!”高伟当机立断着。      第二三章 边境(三)      曼头山离着曼井帕村也有十五里路,山间的路并不好走,崎岖不平,又是在夜里,从山林间穿过去的时候,时不时的总有一些不知名的野兽出没,吓人一大跳。好在曾营长亲自带着两个班二十多人的小分队作前导,虽然是在夜里行军,但是大家的速度并不慢,看着曾营长带着队伍如此快速地穿行着,张贤和高伟都不由得有些咋舌,这说明第九营的确是这一片区域里的主人,他们的对这一片的区域环境了如指掌。   也只是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他们在曾营长的带领之下便到达了曼头山下的曼果村,曾营长让大家先在村外暂时隐伏片刻,他带着三个人悄悄地摸进了村里去,这个村子是佤族人的村寨,张贤也不知道他进去找什么人,想要问一声的时候,曾营长已经带着人迅速地消失在了夜幕里,那个村寨里传来了两声狗叫,之后便又寂然无声了。   夜色凄清如水,月光如一层雾一样笼罩下来,近处的景象还能够看得个模样,越是远了就远是朦胧,远处的山峦和树林都变成了一片黑影。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狗叫声再一次响起来,但是依然只是“汪汪”了两声,便停止了,这个时候曾营长带着人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张贤和高伟这才发现出来的并非只有他们那四个人,而且还多出了一个人来。   到了隐伏的树林里,曾营长带着那个多出来的人来到了张贤和高伟的面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张贤这才看出来这是一位当地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光着头和脚,只是看不清他的脸,显然是曾营长把他刚刚从床上拉出来的。   “他是我们在这个村里的眼线!”曾营长告诉着张贤和高伟:“刚才我问过他,那帮曼头山的流匪又回来过吗?他告诉我说那帮匪徒在昨天的时候曾有几个在他们村子外面转悠,但是后来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然后今天傍晚的时候,他们村里有人在根栋村那边听到了枪声,而且还有人看到了有我们救国军的一个军官,带着一个女的和一个孩子,和那些土匪交战!我觉得这个消息还是比较有用的,所以就把他带来了!”   “哦?”一听到断了的线索又出现了,张贤和高伟马上来了精神,就好象是抽了鸦片烟一样,本来已然有些疲惫的身心一下子就活氛了起来。   当下,高伟已然急不可奈地来到了这个眼线的面前,追问着他:“那个军官和那个女,后来带着孩子往哪里去了?”   这个眼线愣了愣,显然没有听懂高伟的问话。曾营长连忙用当地的话把高伟的问话转述了一遍,充当一个翻译。   这个眼线叽叽噜噜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半天后曾营长才转头告诉着高伟:“他说那个军官很厉害,枪法比较准,一连打死了三个土匪,还打伤了一个,那些土匪就一哄而散了,不过,他后来把那个打伤的土匪抓到了,不知道问了些什么话,又把那个土匪放掉了,这个时候,他们村里的那个人才敢过去看,那个军官也受了伤!”   高伟转头看着张贤,心里面的那份焦虑已然溢于了言表之中。   “后来呢?”张贤又问着。   曾营长再一次翻译起来,这位眼线告诉着他们,那个军官和带着孩子的妇女,在他们村里人的帮助之下,才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乘着天还未全黑下来,赶了一程路。他们村里的人原本准备送他们去曼井帕村的,因为他们都知道那里有救国军的部队;但是,这个军官却拒绝了,他们最后是去了曼头山的方向,那里有一条通往河东帕左村的小路,他们好象是去了那里。   “帕左村?”张贤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村寨又在哪里。   曾营长向他作着解释:“帕左村位于曼头山东面十里处,是南览河东岸的一个大村寨,那边是共军掌控的地盘!”   被曾营长这么一说,张贤便有些犹豫了起来。   但是高伟却依然果断无比地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帕左村!”   “这样太冒险了吧?”张贤却有些担忧起来:“万一被共军发觉了,那么我们可能就会被他们抓住!”   高伟却中咬了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张贤道:“贤哥,如今事以至此,上百里的路都已经走了过来,只差这最后一步!如果齐飞真得有了伤,那么他今天晚上一定就在帕左村,肯定走不了的,这里到帕左村,也只有十多里路,就冒这么一个险,也是十分值得的!”他说着,又对想了一下,对着张贤道:“贤哥,今天我真得十分感谢你,陪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下面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你还是在这边等着我吧,如果天亮之后,我还回不来,你就不用等我了,直接回景栋吧!”   被高伟这么一番交待,张贤不由得冲动了起来,那种义气又油然而生,当下也下定了决心,对着高伟道:“阿伟,你说得哪里的话,既然我已经跟你到了这里,前面便是地狱也要陪你去闯一闯!是不是呀?三娃?”他说着,转头问着熊三娃。   “就是呀!”熊三娃也接口道:“阿伟哥,你就别把我们太见外了,大家都是出生入死地战友,你的儿子就是我们的干儿子,你去找你的儿子,这也是我们的干儿子!”   见到自己的这两位同袍兄弟并不愿意退缩,高伟心情十分激动,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感慨来:“贤哥,三娃,我活了这么些年以来,真得在这个世上没有得到过几样快乐的事,只有你们这些同袍兄弟,才是我这一生里最宝贵的财富!”   “好了,别多想了,还是好好畴划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张贤亲切地拍着高伟的肩膀,这让高伟忽然感到了一种温馨,就好象是他们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抗日战场上,还是处在十一师的独立营中。   ※※※   在又对那个佤族的眼线作了详细询问之后,张贤与高伟,以及曾营长带着的这支小分队悄然地从曼果村边走过,沿着一条小路翻过了并不太高的曼头山,便到达了南览河边,这个时候,虽然中国和缅甸还没有进行边境划界,但是这条河实际上已然成为了中缅之间的界河,河的左岸就是解放军所控制的地区。这条河宽有三十米,河水流速十分平缓,水并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就是齐腰。在白天的时候,河面上还会有过渡的船,而在这个深更半夜里,两岸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河水在月色的掩映下,粼粼地泛着波光。   张贤和高伟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让曾营长带着绝大部分的人,就在河的西岸雨林中栖身,他们两人和熊三娃带着四个人悄悄地涉渡过去,帕左村就在河对岸不远处。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贤和高伟这一行七个人脱下衣物,抱在手中举过头顶,光着下半身子走进水中,虽然说这里地处亚热带,但是夜晚的河水还是很凉,刚刚下水的时候,张贤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三十米的距离并不短,他们足足趟着水走了五六分钟,终于到达了对岸的树林中。   稍作休息之后,张贤和高伟分辨了一下方向,带着大家向东南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出了这片林子,便可以看到一大片的水田,前面就是一个村寨,首先就有一个高约二十米的了望塔映入了大家的眼帘,张贤不由得对着身边的人们叮嘱着,既然有了望塔,就说明这个村庄里可能驻有边防部队,村子里面的情况谁也不清楚,自然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   这个村子就是帕左村,约有三十多户人家,这个村子的规模在这片区域里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寨了。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帕左村,月光淡淡,夜幕正浓,忽然一声狗叫声从村子里面传出来,惊得几个人连忙停住了身形,便停在村边的一棵几乎成林的大榕树下,呆呆地发着愣。   狗叫的声音终于是平息了下去,想来应该是那条狗发现了什么野兽入侵吧。   “上哪去找人呢?”熊三娃跟在张贤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一样地问着,的确,这么三十多户人家里面,谁知道他们会藏在哪一家?他们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查,挨家挨户的去问。   张贤正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高伟却又有另外一层的担心:“这个村子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共军的部队?”   张贤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应该没有!”   “你怎么这么肯定呢?”高伟有些奇怪地问着。   张贤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没有在共军里面呆过的,他们部队的纪律性很强,如果他们真得在这个村里有驻扎,那么村子外面一定会有岗哨值夜,你看,那个了望塔上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这就说明了一切!”   “如果是这样,倒是好办了起来!”高伟道:“我们直接进村,先找到一户人家,问一下,看看齐飞是不是真得跑到了这里来!呵呵,这么点儿的一个村寨,发生了什么事,全村的人都会知道的!”   张贤想了想,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用这个办法。   “贤哥,你带着人守在这个村口处,我带个人进村!”高伟对着张贤道。   “好!”张贤点着头,同时又叮嘱着道:“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对老百姓耍狠!”   “放心吧,这点道理我当然是懂的!”高伟说着,带着一名士兵向村子里走去。      第二四章 云殇(一)      刘兴华孤独地回到了云南,而此时他一手缔造的七十二军还在朝鲜,但是七十二军的大后方还是在昆明,这里有着七十二军的后方医院,有着七十二军的指战员的家属,还有着刘兴华很多的美好回忆。   实际上此时的云南还归属于设在重庆的西南大军区管辖,所以刘兴华在回到云南之前,先要去重庆报到,而在那里他得到了他的最新职务,是云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这个职务说实在的实际上就是一个闲职,但是西南军区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性工作任命给他,让他同时兼任滇西的工委书记。   滇西,此时已然成为全国稳定下来后,最后一块还没有真正平静下来的土地,因为此时逃入缅甸的国民党残部在国境外面死灰复燃,总是时不时的骚扰着从瑞丽江出境处,一直到澜沧江向境处的广大边境地区,就在去年底的时候,这些国民党残军竟然从缅甸回窜攻占了滇西的四个县,对西南地区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但是云南军区的反应也十分迅速,立即调动了六个师从三面包围上来,最终还是将那股残军赶出了国境线。但是,便是这次的战斗胜利,还远远没有达到平稳当地局势的效果。这片区域里的环境十分复杂,除了公开与共产党政府叫板的国民党残军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武装,这些武装有的是少数民族的土司武装,有的干脆就是土匪恶霸,还有很多贩卖鸦片的武装马帮;另外,这里的人心所向也十分不明朗,由于民族众多,习性和语言都与从北方过来的解放军战士们炯然有异,很多的老百姓并不明白什么解放不解放的,也不明白国民党军队和共产党军队有什么不同,他们普遍地对于汉族人的军队有着一种仇视的心理。这一片的广大地域里的地形也是特别得险恶,山多水多,更有整片整片的热带原始森林莽莽苍苍,便是杀人的凶手随便往哪里一钻,也几乎很难抓到。   如今,刘兴华已然在这个滇西工委书记的职务上干了半年,他几乎是踏遍了滇西的每一个县,只是想要拿到一个第一手的真实材料,然后才好对症下药,该剿匪的地方要剿匪,该平定人心的地方要平定人心,该尊重少数民族习惯的地方也要尊重,等等,等等!地方上的工作不同于军队中,这里面千头万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能等闲对待,搞不好又是一个民族分争,那样下来工作就会变得越发得难做起来。不过,作为滇西的工委书记,刘兴华还有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那就是他还是云南军区的政治部副主任,还有着军方的一个挂职,所以在调动军队方面来讲有着得天独厚的方便。   所谓的滇西工委,全称应该叫做滇西工作委员会,是负责全面管理滇西地区所有事务的部门,实际上也就是滇西地区的首脑,而刘兴华这个工委书记,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滇西地区的最高地方官员。这时的滇西地区,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区级单位,它包括了缅宁专区、普洱专区和保山专区,共三十多个县及设治局,基本上是澜沧江以西的广大地区。   在走过了数不清的村寨之后,刘兴华不由得为苦难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所震捍着,这里的百姓不仅要承受着土司的盘剥,还要承受着土匪恶霸的欺凌,而他们的困苦几乎让刘兴华觉得是回到了奴隶社会一样,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偏僻村寨里,男男女女竟然都是光着身子,连衣服都穿不上。而在这种湿热的环境里,还有很多的老百姓得着各式各样的病,却无钱救治,就算是有钱,也没有好的医生来治,所以这里的居民的人均寿命并不高。而在这种少数民族占多数的地区,进行土改斗争或者群众运动显然还有些不合适宜,而当务之急他需要的还是要稳定局势。而要稳定局面,守当其冲的就是要把国境线外的国民党残军堵在外面,不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实际上,为了十分准确地了解那些盘据在金三角的国民党残军的动态,刘兴华知道军委已经作出了某种安排,虽然他并不了解过于详细的计划,但是猜也可以猜个十之八九,一定是有特工人员打入了那伙残军的内部,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对境外的这股敌对势力如此得了如指掌。   为了体现党对少数民族地区人民的关怀,刘兴华向省政府打了几回报告,想要省里能够派出几支医疗队到下面的各县里免费对村寨的老百姓进行一下病症的诊治,但是,这个时候的省政府也是日理万机,医疗队也因为医生的不足、以及各个地方都需要的缘故而无法马上到位,排来排去也要排到明年去了。刘兴华便打起了七十二军后方医院的主意,他联系了一下黄院长,看在老领导的面子上,这个黄院长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七十二军的医疗队被派到了滇西,刘兴华专门派人从昆明把他们接到了普洱,然后这个医疗队被分成四组,先去四个边境县的边境村寨进行诊治活动,为了保证医疗队的安全,同时也为了能够多带些药品,刘兴华专门从军队里要求了一个护卫部队,每个医疗小分队都由至少一个排的解放军战士们护卫着。毕竟在边境地带,还有不少的边防部队,这一个排的兵力足可以保证医疗队的行动安全了。   所谓的医疗小分队,其实也只有五六个医生,带的仪器和药物也都是些常用的,只是还需要骡马驮着爬山涉水。   让刘兴华感到高兴的是,在这个医疗队里,他又见到了张义的老婆徐小曼,如今徐小曼就是一个小分队的带队医生,而令刘兴华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徐小曼竟然还带来了他的干儿子张小虎。   见到小虎的时候,刘兴华自然高兴万分,而小虎见到了刘兴华也一直“干爹!干爹!”地叫着,叫得刘兴华心花怒放,简直都要找不到北了,那种在外人面前得意的心情,就好象张小虎真得就是他的儿子一样。   但是高兴归高兴,在高兴完了之后,刘兴华不由得又对徐小曼有些责备,对于他来说,王金娜把小虎交给徐小曼来带,是因为徐小曼是小虎的亲婶娘,但是徐小曼却又把小虎带到了滇西来,这里的环境如此恶劣,万一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当不起。   徐小曼也有些无奈,她告诉着刘兴华:“老军长呀,我也不想把他带过来呀,但是医院里的医生太紧张了,黄院长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所以才让我过来。如今小虎正在放暑假,我的儿子还小,可以让托儿所里的阿姨帮带;但是小虎都十岁了,又这么调皮,把他一个人放在昆明我真得是不放心呀,他也愿意跟我来,说好久没有见到干爹了,想你呢!呵呵,并且他还答应我到这里的时候,一定听我的话,不会乱跑的!”   听到徐小曼这么一说,刘兴华心里头也就释然了,但还是有些为难地道:“我如今的工作也很忙,哪有空陪他呀!要不我找个人帮着照看一下吧!”   “那还是算了,我自己带着吧!”徐小曼笑着道:“你找一个人来看他,小虎肯定不乐意的,他听我的话,我带着身边也放心一些!”   见到徐小曼这么一说,刘兴华也只好点了点头。只是,他又想到了什么,问着徐小曼:“对了,你大嫂回来过了吧?”   “她是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了!”徐小曼点头告诉着刘兴华。   刘兴华有些尴尬,但是还是不由得问道:“呵呵,她是不是十分怨恨我?”   徐小曼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问话的意思,只是淡淡地一笑,对着他道:“怎么说呢?娜娜姐人太好了,虽然她回来的时候的确对你有些不满,但是她那个人不会记仇的!呵呵,她在昆明待了一个多月,又去了朝鲜!”   “哦?她又去朝鲜了?”刘兴华有些诧异地问着。   “是呀!”徐小曼道:“本来上面要调她去北京工作的,但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我想这可能是她又去朝鲜的一个原因吧!”   “哦!”刘兴华听着,有如恍忽一般地道。   徐小曼转头盯着刘兴华,不由得问着他:“对了,老军长呀,大家谁不想去北京工作呀,我真得不知道娜娜姐是怎么想的,她就不愿意去,我问她原因,她也不说,只是说对那里的气候不适应,呵呵,她对东北的气候都可以适应,怎么会不适应北京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刘兴华当然知道王金娜不愿意留在北京工作的原因,如今面对着这个问题,也只能含糊地道:“也许就是她说的吧,北京的冬天太难捱,主要是风太大了,吹得人受不了!”   “原来是这样呀,呵呵,我还没有去过北京呢!”徐小曼满是羡慕地道。   “对了,她没有跟你提要带着小虎出国去香港的事了吗?”刘兴华心里头还在想着这件事情,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   “她是说了!”徐小曼告诉着他:“但是她后来又说如今她的身份是军人,根本就走不了,也只能是想一想。再说,小虎也不愿意去香港,后来她就没有再提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他了解王金娜的心思,也许她在希望能够等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七十二军不再是作战状态的时候,或许可以活动活动。   “老军长呀,过年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回昆明呀?呵呵,小虎还在想着你给他带礼物呢!他念了有好久!”徐小曼告诉着刘兴华。   刘兴华的脸上变得越发得尴尬起来,他强装着笑容回答着:“那个时候我手头上的事正多呢,所以一直没有空回昆明!呵呵,这不,这半年了我也只回去过一次,也是去开个会就走!小虎的礼物我一定会给补上的!”   “呵呵,小孩子你就别当真了,还是要以革命工作为主呀!”徐小曼连忙道。   刘兴华的脸却有些发热,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没有回昆明的一个真正的原因,还是怕见到王金娜,怕被她骂!      第二四章 云殇(二)      刘兴华亲自带着医疗小分队走进了边境地区,走进了那些困苦的少数民族的边民的村寨中。他十分清楚,要稳定边疆,就必须要稳定边民的民心。   滇西工委派了几个领导干部跟随着四个医疗小分队进驻各县,这也是党的一种关怀。刘兴华最终还是跟着徐小曼的这一组医疗队来到了佛海县的边境地区,这里隔着一条南览河就是缅甸了,去年的时候,那些国民党残军攻破的就有这个县。   沿着古老的茶马古道,往缅甸那个方向上去,在边境地区倒是有不少的村寨,只是如今中缅之间还没有明确地划分国界,所谓的国境线也只是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有些村寨正介于国境线的这个区域中,中缅双方都将之称为自己的国境,但是为了避免两边的边防部队擦枪走火,所以中缅两国之间有一个初步的协定,那就是在这个争议地区双方都暂不驻兵,各退一步,以待将来的边界谈判再具体地讨论这些争议地区的归属。   本来,徐小曼的这支医疗小分队是不会进入到中缅双方的争议地区作诊疗的,但是这支医疗小分队到来的消息,就好象是长出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南览河两岸的村村寨寨。对于这些各族的边民们来说,有不用花钱就能够看病的好事,而且还有西药奉送,这就好象是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白来的东西谁不愿意占着呢?所以徐小曼她们这个医疗小分队每到一个村寨里,村寨里就会跟过年一样得热闹起来,会有成百上千的人赶过来就诊。实际上这里的村寨都不大,有个几十户的村寨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寨了,就算是大村子人口也只有三五百人的样子,而出现这么多就诊的人,绝大部分是听说后从附近的村寨里赶过来的,有的人为了能够看病,特意起的大早,走了十几里的山路赶过来,比赶集还要勤快。但是,真正得了大病人却是走不了多远的路的,所以每当在一个村寨子瞧完了病人,马上会有附近的村寨里的人请医疗队过去到他们的村寨里作诊疗,这已经是大大地出乎了医疗小分队原计划的预定,但是看着一个个望眼欲穿的乡亲们,徐小曼征求着刘兴华的意见,刘兴华也只得点了点头。可是,当他们被地处在争议地区的村寨盛情邀请的时候,刘兴华却有些为难了起来,他知道那种地区军队进入有可能会引起误会,所以一直在尽力地推却着,但是有地时候却又无法推却,毕竟那些争议地区的老百姓也是要争取的对象,将来如果真得举行边境谈判的时候,这些老百姓的意愿也会成为谈判的一个条件。   “放心吧,首长!”徐小曼却在安慰着他:“我们医疗小分队又不是军队,是过去给老百姓看病的,这是人道主义的精神,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能够说得出来!”   刘兴华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从护卫排里抽出了五个身手不错的战士,脱下军装,冒充着医护人员,带着枪紧随在医疗小分队身边。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最靠近争议区域的地方安置住了护卫排,一旦真得有什么事发生的话,那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什么国际影响了,当然还是以人的生命安全作为最重要的目的。   医疗小分队来到了靠近南览河边的帕左村,他们也有一个最底限,到达这条河的河东岸就已经是到了最边境的地方,再往河西肯定是不会去了。   帕左村也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寨,医疗小分队在这个村里呆了一天,也忙忙碌碌地工作了一天,原计划是在傍晚的时候离开,回转到边防军可以控制的村庄休息,但是就医的人员太多,还有不少是从河西岸的缅甸实际控制区过来的就医者,徐小曼和几个医生一起忙到了天黑,才算告一段落,本来是要连夜赶路回到南兴寨去,那里离着帕左村只有十里地,却要翻过一座高山。但是帕左村的村长真诚地挽留着大家,同时告诉他们,黑天里在他们这边走路是非常不安全的,便是经常跑长途的马帮也不会在天黑走路,主要是担心三点,一个是林子里可能会有土匪或者强盗,第二个原因是比较容易迷路,其三,这边的环境比较偏僻,晚上会有猛兽出没,据说山上有狗熊、老虎、野象和豹子,还有大蟒蛇,不管遇到哪一样都让人担心。被村长如此一说,刘兴华和徐小曼最终打消了赶夜路的打算,毕竟这个医疗小分队里一行十二个人,其中就有三个女的和一个孩子,包括他在内的男人也只有八个人,而另两个男的还是戴着眼睛的医生,只怕也跟书呆子差不多,打不了仗的。   这个村长其实就是这个村的族长,他很快把医疗队安排在了村里的寺庙内,这个寺庙就位于村子的北面边缘山坡之下,是全村人一起盖的,实际上也就是相当于汉族村庄里的公用祠堂。   但是,医疗队刚刚安排妥当,准备就寝的时候,村长却突然从外面又带来了三个人,说是三个人,其实应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不过那个女的怀里抱着一个三岁多的大的孩子。当看到这个男的装扮时,刘兴华和医疗队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警惕了起来,因为这个男的穿着国民党的军服,而且看那个模样应该还是一个国民党的军官。   村长生怕刘兴华误会,连忙向他作着解释,说这三个人是从对面缅甸国民党残军占领区逃过来的难民,他们在路上遭遇了土匪的袭击,这个男的受了伤,所以他才把他们带过来,让医疗队看一看。   看着这个国军军官模样的人,刘兴华马上有了一种特别的预感,只怕这一对难民并非是普通人,他们一定有着什么隐情,不然他们不可能会往国内跑。当下,他把这个村长打发出去之后,一边让卫生员给这个受伤的国军军官清理伤口,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两个人。这个男的约模在三十五六岁左右,长得还算是精神,中等身材,说话带着四川口音,一双眼睛尤其晶亮,闪着一种狡黠的光,他此时一定也在细细的察看着他们,或许在猜测着他们的真实身份。再看这个女的,个头有一米五六的样子,体型苗条,脸色在灯光的掩映下显得十分苍白,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脑后,面目毫无表情,但是模样还是算是漂亮,长着瓜子脸,峨眉清目,看年岁应该也在三十上下,但是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皱纹,给人一种憔悴疲惫的感觉。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只是这个时候,这上小孩子已经趴在她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这个男的伤到了胸口处,一枚弹片几乎是贴着他的心脏夹在了肋骨之上,但是在这个地方还不能作手术,医生只能给他作了必要的处理,然后上了药缠上崩带,同时也告诉着他,那块弹片必须要及早得取出来,否则可能会影响到心脏处的血液流动,到时会经常性的心痛。   在崩带缠完之后,这位国军的军官十分客气地道着谢,刘兴华把其他人支开后,这才问到他的名字。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这位国军军官没有立即回答刘兴华的问话,却是这样地反问着他。   “是!”刘兴华毫不犹豫地点着头,虽然他不是医生,但是这个医疗小分队确实是由他负责的。“我叫刘安全,是这里的队长!”刘兴华告诉着他,刘安全这个名字,是他为了掩人耳目,随口说出来的。   “我叫齐飞!”这个国民党军官告诉着刘兴华:“是从缅甸国民党残军那边逃过来的!”   “齐飞?”刘兴华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好象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有些耳熟,却又无从想起。他以怀疑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位逃难者,问着他:“你们两个人是夫妻吗?”   “不是!”齐飞答着,同时也看出了刘兴华的疑问,向他作着解释:“她叫卢小燕,我们是一起结伴逃难的!”   刘兴华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呵呵,说是逃难,只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齐飞愣了一下,故作不懂地问着:“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不简单了?”   刘兴华收拢了笑容,再一次问着他:“你在那边是什么职务?”   “我只是一个连长!”齐飞告诉着刘兴华,同时又道:“她是被那些国民党兵掳去的,一直在找机会逃出来,今天才如愿以偿地逃到了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逃离那里呢?”刘兴华问着他。   齐飞答道:“我的老家在四川,这么跟着他们跑到金三角,真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老家!他们根本就是没有前途的,我不想就这么漂泊在外,当异乡的鬼!”   这个理由倒也充分,在刚刚解放的时候,的确是有不少的国军残兵士兵用这样的理由跑回到国内来,但是如今却是时过近迁,现在跑过来的国军残兵的士兵基本上也跑没了,因为国内镇反运动的缘故,自然跑过来的人便少了很多;而正好相反,也正是因为镇反运动的开展,原先那些跟国民党军有过一些瓜葛的人,都害怕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如今这部分的人大多都是从国内向国外跑。   刘兴华知道,如今在种环境之下,面前的这个叫作齐飞的国民党军官说得一定不会是真话,就像是现在的他一样,对这位逃难者报的名字都是假的。   “太晚了,你们先去休息吧!”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刘兴华最终还是放弃了一样地说着,他想,反正到了国内,这两个人的身份也一定可以查得清楚,不必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齐飞点了点头,和卢小燕转身准备离开,村长在寺庙的另一处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可是,他的脚还没有迈出门去,却又转过了身来,问着刘兴华:“刘队长,我想请问你一下,这边哪里可以找到共产党的部队?”   “你要找共产党的部队作什么?”刘兴华反问着他。   齐飞尴尬地笑了笑,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我回到国内,当然是要先向他们坦白,以求得到宽大处理!”   对于这番话,刘兴华却是半信半疑,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南兴寨那边就有,离着这里只隔着一座山!”   “谢谢!”齐飞答着,带着卢小燕母子,走出了门去。      第二四章 云殇(三)      这一夜,刘兴华根本就无法入睡,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潜意识里总是有一种疑问,似乎这个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而对于那个从缅甸的国民党残军里逃出来的两个人,刘兴华还有着十万分的不放心,特别叮嘱了一下在寺庙外面值夜的冯涛班长,要他交待给当值的人员,在当值的时候,一定要特别注意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如果有什么异常现象,就必须要马上向他报告。   在迷迷糊糊中,刘兴华刚刚要睡着,却又被村口处的狗叫声惊醒了过来,但是那狗叫的声音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夜里发生狗叫,这在任何村寨里都是正常的事情,有可能是有野兽跑进村来,比如说黄鼠狼、狐狸之类的,狗看到了都会叫上半天,当然,也有可能会是有陌生人在悄悄地潜入,实际上还是前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的,因为狗的叫声毕竟持续的时间不长。但是,当狗的叫声停止下来,刘兴华却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最糟糕的场景:会不会是刚才的那两个从国民党残军里跑出来的人,是敌人的内探,他们是要打着医疗小分队的主意呢?只是想了又想,刘兴华又不由得哑然而笑,他的确是太敏感了,疑心太重了!这个医疗小分队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组织,就算是把这个医疗小分队消灭了,那些残军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相反,破坏人道主义的工作,会让他们承受起巨大的媒体谴责之压,便是他们不在乎中外舆论的导向,却如何也要千方百计地来讨好当地的少数民族的老百姓吧?把打击对象订成医疗小分队,定然会引起当地居民的反感!想来想去,刘兴华都觉得自己真得是想得多余了,没什么事也会被他想出什么事来。   虽然是自己安慰着自己,刘兴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同一间屋里的两名战士睡得正香,他不忍心再叫起他们来,便自己下了床,穿上了衣服,想着到外面去透透风。   推开了外面的门,月光倾泻在整个院子里,就好象是给万物洒了一层银色,山上的风微微地吹过来,使人感到一丝的凉爽,因为海拔高的缘故,便是在夏天里,这个地带上也并不很热。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他赤着脚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寺庙的门口处,这里的大门虚掩着,说明外面还有人在值哨,他轻轻的推开了门,细微的响声立即惊动了门口哨岗的值夜人员,耳边已经听到了冯涛班长低低地喝问声:“谁?”   “是我!”刘兴华轻声地答着,侧身从打开一条缝的大门里钻了出来。   借着明亮的月光,冯班长马上认出了刘兴华来,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原来是首长呀!”   刘兴华却皱起了眉头来,再一次提醒着他:“小冯,跟你说了多少次,在这种地方,不要叫我首长,要叫我队长!”   冯班长吐了下舌头,连忙改口道:“是,队长!”   “这里有什么情况吗?”刘兴华问道。   冯班长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上半夜是小李子值的班,他没有发现特殊情况;下半夜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呢!”   “没有就好!”刘兴华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记再作着叮咛:“再坚持两个小时,天就会亮了,一定不要掉以轻心!”   “是!”冯班长连忙答着。   刘兴华还想到村子里去转一转,但是脚迈出去后却又退了回来,他知道在这种少数民族的村寨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如今他也只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是保证他们这支医疗小分队的安全就行了。他没有再往外面走,站在大门口向两边的村街张望着,但是这深邃的村街尽头是一片的朦胧,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呆立片刻,又回转进了庙内。   刘兴华并不知道,就在他站在庙门口张望的时候,一双精亮的眼睛也正在不远处的一个木舍之后,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他,更或许还盼望着他能够走过来,然后伺机下手。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正是高伟。   ※※※   再次回转院子里,这里依然是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得声音,刘兴华蹑手蹑脚地走过长廊,生怕会吵醒了别人的好梦。可是,当他走过了齐飞和卢小燕的那间房子的时候,却又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对于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物突然出现,他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站在这个门口静呆了一会儿,凑着眼睛想从一个门缝往里面看一看,但是里面漆黑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他正要准备离开的时候,耳边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不由得愣了一下,这说明里面的人也是和他一样,难以入眠,在说着什么悄悄话。本来,他就准备悄悄离去,但是忽然耳边听到了齐飞提起的一个名字:“……张贤……”他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便是在徐蚌会战之后,提起来的多也是于得水这个名字。   “也许这个齐飞是认识张贤的!”刘兴华自己在劝慰着自己,但是到这个时候,他再也无法走开了,强烈的好奇心令他非常想、非常想听一听屋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于是,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的情况,发现屋子的下面可以进去人,能够更加靠近屋中间的那张床。原来,这里的民居都有一个特点,所有的房屋并非是向内地一样,在平地里的建造的,也许是为了防水的缘故,就是先用木桩支起半人高的空档来,然后再在上面铺木板建造,所以每一幢房屋都等于是悬空的。如果是普通的老乡居所,他们会把他们的牲口家禽圈养在下面的空间里,或者堆放些木柴等杂物;而如今这里是寺庙,屋子的下面自然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刘兴华虽然十分清楚,偷听别人说话是很卑鄙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忍之不住,悄悄的俯下身去,钻到了这间屋舍之下的中间位置,从这里与上面,只隔着一层五公分厚的木板,而木板与木板之间的拼接并不是很紧密,都或多或少地有一道缝隙,这自然也无法达到隔音的效果。   上面的两个人并不知道有人在下面偷听,他们的说话声音很小,对刘兴华来说,听起来就仿佛是蚊子在耳边叫一样,让他时而听得清楚,时而又听不清楚,不过,零零星星的,他也总算是听出了什么来。   齐飞一直在对着卢小燕提到张贤,说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张贤,张贤如此信任他,如此看重他,把别人对他的怀疑统统地扛了下来,这是因为当年的同窗同室之谊,而他却是从头到尾都在伪装,想到这些的时候,不免让他有些惭愧万分。   卢小燕自然也是认得张贤的,听到齐飞这种自责的话,她也有些感慨,对着齐飞道:“你要是说你对不起张贤和徐海波,那么到现在我想来想去,觉得高伟还是不错的,虽然这三年来我被他看得成了一个囚犯,但是想一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   刘兴华也只能听到上面的人说得支言片语,但是这一回,他又听到了“高伟”这个名字,作为滇西的领导官员,他自然十分清楚这个人是谁,而且说到底,他还是在很久以前,认得这位叱咤金三角的高师长的,当然,那个时候,高伟还只是张贤手下的一个排长而已!此时,他的心下里已经一片得清澈,上面的这两个人绝非是普通的逃难人员,他们能够认得国军残部的核心人物,自身身份就一定是非同一般的。   听着卢小燕说出了这种话来,齐飞不由得有些醋意,经不住地问着:“怎么?你已经后悔了吗?”   卢小燕摇着头:“不!我从来不会后悔!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要逃离他的魔爪,却一直在失败,我在他的面前,就好象是被猫抓到后一直玩弄的老鼠!这一次终于逃脱出来,齐飞,我真得非常非常感谢你!”   齐飞却是一声的苦笑,对着卢小燕道:“好了,这种客气的话还是不要说了,我们两个人之间还要说这些做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在二十六军里已经呆不下去了,因为我也是刚刚接到的情报,有一个知道我底细的家伙并没有死,他一直在香港隐居,最近被国民党保密局的人秘密抓捕了,我如果再不逃,可能过不了几天身份就会泄露。呵呵,只不过把你救出来,是顺便而已!”   “我真得没有想到,原来你早就是地下党员,当初在重庆的时候,我还觉得就数你最反动呢!”   “那个时候,你可是过于稚嫩了,你的那种表现,就算是你不是共产党员,也会被人怀疑的!”齐飞笑了笑,对她道:“这就好象是真正的高手,那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个时候,我早就怀疑邱萍是地下党,但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会是!”   “是呀,那个时候我的表现的确是太张扬了,要不然也不会害了那么多的人!”卢小燕还是有些悔恨地道。   “不要再提过去了,如今我们回到了国内,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在阳光下了!”齐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卢小燕却还有些担心地道:“齐飞呀,为什么你没有安排人员在边境地区接应我们呢?”   齐飞道:“这个决定是突然之间作出来的,凭着我多年来的直觉,如果再晚走一天,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呵呵,哪里还有时间联络上级来这里接应我们呢?”   “我只怕高伟会追过来!”卢小燕还是担心地道。   “不会!”齐飞却肯定地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他正和徐海波、张贤在孟撒开会呢!正因为他们都不在二十六军里,所以我们的行动才会这么顺利。如今就算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里今天住的这里,已经是国内了,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齐飞说着,颇有些得意之色。   卢小燕却摇着头,告诫着他道:“你不了解高伟,那家伙就是一个亡命之徒,当年他们溃败的时候,我就这么逃过,原以为他会惜命不敢追过来,哪知道他竟然真得跑了一百里路,从解放军控制区里把我抓了回去,然后还被解放军四面包围,但他还是施着诡计带着人逃脱了。这个人能够带着那么一帮残兵在金三角站住脚,本身就没有那么简单!”   听到卢小燕这么一说,齐飞也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想了想,对着她道:“我看这样好了,为了以防万一,再过两个小时,天只要刚刚一亮,我们就马上出发,再翻过一道山,就可以到达南兴寨,那里有我们的部队,就算是高伟追上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嗯!”卢小燕点着头,肯定地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平安的到达南兴寨!”   躲在房间之下的刘兴华听着上面两个人的谈话,实际上也只是听得支言片语,并不完全,但是以他的聪明,把那些支言片语稍作整理,就大概明白了什么来。他忽然想到了在他当这个滇西工委书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是有一个比较老道的特工,已经潜入到了在缅甸的国民党残军的高层组织内,难道这个所谓的老特工人员,就是齐飞吗?      第二五章 质换(一)      高伟终于从寨子里走了出来,当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之下的村口之时,张贤一颗吊起来的心总算是得到了稍许的平静。   “怎么样?”不等高伟开口,张贤已经急不可耐地问着他了。   高伟没有马上回答,他让跟他一起的去的士后先到树林里休息,然后才把张贤带到了一旁,告诉着他:“这个寨子里虽然没有共军驻守,但是也有他们的人在!”   “哦?”张贤马上警惕了起来,忍不住地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伟这才缓了口气,对他道:“我们进去之后,敲开了村口处的一家人的屋子,跟他们说是走迷路了,要去曼果村,那家人看到我们的装束,马上认出我们是国军来,他们好心地告诉我,让我不要在这里多作停留。在我再三的追问之下,他才跟我说他们村子里今天晚上住了一支共产党的医疗队,白天在给大家看病。我细问了一下这支医疗队的情况,一会儿再跟你说!”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然后我又问他见没有见过一个跟我一样,穿着救国军军服的军官进村来?而且还带着一个女的和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开始的时候,他不愿意说,然后我对他进行威逼利诱,送给他两枚鹰洋,他才如实地相告了。”   “齐飞和卢小燕在这个寨子里吗?”张贤问道。   “在!”高伟点着头。   一听到这个消息,张贤刚才还有些疑惑的心情,一下子便舒坦了下来,看来,他们这一天一夜没有白跑,到头来,还是赶上了齐飞的脚步,他在这个村庄里作停留,就好象是龟兔之间赛跑,乌龟虽然慢,但是不停地在走;而兔子虽然跑得快,但是却停下来睡觉了。   “我们马上进村去,把他抓起来!”张贤当机立断着。   但是,高伟却拉住了他,如实地道:“可能还有些麻烦,因为如今齐飞和卢小燕正和那支共军的医疗队住在一起,就在这个村子北面的寺庙里!”   张贤怔了一下,沉思了片刻,耳边却听着高伟继续在说着:“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惊动那些共军,他们虽然说是一支医疗队,但是肯定有武装人员护卫的,这边一直是他们的地盘,只怕惊动了他们,附近的共军就会赶过来,到时我们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和你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张贤点着头,忽然发现这个愣头青一样的高伟,在关键的时候并不冒失,有着常人不及的缜密思维。他想过了之后,问着高伟:“那支共军医疗队有多少人?”   “共十二个人,三个女的,八个男的,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   “小孩子?”张贤有些奇怪:“他们带着个孩子过来做什么?”   高伟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想,那三个女的应该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那八个男的只怕有枪。所以,我在刚才悄悄地去了寺庙那边察看情况,他们在寺庙的门口还安排了哨兵值夜,这就说明他们的警惕性也很高,所以我没有敢轻举妄动。”   “你这么做是对的!”张贤肯定地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是奇怪!”高伟又想到了什么,告诉着张贤。   “什么事?”   高伟道:“我在那个庙门口,看到了一个人,那应该是共军医疗队的负责人,不过,在月光之下,我却觉得他很象一个人!”   “象谁?”   “马文龙!”高伟说出了这个名字来。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跳,马上笑着摇起了头来:“怎么可能呢?马文龙早就死了!”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高伟道:“但是,真得,那个人太象了!呵呵,其实马文龙七年前就死了,就算是他还活着,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呢!”高伟也自嘲一样地道,然后笑了笑,还是一本正经地道:“真得,那个样子,我真得记得十分清楚,当年我们在刘集的时候,也是在晚上月光之下抢收稻子,我看到他的样子,今天晚上见到的真得和那个晚上的他一模一样!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   张贤愣了愣,随口道:“你真得是见了鬼了!”   “也许是吧!”高伟也笑了起来。   张贤也笑了笑,心里头却又有些不安起来。高伟并没有见过刘兴华,但是他是见过马文龙的,自从高伟离开了十一师之后,就没有再与马文龙或者刘兴华有过交集,马文龙如何变成的刘兴华,这当然是他的秘密,别人是不可能知晓的。只是想到了刘兴华,此时也应该还在朝鲜那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高伟有些担心地道:“如果现在不行动,只怕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张贤思忖着,看了看身边的人,此时他们也只有七个人,以这七个人来对付寺庙里的那个医疗队十二个人,再加上齐飞和卢小燕两个人,的确是没有一丝的胜算,在这个时候,他还真得有些后悔,如果知道这个帕佐村里没有共军存在,他还真得不如把曾营长的那个排带过来。   “我已经想过了!”不等张贤开口,高伟便道:“我们可以乘着黑摸到那个寺庙里去,先在门口把他们的哨兵干掉,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乘着他们不堤防,把他们一一解决掉,我就不信抓不住齐飞和卢小燕!”   张贤想了想,却又有些担心起来,他毕竟也是在解放军里呆过的,对于医疗队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对于伤员和病人来说,那些都是救命的菩萨,他的妻子王金娜就是一位高尚的医生!而以高伟的想法,为了夺回他的儿子,却要不惜代价地痛施杀手来残害这些不相干的医护人员,于情也好,于理也好,实在是说不过去!更何况,按照日内瓦公约的精神,就算是战场上的敌对双方,面对红十字标志的医护人员,也不能滥杀无辜。   “不行,不能滥杀无辜!”张贤当即地反对着。   高伟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张贤会立即反对,忍不住地提醒着他:“贤哥,你别忘记了,他们可是共产党的医疗队,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就算是我们的敌人又能怎么样?他们又不是战斗人员,他们也是中国人,而且还是妇女儿儿童!我不能因为你的儿子,而害了别人儿子的命!”张贤坚定地道。   高伟默然了,他了解张贤的性格,在战场上,这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而在面对着老弱病残的时候,哪怕这些老弱病残是自己的敌人,张贤都会狠不下心来痛下杀手。其实,他也知道,张贤的这种性格,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性格,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常性!这是由中国的文化传承、老祖宗的教诲而决定的!   “既然你不同意,那你说有什么好的办法吗?”高伟有些暗自生气,但是在张贤的面前,还只能听从他的决定。   张贤想了一下,对着高伟道:“我看我们可以这样,摸黑过去,先把那个哨兵打昏,然后再摸到里面去,如果能够找得到齐飞的住处最好,那就省了后面的麻烦,把你的儿子带走就是了!如果真得找不到,就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抓他们一个人质,连同那个哨兵一并带走,然后再派人跟他们谈判,用他们的人质来换你的儿子,你看这样行不?”   高伟想了想,张贤的这个方法其实与刚才自己的提议差不多,只是比自己的提议还要简单,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要是他们不换怎么办?”   “他们怎么会不换呢?”张贤很有把握地道:“我们可是抓了他们两个人质,用两个大人换一个小孩子,他们是有赚的!再说,那个小孩子又不是别人,是你的儿子!而且我们连齐飞和卢小燕都不追究了,他们没有理由不顾自己人的死活,而为你的儿子放弃的!”   被张贤如此一说,高伟想了又想,虽然觉得还是没有自己的办法麻利痛快,但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最其马可以让双方少了些激烈的冲突与生死的搏杀,就算是他们真得按照自己的办法,摸黑进去,也不见得就能够那么顺利地得手,要想同时解决掉寺庙里的人而不发出任何声响来,这只怕只有神仙能够做得到。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高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时也不忘记催促着他:“我们的行动要快,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嗯!”张贤点着头,又想到了什么,问着高伟:“对了,刚才你向老乡打听了没有?离这个寨子最近的共军在什么地方?”   “在南兴寨!”高伟答着:“也就是这个村子的南面十多里的地方,要翻过一座山,就算是他们听到枪声赶过来,也要有一个小时!”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距离和时间也恰到好处,等那些解放军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应该也撤过了南览河。   “对了,还有一点大家一定要注意!”张贤又想到了什么。   “注意什么?”高伟连忙问着。   “让大家行动的时候,都把脸蒙起来,把军装都反着穿,不要露出我们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徽章和标记来!”   高伟又怔了怔,不明白地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张贤苦笑了一声,道:“如果我们一切顺利,真的得了手,那么倒是好说了,也不用怕什么,就算是被人骂也无所谓了!呵呵,我只是怕有个万一,我们一旦失手,到时候就怕对我们救国军的影响不好,被人说成是我们故意去袭击他们的医疗队,那就可能会在这一带造成很坏的影响,让老百姓对我们都要退避三舍了!袭击人道主义机构,这本身就是日内瓦公约上不允许的!”   高伟这才明白了过来,却是充满了信心地道:“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把他们一网打尽不敢说,但是活捉他们两个人并不难!”   “还是按我说的做吧!”张贤坚持着:“就怕有那么一个万一,到时真得发生了,事后我们也可以推说那是土匪干的事!”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高伟只好点了点头。   张贤却有些无奈,忽然有了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他当然明白,就算是按照他说的这么做了,如果行动真得没有成功,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可能第一个就怀疑到他们的身上呢?      第二五章 质换(二)      村子里的鸡已经有在叫的了,这是头一遍的鸡叫,也就是意味着天很快就会亮起来,但是在这个时候,也就是黎明之前的时间里,却是最为黑暗的时候,也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天上的月亮也躲到了西山之后,明亮的月光也在不知不觉中也随着消逝了。   张贤和高伟带着人摸到了村子北头的寺庙附近,村子里的人还在安静的沉睡之中,村街上冷清寂静,便是刚才还汪汪叫着的两声犬吠,在此时也听不到了。   那个在庙门口值夜的哨岗战士也并非是一直睁着眼睛警惕的环视着四周,眼见着天就要亮起来,对于这个值岗的战士来说,心下的那层疑虑也正在渐渐地放松,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之下,难免会有些懈怠,他靠在门边的墙上打了一个小盹,于是,这个小盹却让他成为了别人的俘虏,当他忽然惊醒的时候,才发现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他手里的枪也被人夺下来,在他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被三四个人按在地上,双手倒背到身后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而且,他的嘴里很快也塞上了一团破布,塞得满满当当,当他想要发出呼叫声的时候,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呜呜”的挣扎,这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村子里的鸡叫声中,没有人能够听得到。他转过脸,只看到了一群蒙着脸的大汉悄悄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溜进了院子里,他心急如焚,想要报警,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然是无能为力了。   高伟带着熊三娃和另外两个士兵抢先进入到了那个人们依然在沉睡着的寺庙内,张贤带着两个人守在门口,顺便也看住这个稀里糊涂被俘的哨兵。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守住庙门口,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只有守住了这里,也就等于是卡住了这个寺庙的咽喉,最其马到时可以做到能进能退,不至于被庙里反应过来的对手瓮中捉鳖;另外,守住了这个庙门口,其实也是为了望风方便,可以看形势的发展,及时做出是进还是退的必要选择,正因为如此,所以张贤认为这项任务只能由他来负责,也就是等于由他来担当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院子里静悄悄的,显然经过了一天的劳累,再加上晚上休息的时候又有些晚,所以在这个凌晨时分,所有的人睡得也正香。高伟与熊三娃等四个人走进了这个院子,刚刚来到了一间屋子之前,这间屋子里突然就亮起了光来,那应该是十分微弱的手电筒所发出来的光亮。几个人都不由得一怔,连忙隐向廊柱外的黑暗中,隐隐听到那个亮着光的屋子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问着:“我陪你去吧!”然后又传出一个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在答着:“不用,我不怕”   “拿着手电筒吧?”女人声音又响起来。   “我知道厕所在哪里,就不拿了!”男孩子回答着。   那个女音又在道:“还是拿着吧,这里你又不熟,黑灯瞎火的别摔着!”   男孩子好象是想了一下,答着:“那好吧!”,一定是已经拿到了那个手电筒。   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小虎,你别去厕所了,那里远,你就在门口尿吧,大晚上的,没人看见的!”   孩子的声音回答得十分坚决:“不行,老师要我们要讲文明!”   听到屋子里面的一说一应,高伟和熊三娃面面相觑,这个小孩子真得都比他们要文明得多,听他的答话,一定是要往厕所去方便的,他们又想了想自己,在这种黑夜里,如果真得是想要小便的话,也肯定是出门随处就解决了。   正想之时,那间门“吱”地响了一声,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几个人的视线里,这肯定是一个小孩子,他手里打着一个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沿着廊道向尽头那边走去,可是走了几步远,便听到了村子里不知道何处又传来的狗叫声,他犹豫了一下,显然是有些胆怯,又走了两步,手电筒晃到了墙面上,那里画着一幅罗汉相,也不知道是什么罗汉,在手电光的照耀之下显得面目狰狞,十分可怕。这个小孩子显然是被吓坏,连忙倒转了手电筒,转身就往回跑。可是跑了两步,又好象是明白了过来,停在了廊道里,好象是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生理的需要战胜了他本来想要遵守的文明,他来到了廊道边上,把手电筒夹在自己的胳肢窝之下,哆哆嗦嗦地脱着裤子直接对着外面的黑暗的角落处便尿了起来。高伟正蹲着身子藏在这个角落里,而熊三娃和另两名士兵与他相距着有两步远,这小孩子的尿几乎是一点儿未剩,全部浇在了高伟的头上和脖子里,只将他恨得真想上去将这个小孩子臭揍一顿,但是,又怕打草惊蛇,只得强自忍耐。   熊三娃也听到了那尿水浇到高伟的身上所发出来的声音,几乎要笑爆了肚子,想着如果刚才自己走在高伟的前面,那么这泡尿定然是会浇到自己的身上的,他越想着便越是觉得好笑起来,而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捂着自己的嘴巴,无声地大笑着,生怕发出一点的声音而惊动了廊道上面的人。   终于,这个小孩子撒完了尿,开始提起他的裤子,但是他夹在胳肢窝下的手电筒却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俯身将之捡起来,手电的光对着刚才他小便的地方晃了一下,显然是看到了蹲身在那个角落里的高伟,他有些奇怪,再一次把手电筒对准了那个地方,立即便看到了如同一头矫捷的豹子一样,向他飞扑而来的蒙面人,他惊得“啊”地大叫了一声,但是还没有等他再发出另一声惊呼的时候,这个蒙面人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也将他整个地提了起来,那个手电筒再一次“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孩子那一声的惊呼虽然不大,但是在这个平静的小院子里却显得清晰异常,首先惊动的是那个屋子里的女人,她在声喊着:“小虎,怎么了?”屋子里的灯很快亮了起来,紧跟着传出了悉悉嗦嗦穿衣服的声音来。   这个女人的喊声很大,跟着,这间屋子旁边的屋子里有人被惊动了,灯也亮了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来:“小曼,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外面的熊三娃不由得一惊,他对这个声音也非常得熟悉,马上便猜到了什么,再也顾不得多想,低低地对着刚刚制服了那个孩子的高伟轻喝着:“快走!”说着,当先地向庙门口跑去。   高伟马上便反应了过来,用胳膊捂着这个孩子的嘴,顺便夹住了他的头,而手也熟练地将这个孩子的双手反扣着,另一支手提着他的脚将之整个地抱了起来,飞快地跟在熊三娃的身后,跑出了院子虚掩的门。   ※※※   刘兴华第一个从屋子里现出了身形来,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总体上来说,还是没有睡着。他是和衣而卧,所以也根本就不用穿衣服,听到了隔壁徐小曼的呼叫声,马上便冲出门来,隐约看到一条人影正从院子洞开的门中跑了出去。他刚刚要追过去的时候,徐小曼和护士小兰便紧跟着从他旁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两个人几乎要撞了个满怀,他马上问着:“出什么事了?”   徐小曼急忙答着:“小虎!刚才是小虎在叫!”   “他人呢?”刘兴华忙问着。   “他说去上厕所……”徐小曼答着,马上便发现了那个掉在地上,还亮着光的手电筒,她连忙俯身捡起,忍不住地大叫了起来:“人呢?他不见了!他不见了……”她的声音立即变得惊慌失措了起来,喊着喊着,已然成了哭泣!   刘兴华明白了什么,飞身向门口处追去,他的身后,那两名与他同屋的战士也跟了出来,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小冯!小冯!”刘兴华大声地喝喊着,已然到了大门口处,门外却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看到冯班长的身影。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所有的屋子的灯都亮了起来,人们全部从屋子里跑出来,很多人还衣冠不整,连衣服的扣子都扣错了位置,护卫班的人手里面还拿着枪,向门口处追去。齐飞与卢小燕也跑了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听不到,而事实上,他们两个人这一夜也几乎未眠,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离着真正的脱离危险还有一步之遥,在这最后一步还没有走完之前,谁也说不好中途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虎不见了!小虎不见了!……”徐小曼已然哭成了一团,她的身边护士小兰在向其他的人不停地解释着,小兰是与徐小曼和小虎住在同一间屋子里面的人,她手里头还拿着那个手电筒,只是在这个时候,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会不会有鬼呀?”已然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但是问出口来却又不由得哑然了,这里面的人不是医疗小分队里的,就是护卫班的战士,对于医护人员也好,还是战士们也好,都是不信鬼神的。   “该不是真得有老虎进来了?把孩子叼走了?”还有人如此得猜测着。   “不会吧?我怎么没有听到半点的声音呢?而且我们门口不是有人站岗吗?”另一个人答着。   “难道有敌人摸进来了?”一个人又道。   “要是敌人的话,他们抓走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另一个更是不解。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猜测,以及看到徐小曼泣不成声的样子,齐飞与卢小燕面面相觑着,卢小燕就好象是被针扎到了一样,突然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去,抱起了还在床上熟睡未觉的儿子来。   齐飞也跟着进了屋子里,看着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迅速的在收拾起行装,有些不解地问着:“你怎么了?天还没有亮呢!”   卢小燕看了他一眼,用十分肯定地语气告诉着他:“高伟!这一定是高伟来过了!我们必须马上走!马上离开这里,只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齐飞愣了一下,不由得又有些好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道:“呵呵,小燕呀,你们女人真得太敏感了,就算是高伟来了,又能怎么样?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跑出去,这不正中了他的下怀吗?再说,高伟真得来了,我们现在走也已经晚了!”   被齐飞如此得一说,卢小燕怔了怔,把抱在怀里的儿子又缓缓地放到了床上,想一想她自己的确是也是太过敏感了,对于高伟这个她曾经的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来,从她的心底就有一种无限的惧怕。      第二五章 质换(三)      刘兴华带着四名战士飞快地追出门来,隐隐地看到了几条人影向村口外面跑去,几乎是一闪而过,便消失在了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只有村口处传来了一阵密集的狗叫声,那声音已然比晚间偶尔两声犬吠要强烈得多,就仿佛是有敌人入侵而将这些村狗激怒了一样。村子里已然有人亮起了灯来,显然也是被这些狂乱的狗叫声惊醒。   太白金星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下,东面的天空中现出了微微的白光,天马上就要亮起来了,而这个时候,村里的鸡叫声越发得齐整,这已经是第二遍的鸡叫,估计时间应该到了早晨五点钟左右,也就是说此时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天就会亮起来。   刘兴华有些犹豫,稍稍迟疑了片刻,不知道应不应该追将出去,他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呢?   不用想,冯班长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否则他也不会不示警,在这个时候,刘兴华真得有些后悔了,如果派上两个人值夜岗,会不会好上许多呢?不过,随即他又将这一层悔意抛到了脑后,只怕两个人值岗,到头来遭遇不测的就可能是两个人了!   那个村长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从另一边的村街里跑了出来,这一夜的狗叫声也令他睡不踏实,听着好象是这边出了什么事,于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看到这个村长出现,刘兴华就好象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不等这个村长询问出口来,他便以命令的语气告诉着他:“村长,我们庙里的医生就交给你来照看一下,刚才有坏人闯进来劫走了小虎,我现在就去追!”他说着,也不等这个村长同意,挥手带着身后的四名便衣战士向村子口外追去。当他跑到村子口的榕树之下的时候,便听到了身后村子里传出来的响成了一片的锣声,他知道,这是那个村长在敲锣召集全村的人起来,虽然心下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将庙里的事情丢到一边,他的心情急切地想要追踪那几条黑影,想要将被劫走的小虎再抢回来,在这一刻,他恨不得那个被绑架的是自己,而非小虎,想到王金娜还有张贤的这一点骨肉,他的心就颤抖了起来,那是一种深深的自责。   可是,等他追出了村子口,望向前面,只有一片的荒山野岭,他根本就看不到一个人影,清凉的风迎面吹着,使他渐渐地开始冷静下来。   “往哪追?”在刘兴华的身后,一名战士问着他。   刘兴华也犯了难,这个村子北面靠着大山,外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通往西面的南览河边,那边有一个小渡口,过了河就是境外的缅甸人控制区;一条是通往东面的县城方向,那也是他们来时的路;还有一条就是向南通往南兴寨的方向,那边横着一座山,山上是一片繁盛的林木。   “往河边去!”刘兴华终于是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些坏蛋从这个村子里出来,最快的脱身方法,自然是要向西渡河,而此时天还没有大亮,想来渡船的船夫也一定没有那么起来,这些家伙只能是陡涉过河,只是要陡涉,就不可能太快。   他还着人飞快地向河边跑去,往河边要穿过一片林子,也就在他们刚刚在踏进林的时候,突然从林子里“哒哒”地飞射出一串的子弹,惊得刘兴华与身后的战士们齐齐卧倒,那一串子弹就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去,打到了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之上,马上现出了一串的弹孔。刘兴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鲁莽,对于他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兵来说,根本就不应该连些戒备都没有,如果林子里的敌人枪法再准一些的话,只怕他早就已经殒命在这里了。   刘兴华和四面战士齐齐地滚到了路边的茅草丛中,掩住了身形,同时也举起了他们的枪来,只是此时树林中一片的黑暗,他们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人影晃动,反而是他们,只要一直起身来,定然会暴露在对手的枪口之下。虽然此时刘兴华心急如焚,但是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之下,他也知道不能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突然,林子里面传来了一个人的高喝之声,这个人带着明显的昆明一带的云南口音,对着他们大喊着:“共军兄弟听着,你们有两个人在我们的手里,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你们放心,我们不会要他们的命!”   听着这个陌生的声音,刘兴华马上意识到他们是真得遇到了国民党残军,不然,还没有哪个土匪强盗开口就口喊他们为“共军兄弟”的。   在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刘兴华终于使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冲着林子里也喊道:“你们要怎么样?”   林子里却忽然噤声了,半天没有人回答,就好象是里面没有了人一样。刘兴华心下有些狐疑,再一次高喊出声来:“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   高伟不得不佩服张贤的反应能力,想一想自己也打拼了这么多年,这种临场的发挥却远远不及面前的这位老长官。   他们的行动快得有如风一样,而且大家配合得几乎是天衣无缝,所以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个在大家看来,都有些不可思议的任务。而且,他们带是带着一个大活人和一个孩子从容地离开了帕左村。   其实,张贤一直负责的是掩护的任务,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村子里有人追了出来,按照高伟的想法,可以打一个伏击,将这几个也一并收拾下来,因为毕竟他们是在暗住,正应了那句名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是,却被张贤一口拒绝,他问着高伟此行的目的是什么?高伟一边回答着他的提问,一边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我们此行是为了抢回你的儿子,那么就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张贤十分镇定地对着高伟道:“他们追过来也正好!”   “怎么个正好呢?”高伟有些不明白,问着他。   张贤笑了一下,道:“正好可以直接跟他们谈,刚才我还在发愁,怎么进村去跟他们谈判呢?呵呵,现在不用了!”   高伟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要刘兴华刚刚要踏进树林的时候,是高伟象征性的打出了一梭子弹,就是要让他们止步,如果他真得要暗算追兵的话,也不可能走空的。但是,在刘兴华回答高伟的问话之后,张贤已然听出了什么来,他整个人呆若木鸡,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着:“怎么会是他呢?”   高伟愣愣地看着张贤,虽然此时大家都蒙着脸,他也可以想象得出来张贤那张疑惑的脸,经不住地问道:“贤哥,你认识这个人?”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他还不能肯定。   但是,边上的熊三娃却一口肯定着:“他一定就是刘兴华,不会有错的!刚才在庙里我听到声音就认出他来了,高伟,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说不定这个时候,我们还在寨子里呢!”   “刘兴华?”高伟显然也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也不敢相信了。   “就是他!”熊三娃再一次的肯定着:“他是七十二军的军长,是我们的老对头,当然,后来也成了我和贤哥的最高领导!”   “呵呵,如果真得是他就好办了!”高伟却有些兴奋起来:“刚才还不如把他抓了才好!”   张贤却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想要抓到刘兴华,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刘兴华又在林子外面叫了,张贤只能低低地告诉高伟:“你跟他直接说吧,就说我们要求和他交换人质,他肯定是这里的负责人,一定能够直接作决定的!”   高伟点了点头,于是又对着林子外面的刘兴华喊着:“放心,你们的人一直很好,我们只想用他们跟你们换个人质!”   林子外面,刘兴华不由得一怔,他马上想到了什么,还是大声地问了出来:“你们想换谁?”   高伟与张贤对视了一眼,在这个时候,他不用再由张贤来教他说些什么,如实地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交换被齐飞和卢晓燕抱走的那个小孩子!”   刘兴华再一次愣住了,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国民党残军竟然是想交换这个,一时之间真得有些莫名其妙了起来。   见到外面的人没有答话,高伟有些急迫了起来,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声:“怎么样?你答应不?”   “为什么你们要换那个孩子?”刘兴华忍不住地问道。   高伟想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他讲出来,他作询问的目光看着张贤。张贤却点了点头,低低地道:“实话跟他说也无妨!”   高伟点着头,对着外面的人又高声地答着:“那两个人是从我们这边跑出去的,齐飞是个叛徒,他拐跑了卢晓燕而且还拐走了我的儿子,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来!”   刘兴华再一次怔住了,忍不住又问出声来:“这么说,你就是九十三师的师长高伟罗?”   “正是鄙人!”   刘兴华思忖了片刻,这位在金三角叱咤一时的高师长,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不由得也有些佩服这个敌人的师长来,能够长途追到这里,而且还有所行动,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仿佛是侠客一般。当下,他笑了笑,朗声地道:“高师长,我可以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的儿子很好,你想要回你的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却不应该为了你的儿子就把别人的儿子抓走,这样是在作伤天害理的事!”   “我不管那么多!”高伟蛮横地道:“大晚上的,我又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间屋子里,只能抓到一个是一个!你是换?还是不换吧?”   “你问我我也没法说!”刘兴华有些无奈,告诉着高伟道:“齐飞和卢晓燕跟我们又不是一式的人,我们只是偶然住在了一起,你要你的儿子,应该去找他们!”   “呵呵,大名鼎鼎的刘兴华军长也跟我说起假话来了?”高伟嘲笑着道:“这里你是他们的领导,你说的话他们不会不听!”   刘兴华有些奇怪,他一直没有报过名字,不知道高伟为什么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来,但是此时,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事情还是如何得将小虎救出来。   “我刚才也说了,他们和我们只是偶然相遇,我真得无法左右人家,你要我怎么来办呢?”刘兴华再一次重申着。   高伟已然失去了耐性,冷冷地道:“既然刘军长没有诚意谈下去,那么老弟我也只好自认倒霉,儿子要不来,那么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质,你们也就别有什么指望了,一会儿你们听到枪响后,就可以到河边来收尸了!”   听到高伟已然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刘兴华不免有些心慌了起来,他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使自己处于冷静之中,马上想到,如今在这里和高伟磨嘴皮并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之稳住。当下,他连忙应声答着:“高师长,你先容我一些时间,我回寨子里去了解一下情况,如何?”   “这还要了解吗?”高伟反问着。   刘兴华笑了笑,道:“那就当让我回去商量一下,总可以吧?”   高伟转过了头,询问一样的看着张贤。张贤对着他点了点头。   “你要去多久?”高伟问道。   “一个小时!”刘兴华答着。   “不行!”高伟果断地回绝着:“你不要想玩什么花招!呵呵,我知道你们在南兴寨还有部队,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从这里过河也只要几分钟!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半小时后你依然没有决定,那么我只好绝望地过河了!”   刘兴华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点着头答应着:“好!半小时就半小时!”      第二六章 情长(一)      刘兴华在林子外留下了两名战士守着,他亲自带着一名战士飞速地跑回村子里。这个林子实际上就在村子的边缘,从这里跑到村子北头的庙里,只要五六分钟,他几乎是气都不喘一口,便到回到了这个庙内。只是,在他离开那个林子的时候,就命令着另外一名战士沿着向南的路翻过那座海拔一千多米的山,跑向山那边的南兴寨。虽然对于南兴寨的部队能够及时赶到,他并不多作奢望,但是,为了后面的安全考虑,这种安排还是必要的。毕竟从这里到南兴寨,再从南兴寨赶到帕左村,就算是跑步前进,最快也要在一个半小时之后了。   天已经亮了起来,东边升起了美丽的朝霞,还有一丝的薄雾在山间缭绕着,远远地看去,就好象是一个美人戴着一层面纱。但是,如此迷人的风景却无法吸引众人的目光,此时的村庙内,已然围上了一堆的人,除了昨晚住在这里的医疗小分队之外,还有许多是这个村里被救治的村民,当他们听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坏人袭击之后,无不怒气填膺,七嘴八舌地大骂着那些胆大包天的强盗,只是他们的骂人的速度显得很快,是因为他们的话,医疗队里没有几个人能够听得懂。   刘兴华走进村庙的时候,那个村长正带着几个妇女不停地在安慰着坐在台阶之上、泪水洗面的徐小曼,此时的徐小曼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的头发披散着,也没有心情去梳理;她的旁边是跟她最为要好的朋友小兰,不过在这个时候,小兰也泪眼汪汪地不知所措,只能陪着她一起哭起来。而在她们的身后,卢晓燕抱着自己的儿子默默地看着她,作为一个母亲,卢晓燕能够理解此时徐小曼失子之痛,当然,她还并不知道,那个被抢走的孩子并非是徐小曼的儿子。   齐飞也一言不发地椅着一个廊柱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里头却在怀疑着卢晓燕的警告,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件事会是高伟做的,如果真得是高伟所做的话,那么,这位高副军长也太快、太麻利了!本来,天亮之后,卢晓燕就提出马上要上路的,但是齐飞却觉得在这个时候他们离去却有些不妥当,毕竟自己的伤还是由这些医生救治的,而他们却在这支医疗小分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去,便显得太过自私了,所以他好言劝慰着卢晓燕一番,如何也要等着刘队长回转后,了解一下情况再走;而且他还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叫作刘安全的队长,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队长这么简单,从这个人行事的果绝与作事的风格来看,应该是比这个队长还要大的一位领导。   也就在齐飞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兴华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下,马上停留在了齐飞的脸上。   一看到刘兴华进来,众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个通道,正在哭泣的徐小曼就好象是终于见到了救星一样,立即从坐着的木台阶站起来,刚才还软塌塌的身子,也马上挺直了起来,迎着刘兴华颤声在问着:“队……队长,找到了吗?”   刘兴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徐小曼和正一脸紧张的小兰,看到了刘兴华的这个动作,就好象终于一块石头落地了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徐小曼还是察看着他的身后,依然急急地追问着:“小虎呢?”   刘兴华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空来多作解释,只能对着她道:“小曼,小虎我肯定会救出来的,时间很紧,有些事我等会儿再跟你说!”   听到刘兴华这么一说,徐小曼刚刚安下来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她的眼泪再一次的狂泄着,想要问个清楚情况,但是作为一名军人,却又十分懂得服从组织、服从命令的必要性,既然刘兴华已经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必要再在后面跟他扯七扯八地浪费时间,她只能无条件地服从。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非常想知道结果,但是看到刘兴华如此严肃的样子,自然知道事态并非简单可控,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巴巴的眼睛直视着刘兴华的身影。   刘兴华走到了齐飞和卢晓燕的面前,面无表情,对着他们道:“你们两个人跟我来一下,好吗?”   齐飞与卢晓燕怔了怔,只能同时点了点头。   刘兴华带着两个人走进了他们的屋子里,然后命令着身后的一名战士把住门口,不让其他人进来,或者偷听。   卢晓燕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儿子,此时她的儿子也早就醒来,仿佛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愣愣地望着刘兴华这个陌生人,也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就好象非常懂事一样。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齐飞当先地问着刘兴华。   刘兴华开始的时候,还真得有些难以启齿,听到齐飞的催促,他点了一下头,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这一本正经地道:“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人对我隐瞒了身份是不是?”   齐飞与卢晓燕互相看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   刘兴华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道:“齐飞,你是国民党残军第二十六军的参谋长,对不对?”听到被刘兴华直接点出了名字和职务来,齐飞有些惊诧,但他还是点了一下头,算是承认。刘兴华又对着卢晓燕道:“卢晓燕,你也不是个普通的难民,你是九十三师师长高伟的老婆,对不对?”卢晓燕想要否认,到现在她都不是心甘情愿地去作高伟的老婆,她的表情马上被刘兴华洞察,刘兴华摆了一下手,打断她想要开口说的话,又接着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跟高伟就是实际上的夫妻,这个孩子也是高伟的孩子,对不对?”   听到刘兴华又这么一问,卢晓燕也只得点了点头。   刘兴华只得一声苦笑,如实地告诉着他们:“你们还是跑得慢了,不应该在这个村子里休息!今天凌晨过来的就是高伟,他带着人劫持了我们一名战士和小虎,他要求用他的儿子换我们那名战士和小虎!”   齐飞与卢晓燕仿佛是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一般,两个人都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竟然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齐飞在这个时候,才不得不相信了卢晓燕敏感的感觉,看来这个高伟当真得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恶魔,他打仗不要命,追人也是这知得不要命!   “不!”卢晓燕却是如梦方醒一样,忍不住地大呼着:“我的儿子,我不换!我不换!”她说着,紧紧地把儿子抱在怀里,就好象生怕他被人马上夺走一样。   刘兴华一脸得无奈,从卢晓声嘶力竭一样的呼喊声中,他可以体会得到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孩子的爱护,的确,想要从一个母亲的手里用她的孩子,却换回另一个孩子,这并不是一件仁道的事,也不是他这个革命军人应该做的事,但是此时他也是被逼无奈,真得没有半点的办法。   “不错,这是你的儿子,但是也是高伟的儿子!”刘兴华十分冷静地告诉着卢晓燕:“作为母亲,你当然希望孩子一直跟着你长大;但是作为父亲,他对孩子的爱护也不会比你差,不然,他也不会跑这么远的路,冒险追到这里来!”   卢晓燕愣了愣,但还是十分果断地拒绝着:“不!我不换!我不换!”   齐飞看出了刘兴华的为难,忍不住地问道:“你真得见到了高伟?”   刘兴华肯定地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他给我半个小时考虑的时间,如果半个小时之后,他再见不到他的儿子,那么,我们的那个战士和小虎,就会被他们处决,他们会很快地过河回去,儿子也不要了!”   “他是这么说的?”齐飞经不住又问了一声。   “是!”刘兴华重复地点头回答。   齐飞转头看着卢晓燕,在这个时候,卢晓燕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她也很肯定地告诉着面前的两个人:“高伟就是一个畜牲,他说到一定会作到!”   听到这种肯定的回答,刘兴华越发得不安起来,只能如实地相告着:“现在以我们的力量,还无法将那些敌人肃清,他们过来的人虽然不会很多,但是,我们的力量也很有限,我已经派人跑步去南兴寨搬救兵了,只是怕有些来不及,如今只能是先考虑人质安全,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这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要用他去换你们的人质呢?跟我有什么关系?”卢晓燕冲口而出,在这个时候,女人的弱性表露得一览无遗,变得蛮横无理了起来。他说着,对着齐飞道:“齐飞,我们马上走,离开这里!”   但是,齐飞却没有动,他不安地看着刘兴华,作为一名军人,他也知道什么是义务,什么是责任。   对于这个回答,很令刘兴华生气,他冷冷地道:“如果没有你们的到来,我们也不会有如此得遭遇,这件事因你们而起,怎么会跟你们没有关系呢?”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现在这个时候,在他们没有离开之前,或者说在我们的部队没有到来之前,村子外面都很危险,虽然高伟跟我谈判要换人质,我想这也是因为他不敢进村来抓捕你们,只好作出的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如果你们这个时候出村,那么可能正中了他们的下怀!高伟恨你们不知道恨成什么样子呢?而且他们在暗,你们在明,到时对你们很可能一点情面都不会讲的!”   被刘兴华如此一说,齐飞和卢晓燕互相看着对方,都觉得刘兴华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卢晓燕还是如此得倔强着,对着刘兴华再一次重复道:“我不能丢下我的儿子!”   刘兴华也有些着急起来,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如果还要这么没完没了地作卢晓燕的工作的话,只怕一天也做不完。当下,他郑重其事地道:“你们两个人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齐飞,你应该就是我们安插到境外国民党残军里去的特工人员;卢晓燕,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在云南解放前夕跑到国民党军里搞策反,反而被他们抓走的那个地下党员,对不对?”   对于刘兴华一下子揭穿了他们的真实身份,齐飞和卢晓燕都十分惊讶地看着他,齐飞忍不住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对这些如此得清楚?”   刘兴华微微一笑,透露着自己真实的身份:“我也不隐瞒你们了,我就是原来打进云南的解放军第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如今是云南军区的政治部副主任,同时也是滇西的工委书记!”   在刘兴华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来,齐飞与卢晓燕再一次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虽然齐飞隐隐感觉到这位刘队长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医疗小分队的队长,却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原来是滇西的工委书记,正是自己回归国境后第一个要找的人。   “我什么会来这里,如今也没有时间多作解释!”刘兴华看得出来,在自己报出了名号后,面前的这两个人都老实了许多,他还是向这两个人作着劝导:“那个被劫走的孩子,是我们一个烈士的儿子,如今他的母亲也正在朝鲜战场上为国奋战,如果这个孩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我们这些人可就都成了罪人,我想,就算是你们两人平安地回到内地,只怕到时也无法平静地生活下来!”   这一番话,倒是的确打动了卢晓燕的心,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只剩下了无声的掇泣。   刘兴华看得出来卢晓燕的心情在改变,他又接着道:“你们两个人都是共产党员,应该都十分熟悉党内的纪律!齐飞,我就不说了;卢晓燕,如果你一个人回来,到时候可能还好过一些,将来可以重新组织家庭,重新生活!但是,如果你带着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又是国民党反动派师长的儿子,先不说将来这个孩子的成长会怎么样,我只怕将来生活的压力会让你喘不过气来,而且再想组建一个家庭,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多这么一个孩子,会多出很多的麻烦,这一点你应该好好的考虑一下,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毁却了后半身的幸福!”   被刘兴华如此一说,卢晓燕不再吭声了,刘兴华的确是说到了要害点上,这一次不仅是她,便是齐飞也在不停地点着头,也不由自主地为刘兴华帮着腔:“是呀,刘书记说得不错,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一下!”   “是!”刘兴华点着头,又道:“孩子跟着你真得不如跟着他父亲,在国内,他也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且很可能会被人笑话成为有一个反动派的爹!但是,如果跟着高伟,我想,只要这帮国民党残军还在,那么,他就是一个小王子!再往坏里头说,就算是这些国民党残军被打败了,或者最后撤离了缅甸,以高伟师长的身份,以及在金三角的赫赫名气,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终于,卢晓燕泪眼迷离地抬起了头来,怀着怯怯的心情,一本正经地问着刘兴华:“这也是组织上的决定吗?”   刘兴华愣了愣,马上点了点头,答着:“对,这就是组织上的决定!”      第二六章 情长(二)      虽然说给了刘兴华半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但是高伟还是有些不放心,对于他来说,现在最为急迫的自然是尽快地得到自己的儿子,他和张贤都十分清楚,在这个边境地带多呆上哪怕是一分钟,就会多出一分钟的危险,尽管刚才高伟说得简单,从这里过河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但是如果解放军真得赶了过来,便是这几分钟的时间,只怕也不能容他们过去;更何况,既然他们可以过得河来,那么为什么解放军就不可能也过得河去呢?   “如果他们不换怎么办?”高伟还是最担心这个问题,他十分紧张地问着张贤。   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他没有想到今天他们的对手会是刘兴华,对于刘兴华,他太过于了解了,这是一个宁死也不会轻易屈服的人物,并且十分得精明,也许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并没有在考虑怎么样来确保交换人质的安全,而是在算计着如何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有些心悸了起来。   “如果他们不换,那么,我们就把这两个人质带走,然后可以给他们充足的考虑时间,可以选择第三方的帮助,再择期谈判!”张贤也有些无奈,他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作停留,虽然这里才是他们的祖国,才是他们的国境,但是时过境迁,如今他再不是那个解放军里的于得水,而是溃逃国外的张慕白,对于祖国与家乡的渴望,也只能在梦中了。   面对着张贤这样的答复,高伟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倔强地道:“如果真得换不成的话,那么我也就不回去了,我就不信,他们会窝在那个村里一直不出来!”   张贤回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是胡闹,冷静一点,你以为经过了晚上的那一番折腾,刘兴华还会给你机会吗?只怕这个时候,他们的援军就要赶过来了!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听着张贤如此肯定的判断着,也由不得高伟不信,的确,吃一堑,长一智,这是人之常情。   “不要乱了方寸!”张贤再一次地警告着他:“尤其是等一会儿跟刘兴华谈的时候,不管你的儿子抱没有抱来,你千万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有可能最终搞得鸡飞蛋打!”   虽然高伟心里头的确在忐忑不安,根本就是乱糟糟的一片,但在这个时候,被张贤如此一训,就有如醍醐灌顶一样,令他马上清醒了许多。   张贤还要跟高伟交待些什么,却听到了身后熊三娃如火上房一样急迫地在喊着他:“哥呀!哥!你快来!你快来!”   听到熊三娃的喊声,令张贤和高伟都同时有些心慌,因为他们把那两个人质是专门交给熊三娃看守,以专心致志地来面对刘兴华,此时听到熊三娃的这一番惊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向树林中间跑去,一边跑着,高伟还一边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熊三娃却没有理会高伟的问话,依然对着张贤喊着:“哥!你快来呀!”   “到底出了什么事?”张贤三步并成两步地已然来到了熊三娃的身后,此时熊三娃正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小人质。他们抓到的两个人质,那个大的哨岗是由两名士兵提前带到了这里,绑在了树林里面的一棵树上;而这个抓到的小孩,则是由高伟亲自背回来的,在跑过来的路上,他嫌这个孩子太不配合,所以一巴掌把这个孩子打昏了,当时天色还很暗,也看不清楚,跑到树林里后,高伟随手将这个孩子丢到了地上,然后命令一个士兵看着。而也就是在前后脚的功夫,刘兴华便赶到了,他不得不和张贤一起跑到树林的边缘,来应对后面的追兵。   “他还没有醒过来吗?”没有看到这个孩子的脸,高伟当先地问着。   熊三娃没有回答,默默地站了起来,转过头时,两眼通红,见到张贤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哥!他是小虎!”   张贤就好象是听错了一样,有些不相信似的侧过了脸来,愣愣地望着熊三娃,还以为他是要开玩笑,但是稍微蒙了片刻后,马上又明白过来,熊三娃的这个样子,根本就不象是在开玩笑,更何况三娃虽然喜欢跟别人开玩笑,却很少与自己开玩笑。   猛然,张贤明白了过来,就好象是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一样,一把将熊三娃拨开来,早晨明媚的阳光透过林木的空隙照射在地上,也照在这个正昏睡在地上的孩子身上,这不分明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小虎吗?张贤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眼睛使劲地闭了一下眼睛,生怕是自己由于一夜的未眠而产生的幻觉,但是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小虎那张稚嫩而英俊的脸,这张面孔比他三年前以于得水的名义离开昆明时看到的小虎的面孔,有了很大的变化,毕竟三年过去了,一个七岁的孩子也变成了十岁的孩子,脸也长大了,长开了,也比那个时候黑多了、结实多了,个头也高了不少,倒是身材还保持着原来的胖瘦程度。虽然小虎的变化很大,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张贤从第一眼看过去就可以认出来,并且确实地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小虎!   他迅速地蹲下身去,一把将小虎抱到了怀里,只是这个时候,小虎还是在昏迷之中,身体软绵绵地,一丝反应也没有,他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小虎!真得是小虎!”张贤已经激动了起来,将他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生怕再一次失去了。   “他是小虎?”高伟有如是在一场迷梦之中,他也是认得小虎的,当年在常德的时候,田秀秀带着小虎从湘西赶过来,这个孩子也曾给过他十分甜美的回忆,只是后来张贤离开了七十四军,也将小虎带走,那个时候的小虎才三岁,就算是让他再见到,也不可能立即认出来,直到这个时候,被熊三娃和张贤这么一叫,他这才隐约地从这个孩子的脸上,找到了当年小虎小时候的影子,不错,这就是小虎,是张贤的儿子!   “他肯定是小虎!”熊三娃更是激动万分,他的脸上已然是带着泪水的笑成了一团,要说对小虎的感情,熊三娃比张贤还要深厚,因为那个时候张贤有张贤的事要做,倒是大部分的时候,小虎是由他带着出去玩的。   “他这是怎么了?”张贤抬起了头,看着高伟,他的脸上也挂上了泪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明白过来,小虎并没有反应,但是他还能够感觉得到小虎还在呼吸。   高伟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得如实地告诉着他:“刚才在跑的时候,他咬我,我一时生气,就给了他一巴掌,估计使大了劲,把他给打昏过去了!”他说着,又生怕张贤会埋怨自己,连忙作着解释:“贤哥,我……我真得不知道他会是你的儿子!要不然,就是他咬掉我一块肉,我也不会打他的!”   张贤只能发出一声苦笑来,对着高伟摇了摇头道:“这并不能怪你,呵呵,也许这就是老天的造化弄人吧?抢来抢去,把我儿子抢到了手!”他说着,又有一些后怕,如果当时他同意了高伟的第一方案,让他去滥杀无辜,那么只怕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剩下悲天哭泣了!象他这样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无情战火,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同样也看遍了人世间的冷暖百态,自然最能够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才叫作结个善缘,也正是因为当时的一点向善之心,所以才会结出这个意外之果!   “我去弄点水来,给他擦洗一下!一会儿他就会醒!”熊三娃自告奋勇着,转身向河边跑去。   张贤伸出拇指,按在了小虎的人中之上,但是他在按下去的时候,抬着头望了高伟一眼,突然就停住了手。他看到了高伟那一副羡慕与嫉妒的脸,这张脸上同时还带着一种无限的失望,他蓦然想起来,此时的小虎,正是他们抓到手的人质,他们的真正的目的是要用这个人质去换回高伟的儿子。   张贤怔怔地望着抱在怀里的儿子,脑海中忽然涌出了王金娜的身影来,他呆呆地坐倚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想入了神,就好象是一尊雕像。   ※※※   刘兴华有些惭愧,在说服卢晓燕的时候,他把小虎说成是烈士的儿子,那也是一时的顺嘴之言,如果将来卢小燕要是知道小虎原来也和他的儿子一样,是一位国民党师长的儿子,不知道又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   不管怎么说,卢晓燕总算是同意了把孩子交给高伟,可是真得要再转回河边的树林时,齐飞却私下里对刘兴华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刘书记,我想要是能够把这些敌人再拖上一个小时,或许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如此地告诉着刘兴华。   刘兴华却也只发出一声苦笑,对着他道:“你的这种想法,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敌人也不傻,尤其是那个高伟,比猴还要精,我刚才跟他讨价还价,他也只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对这边的情况十分了解,还知道我们最近的部队是在南兴寨,我们想要拖时间,他肯定不会上当的!”   齐飞又想了一下,道:“如果我们真得没有办法拖住他们,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么,我们还有另一个办法,擒贼先擒王,直接把高伟解决掉!”   刘兴华一愣,马上来了兴趣,问道:“哦?那你说说看?”   齐飞道:“等一会交换人质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要求一起到交换区换,我们可以事先埋伏一个神枪手,高伟抱着一个孩子肯定走不快,等我们的人换过来之后,乘着他还没有跑到安全区的那一刻,然后一枪把他解决掉!”   刘兴华怔住了,马上摇起了头来,道:“这样不好!”   “为什么?”齐飞反而有些不解了起来。   刘兴华道:“首先,这个办法有些阴损,既然是谈判换人,我们用他的儿子换了我们两个人,已经是占了不少的便宜,这个时候还要暗算他,有些不讲道义了!”   “呵呵,刘书记,你跟这些反革命份子也要讲什么道义吗?”齐飞却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问着他。   刘兴华稍作沉默,只得又道:“其次,我们这里面也没有枪法那么准的神枪手,这万一要是没的打中,反而会给敌人落下了一个不讲信用的话柄!”   齐飞皱起了眉头来,想了一下,仿佛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刘兴华道:“如果真得没有人来,那么我就来当这个神枪手!”   “你?”刘兴华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得看着齐飞,有些疑惑地问着:“你的枪法很好吗?”   齐飞笑了一下,十分自信地道:“一百米的以外的距离我不敢说,但是一百米之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刘兴华想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心地道:“你要想办法潜入到交换区一百米以内,只怕不容易办得到。如果是事先的时候倒是好说,他们的人一直十分警惕,如今肯定都紧盯着那个区域里,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过去,难呀!”   “这个你放心,潜行与潜伏是我的强项!”齐飞依然信心十足。   刘兴华看着他如此胸有成竹,也只得点了点头,然后又接着道:“还有第三个问题,就算是前面我们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又如何能够肯定一定会是高伟来抱孩子呢?他们完全可以派一个士兵过来抱走孩子呀!”   齐飞却摇着头,道:“你不了解高伟这个人,他生性多疑,接孩子这件事他不会放心别人来的,那是他自己的儿子,肯定还怕我们作了手脚,所以一定会自己亲自来接孩子!呵呵,就算是他派别人来,大不了我就只当是白浪费了一些感情算了,又没有什么损失!再说,如果我们想要让高伟亲自来接他的孩子,还有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刘兴华问道。   齐飞道:“我们可以让卢晓燕抱着孩子过去,然后让卢晓燕指名点姓地要求高伟亲自来接他的儿子,他们两个到底还是有夫妻之实的,临别之时说会儿话,哪怕是骂几句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想高伟不会拒绝!”   “卢晓燕愿意吗?”刘兴华再问道。   齐飞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一会儿我去跟她说!”   刘兴华点着头,又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高伟抱着他的儿子没有离开交换区,只怕我们的人在那个时候也不会这么快地抵达我们的安全区,他们肯定会在暗中瞄准的,只要是我们的枪一响,他们的枪也不会等着,到时候我们这两个人质只怕会遭殃!”   齐飞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刘书记,你怎么忘了,刚才我说过让卢晓燕去跟高伟先叙叙衷肠,呵呵,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们的人质早就到了安全区了!”   “那么卢晓燕呢?”   “事先跟她说明,让她一听到枪声,就马上卧倒,到时候我们再用火力掩护,让她能够从容退到我们的安全区来!她也是经历过打仗的,知道如何来应对!”齐飞告诉着刘兴华。   刘兴华还是有些犹豫,但是看到齐飞如此得绝决,也只好同意。      第二六章 情长(三)      “贤哥,小虎不换了!”仿佛是明白了张贤的为难,高伟立即果断地道。   张贤抬起头,再一次看着这位自己的同袍战友,却没有说话。   高伟发出了一声苦笑,可以猜得出张贤心中的犹豫,他真心地对着张贤道:“贤哥,我知道你和嫂子也很苦,骨肉分离,这对于每一个作父母的人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事情!呵呵,如今老天垂怜,阴差阳错地让我把你的儿子抱了出来,这也许就是天意!小虎不换了,你们一家人正好可以团圆了!”   听着高伟这由衷的话语,张贤有些感动,但是他还是有些歉疚地问道:“那么你的儿子怎么办?”   高伟道:“我们的手里面还有他们的一个人质,我想,我们可以用这个人质来换回我的儿子!”   张贤却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只怕刘兴华不会同意!”   “为什么?”   张贤咬了咬唇,刚才在等待的那个间隙,他去审问了那个被绑在树上的战士,为了以防被认出来,他还是蒙着面,但是语气已然和缓了许多。他以询问的方式想要知道这个医疗小分队中那几个女医生的情况,毕竟自己的妻子王金娜就在七十二军的总医院里,而刘兴华的出现,让他多少有这么一点得企盼。但是,这位姓冯的小伙子对于张贤的问话并不配合,不过,他也言之凿凿地告诉着张贤,让他不要想着打王医生的主意,因为王医生在朝鲜,并不在这里。如今,小虎却在这里出现,令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不过,仔细想一想,以刘兴华也小虎之间的干爹和干儿子的关系,刘兴华把小虎带出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既然他是了解刘兴华为人的,自然可以猜得出此时刘兴华的心情,以刘兴华的性格,他一定不会把小虎放弃。如今对于刘兴华来说,他的女儿小梅就在台湾,实际上是等于把小虎和小梅对调了一下,他已经将小虎当成了他的孩子一样,怎么可能会弃之不顾呢?   “刘兴华肯定要小虎!”张贤叹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因为他也是一个情义中人,肯定以为我已经牺牲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你无论如何也要保存住我这一点的骨肉,哪怕是要求用他来换,只怕他也会同意!”   高伟并不了解张贤与刘兴华之间的交情,对于张贤的这一番话却是半信半疑,但是凭着他这么多年来与张贤的感情,只能相信。他忍不住地道:“你为什么不向刘兴华直接亮明身份,就告诉他你是小虎的父亲呢?”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张贤坚决地回绝着,同时以十分郑重地表情告诉着他:“如果我真得在他的面前暴露我的身份,那么这一定会牵连到一大批的人,他们那边的运动太可怕了,我不想因为我而又让那么多的人遭难!”   高伟默然了。   其实,张贤在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如果齐飞真得是暗藏在他们中间的共党分子,那么实际上他的身份就已经要暴露了。只不过有一点张贤还是比较放心的,齐飞并不知道自己曾在解放军里呆过一段时间,他也只能向他的上级报告,那个在淮海战役中被击毙的少将张贤并没有死,就是如今在云南救国军里的张慕白。当初,在与齐飞聊天的时候,张贤向他所述自己的经历,也就是韩奇要求他扯得那一套谎。   “如果真得谈不拢的话,那么我的儿子就不换了!”仿佛是犹豫了半天,高伟终于郑重其事地对着张贤道。   张贤一怔,这个高伟之所以如此得坚决,不顾一切地从孟撒追到景栋,又从景栋追到曼井帕,再连夜从缅甸国境偷偷地来到帕左村,动了这么大的干戈,费了这么大的精力,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儿子,对他来说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结果实在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之外,他可以感觉得到高伟还是万分得不甘心,这一次的放弃,完会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原因,这才是一个至交兄弟的情怀。   “不!”张贤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高伟道:“还是用小虎换回你的儿子吧!”   “这怎么能行?”高伟坚决地推却着,道:“我的儿子被他妈带走,又不是进了火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我还不老,再找一个女人生个儿子,怎么也能够继承我们高家的香火了!”   听得出来,高伟的这一番话并非虚情假意,张贤越发得觉得不安起来,放下了依然昏睡之中的小虎,站起了身来,以十分果断的语气对着高伟道:“不要再说了,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用小虎去换!”   对于张贤如此果断的声音,让高伟有些不知所措,而这个时候,熊三娃正提着一壶水跑了过来,听到了张贤的决定,不由得大叫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说着,就好象是生怕小虎真得被张贤会送走一样,一把把小虎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不让别人夺走。   张贤的眼睛已经通红了起来,他咬着自己的嘴唇,心潮澎湃着,对于这个决定,他又何尝不是心痛不已呢?他知道必须要如实地说明情况,最少也要将熊三娃说服,不然熊三娃的牛脾气上来了,只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去,到时可是坏了大事。   张贤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无法平静的心情,努力地想让理智来战胜自己的感情,但是这种战胜,却又是如此得苦不堪言。他的眼睛里已然噙满了泪子,声音有些沙哑,哽咽地对熊三娃道:“三娃,我知道你也舍得不小虎!其实,我们大家都舍不得小虎!”   “是!我就是舍不得小虎!”熊三娃说着说着,便不由得呜呜哭了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听我说,三娃!”张贤终于还是耐下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对着熊三娃道:“我这么做不是心狠,也不是单单地为了去换回高伟的儿子,而是为了娜娜!”   “你是为了王医生?”熊三娃抬起了自己的头,用那双泪眼迷离的目光看着张贤,有些不相信一样。在他的心目中,王金娜就是一个令人敬仰尊重的观音菩萨,这不是仅仅因为王金娜救过他的命,救过他二哥的命,救过许许多多他的战友同袍的命,更是因为在这么多年与张贤一家人亲密无间的生活之中,他早就已经将王金娜当成了自己的大姐,甚至于是母亲!如果说他甘愿为张贤牺牲掉自己的生命的话,那么对于王金娜,他同样愿意这么做。   “是,我这也是为了她!”张贤有些无奈,但是却十分清晰的道:“如今娜娜还在朝鲜,她一定在盼望着战争结束,一定是怀着一种渴望的心情,希望能够最终从战俘的名单里看到我的名字,看到你的名字,或者还有其他人的名字!虽然这种渴望十分渺茫,但是她依然无怨无悔地在那里等待着!”   熊三娃睁大了眼睛,便是连旁边的高伟也瞪大了眼睛,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张贤,都在为他与王金娜之间的爱情所感动着,虽然两个人天各一方,但是却可以彼此心心相映,而与之比起来,高伟觉得自己与卢晓燕之间的爱情就太过猥琐了些,他们虽然也是明义上的夫妻,却根本就是冤家仇人!   张贤说着说着,再一次地哽咽了起来,稍停了一下,便又反问着熊三娃:“三娃,如果娜娜失望而归,而她回到云南又没有看到小虎,她会怎么办呢?”   听到张贤的这一声反问,熊三娃默然无语了起来。   “我知道,如今小虎已然成了娜娜生活的全部,如果我们再让她失去这个依靠,她一定会精神崩溃的!”张贤动情地说着,泪水再一次地潸然而下。   熊三娃默默地放下了抱在怀里的小虎,他的眼泪也在哗哗地流淌着,张贤说得是一个确实存在的真实问题,对于王金娜来说,这种精神上的打击太多了,也太大了,自从他们在徐蚌会战时被俘时开始,这种精神上的压力每时每刻地存在于王金娜和张贤的身上,两个人在这短短的几年里,都变得苍老了许多,熊三娃可以感觉得到,也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以他同样尴尬的身份,又怎么能够劝解得开呢?他用手背揩了一下流出来的鼻涕,总算是明白了张贤的苦心,但是他还是有些心怀侥幸地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张贤缓缓地摇了摇头:“小虎还是由娜娜带着吧,如果老天还会眷顾我们一家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团圆的!”   熊三娃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地又问道:“你把小虎交出去了,到时候怎么跟秀秀姐交待呢?”   被熊三娃提到了田秀秀,张贤的心又象是被针扎到了一样,疼痛不已,他稍作迟疑,是终还是摇着头,果断地道:“秀秀那边回头我去跟她说!”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高伟,忽然想起了他刚才的话来,也跟着道:“我们也都不是太老,还可以再生个孩子!”   熊三娃无言地点了点头,只能认可张贤的这个决定。   高伟却觉得自己惭愧万分,对于张贤和王金娜两个人的爱情又是羡慕,又是崇敬,他联想到自己的婚姻,不由得想起了那一首古词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二七章 背信(一)      再一次回到河边的树林外,刘兴华却有些心怀忐忑,毕竟齐飞的计谋有些令人不齿,但是想一想,这些国民党残军偷袭帕左村,连小孩子都要绑架,不也是同样得阴险龌龊吗?这世界上向来就是如此,在敌对双方的较量中,胜利才是王道,不用管其中的过程是如何得狡诈与无耻,这就好象是楚汉相争一样,项羽再光明正大,最终还是败在了刘邦那样卑鄙下流、背信弃义的小人之手,而历史只会为胜利者歌功颂德,从不会去责难这个胜利的过程又是如何得不得人心,反而是失败者,不管他是多大的英雄好汉,到头来也只能在史书上记下一笔象宋襄公那样的愚蠢笑柄,这就是胜者王侯败者贼的道理!想到这里的时候,刘兴华的心情终于可以坦然了一些。   齐飞显然是跟卢晓燕说了许多的话,在卢晓燕抱着她的儿子跟在刘兴华的身后,一步步地走出村外之时,她在路上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刘兴华以为她是紧张,想要解除她心中的恐惧,没话找话地来与她边走边谈,但是卢晓燕却显然心不在焉,对于刘兴华的问话几乎是没有听到一样,非要刘兴华问了三四遍她才如梦方醒地随口应着,也不过是“嗯、啊”地敷衍,这让刘兴华有些奇怪,生怕她是被强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真得担心齐飞的那个计划能够顺利地进行。   “晓燕,你要是觉得太害怕了,你就不要去了,我抱着孩子过去吧?”刘兴华十分体谅地对着卢晓燕道。   卢晓燕的步子迈得十分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是灌了铅一样,在刘兴华第二次问出口来的时候,她才如梦方醒一般,郑重地摇了摇头,对着刘兴华道:“谢谢你刘书记,我行,不用了!”她说着,又发出了一声轻叹来:“该面对的终于还是要去面对的,我和高伟之间也真得有些话要当面讲清楚,就算是恩断情绝吧,也要跟他明明白白!”   刘兴华点了点头,他无法了解此时卢晓燕心里的想法,但是以人之常情来看,卢晓燕毕竟和高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几年,连孩子都三岁了,要说只有恨,没有一点感情,好象是说不过去的。他不想再跟卢晓燕谈论这些,以免又勾起了这位母亲的心酸来,他转过头正看到被卢晓燕抱在怀里瞪着一双好奇地眼睛望着他的孩子,他忍不住走过去,摸了一把小孩子柔嫩的脸,笑着问着他:“小家伙,你在看什么呢?”   哪知道这个小家伙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不叫小家伙,我叫高小宝!”   “呵呵,原来你叫小宝呀!”刘兴华笑着,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三岁了!”小宝答着,同时又看到了刘兴华挎在身上的手枪盒,马上骄傲地告诉着他:“我爸爸也有枪,他是军长!”   “哦?”刘兴华故作不懂地问着他:“什么是军长呀?”   小宝想了想,十分自豪地道:“军长,就是很大很大的官,你是军长吗?”   被小宝如此一问,倒是令刘兴华有些尴尬了起来,想一想自己原来也曾是军长,可是此时已然脱离了军队,这对他来说,真得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   听到刘兴华这么回答,小宝越发得自豪了起来,用他那稚嫩得声音和口齿不清的语句告诉着刘兴华:“我爸爸可厉害了,坏人都怕他;他可喜欢我了,我也可喜欢他!”   听到孩子如此天真的答话,完全不知道前面会面临着什么,刘兴华心里头忽然有一种负罪的感觉,按照齐飞的计划,他是要射杀高伟的,可是如果真得当着这个幼小的孩子面前杀死他的父亲,这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又是多少残酷无情的事呀!可是,敌我的斗争就是这样,残酷得就有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哪还能顾及一个孩子的情绪呢?   而高小宝的话,却让卢晓燕怔了一下,她抱着儿子换了一个方向,然后又紧紧地把他搂住,在这一时刻,也许她的心里面就是一个被打翻的五味瓶,根本就无法说出来是什么滋味。   ※※※   “呵呵,刘军长真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看到刘兴华总算是回来了,掐着时间刚刚正好,高伟当先地对着他夸赞着,他的目光同时也盯到了刘兴华身边的卢晓燕身上。   站在刘兴华身边的卢晓燕,再一次看到高伟的时候,刚才的那种厌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换成了一种怜悯。可是,她抱在怀里的孩子也听到了高伟的声音,马上兴奋了起来,在卢晓燕的怀里挣扎着,冲着这边呼叫了起来:“爸爸!爸爸!”这情形就好象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父亲,恨不能飞到他的身边去一样。   孩子的叫声令两边的人们都有些心痛,小孩子并不知道那么多的危险,在他看来,只要是自己的父母在这里,那么就是最幸福的事。   高伟听着自己儿子的叫声,虽然相距着五十多米的距离,却也有如猫在抓着自己的心一样,又乱又痛,但是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候,是不能胡来的。   “高伟,你的儿子就在这里,我们的人呢?”刘兴华此时,最为急迫想要知道的就是小虎的情况了。   高伟笑了一下,稍作沉思,然后道:“刘军长,我这里有你们两个人质,一个人质只能换一个,你把我儿子给我,我可以把那个大的给你们放过去!”他有些赖皮一样地道。   听到这个话,刘兴华的脸不由得变了,心里头暗骂着对手的无赖,但是脸上却还是装作十分平静的样子,不急不慌地道:“高师长,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如果你没有诚意来换,那么我们今天就只当无法谈妥,你的儿子我们带走,我们的人你也可以带走!”刘兴华这是以退为进,他知道,当一个父亲面对着才三岁的幼儿呼唤的时候,便很难再硬下心肠来弃之不顾,毕竟高伟从那么远的地方追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个孩子。   小宝还在兴奋而嘶声地叫着:“爸爸!爸爸!”想要挣脱卢晓燕的怀抱,向高伟跑过去,但是卢晓燕却把他抱得越发得紧了起来。   面对着儿子声声的呼唤,高伟只觉得自己肝肠寸断,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将上去,但是看了看对面刘兴华的身后,已然有人架起了枪来,此时只能理智战胜一切。   在高伟的身后,张贤依然蒙着脸地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也有些着急起来,他当然知道高伟的想法,高伟是想鱼与熊掌兼得,但是这天下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事;如今在这里拖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只能低低地催促着高伟道:“不要啰嗦了,抓紧时间!”   高伟点了点头,当下对着刘兴华笑了笑,道:“呵呵,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他说着,向身后挥了挥手,很快,一名士兵押着被放开的冯班长走了过来,而在冯班长的背上,背着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的小虎。   “我们怎么换?”刘兴华问着高伟。   高伟道:“我把你们的人质带到中间,你把我的儿子也抱到中间,我们就在中间交换!”   “好!”刘兴华应着。双方的中间地带是一片长满了草的空地,那些茅草长得有一人多高,一丛一丛,一簇一簇的,一直连绵着到达河边,而从帕左村通往河边渡口的路就从这片草地中间穿过去。此时,高伟是站在树林的边缘,而刘兴华却是站在靠近村子这面的一道垄地上,中间隔了有五十多米的远的距离。对于刘兴华来说,高伟的交换方式也正是他所想到的交换方式,但是他还是不忘记地问了一声:“高师长,你们那边派谁来接你的儿子?”   高伟愣了一下,正要说是他自己,但是他的身后张贤却在低低地告诫着:“你不能去,让别人去!”   高伟有些不解,隐约也猜得出来张贤这是在为安全担心。   见到高伟好象是在犹豫,刘兴华在对面喊道:“高师长,最好你亲自来接吧,卢晓燕还有些话要跟你讲,你们这一别,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听到刘兴华这么一说,高伟便将张贤的警告弃之到了脑后,朗声地应着:“好,我来!”说着,从身边的一名战士手中接过了一把美式汤姆逊冲锋枪,押着冯班长向场地的中间走去,而与此同时,卢晓燕也抱着孩子一步步地迎着他走了过来。   张贤却有些紧张,这个环境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环境,最好的环境应该是一片开阔而无障的平地,这里虽然也是平地,但是四面的茅草太高,很难判定里面会不会藏着人,如果刘兴华想要暗算高伟,找一个枪手藏在其间,那就真得是防不胜防了。   “三娃,你到树上去!”张贤马上命令着熊三娃。   熊三娃应了一声,三两下便爬到了一棵高大的松树之上,下面只听着张贤在低低地告诫着他:“注意察看四面的敌情!”   “是!”熊三娃应声答着,举起了他手中的狙击步枪,通过那个八倍的瞄准镜,在整个草地之上搜寻着。   在树林的边缘,张贤也命令着两名轻机枪手架好了轻机枪,以防万一。   ※※※   五十米的距离实际上只要走上二十五米,尽管双方的人走得都很慢,都仿佛是怀揣着无限的心事,但是这个距离还是太短,几乎是一只烟还没有抽完就走到了。   卢晓燕与高伟四目相对,尽管在来的时候,她在脑海中想了无数的话来稳住这个魔鬼,甚至于她都想好了怎么样来对他破口大骂,可是当她真得面对着这个曾与她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男人时,却又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爸爸!爸爸!”高小宝伸出了手来,扑向高伟,在这一刻,高伟警惕的心已然放松了开来,虽然一只手还抓着那挺冲锋枪,但是另一支胳膊已然伸了过去,卢晓燕放开了怀抱的儿子,高小宝正扑到了高伟的怀里,搂着高伟的脖子,快乐地笑着,叫着,同时也不忘记告诉着他:“爸爸!爸爸,我好想你呀!”   听到这个话语,高伟已然心花怒放了起来,便是这两天遭遇的无数挫折与困苦都一扫而空,用他带着胡了渣的嘴在儿子的脸上亲着,逗得高小宝“咯咯”地狂笑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卢晓燕就在旁边,看着这一对父子如此亲密的样子,心中却涌出了无限的苦涩,在这一刻,她忽然后悔起自己任性的逃离。   乘着这一家人团聚之时,冯班长十分机灵地背着小虎向刘兴华所在的这边阵地跑去。   高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停止了与儿子的亲热,扳着面孔对着卢晓燕道:“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了,我要带儿子回去了!”   卢晓燕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刚刚脸上还带着的一丝微笑马上一扫而光,可是,如今真得要让她来说话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她走到了高伟和小宝的面前,抚摸着小宝的脸,对着高伟道:“他不爱喝水,你要想着经常让他喝水,不然会上火的!”   高伟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卢晓燕又道:“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蚊帐挂好,四面压上,这里的蚊子多,咬一下就是一个大包,好几天都下不去!还有,你也别睡得太死了,他睡觉不老实,会把蚊帐踢开,你要时不时地想着给他封好!封之前还要看一看里面进蚊子了没有!……”   对于卢晓燕这番啰里啰嗦的话语,高伟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味地点着头,偶尔发出“嗯!”的应声,此刻,他也心如刀绞一般,这一个本来应该是美好的家庭就这样要破裂了。   “妈妈,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吗?”罗小宝并不懂事,但是他也看出了什么来,忍不住地问着。   蓦地,卢晓燕的泪水便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她努力地强抑着自己心头的悲伤,脸上装出了一副笑容来,再一次抚摸着儿子的脸,道:“小宝乖,妈妈有事回不去,你跟爸爸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要妈妈一起回家!”高小宝撒着娇拉着卢晓燕的手。   卢晓燕挣脱了儿子的手,强忍着自己的泪水,转过了身去。   “我们走吧!”高伟看了卢晓燕一眼,对着儿子道,也转过身,向树林这边走过来。   可是,听到了高伟离去的脚步声,卢晓燕却再也忍不住心头的不安,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如果儿子失去了父亲,那就是路边一棵无人问津的野草,她猛地转回了身,向着高伟离去的背影追去。   高伟也感觉到了身后卢晓燕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由得停下了快行的步伐,转回了身来,但就在他稍一停歇的时候,卢晓燕飞扑而到,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惊得林中的飞鸟扑楞楞地直蹿向天空。高伟瞪大了眼睛,卢晓燕纤弱的身躯就在这枪声响起来的时候,倒了下来,倒在了他和儿子的身上……      第二七章 背信(二)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一个电光火石的刹那,容不得人有丝毫的喘息,当张贤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心里头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眼见着还处在场地中央区域的高伟抱着孩子倒下去,而他的妻子卢晓燕却是先他们一步,倒在了他们的前面,张贤的心狂跳了起来,在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被击中,亦或许两个人同时被击中了吗?他不敢相信,他只是听到了一声枪响呀?   但是,也就是在第一声枪响之后的一两秒之内,第二声枪响随之响起来,这声音就在张贤的身边,就在他后面的大树之上,这两声枪响离得也太近了,远远的地方听来,就好象是机关枪随便打出来的点射。张贤马上明白过来,后面的枪是由熊三娃放出去的,与头一声枪响根本就不是一个出处。   第一声枪响是从侧面的草丛中传出来的,而熊三娃的那一发子弹正是射向第一声枪响之处,随着枪声落地,他分明看到了一个人惨叫着从一处草丛之后翻身而出,就倒在了那丛茅草之旁。他蓦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草地另一侧的刘兴华,又何尝不是揪着一颗心在等待着结果呢?虽然他同意了齐飞的计划,但是终究还是感到不安,就在刚才看到冯班长安全地背着小虎回来的时候,他这颗悬起来的心才算是放了下去,但是小虎的昏迷不醒也着实令他有些担心,已经不容他再多作询问,清脆的枪声便惊碎了这个本来宁静的早晨,他的目光不得不再一次投向了草地的中央,眼见着卢晓燕倒在了血泊之中,齐飞的枪法的确是弹无虚发,但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在最后关键的时刻里,卢晓燕竟然会傻傻地冲到了高伟的面前,替他挡了那致命的一枪!   草地上的变故是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的,只怕连卢晓燕自己都没有想到!面对着眼前的情景,刘兴华惊得发出了一声怪叫,但是随之第二声枪响便将他的呼叫声压了下去,他顺声望去,看到得就是张贤的所看到的情景:齐飞就在这第二声枪响之中从草丛之后倒了下去。   这真得就应了那句古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草地上只剩下了高小宝惊吓的哭喊声,高伟抱着卢晓燕的带血的身躯眼眼睛已经通红了起来,浑忘记了自己还身处在危险之中,他嘶声地呼叫着妻子的名字,但是半天,卢晓燕才睁开了眼睛,张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高伟,泪水滚滚而落。子弹从她的后心处打进去,将她的整个身体击穿,便是现在进行抢救,也已经来不及了。   “掩护!”张贤低喝着命令边上的机枪手,这两个轻机枪手这才如梦方醒一样,马上对着草地对面的对手阵地开起了火,“哒哒”的机枪声响彻了云霄,惊醒了还在草地上发呆的高伟,他迅速地一只手抱起自己的儿子,另一只手拖着卢晓燕的身体,快速地向树林这边跑来,尽管怀里的孩子哭得伤心欲绝,他却浑不在意,没有一丝一毫要丢下卢晓燕的意思,张贤看得心惊肉跳,准备着冲将过去,替他抱一下孩子,冷眼间却看到了对面的刘兴华阵营里也有人跑向了草地之中,分明是向那个躲在茅草中的枪手而去,或许他们也在担心那个枪手的生命安全。   而草地对面的刘兴华一方,也打响了枪来,迎着树林这边的轻机枪毫不相让地还击着,双方都有人在草地之中,都是投鼠忌器的一种心情,生怕对手会将自己未撤到安全区的人当成标靶,所以都在尽力地想要压制对面的火力,如此一来,反而将草地上的人忽略了,倒是给了他们一丝的生机。   此时,高伟也已经接近了树林的边缘,张贤一个箭步冲上去,从他的怀里抱过了他的儿子,快速地转回,高伟这才如释重负一样,咬了咬牙,将卢晓燕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紧跟在张贤的身后,退回到了树林之中。   另一边,那个被熊三娃击中的冷枪手,也被刘兴华的人背了回去,双方的机枪又对射了几分钟,然后便齐齐地停顿了下来。   被高伟背回的卢晓燕早就已经断了气,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如哽在喉一样得难受,小宝的哭声还在树林中不停地回荡着,但是高伟咬紧着牙关未吭一声,默默地望着卢晓燕的脸。卢小燕的眼睛一直就没有合上,还是如此渴望地瞪视着前方,分明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也许她临终之时,想要叮嘱高伟的也就是那些唠叨的话。   蓦然,高伟转过了身来,冲着草地那边的对方阵地打出了一梭子的子弹,冲锋枪响之后,他咆哮着对着那边吼了起来:“刘兴华,我日你奶奶!”   对面的刘兴华却未答一声。   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一次刘兴华的确作得太不厚道了,但是作为对手,他当然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其实兵不厌诈,对于敌对双方来说,刘兴华的作为也是无可厚非的。再说,也是因为他们首先不仁道地袭击了对方的医疗队,才会引来后面的这一连串的结果,说来说去,起因还是由于他们。   只是,张贤也能够理解此时高伟胸中的愤懑,那是一种被人欺骗之后的愤怒,同时还夹杂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之心,就算是卢晓燕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但是在最后的关头,却还是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了高伟的生命。一时之间,连张贤都无法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爱吗?如果爱,为什么还要选择逃离?恨吗?如果恨,为什么会不惜自己的生命?   熊三娃一把从树上跳了下来,刚才在他发出那一枪还击之后,他也成了对面火力锁定的目标,一时间他只能躲在粗大的树干之后,不敢显露一下自己的身体,这到底是在树上,又非可以随处坐卧的平地,他呆在那里的姿态十分别扭,一支脚踩着树枝,一只手还要拉着树干,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却也是藏在树干之后,便是保持着这种动作十几分钟,直到对方的机枪也停了下来。   “妈的,是齐飞那个狗日的!”看到了被高伟背回来平躺在地上的卢晓燕的尸体,熊三娃一边骂着,一边告诉着张贤和高伟:“我看到了他举枪在瞄准,我也马上瞄准了他的头,但是还是没有能够赶在他的前面开枪,他打得太快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熊三娃想起来还觉得十分自责:“要是我先开枪就好了!”他不无惋惜地道。   听到熊三娃的话,张贤却不由得一怔,齐飞对于他来说,也并非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这是他同窗同室的同学,不管他作过什么事,也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份同学之间的情谊还是有的,毕竟他与齐飞之间跟雷霆不同,雷霆和他还要亲密一些,而且与他共同战斗过。尽管如此,张贤还是觉得有些悲哀,忍不住地问着:“你真得把他打死了?”   “那还能错得了?”熊三娃十分自信地道:“这个距离又不远,也就是两百米,我可是真真地对着他的头打了一枪,而且真真地就看着他从草丛里摔出来,手里的枪都丢了出去!”   听着熊三娃如此肯定的答复,张贤只觉得心头一片得苍凉,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同学也好,同窗也罢,也不过是一地鸡毛而已,真得到了关键的时候,也还是各为其主,哪个还管你的死活?   终于,草地的对面传来了刘兴华的应答声:“高伟,亏你也是一师之长,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敌对关系,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发生,但是你先找的事,如今却还要这般没有教养地来骂娘,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就骂你了,怎么样吧?”高伟蛮不讲理地回答道。   张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忍不住地提醒着他:“阿伟,他是在激怒你,拖延时间!”   被张贤如此一说,高伟这才如梦方醒一样,虽然心头上的怒火还没有消去半分,但是他还是稍稍得平静了起来。   刘兴华依然答着话:“你可以骂,我也可以站在这里听你骂!这都没有问题!你骂完了,还是把卢晓燕还回来,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她是被你劫掳走的,不愿意当你的老婆,如今她把你的儿子也还给了你,为什么你还要对她不依不饶呢?你还有一个男人的气度吗?”   高伟紧咬着牙关,恨得肝都痛了起来,他又一次大骂了起来:“姓刘的,你也就会耍阴谋诡计,卢晓燕是我老婆,要不是齐飞挑拨是非,她怎么会背叛我呢?如今,你们把她打死了,还要问我要人,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的良心呢?我老实告诉你,她生是我高家的人,死也是我高家的鬼,我不可能再把她交给你!”   “她死了?”刘兴华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局,经不住地问出了声来。   高伟的嗓子都要冒出火来,对着他怒吼着:“她死了你们就高兴了是吧?被你们利用够了就要杀人灭口,是不是?”   刘兴华无言以对,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如哽在喉,此时,在他的身边,齐飞也被人背了回来,但是背回来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被打爆头的尸体,血和脑浆溅得他的衣服上到处都是,便是背着他尸体回来的战士身上,也污染得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不要再跟他废话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张贤却是十分得清醒,他知道,再在这里呆下来的危险性,这个时候,只怕南兴寨那边的部队已经快要到了。   高伟点了点头,再不去理分刘兴华的激将,默默地背起了卢晓燕的尸体,跟在张贤的身后,向河边走去。   河的那一边,曾营长他们早就听到了对岸的枪声,已经作好了接应的准备。   ※※※   终于又回到了南览河的西岸,对于张贤来说,却没有一丝脱离危险之后的快感,正好相反,有的只是无限的惆怅与悲伤。   在张贤的身边,高伟默默地搂着卢晓燕的尸体,他已经合上了这个女人的眼睛,这个女人曾是他的爱,但是他却曾是这个女人的恨!   熊三娃抱着已然哭得睡着了的高小宝,几个人同时回过头,遥望着河的东面。刘兴华那些人并没有追来,在他们过河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借机在他们的身后放枪,倒是迎着他们在河岸上架设阵地的曾营长,却是显得分外的紧张。河那边,在这个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是无法返回的故国了,他们这些人,就是一群被抛弃了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阿伟,你准备带着卢晓燕回孟布?”张贤问了一声。   高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河对岸,沙哑着声音告诉着张贤:“她从来就不愿意跟着我在金三角流浪,一直想要回归家乡,她都已经踏上了故乡的路,可是却因为我再也无法回家,我真得很后悔……”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哽咽了起来,良久之后,才渐渐地缓了一口气,抹去脸上滑落的泪水,长叹了一声,道:“算了,不回去了,就把她留在这里吧,这里是最接近祖国的地方,也算是了却一下她的夙愿吧!”   张贤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高伟已经比刚才要冷静多了,对于这一对苦命的鸳鸯,他有的只能是一声叹息。   高伟在沿河的一块高地上为卢晓燕建了一座坟,让坟头直冲着东面的故国,这也算是他对卢晓燕最后的一点交待吧!   面对着高伟与卢晓燕的遭遇,张贤再想一想自己,真得就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境,不过还有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上苍,最其马跟高伟相比,他的家人还活着,虽然与王金娜和小虎天各一方,但是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一家会有重新团圆的时候。      第二七章 背信(三)      回到景栋,徐海波亲自迎了出来,通过无线电报话机与第九营的联络,他已经基本上了解了一些发生在边境地带的事,面对着面无血色的高伟之时,他也十分知趣地没有多作提问,毕竟齐飞曾是他的参谋长,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难辞其咎的。只是在私底下,他才向张贤详细地询问了那一日一夜里所发生的事情,张贤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着,当听到最终卢晓燕与齐飞都被打死的时候,他不由得唏嘘不已。   “我也是刚刚才得知,原来齐飞就是一个暗藏的共产党!”徐海波有些感慨万千:“幸亏他及时的暴露了,否则,如果在以后我们真得发展壮大了起来,真得打回了国内去,那么我们的损失将会更大!”   面对着徐海波这样的庆幸之词,张贤却并不觉得有一点儿的庆幸,如今以这样的局面,就算是他们这支部队真得发展壮大起来了,也不见得就可以打到国内去!不过,也的确如徐海波所说,象齐飞这样的间谍隐藏得越久,那么,对于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大!   “你是怎么得知齐飞是共党的呢?”尽管齐飞已经死了,但是对于张贤来说,他毕竟是自己的陆大同学,所以还是想要知道齐飞的一些过去。令张贤都有些不可思议,他真得不知道齐飞是什么时候成为的共党分子,又或者从最早的时候,他就是了。他还记得,当初在重庆陆大的时候,他们宿舍内的几个中,若说雷霆可能是共产党,会有人相信;但是若说齐飞是共产党,却真得没有几个敢相信的,因为这位齐同学无论是从平时的表现来看,还是从他言语方面来看,都是属于铁杆的反共派,如果他早就是共产党,那么也只能说这位齐同学真得是一个城府很深、擅于伪装的角色。   徐海波道:“这其实是袁参谋告诉我的!”   张贤不由得一怔,连忙问道:“袁少华?”   徐海波点着头。   “他?他怎么会知道?”张贤越发得奇怪了起来。   徐海波道:“在你们走了之后,袁参谋就一直在与台湾方面进行联络,很快台湾参谋部那边就有了结果,根据国防部第三厅最新掌握的情报,已然认定了齐飞就是一个暗藏的共产党,当初他实施并策划了四川和云南的两支军队叛变投敌,并且如今保密局已经掌握了确实的证据,正要启动对他的抓捕之时,他却先行开溜了!”徐海波说着,流露出一阵惋惜来,也不知道是为齐飞的才华而惋惜?还是因为让他逃走了而惋惜!   张贤的面色不由得肃然起来,忍不住地道:“真得是这么巧吗?怎么每一次到了关键的时候,总会出问题?”   徐海波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所指,问道:“阿贤,你指的是什么?”   张贤苦笑了一声,对着徐海波道:“看来,我们的失败是注定的,便是败退到了台湾,国府里还是藏着那么多的共党间谍,就算是以后我们再与共产党交手,也毫无胜算!”   徐海波这才明白了他的话意,脸色也不由得肃然了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影响半志的问题,这世界上不会回回都有那么巧合的事,就在保密局准备要抓捕齐飞的时候,齐飞就那么刚刚好地逃走,这种巧合鬼才信呢!   “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张贤挥了挥手,真得提到这些暗战,向来国民党与共产党相比,就差了许多。他把话题再一次拉了回来,对着徐海波道:“老徐呀,经过这一次的打击,我想高伟一定会萎靡不振,虽然你们两个人有过隔阂,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扶他一把!”   徐海波也郑重了起来,点了点头。   张贤又接着道:“怎么说,我们都是从一个部队里出来的,都是同袍兄弟,老徐,你比我们的年岁都大,经历的事情也比我们都多,高伟是一个小心眼的人,而且他的疑心还特别重,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跟他去记较了!”   徐海波一边点着头,一边发出一声苦笑,对着张贤道:“阿贤,你就放心吧,我现在也想开了,在这个金三角地区里,我和高伟两个人其实就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呵呵,他的性子比较冲动,但是人并不坏!我呀,以后就特别地让着他,就算是他再拿着枪指着我的头,我也不还手,这样还不行吗?”   听到徐海波这样向自己作出保证,张贤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来。   ※※※   在景栋休息了一天,张贤与高伟最终分道扬镳,高伟带着他的儿子回了孟布,那里是九十三师的总部所在,也是救国军三角鼎立的一个重镇。在分手的时候,张贤又宽慰了高伟一些话,但是高伟所表现的坚强,一如当年他从南京出事后去汝南看他一样,人就是这样,不断地在生活中历练,伤痕累累,然后又会在旧伤未好之时,增添新伤,但是,每一次的受伤,都会让人得到成长。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高伟抱着自己的儿子,在和张贤道别的时候,装出了一付十分不以为然地样子来,他笑着道:“我这个人就是不信邪,就是服输,呵呵,所以我能够活到现在,而且我坚信,我还能活得更久,还会活得更好!”   “你要是能这么想,就行了!”张贤点着头。   高伟又对着张贤笑了一下,然后却是收拢了笑容,十分担心地对着他道:“贤哥呀,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等你回到了孟撒,应该如何去向秀秀解释呢?”   张贤愣住了,随之摆了摆手,告诉着高伟:“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多操这份心了,路上小心一点,把你的儿子看好了,不要再让他出了什么意外!”   高伟十分感激了点了一下头,心里面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一下自己对张贤的感激,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来,他知道,这么多年以来的同生共死,早就让他们结成了不朽的友谊,如今在他们生死之交的同袍之谊面前,任何的话语都会是苍白无力的,倒不如默默地承受着,享受这一生的财富。   送走了高伟,张贤也带着熊三娃和袁少华辞别徐海波,回转了孟撒,在回来的路上,他又想到了刚才高伟所提及的田秀秀,是呀,把小虎交给了刘兴华,实际上就是交给了王金娜,而这种决定必定会令秀秀伤心不已,毕竟秀秀才是小虎的亲生母亲,而她对小虎的思念,只可能比自己深,不可能比自己浅。但是,真要是面对着秀秀的时候,他又应该如何来说呢?在王金娜和田秀秀之间,他更多的照顾了王金娜的情绪,却很少在意过田秀秀的想法,而如今,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真正跟他生死与共的却是田秀秀,她放弃了在台湾的安逸生活,甘愿着追随自己发配而来,这一份情意就足以令他无以面对了!   张贤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叮嘱着熊三娃,不要跟田秀秀提起小虎的事情来,他这是心里有愧,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田秀秀了。熊三娃也理解张贤的苦心,一口应承了下来。   ※※※   但是,张贤的预防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奏效,几天之后,这件事却通过柳庆元的嘴里透露了出来。   柳庆元此时作为云南反共救国军的首脑,很快就了解了张贤与高伟在国境边界处所发生的事情,张贤和高伟也都如实向他作了汇报。柳庆元到底还是总统侍卫长出生,所以在给台湾方面打报告的时候,他只字未提高伟和张贤擅离职守,私自追击这一段情节,而是将之说成两个少将亲自追击共谍分子,最终将齐飞击毙,成就了一番英雄事迹。这份报告果然得到了台湾方面认可,并且专门来电嘉奖了张贤和高伟两人。柳庆元拿着这份嘉奖令,亲自到了张贤的住所,在与张贤夫妇聊天的时候,他谈到了张贤弃子以换高伟的儿子这一情节时,对张贤的气度夸赞不已,张贤本想阻止他再说下去,但是已然晚了,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田秀秀,此时秀秀的脸色变得十分的惨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柳庆元客气了一番,心里头却是七上八下地,就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生怕田秀秀会骂自己。   田秀秀一直侧耳倾听着,未发一言,等到柳庆元离去,她这才直视着张贤的脸,泪水滚滚而落。   熊三娃与袁少华都见势不好,悄悄地躲开了。   张贤到底心里有愧,只好向自己的妻子陪着不是:“秀秀,请你原谅我,我真得是怕你伤心,所以才一直把这件事隐瞒着,没有告诉你!”   田秀秀没有答话,只是泪眼汪汪地望着张贤,那是一种无限委屈的感觉。   一时之间,张贤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安慰自己的妻子了,他只能低着头,心里头有些悔意,却又有些坦然。   两人无言以对,待了有片刻,张贤还是抬起了头来,他的眼睛也通红了起来,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妻子:“秀秀,其实我没有把小虎留下来,还是因为担心娜娜!她一个人在那边太苦了,如果没有小虎在她的身边,我怕她会受不了!她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连生孩子的能力都没有了。我们两个人不一样,我们的身边还有一个小梅,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再要个孩子!”   终于,田秀秀抬起了头来,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对着张贤却是无比辛酸地道:“阿贤,我们结婚也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不管你做什么事情,也不管对还是不对,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而且,我也能够理解你对娜娜姐的愧疚之心,你把小虎交给娜娜姐,我不反对,但是,如何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你不该把这事瞒着我!你知道吗?只要你不在这里,我心里就有多担心吗?”她说着,越发得伤心了起来,再一次低声地掇泣着。   张贤也十分后悔了起来,他来到了田秀秀的身边,伸出臂膀将她搂在了怀里,心里头却在暗暗地发着誓,以后不管再有什么事情,绝不会将秀秀抛在一边,他能够理解得到田秀秀伤心的原因,并非是自己的决策,而是因为自己的对待田秀秀远没有象对待王金娜那样得开诚不公。如今,王金娜身处国内无法脱身,而田秀秀才是他真正相依为命的妻子,他必须要真诚地对待这个与他白头偕老的人!   田秀秀抬起头,泪眼迷离地看着张贤,又经不住地问出口来:“小虎还好吗?”   “好!他还好!个子长高了,也结实多了,就是有些黑!”张贤轻声地告诉着她。   田秀秀没有再问下去,但如何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第二八章 回台(一)      台湾方面终于还是顶不住联合国的压力,最终只得同意将占据缅甸的国民党残军部队撤走,这也就是意味着云南反共救国军的解散。   但是,当上面的撤离令下达的时候,以高伟和徐海波为首的一些救国军的高级领导人,却十分得不情愿,他们以种种理由拒绝执行着台湾方面的命令,这让柳庆元十分得为难,在与张贤进行商议之后,最终他还是接受了张贤的建议,飞回台湾,向蒋总统当面陈述了留下一部分国军部队在金三角地区的必要性,蒋介石全身心地还在为反攻大陆作着准备,自然对于任何一个有利于反攻大陆的办法表示支持,他马上召集有关人员进行商讨。而这些相关人员也马上明白了蒋总统想要些什么,他们分析了局势以后,也完全赞同了柳庆元的提议,在大家看来,毕竟美国人逼迫国军从缅甸撤军是暂时的,是由于国际形势的使然,而美国以及西方国家的反共目标还是一贯的,只要是他们做得不过于嚣张,相信美国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正基于如此的考虑,蒋介石最终同意了柳庆元的提议,在大张旗鼓地从缅甸撤出大部分国军部队回台的同时,再留下一部分国军部队在金三角地区,更名为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之所以称之为志愿军,完全与当初中共部队出兵朝鲜的考虑是一样的,为的是掩人耳目。   柳庆元带着总统的最新指示兴奋地回到了孟撒,这一回他可以挺着腰杆来面对所有的下属,他为大家准备了两种选择,愿意去台湾的按照原订的计划,随着部队撤回台湾,所有的家属人员也一并撤往,国防部已经在桃园地方划出了一块地来安置他们;而那些不愿意离去的人员,也可以如愿以偿地留下来,继续在这异国他乡、却离着云南最近的地方战斗。   撤军计划公布之后,在救国军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绝大部分的人还是服从了台湾方面的命令,随军撤回台湾;只有高伟和徐海波手下大部分的人不愿意离去,因为这些人的家乡多在云南,在他们看来,去了台湾就是离着家乡越来越远了,他们宁愿在离着家乡不远的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衣锦还乡呢!便是对于高伟和徐海波来说,他们作为长官,也最终顺应了这些下属们的意愿,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   张贤作为救国军的参谋长,被柳庆元委派着第一个回到台湾去为大家打前站,分别终于还是在所难免,在为张贤夫妇送行的时候,徐海波和高伟亲自送着他们来到了机场,张贤先与徐海波进行了拥抱,之后,高伟眼睛通红着,也与张贤拥抱在一起,良久地不愿意分开来。   “差不多了,飞机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柳庆元在边上催促着。   高伟这才松开了胳膊,但是还是拉着张贤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地问着:“贤哥,你还会回来吗?”   对于这个问话,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对于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他只能点着头告诉着他:“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的!”   边上的柳庆元却打着哈哈道:“呵呵,看你们两个说的,这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走不了呢!说不定哪一天慕白老弟还会被派过来,大家又不是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张贤与高伟一起点了点头,但是高伟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道:“贤哥,你回台湾有什么好?那边的元老、大官多了去了,你这么一个小小少将真得什么都不是,还不如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这里除了柳长官之外,就是你说了算的!”   “是呀!”徐海波也经不住地作着挽留:“阿贤,我们原来从独立营里出来的同袍兄弟就剩下你、我、高伟和三娃这四个人了,这个时候大家能够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幸福的事!”   张贤苦笑了一声,对着他们道:“作为一名军人,就要服从上面的命令,上面有上面的安排,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意愿而违背上面的命令!”他这完全是一种推拖之词,毕竟他还是愿意回到台湾,那边还有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兄弟,还有更多他的同袍战友,而且那边也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土地,不象是在这里,总给人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柳庆元说出了张贤的心思来,对着高伟和徐海波笑道:“你们两个人就别劝了,慕白老弟跟你们不一样。他可是朝中有人好作官,到我们这地方来,是因为发配来的。呵呵,如今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功成名就,又这么年青,回去后肯定更有前途!”   听到柳庆元如此一说,高伟与徐海波本来还想相劝一番,在这个时候也只好闭上了嘴。他们两个人当然知道,张贤有一个同学正是蒋总统眼前的红人,而作为土木系比较有名的将领,无论是此时执掌着实权的台湾第二号人物陈诚,还是卫戍金门说一不二的胡从俊,都肯定会给张贤以一定的帮助,而这些,却都是他们所无法比拟的。   “柳副座说笑了!”张贤摆着手,如实地道:“其实呀,我早就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军旅生活,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着退出军界,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他说着,深情地望了眼自己的妻子田秀秀,然后把拉住了她的手,接着道:“我呀,现在,就想好好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和天伦之乐!”   看着张贤如此认真的样子,这一次不仅是高伟和徐海波,便是连柳庆元都不由得收拢了脸上的笑容,是呀,他们经历了太多动乱的岁月,已近了不惑之年,是应该好好地与家人过一过平淡的日子了!   ※※※   飞机再一次冲上了天空,这种运输机坐着并不舒服,后面的机仓里虽然很大,但是只有两排靠着仓壁的横座,在飞机飞得比较平稳的时候,坐在上面的人还可以忍受,而一旦飞机遇到了气流产生颠簸,便会令人难以忍受,会跟着飞机的上下起伏来回栽歪,如果没有坐好,还会象货物一样地滚到机仓的地板上去,所以,坐在后面的人,都会用一根带子栓在横贯机仓的钢管上,以免出现意外。对于坐这种运输机,张贤已然多次了,所以并不觉得怎么样,倒是田秀秀十分得不适应,所以在起飞之前,张贤便和机长说好,让田秀秀坐到了前仓去,因为前仓毕竟还是小,挤不得太多的人,张贤和熊三娃,以及袁少华,还有几个人坐在了后面。   在离开这片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之时,应张贤的请求,飞行员驾机绕着孟撒、孟布和景栋的上空转了一圈,望着机身下莽莽苍苍的群山与森林,张贤经不住感慨万千,这片土地虽然是异国,但是却也包含了他们多少志士的鲜血与汗水、泪水,如今这一切就好象一场梦一样,随着山间的雾霭被风吹散而去,怎能不令人伤感痛惜呢?   从金三角到台湾要飞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经过了起飞时的震荡,当运输机到达白云的上方之时,终于平稳了下来,可是还有人处于痛苦的晕机之中,熊三娃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熊三娃健壮得好象一头牛犊,但是对于坐飞机,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在飞机刚刚起飞,马上就觉得十分得不适,头昏脑胀,腹部翻腾,只想着要呕吐,但是对着呕吐袋也只吐出几口酸水而已,一直到这个时候,飞机平稳了,他才平静了下来,却是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倚着飞机的仓壁,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昏昏沉沉地煎熬着。   而与熊三娃不同,袁少华却显然精神旺盛,他坐在张贤的身边,如实地告诉着他,在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台湾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有些激动,毕竟已经离开了一年多,对老婆孩子的思念令他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马上就飞到台湾岛去。   因为知道自己会呕吐,又怕吐到别人的身上去,所以熊三娃十分自觉地一个人坐到了机尾处,倒是让张贤和袁少华两个人坐到了机仓的前部,其他的人都坐在了机仓的中部,离着他们比较远,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别人的谈话他们听不到,而他们的谈话,别人也是听不到的,这等于张贤是与袁少华单独处在了一起。对于这位袁参谋,虽然是跟着张贤一起来到的金三角,这一次又跟着他一起回归台湾,但是张贤总是觉得这位年青的参谋有些问题,他也问过袁少华一些关于他的过去往事,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别人,但是对于袁少华的身份,根本就无懈可击,而每当张贤提出自己的疑惑之时,这位袁参谋也总是搪塞而过,这更加令张贤相信,这位袁参谋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   这一次,看着袁少华如此兴奋的样子,张贤不由得又想到了这位参谋的往日种种,尤其是记得当初追捕齐飞的时候,这位袁参谋竟然能够联系到台湾方面的谍报部门来,这并非是一个普通参谋可以办得到的事,虽然那一次袁少华只是敷衍着说他是从参谋部转过来的,原先就认识第三厅的人,但是张贤却不信。袁少华也知道张贤不信,可是再也没有作为其他的解释。   “少华,这一次回台,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张贤忍不住地问着他。   袁少华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服从上级的安排就是了!”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们救国军回台之后,番号都要撤销,所有的部队肯定会合并到其他的部队里去,还会有一些人退伍,我这个参谋长回去之后,也会什么都不是,还要等待国防部的重新安排,要不然的话,我倒是希望你们还可以共事,再把你带过来!”   听着张贤这番话,袁少华有些感激,对着张贤道:“谢谢参座!”他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呵呵,我想这一回参座回去,不会闲下多久的,上面应该还有更加合适的职务等着你呢!我嘛,就是一个普通的参谋,这俗话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能安排在哪里就是哪里吧!”   见到袁少华婉言拒绝了自己的好意相留,张贤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了,他对着袁少华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道:“少华呀,我觉得你这个人十分稳重,而且办事也十分牢靠,我觉得吧,让你当一个参谋有些可惜了,你这个很适合去情报部门工作,或许会有大的发展前途!”   被张贤如此一说,袁少华不由得一怔,转过头收拢了刚才脸上还洋溢的喜悦,十分不解地问道:“参座怎么会这么看呢?”   张贤也只是笑而不答。      第二八章 回台(二)      回到台湾的初始三个月里,张贤一直在为云南反共救国军解散后的许多事情忙碌着,如此这般地一直忙碌到了年底。   在刚刚回到台北之后,张贤就先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同学于长乐,毕竟这位老同学是总统侍从室里的人,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消息来源,也是消息最为全面的人。   对于张贤的回归,于长乐自然早就清楚,所以也十分欣然地在自己的家里款待了张贤夫妇,酒桌上喝完,于长乐的夫人相邀着田秀秀去市里逛商店,虽然田秀秀并不想去,但是也推不开这个应酬,只得跟着于长乐的夫人坐着车走了,倒是让张贤和于长乐两个人在家里可以尽情地、无拘无束地谈话。   自从去了金三角,张贤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到台湾,对于台湾岛上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他如今最想要知道的,当然还是驻守在金门那边十八军的情况。十二兵团早已经被改编成了金门防卫司令部,但是第十八军还在,只不过此时隶属于第十八军名下的第十一师和一一八师已经改了番号,十一师改成了第十七师,一一八师改成了第十九师,他之所以对十八军如此得念念不忙,还是因为感情过深的缘故。   “呵呵,贤哥呀,你难道还想去十八军吗?”于长乐笑着问着张贤。   面对这个问题,张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从朝鲜归来之后,他就一直希望能够回到老部队里去,但是国防部里还是有人对他持有怀疑的态度,毕竟此时的十八军已经不同于彼时的十八军了,他们防卫的金门,那里是台湾的前沿,是必保的门户,如果金门一丢,那么接下来的澎湖与台湾都将危险了,所以那个时候的十八军里的长官,都是要经过严格审查的,哪怕是有一点的问题,都不会得到通过。那个时候,尽管胡从俊想要张贤的回归,但是最终也没有能够如愿。   张贤踌躇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道:“怎么说呢?如今我从缅甸回来,云南反共救国军也解散了,除非让我退伍,要不我还真得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于长乐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你说得倒也是切实的问题!只不过退伍一事你还是别打算了,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虽然在台湾有那么多的少将、中将甚至于上将无事可干,但是你跟他们不同,你是陈老总和胡长官的亲信,就算你不想干了都不行的!另外,话又说回来,如今岛内的经济并不景气,经商也好,办工厂也好,都不合适,就算是有钱的人也都持币观望,你退伍之后去做什么呢?难道真得找一个部门一呆,拿那一点儿死工资过日子吗?别忘记了,你还要老婆孩子要养呢!”   张贤听完了他的话,也只能点着头,问道:“那你说我能去哪里?”   于长乐笑了一下,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为你想过了,如今陆军参谋部倒是有一个空职,不过已经有很多的人盯着呢,我给你看看吧!也许可以谋到手。”   张贤不由得有些窘迫,如实地告诉着他:“算了,长乐,那种好位置就留给别人吧!大不了我还是看上面的安排!到时安排到哪里,就去哪里吧!”   于长乐愣了愣,经不住地问道:“贤哥,你怎么这么想?如今可是僧多粥少,一个职位一堆人在谋呢,你要是等着上面的安排,那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张贤只得发出一声苦笑,如实地告诉着他:“长乐呀,我实话说了吧,如今我们夫妇手头并不宽余,我知道要谋一个好位置,肯定是不行的!”   于长乐这才明白了张贤的意思,当下笑了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呵呵,这没有什么问题,谋个好差事肯定是要花钱的,你手头紧,我就先给人垫上,到时候等你手头宽余了再还我就行了!”   听到于长乐如此一说,张贤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经不住握住了他的手,真诚地道:“长乐,我真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我到台湾开始,就是由你一直在帮我,要是真得没有你在这里,我还真不知道现在能混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还在监牢里关着呢!”   于长乐也有些动情,他紧紧地握着张贤的手,声音有些沙哑,道:“贤哥,你别这么见外,当初在陆大的时候,你不也是无怨无悔地这么帮助大家的吗?如今再看一看我们这些同学,背叛的背叛,阵亡的阵亡,剩下来的真得没有几个人了,这个时候我们再不帮扶一下,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张贤使劲地点了点头,想一想他们这几个同室的同学,他和于长乐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两个人又谈了些别的事情,在最后的时候,张贤问起了韩奇来,他在回来后去找过韩奇,但是韩奇还在韩半岛,并没有回来。   “朝鲜不是已经停战了吗?”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于长乐:“协定都签了半年,韩奇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于长乐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韩主任这一次可是任务艰巨呀!朝鲜的停战协定虽然是签了,但是战俘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联合国军抓获了两万多的中共战俘,但是哪知道这些战俘大部分都不愿意回归中共,而是愿意到我们台湾来!呵呵,这也正是老头子巴不得的,现在争取这部分共军的战俘能够顺利过来,已然成了我们这边的一项主要工作,这有很大的国际影响力,所以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为此,国防部第二厅的赖厅长亲自率团奔赴了汉城,而且据说是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张贤被这个消息惊住了,想一想自己在缅甸金三角地区,当真得是闭塞无知,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毕竟他也是从那个经历走过来的,深深地体会得到战俘的悲哀,尤其是共产党的战俘,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苏联卫国战争结束后,对被俘回归人员的集体迫害事件,那些因为战争胜利而活着回来的战俘,却被斯大林领导的苏联共产党当成了叛徒而集体迫害,甚至于枪杀。   见到张贤沉思不语,于长乐好奇地问着他:“贤哥,你也曾在朝鲜打过仗,跟那些共军的官兵们一起战斗过,也当过俘虏,你觉得这些俘虏为什么不愿回归中共吗?”   面对着这个问话,张贤只能发出一声苦笑,摇着头,道:“我怎么会知道?”他说着,又想到了自己当初决定来台湾之前的深思熟虑,他没有留下来主要原因虽然还是因为有韩奇的帮助,但是却也是他自己不愿意回归,他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共军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对别人的俘虏可能会比较宽大,但是对于自己的被俘人员却十分得苛刻,想一想苏联发生的事,就可以预料得到以后发生的事了!”   于长乐默然了,对于一个普通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主义,也不是什么信仰,而是真真切切的生存,为的是活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于长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什么事?”张贤忙问道。   于长乐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个爱书法的那个少将,他叫赵永琳的?”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那个矮矮胖胖的家伙来,在他刚刚来到台湾被关押的那段日子里,这位赵少将却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快乐,他还记得这位赵少将非要把自己写的字送给他,要他帮忙的情景,如今那几幅字还压在他的行礼箱中,从来就没有拿出来过。   “我当然记得他!”张贤道:“我临走的时候,还拜托你帮帮他呢!他怎么了?”   “如今他可是发达了!现在是国防部负责人事调动的次官。”   “哦?”张贤有些不敢相信,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他这一次的调整还要经过赵永琳的手,如此一来,应该更加有把握了。   于长乐笑道:“他那个案子最后还是结了,他只有失察的过错,被降了一级职,本来要罚他军役半年的,但是他也在牢狱里中蹲了那么久,两向相抵,最后还是放了出来!只是情报部门他是回不去了,他有个亲戚为他在国防部里谋了个差,本来也就是一个闲职,哪知道这家伙真得是走了狗屎运。国防部里的那帮家伙们一直在争权夺力,分帮结派,原来的那个次官得罪了一派被撤了下来,而这一派推荐的新次长又得不到另一派的通过,两三个人的提名都被这么双方拉锯一样地给拉了下来,那个位置空了两个月,堆下了如山一样多的事情没有处理,最后把老头子惹急了,不让推荐,说是直接从下面提拔一个,拿着名单看了看,然后便指到了赵永琳的头上!”   听着于长乐象是在说笑话一样地说着这件事,张贤却是笑不出来的,国民党之所以会败退到台湾来,是由很多的原因造成的,而国军将领之间的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自损内耗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国民党政府败退到了这里来,竟然还是没有吸取教训,依然这般得互相拆台,可想而知,蒋总统还怀着反攻大陆的梦想,就是那样得不现实了。   “看来,一定是你在老头子的面前替他说了些好话吧?”张贤也猜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   于长乐笑了笑,道:“老头子指着这些名单,我也只是在旁边随口作了一下客观的评价,说得都是事实,他能够当上次长,还是他的命好!”   张贤也笑了,虽然于长乐说得如此平淡,好象是事不关己一样,但是他却知道赵永琳之所以能够出人意料地坐上那个次长的位置,主要的功劳还是靠着于长乐的随口而言。当然,对地于长乐来说,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的功劳,之所以要说自己是局外人,还是因为怕如此一来,就等同于是把自己变成了别人攻击的对象,在为官之道上,于长乐显然比他要聪明了许多。   “老赵也知道你回来了,还对说准备请你吃饭呢,就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于长乐告诉着张贤。   张贤笑道:“还是先等我把手头上的事件处理完吧,这些事情也是千头万绪,需要些功夫的!”   “那好,等你处理的差不多了,我去通知他,一定要让他在聚香阁请客!”于长乐郑重地道,仿佛是要狠宰一刀似的。   张贤也只得点了点头。      第二八章 回台(三)      总算是经过了最忙碌的日子,在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也是一个新的希望到来了。   吴华、白京生、沙长海、乔书强与姚昱等几个原来与张贤十分要好的十八军主要官佐回到了台湾休假,他们听说张贤也从缅甸回来,便相邀着特地过来看他,几个老战友再一次相聚一堂的时候,大家都说不出来的喜悦与兴奋,张贤连忙让田秀秀去买了些酒菜来,便在他们租住的家里招待这些看望他的老战友们。   当吴华与白京生这几个人走进张贤夫妇的这个简陋的小院时,大家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这间小院子虽然很干净,但是还是显得太小,他们几个人往中间一站,就几乎是满满当当的,便是走进了屋里,也没有多大的空间,不过是两间五六平方米的地方,熊三娃还与张贤夫妇住在一起,他住在对面的一间厢房中,也只有五六平米的样子。   “呵呵,真得没有想到你们会找到我这里来!这个地方也太小了!”张贤有些尴尬,的确,他的这间居所实在是太寒酸了,这个地方也是他们找了几处才找到的,因为离着工作地比较近,又相对来说房租便宜,便租了下来。   熊三娃站在旁边道:“我跟他们说还是不要来了,我们可以到外面饭店里去坐一坐,但是他们却非要过来看一看,还说在外面没有在家里随便!”   白京生点着头,对着张贤道:“贤哥呀,你就别那么见外了,我们大家都不是外人,就是想过来跟你坐一坐,没有别的意思!”他说着又对着大家道:“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众人齐齐地答着,乔书强比较活泼,一只手里提着两瓶酒,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包不知是什么的吃食,笑着对张贤道:“贤哥呀,其实你都不必让嫂子去买菜,我们大家都带了来,就知道你没有准备!”   张贤有些感动,连忙让熊三娃找些凳子让大家坐,只是他家里的凳子并不够,又从邻居那边借了几把来。吴华却是建议着道:“我们就在院子里坐坐就好,小乔,你跟三娃去把桌子抬出来!”   “好勒!”乔书强痛快地答应着,放下手中的东西,拉着熊三娃跑进了屋里,把屋里的一张八仙桌搬了出来,放在院子的正中,正好所有人都可以坐下来。   张贤知道,大家都是在体谅他,院子里还比较大一些,屋里根本就坐不了几个人,也只好随着大家的意思就坐下来。吴华他们买来的大多都是熟食,所以并不需要过多的烹煮,不一会儿便摆了一大桌,也无需过多的招呼,便寒喧着坐下来,当先的喝了一杯酒。   酒过三旬之后,大家的话才多了起来,自然先要问一问张贤这一年多在缅甸的经历,张贤如实地相告着。当得知徐海波与高伟此时就在那边成为官长的时候,白京生不由得有些羡慕不已,他和高伟几乎是一起进入的十一师,一起归属到了张贤那个连里,而且两个人也是一起当的排长,只不过高伟是军校毕业生,而他却是一步步地从下面做上来的,并非科班,只是后来在张贤当独立营营长的时候,被送到军官培训班上了几个月的课而已。只是到如今,白京生也好,沙长海也好,还是对于徐海波有些不满,想当初徐海波的管理上的严苛,至今还让他们有些心悸。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大家提起往事,也都笑笑罢了,再没有以往的那种怨恨。吴华也算是十八军的老人物,当初张贤刚刚进入十一师的时候,吴华就是一名连长,比他还要高一级,只是到后来张贤的官升得比较快,他才成了张贤的副手,对于徐海波也好,高伟也好,吴华并不陌生。倒是后来被张贤提拔起来的姚昱和乔书强,对徐海波和高伟的印象并不深,所以也只是听一听,就当是在听故事了。   讲完了在缅甸金三角的经历之后,张贤这才问起此时十八军的情况来。   “听说你们在胡长官的带领之下,跟共军又打了几个漂亮的仗,是真的吗?”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面对着这个问题,吴华、白京生、沙长海、姚昱与乔书强都面面相觑,倒是吴华比较实在,问着张贤道:“阿贤,你指的是哪一仗?”   张贤愣了愣,道:“我在缅甸的时候,就看到过报纸登载你们在胡长官的指挥之下,突击了东山岛,并且报纸上还吹了一番,好象是打得不错,这是真的吗?”   吴华与白京生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此时,在这批人中,就属吴华官阶最大,是十七师的师长,自然他对各种情况的了解也要真实得多。听到了张贤的问话,他有些尴尬,但还是点着头道:“那是半年前的作战,虽然有些暇疵,但是总体上来说,还算是达到了我们预期!”   “哦?这又怎么讲呢?”张贤问道:“你们并没有占领东山岛呀?现在那个县还是在共军的控制之下呀?”   吴华笑了笑,道:“当初制定突袭东山岛的计划之时,就讲好了不占领该岛,只是作为一次三军配合的实战演练!”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是演习呢?”张贤越发得奇怪。   吴华道:“这个计划其实是美国人帮助制定的,就是为了反攻大陆作一个测试,这场战斗我们是第一次通过陆、海、空三军协同作战,来完成作战任务,而且也是我们的伞兵第一次大规模的参与作战。这一战开始之初,上面就已经有了决定,不管成败如何,以三十六个小时为时限,并不会占领东山岛!”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不过以他绝顶的聪明,已然从吴华与白京生闪烁的眼神和冠冕堂皇的词句中猜到了什么,显然,这一次的作战行动并不顺利。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最后的战果又是如何呢?”   吴华与众人对视了一眼,面色有些难堪,终于还是道:“这战果嘛!怎么说呢?有收获也有教训,这收获就是我们的确在多兵种的配合上积累了经验,而且第一次三军的协同作战,就能够打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要说教训嘛也是有不少,最主要的就是对于伞兵的运用不当,倒致了许多伞兵兄弟的无谓牺牲;另外,由于没有能够在预定的时间内夺取岛上的最高点,故而在作战的后期就显得过于被动,共军的增援速度很快,而且他们的临场组织能力也是极强的,这在我们以后的作战中要特别的当心!”   张贤点了点头,从吴华的话语中,他已经明白了那个在报纸上被吹成是大捷的东山岛战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边上的白京生却有些忍不住地道:“我说贤哥呀,你都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么久了,还对我们的作战这么敢兴趣,我看你还是回来算了,别在外面混了!”   张贤苦笑了一下,只得道:“我呀,当然想跟大家在一起,但是如今可是身不由己!再说,也不知道胡长官还愿不愿意要我!”   “他怎么会不要你呢?”吴华连忙道:“这一次的东山岛之战,胡长官就曾经跟我们提起过,如果那个登岛的前沿指挥是由你来的话,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肯定比还要好!他这话可是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说的,那个时候,真得让大家都觉得有些颜面无光,不过现在想来,他说得还真得是对的!呵呵,你如果愿意回去,他正巴不得的呢!”   “是呀!”久未答应的姚昱也跟着道:“贤哥,你看你如今住得这个地方?如果你回到了我们十八军,胡长官一定会给你和嫂夫人安排到军属大院里去住,呵呵,你看我也才结婚不久,军部就给分了房子!”   被他们如此一说,张贤有些心动,但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此时的身份还是缅甸回台的国军参谋长,如何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把手里头的工作作完了再说吧!”   白京生却道:“这个我都问过了三娃,他说你们的工作也基本上收尾了,你还在国防部里挂了号,等着分配呢?是吗?”   张贤白了熊三娃一眼,显然他把自己的近况全都讲给了这些战友们,当下只得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我想在参谋部谋个职务,而且现在正在努力!”   吴华与白京生等人互相对视着,好象有些失望,稍捱了一会儿,吴华道:“阿贤,到参谋部当然比到我们十八军里来要好得多,十八军驻防金门,那边与共军只有一水之隔,真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打起来,我们在那里可是时时地处在高度的警惕之中。如果你真得能够到参谋部去任职,那就太平得多了,而且晋升的机会也大!”他说着,又道:“只不过,如今参谋部并不好进,要是你进不去了,可千万别忘记了回我们十八军哟,到时候,就算你不好意思开口,我们去与你跟胡长官说!”   听到这些老战友如此得在乎自己,张贤十分感动,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但是,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问着白京生道:“老白,上一次因为我让你受连累了,如今你怎么样?”   白京生却把头一摆,不以为然地道:“贤哥呀,看你说得哪里的话,当初你为了我们,连命都不顾,我们也只是站在外面为你助助威而已,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再说,我们兄弟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是呀!”众人一起回应着。   乔书强接口道:“上一次胡长官撤了老白的职,那也是为了应付上面的责问,这不,现在他又官复原职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贤才始觉得自己的心下稍安了起来。      第二九章 战俘(一)      虽然于长乐答应给张贤在陆军参谋部里谋一个位置,但是陆军参谋部的那个位置并非是寻常人可以谋得的,在张贤还满怀着希望等待消息的时候,于长乐却有些无奈地告诉着他,那个职位已经被别人内定了。他没有对张贤说出谋取那个职位的过程,也没有讲明那个职位的继任者是谁,但是张贤也无需多问,就已经明白,那个过程一定是十分曲折的,但凡是背后操纵的事情,都是无法在台面上讲的,这就是官场上的潜规则。那个继任者不管是谁,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的后台看来要比于长乐这位总统府的侍从官要硬得多。   “不要想了,也许那个职位本身就不是我的!”张贤看到于长乐还有些耿耿于怀,他只能故作不在意地劝解着。   但是,张贤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云南反共救国军的番号已经取消了,从缅甸归来后,也只是忙碌了一阵子,在人员与部队都安排妥当之后,他这个参谋长也到了寿终就寑的时候,如今便已然无事可干了,如果每个月只靠着国防部发下的那么一点低薪保障来生活,他还真得不知道怎么来养家糊口了。而为了养家糊口,田秀秀再一次重操旧业,回到了保密局里去从事她原来所从事的接报员的工作,女儿小梅也从弟弟张仁那里接回来,刚刚开始上国小,没事的时候,张贤也会就去接送孩子上学和放学。生活的压力已经让张贤感到了不同于战争中的另一种艰辛。   见到张贤在劝慰自己,于长乐晃了晃头,对着张贤道:“不要着急,也许会有更好的职位等着你呢!”   “也许是吧!”张贤笑了笑,算是回答,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悲观,如今台湾岛上挤满了当初从大陆上溃逃过来的大人物,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少将,在这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比他军衔大的还多得是呢,而且很多人都没有被国府安排工作。“长乐,我想我还是回十八军吧!”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同学,同时道:“那边的老战友比较多,我想,只要我去找一下胡从俊,他一定会给我安排一个位置出来的!”   于长乐想了想,道:“贤哥呀,你先等一等,十八军虽然好,但是去金门还有些危险,如果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职位,远离战火,不是更好吗?”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道:“那种好职位,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呢!可能轮都轮不上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线吧,这也许就是我的命!”   于长乐摇着头,道:“你先不要这么着急,我再看一看,如果真得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你再去找胡从俊也不迟!”   想想于长乐也是为自己好,他真得不应该驳了他的面子,当下,张贤也只能点了点头。   “对了,赵永琳还一直说要请你呢,我这些日子太忙,也没顾得跟他联络,正好这两天有了点闲功夫,就让他请客怎么样?”于长乐提议着问道。   在自己的工作没有着落之前,张贤真得没有心情去和别人喝酒,但是想一想,这位赵将军也叫了自己几次,再不去也不太合适,于是点了点头。   “如今他可是国防部里的一个实权人物,而且管着人事方面的事情,说不定从他那里可以谋到一个好差事呢!”于长乐一边说着,一边猜测地道。   张贤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当成回事儿,在他看来,如今象他这样的少将要想找一个好的职位真得是太难了,就算是他看上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呢!   ※※※   赵永琳真得就按照于长乐的说法,在聚香阁摆了一桌酒宴,来宴请张贤和于长乐夫妇,熊三娃也应邀而来,毕竟当初在军法处的看守所里,大家都不陌生。   虽然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能在赵永琳这里得到什么职位,张贤也只是将这位同狱的难友当成了朋友,却没有想到这位赵次长还真得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席间,当赵永琳了解到张贤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职位之时,他忽然开口问道:“慕白老弟,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带兵打仗的能人,只是如今这仗也没有那么多好打,如果作一些政战工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张贤愣了一下,所谓的政战工作,实际上就是相当于共产党军队里的政工工作,只是叫法不同。   见到张贤没有马上回答,赵永琳笑道:“如果你愿作这份工作,倒是有一个现成的职务非你莫属!”   张贤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位赵少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要从这位同狱难友处找寻工作,如今看他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分明是有一份工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一样。   不等张贤答话,于长乐当先地问道:“老赵,你先说一说是什么职务吧?”   赵永琳这才道:“自从我们国军败退到台湾以来,很多人都在总结我们之所以失败的原因,许多将军都认为,共产党的军队之所以比我们国军更能战斗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的有政工人员专们负责部队里的政治思想工作,而我们在这方面就有些缺失,所以在打起来的时候,我们的士兵也好,军官也好,思想上就总是容易产生动摇,越是到最困难的时候,就越是明显。正因为如此,所以国防部准备组建一支心理战队伍,如今却正好是有机会!”   “什么机会?”张贤连忙问道。   赵永琳道:“韩战的时候,我们的情报部门也为此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如今韩战的停战协议已经签订,现在最引人瞩目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共的战俘问题。这些中共的战俘,有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回到中共那边去,他们是怕受到迫害!所以,在这个月底的时候,根据双方就战俘问题所达成的协议,那些中共战俘会被中立国监督着,让每一个人作出自由的选择,按照情报部门传回来的消息,估计会有大量的中共战俘选择投奔我们,反对共产党的专政。为了迎接这些大量的中共战俘人员的到来,谋求行动上的主动,所以国防部决定在总政治作战部下面增设一个打心理战的队伍,叫作心战总队,专门负责对这批过来的共党战俘进行思想改造,如今这支心战部队已经基本组建完成,但是还缺少一名合适的大队长,因为这个大队长必须自己的思想要过硬,而且还要对我们党国十分忠诚!另外,还有一点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要十分了解共军内部的政治思想工作的细节,并且还要十分了解这些共党战俘的心理状况,能够彻底地将他们改造过来,成我们的士兵!因为这么多的共军战俘必须要为我所用,所以这种改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而我们国军里的这些将军中,虽然有很多人符合前面的条件,但是真得没有几个人真正地了解共军里的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便是知道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亲身经历过;更不可能对这些共军战俘的心理状况了如指掌!或许有这样的将军,但是我们不知道!呵呵,不过,今天看到了你,我觉得你的人生遭遇应该十分适合来当这个大队长!”   张贤和于长乐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他忍不住地问道:“老赵,你怎么会知道我的遭遇呢?”   赵永琳一笑,道:“虽然你的履历被改动了,但是你不忘记了,我原本是保密局里的人;而且这一次负责国防部人事组织的工作,想要调查一个情况真得太方便了,很多的秘密档案你们可能看不到,但是我可以看到!”   听到赵永琳如此一说,张贤这才踏下心来,不过又有些沮丧,想一想当初韩奇为了自己重作的那份档案,可谓是费尽了心机,他原以为他的真实经历在国军里是没有几个人可以知道的,却没有想到,这个曾跟自己同狱作牢的家伙竟然也能够获知,他真得开始怀疑韩奇给他设计的那份假履历的必要性了。   见到张贤良久没有说话,赵永琳有些失望,问着他:“怎么了?老弟?你是不是觉得这份工作比较难作呢?怕做不好?”   张贤原本就没有想到过要做政战人员,听到赵永琳如此一问,尴尬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怕我没有这个能力!”   旁边的于长乐却有些急迫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贤哥呀,你可考虑好了,这份职位也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位,很多人都在盯着呢,只是因为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一件好差事,而且会有很多的大员们关注这个问题,只怕连外国记者也会一直关注的,所以上面也不敢掉以轻心,是想找到一位真正有能力的人来负责!而且这个大队长的待遇标准也是非常不错的,比师长还要高一级,等同于副军长的标准了!”   被于长乐如此一说,张贤真得有些心动了起来,毕竟此时他的生活还是比较拮据的,一个副军长的待遇足可以吸引他抛开其他了。   见到张贤还在犹豫,赵永琳又道:“老弟呀,其实你做这项工作可有着得天夺厚的优势哟!”   张贤抬着头有些不解地望着这位狱友。   赵永琳解释地道:“虽然心战大队隶属于总政治部,但是对于这批共军战俘,我们的情报部门是做了不少的工作,这里面功劳最大的就是韩奇主任,呵呵,我知道你跟韩主任的关系,就算是这些共军战俘到了台湾,韩主任也不会一丢了事,他还是要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工作,有什么不会的,或者做得不对的地方,韩主任自然会告诉你的!”   听到赵永琳如此一说,张贤的犹豫终于是打消了,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毕竟,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就算是不够,韩奇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二九章 战俘(二)      虽然赵永琳答应一定会给张贤谋得心战大队大队长的职力,但是张贤介于上一次于长乐那么有把握的谋职,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便也没有将这位狱中难友的介绍当成一回事,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多找一条路算一条路而已,更何况从他内心里来讲,他并不愿意再面对那些曾是自己战友的共军战俘,那一段刻骨铭心一般的记忆,他宁愿深埋在内心深处,永远也不拿出来。   这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得也人意料,经常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却可以成荫。也就是几天之后,赵永琳真得有了回音,通知他去国防部下属的总政治作战部报道,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张贤来到了总政治部,在这里,他见到了总政治部的主任蒋经国。   这位蒋主任此时是国军三星二级上级,不用说,对于没有什么军功的小蒋主任来说,这一切都是通过他的老子蒋介石一手安排的,不言而喻,蒋介石年纪已经不小了,正在准备着安排自己的儿子接班,这一年蒋经国也就是四十多岁,与那些国民党中的那些阁揆相比起来,要年轻很多。就事论事来讲,蒋经国虽然并非是军界出身,但是在来台之后,以政治部主任的身份进入国军系统之中,倒也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尤其是对败退到台湾的各种部队进行了整编,并且卓有成效。当然,仗着他的老子是蒋介石,他做起事来也大胆而专行,没有谁他不敢得罪的,许多的上将,比如四星级的上将阎锡山、徐永昌等人,就是在他的铁腕之下,夜之间由将军变成了荣民。为了让儿子更快的掌握全局,除了政治部主任一职外,蒋介石又给了蒋经国另外两个使命:负责监督筹划情报业务和对大陆游击活动的指挥派遣,并且把政治委员会改组为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也由蒋经国总负责,凡一切党政特务机构,统归其管辖调动;也就是说此时的蒋经国,不仅在国军里面占有一席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且还成了整个国民党的特务头子。   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蒋经国对张贤十分得满意,显然事先他就已经经过了许多的调查,对于这位刚刚从缅甸回来的国军少将在了不少的了解,他告诉张贤有三个人推荐他来担当心战大队的大队长,徐了赵永琳之后,还有一个就是韩奇,此时的韩奇就属于蒋经国直接管辖的,是他手下的干将。至于另外一个推荐他的人又是谁,张贤却不得而知,蒋经国也没有告诉他,他也不好多问。   委任书很快就送达了过来,在张贤正式来到总政治部上班的时候,他的待遇也落实了下来,总政治部在土林地区给了他分了一间两层的小楼,而这个住所的周围也都是总政治部里的各位长官的住所,这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的家属院。虽然离着台北的市中心有些远,但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对于张贤夫妇来说,就已经是相当得满意了。并且这个区域里的配套设施还算是完备,他们的女儿小梅也可以就近去上机关里创办的学校。张贤自然也把熊三娃带了过来,这么些年以来,在不知不觉中的时候,熊三娃已然成为了他们家里的一员。   而更令张贤有些意想不到的却是,在他刚刚上班一天之后,便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要求他带着几个助手,一起赶往朝鲜,去迎接那些被中立国所甄别出来的中共朝鲜战俘们到台湾来。   “什么?又要去朝鲜?”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田秀秀第一个的反应就是紧张,在她的记忆里,就好象张贤刚刚从那里回来,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   张贤看出了田秀秀的担心,他当然明白她之所以有如此反应的原因,当下笑着安慰着她道:“你放心,这一次去朝鲜不是打仗,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我是过去接交俘虏的,国防部第二厅的赖厅长也一块儿过去!”   田秀秀点了点头,可是泪水还是忍不住地溢出来,她还是十分得担心:“你要是过去,被那些共产党认出来怎么办?”   张贤笑了一下,道:“看你,我这一次又不同原先,是不会跟共产党的人打照面的,我是去办事,你还以为我又回不来了?”他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心里却是异常得温暖,他知道,这是田秀秀安危的过于担心。   田秀秀却不以为然地道:“上一次去缅甸,他们也说不会有什么事,可是一到那里就开始打仗,我真得怕极了!”   张贤明白,她所谓的怕,并非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出了什么危险。   边上的熊三娃也连忙安慰着道:“放心吧嫂子,这一次不会有危险的!我们也不会去跟共产党打交道,再说,我们去的也是联合国军占领区,又不是去共占区!”   田秀秀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只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地对着两个人笑了笑,道:“不管去哪里,你们一定千万要当心!呵呵,我这是怎么了,现在一听说阿贤要出岛去,就害怕!”   张贤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他自然清楚,这也许就是一位军人家属的悲哀,只要是自己的亲人不在身边,她们就会往更坏的方向上去想,也许这就是爱致深,情致切吧?   相反,对于熊三娃来说,却不象田秀秀这样得焦灼与担心,他反而有着一丝想要马上就走的急迫,不停地询问着张贤他们什么时候动身?是坐船还是坐飞机?是去釜山还是去仁川?是直接去接人还是要先去开会?   “三娃,你是不是很想再回到朝鲜?”张贤经不住地问着他。   熊三娃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哥呀,真的,有地时候晚上我真睡不着觉,一想到那些与我们在一起,在朝鲜遇难的同志们,我这心里头就不知道是怎么了?一阵阵地痛得慌!我们警卫营集体被俘,如今只有你和我出来,到了台湾,可是他们还关在战俘营里,肯定受了很多的苦!我想回到朝鲜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再跟大家见个面,想再和大家叙叙旧!”   听了熊三娃的话,张贤也有些无言以对!熊三娃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不会跟他搞虚情假意,在这一点上,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跟熊三娃在解放军里也呆了那么久,他就从来没有向三娃提起过韩奇给他的那个潜伏的身份。尽管在张贤的记忆里,共军部队里的生活如今成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放开党争与信仰不同不谈,也放下那种所谓的阶级斗争不谈,单单只说他们那些同为官兵们的个人感情,竟然也是如此得致深致情,充满了真挚的关怀,那是一种经过了无数战火所锤炼出来的战友之爱,是一个普通人理所当然正常具备的情感,这种友情,无须上纲上线,就足以令人铭刻一生了!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夏阳,想起了王鹏,想起了贺强,以及许许多多已然身去,或者还身陷囹囫里的战友兄弟!   ※※※   飞机在汉城的军用机场安全地着陆了,再一次踏上韩半岛的土地,无论是对于张贤,还是对于熊三娃来说,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韩奇亲自到机场来迎接他们,他已经在这边呆了两年多,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无论是跟美国人,还是跟韩国人都很熟悉。   虽然与张贤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这一次与张贤一起过来的还有国防部第二厅的厅长,韩奇也只能将张贤放到一边,先去与这位赖厅长介绍情况,显然他在韩国的任务还十分艰巨,此时能够让国际社会把目光投到这里,投到台湾方面上来,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胜利了。   战后的汉城,到处都是满目的疮痍,便是在市内找到一个高档一些的宾馆都不容易,因为这个时候,朝鲜半岛还处于世界聚焦的焦点,北面不远处的板门店附近,停战协定的最后一项内容:战俘的甄别工作正在进行之中,所以此时的汉城,只要是稍微有一些档次的宾馆,都住了各国的记者以及与之相关的各国官员。不过,韩奇还是在市政厅附近,订到了一间比较象样的客房,只不过那间客房自然不会是给张贤的,自然是要留给厅长大人,而张贤则跟着韩奇,来到了驻韩使馆暂住。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韩奇这才带着张贤和熊三娃回转汉城的使馆。   路上,韩奇亲自开着吉普车,便让张贤坐在了自己边上的副座驾驶上,目的无非是为了两个人好说话。   “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有什么感想吗?”韩奇当先地问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道:“故地重游,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韩奇也笑了,对着他道:“知道吗?还记得我被派到韩国来,第一次是坐船到的仁川,哪知道刚刚来到汉城,汉城就被共军攻占了,我也差一点当了他们的俘虏,呵呵,要不是阴差阳错地遇到了你,我可能在这个时候已经被他们镇反掉了!”   听到韩奇说起当年的往事,张贤也有些唏嘘不已,他忽然想起了那个韩国的少尉朴熙顺来,那个朴熙顺真得与自己的经历有着许多的相似之处,他原本是南韩的士兵,却不幸被自己抓到,而成了朝鲜人民军的战士,但是面对着朝鲜人民军的无端迫害,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归南韩,那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人性的回归,但是对于朝鲜方面来说,却是无可饶恕的叛变!他最终下场也是如此得凄惨,要不是自己强行将之埋葬,说不定他连一个全尸都留不下来。自己与他相比起来,真得是太幸运了,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想到朴熙顺的时候,张贤的耳边不知不觉得又回荡起朴熙顺的歌声来:“……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那歌声就好象烙在了他的头脑里,一直就这么飘在他的耳边,想挥也无法挥去,但是在这飘起的歌声中,张贤的眼睛却渐渐的湿润了起来。      第二九章 战俘(三)      看到张贤一直默不作声,韩奇知道这位曾经的共产党志愿军的营长,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之处,他在这里毕竟呆了那么长的时间。韩半岛,对于所有的志愿军官兵们来说,就是一个血与火的洗礼。为了打破车上的沉默,他决定还是用其他的话题把张贤的思想引开来,他想了一下,问道:“阿贤,我真得没有想到,你会被派过来!”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是在没话找话,当下揭穿着他的谎言,道:“韩大哥,不是你向蒋主任推荐的我吗?你怎么会想不到我会来呢?”   被张贤如此直接地反问出来,韩奇有些尴尬,只是笑了笑道:“其实当初蒋主任在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当这个心战大队的大队长的时候,我只是随口把你的名字报给了他,也没有想到他会当真的!呵呵,看这个样子,你好象不太愿意作这份差事呀?”   张贤点了一下头,对着他道:“韩大哥,你应该知道,我并适合来做这份工作,那段经历对于我来说,就好象是一场恶梦,我一直想要努力地将之忘却!”   韩笑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开着自己的车,同时劝解着道:“阿贤呀,有的时候你越是想要忘记,越是无法忘记,所以倒不如勇敢去面对!”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也考虑过你的感受,但是你总是这样地选择逃避,也不是一回事呀!记得小的时候,我是最怕水的,我父亲为了让我学会游泳,直接把我丢到了水里,呛了几回之后,竟然也会游了!呵呵,我想,这就是一个过程,你说对吗?”   张贤想了想,不得不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道:“是呀,韩大哥,如今你就是这么又把我丢到了水里,我也只能忍受一下被呛的滋味!”他说着,又如实地对着韩奇道:“其实韩大哥呀,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必须要有一份工作来做,尽管这个差事对于我来说不是太喜欢,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最其马我可以靠着这份工作来养家糊口了!”   “呵呵,看你说得这么可怜,难道你从缅甸回来后,就一直十分落魄吗?”   面对着这个问题,张贤倒是不好回答了,他也是一个好脸面的人,不想让韩奇知道自己的生活无着,主要还是不想再让这位大哥操心。当下,他道:“我原本想要进总参谋部的,但是最终也没有能够进去,所以我另一个朋友也把我介绍到了这个心战总队里来,呵呵,不过在与蒋主任面谈的时候,他却说有三个人在他的面前推荐了我,除了你和我那个朋友之外,第三个人他没有说。韩大哥,你知道是谁吗?”   韩奇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   张贤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   张贤道:“在去缅甸的时候,参谋部派了一个叫做袁少华的参谋跟我同往,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人好象跟你们情报系统有联系,你认不认识他?”   韩奇再一次愣住了,把车开到了路边停下来,思忖了半晌,这才转过了头,一本正经地对着张贤道:“阿贤,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你这么聪明,什么事情只要是一猜就能猜个七八分来!”   听到韩奇如此一说,张贤顿时有些呆若木鸡,看来,他一直的怀疑还是对的:那个袁少华当真得就是上面派下来监视他的人。   也许是看出了张贤的愤懑,韩奇有些不忍心地问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是不是觉得很是愤怒?”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道:“不,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真得太悲哀了,走到哪里都得不到别人的真正信任!”   韩奇却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道:“阿贤,你不要这么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被监视的机会!你从国军里失踪了两三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到底有没有变节,只能看以后你的表现。所以,上面既然要委以你重任,就肯定会对你的一举一动进行观察!呵呵,其实这个规矩在戴老板在的时候就有了,我老实告诉你,我也被他们监视过!”   张贤惊讶地望着韩奇,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确是有着说不清的经历,虽然那段经历已经通过了审查,却还是会有让人起疑的地方。   “现在我这么一讲,你是不是心里头舒服多了?”韩奇看着张贤瞪大的眼睛,笑着问他。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韩奇伸出手来,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拍,一如就像以前那样,告诉着他:“我不知道那个派过去的人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给上面打的报告里,一定没有说你的坏话,相反,很可能说得都是好话;不然,你也不可能通过蒋主任的审查,现在跟我在一起!”他说着,又想了想,道:“要说还有人向蒋主任推荐你,如果你都想不到是谁,那么很可能就是他!”   张贤怔了怔,终于有些明白了,可是想到袁少华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一些不舒服。   ※※※   终于到了大使馆,韩奇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如同是来到了他的家里一样,他替张贤与熊三娃安排了住处,又带着他们一起去吃了饭,最后送他们回到住处里,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准备离去。   但是,熊三娃却有些急不可耐地问着他:“韩主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那些战俘呀?”   韩奇看着他,稍微愣了片刻,然后与张贤相视一笑,问着他:“呵呵,三娃,你是不是很想跟你的那些战友再见面,叙叙旧呀?”   被韩奇如此一问,熊三娃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急了,把什么都表露无遗了出来,只能对着韩奇的面,憨憨地一笑。   韩奇重新坐回了他们的屋里,抽起了一根烟来,一边吐着雾,一边告诉着熊三娃和张贤:“你们两个人还是耐心地等一等,我们在这里也就是几天的事。三天后,联合国观察员会组织中立国逐一地对这些战俘进行甄别和询问,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由中立国控制在三八线附近的停战区战俘营,便是连美国人要进去,也要向这几个中立国部队提交申请,我们这些被排斥在朝鲜战争之外的国家,更是没有理由进去!”   听到韩这么一讲,熊三娃不由得十分失望。   张贤却有些奇怪,问道:“战俘营不是在济州岛吗?怎么到了三八线上去了?”   韩奇道:“其实济州岛也是后来才搬过去的,最早的时候,战俘营是设在釜山附近的巨济岛,我还去过那里。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起共产党战俘绑架典狱长的事情,那件事闹得挺大,造成了国际影响,所以为了防止朝鲜共产党的渗透,也为了断绝这些战俘与外界的联络,所以联合国军才把他们从巨济岛迁到了济州岛!”   张贤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他对地理和地图有着特别的兴趣,这也许就是一个职业军人必备的本能,他知道巨济岛的确离着大陆很近,只隔着一条不到一公里宽的海峡,与统营半岛相望;而济州岛则不同,它孤悬在朝鲜半岛的西南端的海上,济州海峡有一百三十多公里宽,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到达的。   “当初停战谈判的时候,对于战俘的归属问题就谈了很久!”韩奇说着,有些得意地道:“呵呵,开始的时候中共和朝共方面还想要无条件地将所以的战俘一并放归,但是许多的战俘根本就不愿意回去,他们都害怕被迫害,所以基于人道主义原因的考虑,联合国军方面就一直没有同意,谈判僵持了两年,斯大林一死,共产党就坚持不住了,最终还是同意了由联合国军方面提出来的方案,所有的战俘自由选择是去是留,任何人都不得干涉!”   张贤自嘲一样地笑了一下,他抬起头望着韩奇,悠悠地道:“看来,韩大哥在这些战俘的身上没有少功夫呀?要不然,按照国际惯例,战争结束之后,交战双方会无条件地释放对方的俘虏,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由战俘来选择去留的问题!”   韩奇笑着点了点头,但是又十分认真地道:“阿贤呀,要怎么说呢?就像当初的你一样,既然你能够有所选择,那么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够呢?更何况这些中共的战俘里,有很多的人本身就是我们国军的战士,他们当初只是因为形势使然,不得不被人裹胁着投向共产党!共产党对他们是好是坏,他们的心里都非常得清楚,送到朝鲜来,就是要他们当炮灰!”   张贤默然了,对于朝鲜战场,他有着比普通士兵们更为深刻的认识,共产党军队的作战思想,总是想着以兵多来取胜,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来集中优势的兵力;这种作战方法虽然在国内战争的时候,每一回都可以取得骄人的战绩,但是殊不知现代战争的胜败,已然再不是取决于兵力的多寡了;靠着兵力的优势一味的强攻,只能是多一些白白地送死而已。想一想,战斗打起来的时候,上面连后勤都不顾,面对着联合国军强大的空中与地面火力优势,志愿军方面还依然如故地按照原来的作战经验行事,指挥官指挥刻板,只知道地服从上面的命令,不晓得灵活应变,倒是面对着领导的问询时一个比一个狠地坚决地发着誓:“……把全师打光了,把全军打光了,也要坚决完成任务!……”而每当张贤听到师长、军长们发出如此地豪言壮语之时,都不禁的浑身战抖,也许在这些高级的指挥官眼里面,根本就没有把士兵当成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的的确确当成了一个个的炮灰,当成了他们成名立腕的枯骨!   韩奇并不知道张贤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既然张贤不作声,那就是默认了他的看法,于是又接着道:“根据战俘问题的协议,所有的中共和朝共的战俘都会被送往三八线附近的中立区,由五个中立国组成的军队负责看守,停留一百二十天,接受朝方和中共方面的解释,以打消他们害怕回去的想法。在解释完成后,再由中立国人员对每一位战俘进行严格的甄别,包括中共战俘和朝共的战俘,如果愿意回去的,那么就送回去;如果不愿回去的,那么就返回到联合国军控制的俘虏营,加入韩国或者是送往台湾!如果既不愿意回去,又不想留下来,还可以去其他的国家!如今,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结果!”   听完了韩奇的介绍,张贤和熊三娃都一起点着头,这种安排倒是很有人性化,尊重了战俘的自主意愿,也算是一种人性吧!张贤还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五个中立国都是由哪些国家组成的?”   韩奇道:“由印度、捷克、波兰和瑞典、瑞士这五个国家组成!”   听完这些国家的名字,张贤不由得笑了一下,对着韩奇道:“呵呵,韩大哥呀,这五个国家可都是亲共的!两年前联合国表决通过谴责中共侵略朝鲜的决议时,印度可是投了弃权票,他们跟中共方面走得很近哟?至于捷克和波兰嘛?那就是苏联的跟班,自然是向着他们的。瑞典和瑞士,虽然是西方国家,但是这两个国家是不多的几个跟中共建交的西方国家,应该讲是亲共的!呵呵,由他们来负责战俘的甄别,只怕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台湾的!”   看到张贤如此得担心,韩奇却是胸有成竹一般,对着他道:“老弟呀,咱们走着看!呵呵,你是聪明人,别人也不笨,既然你选择了到台湾来,别人也可以!而且我敢跟你打个堵,愿意回中共方面的,只怕是少数!”   张贤怔怔地看着韩奇,他知道韩奇的为人,这是一个喜欢保持低调的家伙,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说出这么充满信心的话。看来,他在韩国的这几年,真得是没有白呆,中间所作的工作定然十分充足。但是,张贤忽然又想到了陈大兴,陈大兴是一个典型的带着中国传统思维的人,恋家是他的本能,他依稀还记得熊三娃曾跟他说过的话,陈大兴就是为了想要活着回到家乡,回到老婆女儿的身边,所以才一直坚持着,他相信很多的战俘也是怀着他那样的想法,包括他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被俘人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选择与老婆孩子或者父母兄弟们在一起,而不会孤孤单单地远走他乡!      第三十章 军殇(一)      在张义的陪同之下,王金娜终于赶到沈阳见到了熊卓然,她找这位军长已经找了三天。此时的熊卓然显得十分得憔悴,远没有当初刚刚回国时的意气风发,那个时候,他们是被大家当作英雄一般地欢迎回来的,但是随着停战协定生效,一部分战俘人员陆续得到遣返回国,他这个军长便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根据七十二军里二一五师被俘回归人员的交待,在第五次战役的末期,二一五师负责全军的断后任务,却被敌人围在了悲回岭,但是他们果断地连夜突围,才得以顺利地摆脱了整个师全面被歼的危险;二一五师警卫营负责在华川湖阻敌,也正是因为这个营的顽强阻击,才最终得以令整个师平安回归,而警卫营里的人除了部分先期撤下来的伤病员之外,几乎没有人生还,为此,熊卓然这个军长与王大虎师长都曾上书志愿军总部,要求追认二一五师警卫营为英雄营,但是由于种种的原因,这项追认最终也没有实现,不过,七十二军还是在全军对二一五师警卫营作了表彰,尤其是对这个营的营长于得水,评以战斗英雄、革命烈士的称号。这原来应该算是一个还可以结局,哪知道停战之后,还会有二一五师警卫营的人员回归,而他们的叙述却与当初熊卓然和王大虎理所当然的认为相差甚远,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根据这些人员的交待,二一五师警卫营并非全部壮烈牺牲,而是集体向敌人投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卓然与王大虎就如同是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令所有七十二军里的几位高级指挥官们,都如同是吃了一个大大的绿头苍蝇一样,不仅感到的是恶心,而且感到的是难受,仿佛所有的人一起生了病一样,萎靡不振了起来。   王金娜找到熊卓然的时候,熊卓然正与王大虎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正准备亲自赶往铁岭与四平之间的昌图县。上级在那里组成了一个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管理处,简称为归管处,所有从朝鲜回来的被俘人员,都会到那里集中,熊卓然和王大虎就是要亲自去那里见一见二一五师警卫营回来的人员,同时也要亲自听一听当初的华川湖阻击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要去!”当听说熊军长和王大虎是准备去归管处的时候,王金娜任性地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熊卓然愣了一下,他对于这位七十二军里国宝级的女医生,还真得有些忌惮,虽然统领千军万马,他都指挥自如,却对面前这位救过自己儿子的女医生,有的只是尊重。   “你去那里做什么?”熊卓然不由得问道。   王金娜道:“我也是听说了二一五师的警卫营里有人回来,所以想去问问情况。”   “我们去问就行了,你就不用去了!”熊卓然劝解着道。   王金娜笑了笑,道:“熊军长,你去那是因为你是军长,你想要了解的跟我想要了解的东西不一样;你想要了解的东西,也就是华川湖阻击战的情况,也许还会有别的;但是我想要了解的却是更多人的平安消息。也许你不知道,在七十二军里,我跟二一五师警卫营的战士们最熟,他们中很多人是从湘西入伍过来的,这一次从昆明回来,我特意地从湘西过了一趟,很多战士的家里人都托我给他们带信,而且询问他们的消息,我却不敢说他们已经牺牲了。”她说着,十分得伤感,抬起头来,又道:“我想要知道很多人的确切消息,到时再回湘西的时候,也算是能够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边上的张义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王金娜想要亲自去归管处的真正原因,就是想要打听出于得水的确切消息,到底是生还是死!他知道,在自己嫂子的脑海里,总是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而那个希望,不也是自己极力想要落实的吗?他也很想去一趟昌图,却也知道以自己这么一个团长的身份,去那里还是会被挡在门外的。   熊卓然把眉头皱了起来,他还是有些不解地道:“王医生,你真得没有必要去,你想知道谁的消息,我去问了再回来告诉你就是了!”   王金娜也有些不高兴起来,如实道:“熊军长,我大老远地跑过来找你,其实就是想要让你帮我开一张亲笔的证明信,我本来准备自己过去的;如果你觉得我跟着过去碍着了你的身份,那么你只要给我开出了这份证明信来,我就不再麻烦你了!”   被王金娜如此不半讥半讽地一说,令熊卓然有些尴尬了起来,连忙陪着笑道:“王医生,你说得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呢?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这不是坐火车,要在路上颠几个小时呢!”   “朝鲜那么难跑的路我都跑了几天几夜,还在乎这几个小时吗?”王金娜并不以为然。   旁边的王大虎想了想,对着熊卓然劝着道:“军长,要不还是让王医生跟着吧,反正我们车子上还有空位呢!”   熊卓然白了他一眼,作为军长他当然知道规矩,归管处并非是谁想去就去得了的,就算是他这个军长过去,归管处的管理人员也要向上级进行请示。如果王金娜真得是拿着自己的介绍信找过去,百分之七八十机会是吃闭门羹。   见到熊卓然还有些犹豫,王金娜不由得一声轻叹,悠悠地道:“其实我也知道,老熊,你这么着急地过去,是不是也想了解一下自己儿子熊三娃的情况?如果他也在归来的这些人中,可能不愿意见你的,见算是见了你也不会说真话的;但是,我过去,他一定会见我的,而且会如实地说话。”   熊卓然的身体蓦然一震,王金娜这一次真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他的确非常想要知道熊三娃的情况,毕竟如今他只剩下了这一个儿子,就算是熊三娃那个作儿子的无义,但是他这个作父亲的却不能无情!   王大虎在旁边再一次劝道:“军长,我看就让王医生去吧!”   熊卓然又经过了一番的思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从沈阳到昌图也不过一百四十公里左右,公路是沿着京哈铁路平行地向东北方向延伸,这条公路已经比国内的许多老公路要好走得多,所以吉普车的行驶速度并不慢,也就是四个小时左右便到达了目的地。   车在路上跑的时候,熊卓然与王金娜聊了一会儿天,自然问起当初她准备去香港,如今又为什么决定留下来的事情。对于这个问题,王金娜也有些无奈,自从知道自己已经连出国的自由都没有了之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那一次刘兴华让何大栓陪着她全国到处走走,她也只是勉强接受,那是一次走马观花一样的行程,她先在北京转了转,然后就坐火车回了武汉,在武汉转了几天之后;又坐船去了宜昌和重庆,这两座城市也是她最为深刻的两座城市,当年抗战的时候,她没少在这两地往返。然后她又从重庆搭车回了昆明,在昆明过了一个年之后,最终还是决定重新回到朝鲜战场上去。只是在回去的时候,她走的是贵阳、湘西,就是当初她跟张贤认识的时候,第一次结伴而行的路线,不过,最终她是在长沙搭上了北上的火车。这一圈转下来之后,她也深深地有所感触,新中国虽然成立不久,但是社会治安却比旧社会要好了许多,最少那些土匪路霸她没有再遇上;新社会,新气象,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这是一种蓬勃的朝气;虽然一路上还是有许多的政治宣传,还有很多不和谐的音符出现,但是总体来说,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她到底还是留过洋的人,喜欢的就是这种朝气,也正是因为整个社会上都充满了这种朝气,才令她有些喜欢,觉得留下来未必就是坏事。在先前,她太在意与张贤的一家人团聚了,从而都有些忽视身边的许多细节,忽视了平民百姓的反应。   面对着熊卓然再一次的问起,王金娜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本意,也说起了冠冕堂皇的话来,告诉他自己留下来,就是为了想要参加到新中国的社会建设中来,为人民服务!   对于王金娜的这一个回答,熊卓然经不住地肃然起敬来,也许从未想到过,这个有着深厚资本主义自由化色彩的医学专家,也会有思想升华的时候。   赶到归管处已然是下午时分了,熊卓然带着王大虎和王金娜,直接找到了归管处的一位洪姓负责人。当听说这是七十二军的军长亲自找过来的时候,这位洪姓负责人并没有因此而网开一面,同时也没有将之完全拒绝,他告诉着熊卓然,让他们暂时在县城里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因为时间有些晚了,他要逐级向上级报告,就算是等到上级同意他们的请求,让他们与七十二军的归俘座谈时,肯定也要到第二天了!更何况既然他们想要调查一些事情,只怕找一个人谈,谈几十分钟肯定是不行的,可能还要找更多的人来谈,花上更多的时间,一天的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对于这样的答复,熊卓然也只能接受,在离开的之前,他请求这位洪姓负责人给他看一看七十二军的归俘人员名单。这位负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当这份归俘名单终于是递到了熊卓然的面前时,他接到手里竟然有些颤抖了起来,便是翻开封页,也显得有些费劲。他把名单册放到了平铺到了桌子上,王大虎和王金娜同时凑过了头来,随着熊卓然的手指,一起查看着。   熊卓然的目光一目十行地在名单上溜过,却没有找到熊三娃的名字;他越发得不死心了,马上又从头看过,这一次几乎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心里默念出来,一直念到结尾最后一个名字,足足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还是没有熊三娃的名字在其中,刹那间,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起来。   王金娜何尝不是熊卓然一样的心情,她也在这些名单里急切地找着于得水的名字,可是没有找到,她有些不甘心,又找着熊三娃的名字,却依然没有找到,又看了第三遍,还是没有她要找的人,她的心一下子变成了死灰。   “有武小阳……还有张青……”王大虎却在念着他所认识的二一五师里人员名字,他也来回看了几遍,警卫营里的被俘人员,他只念出了这么两个人来。   仿佛是看到了熊卓然的失望表情,这位洪姓的负责人又告诉着他:“如今这里的归俘人员已经有五六千人了,他们是分几个批次来的;后面还会有,因为按停战协议战俘甄别工作还没有结束,我想应该一直会持续到二月份去吧!”   听到这位负责人如此一说,熊卓然和王金娜的心里才稍稍有些平静,毕竟还有些希望存在着。      第三十章 军殇(二)      虽然王金娜和熊卓然都没有找到他们真正想要找的名字,但是那个归俘名单里面有武小阳的名字,他们的心下里终于有些稍安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武小阳是警卫营的一个连长,也是与于得水和熊三娃最铁的一名同志,只要是能够见到武小阳,那么就一定可以知道于得水和熊三娃的确切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人匆匆地吃了几根油条,便来到了归管处,等了有一段时间,才见到了头天接待他们的那位洪领导。这位洪姓负责人是归管处教导团的一位政委,所在大家都叫作做洪政委。这一次,洪政委倒是痛快,告诉着他们,上面已经同意他们的调查,并且表示他会积极配合熊军长的工作。   熊卓然点着头表示感谢,只是王金娜却有些奇怪,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怎么这些归俘人员也被限制了自由吗?”   洪政委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上面的规定,任何一名遣返人员在没有审查和整训完毕之前,是不能随便行动的!”   “难道他们的家人过来探望都不行吗?”   洪政委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道:“不能!没有组织上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相见!”   王金娜默然了,这些归俘人员此时的待遇,与坐牢几无区别。她同时也不由得暗自庆幸着,如果她当真得一个人过来的话,没有熊卓然的同行,只能是碰壁。   在洪政委的安排之下,熊卓然、王大虎和王金娜被带到了接待室。王金娜装模作样地拿出笔和本来,充当着文书记录员的工作。实际上,熊卓然在向别人介绍的时候,也是把她当成了秘书,毕竟如果她以七十二军医生的身份来到这里,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首先被洪政委带过来的是武小阳,武小阳在被俘前是二一五师警卫营的连长,也是一个老革命,他的政治觉悟自然要比普通战士要高得多。   武小阳一脸木然地来到了接待室的门口,洪政委并没有说是谁要找他了解情况,所以当他看到屋子里坐着的三个人时,不由得浑身一震,这三个人他当然都认识,而且还可以说是非常得熟悉,也许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军长会出现在这里,他一时之间呆住了,竟然不知道往屋里头走了。   “你进去吧!”洪政委和蔼地说着,把他推了进来,顺手把门也给关上了。   “小武!”王大虎当先地喊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熊卓然与王金娜也同时站了起来,在他们面前的这位武小阳同志,明显得比原来要老气得多了,他脸上的胡子刮得并不干净,面色枯黄,又瘦又干,分明就是一种病态的模样,如此倒是显得自己本来英俊的面孔变得有些尖嘴猴腮了起来。   看着武小阳的模样,大家都有些心酸,他已然不是瘦了一圈的问题,而是再差一点就瘦成了皮包骨头了。可以想象,他在战俘营里面的生活是多么得艰辛。   武小阳站在门口缓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怯怯地看着王大虎和熊卓然,终于颤声喊了出来:“师长……军长……!”他还想再喊一声“王医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蓦然间,他的鼻子一酸,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爹娘一样,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不知不觉之间,已然淌了满脸。   王大虎连忙走了过去,拉住了武小阳的手,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安慰一个晚辈一样,拉住他,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宽慰着他:“好了!不哭!不哭!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王金娜也有些难受,她的眼睛里已然满是泪水,汪汪地强忍着,没有让之流下来。她掏出了一方十分干净的手绢,却没有擦自己的泪水,而是递到了武小阳的面前。   王大虎抬头看了王金娜一眼,接过了手绢塞到了武小阳的手里头。但是武小阳并没有用手绢擦自己的眼泪,就真得象一个孩子一样,用袖子顺手在脸上、在眼睛上一擦,把泪水擦去,然后又将手绢还给了王金娜。   王金娜并没有强求,她拿着手绢擦去自己眼中的泪花,坐到了武小阳的另一边。   熊卓然默默无语,但是刚才还坚毅万分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动容的悲伤。   王大虎安慰了武小阳几句之后,这才说明了他们的来意:“小武,我们这一次来,是想要调查你们警卫营华川湖阻击战的情况,我们想要一个真实的情况,所以需要你来告诉我们!”   一听王大虎提到了华川湖阻击战,武小阳便沉默了起来,仿佛是又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战场之上。   熊卓然、王大虎和王金娜都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知道,那是一个十分痛苦的回忆,便是武小阳这样刚强的人,也会害怕去想。   接待室里静都可以听到挂着墙上的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来,便是这样等了有十分钟左右,武小阳终于开了口:“要从哪里讲起呢?”他不由得问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王大虎想了想,对着他道:“你就从我们那天晚上由悲回岭突围的时候讲起吧!”   “好!”武小阳点着头,又经过了几分钟的思考与记忆的整理,然后缓声说了起来。他从自己的连被于得水营长分派着去坚守老虎嘴,他就知道那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他为了全师能够顺利地突围,他还是义不容辞地接受了。他带着全连在老虎嘴一直坚守到了天明,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进攻,最后按照于得水规定的时间,乘着敌人退回去喘息之机,这才带着全连撤了下来。但是这个时候,二一五师的大部队已经走出了悲回岭,来到了华川湖。他带着这个连也许目标太小,所以躲过了几支南韩军队的搜剿。他们从山岭之上翻过去,因为是轻装上阵,并没有沿着二一五师撤离的小路走,那天又是下着雨,故而一路之上还算是平静,在他们快在到达华川湖的时候,便听到了那边激烈的交战之声,而且炮声隆隆地就在耳边。武小阳凭着经验带着全连摸到了敌人的炮兵阵地之上,突然的冲锋打乱了敌人炮兵阵地,就在美国人回兵的时候,他又带着全连安全地退下来,冲到了那座残桥的桥头与于得水的警卫营汇合。   听着武小阳娓娓地淡到自己的经历,令熊卓然与王大虎都不由得起敬了起来,在那种乱糟糟的环境之下,他能够带着一个连从敌人的重围里突出,这本来就是一种无上的智慧,如果把这件事安排到他们的身上,他们都没有这种可以突围的把握。   “后来呢?”王大虎也在作着笔记,见到武小阳停顿下来,他忍不住地催问着。   武小阳道:“后来于营长带着我们到了桥东,因为炸药不够,我们没能够炸断那座桥,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为了节约子弹,同时也为了令敌人胆寒,所以于营长让我来当狙击手,在桥东的高地上狙击敌人,不让他们过桥。我跟于营长两个人两把枪,足足把敌人堵了有两个多小时!但是后来敌人的狙击手也加入了战斗,窦副营长为了救于营长牺牲了。因为我的腿受了伤,所以跑不了;我先是被敌人炮弹炸起来的泥巴埋了,然后又被子弹击中,但是子弹打到土地挡了一下,所以我命大没有被打死,只是负了重伤,被于营长派人把我抬到了高地背后的伤兵营里,后来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作了俘虏!”   “完了?”王大虎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完了,我的经历就是这样!”武小阳如实地道。   王大虎与熊卓然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对于武小阳的这个叙述,并不能令人满意,他还没有说清楚警卫营到底是主动投降敌人,束手就擒的?还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被迫作了俘虏!而他们到这里来,主要了解的就是这个问题。   熊卓然终于还是开了口问道:“小武,你知道你们警卫营最后是怎么全部被俘的吗?”   武小阳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道:“我被俘后,先是在敌人的伤俘营里治疗,一直在那里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被分到了六十七号战俘营里,没有看到警卫营里的其他人。到六十七号战俘营里,是我自己争取到的;因为开始的时候把我分到的一个营区里,他们里面都是反共派,不想回国;我与他们格格不入,最后那个看守就把我调到了六十七号营里!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的!”他说着,还觉得有些幸运。   可是熊卓然和王大虎并不想听他的战俘生活,王大虎再一次追问着道:“小武,你真得什么也不知道吗?”   武小阳迟疑了一下,道:“后来我遇到了张青,听他说起过,他说我们警卫营打到最后,是在敌人的宣传之下,主动的放下的武器,向敌人投降的!”   听到这一句话,王大虎与熊卓然都经不住地点了一下头,虽然明知道有这个结果,但是从武小阳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们感到有些压抑,一时之间,他们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了。   王金娜不失时机地问道:“小武,那么,你知道你们警卫营其他人的下落吗?”   武小阳点了一下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部分人员的下落,我们伤员是在一起的,他们也基本和我一样。我的伤最重,所以是最后一个出的院,在此之前,他们都已经分到了各个的号营里。至于其他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王金娜有些失望,她明显得感觉得出来,如今的武小阳远不似原来的武小阳那般得豁达开朗,说的话也远没有原来那般不假思索,看他的表情和吞吞吐吐的样子,只怕他还知道不少的东西,却不敢乱说了。   “那么,你知道于得水于营长怎么样了吗?”王金娜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就是一直憋在她心头上的一个瘤。   “于营长?”武小阳愣了一下,马上便黯然了下来,低声地告诉着他们:“于营长牺牲了,他如果还活着的话,我们也许就不会是这们结果!”   尽管早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王金娜从武小阳这里听到这个事实之后,还是呆若木鸡一般地愣在了那里,在这一刻时间中,她的脑子里竟然成了一片得空白,仿佛一切的声音都来自于无尽的苍穹。      第三十章 军殇(三)      武小阳被带走了,但是从他那一直回望的眼神里,就连王金娜都可以看出来,他是有着无限的流连,仿佛还有什么事情要说而说不出口来,他被带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王大虎唤了他一声:“小武!”   武小阳马上回过了头来,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师长,也许是在启盼着什么似的一样,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显然,王大虎也是感到了武小阳的欲言又止,故而叫住了他,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武小阳看了看身边的洪政委一眼,此时他身在教导团中,这位洪政委如今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有些话他肯定是不愿意当着这位领导讲出口来的,所以他有些犹豫,不过马上又想到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见到军长和师长了,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师长,我还能够回到部队吗?”   对于这个问题,熊卓然和王大虎都无法回答,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无奈,这个问题其实也无需回答的。王大虎知道真话伤人,他略为思忖了一下,还是对着他道:“小武,你还是安心地先在这里学习吧,等学习结束之后,我们再说!”   武小阳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却也料得到师长会这么说,他转过身,再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接待室里只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着,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之间好象空气被凝固了一样。   第二个带进来的就是张青,这也是一位老战士,是当初七十二军在湘西剿匪的时候加入进来的,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湘西人。从他一入伍开始,便是跟在于得水的那个排里,进步得很快,当于得水成了警卫营的营长之后,他也理所当然地荣升为了一个排长,算是二一五师警卫营里的骨干分子。   当看到是军长和师长亲自过来的时候,张青就好象马上明白了什么似的,已然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张青,我们这次过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下关于你们警卫营华川湖阻击战的具体情况!”王大虎开门见山地便向他表明了他们的来意。   很明显,张青已经对于这个问题有所准备,他强自地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呆了有一分多钟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   “张青,你先说说从悲回岭突围之后,于营长带着你们打阻击战的整个过程吧!”王大虎提示着他。   张青沉默了半晌,就像是刚才武小阳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也在努力地组织起自己的思绪来,然后才缓缓的开了口。他的口才没有武小阳那般得出众,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花稍的形容词,最常用的也只是“特别、十分”等口头语,不过,大家都听得非常明白。   张青的叙述虽然与武小阳的不同,但是也基本上与那些没被俘、先期撤下来的部分伤员吻合,只是说到后面战斗激烈的时候,他的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得激动,仿佛又是处在了那个地狱一般的环境里。   “我们一直都在盼着天黑,可是这老天就是不黑!”张青痛声地道:“阵地上,我们的子弹打光了,但是敌人的炮火还是那么猛,阵地上到处都是同志们的尸体,还有很多的残肢断臂,许多伤员开始的时候还在呻吟,到后来也都听不到了,那是因为他们有的人已经不救而亡,还有的是因为敌人的炮火把我们的耳朵震得听不见了……”说到惨烈之处,他又不由得痛不欲声起来,竟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便是这样,谈话时停时续,张青所说的内容也变成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片段,不过,无论是王大虎,还是熊卓然和王金娜,都分明听得出来他一直想要向他们说明的是营长于得水的如何英勇,如何出色,说到最后,张青不无痛心地悲泣着:“如果于营长还在,我们一定也作不了俘虏,我们一定可以胜利完成任务追上大部队!”   “这么说,你们警卫营的全体被俘,是在于营长牺牲之后了?”王大虎明知故问着。   张青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纠正着他的话:“不!于营长那个时候是受了重伤,他还有一口气在,但是人却是昏迷不醒!”   听到这个消息,王金娜蓦然间浑身一震,她连忙打断了张青的话,问道:“这么说,那个时候于得水还没有牺牲?”   “没有!”张青十分肯定地回答着。   “他是怎么受得伤?”终于,半天未吭一声的熊卓然问了出来。   于是,张青就将荆扬如何去炸敌人的坦克而牺牲,以及彭青松如何为了复仇而不顾一切,最后于营长又是为了救下彭青松,如何被敌人的炮弹的碎片击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些画面就好象是刚刚消失一样,已然十分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一生只怕也无法抹掉了。   听完了张青的讲述,王金娜的眼睛里已然满含着了泪水,她已经无心再去做记录,只剩下了无声的涰泣。   对于王金娜的反常表现,熊卓然与王大虎都没有觉察出来,他们还以为这是一个女人在听完了烈士的英雄事迹之后被感动的必然表现,其实就他们自己来讲,也被张青的叙述所感动着,张青和武小阳的叙述里,不仅仅只有于得水一位英雄,还有荆扬、窦副营长等许许多多的战斗英雄,他们的事迹如果讲出来,并不比董存瑞、黄继光逊色半分,如果警卫营真得是打到了最后一个人,全部壮烈牺牲,那么这就是一个绝对值得他们去争取、值得他们七十二军在志愿军里树立典型、树立先进的事例。虽然他们也被张青的讲述深深地打动着,也在为于得水的英雄事迹深深地感动着,但是一想到警卫营最终的结局,却又不得不无奈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再说一说警卫营是如何不作抵抗,就像敌人投降的吧?”终于,王大虎还是问出了这个他久久不愿意问出口来的问题。   一听到这个问题,张青刚才还异样激动的心情一下子便平寂了下来,马上显得十分不安起来,他嗫嚅了半天,才缓缓地道:“其实……其实这都是王鹏连长的主意!”   “王鹏?”王大虎和熊卓然马上想到了警卫营第一连的连长,便是王金娜也记起了这个曾经与张贤同出在国军第十一师的连长。   “对,就是他!”张青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们:“于营长在事先就指定了我们警卫营的接班人,如果他牺牲了,就由王鹏负责指挥!如果王鹏也牺牲了,就由熊三娃连长负责指挥;如果熊连长也牺牲了,就由贺强副连长负责指挥,然后依此类推!”   王大虎和熊卓然同时点了点头,于得水的这种安排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没有问题;看来,问题是出在王鹏的身上。   “是王鹏决定你们投降的吗?”王大虎追问着。   “是!”张青肯定地道。   熊卓然在边上经不住地插嘴问道:“就凭着王鹏一个人的决定,你们那么多人都会服从?为什么没有人反对呢?”   张青转头看了熊卓然一眼,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地道:“其实也不是王鹏一个人的决定,他是在和熊三娃商量后,两个人一起作出来的决定!要说这主意嘛,还是……”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往下说,他也知道熊三娃正是熊军长的儿子,刚才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王鹏的身上,没有说出熊三娃来,就是顾及于此。   熊卓然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自然明白张青未说出口来的下句是什么,不用想,肯定这主意也少不了熊三娃,如今他只能是一言不发了起来。   王大虎也没有追问,他也是一个能看人脸色的人。   张青却自己转过了弯来,接着道:“其实熊连长也是在为于营长考虑,卫生员已经说了几次,如果于营长不马上救治的话,一定会死的;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于营长牺牲,敌人在阵地的下面有医疗队,他们可以救治于营长!我想,也许王连长和熊连长也是因为考虑的这个吧?”   “难道你们警卫营里,就没有人反对吗?”王大虎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对于他来说,就算是两个连长私自作主,投降敌人,尽然没有人反对,就能够拉着整个营投降过去,这就说明他们师平日里对战士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不好,或者说根本就是没有。   “不!有人反对!”张青回答着。   王大虎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头好象终于有些踏实了起来一样,连忙问道:“是谁?”   “是贺强!”张青答着:“贺副连长反对,但是他无法说服别人,他说他宁死不当俘虏,所以最后,他就拔抢自杀了!”   “那么你呢?”王大虎的一双目光如电一样直视着张青的脸。   张青马上变得局促不安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答着:“我……我当时本来不想附和王鹏的,但是……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而且营里面活下来的人,大多数人都同意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所以当时我……我就随了大溜……”   接待室里,一片得宁静,也许大家都在思考着张青的这段话,对于当时在场的所有警卫营的官兵们来说,竟然绝大多数的人都同意投降,这已然超过了他这个师长所能承受得了的神经,他当然非常清楚,对于一个整营投降的师来说,就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耻辱,而这个耻辱不仅仅是跟着这个师,更会让人一想到这个耻辱时,就想到了他这个师长的身上来,这也将成为他这一生里的耻辱!   但是,王金娜却是异常得平静,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讲,选择生存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事,士兵也是人,并非是不食嗟来之食的圣人。在她看来,熊卓然也好,王大虎也好,显然他们的要求太高了,也许处在当时环境之下的是他们,他们能够做得到以死相拼;但是,又怎么可能因此而要求别人也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去选择死呢?当然,王金娜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与熊卓然和王大虎这些军人干部们的想法不同的,而且还是格格不入,如今她也学会了沉默,正象是刘兴华教她的一样,看不惯的事情就闭上自己的嘴,不要去看。只是,王金娜还关心着于得水的下落,虽然在这个时候,王大虎已经不愿意再提问什么了,她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张青,你们被俘后,于营长被敌人救活了吗?”   张青愣了愣,转头望着他,然后默默地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们大家都关心这个问题,所以在被关到战俘营里之后,一直要求知道我们营长的下落,但是他们最终还是给了一个答复,告诉我们,于营长救治不及身亡了,为此,我们所有的人都痛哭了一场!”   这一次,对于这个回答,王金娜没有再伤心,她又注意到了处细节,那就是关于于得水的死,还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人真正地看到、见到,她还是存着一种希望。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又问着他:“对了,熊三娃和王鹏呢?”   “他们也在俘虏营里!”张青告诉着她,然后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她道:“不过后来我被转到了其他的营地里,在我转走之前,熊连长就已经不在那个营地里了,我曾经问过王鹏,他告诉我说熊连长被人接走了!”   “熊三娃被人接走了?”王大虎和熊卓然同时一愣,王大虎转头看了熊卓然一眼,连忙问道:“你知道他是被谁接走的吗?”   张青道:“我问过王鹏,他告诉我说,接走他的人就是当初劝降我们的人,当初是熊连长作代表去直接跟那个劝降我们的人进行的谈判,听王鹏说那个人熊连长早就认识的,是国民党反动派那边派过来的一个特务!”   “哦?”王金娜的心里不由得一动,连忙问道:“你知道那个特务叫什么吗?”   张青努力地回忆着,想了半天才道:“好象是姓韩,叫韩什么的两个字的名字,这么久了,我都忘记了!”   “韩奇?”王金娜冲口而出。   张青愣了一下,马上点起了头来:“对!就是这个名字!”      第三一章 甄别(一)      在韩奇的安排之下,张贤终于来到了停火线的附近,与板门店遥相呼应的是大城洞,这两个小镇原本是紧挨着的不过五六里地的邻居,而此时却被人为地划分成了两个势力范围。板门店归于北朝鲜方面管辖,而大城洞则规于南韩方面管辖。虽然双方在去年就达成了停火协议,但是战俘的交换还没有完成,而真正的战争状态也没有根本解除,所以双方都在这条停火线的两边驻有军队,形成对峙的局面。在南韩这方面的联合国军的阵地,以炮火为中心,建成密集而强大的立体火力网;而在北朝鲜方面,则以地面坑道阵地为基础,形成密如蛛网的地下防御工事,令联合国军的先进装甲部队都无法逾越半步。昔日的战火已然令这片土地变成一片的荒凉,两道铁丝网出现在大家的眼前,这才令人想到面前的这片篷篙之地已然成了军事禁区。   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在大城洞他见到了一位他的老朋友,那便是抗战的时候作为美军教官的保罗上校,只是此时,这位保罗上校已然升了职,成为了一名美军少将。保罗并没有马上认出张贤来,若不是韩奇的介绍,他或许如何也认不出他来。当听到面前这位模样已然大变的人就是张贤将军的时候,保罗的吃惊也就可想而知了。   “呵呵,真得没有想到我们这些老朋友还能够相见!”保罗也发出着感慨,对着张贤道:“早先我听韩奇说,你在你们国家的内战中报销了,还十分为你可惜呢!”   张贤回头看了韩奇一眼,显然韩奇并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告诉给这位美国的友人,如今他也只能是装模作样,用韩奇为他编织的履历相告。   老朋友相见,自然会有一番的寒喧,但是张贤却有些心虚,依稀记得自己还在志愿军里当连长的时候,就曾在战场上见到过这位友人,而且那一次他差一点儿将这位老朋友狙杀掉了。当然,这些往事他决定永远地埋在自己的心底,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明白了张贤此时的身份之后,保罗有些担忧地告诉着他:“张将军,你的这个任务不好完成呀!在中共参战的初期,我们的战斗打得十分得艰苦,当时很多的人都主张撤离这个半岛,但是我们还是坚持了过来!呵呵,这些当过共产党兵的人,脑子里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东西,就算是你能将他们的思想改变过来,只怕也是暂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在战场之上倒戈呢!”   张贤笑了一下,没有多作应答,他知道这位保罗少将此时对共产主义的深恶痛觉,只是淡淡地道:“我相信大部分的士兵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呵呵,在有条活路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钻死胡同!”   作为一个中国通,保罗明白张贤的话意,一个普通人的思想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什么主义也好!什么信仰也好,其实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看不到,摸不着的,他们可以真真切切体会到的只是生存,能够活下来,并且活得很好,就是最大的胜利;这才是一个人真正为之努力的方向。   张贤与保罗话说得多了,两个人便越加得熟识了起来,将开始时的那种稍感陌生的感觉都丢到了身后。   韩奇这才问起保罗关于战俘甄别的事情来:“保罗先生,你作为联合国军的观察员,这两天对中立国进行的战俘甄别工作认为怎么样?”   见谈到了正式话题上头来,张贤便闭住了自己的嘴,只带着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   听到问起战俘的甄别事情上来,保罗的脸色便变得郑重了起来,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一丝的怒容,他稍作停顿,道:“说好的是自愿遣返,但是那些中立国分明是偏向着共产党方面,前几天,先对朝鲜战俘进行甄别,那些问讯的官员们就明显得偏向那一边!这两天开始对中共的战俘进行甄别,向那些战俘提的问题都异乎寻常的偏颇,真得很令人气愤!”   “哦?”韩奇面色依然十分平静,淡然地问道:“他们都提出了些什么问题呢?”   保罗道:“其实这些问题只是要战俘们回答‘是’还是‘不是’,就是这简单,但是他们搞出来的问题你听听:先是问他,你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希望回中国或者朝鲜去的吗?这第一个问题就设计得如此巧妙,明显得就是要让他们答‘是’;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稍有一些犹豫,那么就会被判定是愿意遣返的,后面的问题也就无须再问,直接会将他们送往北面的待返营!”   听到保罗这么一说,韩奇在开始时还略有些轻松的脸,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显然这场甄别活动,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利的,这可能是从中立国方面,亦或者是从联合国军这一方面来讲,都希望能够被遣返的人占着大多数,毕竟这场关于战俘问题的谈判谈得太久了,在谈的过程中,又有成千上万的人倒在这窄窄的北纬三十八度线上,所以大家都希望再出现什么差迟,如此一来就可以做到皆大欢喜。   “那么,他们后面的几个问题又是如何设计的呢?”韩奇问道。   保罗道:“他们一共问了七个问题,在第一个问题问完之后,还有第二个问题,他们会问:你在任何情况下,都反对回国去吗?第三个问题是:你充分地考虑过要是不回去,会给你的家人带来不安和打击的这个问题吗?你们听听,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在威胁那些战俘,让他们心存害怕的担心!”   “还有呢?”韩奇的脸色变得越发得难看起来,显然是非常得不安。   保罗接着道:“第四个问题,他们会问:你是否了解在希望被遣返的人们遣返之后,你很可能要长期被扣留在这里呢?哼,这还是在威胁!第五个问题是:你知道联合国军不能答应把你送到你希望去的地方去吗?这个问题提出来的倒是真实,不过在这种场合里提出这种问题,分明就是想要把那些战俘美好的愿望扼杀掉,其用心太过险恶了!”   “后面呢?”   “第六个问题,他们会问: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吗?你还是要暴烈地反对被遣返回国吗?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会问:你虽然是这样说了,假如要强制你回国去,你打算怎么办呢?呵呵,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焦点!”保罗一边说着,一边对这些问题作着愤愤的评价,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些问题的设置是相当得反感。   听着保罗说完,韩奇半天都没有作出声来,也许在刚刚来的时候,他的胸有成竹已然有些变了。   保罗继续说着:“这些问题的设置,对于那些被甄别的战俘们来说,就是想要让他们选择回国;除非是他们表现出十分暴烈地不愿意被遣返,哪怕是稍微有一点犹豫,或者是答错了一句话,肯定会被当成愿意被遣返回国的对象。所以,我也看到有的人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一直不置可否,最后也被认为是默许,最终归于愿意遣返的人员里面!”   张贤也在沉默着,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是战俘中的一员,对于这一系列的提问,他会如何来回答?又如何来选择呢?   韩奇沉默了良久,好象终于是想开了一样,脸上又微微地带出一丝笑容来,将他心头的那种疑虑也掩示得一干二净,对着保罗问道:“呵呵,这些问题随他们怎么问,如果真得不想被遣返的人,定然会作出正确的回答;如果他本来就有些犹豫不决,那么就算是让他们跟着我们再回到国军里,也是一个两面派,没有什么好说的!”   听着韩奇的话,张贤却不以为然,这世间最多的人并非是能够拿定自己主意的人,而是随着大溜的人,说是墙头草也好,说是意志不坚定也好,这些都是普通人的弱点,不存在什么两面派的问题。   韩奇接着说道:“我现在最为担心的一个问题,并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担心那些选择投奔自由的共军战俘们,如果人数太多的话,中共方面会不会兑现他们的承诺呢?”   “这根定是没有问题的!”保罗以相当然的口吻答复着:“这次甄别就是本着自愿遣返为原则,这在双方订定的协议里已经明文规定了,而且这次甄别也是由联合国组织的五个中立国共同来完成的,而且都是在公开的场合之下进行,双方都派了观察员监督,国际社会和新闻媒体也一直非常观注,如果谁想要在其间搞些动作都不可能,而且他们是一个人一个人单独地这么问过来,如果对于这样甄别出来的结果他们都不认可,那么我想他们就真得是无赖了!”   韩奇却是发出了一声苦笑,又提起了当年的话题:“如果大家都是正人君子,当年我们国共和谈也就不会破裂,他们可是经常性的说一套,做一套,我是在担心呀!”   保罗依然十会肯定地摇着头:“不管这个结果最后是怎么样子的,白纸黑字的东西谁也无法更改!再说,如果他们出尔反尔,我们联合国军也不在乎把战争进行到底!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不想把这个战争扩大,说不定这个时候的朝鲜已经属于自由世界了!”   听着保罗有些狂妄的话语,张贤却觉得有些好笑,美国虽然是世界的楷模,但是他们的总统却多少也要看普通老百姓的脸色行事,就是因为他们国内反战的人太多,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把这场战争限定起来,也不得不在没有打胜的战场上签订停战协议。      第三一章 甄别(二)      “对于这种不公平的提问法,保罗将军,你作为联合国军的观察员,难道就没有提出过异议吗?”张贤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保罗却是一声得苦笑,对着他道:“这要怎么说呢?我们联合国军为了促成战俘自愿遣返的原则,实际上和共产党方面多打了近二十个月,如何也付出了十几万官兵伤亡的代价,没有我们的坚持,共产党方面也是不会让步的!”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不过他也知道保罗说得话没错。   保罗接着道:“我们联合国军自己也在不少的战俘在中共和朝鲜那里,所以在战俘问题没有得到最终解决的时候,我们也不可能为了他们的战俘而采取单方面的行动。实际上,在我们的国内,一直有很多的阵亡和被俘人员的家属在质问政府:这些中共和朝鲜战俘们的手里面沾着我们美国士兵的鲜血,我们又凭什么要先保护他们而延误战俘交换的时间呢?政府为什么不能够尽早得争取让他们回家呢?这种质问和申诉声在我们国内社会中有很大的影响,国会与共和党,甚至于包括民主党的内部都有人在向总统不断地施加压力,而与此同时,我们军方也倍受责难,所以在最终为保证谈判协议能够尽快地达成,也不允许我们采取鼓励这些中共和朝鲜战俘不归的政策,正好相反,大家还都希望不愿意被遣返的人越少越好。也正是因为基于这个原因,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向这个方向上努力。虽然我也是一看重自由和民主的人,但是却无法左右上面的决定,作为军人,你也应该知道,就算是你心里头万般得不愿意,也要按命令去执行!”   听完了保罗的这一番解释,张贤与韩奇一起点着头,他们对于美国的国情还是了解的,自然也能够理解保罗的无奈。虽然韩奇明里面说并不在乎,可是实际上他还是有些担心,他知道如今国民政府在东亚的处境是相当尴尬的,虽然还有着台湾这么一块立足之地,但是那终究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便是在这场韩半岛的战争之中,蒋介石一直希望国军能够参战,但是美国人就是不同意,实际在这个时候就是把国民党政府边缘化了。任谁都会相信,如果没有朝鲜战争的爆发,或许国民党政府已经倒了台,中共的军队也已经开进了台湾岛上,就像是三百年前清朝建国的时候一样,而且就美国政府来讲,他们也只会以自身的利益为重,说不定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很快地与中共政府建交。这一次的朝鲜停战协议的谈判过程中,倒是有一个出乎了韩奇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由于事先的宣传以及他们配合着美军的攻心战术的开展,的确是有一些志愿军里的人员在战场之上直接投降过来,而这些俘虏是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到共产党的军队之中,所以千方百计的联络其他的俘虏,以试图能够在战争结束之后不被遣返;另外,在这些联合国军收押的战俘之中,还有最大一部分的是朝鲜人民军方面的战俘,而这部分人其实与南韩人本来就是同一个民族,这些士兵出身的俘虏,并没有那么多的政治分歧,也没有那么多强烈的革命意愿,对于他们来说活下来还是第一要求,更何况他们有些人的家人就在三八线的附近或者以南地区,他们也一致地要求留在南韩国境,而不愿意被遣送着与家人分离;最后,对于很多熟悉苏联历史的战俘来说,都认为当了俘虏再被放回去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也不愿意被遣返。正是由于有这么多战俘不愿意被遣返,于是令韩奇马上想到了利用这些战俘问题来做文章,在上报到台湾总部之后,他的这些建议很快就得到了总政治部蒋经国主任的重视,对于国民党政府来说,这也正是他们可以借此插手进入朝鲜战争谈判之中的一次机会,成为一个实际上的受益者,同时也可以很大的提高自身的国际地位,既然如此,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对于韩奇来说,很多的事情都已经在两年的时间里,作足了铺垫,如今的结果就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他自然希望能够选择不遣返的战俘居多,这样也就是说明了他的努力终于是出了很大的成绩。   “保罗将军,你看到的那些被甄别询问的战俘们的表现如何呢?”韩奇还是以怀着十足的关心问着他。   保罗道:“我要怎么来说呢?这些中共的战俘其实也挺可怜的,他们很多人,在甄别帐篷里声泪俱下地对询问的官员讲,他们觉得被遣返回国去不会有好下场,但是又实在无法割舍自己的家人,他们都非常希望能够在被遣返之前,获得彭德怀和金日成发表的联合声明有联合国方面的担保。”   “那么,那些甄别官员给了他们以担保吗?”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保罗看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声地苦笑,道:“这个你也应该清楚,就算是联合国方面,根本就无法担保中共政府的行为,因为中共政府还不是联合国的成员,并且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只得到二十多个国家承认。”   韩奇在边上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明确得告诉他们,你们根本就无法做出担保来,他们被遣返回去之后,共产党想怎么收拾他们,联合国也根本就管不着呢?”   “呵呵,如果那些甄别的官员真得这么说了,我想所有的战俘都会觉得被遣返回去不安全,而全部留下来!”   “这不是很好吗?”   保罗看着韩奇,就像是在看着一只怪物一样,然后悠悠地道:“老朋友,如果你是联合国的秘书长,我想这一切都会很好说了!”   韩奇也笑了起来,他当然不是联合国的秘书长,也没有那么资格。   保罗接着道:“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联合国军方面对于这些共产党的战俘,就有一个内部的政策,那就是:保护,但不鼓励,也不承诺!呵呵,虽然我十分同情他们的处境,但是我也是一名军人,必须要服从上面的决定!”   “那么,那些你们和甄别官员又是怎么回答这些战俘们的提问呢?”张贤更加关心地却是这个问题。   保罗道:“他们也只能说,他们担保把你们安全的送到中共和朝共当局,其他再无任何保证!”   “这其实就是什么也没有保证!”韩奇嘲笑一样地道。   “是呀!”保罗也很有同感地道:“大家都不傻,那些战俘们也都明白,所以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不愿遣返。”   听到保罗如此一说,韩奇马上又来了兴趣,经不住地问道:“那么,根据你的观察,有多少人不愿意遣返呢?”   保罗思忖了片刻,也许是在心里作着计算,这才道:“我在其中的一个甄别帐篷里呆了一个上午四个多小时,总共询问了十个人,平均二十多分钟询问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在想了很久之后,表示愿意被遣返;还有两个人一直犹豫不决,最后甄别官认为他们太耽误时间,而将他们划入了愿意被遣返的行列里;其中一个人并没有表示异议,但是另一个人却又表现出了十分得不情愿,最终又强烈地要求不遣返,所以这个人也还是要求留了下来!”   韩奇点着头,听到这些话,他的心下里放心了不少,随口问着:“这么说,也就是你那一上午询问的十个人里,有两个人接受了遣返,是吗?”   保罗点了点头。   张贤又问道:“那么,联合国军方面总共抓获了多少的中共战俘呢?”   保罗道:“有两万一千多人的样子!”   “这么多呀?”张贤有些张口结舌了起来,两万多人,已经差不多可以组成一个军了。   保罗和韩奇同时点起了头来,保罗向张贤作着解释:“这些中共的战俘绝大多数是在中共参战的初期抓获的。他们在开始的时候发动了五次进攻,前面两次进攻给我们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但是从第三次进攻开始,我们便渐渐找到了他们的战术特点,也不过是七天的攻势而已,缺乏后续能力。这在他们发动的第三次大规模进攻战中很是明显,虽然那一次战役我们打得也不好,但是在接下来的第四次战役中,我们顶住了他们刚开始的猛烈攻击,在他们准备退却的时候,进行防守反击,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他们发动的最后一次大规模进攻作战的时候,套用你们中国人的一句成语,那就是强弩之末,所以这一次我们打得很是顺利,在他们准备撤退的时候,我们利用我们的机械化优势,进行快速反击,包围了他们数个师,但是最终只成功地消灭了他们的一个整师!”说到这里的时候,保罗显得有些得意地道:“那一仗,我们就俘获了他们八千名以上的俘虏!”   张贤默然无语,对于保罗所说的这几次战斗和战役,他都参加了,而且那个时候他是作为保罗的敌人,可是如今却又是作为这位敌人的朋友存在着,如果保罗知道自己曾与他作过战,不知道又会有怎么样得惊讶与愤怒呢!   为了掩示自己的不安,张贤故作平静地口算着:“如果是十分之二,那么两万人就有四千人,两万一的话就有……”   还没有等张贤算出来,保罗与韩奇便相视着一笑,保罗摇着头打断了张贤的话,对着他道:“不!不!不能这么算!”   张贤愣了愣,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不能这么算?”   保罗道:“你刚刚过来,也许不知道,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分批地放归有几千的中共战俘,那些人很多都是十分坚定要求遣返的人员,所以也无需作甄别。留下来的这批人中,除了不愿意被遣返的人之外,可能还会有很多摇摆不定的人,如今我们做甄别的主要就是面对这一群人!”   “已然送归的有多少人?”张贤问道。   “有六千人左右吧!”保罗告诉着他。   韩奇补充着道:“对于俘虏中的中共党员,就算是他们愿意到我们国军里头来,我们也不会要的!”   张贤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剩下来的这一万四千多名战俘就是等待解决的最后一群人了。      第三一章 甄别(三)      虽然知道了这次的战俘问题产生的一个主要原因,但是对于张贤来说,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试想无论是中共方面也好,还是朝共方面也好,也不可能就这么眼巴巴地愿意将自己这方被俘人员经由别人来甄别,如果当真得这些俘虏都选择了不愿遣返,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   “我有一个疑问!”张贤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来:“韩大哥,你可以暗地里派人到战俘营里来搞些小动作,难道共产党方面就干吗?他们难道就眼看着自己士兵抛弃他们而选择其他吗?”   韩奇笑了一下,道:“他们当然不愿意!但是你不要忘记了,这次战争之所以会出现战俘问题,就是因为这些战俘对于他们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对于他们的政府感到不信任!而且的确无论是中共也好,还是朝共也好,给人许多不信任的把柄!因为有苏联这个邪恶并且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所以,很多战俘最怕就是被迫害,这也是他们之所以会反对遣返的主因!呵呵,这个问题实质上还是由那些战俘们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起到了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对于韩奇的这套说词,张贤也只是听一听罢了,他知道这位韩大哥如此轻描淡写一般所说的推波助澜,只怕是在关键的时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只听得韩奇又接着道:“实际上,在交战双方对战俘问题进行谈判的时候,共产党方面就已经对此提出了异议,他们认为联合国军会对他们的战俘进行胁迫和诱导,所以他们一直就此问题纠缠不休,最终联合国军方面还是进行了让步,把这些战俘交给中立国之后,给他们四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对他们的被俘人员进行必要的解释,在解释完了之后才进行的甄别。”   “不!”保罗马上纠正着韩奇的说法,对着张贤道:“这种解释和甄别都是双方进行的,我们联合国军被他们俘获的战俘也是如此,以实现双方利益的对等!”   韩奇笑了一下,对于保罗的纠正表示着同意,他点着头,却又不以为然地对张贤道:“呵呵,说是对等的,所谓的联合国军被俘人员,其实绝大一部分是南韩的官兵,其他国家的相对都比较少,就算是有人愿意留在共产党的国家里,只怕也是凤毛麟爪;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朝共军队无耻并且强行地将南韩的被俘士兵补充到了他们的军队里,根本就没有经过中立国组织的解释和甄别!”   保罗点了点头,算是也认可韩奇的这种说法。   但是对于张贤来说,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的眼里头,朝鲜也好,韩国也好,其实都是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国家里的人,他们之间的这场战争就是一场内战,这就好象是当初国内的内战一样,双方抓到的俘虏都会补充到自己的队伍里,朝鲜军队是如此做的,南韩军队不也曾这么做过吗?   “看来,他们的解释工作做得并不好!”张贤忍不住地道。   “是呀!”韩奇也跟着道:“如果他们的解释真得做得很好的话,也许这些战俘都愿意被遣返了!呵呵,阿贤呀,你不要忘记了,就算是解释做得再好,到头来说到的却做不到,还是一样得让人不信呀!”他说着,又与保罗相视一笑,对着张贤问道:“如果一个美女对你说,只要你愿意遣返回国,她就嫁给你,你信吗?”   张贤怔了怔,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指着韩奇道:“韩大哥呀,你的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哟!这么低级的笼络方式,就算是小孩子都可以看出来,谁会信呢?”   韩奇却一本正经地道:“你是不信?呵呵,这种事还真得就发生了,而且还真得有人就相信,当然,更多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哦?还真得有这样的事?”张贤有些惊讶。   韩奇和保罗都肯定地点了点头,韩奇这才向他作着解释:“其实对于这些战俘问题,中共和朝共方面都是十分清楚的,这些战俘在被关在巨济岛的时候,就已经分成了反共派和亲共派,而且反共派是占着绝对的多数。亲共派主要是由一些俘虏里的共产党员组织起来的,在战俘营里,也是按照当初的军队那种等级排位,虽然是作了俘虏,那些当兵的还是很怕他们的长官,而这些当初的排长或者连长的,也大多数是死硬的共产党员。从一开始起,这些亲共派的做法就十分过激,他们经常迫害那些不愿意跟他们行动的人,甚至于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他们认为是叛徒的人杀掉,所作所为很令人反感,巨济岛事件就是他们一手制造的。”   张贤知道,所谓的巨济岛事件,就是一群亲共的战俘扣压了管理他们的典狱长,借此向联合国军要挟,但是最后却被克拉克将军无情地镇压,战俘营也因此搬到了远离大陆的济州岛上去了。   “呵呵,你以为这些战俘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吗?”韩奇冷哼一声,解释着道:“这是因为外面有人跟他们串联合谋。你知道吗?中共方面都把他们最大的特务头子李克农派到了朝鲜来,李克农就是一个大间谍,他凭什么跑到朝鲜来当谈判代表呢?这里面就已经不言而喻了,其实大家的心里头都十分清楚,他们也一直在战俘营里进行着特务活动,只不过大家彼此彼此而已,没有什么好说的!”   “原来是这样!”张贤终于有些明白了,他明白韩奇的话意,那就是说中共方面也没有一刻闲着,也是在跟他一样,一直在做着努力。可以说在争夺战俘的这条战线之上,他们双方是势均力敌的,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也就是说对于最后真正的结果,其实还是要看战俘们的选择。   保罗也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张贤道:“我真得搞不懂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战俘在刚刚开始送到中立国控制区的时候,我们联合国军队为他们建造营房,他们又说那不行,扯来扯去还是由他们自己建,但是这一折腾就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又说时间不够,又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就是在找借口不想尽快地开展解释工作!”   “那是因为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就算是做解释,也不会有多大的效果!”韩奇接过了保罗的话头,肯定地道。   保罗点了一下头,又接着道:“不过我们联合国军并没有答应,白纸黑字的东西,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张贤也点了点头。   韩奇接着道:“实际上,解释也好,不解释也好,那些被俘人员心里头早就有了主意,想要回去的,都已经被遣返了,这些留下来的,自然是不愿被遣返的人,就算是派出美女来劝诱也是无计于事的,只能给人留下一个可笑的话柄!”   张贤沉默了起来,有些无言以对。   韩奇接着道:“那些中共的解释人员进入战俘营里,却都被那些战俘骂作是‘苏联的走狗’是‘斯大林的龟孙子’,你就想也能想得出他们那灰溜溜的样子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又笑出了声来。   张贤如何也笑不出来,对于他来说,不管是中共也好,还是国民党也好,都是中国人,可悲的是在国内没的打完,又在这一个异国的土地之上接着暗斗,这也许就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悲哀吧!中国的政治家从来都是只知道关心的自己的命运,很少有人会去真正地关心国家和人民的命运,便是有,也是以此为借口,而行的是自私自利的勾当。   ※※※   韩奇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在耐心的等待之中,中立国的甄别工作终于是结束了,出乎了张贤的预料之外,这最后的一批战俘中只有四百多名愿意被遣返回国,而一万四千多名人员却是不愿意被遣返,这已经占了所以被俘的志愿军人员中的近七成。   当中立国所控制的战俘营的营门打开之后,这一万四千多名不愿意被遣返的志愿军战俘们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向南面的联合国军阵地急切地开拔过来,走出这个被他们称之为“印度村”的营地之后,他们的队伍便有些混乱了起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显得如此得匆匆,就仿佛害怕身后会有追兵追来一样。没有人嘈杂,没有人说笑,便是连窃窃私语都没有,每个人的脸上都木然无颜,一副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背着身后的行囊都浑然不觉一样,甩开了胳膊,迈开了大步,义无返顾地向前走去。也许在他们的心里头,还有着一丝的犹豫,有着一丝的愧对,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然再无回头路可走,就算是心里面涌出千万的酸甜苦辣,也只能默然咀嚼,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闷着头跳将下去。   在南面的联合国军所控制的阵地上,韩奇早就安排着搭起了一个用红花彩带装饰出来的大门,同时还请来了一个军乐队站在门口吹起欢快而激昂的曲调来,远远地看到了在几名向导官带领之下走过来的战俘们,从来都是表情平淡的他却当先地激动了起来,挥舞的手臂都已经颤抖了起来。   此时,这些志愿军的战俘将不再被称为战俘,他们获得了一个共同的名称:反共义士!   鞭炮声很快响彻了整个天际,张贤的眼睛也有些湿润,看着前面走过来的队伍,最前面的几名士兵打着青天白日旗,并且高举着国父孙中山的画像,后面跟着的队伍浩浩荡荡,彩旗飘飞着,就像是一条长龙,在这凌晨初亮的光线之下,给人一种尉为壮观的感觉。这些投过来的人在前一天里已经换上了国民党军装,这些军装也都是韩奇专门从台湾带过来的,所以看上去崭新精神。   在彩扎的大门之后,搭了一个简易的演讲台,在台子的旁边整齐地停着二百二十五辆军用十轮大卡车,按照事先排好的计划,在这些“反共义士”们到达后,国防部第二厅的赖厅长会亲自致欢迎词,然后这一万四千多名人员会乘上军用卡车前往汉城西面的仁川港,在那里搭上十六艘美国提供的军舰,离开韩国,驶向基隆。      第三二章 归管(一)      熊卓然与王大虎在归管处的调查一直进行了三天,王大虎几乎将所以二一五师的归俘人员都问了一个遍,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但是他们还是有些不甘心,试图查找出那些士兵们为什么会选择投降的真相,而这种真相却往往是他们心里面无法承受的。   王金娜一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些归俘人员,在她看来,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选择生存机率最高的投降,也是人之常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调查的;但是她也知道,她的这种看法也只能隐藏在自己的心里头,是不能够说出来的,因为在这个时候的这种场合里,任何对于投降的辩解都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终于决定离开了,王金娜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次到归管处的探查对于她来说,并非是没有收获的,相反,从这里得到的消息,更让她坚信张贤应该还活着!张青说熊三娃被韩奇接走了,韩奇虽然也早就认识熊三娃,但是以他们之间的交情,韩奇还不可能为此将他从战俘营里解救出来,他就算是把熊三娃从战俘营里解救出来,又能往哪个地方去安排呢?除非张贤还活着,需要有一个人来照顾!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的心就不由得狂跳起来,她同时又想到了张贤一定是伤得比较重,也许已经失去了自理的能力!但是,不管怎么说来,对于她来讲,只要是张贤还活着,哪怕是他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她也有了可以等待下去的希望。如今她需要确切知道的就是熊三娃的消息,如果能够见到熊三娃,那么所有的迷团都将会解开。   在准备离开归管处的时候,也许是出自内心的愧疚,也许就是出自本身的意愿,王大虎向熊卓然提出,他想请武小阳和张青这两位原来二一五师警卫营的骨干吃顿饭,对于他来说,不管警卫营后来做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没有于得水营长的当机立断,替他代行军令,或许现在蹲在这个归管处里的人也会有他。   王大虎的提议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熊卓然依然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去找到洪政委说明了情况,这位教导团的政委也并非不近人情的人,因为归管处有归定,所以归俘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外出,所以他建议熊卓然,他们可以自己去买些菜,然后交到归管处的食堂,让那里的大师傅给加工一下,就在食堂里请客。   熊卓然听从了洪政委的建议,他们买了些肉食来送到了食堂内,王金娜还特意买了两包烟送给食堂里的大师傅,这位大师傅愉快地接受了,并且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用屏风为他们围出一个小雅间来,供他们使用。   洪政委带着武小阳和张青来到了食堂,熊卓然邀请着这位帮了半天忙的洪政委一起坐坐,但是洪政委却十分知趣地婉言回绝了。   对于军长和师长的专门请客,武小阳和张青都十分感动,但是他们面对着这一桌还算是丰盛的菜肴之时,却都提不起什么胃口来,也只是动了动筷子便放了下来。   “怎么?是不是这菜的味道不合口呀?”王大虎明知故问着,他知道此时的这两个人,心里头一定有着说不出来的苦楚。   武小阳和张青的脸上都堆出了笑意来,连连摇着头道:“不是!不是!这菜很好!”   “呵呵,因为这里有归定,所以我们没有带酒,如果有酒,你们可能会喜欢些!”熊卓然猜测一样地道。   武小阳看了他一眼,虽然面前的是他的老军长,但是当初他在给刘兴华当警卫员的时候,就已经和熊卓然混得很熟,如今在他的面前并没有一丝得见外,倒是张青有些局促不安着。武小阳叹了一口气,如实地道:“如今,就是给我们面前摆着茅台,我们也喝不下去呀!”   王大虎与熊卓然互相对视了一眼,自然知道他们心情沉重的原因,王大虎安慰着道:“小武、张青,你们两人不要想得太多,在这里进行学习也是必要的,我相信组织上会对每一位归俘人员妥善处理的!”   明知道师长说得是官话,但是武小阳和张青还是点了点头,武小阳不由得发着牢骚道:“当初我们在敌人的战俘营里那么样得做着斗争,那些判徒还一个劲儿地鼓吹着我们回国去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当时还针锋相对跟他打了起来,可是如今……”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住了,想来这种结果的确让他感到寒心。   王大虎和熊卓然的面色严肃了起来,王大虎经不住地以教训一样的口吻告诉着他:“小武,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你应该起到表率的作用,在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够对党对组织失去信心,这种话更不能出自你的嘴里!”   武小阳的脸有些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王金娜有些忍不住了,问道:“我知道你们在敌人的战俘营里都吃了不少的苦,而且你们能够回来,就是英雄,能说说你们当时在战俘营里是怎么跟敌人斗争的吗?”   武小阳与张青对视了一眼,这才转过头看了看王金娜,发出了一声自嘲一样的笑来,道:“在学习班里,上面一直要我们交待问题,我就曾提出过我们在战俘营里与敌人进行斗争,算不算?班长去问了连长,连长又去问了上级,回来告诉我说,现在是交待问题的时候,不是表功的时候,不让写!呵呵,你们却还要问我!”   王金娜一本正经地道:“问题是问题,功劳是功劳,两者又不能混为一谈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的功劳,不想知道你们的问题!”她说着,以不容人质疑的眼神看了熊卓然和王大虎一眼,就是不想让他们来打断武小阳和张青的发言。   但是,熊卓然和王大虎并没有想要打断她的这个问话的意思,也都是怀着一种侧耳倾听的表情,准备着听一听武小阳和张青的说法。   武小阳稍作沉默,这还是在遣返归国之后,第一次有人愿意听到他们来讲在战俘营里的斗争经历,于是点了点头,这才娓娓地讲了起来:“我刚刚伤好之后,把我分到了一百二十五号战俘营里,但是那个营里就有很多的反共份子,他们自己组成了一个领导组织,由一个叫作李大安的强硬反共分子领导,我怀疑他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派出来特务。在那个俘虏营里,由台湾方面派过来的教员每天给上课,讲得都是一些反动的东西,所以很多人都提出了异议,但是这个李大安就把这些提出异议来的人全部绑起来打,而且还要求每个人都要刺青,所刺的内容都是反共反动的,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吓阻住那些想要遣返回国的人,如果有人不刺的话,那么就会遭受到他们无尽的折磨,有一个姓林的四川兵就是因为不刺,被他活活地打死了,并且还挖了心!”   听到这么残忍的手段,王金娜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有些不也相信一样地道:“你们那可是在战俘营呀?难道那些守卫的美国人不管吗?”   武小阳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那是坐牢呀?还有狱卒每天监视着吗?嘿嘿,那地方太黑暗了,因为俘虏太多,美国人的看守太少,他们根本就管不过来!在里面干掉一个人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得简单!不过,有的时候,美国人还是要点人头的,如果点到的人不在,他们大多都是将之作来病死处理!”   听到这种状况,王金娜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地问道:“你们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难兄难弟,怎么到了敌人的战俘营里,还要这么互相迫害呢?”   面对着王金娜的这个问题,熊卓然和王大虎不由得有些好笑,中国人讲的就是政治立场,对待政治立场不同的对手,就算是同为中国人,哪怕是兄弟姐妹,也会当成敌人一样得来对待。所以,他们都认为王金娜的提问太过于幼稚了,这也许就是这个女人的政治思想永远也无法提高的原因。但是对于王金娜来说,她却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悲哀,同胞之间无休无止的内斗,这才是中国之所以真正衰败的一个原因。   对于王金娜的问题,武小阳却是满不在乎地道:“因为斗争无时无刻的不在,所以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也被刺青了吗?”王金娜问道。   武小阳骄傲地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没有,他们也要逼迫我刺字,但是我不干,他们也把我拉出来准备打死,而且已经把我打得半死了,这个时候,一个美国牧师在美国军官的陪同下过来察看,是他们阻止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把我调整到了六十七号营地里,我这才躲过了被杀的命运!”武小阳说着,现在想来心头还有些余悸。   王金娜却一脸得肃然,同时也经不住十分悲哀地道:“对待自己的同胞,美国人比中国人都要好!我们中国人实在是太可悲了!”   熊卓然与王大虎都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作为丈夫死在内战战场之上的王金娜来说,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不为过,毕竟她是强烈地反对着中国人之间的内斗,她有着切肤之痛。   “张青,你被刺青了吗?”王大虎经不住地问着张青。   张青愣了愣,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胸膛来,但是大家都没有从他袒露的肌肤上看到反动刺青,他们看到的却是一片被烟头烫出来的伤疤。“这些疤就是他们给我刺的字,那个时候我不敢反抗,害怕自己也会被他们当晚拉出去活埋掉!但是这些字给我带来了无尽的耻辱,所以在回国后,我天天用烟头烫,总算是把这些刺青弄掉了!”他说着,还显得有些自豪。   王金娜却觉得心痛不已,忍不住地问着他:“你不痛吗?”   “痛!”张青如实地回答着:“但是,这种痛却比让我带着这耻辱的纹身要舒服得多!”   一时之间,包括熊卓然和王大虎在内,大家都沉默了起来,而王金娜感到的,却是越发难以呼吸的痛楚。      第三二章 归管(二)      “你们所在的那个联队里面都是我们的人吗?”王大虎问着武小阳。   武小阳却摇了摇头,道:“不!我们六十七号战俘营也就是六十七联队,自选的队长是个共产党员,他原来曾是一八零师的一位营长,虽然一起当了俘虏,大家都很怕他。”   王金娜也知道,对于志愿军里头官兵们来说,虽然说是官兵平等,但是这些军官相比起那些士兵们来说,到底还是有着强大的优势,他们受过教育,即使被俘了,对于那些士兵的威慑力还是有的,志愿军的士兵定然是害怕自己的领导。   “这么说,你们六十七号联队里面应该相对好了很多吧?”王金娜问道。   哪知道武小阳还是摇了摇头,对着他们道:“不,台湾的特务在那边无孔不入,虽然我们营里拒绝美国人给我们安排的从台湾请来的文化教员,我们自己出教材,自己作教员,给所有的战士们讲课,但是这也没能够堵住有些思想不坚定的人想要投降的想法。国民党派出演出队在战俘营里唱戏、放电影,我们明知道那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内容,但是却无法阻拦住所有的人不去看,就有人出现了动摇!”   “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处理的呢?”王大虎问道。   武小阳道:“我们营里组成了一个地下党支部,所有的共产党员都是支部成员,我也是其中的干部之一。我们会商后认为,我们必须要阻止台湾方面的蛊惑,阻止大家去台湾,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带领大家一起回到中国,为达到这个目标,可以采用任何手段!”   一听到“手段”这个词,王金娜便感到了浑身阵阵地寒意。   “我们还在营里组织了一个地下法庭,对于那些胆敢动摇军心的投降派,采取坚决的打击,我们当众公审这些投降份子,性质恶劣的直接判以死刑,以此来警告那些动摇分子!”   “这种方法有效吗?”王金娜却是充满了怀疑。   “当然有效!”武小阳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又接着道:“我们处决了两名投降派的嚣张分子之后,美国人开始在我们营里进行调查,但是大家都守口如瓶,这就是效果!”   “难道就没有人告密吗?”王金娜又问道。   “有!”武小阳再一次肯定着,但同时又道:“我们对于告密者的处理也是毫不留情的,我们营的营长和两个连长被美国人提交到了军事法庭审判,美国人调查的时候,就有人告密,我就曾亲手掐死了一名告密者,然后把他埋在我的铺位底下,在上面睡了两个月!”   王金娜经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看着武小阳如此自豪的样子,她揶喻地问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作恶梦吗?”   武小阳并没有看出来王金娜的嘲讽,他摇着头,十分淡然地道:“我们是革命军人,从来就不信鬼神!”   倒是熊卓然和王大虎听出了王金娜的话意,熊卓然悠悠地道:“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采取特殊的手段,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见到熊卓然也赞同着武小阳的作法,王金娜便不再吭声了。   “那么,后来还有人动摇吗?”王大虎接着问道。   武小阳道:“经过我们如此的努力之后,我们六十七营地里的投降分子大大的减少了。但是我们党支部却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人用威胁利诱的手段,使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再一次动摇,然后,我们又成了共产主义团结会,秘密组织纠察队,我就是纠察队的队长。我们共分成四个班,有四十多人,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暗中监视那些被怀疑为意志不够坚定的人,特别是在他们被派出去做苦工的时候,我们总是要想办法派几个队员一同到工地上去做工,悄悄监视他们的行动!”   王金娜有些无语,看来,战俘营里的斗争的确是非常残酷的,反共分子不断地对亲共分子进行迫害,而同样,亲共分子也在对反共分子进行着迫害,双方的交锋虽然没有枪林弹雨那般来得凶险,但是这种暗战却比明战更要惊心动魄。不过,也可以看出来,战俘营毕竟是在美国人的控制之下,他们也自然而然地会打压象武小阳这样的亲共分子,亲共分子在那里的处境,实际上就是如同在地狱中一样。   “张青,你呢?”王大虎把目光投向了张青,武小阳毕竟是一个与警卫营的战俘们脱离之后的伤员,他还是很想知道那些警卫营的被俘人员的选择。   张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们警卫营的俘虏都被安排在了六十八联队里,除了我们之外,后来这个营地里又来了不少一八零师的俘虏。王鹏被选为这个联队的队长,但是,他就是一个投降分子。他跟大家说,我们警卫营的人在战场上投降了敌人,如果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叛徒的,不仅自己会受到迫害,而且会连累到家里的人,所以让大家作好选择,他带头选择去台湾!”   听到张青的交待,王大虎和熊卓然都不由得面色铁青起来,毕竟王鹏是此时警卫营里最高的领导人,却没有想到他的判变也是最快的。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还是犹豫不决,我跟他们说王鹏自己原来当过国民党兵,他加入解放军其实就是投机,大家不要听他的话。但是,我的话并不管多大的用。有一个二十军五十九团的宣传股长,叫做谭兴东的人,他的宣讲才令人感到害怕!”   “哦?他是怎么讲的?”这一次,不仅是王金娜,便是王大虎和熊卓然也来了兴趣。   张青看了看身边的武小阳,稍作迟疑,还是道:“他跟大家讲:‘你们都回想一下,按共产党的党章和军法,哪一条规定可以当俘虏?现在我们这些人只怕在部队的名单上已经没有了,说是打死了、失踪叛变了,就是不承认被俘!到现在你们还想斗争?还坚持什么军人气节?你们在这里挨打,共产党知道吗?听说你们中间有的人还想要造反,自称是共产党,共产党会要你们吗?你们不妨去问一问那些老的人,谁家里头沾了点国民党的霉头,现在一定在国内挨斗呢!你们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吗?你家里只要是有点财产,就会成为被斗争的对象!共产党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这样闹下去,还要不要你们这条小命了?……’”   听着张青如此学着的叙述,王大虎与熊卓然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姓谭的人果然不愧是一名宣传股长,这些政工干部对于中国共产党严历的组织、军事纪律熟稔无比,作为以往组织纪律的执行者和政策的宣讲者,他们所能预料到的后果要比普通士兵严重得多。看来,这批政工干部的判变以及他们卖力的宣讲,才是裹胁大批战俘选择去台湾的一个重要因素。   “那你为什么没有听从他们的宣教呢?”王金娜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张青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如实地道:“我一想到如果跟着他们去台湾,就回不了国了,回不了家了,心里头就有些发毛!本来,我家里面都为我说好了媳妇,如果没有朝鲜战争,我就应该结婚了;就是为了上朝鲜,我把我的婚期推掉了,我未婚妻也十分支持,她说她会一直等着我胜利回去,我也向她保证,一定要当战斗英雄,而且一定会活着回去娶她过门!”张青说到这些的时候,已然不再羞怯,也许是想到了自己与未婚妻的海誓山盟,反而越发觉得幸福起来。   但是,王金娜的心里头却有些异样得难受,她不知道张青从归管处回去后,真得能够和他的未婚妻结婚吗?她也只能从自己的心里面暗暗地祝福他们。   “你又是怎么回国的呢?”王大虎问道。   张青道:“在六十八联队里,很多不愿意去台湾的人都被他们秘密处绝了,尤其是在联合国军第一次内部甄别的时候,他们为了达到人数上的大多数,那一晚上就有九十多个人失踪,我到后来也没有看到这些失踪的人,我想他们应该都是被那些投敌者杀害了。”   “但是你还好好的!”王大虎又问道。   “那是因为有王鹏的保护!”张青只能如实地道:“虽然王鹏是一个叛徒,但是他对我们警卫营里面的人还是不错的,我问他为什么要放过我,他说他怕到时去阴间的时候,于得水营长也不会放过他!后来他跟我说,我呆在六十八号营里迟早要出事,所以就把我当成了亲共分子,交给了美国看守,对他们说我是六十八联队里不受欢迎的人,那些美国看守也怕再出事端,所以就把我调换了到了亲共的营号里!”   听完张青的讲述,王金娜有些感慨万千,虽然战俘营里的斗争如此残酷,但是还是有人没的泯灭良心。   王大虎与熊卓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许在他们看来,就算是有良心的叛徒终还是叛徒,在这里并不能代表什么。   武小阳抬起头来,此时他的目光直视着熊卓然的脸,在刚才的时候,王金娜就看得出来,他是有什么话想跟熊军长和王大虎来说,但是在张青叙述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也许心里头一直在作着斗争,这个时候看到张青已经讲完,终于是决定再一次开口了。   “军长,师长!我跟张青不是判徒,我们被俘也是迫不得已的!”武小阳再一次地向熊卓然和王大虎强调着。   王大虎和熊卓然一起点着头,王大虎正色地道:“谁也没有说你们是叛徒,愿意被遣返回国的人,就都不是判徒,都是好样的!”   听到师长这么一说,武小阳和张青的眼睛里同时发出了亮晶晶的光来,也许这是他们回国之后第一次听到高级干部的直接肯定。他和张青对视了一眼,再一次恳求着王大虎道:“师长,我知道我们从归管处学习完了之后,组织上可能会不再相信我们,但是我们还不想离开部队,还想回到七十二军里面去,你们能帮我们去跟他们说一下吗?”   王大虎愣了一下,面露着难色,转头看着熊卓然。   熊卓然沉默了一下,显然在思考着,但是最终也没有点头,半天之后,他才开了口,对着武小阳和张青道:“上面有上面的规定,虽然我身为军长,但是有很多事情也不好特殊照顾!毕竟我们七十二军里的也有不少归来人员!其实,转业到地方去又有什么不好呢?都是在为国家建设出力!”   武小阳和张青一脸得失望,知道这是熊卓然的婉言拒绝,实际上,在他们第一天见到熊卓然的时候,就曾提出过这个问题,在那个时候熊卓然并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才让他们还有一些启盼,而如今,这种希望也被堵死了。      第三二章 归管(三)      看到武小阳和张青两个人无比失望的表情,王金娜有些不忍心起来,她望着王大虎和熊卓然一眼,王大虎的面色也有些愧疚,但是熊卓然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想来,他们的内心也在不断煎熬着。她可以理解熊卓然回绝这两个归俘人员的心情,实际上正如熊卓然所说的那样,就算他身为军长,有的时候也无能为力。   “在归管处学习不好吗?”为了打破面前的这个尴尬场面,王金娜顺口问着他们,但是这个问话刚刚出口,她就又有些后悔了起来,这是不言而喻的问题,如果归管处真得好的话,武小阳和张青又怎么会如此地恳求自己的两位首长呢?   被王金娜这么一问,武小阳和张青却有些难堪了起来,此时他们身在此地,如果明说归管处不好,那不就成了他们想要抗拒学习的把柄吗?   武小阳还是比较直爽的人,在开始的还有些犹豫,但是随即想到自己有可能以后都见不到熊军长和王师长了,如果有什么话不说,反而没有机会了。当下,他就好象是豁将出去了一样,对着他们道:“我们回国后,开始的时候,首长接见,慰问团演出,女学生献花,还给我们发了一个纪念章,大家都感到了回到祖国来的温暖,我们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可是,这一切也就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他说着,不由得有些黯然起来。   熊卓然点了点头,道:“其实总政治部早就对归来人员制定了政策!”   “什么政策?”王金娜不由得问道。   熊卓然道:“就是一个二十字方针:热情关怀,耐心教育,严格审查,慎重处理,妥善安排!”   “是呀,归管处的领导也是这么说的!”武小阳道:“他们跟我们说,你们在这里休息,学习一段时间之后,很快就会分配工作。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我们的苦没有白受,就算是战俘营里浪费了那么几年的时光也值得的,大家都在为自己的贡献太少觉得不踏实,也在为辉煌的未来感到无比的兴奋!但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领导又说上面有了新指示,说归管处报上去的对我们处理的样板材料被批了,还说归管处是右倾,所以这个时候领导就开始组织我们学习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的标准,学习革命先烈的事迹!”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来,也许是想到了那段难捱的日子,觉得自己倍受委屈。   “你们都学了些什么?”王金娜还有些不明白地问着。   武小阳没有马上回答,张青却接过了话头来,告诉着她道:“我们开始的时候学习的是刘胡兰、赵一曼,然后又学习狼牙山五壮士、八女投江的事迹!”   王金娜愣了一下,这些故事她也是知道的,但是听着武小阳和张青在归管处里学习的是这些革命烈士的事迹,再联想起他们归俘的身份,这不是明摆着认为这些归来的俘虏气节不够,当初他们就应该去死,而不是当俘虏!   武小阳的声音有些嗄了起来,想来他的心里头十分得难受,忍不住地嘟哝了一句:“早知如此,我还真得不如象高文亮他们一样,战死在华川湖的好!”   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难受,但是有话还说不出来,她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安慰他们了。   王大虎想要说些什么,转头看了看熊卓然,只见他依然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是王金娜说出了话来:“小武,张青,你们不要这么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   武小阳再一次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已然含起了泪花来,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此时的话语却是异常得平静:“领导是要我们学习革命军人的气节,要求我们所有的人控诉交代,按照党员的八条标准来执行。领导说了几句让我们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你们的功劳祖国人民早就知道了,现在就是你们向祖国人民讲清问题的时候了!”   “讲清问题?”王金娜不由得有些火气:“你们能够选择回国来,这就是最好的交待了,他们还要交代什么?”   “王医生,你还是听他说吧!”王大虎打断了王金娜的话,他觉得如果王金娜再说下去,有可能会说出不应该说的话来。   武小阳却没有开口,也许还是有些情绪。   张青接口道:“洪政委其实也解释得不错,他说为什么要交代呢?是因为组织上一定要把问题弄清楚,才可以慎重处理和妥善安置。他说,敌人的摧残、迫害、欺骗宣传,同志们的坚持斗争和坚定不移都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有少数同志一度动摇,所以都应该好好的作个交代,好的承认,表扬,有过错的,领导会帮助卸下包袱。交代问题,就是要打消顾虑,消除对党的误解,正确认识党的政策,端正自己的思想态度,并且要积极、主动、自觉地讲清问题。交代的时候要忠诚老实,实事求是,不扩大也不缩小;在交代中所提的疑问,我们也要认真、虚心、耐心的探讨,对别人也要热情关怀、帮助!”   听着张青就好象是背课文一样地背述着这些话来,王金娜有些惊讶,经不住地问道:“张青,洪政委的讲话,你怎么记得这么牢呀?”   张青苦笑了一声,告诉着她:“那是因为当时洪政委在上面讲的时候,我们都作了笔记,我觉得他的话很好,所以就背了下来!”   “是呀!”王大虎也点着头,表示着赞同道:“洪政委的话说得不错,他也向你们解释了为什么要你们交代的原因,你们就按照他说的来做就好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张青却是摇着头:“话说得这么好,但是真得做起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王金娜问道。   张青看着武小阳,那意思还是希望武小阳来说。   武小阳点了下头,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起来,用手将眼中的泪水擦去,长出了一口气,话语声也平缓了很多,然后道:“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实事求是地开始写报告,但是大家的报告交上去后却又都打了回来,领导说我们的交代不深刻,要我们重新写。我们写了一遍又一遍,我都不记得自己写了多少遍,就是不能通过。后来,在领导的提醒之下,我们当年在战俘营里带头作斗争的共产党员要求带头交代,我才知道上面是要什么样的报告。上面也发了一个材料,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共产党员是不能被俘的,我才真正的明白过来!”   “那你都是怎么交代的?”王金娜好奇地问道。   武小阳也苦笑了起来,还是如实地道:“我说,我跟那些死去的英雄们相比,和共产党员的标准相比,严格检查自己,自己的确是有很多的问题!在被俘的时候,虽然是受了伤,但是却接受美帝的治疗,就是没有骨气,就是丧失气节;那个时候,我应该以死尽忠,以表明自己对党的忠诚;在进入敌人的战俘营后,我还抽过敌人给的烟,那就是向敌人投降;而且,在敌人审讯的时候,我说出了自己的部队番号,就是向敌人泄露了军事秘密;在战俘营里以灰色的隐蔽的方式和敌人进行斗争,就是委曲求全、投机妥协……”   听着武小阳这一系列给自己戴上的帽子,王金娜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棉衣,如果说抽一支烟那就是投降的话,那么自己可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人,那不就成了美国间谍了吗?   “你这么说,就能通过去吗?”王大虎也皱着眉头,他打断了武小阳的话,问道。   “是!”武小阳平静地道:“我是这么说的,最后终于是通过了,但是回头想了想,我自己都觉得这是自己在给自己抹黑,自己要给自己定罪,仔细地想一想,如果我真得就是自己说的那种人,我不是叛徒还是什么呢?只怕把我毙十次都罪不足惜了!”   王大虎和熊卓然都沉默了,他们两个人都是老党员,其实也有这类似的经历,在党内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活动的时候,他们也是要把一点点的错误放大百倍,否则组织上是通不过的。   “张青,你怎么过的?”王金娜又问着张青道。   张青与武小阳一样得苦涩,笑了一下,对着她道:“我还能怎么样呢?小武哥都被批成了那个样子,我这不是党员的人也要向党员看齐,只能把自己说得特别坏!呵呵,其实这个时候,就是我自己不说自己,也会有人来揭发你,他揭发了你还说是在帮助你!只是有的事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们却能够顺藤摸瓜地安到你的头上来,你不承认也要承认;其实说来说去,我觉得就是宁死也不应该去当俘虏!”   王金娜无言以对,这才真正得体会得出来武小阳和张青希望早日离开归管处的原因,的确,在这种氛围之下,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也会被折腾出精神病来。   “小武、张青!”王大虎叫着他们,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师长。王大虎也有些难受,毕竟这两个人都是他手下兵,而且他们的被俘,多少也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很想好好安慰两人一下,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对着他们两人道:“你们要相信党和组织,这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把所有的问题都交代清楚了,到时候就可以清清白白的作人了!”   听着师长的如此得说教,武小阳和张青两个都不吭声了,也许他们认为可以向师长倒倒苦水,能够博得一下师长的同情,却不曾想师长也持着这样的态度,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的好。   王金娜却有些悲哀,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人,为什么非要把人家抹黑呢?难道这样就是交代了问题吗?如此的境遇,也就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志愿军战俘不愿意被遣返回国了,只是这种话,她也只能闷在心里头,不敢说出来。   ※※※   在往回赶的路上,王金娜坐到了司机的旁边,而让熊卓然和王大虎坐到了后排的座位上,她真得有些后悔与这两位首长同行,与刘兴华相比,熊卓然这个军长当得太差劲了,连一点儿的人情味都没有,她至今还在回忆着熊卓然回绝武小阳和张青要求回部队的时候,那两个人痛苦的表情。而王大虎这个师长,可以看出来,他比熊卓然要平易近人得多,最少也有着一点人情味儿,但是他过于看重熊卓然的表情,在关键的时候,却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说白了,他是有些惧怕自己的这位上司。   吉普车早已经将昌图县甩到了后面,车里面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很久,终于还是王大虎首先地打破了这个沉寂,他问着熊卓然:“军长,我们的这个报告应该怎么来写呢?”他知道,二一五师警卫营的集体投降的报告,只能由他这个师长来写,别人不可能替他代笔;而写这份报告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武小阳和张青两个人自描自黑的交代,看来,这份报告写起来也并非轻松,相反,这份报告只怕还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前程。   熊卓然思忖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对着他道:“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实打实地来写吧!”   王大虎点了点头,对着他道:“回去后,我先写一份草稿,给你看一下,然后咱们再商量怎么来写!”   “嗯!”熊卓然微微点着头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但是,在王大虎看来,却觉得自己的这位领导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了。   王金娜回过了头来,好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王大虎道:“王师长,那份报告上不要提到熊三娃的名字!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王鹏!”   王大虎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连连点着头道:“我知道!”   直到这个时候,熊卓然才仿佛是回过了味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却对着王金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第三三章 暗谋(一)      一万四千多名战俘终于坐上了开往台湾的军舰,美国人一如继往地派出一支舰队护送着这些所谓的“反共义士”们从仁川赶往基隆,也许在西方世界看来,这些中共的志愿军战俘的转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这就是大家都愿意看到了事例,这就是民主和自由的力量!   韩奇此时是满身的轻松,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便是在吃饭的时候,这微笑也没有消退过!张贤自然知道,作为一个老牌的特务,这一次他在韩国的任务可以说是完成的非常完美,这也许是他这一生以来,所获得的最大的一次胜利,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就难怪这位平日里一本正经少有笑容的韩大哥,会如此得的兴奋。   但是,张贤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虽然在别人的面前,他也装出一副笑容来,却瞒不过熊三娃的法眼。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熊三娃不免地提醒着他:“哥呀,你要是装笑的话,就不要把你的牙露出来,我觉得太假了!”   张贤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真得有些作做了!   “哥呀,我知道你高兴不起来,这些反共义士其实到了台湾,也不见得会有多好的下场!”熊三娃认真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不过又惊讶地看着熊三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位亲信也看透了这世间的尔虞我诈,不需要他来提醒,就能够自己分析问题了。其实仔细想一想,三娃跟着他也算是历经了磨难,尝透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便是这一番的经历也足可以作出他的推断了,想当初他们刚刚到台湾的时候,不也是被审来审去的吗?   见到张贤好象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地看着自己,熊三娃还以为他是说到了张贤的心上头,然后接着又安慰着他道:“不过,哥呀,你也就不要替别人操这份闲心了,虽然我们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现在不一样,你现在还是国民党少将,我也还是国民党少校,咱们两个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上!呵呵,我可以肯定地是,他们这些人没有选择遣返回内地是对的,就算是到台湾再怎么不好,也应该比去跟共产党要强,在那边,我是受够了那种没完没了的上纲上线!”   张贤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到底是回国好?还是来台湾好?这是以后对比才知道的事情,最其马有一点,如今的台湾局势虽然是站住了,终究也只是一个弹丸之地,蒋总统一直在鼓吹着反攻大陆回去,但是什么时候打?能不能打回去?还是一个未知的问题,但愿这个日子不要来得太晚!   “对了,三娃,我让你去查一下陈大兴,你查过了吗?”张贤问起了他比较关心的事来,相当年的时候,他和三娃,还有陈大兴,可是铁三角,但是如此物是人非,三娃还跟他一起,陈大兴却没有了消息。   熊三娃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为难地道:“哥呀,其实我比你还要着急,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他的名字,但是花名册里可是有一万多个人名呢,厚厚的几大本,我一个联队一个联队地看过来,倒是有两个叫作陈大兴的,但是一看看籍贯又不是!”   “他该不是在甄别的时候,选择了被遣返吧?”张贤还是有些疑惑,依稀记得当初在他离开韩国的时候,听熊三娃说过,那个时候陈大兴想要回家与老婆女儿团圆的欲望异常得强烈,他还想着,这一次联合国组织的自愿遣返,他一定是选择了回国!   熊三娃却是十分得肯定,对着张贤道:“哥呀,我跟你都说过了几次,他没有被遣返,他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我们国军里面来!”   “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张贤疑惑地问道。   “准的!肯定准的!”熊三娃拍着自己的胸脯:“我见过了原来也在六四三团一营里的两个兵,他们就是大兴的手下,也认得我,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就十分得惊讶,没等我问就告诉我说陈大兴也选择了来台,当我问他们大兴哥在哪里的时候,他们又都说不上来!开始的时候,大兴哥跟他们是一个联队的,还是他们的领导,但是后来却被调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个联队!不过,他们在甄别的时候看到了他,当时大兴哥已经甄别完了,他没有选择被遣返!”   “既然开始的时候,他们是在一个联队的,那么后来怎么又调开了呢?”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   熊三娃答道:“我也问了,但是那两个人吞吞吐吐的就是不说,后来我想,等我见到了大兴哥,亲自问他就是了,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   张贤点了点头,的确,对于他交给熊三娃的任务来说,从一万四千多个人名单里,挑出一个人名来,并非是一件很快就能够完成的事,自己的确还是有些急迫了。当下,他只得对着熊三娃安慰着道:“算了,三娃,你慢慢找吧,如果大兴真得选择了来台,那么我们迟早会见到他的,如今你就算是找到了他,如果我们不是在一条船上,想见也见不到的!”   “是呀!”熊三娃答着:“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等我们到了基隆港,怎么也可以查到他了!”   “嗯!”张贤表示着同意。   “对了,哥!我可是把王鹏和警卫营的那帮兄弟们安排在了我们同一条船上,你要不要去见见大家?”熊三娃故作神秘地对着他道。   张贤一愣,连忙问道:“你真得这么安排了?”   “那当然!”   张贤不由得有些激动了起来,他真得很想迈开大步,向会一会自己往日的兄弟,可是刚刚要迈开腿的时候,却又停住了,想了又想,摇了摇头,对着三娃道:“还是先等一等,这军舰是要在海上走八十多个小时的,我们有的是时间。如今军舰才刚刚开起来,大家也还没有平静下来,很多人的情绪还不稳定,等明天的这个时候再去见他们也不迟!”   熊三娃点了点头,张贤的考虑的确十分周到,他们这艘军舰上搭载了将近一千的人,整个甲板上坐的都是人,这是在船上,又不是在平地上,所以还要讲究一下船只的平衡问题,如果真得引起了大家的骚动,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   韩奇的笑脸终于收拢了来,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是张贤还是能够感觉得出来,他这份平静的面孔之后,依然激动的心。   作为押运这一万多名人员的总负责人,张贤虽然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但是因为有韩奇与自己同行,却又有了一些安合感。毕竟他们是作为台方的组织人员出现的,所以跟那些被押运的官兵们还是有些不同,因为级别摆在这里,即便是在船上,他们也都有自己单独的客房,与舰长室挨得很近;而且,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也可以坐到餐厅里去,吃着与那些士兵们不一样的饭菜。   如今,张贤就是如此地和韩奇坐在了靠近窗口处的餐厅中,从这里,可以眺望宁静的东海,只是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除了偶尔跟在军舰后面飞过来的海鸥之外,再见不到其他的风景,所以没有一会儿,大家就都看得厌了。   美国的舰长陪着张贤和韩奇坐了一会儿,到底语言沟通上还是有些费劲,所以吃完了东西之后,他便首先地离去了,这个座位上只剩下了张贤和韩奇两个人,而熊三娃则和另外几个中下级的军官们远远地坐在门口处的桌子上用餐。张贤吃饭的速度一直很快,尽管吃得是西餐,他也是很快吃完了,然后坐在这里,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韩奇在细嚼慢咽着。很显然,韩奇对于西餐并不喜欢,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抹了抹嘴,把刀和叉入了下来。   “其实你不应该跟着我们一起受罪!”看着韩奇有些不习惯的样子,张贤忍不住地道:“你应该跟赖厅长一起坐飞机回去,那样又快又方便,呵呵,这船可是要走几天的呀!”   韩奇也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这么多人,我是有些不放心呀!”   张贤却摇了摇头,道:“韩大哥,其实你不用这么操心的,呵呵,如何我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这一次又不是去打仗,这点组织能力我还是有的!”   韩奇依然笑着,看了看张贤,又看了看远处的那些军官,这才道:“阿贤呀,我哪里是不放心你呀!在组织人员方面,你的能力要比我强得多!呵呵,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就好象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我现在真得就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张贤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了韩奇非要跟他们一起坐船的原因。的确,对于他来说,如今的这个结果,就是他负出了百倍努力的代价,这就是象他刚才所作的比喻,他就是在欣赏自己的成果。   因为喝了一些红酒,也许在这个时候,酒劲上来了,韩奇的话不由得有些多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老弟呀,你知道当年我一个人到韩国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吗?呵呵,那个时候小蒋可是亲自找我谈话,跟我说得很苦呀!那个时候,我们国民政府可是没有地位的,美国人准备抛弃我们,便是我们从他们那里卖的军火,钱都付他,他们还扣着一直不给,他们是觉得我们国民党要完蛋了,给了我们最后还是会落到共产党的手里;那个时候,我们人的在美国国会里活动,人家都不愿意见面呀!呵呵,那真得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处境!”他说着,还是有着无限的感慨,唏嘘了起来。   张贤无言以对,的确,在那个时候不要说是美国人了,就是国民党内部,不也有很多的人怀着这种十分悲观的看法吗?他就是其中之一。   “呵呵,谁也没有想到,韩战的突然暴发,一下子把我们从岌岌可危的处境里解救了出来!”他说着,也倒上了饮料,一口饮尽着,好象是无比的畅快!   张贤也跟着将杯是的可口可乐喝了一口,这种炭酸饮料冲鼻的感觉,的确给人一种清新与痛快。只是,他也一直想不通,眼看着要完要倒的国民党政府,在韩战来临的时候,一下子又活了过来,难道这就是天意如此吗?      第三三章 暗谋(二)      想一想从国民党政府败退到台湾之后,那一段的时间对于所有的国军将领们来说,真得就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往事,实际上那个时候的国民政府真得已经被美国抛弃了,美国人所采取的政策就是不干涉,不向台湾提供军事援助和军事顾问,也许在美国人看来,中国共产党统一中国也是大势所趋,他们也不想与这个新成立的中国政府交恶,甚至还可能准备与这个新政府展开外交谈判。便是国民党政府想要偏居东南一隅的启图,看上去也是朝不保夕的,转瞬即亡的命运看似已不可逆转,但是,自从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开始,韩战的爆发,终于让国民党政府看到了一丝生存下来的希望。   其实,张贤也知道,在韩战爆发的第二天,蒋介石总统就向当时美国驻远东的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进行了表态,愿意提供三万三千名的国军部队赴韩国参战,而且其统辖权可以完全交给美国人进行!这种表态,与二战期间中美的合作相比,简直就是天下和地下的区别,当年国军组建入缅远征军的时候,蒋介石还与美国派驻到中国来的史迪威将军就曾因为军队指挥权的问题而发生过很大的分歧,最终美国人不得不将史迪威将军召回。   对于蒋介石上赶子的这种表现,虽然麦克阿瑟将军十分欢迎,但是杜鲁门总统却并不感兴趣,美国人还是不想把战争扩大化,尤其是不希望卷进到中国的内战之中去。不过,杜鲁门总统也发表了明确的声明,那就是不希望共产党部队占领台湾,以威胁到美国人在整个太平洋西岸的利益以及美军的安全,所以他命令第七舰队开进了台湾海峡。   “呵呵,总统希望派兵入韩的请求一直就没有得到美国人的同意,便是到后来总统说派出一万五千名官兵以志愿军的身份入韩,都没有获得通过!”韩奇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这让张贤想到了一句古语:得意时众星捧月,失意时无人问津,这也应该就是人情冷暖的真实写照。韩奇稍作沉默,又接着道:“但是,即使如此,机会还是到来了!”   张贤愣了愣,忍不住地问道:“哦?这是什么机会呢?”   韩奇笑了笑,道:“虽然我们想要直接派兵的愿望没能实现,但是联合国军在入韩作战开始之后,马上发现他们在语言沟通以及很多的文职工作上开展得十分不便,而韩国人和日本人所能提供的帮助又十分有限,他们不得不求助于我们!呵呵,所以我们就大量地向他们提供了他们迫切需要的翻译、中文教师、记者等许多文职人员!”   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于是问道:“这么说来,这也正为你们特务能够开展活动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吧?”   韩奇依然在笑着,却没有点头,而是对着张贤道:“我受命被派往韩国,其实就是要加强那里的情报活动,用蒋主任的话来说,就是要见缝插针,寻找突破,把必要的信息及时而且准确地回报到台湾!”   “那些你们提供的文职人员都是你们派过来的特务吧?”张贤再一次地追问着。   韩奇摇了摇头,回答着:“不是全部,但是里面安插了一部分!”   “看来,这些人都是你们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关键!”张贤猜测地道。   韩奇点了一下头,对着张贤道:“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想到要去策反这些中共的战俘,但是随着我们派出人员不断反馈给我的信息,我发现这些入韩参战的中共士兵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当初我们国军的旧属,他们不愿意再回到中共部队里头去!我派往巨济岛战俘营第七十二和六十八联队的相关人员就向我秘密报告,他们中间就有张思波等九十六个人为首,自动地组织起了反共抗俄同盟会,并且还在臂上刺上了‘反共抗俄’这四个字以示决心;另外,还有一些我们原来的国军旧属向我们的翻译员跪求,希望能够帮助他们脱离魔窟,重新回到自由世界里去!这些信息汇总到一起,于是我就有了想要策反这些中共战俘的想法,然后我就亲自回了一趟台湾,向上面打了报告,并且很快这个报告就被通过了,而且相关的方案也很快出炉,后面两年我的工作,就是主要围绕着这个任务来进行的!”   听完了韩奇的简要介绍,张贤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看来这一次韩战的战俘问题的出现,其根本原因来是出在了战俘们本身之上,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之蛋,就是这个道理。不过,韩奇能够抓住机会,一举突破,这也说明的他的职业敏感性有多高!   “你们是怎么计划的呢?”张贤好奇地问着。   韩奇笑了一下,告诉着他:“如果这是在以前,这件事情我绝对是不会向你透露半点消息的,但是如今尘埃已经落定,也没有什么怕说的了!呵呵,只是我们两个人是老朋友,我可以跟你讲一些事情,但你却不能随便跟别人谈,尤其是那些记者们!”   “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张贤点着头。   韩奇道:“我们的人员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进入到战俘营里去做宣讲,那样的话美国人也不干的,他们好面子,而且最怕的是舆论的影响;那个时候,他们的谈判也刚刚开始,中共和朝共方面也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联合国军的把柄,所以我们的行动就要异常得小心而且谨慎,这也是为了我们以后的行动的方便!”   “那你们是怎么开始的呢?”   韩奇笑道:“首先,我们制定的计划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仔?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所以,我们先派出了四百名假俘虏,混进到战俘营里头去,然后在美国人的帮助之下,相机当选为联队长、大队长、小队长以及班长等职务,成为战俘联队的实际管理者!”   张贤点着头,相对于大部分的志愿军战俘来说,实际上很多人是没有主意,不知道自己真正是想要回国还是想要去台湾的,而如果他们的队长、联队长等一系列头目作出了选择,作为大部分的人也就会随波逐流,这其实也是普通人的本能。   韩奇接着道:“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得多了,然后我们又采用多种方式来对所有的志愿军战俘进行宣教,呵呵,按照他们共产党的话来说,就是做好政治思想工作!”   “你们明里给他们做宣教,这样行得通吗?”张贤忍不住地问道,他知道就以他的本身而言,是非常反感那些党争之间的说教之词,不管是哪个党的说教,到头来只能是令人感到厌恶。   韩奇笑了笑,道:“当然不能明着来讲,呵呵,但是我们可以采用潜移默化的方式来进行,比如我们从台湾请来了电影放映队、戏班子、歌曲演员等来给这些战俘们进行表演,呵呵,在演出之中加入我们的宣教,这就是一种潜移默化!”   张贤沉默了,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他也被共产党进行教育过,想一想当初他在看《白毛女》的时候的那种心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想一想那部《白毛女》编得好假,一个相信祖宗的人怎么敢在自己家的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来强奸良家妇女呢?但是戏剧的感染力却是无比强大的,正是这么一部戏,不知道曾打动了多少人麻木的心!   韩奇又接着道:“联合国军要给每个联队派上文化教员,而这些教员也大多是从我们台湾这边派过去的,便是以和平的名义到战俘营里关怀这些战俘的牧师、红十字会观察员等,也都有我们国民党人的背景!”   张贤无言以对,这些软性措施的确是可以做得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但是并非是这种办法对所有的人都管用,他经不住地又问着:“那么除了这个措施之外,还有别的措施吗?”   “当然有!”韩奇肯定地点着头,告诉着他:“刚才说的是软的措施,之外我们还有硬的措施!”   “硬的措施?”   “对!”韩奇对着他介绍着道:“那就是恐吓威胁!呵呵,说起来这种方法有些下三滥,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却往往是最奏效的!比如说,我们号召大家一起在身上刺字,刺上‘反共抗俄’这几个字,或者别的反共图案,就是为了断绝有些人三心二意的想法。对于那些不愿意服从的人,他们内部自己制定了十分残酷的手段来惩治,动用酷刑,甚至于对危害和影响较大的人进行处决!”   “你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联合国军查吗?”张贤有些不痛快,他最反感的就是特务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很多的时候,这种恐怖的活动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反而将一些中间分子推向了与自己敌对的那一面上去,就像是国内战争时期里一样。   “美国人虽然也是我们的盟友,但是他们也不可能真得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动作搞得有些大,连美国人也看不过去了,于是开始调整联队的结构,把亲共分子和反共分子区别开来,分别进行关押;到后来我要求他们不许再闹出人命来,也不许把事情搞得太大,弄到后来无法收拾,造成国际影响。我的一切要求,就是要他们以自己的战俘身份来帮助那些愿意逃出铁幕的同胞,作出正确的选择,而绝对不许他们暴露我们国民党的秘密身份!”   张贤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嘲笑来,对着韩奇道:“韩大哥,你不觉得自己是在掩耳盗铃吗?”   韩奇点了点头,承认地道:“你说得不错,我也知道这的确是在掩耳盗铃,但是,只要我们这些人不正式出面,别人也说不什么话来,就算是中共和朝共方面叫得再欢,也没有证据可查!”   “呵呵,韩大哥,你们这是在搞阴谋!”张贤开着玩笑一样地对着韩奇道。   韩奇却是摇着头,一本正经地道:“不!这不是阴谋,这只是我们国民党政府很正常的反应,如果要算的话,最多只能算作是一种暗谋,因为这一切都是在私底下的暗中进行的,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谋略!”   张贤点了点头,他不得不同意韩奇的这种说法。      第三三章 暗谋(三)      但是,对于张贤来说,还有一个疑问等待韩奇的解答,他问着韩奇道:“韩大哥,你们在战俘营里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中共方面就不知道吗?他们就会甘心被你们策反走这么多的士兵吗?”   韩奇笑了一下,反问着他:“阿贤,你说说看,就算是中共方面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呵呵,你不要忘记了,他们可是我们和联合国军的敌人,韩战的谈判协议就是为了这些战俘问题拖了两年,中共不妥协,难道联合国军就会妥协吗?联合国军方面坚持自愿遣返的原则,也是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也是正义的!”   张贤愣了愣,如果说联合国军是正义的,那么难道中共就是邪恶吗?事实上,所有的问题都要分成两个方面来看的,看问题的人所站在的角度和政治立场不同,得出来的结论也就不同。对于整个韩战,站在联合国军的方向上来说,这是自卫的战争,是反击共产主义阵营侵略的战争,而且是得到了联合国名正言顺的授权;而对于中朝联军来说呢?诚然,是金日成的野心膨胀才触发了战争,最终造成了成千上万的人员伤亡和流离失所;但是在这个时候,便是金日成也开始毫不知耻地反咬一口,说是南韩方面先发动的战争,却又不敢承认是他们当先冲过的三八线。实际上,他是直到联合国军仁川登陆将朝鲜侵略军打垮,才急忙求救于北京政府的。如果就事论事地来说,金日成这是自己找死,活该有此一劫!但是,北京政府还是出于大义出兵朝鲜,因为对于中共来说,他们也非常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在志愿军入朝参战以后,对于他们来说,战争的性质实际上已经发生了改变,由朝鲜的入侵战,变成了最终的自卫战。但是,这种自卫战又有些牵强,因为对于任何一方的军队来说,在暂时取得战争优势的情况下,都是想也不想地突过了三八线,就是要将对方致于死地!这场战争说到底,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已经没有什么正义可言了,只是共产主义阵营与西方社会阵营的一场邪恶的较量,真正受到伤害的却是那些千百万的朝鲜人民,以及参战双方的官兵们和他们的家属!   “在对待战俘的问题上,难道中共方面就没有反击吗?”张贤问着韩奇。   “呵呵,怎么可能没有反击呢?”韩奇笑着道:“他们把李克农派过来,就是加强他们的反击力量,他们也派出了特务以战俘的身份进入战俘营里,想要开展政治斗争!呵呵,可惜呀,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了!不过,他们还是成功地说服了一些人,否则愿意遣返回去的人还会少!”他说着,发出了一声嘲笑,又接着道:“在他们作解释的期间内,他们也上演了一幕幕的闹剧,让人看了又笨拙,又好笑!”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问道:“他们都搞过什么闹剧?”   韩奇道:“他们派了人员潜伏进了中立国控制的战俘营里,然后又乘着那些看守不注意的时候,带着几个人跑回了北边,回过头来又管战俘营里要人,呵呵,还说某某某在战俘营里面被谋杀,某某某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引起了许多舆论的关注,联合国方面连忙派人进入战俘营里调查,可是查来查去,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便是他们提到的那几个人名,都不曾有过!”   “看来,你们的暗谋还是很成功的呀!”张贤不由得佩服地道。   韩奇也有一些得意,点着头,同时又道:“其实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复杂的时候,想的时候觉得很难,等真得做起来后,也就不觉得了,而且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很多的事情也是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之外!”   “哦?”张贤马上问道:“都有什么事情呢?”   韩奇道:“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搞这种暗地里的活动,最多也就策反一些当初我们国军投过去的人,但是后来的情况却是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怎么个意想不到呢?”   “开始真得就是如同我们所预料的一样,有一部分原来由我们国军投到共军里的人先转变了过来,但是这一部分的人数毕竟不多。后来,他们在战俘营里发动了刺青活动,呵呵,我都没有想到,那些共党的政工人员会是第二批转变的人,我原以为他们是搞政治工作的,意志应该是最坚强的,哪里料得他们的意志才是最软弱的,一被刺了字,马上就开始变节,呵呵,这真得让人啼笑皆非!”韩奇一边说着,一边还觉得十分好笑。   张贤还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呆过,自然知道这些政工人员的苦衷。这些政工人员正因为太熟悉中共军队里政治斗争的严酷,可以预想到自己带着“反共抗俄”这几个字回去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所以才可能如此快的叛变。   “这些中共的政工人员,对他们的士兵们策反起来,比我们人还要卖力,而且他们还有比我们更为有经验、有效的方法,能够让众多的战俘们听进去,并且信以为真!”韩奇知道着张贤。   张贤无言以对,他知道按照日内瓦公约的第一一八条内容,在实际战事停止之后,所有的战俘应该立即予以释放并遣返,不得迟延,这也就是意味着所有的战俘都是要各归各家的。显然那些变节者们害怕这个结果,他们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是裹挟更多的人,以造成浩大的声势,迫使美国人和联合国军方面改变政策。显然,他们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却采取了极端不光彩的手段,甚至于对自己的战友暴力相向、野蛮杀戮,这也许就是人性自私的结果。   韩奇见到张贤没有答话,又接着说着:“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做谭兴东的人,他原来是共军里的一个宣传股长,不过,他可是主动的要求投靠我们,而且他的宣教演讲十分得深刻,很多人就是被他的话所打动的!”   “呵呵,这个人该不会也是一个我们国军里投降过去的人吧?”张贤开着玩笑一样地问着,他也觉得能够主动地要求投靠国民党的中共宣传人员,应该首先就是自己意志坚定的人。   韩奇摇着头,郑重地道:“虽说当年共军没少整编我们国军的俘虏,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用人的规矩,这些被编入的俘虏兵们,只能去当冲锋陷阵的炮灰,不可能让他们来做政治宣传工作!”   听着韩奇的话,张贤觉得刚才自己的那种假设真得有些幼稚了。   韩奇接着告诉着他:“这个谭兴东可是正宗的共军政工干部,他是在抗战的初期参加的八路军,而且这个人的学历也不低,是上过大学的!”   “他为什么变节得这么快呢?”张贤有些疑惑。   “呵呵,这就要问中共搞的那个什么镇反运动了!”韩奇鄙夷地道:“他们那帮人最是会骗人的,当初搞统战的时候,不管是他们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或者中间派,谁都是他们的统战对象,说出来的话比唱得都好听!一旦当真得他们夺了天下,就马上反脸不认人,开始秋后算帐!这个谭兴东的家境原本不错,要不然他也不会读那么多的书!只是共产党在他们老家搞土改,把他家几代人靠着勤俭持家、合法手段置下来的土地尽数没收,他的父亲抗争了几句,就被当成了反动派分子给枪毙掉了,你想他能不叛变吗?”   张贤无话可说,对于他来讲,想一想自己曾亲历的那场镇反运动,现在还觉得有些心悸,如果自己没有回到国军里来,还依然处在志愿军的队伍里,真得不知道有哪一天,他也会被当成反动派给毙掉的!   ※※※   舰队行驶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张贤在熊三娃的带领之下,来到了船体左侧的甲板之上,他们是要找寻王鹏和原志愿军二一五师警卫营里的战友们。   甲板之上,到处都是穿着统一的黄色国军军服、睡得迷迷糊糊一脸疲倦的志愿军战俘们,在这个时候,由于长时间海上的颠簸,便是刚刚脱离战俘营的那种喜悦,也早从他们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不过,他们还是成行成列地坐在甲板上,互相倚靠着,甚至是枕着腿睡在一起,还是给人一种十分亲切而信任的感觉,这让张贤又不经想起了那个充满着无数枪炮声、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到危险的战场之上,他也曾作为他们中的一员,也是这般得随遇而安,随处而卧,便是在战斗发生在身边的时候,还是能够睡得着。   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之中走过,熊三娃和张贤都怕不小心会踩到谁的身体,所以一直是在空档间插着脚,好在这种大型的军舰并不同于普通的小船,虽然也有海浪的起伏,但是已然平稳了许多,他们能够站得住身体。一边走着,两人都一边不时地打量着这些人们的脸孔,希望从中能够找到一张他们熟悉的面孔来,如此这般地走过了两个来回,却依然一无所获。   “三娃呀,你是不是记错了?”张贤开始有些失望起来,他忍不住地又问着熊三娃:“他们没有上这条船?”   熊三娃却是十分肯定地道:“不会错的!这是我安排的,我还特意的跟那个带队的队长说了,要他们坐我们这条船!”   “你看到他们上来了吗?”张贤又问道。   熊三娃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你给我安排了那么多的事来做,我哪有空闲专门去看他们?”   张贤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问得多余,的确就像是熊三娃所说的一样,从这些战俘们甄别结束之后,包括他在内,他们这一次赶过来的所有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便是熊三娃这个识字不多的人,也要来当一回文书,来进行分编人员的工作。   “这是这艘军舰上最后一处地方了,如果这里再没有,那么他们就可能没有上这艘船!”张贤对着熊三娃道。   熊三娃也有些着急,恨恨地道:“那个队长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吩咐他上这条船的,再找不到,等靠了港,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正说着,军舰有些摆动,他的脚往下踩的时候,为了顾忌身体的平衡,却正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上,这个人正在睡梦之中,猛然被踩醒了来,不由得“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惊叫道:“我的腿中弹了!”一屁股坐了起来,盖住脸上的帽子马上掉落在地。   边上有几个早早醒来的兵一直看着张贤与熊三娃,听着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便是连张贤和熊三娃也都笑了起来,显然这个小子是正在做着梦,而且应该是做着在战场上冲杀的恶梦。   这个被熊三娃踩醒的士兵听到了哈哈的笑声,这才揉了揉自己的眼,动了动自己的腿,明白刚才不过是做了场梦而已,但是他看到了身边站着的一个人,忍不住在骂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往老子脚上踩……”他的话没有说完,抬起头看向熊三娃,而这个时候熊三娃也正看着他,却是当先地叫了起来:“彭青松?”   这个被踩的人也看清了熊三娃的脸,他骂出嘴来的话已然停住了,紧跟在熊三娃的话音之后也叫了起来:“三娃哥?”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样!      第三四章 重逢(一)      张贤和熊三娃从未想到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警卫营里的兄弟们。只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张贤却觉得自己尴尬万分。   被熊三娃踩着的正是他们在警卫营里的兄弟彭青松,当他们互相之间认出来的时候,就仿佛觉得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得是你呀?三娃哥?”直到看到熊三娃点起了头来,彭青松这才信以为真一样的欢叫了起来,他象个孩子一样从甲板上一跃而起,一把便拉住了熊三娃的手。   彭青松的喊声立即惊醒了旁边一堆正迷迷糊糊的人们,大家都揉着自己睡眼朦胧的眼睛,当真得看到了熊三娃的脸,第二个人已然有些惊讶地叫了起来:“咦!真得是熊连长!”这一声惊呼,马上又有更多的人喊着:“哈哈!是三娃哥!是熊三娃!”“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到这个时候,熊三娃这才发觉,在彭青松的前面和侧边,坐着的竟然都是一张张他所熟悉的面孔,这些人都穿着统一而且崭新的土黄色国军军服,只是不近看的时候全都是一个样子,也就难怪他和张贤找了这半天,不错,这些人都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都是他们的兄弟,都是特别能打的原来志愿军二一五师警卫营的成员!   张贤此时还站在人群之后十几米远处,当他也认出彭青松的时候,也就很自然地发现了在彭青松左近的原警卫营的兄弟们,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胆怯起来,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刚刚还有的那种急切想要找到亲人一样的感觉,一下子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仿徨无措起来,一种从未有些的愧疚之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然吞噬了他的整个身心,这些兄弟们曾是他引以为荣的同志,却是在他的带领之下走向了覆亡,而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可是这些人,却是由战俘刚刚转换过来,依然身陷在囹囫之中,没有自由!   人的情感总是这样,没来由的便忽喜忽悲、忽爱忽恨起来,实际上从昨天开始,当张贤听说熊三娃已经把警卫营的人安排着跟他们同一条船的时候起,他的心里头就一直在犹豫着,不是不想去见一见这些故人,正好相反,他是急迫地想要见到他们;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些害怕,也正是因为这种歉愧之心,所以他以一个并不合适的理由把熊三娃骗过去,没有马上来见这般兄弟。但是,经过了一晚上辗转反侧的无法入眠,他最终还是知道丑媳妇终还是要见公婆的,就算是他对不起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必须要来见一面,因为做人就必须要光明正大,必须要问心无愧!他也必须要将自己的一切,清晰地解释给这些兄弟们听。   没有人去注意笔挺地站在后面的那个戴着大檐帽、几乎遮住了半边脸的长官,更没有人会清楚这位长官心理在想些什么;大家的目光都被前面与熊三娃一个个拥抱着的场面所吸引着,他们笑着、哭着、闹着,就好象这世界上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他们不是在船上,不是在海上,也不是活在地球上,这个世界全部被遗忘掉了,只剩下了他们这一群欢快的人们。   张贤被眼前的场景也打动了,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又滚出了他的眼窝,他自己都在暗恨着自己,枪林弹雨里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遭,却还是这样喜欢流泪。他的肩膀上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便看到了韩奇的那一双冷峻的眼睛。   “你为什么没有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韩奇有些奇怪地问着他。   张贤沉默了一下,道:“等一等,让三娃先跟大家打打招呼!”   但是,显然张贤的语不对心没能够逃过韩奇敏锐的目光,他微微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阿贤呀,作为一个军人,有的时候你的心太软了!象你这样外钢内柔的人,真得不应该去打仗!”   张贤无言以对,韩奇的确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想一想每一位能成就伟名的将军,不是踩着千百万的枯骨爬上的人生顶峰吗?用一段最为形象的话来讲:杀一人为寇,杀万人为王,杀得百万人便成王中王!而他,只要是想一想这句话,便觉得不寒而栗,也许他真得不合适来当兵。   “是呀,如果我还有下辈子,说什么也不会去当兵的!”半天之后,张贤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又自嘲地道:“呵呵,象我们这种人,这一世造了这么多的孽,哪里还会还有下辈子呀?”   韩奇愣了愣,刚刚还带在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之间尽收而去,他也是一个信佛的人,也许张贤的话,正说到了他的痛处上。   ※※※   当看到了这么多的老战友都在这里的时候,熊三娃兴奋得就如同是一个孩子了,早就把身后的张贤忘记到了一边去,他亲热地与每一个警卫营的人握手拥抱着,叫着这个人的名字,唤着那个人的外号,活跃得仿佛是吃了兴奋剂。   “王鹏在哪儿了?”在与七八个人欢快地拥抱之后,熊三娃这才想起了他们的那个难友连长来。   “呵呵,我在这里呢!”王鹏从人群之外挤了进来,举起了双手,熊三娃也同时举起双手来,两人完美配合地双掌相击了三次,才同时收回了手来,然后又互相拥抱在一起,久久才分开来,四目相视着,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就好象突然间回到了从前。   其实,对于熊三娃和王鹏两个人来说,都有着千言万语的话,想要问一问对方,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又都只剩下了欢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竟然一起将要说的话忘记到了脑后,相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哈哈,三娃哥,真得是你呀?”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挤了进来,挡在了王鹏的前面。   熊三娃一见到他便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是小安子呀?”他当然认识当初这位警卫营里的韩语翻译,这个叫做安日昌的兵还曾是张贤的通讯员。   “三娃哥呀,我还以为你真得被他们弄死了呢!我还哭了半天!”安日昌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熊三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小安子,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瞎咒我做什么?”   安日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呸!呸!”地道着不是,然后告诉着他:“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谁这么败德呀?”熊三娃忍不住骂了起来,作为一个当兵的人,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别人诅咒自己死。   王鹏有些尴尬,连忙向他作着解释:“那天你被韩主任接走,我也告诉了大家,但是后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许多谣言,有的说你原本就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就是我们警卫营里的一个大坏蛋!呵呵,这话现在说起来也无所谓了,反正如今大家都是穿着同样的军装!”   “还有的说些啥呢?”熊三娃紧紧地追问着。   王鹏道:“还有的说你不可能是特务,因为你爹就是军长,你是根正苗红,怎么可能是潜伏的特务呢?当初我们警卫营投降的事是你去跟韩奇谈判的,一定是他们没有兑现诺言,你才会去跟韩奇拒理力争,然后宁屈不折,英勇就义!呵呵,大家都相信你是后面的那种人,不会是前面的那种人!”   熊三娃看着他,反问着王鹏道:“老王,那你相信哪个呢?”   王鹏却是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两个我都不信,我只信你还活着,至于韩主任把你弄到什么地方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熊三娃愣了愣,不由得再一次笑了起来,他然后使劲地摇了摇头,自嘲一样地道:“你们都瞎猜什么呀?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哪有那么复杂?这不好好地站在了大家的面前吗?”   “是呀!见到你还在,我们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安日昌拉着熊三娃的手,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看着他身上穿着的军服与自己的军服显然不一样,头上戴着的也并非是和他们这些士兵一样的筒型帽,而是美国人戴的那种大檐帽;肩膀上还有肩章,一看就是一个长官,他不由得问着:“三娃哥,你这是什么官呀?”   面对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然令熊三娃有些羞愧不安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王鹏却是非常明白地,告诉着这些围上来的人道:“三娃如今是少校的身份,呵呵,这少校嘛,就是相当于营长一级的官!”   “呵呵,原来三娃哥真得升官了!”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羡慕地说着。   熊三娃听起来却觉得这话有些刺耳,连忙解释着道:“大家不要胡思弄想,我可不是潜伏到警卫营里的特务!”他是生怕大家把他当成了他们所猜测的前一种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就说明他熊三娃太过阴险了。   “三娃哥,你怎么升了这么大的官呀?”彭青松和几个人一起问了起来,这种疑惑也同样令所有的人都为之不解。   熊三娃如今觉得自己当真得便是张上十张嘴,也不够说的了,他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了张贤来,连忙回过头,看到张贤还站在远处遥看着这边,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在这一刻,他蓦然明白了张贤此刻复杂的心情,的确,面对着这么多战友的追问,怎么来回答呢?既不能让大家认为他们就是潜伏的特务影响,又不能让大家觉得是自己受了骗。他转回头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如实地来说为好,有的时候假话反而更令人难以自圆。   “呵呵,我告诉你们一件大家可能意想不到的事情!”熊三娃故作着神秘道。   “什么事?”安日昌连忙问道。   熊三娃环顾着四周的战友,这才一字一顿地道:“我们的营长没有牺牲,他被韩主任救活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所以没有告诉你们,如今我就是和于营长在一起!”   一听说大家视若父兄的于得水营长没有牺牲,一时之间人们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有些不敢相信熊三娃的话是真的,刚刚还嘈声一片的甲板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所以人的眼睛都在直视着熊三娃的脸。   王鹏已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终于颤声地发出了声音来问道:“他……他在哪里?”   熊三娃没有答话,而是转过了身,用手指着身后那个与韩奇站在一起的国军少将军官。   当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还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之时,王鹏便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来:“张……张师长?”      第三四章 重逢(二)      所有的人都把头转向了甲板之后,注目着身后的那两个官阶少将的人,张贤的心头就好象是揣着了一头小鹿一样,扑扑得乱跳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伸出手来,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刹那之间,所有的人都噤声了起来,愣愣地看着这个脱下帽子的人,整个甲板上一片的肃然,只听到军舰在斩破大海前进时浪花拍打着船体发出来的声音,和着寒冬的海风扑面而来,刺痛着每一个人粗糙的脸,带着一股咸咸而又腥腥的味道。   ※※※   这不是在陆地,   没有尘沙扬起,   却有那么多的人揉起了眼睛;   这是在大海上,   在四面苍茫的碧波里,   随着浪头起伏着一颗颗渴望的心。   谁的眼泪飞在海风中,   飘落下来晶莹透剔,   又洒了一地?   如梦如幻的呓语,   恍若胡言,   但又分分明明,清清晰晰!   往事不堪忆,   多少回,   金戈铁马中来,   枪林弹雨中去;   为只为——   我们这般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   只是悔啊!   悔的是那些无法回头的选择,   伤已愈,心却冷,   也许只能等到老去的时候才知道是对还是错!   只是恨呀!   恨的是青春的岁月已然如此得蹉跎,   雨虽停,风还在,   谁又愿意这一生过得如此浑浑愕愕?   只是想   想一想终有一天可以回转故乡,   终于可以阂家欢乐;   却又怕   怕只怕到头来这些苦是白受,   还是免不得一场空的悲欢与离合!   就随他去吧!   管不了身外事,   也只能任凭别人去说!   且珍惜这喜相逢的时光,   爱恨交织着,   再莫把烦恼来琢磨!   ※※※   “是营长!”安日昌的眼尖,终于第一个喊了起来。   “真的是营长吔!”其他人的也跟着发出了一片欢呼来。   “于营长还在!”“他还活着!”……大家的吹呼声也是在瞬间而起的,很快就将大海的波涛声淹没了,纷纷涌动着,向张贤的这边移过来。   在这一刻,泪水已然滚滚地滑出了张贤的眼眶。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韩奇跳到了一个较高的位置上,伸着手示意着这些甲板上的士兵们平静下来,这里毕竟是船只的甲板上,而非陆地,如果人员过于集中一边的话,很可能会影响船只的安全;另外,这种混乱的场面,也很容易发生意外。   但是,韩奇的命令根本就不管用,他的嗓门喊破了,也没有能够盖住人们喜悦的欢呼声,还是有人不断地向这边挪动过来,本来是分散开来的人们,在这一刻几乎是团成了一堆。   张贤也很快从激动中清醒过来,他把情绪整理了一下,也跳到了韩奇所站的那个高处,挥动着自己的双手,示意着大家安静下来,他的这个习惯性动作,马上就对大家有了作用,韩奇也没有听到他喊出来的话有多大的声音,但是混乱的人群却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着张贤的身上,也许在等着他说什么话来。   “兄弟们,大家安静一下,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不要乱动!这样不安全!”张贤大声地告诉着大家。   听到张贤的话语声,对于原先警卫营的官兵们来说,是那么得熟悉,虽然这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也远没有刚才韩奇的嗓门喊得大,但是他们都十分自觉地听了进去,纷纷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处,面对着他摆出了成行成列地队形来。   到这个时候,张贤已然激动了起来,他大声地告诉着大家:“不错,我就是于得水,我对不起大家了!”他说着,面对着所有的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众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看着张贤,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王鹏当先的鼓起了掌来,作为与张贤有同样经历的人,他已然猜到了什么,实际上可能从很早以前,他就如此得怀疑过。   所有的人也一起鼓起了掌来,他们对于张贤的这一躬有着各自的理解,或者认为这是营长久别重逢后,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跟着大伙在一起受苦而感到内疚;又或者是认为营长在为当初没有能够带着大家脱险,最终令大家都成了战俘而感到内疚。而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虽然有着无数的遗憾,但是过去了的那些事又非任何人可以预料得到的,大家能够一起走到现在,并且又在这舰上重逢,这本身就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又有谁会去记恨营长才是带着他们走向失败的罪魁祸首呢?   听着这齐刷刷的掌声,张贤也是心潮澎湃着,他再一次挥了挥手,示意着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接着道:“也许大家都觉得我已经死了!呵呵,但是我还活着,是韩主任救的我,但是这件事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没有告诉大家,让大家为我担心了!在这里,我真心得谢谢大家的记挂!”他说着,又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掌声又一次的暴响了起来。   张贤再一次示意着大家静下来,又道:“华川湖之战,我把大家留下来打阻击,也没有能够再带着大家脱险,让大家一起作了俘虏,这是我的过错……”   “营长,那不是你的错!”彭青松当先的喊出了声来,他一直就十分得内疚,转身对着大家道:“大家听我说,要不是为了救我,营长也不会受伤,他一定能够带着我们冲出去的!你们谁要是怪的话,就应该来怪我!是我的错!”   听到彭青松发自内心的感言,张贤十分感动,他摆着手对着彭青松道:“我是营长,要对你们每个人的生命负责,我救你是应该的,如果不救你才是过错!”   “营长,你别说了,我们现在不都还活着吗?”安日昌十分得激灵地打断了张贤的话,他知道如今在这种场合之下的重逢,对于营长也好,还是对于他们大家来说也好,都是一种难堪和尴尬,这种事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是呀!如今我们都还活着,这就是我们的胜利!”王鹏也随之附和着。   听到这一句话,张贤只觉得自己从心里往外得舒畅,的确,经历了如同炼狱一般的华川湖之战,他们警卫营的大部分同志还活着,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胜利!   “营长,你还是说一说你离开我们之后去了哪里了?如今你这是什么官儿呀?”安日昌好奇地问着张贤。   对于这个问题,当真得令张贤难以回答,他转头看了看韩奇,韩奇也在皱着眉头,也许也在替他犯愁着应该如何向他的战友们解释。他想了一下,笑了一笑,然后对着大家道:“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如今在这种地方也不太好说,等船靠岸了,我会请大家一起喝酒,到时候再跟你们细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安日昌有些失望,他以为张贤是有什么顾虑,当下道:“如今我们大家都是一样,呵呵,回不了志愿军了,只怕回去也会被当成判徒,营长,你是怕我们揭发你吗?”   听到安日昌这么一说,张贤也笑了起来,对着大家道:“呵呵,我当然不是怕这个!”   “那是怕什么?”安日昌紧追着问道,他当初是于得水的通讯员,所以见到他的时候,便分外得亲切,自然对他的以往过去也分外得好奇,毕竟他比别人都小,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问个没完没了。   张贤一时之间真得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王鹏站了出来,却是十分认真地问着张贤道:“营长,我看你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一个少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原来的十八军十一师的师长张贤?”   张贤愣了愣,依稀记得王鹏不止一次地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也是在华川湖之战的时候,当时王鹏就是如此直白地问出了口来,但是那一次他没有回答,用别的事情把这个话岔开了。今天,再一次面对着这样的提问,张贤只得点了点头,如实地回答着:“不错,我就是张贤!”   对于这个回答,王鹏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这时亲耳听到张贤的承认,他还是不由得呆了半晌,张大了嘴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将?少将又是什么样的官呀?”安日昌不由得问着旁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只得向他作着解释:“这个嘛,就相当于是个师长吧!”   “师长?跟王师长一样大?”安日昌惊讶了起来。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知道安日昌所说的王师长,指的就是二一五师的师长王大虎。   可是,这对于安日昌来说,却是越发得糊涂了起来,对于他来说,是如何也不能想象一个营长怎么这么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升成了师长呢?“营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他越发得想要知道原因,这也是很多人想要知道的。   见到张贤的确有些为难的样了,王鹏挺身面出,对着他道:“小安子,你就不要问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头我跟你细说!”   “你怎么会知道?”安日昌越发觉得可疑了起来。   王鹏只能是发出一声苦笑,转头与张贤对视了一眼,还是告诉着他:“做人真得不容易,尤其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大部分的时候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师长的苦,那是因为我跟他有共同的经历;他比我还要苦,是因为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不用扮演谁,我只为我自己活着就行了;而他不一样,他还要扮演别人,为别人活着!”   安日昌似懂非懂,但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张贤有些感激地看着王鹏,刚才王鹏的那番话,真正的是说到了他的痛处!      第三四章 重逢(三)      经过三天多的航行,军舰终于抵达了基隆港。   基隆港,位于台湾岛的北端,也是台湾北部的海上门户,这里的地形十分险要,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就是一个向陆地内凹的天然良港,这里在古代的时候称为鸡笼,因为附近的一座山形象鸡笼从而得名,到清光绪元年的时候,才在这里设基隆厅,把“鸡笼”这两个字改成了同音不同字的“基隆”,其含意就是“基地昌隆”之意。虽然从很早的时候,这里就成为了台湾北部的一个港口,但是也只是一座渔港,在台湾建省的时候,当时的巡府介于淡水港已然淤塞,准备就在此处重新建港,但是由于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台湾被割让给了日本。日本人统治台湾期间,对这座良港进行了四期的筑港工程,很快使这座港口成了一座军、商、渔三种用途的港埠。二战中,这里也曾成为美军轰炸的首要目标,满港区几乎成了废墟。二战结束之后,随着台湾的回归,基隆也成为了国军控制之下的一座要港,尤其是从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权迁台之后,这个港口涌进了大量的军队和眷属,并且成为负责承担着接收逃难到台湾的大陆移民的主要入口港。   当美军军舰缓缓驶入港口的时候,在港口的岸边,早就已经挤满了挥舞着青天白日旗,高喊着口号相迎的群众,而在港口的主泊码头,以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为首的一行官员,正在兴奋地看着码头上的军舰渐渐的停稳。对于这一次迎接志愿军战俘入台,蒋经国这位实际上的军情系统主管亲自来迎接,也就说明了国民政府对于此事件的关注与重视程度,毕竟这也是一项影响台湾命运的任务!当看着军舰上的舱门打开来,那些“反共义士”们鱼贯地走上码头的时候,蒋经国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心头的激动,悄悄地擦拭去眼中涌出来的泪水。   作为带队的队长,张贤和韩奇首先下了军舰,到得小蒋主任的面前,向这位顶头的上司汇报着自己的工作,在这方面,韩奇的汇报比较多,但是大家都知道这里并非是细谈的场所,所以也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之后,便按照即订的程序分别进行下去。   一万多人员的下船,也足足够张贤忙活了一整天,虽然这些工作并非由他一个人来完成,但是作为心战大队的大队长,这些人最后都会归结到他的指挥之下,由他进行为期半年的培训和教育,再说白一点的话,实际上也跟共产党教育俘虏兵的方式方法差不多,先是要进行人员的仔细甄别,然后再重新编组,分成许多的小队和班次,安排相关的课程,进行必要的学习。这种学习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一个洗脑的过程。   所有的人员从基隆港下船之后,稍微在码头上整了整队,然后便在相关人员的带领之下,十分有秩序地走出码头,爬上外面整齐排开了近两百辆军用大卡车,然后载着他们穿过台北市区,向事先安排好的驻营地而去。那个驻营地就是心战大队的营区,位于台北西郊林口镇附近,离着台北的市中心尚有二十五公里的路程。   张贤知道,按照事先的安排,这些“反共义士”们在通过台北市区的时候,将会受到群众们象是迎接英雄一样的夹道欢迎,会有人给他们放鞭炮,会有人给他们戴红花,也会有人在路边唱着歌跳着舞,那将是一个比过年还要热闹、比庆典还要红火的场面,对于许多的国民们来说,在经历了无数担惊受怕的日子之后,这一天的到来就是一个重大的节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忽然感觉自己太累了,他真得不想去参加那个游行,在这个时候,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呆一呆,这几日的奔波以及所经历的事情,对他的身心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令他都有些应接不暇,他只想好好的静一静心。   “三娃,你跟着大家游行吧!”张贤这样的告诉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熊三娃,同时也告诉着他:“我先去总部!”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问着他:“哥呀,这么热闹的场面,你就不想去看一看吗?”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不了!太乱了,我想找个地方好好的静一静!”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大哥,道:“哥呀,我知道你这些天是累得够呛,呵呵,我也知道你现在累的不是身体,是你的脑子!”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想到了什么,对对着他道:“对了,我差一点儿都忘记告诉你了,陈大兴我查到了,他在那批伤病人员的名单里,那批伤病员没有跟我们的舰队一起走,他们是被飞机先行的接走的,也不知道会被送到台北的哪个医院里!”   “哦?”张贤愣了一下,想一想陈大兴当初受伤被俘,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这么久了,他的伤还没有好吗?又或者说他还得了什么病?没有治好?他是那么强壮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伤病员呢?他知道,除非是严重的伤病员,否则他也不会安排用飞机把他们空运回台湾的,毕竟运送的代价还是很高的。   “哥呀,你既然想要清静清静,那我就不烦你了,我跟大家去游行了!”看着最后一辆车已经发动了起来,熊三娃有些迫不急待了,他天生就是一个好热闹的人。   “好的,你先去吧!”张贤点着头,同时也叮嘱着道:“看看热闹就行了,千万别出什么事哟!”   “怎么会呢!”熊三娃不以为然的说着,快步向那辆车跑过去,那辆军用卡车的司机专门为他打开了车门,他一跃而上,汽车发动起来,跟着前面的车队缓缓地驶出基隆港的码头,在离去的时候,熊三娃还摇下车窗,向着张贤挥了挥手。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场面终于冷静了下来,但是基隆港外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有散去,最后一个官员也离开了,张贤的司机走过来问着他:“长官,已经没有人了,我们也走吧?”   张贤点了点头,跟着这个司机上了停在边上的吉普车,可是,在司机发动的时候,张贤却告诉着他:“我们不跟他们去台北,我们去土林军医院!”   “去土林军医院?”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经不住又问了一句。   “是!就是那里!”张贤十分肯定地答着,作为去韩国接俘的负责人,他自然非常清楚,那些通过飞机提前运送过来的伤病员们被安排到了哪里。   ※※※   穿过一条幽长阴暗的走廊,张贤提着几斤热带水果停在了楼道尽头的这间病房门口,抬起头看了看上面的编号,正是三一九室,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来敲了敲门。但是,这间病房里却没有人应声。他呆了呆,想到那个护士的警告。这里是传染病房,一般来讲是不允许外人探视的,因为三一九室这个叫作陈大兴的人,已经被确诊为得的是肺结核。但是护士们却不能阻止张贤这样身份的人来,只能一再的要求他戴上口罩,不能在那个病房里停留过长的时间,尽管张贤也一再向他们解释自己也曾得过这种病,而且已经痊愈了,也要按照她们的规定来进行。   张贤又敲了一回门,站在门口又等了几分钟,但是还是听不到屋里面有人回应,他再也忍不住了,轻轻地把门一推,这扇门竟然“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张贤愣了愣,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单人病房,也是专门为传染病人预备的,屋里的光线还算明亮,只在靠墙的中央摆着一张病床,床头左侧放着一个氧气瓶,只是如今这个氧气瓶并没有使用。床上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弱男子,诈一看上去,张贤几乎都认不出来,但是只愣了片刻,便马上从这张几乎瘦得变了形的脸上,看出了陈大兴的模样来,他不由得呆住了。   此时,陈大兴也是愣愣地看着门口处走进来的这个戴着口罩的人,他蜷着腿坐在床上,虽然这还是在大冬天里,但是台湾的冬天并不冷,他穿的不多,所以也并没有缩成一团,而是靠着后面的墙,也许从张贤第一次敲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坐起来了,只是一句话不说,就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那双目光中除了空洞,就只有木然。   看到陈大兴变成这个样子,张贤的心一下子就好象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难受以及,想一想原来那个英俊魁伟的军官,也曾是那么多少女们追求的对象,便是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陈大兴也要比他显的精神得多。而如今呢?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真得是陈大兴吗?这不过是一具还喘着气的行尸走肉罢了。   也许是看清了张贤衣着不同一般,虽然是军人,但是将官服毕竟要比其他的军服要高档不少,陈大兴也曾在国军里呆了那么多年,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下,目光中多了一分惊诧,但是便是这份惊诧,随即又消逝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副呆板麻木的样子。   张贤将提在手里的水果放到了床头的小柜子上,来到了陈大兴的面前,缓缓的摘下了戴在自己脸上的大口罩,当他的这一副面容完全呈现在陈大兴的面前之时,陈大兴那双无力的眼神在刹那之间便发出了惊异的光来,他的眼睛睁得老大,便是连嘴巴也张大了起来,久久地竟然忘记了合拢来。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的凝视着,仿佛空气也跟着凝固了起来。   良久,陈大兴就好象是如梦方醒一样,张大的嘴巴里终于发出了声音来,却是不敢相信一样地问着:“你……你是……贤哥?”   “是!我是张贤!”当张贤答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嗓子便已经哑了,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喉咙里象是堵了块石头一样,再也发不出一声来。   蓦地,陈大兴咬了咬了嘴唇,两行热泪也同时淌出了他那双睁得老大的眼睛。   在这一刻,张贤已然把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面前的这位原本是一个得着传染病的病人,他张开了自己的双臂,陈大兴也一下子从床上坐直起来,同样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两人紧紧地拥抱起来,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就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着激情和无尽苦难的岁月里。      第三五章 选择(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从刚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陈大兴象是马上想到了什么,一把将张贤推开了来,张贤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贤哥,我……我都把自己得病的事忘记了!”陈大兴惨淡的笑了一,然后又告诉着他:“我得的是传染病,大夫不让跟外面的人接触!”   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他也跟着笑了一下,却是提醒着他道:“你忘记了?当年我也曾得过这个病,如今早就已经好了,体内有抗体,不怕的!”   陈大兴愣了一愣,忽然想起来,那是当年在徐蚌会战的时候,他们十二兵团在双堆集被解放军死死围住,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张贤的确是得了一场大病,那一次胡从俊亲自把他送到了南京医治,他原本可以脱离双堆集的虎口,但是在病刚刚见好的时候,他便又回转了来,明知道是那种失败的结果,还是一往直前,那个时候的张贤就是他们大家的楷模,就是他们大家的主心鼓。如今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当年的故事也被人忘记到了脑后,可是每每地一想起来时,便不能不令人感动。他还清晰的记得张贤回答着大家的一句话:“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那一句话,一直就如此响当当地就响在他的耳畔。   “还是……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陈大兴说着,再一次蜷缩回到了床上去,但是此时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一丝生机的光来。   看到陈大兴如此得担心,张贤也只得随他行事,从门边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从他提过来的水果里扯下一根香蕉,给也剥开皮后递了过去。   陈大兴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张贤的一举一动,就好象是一个见到了家长的孩子一样,怀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他接过了香蕉,却并没有送到嘴里,而是放在了床头柜上,同时摆了摆手告诉着他:“我……我不想吃!”   张贤看了他一眼,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笑着对他道:“大兴呀,你这个病如今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你怕什么?死不了的!你看我当初不就这么过来了吗?”   陈大兴怔了怔,想一想当初的张贤,的确也是得的这种病,在民间这叫做痨病,就是肺结核,如果早上几年之前,这种病就是一种绝症,几乎很少有人能够痊愈的。看到了张贤依然健壮的身体,陈大兴忐忑不安的心情多少有些平静了下来。   看到陈大兴的脸上露出了表情来,张贤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地问着:“大兴呀,你那么好的身体,你怎么得了这个病呢?”   陈大兴一声得苦笑,仿佛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脸上表露着一种痛苦的表情,稍稍呆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道:“在战俘营里的日子不是人呆的!他们天天折磨我,就是想要我死,但是我就是不死,我就是要坚强地活下来!他们就让我冻着,就让我使劲地咳!……”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些激动起来,忍不住真得剧烈地咳嗽着。张贤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他喝了一口之后,这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他们是谁?”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瞪大着一双眼睛看着张贤,反问着他:“贤哥,我听别人说你在华川湖的战斗中已经牺牲了,怎么也会到了这里?”他说着,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张贤的这一身装束,忍不住地道:“你又当上长官了?”   面对着陈大兴的这个问题,张贤知道如果自己不跟他说清楚,他一定会吃不好睡不着的。当下他便把自己的那一番经历简要地向他讲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还告诉着他:“韩奇主任把我带回了台湾,而且他也通过关系,把三娃从战俘营里给弄了出来,如今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现在是总政治部下面的心战总队里担任心战大队的大队长,你们这批反共义士都由我组织学习,你也会很快见到熊三娃了!”   听到熊三娃也跟在了张贤的身边,陈大兴不由得兴奋了起来,毕竟他与熊三娃之间是老乡加兄弟的关系,他们之间实际上才是真正的无话不谈,便是那些无聊透顶的关于男女关系之间的话,都会说得津津有味;而他们两人在张贤的面前,却从来不会谈论到这些。   “对了,当初我跟三娃从韩国来的时候,就听三娃跟我说起过,他看到了你,而且你跟他说,无论如何你也要活下来,并且一定要等着战争结束之后遣返回大陆的,你最后怎么也选择来了台湾呢?”   陈大兴有些尴尬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如实地回答着:“这要我怎么说呢?彼一时,此一时!在开始的时候,我真得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国去,想要回家跟老婆女儿团聚在一起!”他说着,又忍不住的有些伤心起来,端起水杯来又喝了一口水,压下了似乎有些忍不住的咳嗽,喘了两口粗气之后,才缓过了神来,又接着道:“但是,战俘营里的环境太恶劣了,我所在那个联队里,亲共的与反共的人大致差不多,他们互相攻击,互相迫害,这让我很看不过去,那个时候我还是联队里的领导者之一,所以他们两方面的人都在拉拢我,要求我按照他们的意见行事,但是贤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只想大家都能够和平共处,所以一直当着和事佬,最终却被他们当成了墙头草!”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又接着道:“后来,他们之间竟然发展到了用餐具杀人的地步!”他说着,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也许一想到那个战俘营里的生活,就令他感到痛苦,就仿佛是进入了地狱里头一样。   虽然对于这些志愿军战俘在战俘营里的情况,张贤也略有耳闻,但是如今从陈大兴的口中讲出来,还是令他感到了一些震骇。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陈大兴幽幽地念出了这首诗来。张贤也有些感触,的确就像是诗中所说的那样,中国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内斗呢?为什么会找出那么多的内斗的理由呢?有的人想要只手遮天,而有的人却想要民主自由,可是更多的人却是得过且过。矛盾的终点于是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暴力革命,互相间打来打去,没有谁去在乎那些大部分人的感受,可是这苦的也恰恰是那些大部分的人。   陈大兴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在我们那个联队里,后来是亲共的那部分人获得了优势,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营长是共产党员,他们认为必须要扼制住联队里的那些反动势力,所以不惜采用私刑、甚至于是除掉异己这样血腥杀戳的手段来控制局面,虽然我也非常想要回国去,但是对此却强烈地反对,就这样我也成了他们斗争的对象!”他自嘲一样地摇了摇头,十分有感触地道:“想要做一个老好人,走中间路线,在战俘营里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联队接连发生人员被害后失踪的情况,所以美国人进来调查,我实话实说了,于是我就被他们定性为了叛徒、报密者,他们不容我在那个营区里再呆下去,因为我是美国人指定的一个干部,所以他们也不敢加害我,就把我捆起来交了上去,说他们不欢迎我在他们的营地里,美国人只好把我调换了一个联队。那个联队又是反共的,他们认为我是亲共派派过去的特务,同样不欢迎我,所以没有办法,联合国军后来就又设了一个新营,把这些不受两边欢迎的人放到了一起,我就成了个两面派被放到了那里!”他说着,再一次地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不由得再一次倚着墙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张贤有些无言以对了,的确就像陈大兴所说的那样,在这个时代想要做一个好人都很难,中间路线并不是走不通的,而是因为很多人的思想已经出现非左即右的极端。不对,对于陈大兴的述说,又让张贤了解到了另一面的酸楚,看来在战俘营里,并非只有反共派在迫害亲共派,原来还有亲共派在迫害反共派,在韩国的战俘营里,也完全成为了一个中国人内战的持续战场。   “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最后没有选择被遣返吗?”见到陈大兴又默不作声了,张贤经不住地问道。   陈大兴点了一下头,又补充着道:“如果我再选择被遣返又有什么意思?他们肯定早就说我变节了,成了一个叛徒,他们的手段我原先也见识过了,其实贤哥,你不也见识过了吗?”   张贤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当初在昆明的时候,七十二军里所发生的那系列不愉快的往事。   陈大兴接着道:“我知道我如果回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不回去!”他说着,又有些后悔地道:“可是如今,我又觉得后悔了起来!”   “哦?你后悔什么?”张贤连忙问道。   陈大兴看了他一眼,觉得没有必要跟这位老战友隐瞒,如实地道:“其实,当初我选择不回去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得了这个病有半年了,一直治不好,而且越来越严重,我知道这是痨病,就是不治之症,所以还以为自己不久就会死的,想了又想,觉得与其回去死,不如死在外面,让家里的人还能有一个念想!”他说着,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却又问着张贤:“贤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自私呀?”   张贤却一丝也笑不出来,对于家的留恋,对于家人的怀想,也是每一个普通当兵的人最放不下的地方,就算是有这种想法,也是自然流露,并不能说就是自私。   “那你如果知道这个病可以治好,还会不会选择不遣返呢?”张贤问着他。   陈大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现在我也不知道,觉得自己真得回去的话,肯定没有好下场;但是,又觉得自己哪怕是再受上千百倍的苦,只要是能够和家里的人在一起也是值得的!所以我很矛盾!”他说着,又笑了笑,对着张贤道:“其实现在我人都到了台湾,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的了,这几天我就一直还在想这些问题!”   “还是不要去想了,先把病治好再说吧!”张贤安慰着他,他也知道,在每一个作出了一项选择之后,尤其是这种选择还看不到前面路途的时候,人们总会有些反悔,觉得或许另一种选择才是最好的。但是,人生的选择又并非是走路时遇到了一个路口,走错了还可以重新走回来,这是一个没有退路、只有前进的选择。   陈大兴点了点头,又对着张贤道:“其实贤哥,我当初了也没有选择到台湾来!”   “那你选择的是什么?”   陈大兴道:“当时他们说如果不想回国,也不想去台湾的话,还可以去别的国家,我选的就是去别的国家,因为我不想再打仗了!”他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这个选择有些好笑,又对着张贤道:“现在想一想,我真得好幼稚,怎么就相信了那些人的胡说八道了呢?他们把我安排着到了台湾,我还去问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去台湾,而不是第三国呢?呵呵,你知道他们怎么跟我说的吗?”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你连外国话都不会说,想去外国就能去的了吗?再说,你这个病病殃殃的样子,谁要呀?别白日做梦了,就算让你去外国,也是个瘪三!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台湾吧!’呵呵,就这样,我就到了这里!”陈大兴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嘲笑着自己。   张贤没有作声,他知道所谓的第三种选择,其实绝大部分还是一个幌子,就算是有第三国同意收留,也是要到台湾再说的。但是,他们一旦真得到了台湾,还能有他们选择的自由吗?      第三五章 选择(二)      热闹的欢迎仪式终于是落下了帏幕,人们还没有从过度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便进入了林口镇附近的心战总队营地里,而这里对于所有来台的志愿军战俘们来说,又成为了另一个牢笼,在没有进行心理转变的过程之前,还是失去着自由。   所谓的心战总队,其实就与共产党方面为归俘们成立的归管处的工作性质差不多,目的就是要通过在这里的加强教育,达到洗脑的作用,使这些所谓的反共义士们彻底地摈弃掉当初在中共军队里所接受到的政治思想,转换为能够被国军所用的士兵。虽然说张贤此时是心战总队里的大队长,但是在真正的课程安排上,却并不需要他出来讲什么课,他的工作就是要组织这些被总政治部派过来的教员,如何用最有效的办法来将这些原本是中共志愿军的战俘们洗一遍脑。而最有效的方法,往往就是以事实为依据的现身说法。所以,能够从这些反共义士中选出几个最具有典型的意义的人来现身说法,也就成了张贤和他的教育班子们必须要马上进行的一件事。   一万四千多个人员,依然按照当初在战俘营里的编队,分成几个联队,若干个大队和许多的小队,每个小队的人数都在三十人上下,在个大队包括十个小队,了个联队又是十个大队所组成。实际上每个小队就是一个学习的班组,上课的时候一般是以一个大队为单位,由老师和相关人员统一进行宣讲,但是在讨论的时候,却是分开的,由每个小队为单位进行讨论。   所有的人在编组完成之后,按照相应的编号入住各自的营房,对于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由韩国换到了台湾而已,他们本身的境遇似乎改变得并不大,只是有着一点区别,那就是对于他们来说,似乎终于有了一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盼头。   对于张贤这个心战大队的大队长来说,能够顺利地将这些反共义士们从韩国的战俘营里带回到台湾,这才是他肩上重担挑起来的开始,他的工作也是刚刚开始,后面半年能不能对于这些人成功地改造,才真正是他需要努力的方向。这份工作也是张贤从来没有做过的,所以开始的时候并不顺利,便是对每个人情况的核查就确实地费了一番周折,他们核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查清楚这里面的人员是不是曾经做过对不起国民党的事情,而是担心当中会有共谍混入,毕竟这样的亏对于国军来说,已经吃得太多了。好在这部分的工作,大部分是由韩奇和他手下的人来完成的,这些情报机构的人员在调查取证上要比他这个只会带兵打仗的大队长要强了许多。   也正是由于有韩奇的介入,所以对于张贤来说,他的这个大队长当得的确比他预想得要轻松了许多。   在所有人员的调查取证工作开展的同时,张贤也开始着手从这些反共义士中挑选出可以站出来现身说法的人,来充当部分的管理者,这些人将是他的重要助手,以达成总政治部所要求的心战改造的目的。   很自然的,王鹏便成了张贤所圈定的第一批骨干力量。   对于张贤的任命,王鹏十分得感激,作为一个有头脑的人,他非常得清楚,在这个时候被提拔出来的意义,如果表现不错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重新恢复他当初在国军里的中尉军衔,这也是为他以后重新回归国军、重新当上军官打下了基础。   王鹏的表现的确没有令张贤失望,当着上千的人面,他也敢于大胆地站到台前,去给大家讲课,讲的当然是他自己在中共的军队中所亲历的往事,而这些往事也当然是专门抹黑共产党方面的。   “大家也许会说,你王鹏原来就是个被共军俘虏的国民党兵,所以你见风使舵得才快!呵呵,你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别忘了我也和大家一样,在共军里呆了几年,并且还混到了连长的位置上,今天我在这里跟大家讲的也不是什么控诉,只是想要跟大家说一说我内心里一些真实的感受,我想你们中间也有很多人可能跟我的感受差不多,不管我说得对是不对,大家也就是当听故事,如果好呢?就给我鼓鼓掌,如果不好呢?那你就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王鹏的演讲开始了,张贤知道,他的这个稿子也准备了五六天,许多地方还是他帮助给改的,早就应该说是倒背如流了,他却没有想到,这位王连长真得上场开口之后,竟然会将那份稿子丢到了一边,随口开河了起来,而实际上这种看似随便的表现却是异常得出色,这几句开场说出来,便立即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哄笑,但是笑过之后,随即整个会场之上又立即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注目着台上这个讲话的人,同时也支起了耳朵来。   见到会场上的笑声停歇了,王鹏这才笑了一下,也许是被自己刚才的那个仿佛是走江湖卖艺一般的开场白逗乐了,紧接着又开始说了起来:“我今天想跟大家只讲几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而这种小事却对我来说,却是十分得深刻!”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而场下众人的主意力一下子便被他的这几句话吸引了。   “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你们当中有的人认得字,有文化;但是还有不少的人不认得字,没有文化!但是不管是有文化也好,还是没有文化也好,其实我们大家都是一样,从小就受到了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长大的,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还算是过得去,上过几年私塾,从小就听先生跟我们讲,做人要讲究几条做人的原则,那就是要懂得礼义廉耻!礼定贵贱尊卑,义为行动准绳,廉为廉洁方正,耻为有知耻之心!可是,在共党的教育之中,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做人准则也成了封建糟粕,成了被批判的对象,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忠诚地听他们的话、按他们的要求去做才是好的、对的,可是他们的那些东西呢?不也是从苏俄那里学来的吗?苏俄又是什么东西?那是我们中国人的最大敌人,和日本鬼子一样,日本人杀了我们中国那么多的人,苏俄呢?他们却占了我们那么多的土地……”王鹏越说越发得激动起来,张贤在下面听着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今天的这一场讲演并非是要跟大家来讲历史,这么说很多人还搞不清楚的,显然他已经跑了题,他忍不住地在旁边连声轻咳着,以示提醒着这位终于有上台的机会,想要发挥的人。   王鹏听到了张贤的咳嗽声,蓦然也发觉了自己的跑题,马上停住了,稍微作了一番整理,这才接着道:“呵呵,刚才跟大家说的做人的原则,我现在就把我自己的切身体会跟大家讲一讲吧!”他说着,转头看了张贤一眼,张贤向他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看到了张贤的肯定,王鹏的信心又充满了起来,这才道:“我们当兵的人,最讲究的一个就是这个‘义’字,呵呵,人在江湖,靠的就是兄弟朋友,没有这个‘义’字,走到哪里都会碰壁。可是在共军里面呢?这个‘义’字却不允许讲的,他们开展的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我想在坐的各位也都经历过这种生活会吧?呵呵,这哪里是什么正当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呀?这根本就是批斗会!揭发会!便是你和你的好朋友之间随口说的一句话,也会被你那个朋友给你揭发出来,然后给你无限得放大,直到批得你体无完肤。而很多的时候这还不算完,检讨书让你写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你在那份检讨书上把自己说成了简直不是人之后,才有可能获得通过,而这些,他们的干部还说是帮助你进步!真是屁话!……”   听着王鹏的这一段描述,令张贤也觉得深有体会,的确,在共产党的队伍里,每逢开生活会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时候,也是他最为难受的时候,别人揭发你的时候,还美其名曰这是在帮助你!他又想起了武小阳和夏阳来,当初也就是武小阳发现了他那本差点害掉他性命的日记,并且公事公办地交给了夏阳;而夏阳又大公无私地交给了上头,于是他被打成了敌人的特务和反革命份子……那真得就是一段很令人痛苦的回忆,从那以后,除了象熊三娃和陈大兴这样的生死弟兄,便是与他再亲近的人,他也是向来说话只说三分话,不敢抛却一片心。   显然,王鹏的话也引来了很多人的共鸣,下面的听众们已经有人在随声附和了起来,掌声也由开始的时候零零碎碎,变成了响成一片。   张贤有些悲哀,想一想共产党军队里的许多做法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本来也并非是件坏事,但是真得变成了批斗会和揭发会,却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这也许就是共产党那边的人总是习惯把小小的问题无限放大的缘故吧!而这,也正是他们所谓的讲政治、讲阶级斗争的产物!   王鹏又接着道:“我们中国人,都普遍得好一个脸面,有一句话叫做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这就是知耻之心。呵呵,真得,我在那个部队里,觉得是我活的是最没有脸面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指着你的脸来说你,而且毫无顾忌,还总是上纲上线!打一个比方吧,当年我跟着他们打到昆明的时候,我坐了一回黄包车,又不是没有给钱,却被他们说成我这是有资本主义的享受思想在做怪,思想上有问题,于是,又把我当年曾是国军俘虏的事翻出来狠批了一通,呵呵,自从那以后,就算是再远的路、走得再累,哪怕是走不动了躺在地上,我也不敢再做黄包车了,生怕到时又被他们批成是资本主义!”   低下的人听着,不由得再一次发出了哄堂大笑来。张贤也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却又不得不有些心酸,的确,在那一段日子里,他就像是一个在做贼的人,尽管一直保持着低调的生活,还是时不时的会心惊肉跳。   见到大家的笑声停止了,王鹏又接着下一个的话题,道:“我还要讲的一件事,就是这秋后算帐的问题!呵呵,大家应该也都有亲身的体验,当初说得好,只要我们拥挤共产党,他们就会不记前嫌,可是实际上呢?当初我们在湘西剿匪的时候,有一个叫做老山羊的人为我们做向导,而且还立了大功,可是后来他如实地承认了自己曾经打过红军,于是他所有的功劳也被化为了乌有,他被当成了一个潜伏的反动特务枪毙了!呵呵,这种冤死的人我还认识几个……”   听到王鹏忽然提起了老山羊来,张贤的心里头不由得一震,想了一想,如果当初没有老山羊这件事对他的触动,他或许真得就会主动地去向上一级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作回原来的他来。如今他也在庆幸着没有那么冲动地去做,否则自己可以真得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而更让他难过的却是他的同学王江,他的这位同学在内战开始之后没多久就入狱了,但是最终还是遭到了迫害。   王鹏的话越说越多,从血腥的土改,说到了镇反运动;从国内战争又说到了朝鲜战争,说来说去,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几个要点:那就是对于他来说,在共军的部队里,没有一丝的人性可言,他们只不过是被利用的炮灰而已!他的话很有鼓动力,当场的许多人听着也都是深有同感,越发坚信了他们选择来台、选择投奔自由的正确性。   张贤也对王鹏的演讲感到满意,只是他也有更深刻一些的顾虑,任何一个政党、任何一支队伍,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这就好象是一个人,永远也达不到完美的境界,只要是去挑,就一定可以挑到一堆的毛病。如今,他们心战大队负责的就是为了改造这些志愿军的来台战俘的思想,而实际上,当初他们被解放军俘虏的时候,共产党方面不也曾对他们这些俘虏做过类似的改造吗?要说当兵的是炮灰,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现实,在共军的军队里是如此,而在国军的军队里不也是一样得如此吗?      第三五章 选择(三)      农历的新年又一次地到来,这一个新年对于张贤来说,却有着与以往一些的不同,最其马终于是难得的在家里面过的。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他和秀秀一起经历了缅甸的战争岁月,又一起回到了宝岛台湾,如今不说是功成名就,也算是有了一份相对来说比较平安的工作,尽管这份工作并不对他的胃口,但是却也给了他们难得的一份平静。   新年里亲朋好友之间的拜会自然是免不了的,张仁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从桃园那边赶过来看望自己的大哥,兄弟两人见面自然十分得高兴,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两个人互相聊着各自的工作与经历,只是说到他们的弟弟张义的时候,又不免得有些感慨万千。   “老三真得太差劲了!”张仁不由得埋怨道:“当弟弟的从来就没有为你这个当大哥的好好考虑过,当年为了他那一点的私心,还差点儿把你害死!”   张贤知道,张仁所指的是最早的时候,张义为了救马文龙而背叛他的那一件事,那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很久,他都忘记到了脑后。实际上,在回到台湾之后,他跟二弟张仁也很少提及他在解放军里的那段遭遇,这个时候,听到他在骂张义,忍不住地摇着头,对着他道:“老二,你也别责怪老三,站在他的那个角度来说,他其实也没做错过什么!”   “你还替他说话!”张仁有些不满意地道。   张贤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张仁了解更多他在解放军里冒名顶替的事情,虽然在刚到台湾的时候,他也曾些微地向张仁提及过他的那一段经历,但是毕竟没有详细地说,更没有提及三弟张义对自己的帮助,也就难怪张仁会对张义有那样的看法。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便如实地将自己如何藏身于七十二军里,又如何被张义最终发觉,然后两人又如何默契配合着度过一段合作的上下级的关系,以及张义如何地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事情尽数的讲了出来,讲到最后的时候,张贤还是不无感慨地对着张仁道:“老二,大势所趋之下,只怕国父孙中山在世,也是无力回天的!呵呵,老三做得已经相当好了,没有大义灭亲地将我举报出来,这就是他最仁之义尽的地方了!”   听完了张贤的讲述,张仁惊诧不已,久久地沉默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是一个十分明白的人,自然也清楚以张义的那种处境之一下,能够包容一个反动派的自己大哥在身边,这其实是冒着了多少的风险,不要说共产党军队里的纪律如山,便是在他们国民党的军队里,如果一旦这种事情被人揭发来,也是要丢性命的!   见到张仁没有答话,张贤又提醒着他:“老二,今天我跟你所讲的这一切,你可千万不能再去与别人讲,不是我担心自己有什么麻烦,而是担心这会传到对岸,会对老三不利!”   张仁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道:“怎么会呢?这事怎么可能会传到对岸去呢?”   张贤看着二弟这种不以为然的表情,却是十分郑重地道:“如今我们国军虽然经过了整顿,但是难免其中还会有中共的特工人员混杂其中,成为没有查出来的漏网之鱼!他们会很快把台湾所发生的事传到对岸去!”   听完了张贤的警告,张仁也不由得肃然起来,十分严肃地点着头,同时向着张贤保证道:“放心吧,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事,我不会跟别人讲的,就算是跟我老婆也不说,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对于张仁这样的表态,张贤还是满意的,他知道自己的二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成为飞行大队的一个大队长,是很多飞行员的楷模。他忽然想到了在朝鲜战场上救过潘飞的那件事来,忍不住地告诉着他道:“对了,老二,当初在韩国的时候,我曾在战场上见过潘飞,他驾着战机跟美国人空战,而且是一对四地将对手击落,不过他的战机也被击毁了,他是跳伞才得以逃生的,我还护送过他。”张贤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张仁的脸,见到他有脸色已然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他还是经不住地问道:“他又是怎么跟你们分道扬镳了呢?”   这个问题好象一下子将张仁拉回到了那个国军兵败如山倒的日子里,那此日子对他来说,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沉吟了半晌之后,还是告诉着张贤:“老潘其实早就有背叛之心,只是碍于我的情面,所以没敢造次,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劝我跟他一起投向共产党,但是都被我严词拒绝了,因为我还记得大哥你的那句教诲,作人就要从始到终,不能够三心二意,也就是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这一句话,对于张贤来说,也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   张仁接着道:“那一次也是执行任务,他却脱离我们的编队向开封那边飞去,我就知道他这就是要叛变了,所以我立即也从后面追上来,他知道他跑不了了,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就在对讲机里恳求我放他一码,那个时候,我的机炮已经对准了他的战机,只要我一按下去他肯定会完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就是下不了手,就这样一直跟着他,直到看到他降落下去,最终也没有狠下心把他打掉!”他说完,便又陷入了一阵的沉默,也许直到如今,他还是无法作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来。   张贤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可以理解自己二弟的心软,的确,当他面对着自己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之时,也会下不了手的。   “呵呵,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讲他也罢!”张仁仿佛也觉出了自己的感伤,笑了笑,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烦脑全部抛掉一样。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张贤的脑海中萦绕着,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说出口来,他问着弟弟:“如果以后你们在空战中遭遇的话,你还会不会手软呢?”   张仁一愣,这的确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虽然如今国军与共军之间的大规模作战已经结束,但是台海之间的紧张局势也一直没有丝毫的平稳过,也许对于陆军来说,作战可能在短时间内会停止,但是对于空军来说,作战肯定还会持续进行下去,再与潘飞在空战的战场上相遇,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面对着这个问题,张仁迟疑了良久,最终还是十分肯定地道:“我们之间的友谊早就已经结束了,再相见的时候就是敌人,我不会手软的,我相信,他也不会手软的!”   张贤点了点头,他怕的就是弟弟会吃心软的亏,而这种亏他就已经吃过了不少次,听到张仁如此地来说,他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   两个人又聊了半天,再快吃晚饭的时候,张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问着张贤:“对了,三娃哥哪去了?”他这才发现熊三娃并不在张贤这里,他一天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张贤笑道:“他一早就去市内了,昨天晚上十八军的几名战友过来,拉着他一起去玩了!”   “呵呵,大哥呀,他也老大不小了,你就没有考虑过给他说一个老婆吗?”张仁问道。   “那个我怎么会没有考虑过呢?”张贤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告诉着他:“我也托人,也让秀秀托人帮他介绍了几个女的,但是他却总是说人家嫌他这不好、那不好,谈来谈去,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   张仁想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道:“不对呀,如今三娃哥怎么说也是一个少校,虽然饷银不多,但是足可以解决生活问题,现在很多人都还达不到这种条件,怎么就不好找老婆呢?难道你给他介绍的那些女的都是高官或者富豪的家境?”   被弟弟如此一问,张贤也只得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道:“哪能呢?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呵呵,其实呀,还是他自己觉得不合适!”   “他想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呢?”张仁问道。   张贤道:“我问过他,他说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要求能够体谅人,会过日子就行了,模样就算是丑一点也不要紧!”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老二呀,你这么关心三娃的婚事,是不是有认识的人要介绍给他呀?”   张仁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呀,我的确是想给他介绍一个对象!”   一听到这个情况,张贤也马上来了兴趣,连忙问道:“那个女方是什么一个情况?”   张仁道:“这要怎么说呢?她叫作翟敏若,是我们大队里的一个队员的遗孀,年纪跟三娃哥应该是差不多的,而且这个女的长得也比较好,还特别得贤惠,就是带着一个刚刚两岁的小女孩!”   张贤愣了愣,经不住有些失望地道:“你说的原来是一个寡妇,三娃不知道愿不愿意!”   张仁连忙道:“她的确是一个寡妇,但是她这个人相当不错的,原本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还在上海上过大学,她是在上学期间跟我们的队员自由恋爱结的婚,并且一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了台湾,如果不是她的男人出了事,他们原本就是我们大队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她老公我名字叫做刘天宇,脾气并不好,在我们飞行大队里都是有名的,但是她的脾气却特别得好,这么多年来,我都从来没有见她跟她的老公吵过架,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没有改嫁别人呢?”张贤好奇地问着。   张仁道:“刘天宇是两年前出的事,当时是我安排的他开着一架侦察机去大陆执行任务,同去的原本是三架飞机,但是回来的时候只有两架,刘天宇开的那架飞机不幸被共军的高射炮击中,那架飞机就在半空中爆炸解体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不免有些沉重,也许是在缅怀着自己那位已经逝去的战友,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但是,当我们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翟敏若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相信,她说她的直觉告诉她,刘天宇还活着,她一定要等她平安的归来!那个时候,我们大家都非常得难过,心想着,也许时间的流逝可以平复她的伤口,所以也没有多劝!”   “既然她要为他的丈夫苦守,你为什么还要给她找个对象呢?”   张仁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无可奈何地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还带着那么小孩子的女人呢?她本来是住在我们飞行大队的宿舍里,在她丈夫牺牲之后,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就带着孩子搬了出来,如今就在台北租房过日。你也是知道的,我们飞行员的待遇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所以她并不用出去找活做。在刘天宇牺牲之后,虽然也给了她一份不少的抚恤金,却不可能管得她和那个小孩子的一生!她也在找事做,但是如今的台湾社会,人多工作少,经济又如此得低迷,男的还不好找工作,更何况她这个女的、还带着个孩子呢?她也只能靠帮人家洗洗衣服、卖卖菜、帮帮佣、打打短工来过日子,我们这些战友同袍们也时常会去救济一下她们母女,却觉得这终究不是一个办法,所以了劝她改嫁,不为别的,也要为她的孩子着想。开始的时候,她死活不同意,但是到后来,生活的逼迫也令她不得不做出选择。就在刚才到你这里来之前,我特意去看望了她,又劝她还是改嫁了的好,最少会有一个男人能够保护她们不被欺负,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听完了弟弟的介绍,张贤想了一下,虽然说对方是一个寡妇,但是听着二弟说来,并非是一个很差的人,再想一想如今的台湾社会上,由于突然之间从大陆转进来了那么多的人,尤其是几百万的官兵,要想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难题,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叫做萝卜多了不洗泥,对于很多的官兵们来说,复员后能够找到一个老婆,就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了,又哪管什么寡妇不寡妇的呢?   “她有什么条件吗?”张贤不由得问道。   张仁道:“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条件,只是说希望还是要找个国军的军官,只要人好就行,哪怕是有一点伤残都没有关系!对于个头、相貌什么的,都没有提。”   张贤点了点头,女方的这些要求也并不高,熊三娃的条件肯定是符合的,当下点了点头,却又不能自作主张,只好跟张仁道:“这样好了,老二,你就在我这里多住一天,反正过年你那边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任务要做,等晚上三娃回来了,你亲自跟他说就是了!”   “嗯!”张仁也点着头。      第三六章 伤殇(一)      武小阳终于是从归管处里走了出来,可是在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却又觉得有些背运,他的耳边还在回响着洪政委临送别时的留言:“你们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将会回到各自的地方,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成为祖国的建设者!但是有一条你们千万要记住,不要轻易地告诉别人,你们曾经当过俘虏!”   洪政委的这番留言,倒还更不如说是一种警告。   他并没有坐上开往南方的列车,而是选择了去安东,因为他的儿子武解放还在七十二军里,由后勤部长王芹带着呢。想一想,他自从入朝参战之后,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如今算来,也有了三年,这三年里,不知道儿子会长成什么样子?长了有多大?有多高!想到儿子的时候,他便将自己心头所有的不愉快尽数丢到了脑后,脸上也带着了甜蜜的笑容来。   他已经打听过了,七十二军早就已经回国了,依然是去了云南,但是因为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了结,后勤部和后方医院还没有完全迁走,王芹因为是负责人,所以肯定要留守到最后才能离开的。   不管怎么来说,他终于还是获得了自由,如今他想要的就是能够平平静静的生活!再想一想热血沸腾的战争岁月,那就好象是一场梦一样,但是所有的梦,都是要有醒来的时候,如今他就已经醒了!   汽车在破烂的路上颠颇了六个钟头,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安东市,如今这座边城已然去失了往日的热闹与繁华景象,朝鲜停战协定已然生效,许多原来留在这里的部队也转回了国内;倒是还有一些驻扎在朝鲜没有撤回的部队,会留下部分的人员在这个城市里驻守,作为一个物资和人员的中转站。   这个时候,虽然是到了四月,在江南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正是看桃花的好时候,但是在东北地区,大地上依然一片得萧瑟,到处都是苍茫与干涩的景象,不刮风还好,一旦刮起了风来,吹到人的脸上,还是那般得生硬刺痛。   武小阳终于找到了七十二军的后勤部,如今这个大门口也不似当年的车水马龙了,看上去显得有些破败,便是门口连个看门的警卫都没有,这说明这里也已然有很久没有人员和物资流动了。这扇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他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于是他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着,依稀还看到那棵高大而光秃的大杨树立在当院,想起来当年他初到安东的时候,就是住在那棵树左边的一排平房中,还时不时的忍受着美国人飞机轰炸对岸朝鲜城市新义州时,所发出来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而也就是在他刚刚准备踏入朝鲜国境之时,他的妻子谢三娘却不幸惨遭美国人越界轰炸而殒命,想一想,如果不是他当初一时的冲动,非要回部队上战场,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应该还在老家的县城里,快快乐乐地生活着。   冲动是魔鬼,冲动也毁了他这一生的幸福!但是,这世上是不可能有后悔药可以卖的,便是所有的不幸都被他赶上,他也要勇敢地来面对。   “你在看什么?”两个扛着枪巡逻的民兵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走了过来,对着武小阳大声地问道,其中的一个已然举起了枪来,准备对准他。   武小阳连忙向他们作着解释:“我原来是从七十二军里复员的,回来想要看一看战友们还在不在!”   其中一个民兵却是十分得严肃,命令着他:“你的证件吗?”   武小阳连忙将归管处开具的复员证命信取出来,递给了他。这个民兵接在手里看了看,又转给另一个人,直到另一个人也看了,尤其是看到了上面的确是盖着鲜红的沈阳军区的大公章时,才点了点头,相信面前这个胡子巴渣的大汉并非坏人。   那个民兵把这封信还给了武小阳,这才告诉着他:“七十二军早就走了,不在这里!”   “他们的后勤部门也全走了吗?”武小阳连忙问道。   这个民兵答着:“他们最后一批人是今天早上走的,你来晚了!”   听到这个消息,武小阳不由得无限得失望,他转身背起了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对着这两位民兵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就准备就此离去,但是,在他正在离开的时候,一个民兵又叫住了他:“你等一等!”   武小阳回过了身来。   这个民兵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告诉着他:“那边是七十二军的后方总医院,这个医院还没有走完,他们的院长还没有走,不过今天也是最后一晚,如果你明天来的话,连他们也会离开的!”   “哦?他们的院长是不是一个女的,姓王?”武小阳连忙问道。   “是!就是她,王院长,她可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武小阳不由得一喜,连忙道了声谢,快步地向那边走了过去。   ※※※   王金娜收拾完了最后一箱资料,让汽车团的黄连长搬走,她推开了房间的窗户,马上就有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那座山岗,那里还埋着不少因救治不及而牺牲的士兵,有很多的人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连块墓碑都没有,而如今,她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战争就是如此得无情,这些英烈们最少还是回到了祖国,埋葬在了祖国的土地上,也算是一种幸福了!想一想那些长眠在异域国土之上的同志们,她的心就不由得一片得哽塞。   如今,终于是要离开这个她工作了有三年的地方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颗心里面总是不愿意离去,总是觉得还有什么东西留在了这里,没有带走!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忽然间,她就想到了张贤来,如果张贤真得战死在了异国,他的魂还能不能找到归家的路呢?但是,她宁愿相信张贤还活着,她相信终有一天张贤还会回到这里来找她。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张贤还能找到她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得又莞尔一笑,如果张贤真得回来找她,就算是那个时候她在天涯海角,张贤也一定是可以找得到的!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他和张贤一起在湘西的那段日子来,还清晰地记得她在跟张贤讲着沈从文的故事,讲着遥远的地方,一个萧萧湘女在等待着她的爱人归来的故事。   电话铃声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断了王金娜的沉思,她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里面传出来护士长清脆的声音:“王院长,外面有个人要找你!”   “谁呀?”王金娜有些好奇地问着。   “他说他叫武小阳!”   “小武?”王金娜经不住一愣,连忙对着这个护士长道:“你让他进来吧!”   放下了电话,王金娜不由得有些奇怪,武小阳不是在归管处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怎么过来找自己呢?看来,他在归管处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正在王金娜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小阳踏着沉重的步伐从外面走了进来,门是开的,王金娜一看到武小阳这憔悴万分的面孔,便不由得有些心酸,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武小阳来到了王金娜的面前,马上象一个军人一样,立正向她敬了一个礼,可是,当这个礼敬完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名军人了,而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脸上发出了一阵不好意思的笑来。   “小武,你怎么会来这里呀?”王金娜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来,一边给他倒着水,一边问着。   武小阳有些局促,他接过了王金娜递过来的热水,双手紧紧地抱着这个搪瓷缸子,捂着热气暖和着手,却没有往自己的嘴里送。他犹豫一半晌,还是告诉着她:“我是来找王芹部长的,我儿子武解放她帮着带着呢!”   王金娜这才恍然大悟,她当然知道王芹带着的那个小男孩子就是武小阳的儿子,七十二军后勤部与总医院只不过一墙之隔,又同属于一个军的辖下,大家的级别也差不多,自然也是十分得熟悉。   “王部长她们最后一批是今天早上走的!”王金娜告诉着武小阳,同时又道:“如果不是等着汽车团回来,我们也早就撤离了,你要是再晚来一天,只怕我们也走了!”   武小阳点着头,道:“刚才我遇到了两个民兵,他们跟我说了!”他说着,又问着王金娜道:“她们都回云南了吗?”   王金娜点了点头,同时又告诉着他:“七十二军基本上都回到了原来的驻地,这边不用打仗了,所以在这边呆着也不好,给地方上带来太多麻烦了!”   “嗯!”武小阳也点着头,这些道理并不用多作解释的。   “对了,小武,你这是学习结束了?”王金娜问道。   “是!”武小阳回答着,再不多答半句。   王金娜有些感慨,想当初这个武小阳可是七十二军里有名的多嘴巴,话多得不得了,而且不管是能不能说的都敢说,如今从归管处里出来,他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问一句答一句,就像是挤牙膏一样。   “对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王金娜忍不住地问着。   武小阳抬起头来,看着她,对于王医生,他有着一种天然的信任,实际上经过这么多年来的接触,便是不信任也不可能了!他想了一下,对着王金娜道:“归管处给我们每个人开了一封介绍信,就算是退伍的证明吧,我们可以拿着这封信回老家,到县里的武装部报道,县里会我们安排工作!”   “哦,是这样呀!”王金娜点了点头,道:“这样也算是不错了!”她说着,又忍不住地问道:“那你的军籍和职务怎么算呢?”   武小阳抿了抿嘴,还是告诉着她:“军籍只算被俘前的,被俘后的这几年都不算!至于职务嘛?”他说着,发了一下呆,还是道:“全部按普通战士走!”   王金娜无言以对,她当然清楚,对于一个退伍的军人来说,军籍越长,那么到了地方之后的待遇也就会越好;而职务也是同样的,团级干部复员后能够当县级的干部,武小阳原来是个连长,到了地方之后,如何也应该是一个干部待遇;可是如今这么一来,他什么都不是了,就是一个普通的群众!      第三六章 伤殇(二)      望着武小阳这一脸无奈的表情,王金娜都觉得有些心酸,她想要跑他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一番,可是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笑了笑,对着他道:“小武呀,这样也好,回到老家好好干,不当兵了也不错,最其马没有那么多的约束了,想做点什么都可以!”   武小阳知道王金娜这是在安慰自己,他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以他的内心来说,在他很十几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襄河纵队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在军队里生活过来的,便是第一次复员之后,回到老家的那几个月里,还真得让他不习惯起来,所以他才会响应党的号召,毫不迟疑地回到了原来的部队。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离开了部队之后,他会多么得伤心。   见到武小阳没有回答,王金娜越发有些难受起来,她能够看得出来,武小阳对于七十二军这支老部队的留恋,前些日子在归管处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曾经当面请求过熊卓然和王大虎能够让他回到部队,但是他的请求还是被熊卓然无情地回绝了。她不想再跟武小阳说这些令他伤心的事,想一想还是跟他拉拉家长,于是又问道:“小武,你老家还有什么亲戚吗?”   武小阳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她:“我爹当年跟着刘军长一起闹革命,那些亲戚生怕我们家会连累他们,所以早就断绝了,根本就没有往来。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我爹把我带到了队伍里,如果他还在,也许会认得几个亲戚,但是他早就不在了,我却一个也不认得!”   王金娜默然了,看来这个小武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这也就难怪他会喜欢跟着部队生活,的确,对于他这样没有亲朋好友的人来说,回到家乡也是孤独的,倒还不如留在部队里,最少能够有战友们互相照应。想一想,上一回他是带着家口复员回的老家,那个时候七十二军也是风传着马上要解散,他不得不走;而如今,他不想走都不行,只是这一次老婆也没了,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怎么行呢?那个孩子又是那么的小?   看到王金娜没有再问什么,武小阳这才又问着她:“王医生,你明天也要走吗?”   “是!”王金娜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们的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先去北京,然后在那里换车去武汉,再坐船上水去重庆,最后还要在那里换乘汽车去昆明!”   武小阳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对着王金娜道:“呵呵,我儿子最喜欢坐火车了,上一次我带他来的时候,一坐上火车,他就笑个没完,还非要我抱着他站在车窗边上,看外面的风景,挪个步他就不干,哇哇地哭!”   原来,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王金娜也笑了起来,其实在她想起小虎的时候,也是一样得幸福。她笑着对武小阳道:“你肯定有很久没有见了解放了吧?”   “是!”武小阳道:“从我入朝到现在,一直就没有再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   王金娜道:“你那个儿子可爱人了,特别喜欢叫人,别人让他叫妈妈,他就叫妈妈;让他叫爸爸,他就叫爸爸,就是一个小活宝!只不过,就是有些调皮,这才三岁多一点,就满院子里面跑,呵呵,谁见了谁就爱!”他说着,想到武解放憨憨的样子,自己也笑了起来,用手在自己腰处比划了下,又接着告诉着他道:“他现在长得有这么高,前两天我还给他称了下体重,都有二十斤重了,将来长大后一定比你还要高,还要壮!”   听到王金娜不停地夸赞着自己的儿子,武小阳愁眉不展的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来,越发得想要见到他了,他忍不住地问道:“王医生,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去接回我儿子?”   “当然好呀!”王金娜一口答应着,但是马上又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对了,小武,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去怎么过呀?”   武小阳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一笑,道:“就这么过呗!”   王金娜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对着他道:“小武,我看这样好了,你也别跟我们去云南了,你先回老家把你自己的工作、住处什么的都理顺了,然后再抽空去接孩子。要不然,那么小的孩子跟着你东跑西奔的,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太可怜了!再说,你带着一个毛孩子,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呀!”   武小阳愣了愣,觉得王金娜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有些犹豫。   看到武小阳不说话,王金娜也是一个作母亲的人,自然知道他的不舍,又接着劝道:“你听我的没错,解放你就放心,王芹带着他比你带着要好得多,七十二军后勤部里有托儿所,条件肯定比地方上的要强,就算是大了,还可以上子弟学校,而且都是免费教育,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这些条件是地方上都没法比的!”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其实如果你真得想为孩子好的话,你也可以把解放干脆就放在王芹那里,什么时候想孩子了,就请几天假过去看一看,这比你自己带着他要好很多!”   武小阳被王金娜说动了,事实上就真得象王金娜所说的这样,如果武解放跟着他过,那情况肯定比不上跟着王芹过得好,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在教育上,他老家的那个县城都是无法和大城市相比的。但是,他又有些担忧地道:“这样好是好,只是我已经麻烦王部长这么久了,再接着麻烦她不合适呀!”   王金娜却笑着摆了摆手,道:“小武呀,你太见外了,呵呵,王芹还怕你把孩子接走呢,她跟我就说过好几回,她喜欢解放喜欢得不得了,她说,要是你从朝鲜回来,把这个孩子再接走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听到王金娜这么来说,武小阳放心了不少,当下点了点头。   看到武小阳被自己说服了,王金娜的心里头也觉得有些高兴,于是又跟着武小阳道:“如果你愿意这样的话,那就明天跟我一起去云南,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跟王芹去说!”她说着,又不由得自言自语一样地道:“呵呵,这个王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离了婚也可以再结次婚的,她却十分坚决地要独身过一辈子,小解放跟着她过,一定错不了!”   武小阳却默然无语,他当然知道王芹为什么会选择独身的原因。   ※※※   刘兴华知道七十二军已经回到了昆明,所以特意地从滇西地区赶回来看望大家,对于他来说,就算是已经从七十二军里出来了,这支部队也是他的心血,就好象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舍不得丢下。只是如今,他虽然还在云南军区里挂着一个名字,而实际上主要负责的还是地方性事务,说到底,他其实已然脱离了开了军队系统。   所以,当刘兴华走进了七十二军的军部,看到这些穿着绿色军装人时,他就不由自主地有些伤感,曾几何时,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如今,看看自己的这一身的便装,再想一想过去的时光,就好象是一场梦一样已然消散了。但是,不管人的身份怎么变化,对于他来说,那些曾经经历的血与火的岁月、那曾经逝去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熊卓然亲自出来迎接他,两个老朋友相见的时候,自然是无限的感慨,在生死难测的岁月里,他们两人之间已然不知不觉地结下了相当深厚的感情。   熊卓然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那布料定然是呢子的,颜色比普通的军装要暗一些,但是他穿着却是显得精神焕发;刘兴华再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自己,他这一身灰布的中山装,还是当初他在北京的时候买的,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这个时候穿在身上还是看着有些破旧;另外,由于自己刚刚经过汽车的颠颇回来,这一路并不好走,虽然是坐在车里,灰尘还是落在身上,显得自己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土老冒。   尽管面对着这位老搭档,刘兴华不仅有些羡慕,还有点忌妒,但是他还是很快把自己的态度端正了起来,笑着握住了熊卓然的手,十分真诚地表示着道“呵呵,欢迎你们凯旋而归呀!”   熊卓然也紧握着刘兴华的手,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想到面前的这位老战友,原本才是七十二军的真正缔造者,但是却因为一次的行动对上级提出了反对意见,便被调离了;直到他接手这个军的军长之后,才真正得体会到了当初刘兴华这个军长的心情,也很快就理解了刘兴华的所作所为!往往一声军令下达之后,不见得就是胜利的结果,而大部分的时候却是千万的生命瞬间消失,只要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肯定会怀着一种负罪感!而如今,他从朝鲜战场回来,但是两个儿子去丢在了那里,心里头的这份愧疚与灵魂的不安,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得知的,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妻子与女儿熟睡之后,他才会辗转反侧着,偷偷地掉泪!   “呵呵,老刘呀,见到你我真得太高兴了!”熊卓然这一次却是由衷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来,每当他在七十二军最艰难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刘兴华来,如今他不得不佩服这位老朋友的机智与狡猾,无论是在作战的战术之上,还是在指挥的技巧之上,又或者是面对着上面的命令的应变能力之上,自己和这位前任的军长相比起来,真得是差了太远。其实想一想也是难怪的,刘兴华原本就是科班的黄埔军校学生,而他只是一个泥腿子农民!   “这一回大家又都在一起了,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吧?”寒喧几句之后,刘兴华忍不住地问着熊卓然。   熊卓然摇了摇头,道:“我们七十二军暂时还是在云南,归属西南军区节制;但是中央在朝鲜停战协议生效后,于去年底在党的高级干部会议上有一个决定,就是把全军简编到三百五十万人,计划这项工作要在年底前完成,呵呵,我想我们七十二军可能又要被裁撤了!”   刘兴华却笑着摇了摇头,道:“精兵简政,这是我们军队以后必须要走的路,但是我想七十二军还不会这么快被撤的,你们刚刚从朝鲜回国,而且在朝鲜战场上打得也不错,除非党中央准备再裁撤一百万的人,七十二军就有可能会被撤销;这一次顶多是要求各军各师把非战斗人员减掉,让庞大的军部、师部瘦瘦身!”   熊卓然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刘兴华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当下,他笑着指着他道:“呵呵,老刘呀,我就是佩服你的这个脑子,在别人还琢磨不定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判断,而且你的判断总是对的!呵呵,但愿这一次,你还是对的!”   “那就等着吧,或者一个月后,你就会得到消息了!”刘兴华也笑着。其实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如果上头真得准备把七十二军撤掉,早就会有消息出来了。   熊卓然点了点头,却又看着刘兴华,忍不住地问道:“老刘呀,听说你要被正式调到云南省里来工作,彻底地从西南军区里脱离出来,这是真的吗?”   刘兴华点了点头,告诉着他:“是真的,就等着开会通过了!”   熊卓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问道:“老刘呀,你在军队里干得不是好好的,他们为什么非要你去地方呢?”   刘兴华又是笑了笑,对着他道:“这不是他们要我去的,是我自己主动这么要求的!”   熊卓然更是有些吃惊了,就好象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的看着刘兴华,问道:“你自己要求到地方上?”   刘兴华肯定地点了点头,向他解释着道:“其实如今对我来说,军队和地方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为人民服务!呵呵,我们的国家已经从战乱的年月里走了过来,现在是和平年代,虽然还有局部地区会打仗,但是如今我们国家的主要任务却是建设,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让老百姓都有饭吃,有衣服穿!”   “但是你的长处还是在军事上的呀!”熊卓然还是有些不解地道:“你就算是在部队里,也可以为人民服务的呀?”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稍作迟疑之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对着他道:“老熊呀,你没有到过那些一家人连裤子都没得穿的贫困村寨,你看了就会心酸难受!真的,我们中国人太苦了,民生艰难呀!要让我们中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夙愿!如果我还呆在军队里,虽然也可以为人民服务,但是却是间接的!我想要到地方上来,一不是为了图利,二也不是为了图名,就是想要直接地给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熊卓然愣了愣,在这一时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真得就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人,不过,他又有些替他可惜地道:“老刘,我可以理解你想为老百生做些实事的心情,不过,听说中央准备要给军队的干部授勋了,你现在这个时候离开军队,可能到时候,什么都得不到!”   刘兴华只是淡淡地一笑,反问着他:“我们出来干革命,难道为的就是要让自己得到什么吗?”   熊卓然语塞了起来。      第三六章 伤殇(三)      武小阳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只有三岁多一点的儿子根本就已经不认识他了,象是怕见生人一样直往王芹里的怀里扎着,还管王芹叫着妈妈,死活不让武小阳抱,这令武小阳十分得难过。   王金娜看到这一对父子的情景,不由得搂紧了自己怀里的小虎,她又想到了小虎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小虎也是这般大,但是对张贤的感情却是与生俱来的亲切。不过转念又想一想,那个时候就算是张贤再忙,一年里也总能见上一两回面,便是孩子幼小,也能够在心里面留下一点儿的印象。而武小阳却要差了许多,毕竟三年多没有再和儿子见面,在离开的时候,武解放还是在襁褓之中,又哪里能够记下他的影子。   小虎此时也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了,他依偎在王金娜的怀里,生怕自己的母亲再一次离开,见到武小阳伤心的样子,不由得用他那孩子的目光天真地告诉着他:“武叔叔,你太吓人了,所以解放不让你抱!”   武小阳回过头来,不由得问着小虎:“小虎,叔叔怎么吓人了?”   小虎认真地道:“武叔叔,你脸上的胡子太多了,还有一个疤,就像是电影里的坏人,解放当然怕你,不让你抱!”   武小阳愣了一下,经不住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这道伤疤其实并不大,跟他身上和腿上的伤疤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这道疤正在他脸上的颧骨之上,也就不到一指长,再在这几天还未来得及刮的胡子的映衬之下,的确显得十分得突出。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对着小虎喝叱着道:“小虎,你不要瞎说!”她当然知道,这些疤痕正是武小阳勇敢的映证,那就是他在华川湖阻击战的时候留下来的记念。   小虎却撅起了嘴来,还十分犟地应声道:“就是嘛!就是这样的嘛!”   王金娜有些尴尬起来,连忙对着武小阳笑了一下,安慰着道:“小武呀,小孩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其实他爸的脸上也有一道疤的!”   “我爸那是打鬼子的时候留下来的!”张小虎十分自豪地道。   王金娜也道:“你武叔叔脸上的疤也是打美国鬼子的时候留下来的呀!”   听到王金娜如此一说,小虎的眼睛里马上冒出了十分崇拜的表情来。   武小阳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王芹却点着头,对着武小阳道:“小武呀,孩子说得对,你这个样子真得有些怕人,还是快快把你的胡子先刮一刮吧!”   武小阳摸着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孩子跟着我你就放心吧,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看一看!”王芹抱着武解放,向武小阳信誓旦旦地说着,又道:“如果你没有空也不要紧,每过一个月我都会给他照张相寄给你!”   一时之间,武小阳都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话来感谢这位好心的王大姐,如今看武解放对自己的这个样子,就算是他想要带着武解放走都不可能,不知道他会哭到什么时候呢。   王金娜看到自己为武小阳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同时也让王芹避免了失去孩子的伤心而感到高兴,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料到,也正是由于她的多此一举,最终却是令武小阳后悔不迭。   ※※※   “对了,老刘,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解决?”说着说着,熊卓然再一次地提到了这个问题上来,而这,也正是刘兴华最怕熊卓然操心的问题。   面对着这个问题,刘兴华只能发出了一声苦笑:“呵呵,我早想好了,如今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结什么婚呀?就准备这么过也挺好,一个人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反而省心!”   熊卓然却是摇着头,十分认真地道:“你要是老了怎么办?没有一儿半女的我就不说了,便是到时候得病了、或者走不动了,到时连个帮扶的人、端水倒茶的人都没有,那才说糟糕呢!”   “呵呵,到那个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事吧!”刘兴华敷衍着道。   “你呀!总是这样,一说到这件事上,你就这么不当回事!”熊卓然忍不住地埋怨着他,同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结婚的原因!”   “为什么?”刘兴华反而轻笑着问着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熊卓然也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刘,你是不是对王医生有点那个意思?”   刘兴华的心里不由得一跳,就好象是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一个秘密突然之间被人揭穿了一样,令他感到万分的难堪。其实熊卓然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了这个问题上来,不知道为什么,刘兴华明明有所感觉,但还是使劲地摇着头:“老熊,你瞎说得什么?我跟王医生就是朋友的关系!”   熊卓然看着刘兴华面红耳赤地样子,越发得坚信自己的猜测了,他却故意对着刘兴华道:“老刘,你就想开一点怕什么?就算你们以前是朋友的关系,如今你就是一个没了老婆鲧夫,她就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你们两个人完全也可以凑到一起来过的呀!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跟她说,怎么样?”   刘兴华却是一本正经了起来:“这话你在我面前说一说,我也就当是你在开开玩笑!呵呵,如果你跑到她的面前去说,我想她多半会给你一个耳光!”   熊卓然愣了一愣,想一想王金娜性格,那是一个留过洋的女人,在全国又有那么大的名气,主要的还是她有着一种我行我素的风格,还属于是个党外人士,而且还是被中央领导特别提出来要加以关照的人,的确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一个角色。当下,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真得要去找王金娜说的话,如果王金娜有那份意思还好,要是没有的话,他这个耳光肯定全挨到!他无法确切地知道王金娜的想法,还是不要去自找无趣地好!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来,问着刘兴华道:“对了,老刘,我记得王金娜当初可是决定要带着小虎去香港的,你又是用什么办法让她留了下来呢?”   刘兴华耸了耸肩,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是专家,又治好了中央领导的伤,是上面不让她走,我也没有办法!”   “呵呵,原来是这样!”熊卓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他道:“好了,老刘,今天你过来看我,正好王金娜昨天也刚刚回来,她可是最后一批从安东撤回来的人,我正准备过去看一看他,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刘兴华怔了怔,自从一年前他跟王金娜在北京分手之后,他还一直没有再见过她,虽然心里头还是十分希望再见,可是却又有些怕见,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令王金娜原本想去香港定居的希望成了泡影,生怕会被她责怪。但是,又想来想去,这么躲避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   武小阳怀着一份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昆明,一个人回到了湖北的老家去了,是张义送着他走的,这两个人是先后当过刘兴华的通讯员,而且年岁也相仿,但是一个朝鲜战争打过来之后,在境遇上却产生了如此大的偏差,武小阳依然坦然面对,而张义却不由得唏嘘不已,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从汽车站回来,张义没有回到自己的团里头去,而是赶往了自己大嫂的住处。这几天他一直在做着内心的煎熬,每当他看到小虎的时候,就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张贤来;想一想,当初去朝鲜的时候,他们是兄弟两人,而如今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可是,便是这样的事实,他还不敢向别人倾诉,只能把无限的悲痛深深地埋在心底。不过,他觉得自己如何也要把有些话跟王金娜说清楚,不能够再对她隐瞒了,如今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有的时候,人的神经过于压抑,就应该找个人来好好的聊一聊,说会儿话,不然这份难受一定会把人憋出病来。   可是,当张义刚刚踏进分给大嫂所住的独门独院里之时,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熊卓然军的谈笑之声,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定是熊军长知道大嫂已经回来,所以跑过来探望,他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先回避一下的好,正准备悄悄地离开,但是还是被坐在窗户旁边的刘兴华看到了,他推开了窗户,有些兴奋地叫着他:“张义,你也来了?”对于他来说,张义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   听到声音,张义怔住了,马上知道这是刘兴华,连忙转身应着:“原来老首长也在这里?”   门被王金娜打开了来,她的脸上挂着笑容,自言自语地说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大家就好象是商量好了似的,都一起赶了过来?”   熊卓然笑道:“哪里呀,我们都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才过来探望的!”   “是呀!”刘兴华也随口附和着。   王金娜笑了一下,表示着感谢道:“我这个党外人士真得感到万分的荣兴了,你们又是军长,又是书记的,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招待你们了!”她说着,对着进来的张义道:“老三,你来的正好,先陪着你的两位首长说会儿话,我上街去买点菜!”然后她又回头对着熊卓然和刘兴华道:“今天中午你们两个人就在我这里吃饭,哪都不许去哟!”   熊卓然与刘兴华对视了一眼,却是站了起来,连忙摆着手道:“王院长,你别忙了,我们今天可真没有功夫在你这里吃饭,一会儿十点半的时候,还有一个会儿要开,也不知道会开到几点去,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我们说会儿话还要马上赶到军区里去!”   “这么忙呀?”王金娜愣了下,只好道:“那还是你们开会要紧!”她说着,又看了看张义,转头对着熊卓然问道:“熊军长,刚才你说七十二军会有一部分指战员要去南京进修学习,都有谁呀?”   熊卓然笑了笑,道:“呵呵,具体人员还没有定呢!我这个军长是跑不了的,也要去学一年呢!”   “这么长时间?”王金娜有些惊讶,却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么,你走了,七十二军由谁负责?”   熊卓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向上面建议由王大虎师长代,只是也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批,也许他们会再从别的地方派个人过来!”他说着,又有些不舍地道:“其实我真得不想离开我们七十二军,但是这是上面的安排,我也没有办法,就算是学习完了,也不知道会把我安排到哪里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七十二军会裁撤吗?”   熊卓然看了刘兴华一眼,道:“以后不好说,不过现在应该不会!不然上面也不会给我们七十二军十个名额的学习指标!”   “哦?有十个名额呀?”王金娜不由得一动,又问道:“张义能不能去呀?”她当然知道,去学习其实就是提升的一个步骤,学习完成之后,就相当于是有了一份必要的学历,将来的提升会更加快捷。   熊卓然看了看张义,笑了一下,对着王金娜道:“这个嘛,要等我们军部里面研究完了再说,虽然我是军长,但是也不能独断专行!”   王金娜有些失望。   熊卓然却又道:“张义也算是我们七十二军的老人了,呵呵,带兵打仗还真得有一套,他这个团长当得十分出色,我想大家应该会考虑的!”   听到熊卓然如此一说,王金娜这才又露出了笑容来。   张义却摇着头,一本正经地道:“军长,你还是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吧!”   “为什么?”熊卓然和刘兴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口来。   王金娜也诧异地看着张义,不明白这个小叔子是犯了什么神经?难道他要发扬风格?   张义转头看了看王金娜,然后对着熊卓然十分认真地道:“军长,我考虑了很久,我想我还是复员吧!想到地方上做点事!”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打算的?”王金娜不由得问道:“你跟小曼商量过吗?”   张义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她:“我还没有跟小曼说呢!我也是刚刚才这么想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王金娜追问着。   张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良久之后,才睁开来,缓缓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到了那些多已然牺牲了的人,有夏阳、有小刘,有黄连长,有老林,还有……”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稍作停顿,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又吐出了一个名字来:“还有……还有于得水!”   王金娜和刘兴华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熊卓然却有些疑惑,问道:“这些逝去的英烈们,跟你想要退伍有关系吗?”   “有!”张义肯定地点着头,同时道:“他们都不在了,但是我还活着!所以,每当我看到这一身的军装,心里头就觉得有千种的愧疚,堵得难受!我想,如今也不用打仗了,也许是我该退伍的时候了!”他说着,眼睛里已然有些潮湿,他还忘不了刚刚送走武小阳的时候,他那个失落的背影。但是,张义又马上露出一份笑容来,却是对着刘兴华问道:“老首长,我再到你的手下去当个兵,你要不要?”   刘兴华呆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义的心思,他这是想再一次跟着自己,一如当初他是游击队里的红小鬼!      第三七章 无间(一)      尽管张贤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着熊三娃去相亲,但是熊三娃却总是以种种的理由推拖。张贤知道,他说来说去,就是害怕和异性交往,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军队里,都是一大群的男人中间,根本就缺少和异性的交往经验。对于熊三娃来说,虽然打仗冲锋的时候,他是连死都不怕的人,却又是一个在异性面前极其害羞的人。   想一想,张仁还是过年的时候跟他提起的那件事,可是过完年后他的工作也忙得要死,再加上熊三娃的来回推拖,一直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在张仁连番催促之下,张贤特意给熊三娃放了一天假,让张仁带着他去见一见那位叫作翟敏若的女士。万般无奈,熊三娃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张仁走了。   在熊三娃走了之后,张贤的工作也没有了心思,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结果又会如何?的确如张仁所说,三娃的岁数也不小了,早就应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而他自己觉得对于熊三娃,还应该负有一种象长兄和家长一样的责任。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匆匆地把工作交待给了下属,马上赶回了家中,但是却没有看到熊三娃回来,他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靠谱了起来,前几次的相亲时间都很短的,让他去见见面便回来了,然后再没有下文。而这一次却是与往次不同,眼见着天都黑了下来,还是没有看到他人的影子,他的心里头便觉得有些不踏实起来。   实际上,熊三娃在心战总队有宿舍,但是因为张贤觉得自己的家里这个独院还算宽绰,地方也大,所以便把熊三娃一起叫到了家里来住,就好象当年他们在武汉的时候一样,把他当成了自己家里的人。   一直到了很晚的时候,秀秀与小梅都睡着了,熊三娃还是没有回来,张贤开始不放心,看了看自己的表,都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钟了,他披着衣服下得楼来,准备着给张仁打一个电话,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在他刚刚走到楼下的时候,便听到了外面有人开门的声音,还没有等他多想,便听到熊三娃吹着口哨走了进来,“啪”地一声拉着了灯,当他看到张贤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   “哥,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呀?”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喜气洋洋的样子,便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可能是有戏了,他坐到了沙发上,没有回答熊三娃的问话,反而是直截了当地问着他:“今天这个亲相得怎么样?那个女的可以吗?”   明知道张贤会问,熊三娃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熊三娃感到满意的样子,张贤马上来了精神,便是刚才还有一些的困意也一扫而光,连忙拉着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你别让我睡不着觉了,快点跟我说说”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奇怪着张贤什么时候也这般地喜欢过问起了这种事来,他当然明白这其实也是张贤对自己的一种关心。   “哥呀,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有的时候真得就是那么得巧哟,今天张仁带我去见的这个女的,其实我原来就见过的,还和她打过三次交道呢!”   “哦?”张贤也来了兴趣。   熊三娃笑着道:“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我们刚刚从韩国回来的时候,我跟着那帮人去游行,因为要追赶前面的车队,所以司机开得有些急,抄了个近道,她正好从一个巷子里出来,提着一篮子的鸡蛋去卖,那个司机差一点撞上她,也把她吓了一跳,提的篮子打翻在地,鸡蛋全部摔碎了。我是那个车上的长官,只好硬着头皮向她赔礼道歉,她却很好说话,说是怪她自己走跳不小心,不怪我们。我当时就觉得这样的女人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还生怕她会讹诈我呢!”   “那后来呢?”   “后来我赔她钱,她也不要,但是我还是把钱塞到了她的手里,然后跳上车连忙跑了!”熊三娃一点说着,一边笑着,也许是想到了往事,现在都觉得有些意思。   张贤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在洗衣店里!”熊三娃道:“上次第一批人走了之后,你让我把他们睡过的床单拿去洗,所以我就到外面找了一个洗衣店,谁知道她就在那个店里帮佣,看到我的时候,她也有些意外!”   “呵呵,这也许就是你们的缘份吧!”张贤忍不住地说着,又问道:“那么第三次呢?”   熊三娃道:“第三次是在过年之前,我为队里采购年货,她正带着个小女孩在街上摆摊卖水果,有几个地痞流氓正欺负她要收保护费,而且说的那个话要多难听就多么难听,所以我就替她出了头,把那几个小痞子暴打了一顿,替她解了围!”   “呵呵,看来,你们两个人真得是有缘呀!”张贤越发得觉得有戏了起来。   熊三娃也笑着点了点头,又接着道:“这一次张仁带我去相亲,我真得没有想到会是她,她也没有想到会是我,所以就在一起聊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不知不觉地就这么晚了!”   “这一回你对她满意吗?”张贤问着他。   熊三娃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对你呢?”   熊三娃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我没有问!”   张贤笑了笑,道:“既然你们两个人能够聊这么久,就说明她对你有好感!”   “我也是这么想的!”熊三娃老实地道:“她把她的过去全都告诉我了,我也把我的过去告诉她了,当她知道我还没有结过婚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自卑呢!但是,我不在乎她结个婚,还带着个孩子。我跟她说我最喜欢小孩子了,还跟她提到了你,告诉她我是你两个孩子的干爹!她和张仁很熟,说你们两个兄弟都是很好的人!呵呵,说着说着,就这么晚了!”   张贤点了点头,看这个样子,熊三娃与那个叫做翟敏若的应该可以谈下去,他便觉得自己的心里终于是踏实了许多。   “对了,她还说什么时候能见见你呢?”熊三娃告诉着张贤。   张贤笑道:“那好呀,等哪天不忙,你把她带到我们家里来,我让秀秀做点好菜,我们大家一起坐一坐!”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再一次笑了起来。也许,这一晚对于他来说,真得成了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好了,太晚了,你也赶快洗洗睡吧!”张贤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准备上楼去睡觉,他刚刚走到了楼梯之上,熊三娃忽然又象是想到了什么事一样,叫住了他。   “哥呀,我问你一下,你认识一个叫做陈飞的人吗?”熊三娃突然问着他。   张贤愣了愣,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   熊三娃低头自言自语地道:“你也不认识他?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呢?而且肯定是原来认识的人!”   “怎么了?这个陈飞又是谁?”张贤好奇了起来,站在了楼梯口处,愣愣地望着熊三娃问道。   熊三娃道:“在张仁带着我刚刚到她那里的时候,正有一个也是我们国军的上尉军官过来,我一见到他就觉得面熟,就是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张仁也认识他,他是他们那个飞行大队的地勤人员!”   “他到翟敏若那里做什么?”张贤不由得警惕地问着,生怕这个人会成为熊三娃的情敌。   熊三娃道:“他说他跟翟敏若的前夫是老乡,正好到市里来,就赶过来看一看!她们母女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前夫的朋友和战友们,经常会来周济她们一下,不然,她们可能根本就过不下去!”   “他该不会对小翟有那个意思吧?”张贤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担扰说了出来。   熊三娃摇着头,道:“哥呀,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问过敏若,她告诉我说这位陈大哥有老婆,而且他的老婆还是有后台的人,要不然陈飞也不会升得那么快,四年里就从一个少尉升到了上尉!”他说着,还是十分肯定地道:“我现在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这个人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而且哥呀,你也一定见过的!”   “呵呵,什么时候我也认识一下他,或许能够想起来!”张贤不以为然地道,却又想到了什么,问着熊三娃:“三娃,你没有跟他聊几句话吗?”   熊三娃摇着道,道:“我倒是想跟他聊几句的,但是,他看到张仁带着我过去,可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马上就知趣地离开了!”   “是这样呀!”张贤想了一下,道:“其实这也不难,等哪天老二过来了,我问问他,看看这个陈飞都有些什么经历,或许你就能够想起来!”   “嗯!”熊三娃点着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张贤转身上楼回房,躺在秀秀的身边,听着自己妻子发出着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睡不着了起来,也许是为了熊三娃能够找到一位伴侣而感到兴奋吧!但是,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却还是出现了熊三娃所提到的那个陈飞的名字,他把自己所有认识的姓陈的人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就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既然熊三娃说肯定见过这个人,那么为什么这个人也没有认出熊三娃来呢?   张贤忽然觉得自己真得就是失眠了,真得是在胡思乱想了。这个陈飞,也不过是熊三娃顺嘴提到的一个人,他怎么就会为这么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而失起眠来了呢?      第三七章 无间(二)      在心战大队里学习的这些所谓的反共义士们,也有优秀与平庸之分,那些表现极其优秀的人自然是第一批获得了安排,被分补到了国军的各个陆军部队里去,但是,绝大部分的人还是需要进一步加强学习与教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意外却出现了,竟然有人自寻短见的自杀了。   有人自杀,这对于张贤来说,的确是一件令人十分不安的事情,这说明他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到位,自己便有些自责。但是,在针对自杀的原因展开调查的时候,张贤这才知道这位自杀的人原来还希冀着能够象是当初国民党特务们所许诺的一样,在到达了台湾之后,可以有自由的选择,可以不用再继续当兵,可以不用再去打仗,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甚至还可以象联合国军所承诺的那样,去第三国生活;而到达了台湾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美好愿望到头来,原本是一厢情愿,自己还是与以往一样,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选择回大陆。也正是由于这种抑郁的心情左右,他便是连最后想要挣扎的努力也放弃,从而最终选择的是轻生!   面对着有人选择轻生这一条路走,张贤无奈起来,虽然他身为心战大队的队长,但是却无法,对这些任人宰割一般的士兵们感到同情,却无法帮助他们来实现他们的希望,他当然知道,就算是当初在韩国,韩奇对这些人的那些许诺是真诚的,便是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服从上面的重新决定,他更没有改变这些人员命运的权力。   在心战大队出现了有人自杀的事例之后,如何来正确引导这些学习人员的人生观,向着乐观向上的方向上前进,哪怕是在逆境里也要忍耐着活下来,也便成了张贤重点教育大家的一个课题,他只想告诉大家,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虽然自己的生命是归属于自己,但是还会有很多的人在乎你的存在,所有的人并非是一个孤单单的个体;便是在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教义里,也是不允许自杀的!说来说去,其实张贤只是想要灌输给大家一个中国古老的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是,尽管张贤的十分紧迫地采取了心理干预的办法想要阻止人们的自杀,但还是有人选择自杀,毕竟在心战总队里的人有这么多,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能够让所有的人都回心转意。   不过,不管怎么说来,张贤最在乎的还是他当初在志愿军里的二一五师警卫营的那些手下,生怕那里面也会有人想不开,所以他专门来到了这些人所在的大队里,听取大家的心声。   “我们警卫营里的人不会有人想不开的!”王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告诉着张贤:“他们都是什么个情况?怎么想的?我非常清楚!”   听到王鹏这么有信心的话,虽然很令张贤感到心宽,但是他又不得不有些怀疑。当年他当二一五师警卫营的营长之时,手下有五百多名的官兵,经过了华川湖一战之后,实际活着被俘的人只有不到三百人,而另一半的人不是死了,便是伤了而被他提前安排着撤走。而这不到三百人的之中,除了几个命运不济的兄弟,死在了战俘营内,剩下的人都还算是活了下来;在停战之前,有二十多个人选择了回国,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听从了王鹏的劝告,而跟着他来到了台湾。   “你如实地告诉我,这些兄弟们跟着你过来,你向大家承诺过什么嘛?”张贤有些担心地问着他。   王鹏的脸上露出了十分不自然的表情来,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摇着头:“没……没有!我哪有什么好答应他们的!”   看着王鹏的脸上闪烁而过的信号,张贤越发感到有问题了,他也扳起了面孔来,郑重其事地再一次问着:“真得没有吗?”   王鹏刚才还表现坚定的脸上已然松动了起来,他望着张贤有些胆怯,想了一想,还是如实地回答着:“我……我其实也没有跟他们说什么,只是说回去后大家肯定会被批判;如果到了台湾,我们的日子会比回去过得好,这边的长官不象是共军那边没有人情味,到时候国军反攻大陆后,我们个个都会成为干部,而且每个人都会分到田地;就算是你们不愿意再去打仗,也可以自由退伍,或者去读书,或者去工作,国民政府会给每一个进行妥善的安排!”   听到王鹏把话说完,张贤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不由得指着王鹏想要骂他一通,但是却又无法骂出口来,只能说了两声:“你……你呀!”然后发出了一声长叹,再一次地责问着他:“你呀!这些承诺我都不敢说,你怎么就敢跟大家许了呢?”   “我……我这也是听韩主任的那些手下跟我许的愿!”王鹏显得有些无奈,还是告诉着他:“我……我其实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画饼充饥,无凭无据当不得真的,但是在跟大家作宣传的时候,为了想要大家都跟着一起过来,所以也就这样说了!”   张贤呆了一呆,的确如王鹏所讲的这样,对于韩奇来说,他的所做所言在那个时候的那个地方,是无从可挑的;但是如今,自己才是心战大队的领导,这些当初韩奇许下来不可能达得到的诺言,却要由他来进行解释,就是要让他来替韩奇擦屁股,他自然感到了头大。他觉得有必要认真地去与韩奇谈一谈这个问题,他没有再责怪王鹏,但是他也知道,如今他需要努力做的,就是怎么样来向大家解释那些当初的诺言呢?   “有多少人是因为听了你的这些话才决定过来的呢?”张贤问着。   王鹏想了一下,还是老实地道:“其实吧……其实大家也都不傻,这些话他们也只是一听就算了,很多人并不当真的!”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实际上,大家还都是害怕回去后会被清算,所以觉得到这边来会安全一点,也并不是想要升官发财!比如彭青松,他觉得他是害死你的凶手,而且在没有见到你之前,他一直就没有笑过,我知道他的心里面一直在忏悔,他觉得我们警卫营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所以他不敢回去,也觉得没有脸回去!再比如安日昌,你也许并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后来他跟我说过,他爹当年给日本人当过文书,所以这一次在镇反的时候被当成汉奸枪毙了,他是到了朝鲜之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你想,他还会回去吗?还有李冬,他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原来家里还有几亩地,但是在土改的时候,把他们家划成了富农,他们家的地也全被没收了,他爸让他来当兵,其实就是想让他混一个好的出身。还有很多人原本就是跟你我一样,当初就在国军里当过兵;而大部分的人,可能是心里头没有主意,属于那种随波逐流的角色,但是他们最终选择来这边,主要还是因为担心会挨整!……”   听着王鹏一个人一个人地说着情况,仿佛是了若指掌一样,张贤多少有些放心,看来,王鹏并非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他能够如数家珍地说出这么多人的情况,就说明当初他的确对每个人做了十分细致的工作,而这一套的作法,也正是一个连长必须要具备的技能。   “王鹏,你还是要经常留心一下大家的想法,如果有什么不对的情况,你一定要及早的通知我!”张贤告诫着他道,又想了想,道:“还有,要是大家有什么疑惑的,千万不要堵在心里头,如果你说不明白,就让他们来找我!呵呵,我这个老营长虽然也没有太大的能耐,但是我想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还是能够给大家一定照顾的!”   王鹏点了点头,他当然清楚张贤的所指,有些话并不能说得太明白,他想,有老营长在这里,那么,他们这些当初警卫营里的人,最少在学习结束之后,不会被分到一个很差的地方去。   ※※※   张贤还是忧心忡忡地找到了韩奇,跟他说起了心战大队里这些令他也觉得苦恼的事情,他不无埋怨地对着韩奇道:“韩大哥,你让你的人对这些人许以如此多的好处,如今人家就要这些好处,我又从哪里能够拿出来呀?”   韩奇看了他一眼,却是淡淡地道:“阿贤呀,亏你这么聪明,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跑过来问我!”   张贤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话意。   看到张贤还是不明白,韩奇笑了一下,对着他道:“阿贤呀,我当初让手下们对他们的许诺,如今也并未失效呀?”   “可是,那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呀?”张贤道:“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为了拉拢人心,所以才会对他们许以好处,但是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   韩奇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现在我们是无法兑现当初的承诺,但是也并非说将来就无法兑现!”他说着,又对着张贤笑了笑,道:“实际上,这些话也都是小蒋主任许出来的,呵呵,他的许诺比我所说的还要具体,他说所有的士兵可以干部化,就是为了让他们随时做好当干部的准备,只要我们一反攻到大陆上去,那么让他们都变成干部,又何尝不可以呢?这也就是对于他们忠心跟着我们国民党走的一种奖赏!”他说着,看着张贤依然面露怀疑的表情,再一次笑道:“还有,他还对我们说,如果反攻大陆成功之后,每个人都可以得到每年产稻谷两千斤面积之田,战死或者残废或有功的人,增加两成!”   听完韩奇的话,张贤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对着韩奇道:“韩大哥呀,你的这些许诺别说是给他们了,就是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很大的诱惑呀!但是,我却知道,这些许诺能够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韩奇道:“如果他们大家不信的话,蒋主任也说了,可以让国防部给每一个老兵发一份《授田凭据》,中国人讲的是立字为据,白纸黑字的东西,总可以了吧?”   张贤简直就是哭笑不得,他不由得反问着:“韩大哥呀,你也相信这些画饼充饥的话吗?”   韩奇看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十分认真地道:“阿贤呀,我知道你这个人待人很诚,但是对于这些士兵们来说,还是能哄就哄,能蒙就蒙的好,这样才便于开展工作,让他们能够有一个可以有一个希望!如果人连一点儿的希望都看不到,那么选择自杀也就成了正常的事了!”   张贤无言以对,他的心底却是一片的茫然。   “再说了!”韩奇又接着道:“我们的这些承诺又并非是骗人,如果我们真得反攻大陆成功,他们就都是国民政府的功臣,到时国家也会有很多的地方需要用人,他们就是我们的中流砥柱,我们为什么不兑现我们的承诺呢?”   面对着这样的回答,张贤默然接受了,他想,到时候他也只能如此地来向大家作出解释。但是在他的下意识中,还真得对于反功能否成功感到怀疑。反攻大陆,说得如此简单,但是他们还有机会能够重新回去吗?那边的老百姓还会拥挤这个已经被赶走的政府吗?这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画饼充饥呢?      第三七章 无间(三)      熊三娃真得把翟敏若带到了张贤的家里,当看到这个面容娇好,举止大方的女子时,张贤和秀秀都觉得她与熊三娃果真得就是天造地合的一对人。   虽然说这个翟敏若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但是她与熊三娃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并不显得有多么老,相反,她比熊三娃还要小上两岁,只是由于经常抛头露面的缘故,她的肤色稍微有些黑,但是天然的白晰感还是没有完全逝去,这也说明了张仁当初的所言非假,她原本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面对着张贤与田秀秀的提问时,她还略有些娇羞,说话与举止行为上并非是一个普通粗俗的人,尤其是在谈吐上,更显得文静书气,比如别人夸奖某物的时候会说“太好了”“好极了”“真好”,可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十分得好”“特别得好”“尤其得好”。相对于熊三娃来说,原来就是一个粗人,虽然这些年他跟着张贤,无论是从行为和举止上,还是从谈吐话语上已然文明了许多,但是身处在众多文化不高的士兵之中,难听的脏字总是会随口不经意的蹦出来。对于张贤来说,他已经习惯了熊三娃的这种说话和做事的方式,却怀疑着这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对三娃是否是真心?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落迫的凤凰不如鸡,也许这个叫翟敏若的女人只是想要摆脱自身的困苦,所以才会将熊三娃当成了她落水时抓起的一根稻草。   当着熊三娃和翟敏若两个人的面时,张贤和田秀秀自然表现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周到地尽着地主之谊;但是在翟敏若走后,还不等张贤开口,田秀秀当先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竟然与张贤的担忧相同。   “贤哥呀,你说他们两个人能过到一起吗?”田秀秀怀疑地问着:“三娃可是一个没头没脑的直肠子,这个小翟虽然是个寡妇,长得却不错,而且人家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看就是一个精明的人,就怕将来三娃会吃亏!”   其实,这些也是张贤自己心里的担忧,但是却不能跟秀秀这么说,他笑了笑,反问着她:“秀秀,你说我们两个人,当初一个可是土匪,一个可是军官,怎么会过到一起来呢?”   田秀秀愣了愣,也不由得一笑,却摇着头道:“那不一样,要不是你开始的时候救了我,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张贤笑道:“三娃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而且也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自己会有主意的,既然他喜欢,就还是由着他决定吧!”他说着,又笑道:“你我又不是三娃的家长,最多只好作个参谋,这种感情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田秀秀也只得点了点头。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张贤的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在晚上熊三娃回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来到了他的房间里,问起了他们之间交往的详细情况。开始的时候,熊三娃还有些害臊,说话也吐吐吞吞,但是却架不住张贤没完没了的盘问,他不由得不快地问着:“哥呀,你平日里这么得大度大方,怎么今天就像是一个娘儿们一样,对这种事问个没完了?”   面对着熊三娃的反问,令张贤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如实地道:“三娃呀,我这是为你着想,如今在这里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你的大哥,你也不要见怪!我呀,是生怕你会上当!”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有些感动,的确张贤对他就跟是对自己的亲兄弟一样,而且在他的这种终身大事上面,表现得就如同是一个家长一样。当下,他笑了笑,道:“哥呀,你放心,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知道好歹!”   张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来:“三娃,我觉得你跟翟姑娘相比,还是太老实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问着张贤道:“哥呀,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粗鲁的一个人,跟她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怕我们的性格不合?”   张贤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最为担心的。   “这一点你就放心吧!”熊三娃十分肯定地道:“她的脾气很好,虽然学问也多,但是一直对我十分牵就,呵呵,他说我跟他原来的那个丈夫有很多地方都很象,比如说话都会带脏字。她原来的丈夫是一个很暴燥的人,这么多年来她都一直没跟她吵过!呵呵,她说我跟他比起来要强了很多,而且也比他强壮很多!你担心的性格不合,不会成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隙碍!”   听到熊三娃这么一说,张贤倒是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熊三娃对着张贤道。   “什么事?”   熊三娃有些扭捏,但还是道:“我们……我们准备下个月就结婚!”   “啊?”张贤忍不住地叫了起来:“这么快呀?”   熊三娃点了点头,认真地对着他道:“她和倩倩需要有个男人来照顾,最少也省了那些流氓的骚扰!而且……而且我们其实早就已经同居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已然涨得通红,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她……她怀孕了!”   张贤惊讶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   张贤觉得要为熊三娃好好的筹办一次婚礼,不过,他想还是要跟自己的弟弟张仁商量一下,只是近一些日子以来,张仁也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就没有时间到他这里来,于是张贤抽了一个空,亲自开车前往桃园附近的空军基地,去与弟弟张仁商谈一些事情,毕竟翟敏若曾是他们飞行大队的家属。   却是意外得很,张贤刚刚来到这里,还在门口处通过卫兵的检查,便看到了韩奇一脸肃然的开着一辆敞篷吉普车从这里出去,韩奇的车开得飞快,车上还坐着两个穿着空军服的校官,显然他们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便是在门卫处也没有停顿。张贤想要从窗户里伸出头去招呼,都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那辆吉普车消失在了道路的拐角处。   半天之后,张仁才匆匆地从基地里坐车出来,却没有把他带进空军基地,而是拉着他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了间茶舍坐了下来。   “这要是往时,也不会这样,这些天我们空军基地加强了保卫工作,外面的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所以我只好自己出来。”张仁向着大哥作着解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贤有些好奇地问着。   张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张贤看出了张仁的为难,笑了一下,道:“刚才我看到韩奇从里面出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你们有什么情报被泄露了?”   张仁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大哥,他竟然能够从看到韩奇就推测到这一点,说明他真得太敏锐了!其实想一想,这也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模式,并非要多高的智商。   “我们空军的情报的确是被泄露了!”张仁如实地答着。   “哦?”张贤禁不住地又问着:“严不严重?”   “很严重!”张仁告诉着他:“我们的飞机每一次去大陆执行任务,从我们在基地一起飞,大陆那边的共产党其实就已经知道了!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他们连我们开的是几架飞机,每架飞机上的人数,甚至于飞行员的名字都可以叫得出来!”   “怎么可能呢?”张贤疑惑地问着:“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仁道:“我其实不应该跟你说,但是想一想,这真得又不是什么很大的军事秘密,还是跟你说了算了!”他稍作停顿,也许是为了自己心里面少一些不安,接着道:“我们飞行员都有个习惯,一边开着飞机,一边会打开频道收听大陆的电台,呵呵,奇怪就奇怪在,打开电台之后,里面传出来的却是中共的播音员直呼出飞行员的名字,并且还知道他是哪个省哪个地方的人,如果是河南人,他们会播些豫剧来听;如果是河北人,就会播些梆子来听;更有厉害的,有的飞行员竟然能够在电台里听到自己亲人的录音,就像我们飞行大队的李波,他是湖北人,这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老娘在叫他的名字,还要他早些回去,他一听到他娘的声音,就哭了。要不是当时我也在那架飞机上,我真得无法预料后面会出什么样的结果!”   听完了张仁的介绍,张贤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意识到,真刀真枪的打仗虽然暂时没有了,可是更为令人紧张的间谍战却早就已经开始了。   “你们飞行大队里,一定有共党的卧底!”这是张贤首先想到的。   张仁点了点头,对着他道:“是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回来后就向上级作了汇报。开始的时候,上级在我们飞行大队进行的是内部自查,毕竟大家都想家丑不能外扬,但是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有查到;直到我们的侦查机再一次被中共方面击落,这一回上面觉得纸里已经包不住火了,只好如实地反应了问题,所以韩奇就被派了过来!”   “放心吧,既然是韩大哥过来了,我想多半应该能够查出那个暗藏的敌人!”张贤安慰着自己的弟弟,他可以感觉得到这些日子以来,弟弟张仁所承受到的压力,也难怪他会没空去找自己。   正说之时,张贤无意中把头转向了玻璃窗外,忽然看到一个跟张仁一样,穿着空军服的人走进了对面的服务部里,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这个人又从里面走了出来,却是拿着一包烟,显然刚才他进去是买烟去了。但是,当正面看清这个人的面孔之时,张贤忍不住得一愣,这是一张端端正正的国字脸,长得还算英俊,年纪在三十七八的样子,只是他好象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的目光不由得仔细地盯视着那个人。只见那个人站在服务部的门口,停留下来,打开了那包烟盒,抽出烟来在烟盒上掂了一下,然后将烟盒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从另一个兜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点着烟后放到嘴上贪婪地吸了一口,又习惯性的抬起头来,向四周扫视了一下,虽然是隔着了一道玻璃,还是正与张贤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又将头转向了别处。   “这个人你认识吗?”张贤指着街上的那个正在抽烟的人问着弟弟。   张仁看了那个人一眼,点了点头,告诉着张贤:“当然认识,他是地勤部门的,叫做陈飞!”   “陈飞?”张贤怔住了,马上想起了熊三娃曾经提到的这个名字。      第三八章 升任(一)      看着陈飞抽着烟离去,张贤若有所思起来。   “哥,你认识他吗?”张仁见到大哥在想着什么,不由得问道。   张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还是在想着这个人的面孔,从自己的记忆里想要找出个头绪来,却是如何也厘不清,这个人就真得象是熊三娃所说的那样,似曾相识,但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并不认识。   “他是哪的人?”张贤随口问着张仁。   “我跟他也不熟,只是见面认识!”张仁告诉着张贤,又道:“不过,他跟刘天宇是老乡,刘天宇是安徽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个县里头的!”   “安徽人?”张贤想了又想,在他所认识的朋友里,安徽的人并不多,就那么几个,却没有一个是姓陈的。   “在到你们这里之前,他是做什么的?”张贤又追问着。   张仁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大哥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张贤笑了一下,如实地道:“我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好象是在哪里见过的,但是现在又想想看,真得是不认识!”   “哦!”张仁点了点头,又不无遗憾地道:“可惜刘天宇已经不在了,要不然可以让他邀上陈飞,大家一起坐一坐,交个朋友!”   张贤知道,张仁所说的刘天宇,就是翟敏若的前夫,在一次驾机去大陆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被共军的高射炮击中而丧生了。他还是有些问题,忍不住地问道:“对了,老二,你们每一次驾机去大陆,都有规律和计划吗?”   张仁道:“计划当然是有的,规律嘛?却是没有,有的时候会隔两天,有的时候会隔三天,还有的时候是天天去!呵呵,共军的陆军虽然厉害,但是他们的空军太差。开始的时候,我们的飞机进去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能够阻拦的,我们就明目张胆,大摇大摆!但是,后来他们从苏联不仅引进了先进的米格战机和雷达系统,而且还有可以打到三千米高的精准高射炮,所以我们行动的时候,就不得不作好隐藏和防备,等到他们的战机起飞,我们已经回来了;呵呵,就是追,他们也不敢追过海峡的中线!”   张贤知道,所谓的海峡中线,指的就是台湾海峡的中心线,因为美国舰队的存在,并且对国共双方都作了公开的警告,如果国军越界到中线的西侧,出了任何麻烦,他们都不会插手;同样,如果共军越界到了中线的东侧,他们一定会打下来。只是听到张仁说起他们的行动是有计划的,张贤就不免会想到那些接触到计划的人,他忍不住地问道:“老二,你说的那些计划,是通过哪里传达下来的呢?”   张仁道:“能够接触到计划的人并不多,先是由空军总部制定,然后涉及到哪个飞行大队,就会直接下达到那个飞行大队的大队长手里,中间不会有别人接触。”   “这样呀?”张贤还是有些奇怪,问道:“那些地勤部门没有计划吗?那么他们又怎么为你们服务呢?”   张仁道:“我是大队长,我要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在当天给他们下达一份通知,他们只要知道一下情况就行了。至于是哪个飞行员开着哪架飞机,也只有到飞机起飞之前,他们才会知道!”   “原来是这样呀!”张贤点了点头,刚才他还怀疑可能是地勤人员里面混有间谍,但是如今听到张仁这么一说,却又不太可能。其实想来想去,他是对那个叫做陈飞的人起了疑心。想一想,查间谍的事又非是自己的本职,有韩奇在管呢,自己何必要徒费脑子呢?   ※※※   六月的时候,那些反共义士们在心战总队里的学习也基本上要结束了,结业的人都被分到了各个部队里去,诺大的学校一下子便显得空寂了起来。但是,还有一小部分的人并没有被分下去,还在继续的学习之中,而王鹏和当初志愿军二一五师警卫营的这些人员都没有分走,并不是他们的成绩不合格,相反,他们的成绩都很好,没有分走的原因是因为张贤把他们留了下来,他答应过王鹏和许多的部下们,他会想办法把大家还分到一起去。   实际上,张贤也知道,把原来在一个营里的人分到一起,是不符合上面规定的,按上面的想法,这些反共义士们要分开打散着分下去,让他们化整为零,以避免将来发生有可能会出现的抱团对抗的事情。但是,张贤还是利用他的职务之便,想为大家谋得一个可以在一起的去处。   被张贤留下来的,还有陈大兴,只是这个时候的陈大兴,已然不再是从前的陈大兴了,从病好之后,他就越发得沉默寡言起来。   经过张贤的努力,王鹏终于复了他在国家里原来的中尉军衔,如果他一直在国军里没有被俘过,就算是按照论资排辈,象他这样的人在这个时候,早就应该晋升到少校了,但是因为有了那一段当解放军的日子,对于王鹏来说,能够恢复他中尉的军衔,他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会有更高的奢望呢?   虽然张贤也为陈大兴努力过,希望能够恢复他当初在国军里少校的身份,但是却没有获得通过。陈大兴与王鹏不同,他从进入韩国战俘营里开始,就没有象王鹏那样表现得突出,而且相反,还有不少的人认为揭发他并非是真心回归国军,因为在战俘营里,他开始是以共产党志愿军营长的身份充当的干部角色,而且是亲共派的骨干;之所以他会选择来台湾,那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来的!而在心战大队的学习期间,陈大兴也并没有什么过于突出的表现,根本不符合恢复军衔的条件。但是,尽管如此,张贤还是为陈大兴争得了一个干部的资格,他被连降了三级,从少尉开始重头做起!   不管怎么说,能够从少尉开始,这对于陈大兴来说也已经很不错了,最其马不用再从士兵开始熬起来。   “大兴,你别着急,等后面慢慢来!”张贤生怕陈大兴感到委屈,对他进行着解劝,同时又道:“我争取把你安排回到十八军里面去,那里面熟人多,我想你以后的升迁也会很快,也许过不了两三年,你就会重新当上少校!”   陈大兴却是一声得惨笑,对着张贤道:“贤哥,我的事让你费心了!呵呵,其实对我来说,从头开始也不觉得什么,最少有一点,那就是我还活着!”   “嗯!”张贤点着头,有些放心地道:“你能够这么来想就好了!的确,如今我们大家都活着,这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恩宠!”   张贤想让陈大兴回到十八军里面去,同时也想让王鹏和警卫营里的其他人也能够回到十八军里面去,他觉得还是应该去找胡从俊谈一谈,但是,他想去金门却并非容易的事,只好等着胡从俊什么时候回岛内的时候再去找他。他知道,按照国防部的规定,在外岛驻守的军官半年会有一次回岛的休假,而象胡从俊那样的军团司令级别的高官,可以随时回来。   但是,胡从俊却一直没有回到岛内,正在张贤等得有些着急的时候,却从于长乐那里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于长乐告诉他,胡从俊的金门防卫总司令的职务已经到期了,国防部介于他的年岁和身体状况,最终还是决定把他调回来,任陆军第一野战军团司令官,而金门防卫总司令一职,由原来的五十二军军长刘章继任。这位刘中将正是于长乐当初的长官,于长乐也曾在五十二军里任过职,两个人相当得熟悉。   “对了,贤哥,你还想回十八军吗?”于长乐忽然问着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的这位同学,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长乐笑道:“贤哥呀,如今你这个心战大队的大队长之职应该也快要当到头了,难道你就愿意一直当个政工干部?你是一个真正可以带兵打仗的人,守着这么一个政工工作,真得可惜了!”   张贤却不以为然地一笑,道:“呵呵,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怕我自己不能够胜任,所以还有些犹豫,如今习惯了,倒也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并不觉得做这个工作有什么不好,这比我带兵打仗要舒服得多了!”   “是呀,这是要比带兵打仗舒服!”于长乐点着头,话又一转,反问着:“不过,你在这个职位上,还能够有多大的升职空间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话意,他还是笑了一下,如实地道:“长乐呀,你现在不了解我的心境,如今我对什么都看穿了,升不升官的,早就不在乎了!”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道:“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我宁愿早就退伍,过一过荣民的生活!”   于长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看着张贤,有些后悔起来,对着他道:“贤哥,我真得不应该让你来做这份差事,看看你,现在都变得这么消沉了!不行,你必须要换一换军职!”   被于长乐如此一说,张贤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消沉了呢?还是对于人生的看法更加透彻了呢?但是,他也知道于长乐这是在为自己好,他不由得反问着他:“长乐呀,你又不是大总统,想让谁当什么官就能当什么官的!我实在不愿意再麻烦别人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于长乐十分自信地笑了起来,如实地告诉着他道:“好吧,这一次可是真正的一个军职,十八军的副军长,你愿不愿意干?”   “什么?”张贤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十八军的副军长!”于长乐又重复了一遍。   张贤怔了怔,半天之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样地问着:“怎么会有这个职位?我当然希望自己还是能够回到十八军里去,但是一直又不敢去想,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回到十八军里了,又能做些什么!”   于长乐笑了笑,对着他道:“其实这个职位是胡从俊专门为你空出来的,他向国防部打报告推荐你来当这个副军长,所以对于其他人的任命一概没有认可。其实很多的人都在盯着这个空位呢!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是当了十八军的副军长,那么离着十八军正军长之职也就不远了。只是胡从俊自己也可能没有料到,上面会把他调回岛内!”   “既然胡长官已经走了,十八军副军长还会留给我吗?”张贤奇怪地问着于长乐。   于长乐笑了笑,对着他又道:“你别忘了,这一次被任命的金门防卫总司令可是我的老长官,刘司令接受了任命之后就过来找我,他希望我去就任那个十八军的副军长,我知道他是想要在十八军里按插他自己的亲信。虽然那是升任,但是,我觉得现在我的这个职务还是不错的,最其马有很多的实惠,再说,我的目标是要当下一届的侍卫总长,所以并不想离开总统府,所以我还是向他推荐了你,并且也很快说服了他!”   张贤这才恍然大悟,他想了一下,有些犹豫,还是道:“长乐,你让我好好地考虑考虑,过两天再给你个回话,好不?”   于长乐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是升任,也是为了你将来的前途打基础!”   “你还是让我好好想想吧!”张贤恳求地道:“我打了一辈子的仗,好不容易轻闲了一点儿,真得不想再上战场了!”   于长乐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吧,你好好想想,刘司令那里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谢谢你了!”张贤真诚地说着。      第三八章 升任(二)      熊三娃终于要结婚了,而这场婚礼也是由张贤夫妇替他操持的。   熊三娃因为是孤身在台北,而翟敏若又是二婚,所以他们两人都想着凑活一下就行,并不想搞得多大,同时也是为了省些花销。但是,他们两个人亲戚没有,朋友和战友却有不少。张贤与熊三娃粗略的算了一算,十人一桌的宴席,也要摆上三十多桌,单单是当初警卫营里的那些战友有就两百多人,算来算去,张贤和熊三娃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婚礼办得精简一些,许多关系一般的人就不叫了,要请的也只请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虽然张贤与熊三娃想方设法地把请的人压缩到了最少,但是数一数也有七八十个,再加上翟敏若的朋友,双方加起来正好凑上了十桌。为了省些花费,张贤找到单位的食堂,就用食堂的地方,借了几张桌子,请食堂的大师傅帮忙做菜,而这些菜都是田秀秀亲自上街采购来的,私下里再给这几个大师傅一些租金,这些厨师也乐得可以得一份外快。   在心战大队里学习的反共义士们大部分已经分走了,所以此时的食堂里便显得空空荡荡,并不显得有多挤。   结婚典礼的场地也设在食堂中,由王鹏和陈大兴等几个要好的战友一起布置起来的婚场,他们用红纸剪出了一条条的彩带,又买来一些红色的气球和红纸灯笼,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将这个大食堂布置得喜气洋洋起来。   实际上,此时在国军里,士兵们的薪金并不高,一个二等兵每个月的薪金也只能买上三包香烟,而一个准尉的月工资能买两条香烟。正因为如此,在张贤开始操持这个婚礼之时,便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和熊三娃都事先和大家说好了,不收大家的份子钱,只要大家到时能够帮帮忙,到现场捧捧场就行了。话虽然是这么说了,但是陈大兴和王鹏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几个人凑钱买了一个玻璃花瓶送给了熊三娃,这便让熊三娃感动不已。   相对于陈大兴和王鹏来说,熊三娃此时还是一名少校,他每个月的薪金要多了不少,原来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开销,所以倒是也攒了一些钱;开始的时候,他还想在市里的大饭店里来请客,但是真得去那些饭店里转了一圈之后,他才发现,他的那些积蓄根本就不够。而在将婚礼设在单位食堂后,所有的开销却都是由张贤一人承担的,熊三娃知道从食堂里办要比在外面的饭店里办省很钱,但是这笔开销也不少,他想要把钱给张贤,却被张贤一口拒绝了,十分认真地告诉他:“你的钱也不多,我知道你省了很久了!呵呵,你这些钱还是留着吧,你们两个结婚之后,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去呢!要租房,要生活,还要照顾敏若的那个孩子,将来你们自己也会有孩子,哪里都需要用钱!”   “可是,这是我结婚呀?我怎么能够让你给我垫钱呢?”熊三娃有些执拗。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他道:“我一直是将你当成我的弟弟,如果你把我也当成是你的大哥,那么就不要这么见外!虽然你结婚了,但是我想我们两个人还是好兄弟,兄弟之间哪里有那么多的事呢?”   熊三娃知道张贤是不会收他的钱的,再这么推却便显得有些没趣了,最后也只得一切随着张贤的主意来,然后把这份感激深深地记在心里。   ※※※   婚礼这天的确很是热闹,来的佳宾除了陈大兴和王鹏等原先警卫营里的战友之外,便是连白京生、沙长海、姚昱和乔书强等十八军的人也来了七八个,他们是听到了熊三娃结婚的消息之后,特意提前请假过来凑热闹的,这让熊三娃感动不已。其实,参加这场婚礼的还有几个中校和上校级别的高官,熊三娃却知道,这些人能够到来捧场,实际上冲着的却是张贤的面子。张贤给韩奇也下了一份请柬,熊三娃能够有今天这个身份,毕竟还要感谢韩奇当初把他从战俘营里接出来,但是,韩奇的工作的确是太忙,此时又去了岛外,根本没有空过来,不过,他还是让人送来了一份礼物。   鞭炮响过之后,张贤亲自充当熊三娃和翟敏若的主婚人,媒人自然要归功于他的二弟张仁。张仁也带着一帮飞行大队的好友过来帮衬。等所有的人都到了,这个本来是空空荡荡的食堂内,一下子便显得拥挤起来。婚礼的过程并不复杂,张贤把能够省掉地尽量省掉了,能够替换的也尽量替换了。新郎和亲娘没有戒指互赠,所以张贤便将之改成了用玫瑰花互赠;新娘也没有父亲送出来,那就干脆省掉;大家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很多人都在拿新郎和新娘来开玩笑,所以下面的战友们起哄与鼓掌的声一片片的响起来,惹得附近的过路人也隔着墙头向里面张望着。   对于熊三娃和翟敏若来说,他们终于是熬过了最尴尬难堪的时刻,张贤宣布着开始上菜,他们两个人都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好象是得到了解脱一样。不一会儿,由陈大兴带着几位老战友充当着服务生,端着盘子从后面走出来,立时会场变成了推杯换盏的酒场,这也是中国人的一种习俗,大家都开始了大吃大喝起来。   张贤一直在忙前忙后,并没有空坐下来好好的休息一下,当他来到厨下看菜的时候,陈大兴却神色不对地也跟了进来。   “怎么了?大兴?”张贤不由得问着他。   陈大兴看了看他身后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几个大师傅,却是欲言又止,想了一下,对着他道:“贤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哦?”张贤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对着他道:“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嗯!”陈大兴应着,将手中端菜的拖盘递给了刚刚进来的另一名上菜员,跟着张贤走向外面的过道。   张贤在过道口处站住了,这个过道口外面就是高朋满座的婚宴酒场,他看着场中那些正又说又笑,吃得喝得正热闹的宾朋,此时熊三娃夫妇正在王鹏的带领之下,挨桌地给大家敬着酒,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在这里说方便吗?”张贤问着陈大兴。   陈大兴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他停下脚步来,却把目光投到了大门口那边的一个桌子处,问着张贤:“贤哥,靠门口左边的那张桌子上,都是你弟弟他们空军的人吗?”   “是呀!”张贤道,他也顺着向那边看去,正看到弟弟张仁正在和同桌的同仁们劝着酒。   “你弟弟张仁右边第三个人,你认识吗?”陈大兴又问着张贤。   张贤顺着他的所指,向那边看去,从张仁往右边数到第三个人,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正在那里坐着的就是崔敏若前夫的好友陈飞。   “那个人叫做陈飞!”张贤告诉着陈大兴:“他是空军地勤人员,是新娘的朋友!”   “哦!”陈大兴呆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了?你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张贤忍不住地问着,至今他对这个陈飞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却又不曾认识的感觉。   “这个人我觉得好象是认识!”陈大兴如实地道。   张贤猛得地震,不由得转过身直视着陈大兴的眼睛。他记得熊三娃第一次见到这个陈飞的时候,就曾这么说过;后来,他第一次看到陈飞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如今,这个感觉却又是从陈大兴的嘴里说出来,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都认识的一个人。   “你觉得他象谁?”张贤郑重其事的问着陈大兴。   “你还记得雷霆吗?”蓦地,陈大兴却向他提起了这个名字。   张贤浑身不由得一颤,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那是他的同学,可是如今他却已经长眠地下,于长乐把雷霆的骨灰装在一个坛子里,就埋在台北东南的六张犁公墓,想一想他从缅甸回台之后,还没有去祭扫过,不觉得有些不安。   “他跟雷霆有关系?”张贤怔怔地问着。   陈大兴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贤哥,你不记不记得我们当初在山东和解放军打仗的时候,雷霆是我们的对手,当年的南麻之战,他还差一点杀了你;还有后来的土山集之战,他也差一点把我们击溃!”   “这些往事,我当然历历在目!”张贤有些不快地答着,如果说他这一身最大的对手是谁,除了刘兴华之后,就是这个雷霆了!只不过刘兴华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对手,就算是败,张贤也心服口服;但是雷霆却不同,这是他的同窗,也是背弃他的人。   “如果你还能回忆起那些场面,就一定还会记得,我们从望远镜里看到的也好,还是在螳螂河与雷霆正面交锋也好,都看见过他的身边还有两个指挥员,一个是王大虎,一个就是他们的政委,应该是一个叫作甘兴国的人!”   “甘兴国?”张贤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可是对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印象,这就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好象是看出了张贤的疑惑,陈大兴道:“贤哥呀,我实话实说吧,我之所以会对这个人的印象那么深,是因为在南麻战役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受命在外围偷袭,策动那些解放战士们反水,就曾经抓住了他们的政委,并且和他有过面对面的交锋,要不是在最后的关头,魏楞子犯了傻,他可能在那个时候就被我打死了!后来,我跟曹爽在一块呆着的时候,曾问过他关于他们原来那个老虎团的情况,这才知道他原来的那个政委叫作甘兴国,而且这个甘政委本来已经和王大虎一样升职了,但是他还是坚持着要跟雷霆去打金门,后面的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听完了陈大兴的叙述,张贤便觉得好象是在做梦一样,仔细回忆起来,的确如同陈大兴提及的那样,是在战场上见过这个叫作陈飞的人,难怪他和熊三娃都如何也想不起来这张脸孔在哪里见过呢?   “你确定他就是那个甘兴国?”张贤再一次的问了一声。   陈大兴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贤立即觉得这件事情已经不寻常了起来,仔细琢磨一下,既然雷霆会在金门战役之中被国军擒获,那么那位甘政委只怕也没有逃出金门岛去,只是他一定是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不然,以他一个团政委的职务,就算是他想要投降过来,国军也会委以重任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家伙又是为何混得如此之好,还混了一个上尉来当?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忽然又想到了自己,自己当初被解放军俘虏的时候,不也是隐姓埋名地在解放军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吗?而且到最后,他还当上了营长。难道,这个陈飞,也有着和他一样的不为人齿的经历吗?      第三八章 升任(三)      张贤觉得这件事情已经有些严重起来,但是看着熊三娃和翟敏若正在为陈飞敬酒,他们有说有笑的,正在推来换去,倒也十分得热闹。再看一看这满场的宾朋,张贤知道这件事还不能说出来,毕竟这是熊三娃和翟敏若的喜宴之上。   “大兴,你先不要声张,等把今天三娃的大喜日子过去了之后再说!”张贤嘱咐着陈大兴。   陈大兴十分明白地点了点头,他又有些不解地问着:“真是奇怪了,他肯定就是那个甘政委,怎么也跑到台湾来了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声,道:“他应该是被俘了,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他说着又一声长叹,悠悠地道:“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上面隐瞒了过去?而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共产党的特务?”   陈大兴愣了一下,忍不住地问道:“如果他是共产党的特务,怎么办?”   张贤不由得联想起弟弟张仁跟他所说的他们飞行大队的情报泄露出去的事,此时韩奇也正在为这件事头痛呢!也或许这个叫作陈飞的家伙就是一个间谍。   “如果他是特务,那么就没有什么好说的,该枪毙就要枪毙!”   “如果他不是特务,只是和当初的我们一样,为了生存才潜伏下来呢?”陈大兴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又看了看酒桌上有些魂不守舍的陈飞,转头告诉着陈大兴:“至于他是什么目的,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韩奇,由他来进行处理!我们只是有向上报告,这也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义务!”   陈大兴默然了。   “对了,大兴,他认出你来了吗?”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陈大兴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刚才我端着菜上去的时候,正与他对上了眼,他愣了,我也愣了,然后我在使劲地想着他,我想,他也一定在使劲地想着我!”   张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些什么。   “贤哥呀,你在跟大兴说什么呢?”离着过道口处不远的桌子上,十八军的那些伙伴们正好坐下了一桌,白京生老早就看到了他们,见他们站在那里半天没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喊了出来。   张贤和陈大兴错身而过,各自散去,张贤随口应着:“呵呵,能说什么?当然是说上菜的事了!”   “这菜也差不多了!贤哥,你别这么忙了,就放心地交给大兴来做吧!”白京生大声地对张贤说着,同时又道:“你到我们这桌来坐坐,大家都想得你要死!”   “是呀!贤哥,跟我们一起坐坐吧!”姚昱和沙长海等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对着张贤招呼着。   张贤只得走过去,乔书强连忙搬过了一张椅子,张贤便坐在了白京生与沙长海之间。当然,敬酒是必然的,大家都知道张贤有着好酒量,所以你来我往地向他敬着酒,张贤喝了几杯之后,便板起了面孔来,装出十分不快地样子叱问着众人:“今天是三娃的大喜日子,你们怎么车轮战地来灌我呀?再这么来我可不喝了!”   大家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乔书强的嘴甜,对着张贤道:“贤哥呀,我们大家都是希罕得你不得了,所以都想着跟他喝一杯酒,没有别的意思!”   张贤也笑了一下,对着他们道:“你们要是真得想跟我喝杯酒,那么现在大家就都端起酒杯来,我们一起干一杯就行了;象你们刚才那样,你也来敬一杯,他也来敬一杯,我又是不海量,真得要被你们灌多!今天我可把丑话说出来,我是这场婚宴的操持人,你们要是让我喝多了,到时结账的时候,你们掏钱哟!”   乔书强接过话来,对着大家道:“呵呵,大家一起掏钱就掏嘛!这是给三娃哥操办的,又不是外人,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呀!”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开玩笑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后面的人也知趣了起来,没有再这般轮番地来劝张贤喝酒。还是白京生最后接着张贤的话,提议着大家一起干这杯酒,就好象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这一杯酒喝完,张贤的头也有些飘乎了起来,但是思想却异常得清晰,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便有了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十一师里,他还是那个十一师的师长。   “贤哥,胡长官这一次调回了岛内,我们那边又换来了一个新的司令官,只是这个姓刘的司令官大家原来都没有跟过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白京生看来也多喝了几杯酒,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他的心事上,又对着张贤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他的这把火会烧到谁的头上去!”   边上的沙长海却道:“老白呀,你就别操那份心了!我们这些作下属的,只要服从命令,一切按命令行事,他就说不出什么来!”   张贤也点着头,对着他们道:“是呀,大家都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做好,谁来当长官都无所谓的!”   “贤哥,什么时候你还能回来呢?”白京生却问着张贤。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   白京生接着道:“要是你能回来就好了!大家也就有一个主心鼓!呵呵,真的,我自己就有这种感受,觉得胡长官被调走了,心里非常得不踏实,生怕会象当初那样,被一个外来的人胡乱指挥,搞得大家差一点全军覆没了!要不是贤哥你舍生取义,又怎么会有我们这些人如今还在这里喝着酒呢?”   听到白京生这么一说,在坐的许多人马上产生了共鸣,他们纷纷地表态,所担忧和希望的事,都与白京生相差无几。   姚昱却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张贤道:“贤哥,我们十八军的军长被胡长官调走了,原来的刘清副军长接任了军长之职,他也因此升任为了中将,可是这个副军长的缺却一直没有补上,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也不知道胡长官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们大家都猜得出来,他这是虚位以待,给你留着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张贤明知故问着,但是心里头却暖乎乎得,对胡从俊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激。   姚昱肯定地点着头,又接着笑了笑,道:“当时我还很傻,还问过吴华参谋长,以为那个位置是留给他的,后来经过老吴一解释我才明白过来!”   “他解释什么?”张贤不由得问道。   姚昱道:“老吴私下里曾经问过胡长官,胡长官就把这个意思告诉了他,他对老吴说,贤哥如今是在总政治部的心战大队,但是这个工作不会很长久,等那些共军战俘教育完毕了,你就没事了!所以胡长官把这个位置留下来,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去处,那么就到十八军里来当副军长!如果你有了更好的地方,那么这个位置再给别人。”他说着,又对着张贤道:“这其实就是胡长官的一片苦心,他是要等着你的消息,所以宁愿让那个位置空了这么久!国防部里都已经有人很不满了,但是胡长官却无动于衷。”   听着姚昱的解释,张贤越发得感到不安起来,想一想昨天于长乐跟自己提到这个副军长之职时,他还推三阻四,这里面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情由,别人是一片真心,而自己却还要怕这怕那,如果胡从俊知道自己不愿意去前线,他又会怎么样得失望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贤哥,你在心战大队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吧?”白京生不由得问着。   张贤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白京生又问道:“那么,这里工作结束之后,你会去哪里呢?”   张贤笑了笑,如实地告诉着他们:“蒋主任也找过我谈这些事,虽然针对反共义士们的教育算是基本结束,但是他认为我们国军里的官兵们,还需要为断的学习和教育,所以心战大队是不会撤销的,而且还要加强部队的政治鼓动工作,后面可能还要组建战地政务工作大队,以期能将我们的军队打造成意志坚决、毫不动摇的铁的部队。他向我表示,如果我愿意,还可以接着搞心战!”   听完了张贤的叙述,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还是白京生当先的摇起了头来,对着张贤道:“贤哥,这不好,搞政治工作不是你的专长!你还是回来吧!回到我们十八军里来,带着大家一起前进!”   “是呀!贤哥,你别再搞心战了,还是回来吧!”   “回来吧,大家都希望你能够回来!”   ……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解着,恨不能马上听到张贤的回答,又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绑架着到金门去。   张贤的心其实早就动了,这么多年以来,大家的友谊并没有因为他的被俘而中断,相反,他们的友谊就好象是一坛沉年老酒,时间越是长,便越是香得浓烈。   ※※※   当听到张贤最终答应了自己,愿意去十八军任职的时候,于长乐终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不无尴尬地告诉着张贤:“如果你不去当这个副军长,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向刘长官回话了,他原来急盼着我能够就任这个职位,可是,我又力劝他用你,而且当时还觉得你肯定是巴不得地想去,谁知道你还有其他的想法!”   张贤只能以微笑来对答,同时也警告着他:“我是你的老同学,当然好说!但是,以后别人的主意,你还是要先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那是当然!”于长乐并不以为然地答着,又带着他去面见那位还在台北,正准备去金门的刘章将军。   这个刘章将军也是陕西人,巧得很,他和胡从俊不仅是老乡,而且还是当年一起在广州黄埔军校的同学,这是一个个子不高,头都已经谢顶的半老头子,他显然早就听说过张贤的名字,所以见到他的时候,便显得分外得亲热,这让张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后来他才知道,在这位刘司令和胡从俊交接工作的时候,胡从俊专门向他介绍过自己,这也就难怪于长乐只是如此一说,他就会答应让自己去作十八军的副军长。当然,这一次与刘章将军的见面,其实就是一次面试,两人聊了不少的事情,张贤对于刘将军的提问,总能够完美地回答,而且有的时候,他的主张还与众不同,独树一帜,这令这位新任的金门防卫总司令十分满意。   在与刘章将军见面之后不久,一份盖着总统印章的任命书便送到了张贤的手里,这一次,他真得被任命为了十八军的副军长,真得是又回到了十八军里来。      第三九章 伏蛰(一)      在熊三娃的婚礼举行完毕之后,张贤给他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而这一个星期里,他也没有得到一丝的空闲,在他的努力之下,最终将王鹏和警卫营里的那些伙伴安排到了同一个部队里。本来,按照张贤的意思,还想让他们都到十八军里面去,因为他自己毕竟也要去十八军,还是希望大家还能够跟他在一起。但是,上面也有归定,对于这些志愿军战俘转化而来的新兵,在头一年里是不允许安排到金门岛或者马祖岛等离着大陆很近的前沿阵地去的,因为上面的人还是有些担心,这些人里面会存在意志动摇的人,难免会在前沿的心理战影响之下,叛变投敌。   陈大兴却是一个例外,在熊三娃的婚宴上,白京生和沙长海等人一再要求张贤把陈大兴弄回来,而陈大兴当然也非常希望能够回到原来的同袍之间,所以张贤冒着很大的阻力,还是将他安排回了十八军,只不过为了满足上面的要求,陈大兴并没有去金门,而是被安排在了台湾岛内的十八军后勤部里服役。搞后勤工作,对于陈大兴来说,倒也是轻车熟路,并不在话下。张贤答应着他,等他服役满一年之后,会将他调回到连队里,和大家在一起。   这些交接的工作足足让张贤忙活了三天,在将王鹏和警卫营的那些人送上开往南方的军车之后,张贤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从明天开始,他将要去十八军报道。   离开了心战总队,张贤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驾着车奔向韩奇的所在的保密局,他已经听说韩奇从香港办事回来了,心里面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事情,就是那个陈飞的事情,他觉得应该向韩奇直接说出来,此时韩奇正在调查空军飞行大队的泄秘案,这个情况或许能够给他一些帮助。   见到张贤的时候,韩奇显得格外得高兴,他们之间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见面了,因为各自都在忙,连电话都没有打过。   “呵呵,是不是你那边的工作全部完成了?”韩奇把张贤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让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并且替他倒上了一杯水。   张贤接过了这杯水,喝了一口,便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对着他点了点头,告诉着他:“是呀,这大半年多真得够累人的,如今总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我这心里头都觉得舒坦了不少!”   韩奇也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又问着他:“听说你又准备要回十八军了,是吗?”   “嗯!”张贤如实地回答着,又生怕他会对自己有所误会,赶忙又解释着道:“韩大哥,其实我在总政治部里也不错,开始的时候还担心做不好,多亏了你的帮助,才会有我现在的这个结果!呵呵,本来蒋主任准备留我还在总政治部搞心战工作,但是金门防卫总司令新任的刘长官却希望我能过去帮他,这个刘长官原来是于长乐的顶头上司,是我那个同学于长乐向他举荐了我,所以我考虑了几天,最后还是觉得回十八军吧!”   在张贤说话的时候,韩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想来也能够理解他当时犹豫的心情,听着张贤把话说完了,他才笑了一下,问着他:“阿贤,你这个人就是一个带兵打仗的高手,让你来做政工工作,的确是有些大材小用!不过,我知道你的心情,你不是不愿意再去打仗了吗?”   被韩奇如此一问,张贤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来,他的确在很多的场合里,跟自己的这位过命的大哥表露过这种想法,也就难怪韩奇会这么得来问他了。当下,他只能如实地道:“其实我心里头矛盾得很,虽然我不想去打仗,但是,想一想我的那些同袍兄弟们都在前线之上,这心里头就好象是被端起来了一样,没上没下的!前天三娃结婚的时候,大家都来了,他们一起恳请我回去,说真的,在离开十八军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漂泊在外的浪子,没有一种归属感。呵呵,如今拿到了那个副军长的委任状,这心里头就一下子踏实了下来!”他说着,自嘲一样地叹了口气,又道:“也许我的命里注定的,就是要死在战场之上,呵呵,不然我自己都不饶过自己!”他说着,悠悠地念出了一句辛弃疾的词来:“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   韩奇注视着张贤的眼睛,他可以感受得到张贤这番话出自自己的内心,并没有渗得半分的水份,也正是显示了一个真正军人的情怀。他点了点头,对着张贤笑了一下,道:“阿贤呀,其实呢,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这仗可能是打不起来了!你去金门戍守,可能只是一种对峙!”   “哦?”张贤愣愣地看着韩奇,希望他能够给出解释。   韩奇道:“如今我们正在与美国人谈共同防御的问题,而且进展不错,估计可以和他们签订一个联盟条约,到那个时候,如果共产党再敢打过来的话,也就是直接把美国人拉进来,那么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有可能真正的爆发!”   张贤明白他的所指,自从朝鲜战争停战之后,国民党政府方面一直还是担心会被共产党打过来,毕竟在此时,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国军还是明显得弱了许多。所以,针对于国民政府的生存需要,蒋介石一直想跟美国人签订一个类似于对岸共产党政权和苏联签订的那种所谓的联盟条约,以达到共同进退的目的。在国民党政府刚刚败退台湾之时,美国人本来已经要将这个政权抛弃了,但是朝鲜战争的爆发,终于还是让他们看到了台湾的价值,他们也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守住了台湾,那么就等于是扼住了新兴的共产党中国的喉咙,达到了战略上主动。既然蒋介石有这个意愿,那么美国人当然是乐享其成。但是,谈到具体的谈判,却又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事,其间还有很多的细枝末节需要讨论和说明。   虽然明白此时国民政府的这种处境,但是对于张贤来说,却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如今又听到韩奇如此期待的那个协定签订,他便有些不快了起来,冷冷地道:“在中国历史上,所以引入外来势力主导中国的人,很少有得到好下场的,比如石敬塘,比如吴三桂!”   韩奇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贤的话意,他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道:“阿贤呀,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死脑筋!如今我们国民政府沦落如此也只能借力打力了,不然,我们大家可能都没有好的结果!”他说着,也自嘲了一下,却又马上一本正经地道:“其实阿贤呀,相对于我们中国来说,美国远远要比苏俄好很多!最其马有一点可以肯定,美国人是不会霸占我们国土的,他们离着我们那么远,也没有必要这么做,顶多也就是为了他们的霸权,在我们这里搞一个军事基地!呵呵,你再看看苏俄人都做了些什么?从他们国家一成立,就到处搞吞并,把立陶宛、爱沙尼亚这些小国全吞进去了,又跟划走了芬兰的那么多土地,把蒙古从我们国家划出去,还对我们东北地区虎视眈眈,你再看一看二战结束之后,谁获得的土地最多吧?美国人没有得到多少土地,倒是苏联,强占了那么多的地方!中共和苏联结盟,还不知道出卖了多少中国的利益呢!再说我们,最其马有一点,与美国结盟并未损害我们国家的什么利益!”   “这些政治的事情,还是让政治家们去讨论吧!”张贤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打住地道:“我们当兵的,还是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见到张贤不愿意再听,韩奇也便停住了,没有再跟他讲道理。   “对了,韩大哥,这些天你都在忙些什么?”张贤明知故问地问道。   韩奇道:“上面有一个案子让我来查,我也查了一个多月了,一直在忙这个呢!”   “哦?是不是跟空军有关的?”   韩奇的目光直视着张贤的脸,有些奇怪地问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张贤笑道:“因为那天我在空军基地的门口,看到了你,我去找我弟弟,跟你打招呼,但是你的车开得太快了,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韩奇点着头,如实地道:“我的确是在查空军的泄秘案!”   “查得怎么样了?有结果吗?”张贤追问着。   韩奇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该抓的也抓了,该审的也审过了,如今我正在写报告!”   “哦?”张贤又是一愣,他原以为这件案子可能会跟陈飞有关,如今听到韩奇这么说,那意思就是该抓的人已经抓到了,可是陈飞明明还是自由之身,并没有被抓呀?“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潜伏的间谍已经被你抓到了,是吗?”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韩奇点了点头。   “这个共军间谍是什么来头?”张贤问道。   韩奇望着张贤,有些诧异起来,不解地问道:“我说阿贤呀,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奇了起来呢?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张贤的脸不由得一红,作为一名军人,他当然懂得军队的纪律,不是自己应该管的事,就不能随便打听,更何况此时的韩奇就是一个特务头子,他的警惕性自然也是非常高的。面对着韩奇的诘问,张贤只得回答着:“我听我二弟谈到了这个案子,他们那些飞行员从一进入大陆,就受到了大陆方面的监视,而且他们的广播里直接播放的就是针对这个飞行员的策反!这听来就好象是天方夜谭一样,放谁都会感到十分得好奇的,更何况这件事也关系到我弟弟,我当然想知道!”   听完了张贤的解释,韩奇点了点头,任何人都是有私心的,张贤在为弟弟打听消息,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道:“我抓了他们飞行大队负责调度的一个中队长,其实他也是受害者,但是那些情报却的的确确是从他的身上泄露出去的!”   “哦?怎么不是地勤人员?”张贤不由得一怔。   “地勤人员?”听到张贤如此奇怪的相问,韩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他摇着头对着张贤道:“你怎么会往那个地方去想?地勤人员?他们虽然可以看到谁驾着哪驾飞机走了,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驾飞机飞往了哪里!去执行什么任务?就算是他猜的,等到看到了,再发报到对岸去,时间也来不及的,战机从我们这里起飞,到对岸的大陆,也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的事,无线电波还没有接到,战机就到了另外的地方了!”   张贤呆了呆,听韩奇的话,似乎那个叫做陈飞的人跟这件事情并没有关系,但是陈大兴肯定没有认错人,如果这个陈飞,就是雷霆的政委甘兴国,那么此时,他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呢?      第三九章 伏蛰(二)      见到张贤还有些疑惑不解,韩奇这才向他作着解释:“这件事情我也调查了很多的人,几乎对于每一个相关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都进行了摸排和调查,但是一直找不到破绽,后来我又调查了一部分人员的家属,也没有发现十分可疑的人员,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的助手建议我们去查看一下他们的调度室,呵呵,在经过了仔细地检查之后,我们在调度室里发现了两个窃听器,而当初这个调度室装修的时候,就是由那位中队长负责的,所以我们立即逮捕了他。这个中队长如实地交待说他是把那个装修的活包给了他的一位老乡好友,我们再去逮捕他那个老乡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跑了,去了香港!”   “可是,对于那个调度室,在装修完成之后,为什么没有做检查呢?”张贤不由得问道。   韩奇笑了一下,接着道:“这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当时负责例行检查的是国防部情报处的人,你要知道,当年吴石案的破获,也牵连到了一大批的人,而那位负责调度室验收的家伙就是其中之一,并且已然服诛!”   张贤无言了起来,吴石案,这是在国民党政府逃到台湾之后所破获的最大一起共产党的间谍案。吴石,原是国军中将,是早期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为陈诚将军的师兄,到台后担任国防部参谋次长之职,这个职位也就是相当于副总参谋长了;而之前被国军指认为是中共特务的刘斐,当年在内战中的时候,也是担任这个职务。吴石案的破获,完全是由于当初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的叛变而引发的,这个蔡孝乾原本是共产党内的一位资深元老,曾经参加过长征,而且一直在共产党内担任重要职务,因为他是台湾人,所以在台湾解放的前夕,他被派到台湾岛内作为共产党的总负责人;而在这个时候,他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认为解放军很快就可以解放台湾,所以这位工委书记到任后,活动不仅大胆,而且还有些张扬,他被国民党当局查获也就成了十分正常的事了。蔡孝乾在被捕之后,很快就将中共在台湾的组织机构和盘托出,于是吴石将军被揪出来,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对于国民党政府来说,吴石案的破获,也算是他们来到台湾之后与中共之间谍报战的最大胜利,只不过,这个案子所牵连到的人数之众,牵连到国军内部高级人员之多,也令国民党当局为之诈舌,所以在此之后国军内部的整肃也便很快地展开了,而与此同时的是在整个台湾的社会之上,为了防止中共的渗透和破坏,国民党特务的横行也便成了日常中最为常见的风景,当时的整个台湾都笼罩在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见到张贤没有说话,韩奇又接着道:“实际上每一个窃听器都是有一定接收范围的,这两个窃听器也不例外,我们很快就在距离这个调度室一公里之内的一间放杂物的房间里找到了接收仪,而这个房子却是属于机场养护部的。”   “也就是说养护部里也有特务?”张贤问道。   韩奇点了点头,表示着肯定,同时道:“我们很快就查清了那个潜伏的敌人,这个案子也就差不多要了结了。不过,现在想来还是有一点值得我们欣慰!”   “是什么?”   韩奇笑了笑,道:“虽然飞行大队里的一个中队长涉嫌渎职,但是总体来说,我们的空军部队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可靠的,他们那里面没有那么多的中共间谍,大家的忠诚度也是可圈可点!我想,这应该也要归功于你弟弟张仁的领导有方!”   听着韩奇这一番夸奖,张贤却不由得暗自渐愧,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将陈飞的事情讲出来。   “呵呵,韩大哥,这人嘛,都是很难说的,也不见就是我弟弟领导有方,只能说那可能是他的运气比较好,没有遇到心怀鬼胎的人!”张贤随口说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当长官的时候那些事,经历过背叛,也经历过忠诚,但是他自己都无法做到真正的视死如归和忠贞不二,又哪里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呢?“对了,韩大哥,你在调查那些人员的时候,难道真得就没有发现有问题的人吗?”   韩奇怔了怔,盯视着他,好象听出了他的话意,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阿贤,你所指的是什么?”   张贤提醒着道:“比如说会不会有人为了掩示以前的身份,而将履历造假呢?”   韩奇想了一下,摇着头道:“阿贤,你也应该知道,就算是他的履历真得造假,肯定也经过了一番仔细的琢磨,我也不是福尔摩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看得出来的!呵呵,我所看到的这些人的履历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哦!”张贤只能点了点头,又一次地提醒着他道:“那么,有没有人会在来台之前,比如说在大陆戡乱期间,作过俘虏?中间有过不为人知的经历呢?”   韩奇愣了一下,望着他笑了起来,他以为张贤是以自己的经历在提醒他注意,当下肯定地摇了摇头道:“空军里的人不象你们陆军里的人,尤其是你弟弟这个大队里,他们没有可能被俘的!”他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不过,你刚才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他们地勤部门里的一个人,那个人好象叫做陈……”他努力地思索着,终于想起来,脱口道:“对了,叫做陈飞!”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张贤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里来了,看来,他的确是有些杞人忧天,韩奇的调查还是比较全面的,他调查到了陈飞。   韩奇接着道:“这个人有些特殊,曾经当过共军,是金门战役的时候是被我们俘虏的一个敌兵,不过,他很努力,可能自己原来上过学,在编入我们国军里面之后,还考上了军校,去年毕业后分到你弟弟那个飞行大队里作地勤。这个人曾经在前年夏天台风引起的洪灾里,救过空军基地的李参座,于是李参座就把自己守寡在家的女儿嫁给了他。”   “呵呵,这个人的确是有点特殊!”张贤也笑着点了点头,却又问着:“当初他在共军里头,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吗?”   韩奇道:“因为这个人比较特殊,所以我专门去查了一下当年的档案,他在共军里是一个班长,这肯定不会错的,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身份都会由别人指认的!在他的档案里,也有几个人作证的证明!”   “就这么多吗?”张贤又问道。   韩奇道:“这个人参加共军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半年的时间,但是他有文化,所以这么快就当上了班长!”他说着,又不由得讽刺地道:“那些共军士兵里面其实跟我们国军士兵里面的情形是差不多的,他们自吹着是最先进的阶级组成的队伍,而实际上,那些当兵的就是普通的老百姓,而且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得几个字!”   “是呀!”张贤也有些感慨:“当兵的里面,如果有几个有文化的人,那真得就很出众了!”   韩奇抬起头看着张贤,又有些奇怪地问道:“阿贤呀,看来你对这个陈飞很感兴趣,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面对着韩奇直截了当的询问,在这个时刻,不知道为什么,张贤的心里面忽然又有些心软了起来,连忙赔着笑道:“哪呀!我只是听到你刚才说到这个人的经历时,有些好奇,所以多问了几句!”   韩奇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呀!我看搞心战都搞得有点神经兮兮了,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的确是要好好的换换脑子,这几天你正好有空,带着老婆孩子多出去走走!外面的工作再用功,也不要把家庭给忘记了!”   听到韩奇如此一说,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他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带着女儿小梅出去走走了,对于家庭来说,他真得不是一个好父亲和好丈夫!   他们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虽然张贤的心里头还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陈飞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但是一直到最后离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说出来,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根筋又错了,难道就是对这个陈飞有着一种切身感受的同情吗?   从韩奇那里回来,张贤的脑海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与韩奇所谈论的事,看来,弟弟张仁的那个飞行大队里面的泄秘案并非是陈飞所为。只是,张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既然大陆方面能够准确地知道飞行大队所执行的任务,甚至于连驾机的飞行员姓名都可以一清二楚,他们希望能够通于广播里的亲情呼唤来策反飞行员,这也是一种心战方式。但是他们难道就不想一想,如此一来,不就是把那个搞情报的地下人员给暴露了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也只能把这份疑惑付之一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古训,显然那边人的想法过于乐观了;也或者是他们并不在乎这个情报的来源;还或者他们报着一份侥幸的心理,认为国军就是笨蛋,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想一想,国共之间几十年的恩恩怨怨,打到此时,共产党已然完全占了上风,尤其是在谍报战上,他们几乎就是完胜,也就难怪他们会看不起国军的情报机构了!      第三九章 伏蛰(三)      张贤在将心战总队的工作与后继者做完了交接之后,并没有马上去十八军里报道,他想到了韩奇对自己的告诫,的确,这么多的日子以来,他忙得都有些无暇带老婆和孩子出去转一转、玩一玩了,虽然每天晚上都回家,这个家也只是相当于是一个旅馆罢了!如果这一次再去金门,那么只怕没有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是回不来了。所以在这段没人管的日子里,他带着秀秀和小梅专门去爬了一趟玉山,那是台湾、乃至于华东和华南地区最高的山峰,在日本人统治时代,日本人就测量出这座山峰的海拔高度比他们的富士山还要高出近两百米,台湾地处低纬度地区,终年见不到雪和霜,而这座山峰由于海拔高,所以在冬天的时候也会下雪挂霜,于是自然成了人们过来看雪的好处去。   将自己的身心交还给大自然,的确能够使人的心里得到了难得的一丝平静,无限的自然界之中,往往蕴含的才是人生的真谛。   带着秀秀和小梅从玉山回到台北,张贤立即便被这喧嚣的环境所包围,刚刚清静两天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燥动了起来。   开着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张贤便发现在他家的门口处已然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而这辆车的牌号却是他原来从未见过的,他愣了一下,刚刚把自己的车停稳,便看到那辆车子的门打开来,从上面跳下来的一个军官熟悉的身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下车之时,这个人已然跑到了他的面前,当看到来人时,张贤越发得惊讶了起来,因为这个人就是那个被他怀疑为间谍的陈飞。   陈飞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对着他行了一个礼,亲自为他打开了车门。   张贤愣愣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你?怎么是你?”   陈飞笑了一下,连忙作着解释:“钧座,这几天我天天过来看看您回来没有?呵呵,今天总算是等到您了!”   张贤很快使自己镇定下来,脸上的诧异也一扫而光,明知故问地问道:“你是叫作陈飞吧?”   “是!”陈飞答着,同时告诉着他:“我是熊三娃老婆的朋友,也是您二弟张仁那个飞行大队里的人!”   “我知道!”张贤答着,又问着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飞尴尬地看了看坐在张贤后面的田秀秀和小梅,还是点了点头。   “到家里去坐坐吧!”张贤大度地对他作着邀请。   陈飞却摇了摇头道:“不了!”他同时也恳求地道:“我……我想找你,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下,有些事我想要跟你说一下!”   “既然不方便在家里说,那就好吧!”张贤点着头,同时回过头来,对着田秀秀道:“你带着小梅先回家,我跟陈飞呆一会儿。”   田秀秀点着头,她当然能够理解张贤的意思,便带着小梅下了车,往家里走去。小梅还不愿意地向张贤撒着娇,直到被田秀秀抱起来,她还不忘记叮嘱着他快些回家。   看着秀秀带着小梅走进了家门,张贤这才转过头来,问着陈飞:“我们到哪里去坐一下呢?”   陈飞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心悦茶楼,我们到那里找个雅间去坐坐吧?”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不好,那个地方人还是有些多,我知道有一个人很少的地方,要不你坐我的车,我带你去?”   陈飞愣了愣,稍作迟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带着陈飞,张贤驾着车沿着淡水河由西向东地穿过台北市区,陈飞默默地站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也没有问他准备把车开往哪里,就这么注视着车子的前方,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前面就是马场町!”张贤有意无意地转过头来,对着陈飞说道。   陈飞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畜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马场町代表着什么。   马场町这个名字实际上来源于日本统治时期,这是当时台北市的一个行政区的名称,因为町内设有练兵场,是士兵操练与骑马场的所在,所以才会得此名,那个练兵场在战争期间,也曾作过机场使用,被称为台北南机场。而真正令所有的人一听到这个地名,便不由自主的浑身冒汗的原因,却是在这里的河堤边的一大片平地,就是台北最为著名的刑场,这就好象是北京的菜市口和南京的雨花台一样。而这一段日子以来,由于白色恐怖的笼罩,马场町的行刑事件也越发得频繁起来,很多不幸的人都是以通共的罪名被审判后枪杀在这里的,而这些政治犯也好、投敌者也好,其中也有不少人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的,成了政治上的牺牲品。这些被枪毙的人当中,有学生,有教师;有军人,也有公务员;有真正的共产党人,也有并非共产党人,只是他们的同情者;还有的,却是更多为了争取自由民主而抗争的斗士!而令张贤记忆犹新的就是他的同学雷霆,也是在这个刑场之上就戮的。   “这里是不是天天都在杀人?”久未开言的陈飞,忽然这样问着张贤。   张贤摇着头,道:“怎么可能呢?只不过这两年杀的人比较多罢了!那也不可能天天杀人的!呵呵,一个月有一次就算是多了!”   陈飞再一次地沉默了起来,没有再问什么。   吉普车穿过了台北的市区,来到了东南部的郊区,沿着有些狭小的公路曲折地开向了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这一路上,陈飞还是没有问过张贤要带他去哪里,张贤自己都觉得有些按奈不住了,终于当先地问道:“陈飞,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呢?”   陈飞转过头看着他笑了一笑,随口应着:“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自然是要带我去应该去的地方!”   张贤怔住了,陈飞的这个回答就跟没有回答是一样的,显然,他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从他家里开出来都已经四十多分钟了,但是陈飞却依然无觉一样,人除了集中心思在想什么问题的时候才会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之外,张贤实在想不出他还会是别的什么原因。也许,这一路上,陈飞的思想就在做着一种激烈的斗争。   “我们要去六张犁!”张贤还是告诉了他。   “六张犁?”陈飞怔了怔,不由得问道:“那不是一片乱坟岗吗?”   “是!”张贤点着头,同时又告诉着他:“那些在马场町被枪毙的人,如果没有家人认领尸体,大部分会被埋在这里,而且埋在这里也不要钱!”   陈飞不由得浑身一颤。   ※※※   到达目的地之后,张贤把车随便地停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柳树下,然后带着陈飞沿着一条很窄的小路,向附近的一座山岗之上走去。小路两边的荒草茂盛,足可以没过成人的双膝,而两边的坟冢更是尽目皆是,有的立着墓碑,而更多的却只是一个土堆,连一个说明都没有。   此时,天色已近了黄昏,四周一片得惨淡与萧条,整个山岗之上,除了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再见不到第三个人影。   在山岗的顶部,张贤放慢了脚步,来到了一株新植的柏树之前停了下来,陈飞这才看到在这棵柏树之旁,原来也一座坟莹,墓碑却是朝向西面。   “这是谁的墓?”陈飞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来。   “你自己看看!”张贤答着。   陈飞走到了墓碑之前,这个花岗石刻着墓碑并不高,不过半米见方,上面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刻着几个大字:“雷霆之墓”,然后在碑的左下方有年月日,却没有刻立碑人的名字,在整块墓碑之上,便是连雷霆这个人的生平也没有,只有一个出生年月和一个逝世年月。   但是,当面对着这块墓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陈飞的眼睛里突然便涌出了泪来,他连忙转身挥袖将泪水拭去,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光,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吗?”张贤明知故问地问着陈飞。   陈飞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张贤道:“他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在重庆上的陆军大学,而且还一起打过鬼子!”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陈飞,见他蹲到了墓碑之旁,正在用袖子擦去碑上的污泥。他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后来在国内戡乱时候,他倒向了共产党一方,而且还混上了团长!只是谁知道天意弄人,在金门古宁头之战中,他的那个团全军覆没,他也成了国军的俘虏。因为他是一个叛变者,所以肯定不会轻饶的。不过,我们的另一个同学还有些权势,曾劝他能够写一份悔过书,或许能够暂时保住命,但是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出自内心地发出了一声长叹,想一想对于目标和信仰的追求,在他们陆大的这些同学中间,还真得没有谁能够和雷霆相比,尤其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曾为了想要活命,而做有违其心的事情,单单从视死如归的角度来看,他与雷霆相比,差得太多了。   “这坟和碑都是你立的吗?”陈飞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在他问寻张贤的时候,还是让张贤听出他话语中的颤音。   张贤点了点头,又补充着道:“不是我一个人,是我跟我那个同学一起立的!”他说着,又些惭愧地道:“其实说得准确一点,应该说是我那个同学主办的,我当时由于其他的原因,而没有能够过来,不过,我也出了一半的钱!”   陈飞点了点头,忍不住地道:“钧座,其实我早就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珍惜情义的人;而且也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故事。这些天,我一直辗转着无法入睡,就是想好好地跟你聊了下!”   “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张贤问道。   陈飞咬了咬嘴唇,想了又想,仿佛是终于作出了决定一样,直视着张贤的眼睛,十分痛快地告诉着他道:“我认识雷霆!”   “哦?”张贤故作惊讶的样子。   面对着张贤的这种表情,陈飞有些失望,当下,他直截了当地道:“钧座,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其实早就认出了我是谁,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带着我来到这里!”   见他捅破了这张窗户纸,张贤也便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点着道,没有多作回答。   陈飞接着道:“我其实早就认出了熊三娃,但是他却没有认出我来;通过熊三娃,我也认出了你,可我还是侥幸地希望你们两人都没有认出我来,毕竟我们当初是敌人,见也只是在战场上打一个照面,一晃而过,可能连一个印迹都没有!”陈飞如实地说着,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直到那天三娃和敏若结婚,在婚礼上我看到了陈大兴,陈大兴也看到了我,我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神,但是他马上又装作不认识一样,我就知道我的身份肯定是暴露了。而且那天,我看到他马上就去找到了你,我想,他一定把他的发现告诉了你!所以回到家里后,我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宁,觉得自己可能没几天活头了,就好象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一直等待着最坏的结果发生!这种日子真得太难捱了,根本就不是人过的!”他说着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接着道:“可是,这么些天下来,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或是我这心里头就是不踏实,一打听,才知道你带着全家出去度假了。”   “那你最后怎么决定还是要来找我的呢?”张贤问道。   陈飞发出了一声苦笑,对着张贤道:“我老婆马上就要生了,我希望到时候她们能够母子平安,可是我老婆却对我说,她希望我在军队里能够平安无事!可是,我却不敢把真相对她说出来!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过来找你,也不为别的,只求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是要举报我?还是要放过我呢?”   张贤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正因为我看不出来,所以才会找你!”陈飞郑重地道:“如果你准备举报我,那么就容我两天,我要把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处理一下,怎么也要向她们作个交待;如果你真得愿放过我,那么我必当感激不尽!”   张贤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并没有跟自己说谎,其他此刻,他也没有必要向自己来说谎,只是面对着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有些犹豫,毕竟,对于陈飞这样的经历,他也曾有过。   见到张贤还不回答,陈飞越发得有些紧张起来,对着张贤如实地道:“当初,在被俘之前,我只不过存在了一丝偷生的念头,所以就跟一个死去的战士换了换装,把自己的脸也抹得都是血迹,就这么骗过了那些搜捕的人,把我关到了另一个团里面去,那个团里面没有人认得我!”他说着,轻轻地抚摸着雷霆的墓碑,又有些遗憾地道:“现在想一想,当初我还真得不如象雷霆一样,正大光明地作人,便是死,也光明磊落!”   听着陈飞的这番话,张贤的心里头不由得一怔,这种想法,当初在他还在解放军里的时候,不也时不时的会冒出来吗?      第四十章 金门(一)      张贤与陈飞互相注视着,他可以感受得到这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带着的是怎么样的渴求!陈飞还在等待着,等着他的一个明确答复。他把头转向了山岗之下,夕阳从西面的天空中洒下一片的余晖,整个田野都泛着一层金黄的光,远处的城市和近处的树林都象是披上了一层美丽的纱罩,便是这一片的荒坟地带也显得十分辉煌。但是,张贤知道,美丽的黄昏也只是短暂的风景,过一会儿天就会黑下来,夜的来临将会把所有的一切吐噬,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也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掩藏在黑暗之中,无处可觅!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又有几个人真正得能够做到光明磊落?就拿他自己来说,曾经也是那般自己觉得问心无愧,而在别人的面前,也可以装得一本正经,但是他却无法欺骗自己。想一想那些追随着自己倒在炮火之下的战友,他的心就异样得痛,那也是一种折磨;敌人与朋友往往只是一念之间,这世上的事向来是山不转水转,曾经仿佛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转眼间就变成了默契无间的朋友;而曾经以为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转眼间又有可能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世间的事真得太无常了,谁也说不好将来又会怎样,也许三十年河东,也许三十年河西,作人真得没有必要那么执著!   张贤把目光从远处的山峦转了回来,再一次直视着陈飞的眼睛,这双眼睛还是那般巴巴地看着他,就好象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我要举报你,还会等到现在吗?”张贤悠悠地对着他道。   陈飞怔了一下,蓦然有些明白过来,他的紧张的面孔终于稍稍地有些缓和了下来,面对着张贤毫无表情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了。   张贤也长出了一口气,把声音放缓了下来,正色地对着他道:“你如今是国军的上尉军官,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只当是一场风刮走了。最重要的你是要真实地面对现实,就算是一个演员,在演戏的时候也要入情入戏,否则,那还不如不演!”   “是!是!”陈飞连连点着头,听着张贤的这番话,分明是在给他指出一条生路。   “中国人作人最讲的是就忠义这两个字,既然你现在是国军,那么就不能再三心二意地去想着为共军做事,更不能有背叛的思想!”张贤同时对他作出了警告。   “是!”陈飞答着,脸不由得红了起来,也许这话让他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们飞行大队的泄秘案你知道吗?”张贤为了试探他,忽然这样地问着他。   “知道!”陈飞如实地点着头。   “那个案子,跟你有关系吗?”张贤直接问道。   陈飞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再一次凝重了起来,连忙摆着手道:“不!不!那个案子根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做不了!”   看到他如此紧张的样子,张贤不由得笑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他:“当我从我弟弟那里得知这个泄秘案的时候,我就马上联想到了你,你在解放军里的职务不低,而且又是一个政委,搞思想政治工作的人,就有可能是一个潜伏者。”   听到张贤如此坦言地告诉自己,陈飞有些惭愧,他想了一下,还是对着张贤道:“这要怎么说呢?在我刚刚在这里站住脚的时候,脑子里的确是有一种想要找到党组织的强烈愿望,但是我也知道地下党的组织是非常严密的,如果我都可以找到的话,只怕那些特务早就找到了!”   “你没有真得去找过吗?”张贤问道。   “找过!”陈飞答着:“我找了一年多,但是没有找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心也就渐渐地死了!再后来,我又结了婚,马上就要有后代了,所以就只想着平平静静地就这么过一生算了,直到现在被你们发现!”   张贤点了点头,陈飞的所言倒也是人之常情,想一想当初的自己,不也是那么得希望过一过平静而普通的日子吗?有的时候,普通才是一种真正的幸福。   “如果在这以后,你找到了他们地下组织,或者说是他们找到了你,你怎么办?”张贤再一次问着他。   陈飞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来,这个问题的确让他感到有些难以回答,他思忖了片刻,还是摇着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了,就像是刚才你说的那样,人不能总是背叛!”   “就这样吗?”张贤再一次问着他。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贤却表现着失望的样子,告诉着他:“你如果真得决定作一名国军,那么就应该把他们的地下组织举报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飞怔住了,低着头仿佛是在思考着张贤的这个提议,良久,也没有作出回答来,显然,在他的内心里,还是不希望再卷入其中。   张贤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有些笨了,如果陈飞真得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做了,那么不也就等于是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吗?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张贤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如实地道:“本来我是准备把你的事情如实举报的,但是在三娃结婚之后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很忙,没的时间,所以只得先放到一边;前几天才刚刚把手头上的工作跟别人作了交接,于是我就去了保密局一趟。”   听到这里,陈飞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安地看着张贤,或许以为张贤已经把他的事上报了。   看着陈飞真得就像是一个惊弓之鸟一样,如此得担心,张贤又笑了笑,接着道:“我过去找了一下我的老朋友韩奇主任,其实就是想向他打听一下你们飞行大队里的泄密案的进展,但是韩主任却告诉我,那个案子基本上已经完结了,跟你并没有关系。所以我当时就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把你的事告诉他。”   听到这里的时候,陈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张贤感激万分地道:“谢谢你,钧座!”   张贤摆了摆手,接着道:“你先不要谢我,要谢的话你就好好的谢谢他吧!”张贤说着,指了指旁边雷霆的坟墓。   陈飞看了一眼雷霆的坟,又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张贤,不明白他的话意。   张贤叹了一口气,向他作着解释:“如果我把你的事报告了,那么在如今这种局面之下,你的下场就和雷霆是一模一样的!我和雷霆在监狱里见过最后一面,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已然恩断情绝了,但是到最后我们还是能够互相拥抱,互相释怀了!”他说着,又有些可惜,稍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更何况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一丝的仇恨,又何必非要制人于死地呢?你和雷霆应该是同样性格的人,不然你们两个人不会走到一起去,我放过你,其实也就是因为他!”   陈飞默然了,忽然来到了雷霆的墓碑之前,双膝跪倒在地,猛地叩下了头去。   ※※※   “什么?贤哥,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当听到张贤告诉自己,他决定不举报陈飞的时候,陈大兴不由得有些愕然了起来。   张贤郑重点着头。   陈大兴思忖着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他与张贤认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贤哥,你作的决定肯定是对的,但是,国军的连座法是不允许军人知情不报的,万一哪一天他的身份暴露了,我只怕会连累很多人,包括你和我,还有熊三娃,甚至可能还有你弟弟张仁!”   张贤也点了一下头,十分明白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想过了最坏的后果。呵呵,大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张贤道:“这是一个佛教的故事,有一位武士提着一条刚刚钓上来的鱼和一桶水,找到了当地一位非常有名的高僧,因为这位高僧是大家公认的最聪明的人,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住他的。武士就问高僧,他手里拿着的这条鱼是死的还是活的?他就是想要让这位高僧出丑,如果这位高僧答是活的,那么他会马上将这条鱼暗中掐死;如果这位高僧答是死的,那么他会马上把这条鱼丢进水桶里。高僧想也未想地就回答他,说这条鱼是死的,武士马上将鱼放进了水桶里,那条鱼游了起来。后来,有人问这位高僧,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这么回答呢?这个高僧笑着说:我虽然输掉了一场堵局,但是却救下了活生生的一条生命,这有什么不好呢?”   陈大兴细细地听着这个故事,仿佛终于有了所悟一样,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贤笑道:“世上的人最难得的就是包容,就像是国共之争,如果互相之间都能够包容的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到了真正可以复兴的时候了!呵呵,就算是将来东窗事发,连累到我们的头上,我们所得到的最坏下场也只不过是开除军籍,这与一个人的生命比起来,却是要轻了许多!”   “可是,只怕到时候,他一样会被枪毙!”陈大兴提醒着他。   “那又不一样了!”张贤道:“最其马他能够看到他的孩子出世,而他的孩子也能够感觉到父亲的关爱!”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他的儿子小虎,也许,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份正成了小虎心头的刺!   陈大兴默然了,他也是一位当爹的人,在这一刻,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一种深切而又痛苦的自责正在他的心中悄悄地滋长着。      第四十章 金门(二)      结束了惬意的假期,回到现实的生活来,张贤的神经不由得再一次崩紧了起来。与他同样不得不回归的还有熊三娃,新婚燕迩的美好时光结束了,他还有些舍不得回来。   从台湾岛到金门之间并没有直航的客轮,但是军用运输船却比较密集,每星期总有三五班往返于金门、澎湖和台湾之间,多的时候有时能够达到每天都有船来往。这些运输船穿过平均宽约两百公里的台湾海峡,单程所用的时间也就是多半天的功夫;运输船的出发地多是澎湖的马公港,那里也是台湾海军的一个重要军港。   本来,张贤在国防部报道之后,完全可以乘坐军方的飞机前往,最多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内便可到达,实际上从金门机场到台湾之间,每周还有一趟班机运营,那是复兴航空公司在经营着。但是,张贤并不想坐飞机前去,他还是想坐船,先去澎湖,然后再搭运输船往金门岛,早上六点钟出发,一般到下午三四点钟就可以抵达金门,这么走虽然慢,却可以顺路去澎湖转上一圈。   张贤和熊三娃在澎湖呆了一天,将这个美丽的小岛转了个遍,第二天一早便前往马公港搭乘一艘开往金门的运输舰,可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在他们刚刚上了船的时候,熊三娃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搭板上有一个人也正向船上走来,他不由得对着张贤说道:“哥呀,你看那个人是谁?”   张贤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向那边望去,正见到一个和他们一样,身着陆军军服的人正走了上来,那个人一抬头,正与张贤的目光相接,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张贤马上喊了起来:“那不是袁参谋吗?”   这个人也看到了张贤,他也在船下高喊着:“是慕白长官吧!呵呵,我正是袁少华!”他说着,转头对着身后随行的一个美国上尉说了些什么,小跑地上了船。   张贤和熊三娃连忙迎了上去,脸上都挂着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容。跑过来的正是他们当初跟他们一起前往缅甸去的袁少华少校,只是如今看他的军装,显然是又升了一级,已然是一位中校了。   熟人见面分外亲热,熊三娃也乐得合不拢嘴来,对着袁少华道:“我刚才远远地看着就好象是你,走到近处才认出来,呵呵,你比原来可要黑多了!瘦多了!”   熊三娃说得没错,这个袁少华原本就不白,在一起去缅甸的时候,晒得便有些黑,而如今看着却又要比那个时候更黑了,整个肤色成了酱朱色,就好象是一个非洲人。   “这么巧呀!”袁少华也惊异地发出着感叹:“真得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也要去金门吗?”   张贤笑着点了点头。   熊三娃告诉着他:“如今贤哥可是十八军新任的副军长,正要去金门上任呢!”   “哦?”袁少华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随即便恭贺着道:“恭喜!恭喜!”   张贤笑了一下,随口道:“这没什么好恭喜的!”   “是呀!”熊三娃插着嘴:“想一想当初我们在金三角的时候,贤哥可是救国军的参谋长,那是集团军的级别,比现在可是要高出两级呢!”   袁少华却是摆着手,道:“那不一样!呵呵,我们在缅甸的时候,那些军级都是虚的,十几个人都可以称作一个团,几百人就可以成立一个师,太不正规了!在那里担任的参谋长,也就相当于这里的一个军参谋长,可能还不如!而现在,张长官可是实实在在的军级干部哟!”   张贤却是无所谓一样地摇了摇头,对着袁少华道:“对我来说,其实都差不多,没有什么这个那个的,都是在为党国服务嘛!”他说着,又转而问道:“对了,少华,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这一年多你在什么地方任职呀?”   袁少华道:“我还是天天在跑腿,回来后就去南部的高雄要塞,天天在海边受着暴晒之苦,呵呵,要不我怎么会这么黑呢?”他说着,对着熊三娃笑了笑,又道:“前些时才把我调回了参谋部,因为我的英语还可以,所以他们要我负责与这些美国军事顾问团的联络工作,这不,这几天我陪着这些美国人转了一下澎湖军港,今天正准备和他们一起去金门查看呢!”   “那正好呀,我们可以同行了!”熊三娃高兴地道。   袁少华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奇怪地问着张贤:“钧座,你怎么不坐飞机过去?坐起了船来了呢?”   不等张贤答话,熊三娃便解释着:“我们刚刚要去金门上任,还没有来过澎湖,所以想乘机到这里来转一转!”   “哦!”袁少华点着头,转身看着后面的那些美国人也已经上了船,连忙对着张贤道:“钧座,我先去那边照看一下,一会儿再过来跟你说话!”   “好的!”张贤点着头。   可是,袁少华也只走了两步,又不由得退了回来,却是向着张贤建议着:“对了,钧座,如今你是十八的副军长,这个美国顾问团也是要往金门查看防卫情况的,到时候可能还会问到你一些情况,不如我带你先去和他们认识一下吧,他们的团长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   “那好呀!”张贤连连点着头,却又问道:“那个团长叫什么?”   袁少华道:“他叫保罗!”   “保罗?”张贤怔了怔,但是随即又想到,这个名字在西方国家里普通得很,这个团长也不一定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保罗。   ※※※   出乎意料的事却是接二连三,当袁少华带着张贤见到这位顾问团的团长之时,张贤和这个团长都不由得呆了呆,两个人忽然间便大笑着拥抱在了一起,面对着此景,直将袁少华看着愣愣地有些发傻,半天才回过味来,悄声地问着身边的熊三娃:“怎么?他们两人原来就认识呀?”   熊三娃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他们曾在一起打过鬼子,那个时候贤哥还只是一个团长,保罗将军是美军教习官!”   “原来是这样呀!”袁少华恍然大悟一样地点起了头。   保罗的中国话向来很好,所以在与张贤交流的时候,并未感到半分的困难,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聊起来便没完没了了,倒是将那些随行的队员丢到了一边,好象是成了多余的人。想一想,上一次他们的见面还是在大半年以前的南韩汉城,那个时候张贤是由韩奇带着见到的保罗,保罗是联合国军的一位观察员。这日子过得的确很快,如今韩半岛的停战协定生效都快一年过去了,而保罗却来到了台湾。   船平稳地向西面的金门岛开去,隔着台湾海峡,那边就是张贤日思夜想的大陆。其实,从金门到大陆,也不过一水之隔,那个窄窄的海峡也不过十多公里宽,却有如隔着一条太平洋一样得远。   在聊天的过程中,张贤这才知道,如今的保罗已然今非昔比,他从韩国归国后便被派到了台湾来充当军事顾问,如今他们要去视察的金门阵地,实际上还是美国人担心在与国军协防条约签订上有什么差错,生怕会因为沿海的一些岛屿之争而将自己陷入到与大陆的真正对抗之中去,他们的原则还是不希望在协防条约里,将台湾和澎湖以外的外岛划入其中,而这却又恰恰是国民党政府最为希望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袁少华终于找到了机会跟张贤单独坐到了一起,他不无兴奋地对着张贤道:“钧座,真得没有想到,原来你跟这位保罗团长如此熟悉,呵呵,这太好了!”   张贤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着他:“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袁少华看了看不远处正与那些美国人一起讨论着什么的保罗将军,这才低声地对着张贤道:“钧座,这个顾问团可不是一般的顾问团,他们去金门视察,就是要检视金门对台湾的价值!”他说着,又担心张贤不懂,解释着道:“如今我们正在和美国人谈判协防的事宜,我们希望共同协防中包括大陆沿岸的岛屿,但是美国人不愿意!”   张贤点了点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问道:“你是希望我能够影响保罗将军,是吗?”   袁少华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道:“这位保罗团长是一位军事专家,便是我们的国防部长、甚至于蒋总统都对他十分敬重,美国人把他派过来,就是要让他实地查看我们沿海防线到底是怎么样的?能不能抵抗得了共军的进攻?而且有没有必要保留!”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对着他道:“美国人应该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就算是他们不派出这个顾问团,他们也早就知道我们的防御能力如何,呵呵,他们派过这么一个顾问团去金门岛,其实也只是作作样子罢了!他们当先考虑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不可能会顾及到我们的利益和感受。”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们应该争取的时候,还必须要争取的!”袁少华十分认真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答应在着他道:“你说得不错!我跟保罗其实也只是朋友而已,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绝不会因为我这个中国的朋友,而放弃自己的原则!”他着,缓了缓,又道:“不过,我也会尽我所能,想方设法地来影响他!”   听到张贤总算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袁少华终于是露出了一份会意的笑容来,对着张贤道:“不管怎么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真得无法说服他,这也不能怪我们!”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袁少华有些狡黠的微笑,又想到了自己当初的疑惑,他想了一下,觉得如今真得没有必要再跟他绕那个弯子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着他:“少华,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要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袁少华愣了一下,好象马上想到了什么,他的微笑还在,但是已然有些不自然了起来,还是问着:“你想知道什么事?”   张贤沉默了一下,道:“当初把你派着跟我一起去缅甸,是不是要你监视我的?”   袁少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着想了一下,再一次直视着张贤的面孔,却是十分诚恳地道:“钧座,有些事情你不要过多得询问,这样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最重要地是如今我们两个人已经成了朋友,不是吗?”   张贤怔了怔,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的确,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他只要心里明白就行了。但是,他还是有一点想要得到澄清,又接着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当初你在蒋主任的面前举荐了我?”   袁少华还是那般地笑容,却所答非所问地道:“钧座,你能够得到蒋主任的信任,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呵呵,做人其实也很简单,堂堂正正的,就不用担心鬼来叫门了!”   张贤点了点头,袁少华的话的确就是一个作人的至理明言。      第四十章 金门(三)      金门县,位于福建省东南沿海的厦门湾内,处于台湾海峡的西部,扼厦门的出海咽喉,历来是屏障闽、粤、台三省的要冲,这个地区实际上是由金门岛、小金门岛、大担岛、二担岛、东碇岛、北碇岛等十二个岛屿所组成,最早的时候叫作浯洲、仙洲,也称为沧浯、浯江等,三国时期此处还是无人的荒岛,到晋时中原兵乱,才有人渡海避居于此,明朝的时候为防倭寇入侵,曾在金门岛筑城,叫作金门城,取固若金汤,雄镇海门之意。民国成立初年才始设县。   金门岛是金门县最大的岛屿,也是整个县域的主要组成部分,金门县陆地面积约为一百五十二平方公里,而这个金门岛就有一百五十平方公里。整个岛的外形象是一个哑铃,两头大,中间两侧向内凹陷,形成两个海湾,北面的海湾叫作金沙湾,南面的海湾叫作料罗湾,其中南面的海湾水流平缓,海面宽阔,潮高水深,是一个天然的良港,所以在这里也有一个军港,就叫作料罗港。金门岛东西长,南北窄,中间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公里;岛上分布的多是丘陵小山,只有沿海与岛中心部分还有一些平地,岛上的最高点是位于东面金湖镇与金沙镇之间的太武山,海拔高度实际上也只有两百五十多米。而金门县的县治驻地是位于岛西与小金门岛遥相对望的金城镇。   金门战役的时候,解放军是从岛的西北面古宁头登岸,因为那里也是金门岛离着大陆最近的地方,所以那一片的地区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主战场,金门战役在台湾方面一直被称为古宁头阻止战。金门战役之后,金门县不得不接受军管,但是到一九五三年之后,军管结束,才恢复了县政府的建制。此时,由于金门是国军的驻防重地,所在岛上的官兵就有十万之多,这还不是最盛的时期,最多的时候曾达到了十二万人,而整个金门县的居民人口也不过四万而已。   运输舰如期地在料罗港码头靠岸了,码头上早就站立了一群排列整齐的士兵,一看到运输舰的仓门打开来,鼓号便马上响了起来,悦耳的声音穿过并不远的空间,传到了船上,便是连这船上的水兵也经不住齐齐地跑到甲板的船舷边,往岸上看着热闹。   “哥呀,他们是不是在欢迎我们的呀?”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张贤。   张贤看了他一眼,看着他如此自作多情地样子,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别想得那么美,人家这是在欢迎美国的顾问团,呵呵,我们哪有这么高的待遇?再说了,我们什么时候到金门,也没有跟他们讲,来的时候我也只是跟刘司令通了一个电话,只说这两天会来,并没有说清楚是什么时候,乘飞机还是班船过来!”   一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便有些失望了起来,他嘟囔着道:“我还想着到这里来,有多威风呢!”   张贤明白他的心思,一定是他这个继父,在女儿面前吹了什么牛。不过,也难得他会在女儿面前吹牛,如今张贤被委任为十八军的副军长,同样,熊三娃自然而然地便成了他这个副军长的少校副官,说出来也是能够唬人一跳的。   “呵呵,你若想要排场的话,就只当他们是欢迎我们的!”张贤打着趣。   熊三娃也笑了,他开着玩笑道:“我们与是和美国顾问团一起来的,当然就是欢迎我们的啰?再说,你跟保罗将军这么熟悉,走在一起也让那些家伙们瞧瞧,你这个副军长是有来头的!”   张贤挥起手来,象征性地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骂道:“你小子这是想让我狐假虎威呀?呵呵,那么多人都认识我,骗谁呀?”   熊三娃吐了下舌头,没有再答话。   ※※※   张贤还是跟着袁少华和保罗一起走下了船,他虽然想要躲到后面去,以免给人留下一种喧宾夺主的印象,可是,保罗却非要拉着他一起走。   前来迎接的就是金门防卫总司令刘章,当他看到张贤也走出来的时候,不由得万分得诧异,连忙问着他:“慕白老弟,原来你是跟着美国人一起来的呀!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张贤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也无法多作解释。   一行人上了车,刘司令却把张贤拉到了自己的车里,当先地问着:“慕白,刚才我看你和那个美国人好象很熟悉呀?”   “是!”张贤点着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跟他抗日的时候就认识,是好几年的朋友了!”   “哦!这样就好!”刘章却象是长出了一口气一样。   张贤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意。   刘章道:“老弟呀,这些美国人来说是察看,可是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上头给我发了话,要我好生的应付这些美国顾问,因为会涉及到将来我们两国的协防谈判,这是一个很大的政治任务,所以我这心里头一直就不安生,生怕自己会在什么地方怠慢了这些老美!”他说着,又笑着道:“这下好了,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看现在你也暂时不用去十八军上任,就留在司令部里,先陪着这些美国顾问到处去转一转,一定要把他们给伺候好了!”   张贤怔了怔,本想推却一下,但是看到刘章如此紧张的样子,知道这就是命令,他也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   所谓的金门防卫司令部,实际上就是当初胡从俊的第十二兵团改编而成,此时下辖的是两个军六个师。十八军自然还是整个金门防卫司令部的骨干,这个军当年在徐蚌会战中被解放军歼灭后,第二年又由胡从俊在南京重新组建,第一批的士兵多来自浙江和江西,而其中的骨干力量自然是那些从徐蚌会战中幸存下来的原十二兵团里的干部所组成。十八军下辖三个师,核心部队还是十一师,只不过如今已经被国防部更名为陆军第十七师,这也是国军里第一个实质上的重装师,虽然被改了番号,但是大家私底下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说成自己是老十一师的人,毕竟这个番号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十八军下辖的第二个师,就是原来的一一八师,如今也更名为了陆军第十九师,也是一个重装师;十八军下辖的第三个师是原来的第四十三师,这个师的名气不大,但是此时的番号却比较靠前,为陆军第十四师。金门防卫司令部下辖的另一个军就是第十九军,这个军实际上是以原来十八军的十八师为基础组建起来的,只不过又并了一个第十三师和十四师,其间又有七十五师等不同的部队调出调入。   在刘章司令的带领之下,张贤与保罗的美国顾问团这一行首先到达了金门防卫司令部的驻地,美其名曰是要为美国顾问团的这一行举行个欢迎宴会,因为时间有些晚了,所以真正的察看还要到第二天才正式开始,保罗也只能客随主便,随他安排了。   张贤也借着这个为美国顾问团所举行的欢迎宴会,在众人的面前第一次亮相。这一次的欢迎会上,司令部下辖的两个军的军长、参谋长和几个师长,以及比较高级和重要的军官都悉数到场,倒是省却了张贤以后再慢慢的见面认识了。十八军的军长也是才刚刚新任还不到两个月新来的人,也姓刘,叫作刘顶天,在此之前,他是第五军的少将副军长,升任为十八军军长之后,他的军衔也随之晋升了一级。这个人张贤倒也认得,原来也是十二兵团里的人,当年张贤任十八军第十一师师长的时候,他担任的是第十军下面的一个师长之职,他也是侥幸从徐蚌战场上逃脱,于是被胡从俊招到其下担任了新建的十一师师长,所以由他出任十八军的军长,也是一个众望所归的结果;而十八军的参谋长,更是张贤熟得不能再熟的他的老搭挡潘阳,当初他在任十一师师长的时候,潘阳便是他的参谋长。至于十八军下的三个师长,有两个原本就是他的手下,一个是十七师的师长吴华,另一个是十九师的师长李现法,只不过李现法也是刚刚提拔起来;而原来张贤手下最得力的团长白京生,却因为上次的为他出头闹事的事件,被免了一回职,于是错了一步,就只能是步步失错,如今他只是十七师的副师长,成为吴华的副手。十八军的另一个师长叫作王绍卿,这个人却是张贤从来都未见过的。至于十九军,原本就是由十八师为基础组建的,十八师和十一师那是当年的兄弟师,如今十九军里的许多人张贤也是认得的。   老朋友见面,自然分外得兴奋,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举杯来向张贤敬酒,这让刘章司令都有些始料不及,他不无醋意地对着张贤道:“老弟呀,看来你在这里的人缘不错呀!这本来是为美国顾问准备的酒会,如今看来,倒是好象成了为你专门举办的接风会了!”   听到刘司令这么一说,张贤马上不安了起来,连忙作着解释道:“钧座说笑了,我和大家有很久没有见面了,有的人还是当初在大陆的时候分开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如今能够在这里相聚,自然都十分激动!”他说着,又不由得有些伤感地道:“想当初徐蚌会战的时候,大家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都是从那个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一起走出来的难兄难弟,再一次看到,能不激动吗?”   刘章点了点头,作为一个老军人,他自然十分理解这一份的战友之情,并没有有责怪张贤的意思,他生怕张贤有些误会,连忙又开着玩笑道:“呵呵,几个月前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没认得几个人,还是他们一个个过来向我自我介绍,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还在大会上点错过人名,闹出过笑话!今天我本来还想充当一下介绍人的,哪里想到,你认识的人比我还要多!”   “呵呵,钧座说笑了!”张贤道:“我原本就是从十八军、十二兵团里出去的,大家都认识也是很自然的事!”   边上的刘顶开军长接口笑道:“如果你不从十八军和十二兵团里出去,呵呵,现在当这个军长的人就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了!要论嘛!你也当过十一师的师长,我也当过十一师的师长,但是我这个师长跟你那个师长比起来,却是差了一大截呀!”   张贤连连摆着道,谦虚地道:“军座说得哪里的话,我却觉得正好是相反的!此一时彼一时,你给十一师带来了希望,而我……”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些黯然,还是说出口来:“而我,却是带着我的十一师走向了坟墓!”   刘章与刘顶天都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他们可以感觉得到此时张贤无法说出来的苦闷。刘顶天拍了拍张贤的肩膀,苦笑着道:“慕白老弟,你不要这么说,我也是从那个战场上走过来的!如果照你这么说,我的那个师也灰飞烟灭了!我只不过命运比你要稍稍好一点,没有被俘!但是,要说在当时的十二兵团里,仗打得最好的,大家公认的还是你们十一师,如果没有你们十一师的力挽狂澜,估计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呵呵,谈到对十八军的贡献,我想在座的每一位人心里头都十分清楚,要是没有你舍己为人的大义之举,只怕也就没有胡长官,更不会再有后来的新组建的十二兵团了!”   张贤没有答话,却是将手中端起的酒一口饮尽,在这一刻,他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想到了那些魂归黄泉的士兵和战友们!      第四一章 炮战(一)      与保罗一起察看金门岛的防卫措施,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对于张贤来说,正好相反,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保罗在军事上的确很一套,他走到哪里的时候,转过了一遍,便能够很快地找出这个阵地的纰漏,虽然这些纰漏看上去好象并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但是张贤却要费劲百般的口舌来向他作着解释。而对于张贤自己来说,他也是初到金门,对很多的情况并不了解,虽然刘司令专门让司令部的赵副司令一起陪同,但是,这位赵襄副司令有的时候说出来的理由也是显得十分牵强,甚至于他自己都答不出来,只能去把负责阵地的连长、或者排长找过来询问,这样一来,便令保罗有些不满了。   他们来到了岛岸边的滩涂阵地处,这里是十七师五十一团的防区,如今五十一团的团长就是姚昱,也是张贤原来手下的一位得力手下。   这处阵地是以三道堑壕纵横交错着挖出来作为防御的主体,每隔不远处便修有一个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碉堡,以防对面的敌人从岸边登陆上来。便是面对着这样的一处阵地,保罗还是不断地摇着头,直接问着随行的赵副司令道:“你们这样的阵地就想阻止敌人抢滩登陆吗?”   赵副司令满脸得尴尬,在这之前,他已经被保罗说得体无完肤了,可是面对着眼前的这片阵地,他不真得不知道哪里又错了,只得求救一样地把头转向了张贤。   张贤连忙跨上一步来,向着保罗笑道:“呵呵,当然,单凭着这些还不足以完全抵御敌人的抢滩!”他说着,转身叫着姚昱:“姚团长,你来向保罗将军讲解一下,如果敌人从这里抢滩,你们应该怎么做?”   姚昱先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保罗的面前,一边用手指着阵地,一边向他作着解说:“如果敌人从这片海滩上岸,那么我们就会在这里组织出一条坚强的防御火力线,会象一堵墙一样挡住敌人抢滩向前推进!将军,你看这边,这里有五座相隔很近的碉堡,可以将整个海面封锁,让敌人的登陆艇无法靠近海岸;而且,为此,我们的海军也在海域区内布置了水雷,我们在滩涂上布置了地雷,就算是敌人真得抢上岸来,也会令他们寸步难行,只有挨打的份了!”   听完了姚昱的讲解,保罗稍作沉默,转而问道:“如果敌人先用大口径的火炮地毯式的轰炸整个海岸,那会怎么样?”   姚昱愣了一下,马上接口道:“我们这个阵地建筑都是用混凝土浇筑的永久性工事,不怕敌人的火炮轰炸!”   保罗点了点头,指着后面的一处山头,却又问着他:“你们这边做了防炮击的工事,可是为什么那边没有做?”   姚昱和张贤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个山头上,有一个观察哨,却是暴露在外的。姚昱连忙解释着道:“将军,那边只是一个临时的观察哨。”   保罗却是摇着头,悠悠地道:“在这片阵地,不应该有临时的设施存在!”   姚昱与张贤互相对视着,连连点头称是。   保罗转身这才对着张贤,一边摇着头,一边道:“张贤呀,你们这里的阵地都有些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防炮能力普遍较差,在阵地或许有几个永久性的工事,但是绝大部分地区还只是用石头或者砖头堆砌的建筑,包括你们士兵的营房、指挥所、食堂等人员出入较多的地方,我真得不敢想象,如果敌人的一发炮弹落在这些地方,那些建筑能够抵抗得了吗?”   张贤一脸的肃然,默默地点着头,保罗的所指的确是一个问题,实际上在他跟着这支美国顾问团视察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些问题,只是他这个新来乍到的人,对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完会接手了解,又哪里有空闲去管别人的工作呢?   赵副司令也连连点着头,他在这个时候,是不敢与这位美国将军辩论的。   ※※※   保罗实际上只在金门岛呆了两天,第一天用了一天的时间视察了整个金门岛上的国军阵地;第二天又跑去小金门岛转了几个小时,然后连中午刘章司令安排的宴请都推却了,带着他的顾问团乘座着另一艘军舰,去了别的地方;袁少华自然是跟着保罗一起走了,但是在他走之前,还是单独地与张贤谈了一番,他想要从张贤这里问出保罗对他们这些远离台湾的外岛防御的意见。   “怎么说呢?”张贤有些为难,但还是实话实说地对着他道:“我和保罗讨论过,他对于我们这些外岛,尤其是对我们的金门岛的防御还是有着异议,他说这个岛离着大陆太近,而且我们在这里放了这么多的兵,如果中共方面真得想要攻击台湾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对金门弃之不顾。再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只要把海峡一封锁,那么整个金门岛上的国军就会全部完蛋!”   袁少华点着头,有些无奈地道:“是呀,他说的的确是这个问题!”   张贤又笑了一下,告诉着他:“但是,最终我还是说服了他。”   “哦?”袁少华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连忙问道:“钧座,你是如何说服他的呢?”   张贤笑道:“其实也很简单,我告诉他,一个金门岛就可以牵制上百万的共军进攻台湾,为什么要放弃呢?再说补给的问题,以如今中共方面的海上力量,是无法和我们的海军相抗衡的,再说美国的第七舰队又不是一个摆设,只要我们坚持不放弃,那么就一定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袁少华怔了怔,其实这种言词国防部里早就有人已经说过了,只是并非说给保罗听的。   在袁少华带着保罗和美国顾问团走了之后,刘章司令马上又将司令部里及下辖部队里的几个重要的指挥官叫到了一起来开会,这个会议的内容当然是对于美国顾问团所提出来的金门防卫的问题进行逐一的改善,保罗在临走之时,并不是空着手来空着手走的,他给刘司令留下了一份长达几十条的问题汇总。   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了晚上,这些问题都得到了一一的讨论,只是对于问题的处理,有的可以当即整改,而有的却要上报国防部的,并非是他们的权力所及的范围。说到最后,谈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上,那就是保罗所提的金门岛上的许多建筑并非是耐炮的。   对于这个问题,赵副军长当先的发着言,对着刘司令道:“要说这个问题嘛?当初胡长官任司令的时候,对于我们官兵的政治工作抓得很严,他是怕大家会受到对岸共军的宣传蛊惑而打击信心和士气,他说只要有人在就一切不是问题,所以对于岛上的许多建筑耐不耐得炮火,并没有多少的指导。如今我们的那么多建筑物和设施都已经建成,如果非要拆了重建,就有些太浪费了!”   “是呀!”刘顶天军长也附和着道:“美国人是基于当初他们在韩半岛战争中的范佛里特弹药量来认识的!”他说着,又笑了起来,有些轻蔑地道:“我想我们的敌人可能也非常想这么打,但是只怕没有这个能力吧!”   范佛里特弹药量,指的是在朝鲜战争中,美国第八集团军的总司令范佛里特,在一九五一年的夏季攻势中,在对一处高地进行争夺的时候,在九天里便发射了高达三十六万发的炮弹,将那个山头都削平了数米,平均每门炮每天打出了三百五十发炮弹,这个弹药量的消耗,还是历史上的战争中从未有过的,所以也就被称为范佛里特弹药量。   刘顶天讲完,座上的许多人都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就是在取笑对岸的中共军队。   但是,张贤却一丝得笑不出来。   刘司令看了看众人,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的新任副军长,他还不是太了解,看他着板得一本正经的面孔,于是问道:“张副军长,你觉得呢?”   张贤站了起来,在座众人的笑声也渐渐地平息,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他转头与身边的刘顶天军长对视了一眼,稍作思忖,答着:“我觉得保罗将军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这个金门岛和附近的几个小岛都是处于敌人的三面围攻之中,他们只要在海岸上架上炮,就可以轻易地将我们整个地域覆盖。再说,他们原来或许真得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如今他们得到了苏联很多的援助,便是连飞机都有了,肯定也有这样的能力!”他说着,又看了刘军长一眼,心里头有些不安,毕竟此时他的发言是与刘顶天截然相反的,而刘顶天又是自己的上司,当众与他唱反调便显得有些不好了!但是,刘顶天似乎并没有在意,听着张贤的话,也在不停地点着头。   “那你的意见呢?”刘章问着他。   张贤道:“正如刚才赵副司令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现在就马上拆除这些建筑来重建,不仅是浪费的问题了,更主要的是我们那么多的人到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循序渐进,慢慢改造,用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将这些建筑物和设施都改完,这样也就达到了两全其美的目的。”   听着张贤的话,大家都不由得点起了头来,刘司令也点着头表示着赞同,对着大家道:“很好,我同意张副军长的意见,针对这一条,我们就这么处理了,大家看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问完之后,半天都没有人再回答,他这才又主持着进行下一个问题的讨论。      第四一章 炮战(二)      初到十八军的日子里,张贤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作为一名副职人员,他的主要工作还是要看刘顶天军长安排的,而刘军长介于他是新到十八军里来,所以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来熟悉情况。   虽然在刚来的时候,因为保罗的提议,金门司令部对于加强各种建筑和设施的抗炮性达成了共识,并且有了对应的方案,但是在实行的时候,各军、师、团的重视程度却各不相同,很多的部队觉得重建麻烦,所以能拖就拖着。而张贤却是自告奋勇地向刘军长要求,由他来负责十八军建筑与工事的改造工作,刘顶天也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在其后的几个月里,张贤抓紧时间进行着他的改造计划,从台湾本岛运来钢筋水泥以及许多的建筑材料,毕竟还是有些远,所以每一次运来的物资也是有限的,他也只能按轻重缓急的程度来一处处地进行。   就在张贤到达金门岛之后,两岸的局势也愈发得紧张起来,在大陆的中共方面自然是非常坚决地反对美国人介入到台海争端中来,而相对来讲,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政府也针锋相对,越发加紧对大陆这边进行掻扰战和渗透,他们在近海所控制的岛屿上、以及西南边境地区组织所谓的“反共救国军”,经常性地潜入到大陆进行破坏和煽动,并且派飞机轰炸前沿的军事设施。此时,大陆方面在经历了朝鲜战争停战之后,把工作的重点也转向了经济发展上来,在苏联的帮助之下,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发展会受到台湾和美国方面的阻碍,便是主政东南的陈毅将军也已经向中央提出,请求中央下定决心,解放包括金门在内的一系列沿海岛屿,而且已经有大批的军队被调进了福建和浙江省,一场夺岛战仿佛一触及发。   而在国际上,美国人主导的东南亚会议也即将在九月八日的马尼拉召开,这次会议旨在推动东南亚各国结盟并签订一项集体防御的条约,类似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那种性质。与会的国家除了美国和东南亚的菲律宾、泰国之外,还有邻近的澳大利亚、新西兰及巴基斯坦,另外,作为实际控制印度支那半岛的英国和法国自然也位列其中,虽然在这个时候法国人统治的越南正在发生着赶走法国人的独立运动,法国人还是以宗主国自居着。作为美国人盟友,他们当然也希望拉着蒋介石的国民党政权入会,而这,却正是大陆共产党方面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一旦东南亚会议后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那么也就意味着将来中共方面解放台湾的时候,就是与东南亚各国的宣战。而对于让国民党政权参加东南亚会议,东南亚各国,包括英国和法国,实际上也都有些顾虑的。   ※※※   九月三日,这是一个星期五,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周末了,所以很多的人都很放松。按照民国的惯例,每星期休周日一天,可是一般到星期五的时候,大家都会十分得懈怠,正如人们所盼望的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到了星期六的时候,大部分的单位其实也只是上半天的班,到下午后,很多人不是请假早走,就是借故不来。   十八军的指挥部里来了两个美军顾问,一个叫作大卫,是一个少校;另一个叫作希恩,是一个上尉。这两位美军顾问也是在保罗视察完了金门防卫司令部之后,他提议美军应该经常性向国军派驻军事顾问的建意后,而增加的部分人员。实际上,被派到国军里来的军事顾问还有很多,他们也穿着与国军同样的军服,但是在待遇上却又要比大家高上一等。这些美军顾问虽然是在金门岛上,他们却是每周双休,每到星期五下午的时候,他们基本上就见不到人影了。   熊三娃十分气恼地跑回来告诉着张贤:“哥呀,就你还想着没完没了的工作,那两个美国佬早就开溜了,我看到了希恩,跟他说你找他有事商量,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张贤抬起头看着他。   熊三娃道:“他说,是到放假的时候了,他要休息;还说,有什么事情就等着星期一再处理吧!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这才是星期五,我们请他们来就是当个爷供着的!”   张贤笑了笑,反而安慰着他:“好了,三娃,你也别着急生气了,人家到底是外国人,能够跑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呆下去,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哥呀,就你会替别人着想,别人可从来不替你着想!”熊三娃嘟着嘴。   张贤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以为然地道:“其实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找他们的,防空降桩也不需要他们来规划,让他们过来看看,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尊重!”   熊三娃依然板着面孔,听到这句话,越发得不满起来,不快地道:“怎么说,你还是一个副军长呢!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上尉,论官衔还没有我大,哪那么大的架子?”   张贤再一次笑了起来,却是有意地问着他:“对了,希恩没说这个星期他去做什么吗?”   “说了,他说去钓鱼,而且我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拿着鱼杆出来了!”   “哦?”一听说钓鱼,张贤也来了兴趣,对着熊三娃建议着道:“这个星期天我们也一起去钓鱼吧?”   熊三娃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还有些生气的面孔上终于平缓了下来,连连点着头,有些感慨地道:“想一想,我真得有好多年没有钓过鱼了,最后一次钓鱼还是在没有当兵以前!”   “那好,明天就是星期六,下午的时候,我们去县城里买鱼杆和鱼食,星期天一大早就去钓鱼!”张贤提议着。   熊三娃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来。   张贤看了看外面的天,虽然已然到了九月份,但是却没有一丝的凉意,他对着熊三娃建议着道:“三娃,我们两个也到海边走走吧!吹吹风,清醒清醒!”   熊三娃点着头,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向海边走去。   ※※※   下午的海滨,虽然太阳已经转到了西天,但是温度并没有降低,还是有些炙热,只是到了海边,时不时的会有海风吹过,带着一股咸咸的腥味,还是能够给人一种特有的惬意。   张贤与熊三娃沿着海岸缓步向水头方向走去,那里也是一个码头,位于金门岛的西南端。海面上的水雾早已不知所踪了,从这个水头码头向西隔着一条不宽的海峡,对面就是小金门岛,也被称为烈屿,那里驻守着十八军的第十四师,如果再往西北方向眺望,还可以隐约地看到对岸大陆的轮廓。小金门岛是离着厦门岛最近的地方,那里的海峡也只有两三公里,如果是一个游泳好手,也许用不到四十分钟就可以游到对岸去。可是,这么一道窄窄的海峡,在此时,对于海峡两边的人来说,却远远地宽过了太平洋。   吹着海风,张贤还有些一些舒畅的感觉,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正闭上眼睛深深地体会着大海的味道之时,忽听到身旁熊三娃惊异的叫声:“咦,那边怎么冒起了烟来!”   张贤连忙睁开了眼睛,顺着他指向的远处大陆那边望去,只见在晴空万里的天底之下,一片片的浓烟升腾起来,不一会儿便连成了一大块,就好象是一团降到陆地上的云雾,很快便将整个对岸全部笼罩,令人根本就分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岸!   “不好!”张贤忍不住地大叫了起来:“敌人要开炮了!”张贤反应着对着熊三娃大呼着:“快,回指挥部!”说着,当先的跳下了这个岩石。熊三娃也紧跟在其后,跳了下来。   张贤十分清楚,那些成团的烟雾,并非是天然形成,那根本就是施放烟幕弹所制成的。之所以对岸的那些共军会在这个时候施放烟幕弹,定然是为了掩护他们炮兵向海岸的迅速推进。炮兵推着大炮到近海的海岸,目的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向金门开炮。   也就在他们刚刚从海岸边跑上了滩涂阵地之时,便听到“轰隆隆”的惊雷一般的暴炸声就在他们的身前身后响了起来,张贤和熊三娃都不由自主地向那第一发炮弹的落点看去,便看到远处的山坡上一片火光乍现即灭,紧接着又是此起彼伏的暴炸声响了起来,那个山坡很快便被一层飘起和炸起的尘埃所遮蔽,刚刚还十分显眼的一个了望哨便这样轰隆隆地倒了下去,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张贤知道,那处山坡是他们的一个炮兵阵地,他的心里还在奇怪着对面的敌人怎么会有如此准确的坐标,在第一发炮弹打来就能够准确无误得命中目标。   只是,此时炮火已然不容张贤再有思考的时间,在那第一轮炮弹袭来之后,紧跟着的第二轮袭击又打了过来,而这一轮的炮击范围却是更加广范、更加密集了。很显然,他们的大炮基本上已经到位了,从他们施放烟幕炮到发射第一枚炮弹开始,这些准备工作也只是用了不过十分钟便已经完成,这个速度堪比美国人的现代化新式大炮了。   张贤和熊三娃还在向着指挥部的方向疾奔着,刚刚穿过滩涂阵地,便有一枚炮弹呼啸着落在了他们的前面,立即炸裂开来,将地上的沙石炸起了老高,和弹片一起四散开去,他们眼见着一个抱着卡宾枪的士兵就这么倒了下去,一动不动。在这一枚炮弹落地的几乎同时,后面炮弹的呼啸声也接踵而来,凭着多年在战场上拼杀的实地经验,就在这枚炮弹刚刚落地的刹那,张贤与熊三娃齐齐扑倒,一时间,沙石乱飞,烟尘四处弥漫着,刚刚还清新异常的空气里立即充满了呛人的硝烟味道。紧接着这一声炮响之后,后面却是连珠着一连串的炮弹炸裂的声音响起来,一时间便将整个金门岛都笼罩在了一片的惶恐之中。      第四一章 炮战(三)      海峡对岸突然发动的炮战,令人根本就不及防备,便是事先连一个征兆都没有,令金门的国军守军手足无措,伤亡大增。   张贤与熊三娃一直趴在先前被一枚炮弹炸出来的地坑中,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想要抽空起身来,都没有机会。开始的时候,还能够听到炮弹带着风的呼啸之声,及至到后来,便是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其他的声音再也不闻。虽然两个人在抱着头的时候,也保护性的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可是那怒吼一样连成一片的巨大声响,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他们的耳膜就要被震破了,他们的头也跟着发出嗡嗡的轰鸣来,眼前只有一片烟尘弥漫着,还不如连眼睛也闭紧。身上的泥土象是大雨倾盆一样哗啦啦地从天而降,顷刻之间便将两人的身体埋了一半,让他们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就好象是已然到了世界的末日。   这第一波的炮击足足持续了有十五分钟之久,终于炮击有些减弱,张贤的脑子却是异常得清醒,马上从泥土中钻起身来,已然顾不得脸上和身上的土,回身急急地问着:“三娃!三娃!你怎么样?”   后面的一个土包中终于传来了三娃有些发闷的回答声:“我没事!哥呀,你怎么样?”说着,熊三娃那个大大的头从地里钻了出来,也是和张贤一样满头的泥土。   “我也没事!”张贤放下了一颗心来,继续爬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接着拔腿向指挥部的方向跑去。   熊三娃也从地里爬起来,跟着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那边跑着。   也就是刚刚跑了几步远,蓦然张贤便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一具尸体发着呆。熊三娃从后面赶上来,有些奇怪的凑了上来,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被炸死的正是下午令他气了半晌的美国顾问希恩,只是此时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头部受到了弹片的打击,几乎被炸得稀烂,早就已经没气了,他的身边,还凌乱地散落着一地的东西,尤其是有一个钱包,里面的美元倒也不少,十数张就落在他的身前身后,还有许多被沙泥盖着。显然,他也是在炮弹响起来后,感到了危险,所以才会跟他们一样,不顾一切地从海边跑回来,可是他的命不好,正巧被炸弹的碎片击中了。   “他的命真得很背,老天爷不饶他,钱都没有用完,人就死了,什么也没有带走。就算是留了这么多的美元,又有什么用呀!”熊三娃忍不住地说着,也许是有些感慨,也许还有些嘲讽。   张贤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虽然三娃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又令他觉得有些冷血,毕竟人都已经死了,再说这些话便有风凉话的嫌疑了。   边上,几个战壕里的士兵也从战壕中伸出了头来,这些人的腿脚算是麻利的,能够在第一时间跳到堑壕里避弹,所以他们的命也就一定会比别人的大。但是,即使是躲进了堑壕,也不见得就是安全的,这一段的堑壕,已然有一大截被泥土埋没,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人被活埋其中。   “你们几个过来一下!”张贤大声地命令着:“把这个美国顾问的尸体拖进战壕里!”   “是!”一个班长带着头从里面跳出来,还着两个人拖着死尸。   熊三娃有些不明白,问道:“这家伙人都死了,还管他这么多?”   张贤瞪了他一眼,告诉着他:“他如何也是一个美国人,大老远地从美国跑过来帮助我们,如今死在了这里,我们别的事情做不了,但是如何也应该让他的尸体完全一些!要不然放在这里,敌人如果再一通乱炮,很可能到时找都找不到了!”   熊三娃默然了。   张贤却没有忘记咛嘱着这几个拖尸体的人:“你们几个人手脚快一点,最多也就是几分钟后,估计敌人还会发炮!”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这几个士兵的行动果然迅速了起来。   ※※※   正如张贤所说的那样,这一波的停顿也只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在张贤和熊三娃刚刚跑出几十米远,对岸的炮又再一次怒吼了起来,张贤果断地跳进了战壕里,躲进了避弹坑中;熊三娃也紧随其后,跳了进来,可是这个避弹坑里已然挤满了人,根本就没有位置了,他只得沿着战壕,往十几米远处的另一个避弹坑里跑。所谓的避弹坑,实际上就是沿着战壕,在战壕的侧壁上挖出来的可以容纳两三个人蹲在其中的一个空间,就算是敌人的炮弹正好落在战壕之上,也不会将之炸到,最多只是把上面的土方炸下来把这一段掩埋,却也埋不到这个坑上。在这个堑壕里,每隔十米的距离就会挖出这么一个坑来,这个阵地因为正对着海滩,所以壕沟也挖得特别长、特别深,便是这样的避弹坑也有十几个。   熊三娃的腿脚还是比较快的,他刚刚跑到了邻近的一处避弹坑里的时候,一枚炮弹便落在了这个阵地上,就落在他们藏身的这段壕沟附近,他们眼见着两个还未来得及躲进避弹坑里来的士兵,就在刹那之间被炮火撕成了碎片,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和着阵地上的沙泥一起被炸上了高高的天空,然后便无影无踪了。   几个新来的兵吓得“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张贤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大部分刚刚经历战争的人来说,面对着此情此景,就只有害怕。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朝鲜战场上的时候,那时的新兵却要比这里多了许多,而美国人的炮火也要比如今猛烈许多,也曾有那么多的新战士哭个不停,但就算是哭得最凶的人,在几仗打下来之后,也变成了最为勇敢的战士,这就是一个新兵成长的过程。   只是,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他想要安慰这些新兵几句,也发不出声来;就算是发出声音,他们也听不到,因为对岸的炮火实在是太多太密集,这短短还不到一个小时之内,估计就有千万发的炮弹打过来,每一次的发射,暴炸声根本就是连成一片的,未见有片刻的喘息。   这一波的炮击比前面那一轮持续的时间要短一些,张贤知道,很多的炮管是需要冷却,如果这么一直没完没了的打,到最后肯定会因为炮膛过热,倒至炸膛,严重的还可能会危及炮手的生命。他相信这一次的稍停时间一定也要比前一次长,所以一等暴炸声减弱,便从避弹坑里钻出来,继续往指挥部的方向奔跑,但是在跑了十几米之后,当他看到了指挥部大房子的时候,心里头便一片得冰凉,那里哪里还有什么房子,有的只是还在烟雾弥漫之中的废墟。   熊三娃气喘吁吁地从后面也跟了上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之时,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又是一阵后怕的庆幸:“天哪,要是我们也在里面,只怕这个时候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忽然,旁边的山岗之上,突然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张贤和熊三娃不由得转头顺声看去,便看到山岗上的炮兵阵地上冒起了烟来,这一炮并非是对岸的共军打来的,相反,是他们的炮兵回敬的。   在第一炮打出之后,后面接二连三地炮火也怒吼起来,炮弹呼啸着扑向刚才打炮的方向。   “是我们的炮!”熊三娃显得有些兴奋。   张贤点了点头,随口道:“走,去那边!”说着,便向山岗上的炮兵阵地奔去。   ※※※   张贤知道,位于这座山岗上的炮兵阵地,实际上也只有十门炮,其中倒是有五门一零五榴弹炮,还有五门是新近的美制一五五榴弹炮。一零五榴弹炮的射程并不远,也就能够打出五六千米的距离,但是可以有效地防备对岸的敌人渡海登陆,这种大炮可以用来轻易地封锁海岸;而一五五榴弹炮属于超大口径的大炮,自然射击的距离也非常得远,比一零五炮的射程多上一倍还不止。张贤和熊三娃看到的,自然是一五五榴弹炮打出来的炮弹。   也只是几个起落,张贤和熊三娃便跃入了炮兵阵地之上,眼见着许多炮手正手忙脚乱地搬着炮弹,向对岸发射着,炮兵连长邵富贵正在一边大声吼叫地指挥着,一边大骂着,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谁,见到张贤走过来的时候,他才马上把自己的嚣张收拢了起来,连忙跑到了他的面前,向他敬礼致意。   张贤还了一个礼,然后问道:“你知道怎么打吗?”   “知道!”邵连长答着,同时告诉着他:“刚才司令部给我们下达了三个命令,一个是对敌人的炮击进行反击;第二个是对大嶝岛的敌人发射炮宣弹,进行心战;最后,还要我们用一五五炮摧毁对岸敌人正在兴建中的桥梁!”   张贤点了点头,想也不用想,这道命令一定是赵副司令发出来的。   熊三娃却在一旁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他这里,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他也觉得有些过份,连忙闭上了嘴,但还是不由得嘟囔着道:“心战?呵呵,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心战?管什么用呀?”   张贤知道,所谓的炮宣弹,就是把炮弹的中心炸药掏空,然后塞上国民党的宣传单,再以大炮将之发射出去,打的实际上就是宣传单。想一想,也难怪熊三娃会发笑,如今这个时候,打炮宣弹的确有些不合时宜,试想,这样就能够阻击对岸的敌人向这边发炮吗?但是他仔细想一想,才觉得这件事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笑。毕竟他们的一零五炮射程有限,根本就打不到海峡对岸去,由于炮宣弹比真正的炮弹轻了许多,反而射得比较远,可以用一零五炮来打,赵副司令如此安排也实在是出自无奈,他是不愿意让他们这么多的一零五榴弹炮就此闲置。   张贤也懒得再去向熊三娃和别人多作解释,转头看到一边正发射着的一五五榴弹炮,这种炮由于是新装备到金门不久,而且又是一种新式武器,真正会使用的人并不多。但是如今,在这种情况紧急的条件之下,是个炮兵便开始上阵,场面倒是热闹,实际上效果却不佳。   正看之时,有两门一五五炮停了下来,那边的炮手愣愣地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那边是怎么回事?”邵连长也觉得异常,大声地责问着停炮的炮兵。   一个炮兵连忙回答着:“这个炮的炮闩不能开闭,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不能打了!”   另一个也跟着道:“我这门炮也是如此,只好停了!”   邵连长也没有多想,当即又命令着道:“其他人还看什么,赶快反击呀!”   只听到“咣当当”“咣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他的大炮又响了起来。张贤走到了其中一门停射的大炮之前,仔细地检查了起来,他的手摸到了炮闩之上,立即又缩了回来,转身对着邵连长大喊着:“停下来,都停下来!”   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看着他,而另外的三门一五五榴弹炮也不得不停了下来,这个时候,这几门炮几乎是与前面的两门如出一辙,根本就打不了了。   “怎么回事?”邵连长连忙跑过来向张贤询问着。   张贤指着那个炮闩,对着他道:“你看看吧,都打红了,这里已经变形卡死了,你们如果还这么打的话,那么所有的大炮都要报废!”   邵连长猛地一拍自己的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十分后悔地道:“哎呀,我都忘记了,这炮是新来的,那个美国顾问说过,打一发炮弹,紧塞具的炮闩就必须要用冷水进行一个清洗降温!”   张贤和熊三娃无言以对,看来,这大炮一响,这些打得正起劲的炮兵们,哪里还记得要对大炮进行清洗和降温呢?这么痛快地打了一阵,便已然将这几门新买来的最先进的大炮打废了。   邵连长也觉出了事情的重大了,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命令着炮手们继续打宣传弹,如今也只有打这个还能够保持暂时的心理平衡。   炮宣弹也雨一样向对岸飞射过去,但是,哪里知道他们不打还好,这一打起来,在没有将对方的炮兵阵地击毁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位置给暴露了,没过几分钟,便引来了对岸的炮火不分大小地排山倒海一样的倾泄而来。   听到炮弹的呼啸声,张贤忍不住地大喊着:“大家快进钻防空洞!”   他的喊声落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连忙丢下了手头上的东西,逃命一样狼狈不堪地钻进了防空洞里,也就在他们刚刚进来,便听到外面的爆炸声再一次连成了一片,整个大地都跟着一起颤抖着。      第四二章 心殇(一)      九月三日的炮战从下午一直打到了晚上,到八点钟的时候还有零星的爆炸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这短短的不到半天之内,对岸总共发出了五千多发的炮弹,其中连续的发射就持续了有两个多小时。   当天的炮击是结束了,但是,后面双方之间的炮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对于金门的守军来说,被对岸的解放军突然袭击,并且损失惨重,大金门岛的六处阵地、两个码头以及许多的防御工事、碉堡和掩体被炸毁,另外,还有海军的一艘小炮艇被击沉,一艘驱逐舰和一艘拖轮被击伤,指挥所和民房都有不同程度的毁坏,人员伤亡也不轻,当场阵亡的就有一百多人。   虽然对岸发动的是突然袭击,但是这对于金门防卫司令部来说,也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尤其是在对手发动炮击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反击之力,而守着美式先进的大炮也只能当个摆设,这不能不令人感觉窝火。所以,对于金门防卫司令部来说,便是要为了找回面子,也是进行反击的。   由于新的大炮从岛内调过来尚需要时间,所以国军最先采取报复行动的是空军,第二天便出动来轰炸了厦门和福州等地,当然大陆方面也并非任其打击,也派出了战机迎战,双方的空军在金门附近的海域上空展开了一次规模不大的空战,最终还是大陆方面的米格战机稍逊于美国人的战机,败下阵来。而在两天之后,国军方面终于有了一次象样的反击,同样以强有力的炮击回敬给了对岸的对手,这是因为美国人帮助他们运送来了十几门一五五大炮。也就在这几天的时候,为了封锁台湾方面对金门的补给,大陆方面也曾利用岸基大炮及巡游炮艇企图封锁金门的两个水码头,但是效果却没有达到,反而损失了数艘小艇。   双方的炮战一直在持继着,直到九月二十二号,才稍稍有些停歇。   ※※※   经过炮战之后的金门岛上,到处都是一片得狼藉,便是连民房也有一大半被毁,好在经过第一天的被炸之后,岛上的军民都学会了避炮,所以这么长时间下来,人员的伤亡并不是太多,也就是头几天的伤亡较为惨重。   国防部派了调查团,由一名姓王的专员负责,专门过来查看金门的炮战情况,其一是要查看损失状况,其二也是最主要的,就是总结教训和经验,以商讨应对对岸炮击的办法;其三,还要作出必要的作战计划,以达到以后的类似状况时,不能如此得被动。   实际上,国防部的专员在几天前就已经到达这里,对实地的结果已经作了了解。讨论会就是金门防卫司令部里举行,如今的金门防卫司令部为了避免被炸,也搬离了原来的位置,搬到了太武山边的一处避弹所,而且按照以后的计划,准备就在这里开挖一个大型的地下防空洞,成为金门岛上最安全的所在,这个防空洞的设计已经在进行之中,据说建成后不仅可以有效地回避对岸共军的炮击,还能够抵抗核武器的攻击。   作为十八军里的副军长,张贤和军长刘顶天一起参加了这一次的会议,相对于金门防卫司令部里的其他部队来说,十八军的伤亡与损失情况还是最少的,即便如此,他们也损失了三处炮兵阵地,两处师级以上的指挥所,以及数百名人员的伤亡。但是,在总结会上,面对着有些惨淡的一堆数据,所有的人都闷声不吭。的确,金门本身就是一个前线,而就是这个前线,面对着敌人的炮击,在开始的时候竟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大的损失,这就说明大家的战争意识并没有提高到十分警觉的程度上来;这一次也就是炮战,如果敌人真得集中大批部队进行登陆作战,其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沉闷的气氛令在场的与会者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了打破这种气氛,刘章司令咳嗽了一声,对着这位专员笑了笑,道:“我们其实早就有了改进的计划,那还是在上一次美国顾问团来视察的时候就已经制定了,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敌人会突然发起袭击!”   “是呀!”刘顶天军长也连忙道:“如果我们能够尽快尽早地把这些计划落实下来,可能我们如今的损失会小了很多!”   这位中将王专员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悠悠地道:“如果?又是如果!既然你们早就有预案,为什么没有马上实行呢?”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之间又无法回答了起来。   张贤想了想,见到大家都低头不语,他站了起来,对着这位钦差大臣道:“钧座,我们其实已经在实行当中,就拿我们十八军来说,就已经完成了两处的阵地巩固工作,这一次炮战后,那两处阵地都没有出现大的问题。”   刘章司令也连忙点着头:“是呀,十八军的阵地还是可以的!”   这位王专员也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言。   张贤继续道:“我们当然也想很快地将这些工程完成,但是,因为建筑材料的运输及人力物力的投入,都需要一个过程,所以只能一项项得来,毕竟工作量有那么多,而且许多的工事和建筑设施还需要翻修重建,如此一来更耽误时间。所以大家商量之后,一致认为这需要循序渐进地来进行,不可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是呀!”其他的人也纷纷附和着。   王专员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却又对着刘章司令道:“既然你们的方案已经制订,还要加快时间完成!”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张贤却没有坐下来,继续地道:“不过经过了这一次的炮战,还是让我们有所收获,也让大家随时提高了警惕性!还有,现在看来,我们的工事和设施没有全部改进也并非都是坏事,我们原来的预案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的,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改造到位!尽量避免过多的浪费。”   王专员点着头,表示着赞同,同时又道:“张副军长说得不错,但是我希望大家还是抓紧一些时间,如今我们这里就是战场,千万不要再出一丝的纰漏了!”   “是!”大家同时答着。   ※※※   会议结束之后,刘章司令单独把张贤留了下来,说是要谈一谈具体改造预案的事情。   当整个会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刘司令不由得对着张贤竖起了大拇指来,这让张贤有些诧异。   刘章笑着道:“慕白老弟,我真得很庆幸,把你招了回来!呵呵,如果不是你在十八军主抓了几项阵地和工事改造工程,这一次共军的炮击,真得就会令我们金门防卫司令部所有的阵地全军覆没了!”   张贤却没有一丝得得意之色,他摇着头,叹息了一声,甚至还有些反悔地道:“钧座,当初刘军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的心里就一直不安,生怕做不好,会影响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如今看来,我的这份工作还是没有做好,如果再加快一些脚步,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损失!”   刘章点了下头,还是十分认可地道:“不管怎么说,你们十八军还有没有被敌人摧毁的阵地,可是另一个军,却没有一个!”他说着,又忍不住地叹息了一声,如实地告诉着他:“慕白老弟,我知道这项工作是你主动向你们的刘军长申请的,当时我还对你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呢!”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怀疑什么?”   刘章有些尴尬,想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有人在我的面前说,你那么急迫地想要主管改造工程,一定是另有目的的!呵呵,谁都知道主管工程,尤其是这种建设工程,都有很多的好处可捞……”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再往深处多说。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脸色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费力不讨好的感觉。   刘章笑了一下,又对着他道:“后来我去问了一下刘顶天军长,问他为什么那么放心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来负责,并且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但是刘军长却是信誓旦旦地对我发着誓,说别人他不敢说,但是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听着刘章的如实相告,张贤心里头得到了一种无比的安慰,不由得对军长刘顶天充满了敬意。说实在话,他和刘顶天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原来也不过是同在十二兵团里担任师长,曾在一起开过会、吃过饭,呆得最长的时候,也就是曾一起去南京学习过半个月。其实想一想,既然当初胡从俊能够将这个刘军长揽到自己的麾下,想来就是看准了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看来胡从俊的眼光的确不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顶天军长的确是和他一样正大光明的人。而如今,他只能对这位军长更加佩服了。   ※※※   解放军对金门地区展开的九三炮战,很明显,政治意图是大于军事意图的,虽然让国民党政权方面着实地紧张了一把,但是战斗最终也只是停留炮击的程度之上,并没有陆军的跟进。   这一次的炮战的确是取得了一定的政治成果,正因为解放军方面如此咄咄逼人的不惜一战的态势,最终令美国人想要拉蒋介石政权进入马尼拉的东南亚会议企图破产,以英国为首的东南亚会议参与国都一致反对国民党政府的参会,这个道理是非常简单的,他们都害怕一旦联盟条约签订之后,会被国民党政府拖进与中共政权之间的战争之中,那样也就是意味着有可能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真正爆发。   虽然被东南亚会议所拒绝,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愈发得促进了美国人帮扶国民党政权的决心,因为他们清晰地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与共产党苏联之间的冷战将不可避免地发生,而在亚洲,能够成为美国人盟友的政权当中,就数国民党政权的军队是最为强大的,如果真得放任其被中共政权消灭,那么他们也将在东亚失去立足之地。既然能够以一个小小的台湾,就可以牵制住刚刚建立起来的、仅次于苏联的第二大共产党政权,他们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在九三炮战之后,美国国务卿杜勒斯随后便访问了台湾,开始正式讨论与国民党政府签订共同防御条约,并且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谈判之后,这份被许多人翘首以望的条约终于在年底的时候签订成功,这也许是共产党方面所始料不及的。如果没有九三炮战,或许美国人根本就不愿意和国民党政府达成共同防御的协定。   但是,谁又会料到,这么一份短短得只有十条的条约,却又是一把双刃剑,在使得国民党政府在台湾得到了必要的安全保证之后,却又同时限制住了他们想要反攻大陆的行动呢?      第四二章 心殇(二)      一九五五年,这一年对于国共双方来说,都是值得追忆的一年。尤其是对于国民党政权来说,年初的时候一江山岛之战,也成为了令人心伤的最后悲歌。   也许是为了表达对于国民党政权与美国结盟的不满,更或许是为了打破国军封锁沿海的需要,在这一年的元旦刚刚过去,解放军便第一次采取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的方式,对国民党军所占据的浙江沿海的台州列岛发起了攻击,而一江山岛正位于台州列岛靠近大陆的最前沿,于是夺占这座岛屿也就成了这次战斗的重中之重。一江山岛上驻有一千多的国军官兵,实际上这些军队不过是一些从大陆败逃到这里的杂牌部队,他们在守备司令官王生明的带领之下,打得十分顽强,战斗十分惨烈,便是连解放军方面都没有想到,这群乌合之众会有如此高的战斗力,由于事先有些轻敌,所以他们伤亡也很大。双方激战了一天,最终由于实力悬殊,国民党守军除了少数的人员逃脱之外,绝大部分的人员或者阵亡,或者被俘,而守备司令王生明饮弹自尽,解放军最终顺利地占领一江山岛。   一江山岛失守之后,针对有没有必要再坚守大陈岛,在国军内部也曾有过讨论,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自然作出这个决定的一个要因还是美国人并不想卷进台澎之外的岛屿之争中,为了说服蒋介石放弃这座远离台湾的岛屿,他们最终答应可以帮助国军守金门岛作为交换的条件,在无奈之中,国民党政府只得作出了放弃大陈岛的决定。   二月五日,在美军第七舰队的协助之下,大陈岛上万的居民和国民党部队一起,撤离了这个他们曾想当作反攻大陆桥头堡的岛屿,这其实也就是意味着国共之间最后的一次战斗结束了。实际上,在国民党准备撤离之时,解放军前线指挥部曾计划半路打击,但是由于事先美国人向苏联发出过警告,告诉他们如果解放军在国军撤退的时候予以攻击,那就意味着是向美国宣战。也正是因为苏联的插手,解放军最终没有在国民党从大陈岛撤离时行动。对于解放军来说,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够占领大陈岛,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也是这一年,对于大陆来说,却也有着一个不容人忘记的记忆,虽然在年初的时候攻取了台州列岛,但是老天爷似乎并不关心这个世上已然换了人间,依然无情地一如继往。入夏之后,长江流域雨水不断,洪峰一个接着一个地到来,持续了一百天之久,于是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水,同时冲毁了上、中、下游几个省无数的良田和民居,上千万的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造成了三万三千多人死难,这个数字虽然不少,但是比起一九三一年的大洪水死亡十四万五千人来说,已然少了很多。洪水过后,大地一片的死寂,尤其是两湖地区,在很长时间里,人们都无法回归故园,难民比比皆是。   而这一年里,对于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武装来说,也有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意义,在建国六周年之际,党中央决定给解放军的指挥官们受勋,这就好象是历朝历代建国之时封诰功臣一样,令许多人都兴奋不已。   封诰的过程倒是有些戏剧性,许多在战争岁月里连死都不怕的将军、首长们,却为了这个称号吵得沸沸扬扬,有的人哭着闹着要为自己往大里头争取,但是也有的人却高风亮节地一再谦让,最后经过激烈的讨论,利益的权衡之后,中央决定授予元帅十名,大将十名,上将、中将和少将若干。其实,在授衔之初,有人提议毛泽东应该授大元帅的军衔,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人也都应该授予元帅军衔,但是这个方案被毛泽东拒绝了,经过他的提议,最终确定那些过去曾长期在军队中担任领导职位,但是后来转到地方工作的领导们都不进行评定了,所以便是象周恩来、刘少奇和邓小平这样高位首长,也不会授衔。   ※※※   刘兴华彻底地从军界脱离了出来,在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滇西工委书记一职之后,被调到了省委里担任分管经济工作的副省长一职,而张义也在一年之前退役,退役之后被刘兴华安排到滇西的一个县里担任副县长,主要目的还是先让他熟悉一下地方工作,毕竟地方工作与军队上的工作相比,其复杂性与细致性要远远多得多,并非随便一个团级军官转业下来就能够胜任的,老百姓也不是士兵,可以通过命令和训戒就能够说服得了的。   一九五三年开始,国家开始实行第一个五年计划,刘兴华负责的这项工作自然是要在全省的安全工作得到一定的保证情况之下,尽快的在全省恢复生产和经济活动。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实际上在这之前,刘兴华刚刚调任到省委里来的时候,他就在全省的工作会议中,强烈地要求把工作的重点从镇压反革命运动和三反五反运动等阶级斗争中转移到恢复生产、恢复国民经济的活动中来,用他的一句大白话来说:“总不能让老百姓光着屁股来干革命吧?”。他看多了老少边穷地区的贫困与落后,看多了即使是解放了,人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场景,这是他发自内心的一种呼声,他是希望老百姓能够真正的享受到解放的好处,真正的体验得到当家作主的快乐,说到底,他就是想要改变这里几近凋零的民生状况。但是,刘兴华的美好愿望还是过于急迫了,他的强烈建议反而被某些当权派所抨击,认为他提出来的不搞阶级斗争,就是一种右倾思想,就是忘本反动,这种评价令刘兴华有口难辩,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孤掌难鸣,浑身的劲到此时却一点儿也使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当初刘兴华在湖北抗日时期的老领导从中南局被调到了中央分管财政工作,在一次全国的会议上,这位老领导专门询问过刘兴华,愿不愿意回到湖北任职,那个时候,这位领导还是中南局的副书记,他希望在自己被调出中南局之后,能有一位令他放心的手下回到湖北担任要职。面对着这个邀请,刘兴华稍作考虑便点头答应了。于是,在这位领导的提议之下,刘兴华顺利的从云南调回了湖北,依然暂时担任副省长一职。   重新调回到自己曾长期战斗过、并且与那里的人民结下深厚感情的地方,对于刘兴华来说,就好象是做梦一样,兴奋不已,他摩拳擦掌着,准备到了那里之后,大干特干一番。   ※※※   “十一”国庆的活动终于要结束了,刘兴华已然如释重负,这个国庆节结束之后,他就要离开昆明,前往武汉,那里才是他的故乡。在离开昆明之前,他始终还是有一些事情放不下来,七十二军就在昆明,可以说这支部队是他一手创建的,而如今,他将再也不可能回去了,而且有可能还将长久的离开,他真得舍不得这支部队,舍不得这支部队里的官兵,舍不得这支部队的每一个人;他的心里其实十分得清楚,而令他真得有些魂不守舍的,却是小虎和王金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虎这个干儿子,已然被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子一样,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小梅还在台湾跟着张贤的另一个老婆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刘兴华便觉得如今他能够得到小虎,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他相信如果张贤还活着,一定也会象他对待小虎一样得来对待他的女儿小梅的,想一想当年在小梅出生的时候,他不得不作出寄子的决定来,至今还令他感到愧疚不已,如今,他对于小梅的那种愧疚,已然全部转移到了小虎的身上来了,每一次得到空闲的时光,他都会亲自去看一看小虎,每个星期,便是没有时间的时候,他也会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去把小虎带过来和他住上一天。而小虎自小就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好,并且品德出众,从小就知道帮助别人,不象其他那些首长家里的孩子们那样顽皮跋扈。   也许是爱乌及乌,也许是真正的出自内心,刘兴华在见到王金娜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不自觉的尴尬,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虽然每一次熊卓然有意或者无意地提到要为他和王金娜说合的时候,都被他义正词严的回绝,但是他的心里面却真得有些希望如此,每当他独自一人思考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王金娜大方而又不拘小节的身影,他的心里头便会不自觉地一漾,分明是一种特别的欢喜,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真得是对王金娜有了一种爱意。但是一想到这份感情的时候,他便又会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负罪的人,想到了张贤,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已然离世的妻子!他不知道王金娜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但是他们两个都有一种说不上来莫名的默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可以无所不谈,但是绝对不会谈起感情的问题来,他从来也没有问过王金娜在感情上以后有什么打算,准不准备改嫁?同样,王金娜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既然要离开昆明了,去见一见王金娜和小虎,自然也是一件必须要进行的事,谁也说不好在他离开这里之后,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再一次地与他们相见。可是,在他想要去七十二军家属院里拜别王金娜的时候,王金娜和小虎却在张义的带领之下,特地到省委大院里来看他了。      第四二章 心殇(三)      国庆的时候,张义也从滇西回到了昆明,他的老婆和儿子并没有随着他去那个偏僻的小县里,而是依然还住在七十二军的家属院里,徐小曼如今还是七十二军医院里的医生,自然也还是一个军人的身份。但是张义却也清楚,他的家人还能够住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大嫂的缘故。王金娜是七十二军总医院的院长,行政级别就相当于是师长,再加上她还享受着国家级专家的待遇,她的薪资其实比军长熊卓然还要高,在七十二军里,谁都会卖给她一个面子的,因为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以后不会得病或者负伤。   王金娜还是从张义的口中得知刘兴华被调往了湖北的,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就是有些意想不到,当问及刘兴华为什么要调往湖北?而这一次的调动也是平调,并非升职之时,张义只能张口结舌,无法说清。   见到王金娜和张义的到来,刘兴华连忙相迎。王金娜第一次走进了刘兴华的这个所谓的家,看了看这个院落,虽然很是阔亮,但是里面实在是空空荡荡,除了院子里种着几株随意生长的茶花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走进了屋子里,也是如此,连一个象样的家具都没有,只在窗前有一张老旧的书桌,桌子上放着一台收音机,边上零乱地摆着一些书籍。这间屋子又是书房,又是卧室,在门口处支着一个脸盆架,上面搭着毛巾,架子上还有些洗簌用品;屋子里还有一张单人床,挂着有些密不透风的军用蚊帐,在床头边倒是有一个放衣物的樟木箱,除了这些之外,再没有其他。整个屋子里只有两把椅子,当王金娜和张义、小虎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刘兴华连忙搬过了一把椅子放到了王金娜的面前,有些尴尬地招呼着:“来,你坐这里!”他说着,又去招呼着张义:“张义,你坐那把椅子!”   小虎却不干了,问道:“干爹,那我坐哪里呀?”   刘兴华笑了笑,道:“你跟我就坐在床上吧!”   小虎把嘴一呶,不高兴地道:“算了吧,我到外面玩去了!”说着,就像是一只小鹿一样地跑了出去。   王金娜连忙叮嘱着:“不要跑远了!”   “知道!”小虎答着,已经跑到了院子的门口,同时回过头来告诉着她:“我同学就在这里住,我找他玩去!”说玩,人就一溜烟一样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刘兴华找了泡了一壶茶,又找来了两个杯子,分别给王金娜和张义倒上茶,王金娜接过了水杯,看了看,却问着他:“你不喝什么?”   “呵呵,我不渴!”刘兴华随口答着,心里头却在暗暗骂着自己,实际上他只有两个杯子,他想这一回之后一定要多买几个杯子放在家里。   王金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开着玩笑一样地道:“呵呵,老刘呀,你这也是副省长,我看还不如人家一个村长的家呀!”   刘兴华也笑了笑,告诉着她:“我经常不在家里,所以这个家嘛,对于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听着刘兴华的话,王金娜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她是见过世面的人,想一想当初在国民党政府里面,即使是最清廉的地方官员,也不会象刘兴华这般得寒酸。她抿了一口茶,随之放到了桌子上。   “呵呵,今天你们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刘兴华忍不住地问着他们,同时也告诉着他们:“我正准备要去你那里探望一下呢!”   王金娜道:“每一次都是你过来看我,呵呵,就不兴我来看看你吗?”   刘兴华摸了摸自己的头,不由得憨憨一笑,应着:“当然看得!当然看得!”   “对了,你为什么要离开云南呢?”王金娜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刘兴华一时之间有些不好回答,他踌躇了一下,正要回答之时,便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在向里面问着:“有人吗?老刘在不在?”   刘兴华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来,对着王金娜道:“呵呵,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老熊也来了!”他说着,已然迎了出去。   王金娜和张义一起站起身来,来到了门口,果然看到熊卓然穿着整齐的军装,精神百倍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刘兴华正将他让到了屋子里来。   当看到了王金娜和张义的时候,熊卓然愣了一下,马上又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刘兴华也走进了屋子里,开着玩笑一样地问着熊卓然:“老熊,你跟王医生是不是约好了,一齐来的呀?”   熊卓然却连连摆着手,解释着道:“哪里哪里!我也是才听说你要调走了,所以才特地过来看望你的!根本就没有和王医生约定过!”   “是呀!”王金娜也笑着道:“我们都是不约而同!”   张义十分知趣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熊卓然,同时也将自己的那杯茶端给了他,告诉着道:“呵呵,首长,你坐这里,这杯茶我还没有动过!”   熊卓然点了点头,坐下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刘兴华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招呼着张义:“张义,你坐箱子上吧!”   张义看了看床头边的木箱子,点了点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大家重新落座,这一次熊卓然的话头却是多了起来,刘兴华和王金娜都知道,熊卓然刚刚被授予了中将的军衔,而且还得到了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的荣誉,也就难怪他会如此得意气风发了。   熊卓然的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视了一周,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不是我说你,你还没有老,如何也应该再找一个伴呀?你看看,你的生活这么随便,连一个关心的你的人都没有,到时候就怕倒下去了都没有人知道呀!”   刘兴华笑着,望了望王金娜,没有答话。   熊卓然也看向了王金娜,仿佛是要寻求一个支持者,问着她道:“王医生,你说我说得对吗?”   王金娜只得点了点头,道:“是呀,老刘,你是应该再找一个伴!”   刘兴华依然笑着,却摇了摇头:“我这个人随便惯了,不想再找了!而且,象我这种性格和脾气的人,很多人都不习惯的,我也不想连累别人,所以想一想,还是算了吧!”   “你的脾气怎么了?再坏能有我的脾气坏吗?”熊卓然一本正经地道:“我都找到老婆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呢?”他说着,又转头看着王金娜,装作就好象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对着王金娜道:“唉?王医生,你不也是单身吗?你和老刘都认识这么久了……”   王金娜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十分郑重地道:“熊军长,你不要说了,我和老刘只是朋友!”   开始的时候,当熊卓然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刘兴华便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一直还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封上他的嘴,但是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讲,却又有些期盼,甚至于希望熊卓然能够把这件事挑明,他真地想要知道王金娜的想法,及至到此时听到王金娜打断了熊卓然的话,他的心猛得一沉,忽然觉得自己真得有些卑鄙了起来,连忙也笑着摇着头,对着熊卓然道:“老熊,看你想的,男的就不能和女的作朋友了?”   面对着王金娜不快的表态,熊卓然有些尴尬,但是他立即又恢复了常态,笑着道:“呵呵,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这一个插曲令在场的人都有些难堪,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气氛立即显得沉闷了起来。   张义适时的开口打破了这个沉闷,问着刘兴华:“首长,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去重庆的汽车票我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出发!”   “这么急呀?”张义有些失望,又问着:“东西还没有收拾好吧?”   刘兴华指了指门后面放着的一个卧式旅行包,对着他道:“我这里又有什么好收拾的?就那么一个旅行包,里面也只有一些衣服,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带的!”他说着,目光投到了桌子上了那个收音机上,对着张义道:“张义,那台收音机就送给你吧,我实在是带不走了!”   张义的眼睛却有些泛红,点了点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有些埋怨一样地道:“首长,你看,我的工作刚刚有些起色,你就走了!你这一走,真得让我觉得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了?”   刘兴华笑了笑,安慰着他道:“以后怎么样,你也不要多去想!作事就是作人,只要你心正脚正,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上,那么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张义点了点头,牢牢地记住了刘兴华的这番教诲,稍作停顿,他还是抬起头,恳求着刘兴华道:“首长,你到那边后,能不能把我也调过去?”   刘兴华怔了一下,反问着他:“你在这里工作不好吗?”   “还行!”张义如实地道,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笑了一下,又道:“我也知道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但是首长,我真得不想离开你,真得希望永远跟着你走,哪怕就像是和从前那样,只跟在你的身边当个小兵,当一个警卫员!”   看着张义已然有些泪眼迷离的样子,刘兴华心软了起来,想一想他和张义之间,虽然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实际上从一开始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弟之情、战友之情,甚至于还有一些父子之情,在他众多的警卫员之中,唯一令他一直喜爱不已的就是张义了,而且这位下属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也是他别人无法超越的。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望着张义和刘兴华两个人,熊卓然却感到有些不自然,他和刘兴华一直作搭档了这么多年,自然了解这位老战友的为人,想了想他,再想一想自己,刘兴华会有张义这么一个崇拜者生死相从,不管刘兴华是荣的时候,还是衰的时候,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可是自己呢?他也曾提拔欣赏过那么多的人,却又有哪一个能够象张义对刘兴华这样,对自己死心踏地过呢?先不要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上自己。   王金娜一直默默地听着张义对刘兴华的恳求,她有些感叹,这世人的确是有那么一些十分优秀的人,真得别人去追随,刘兴华是这样的人,而自己丈夫张贤,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第四三章 伤怀(一)      虽然王金娜严词拒绝了熊卓然对她与刘兴华的撮合,但是就她内心来讲,实际上对刘兴华并不反感,相反,反而有一种十分信赖的亲切,她希望能够和刘兴华在一起,但是她也非常清楚,这种喜欢并非是爱情,只能说是一种朋友之间的友情。   “老刘,你为什么非要走呢?”王金娜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面对着这个问题,当真得令刘兴华有些难以回答,他总不能实话跟她说是因为自己在这里不受人欢迎吧?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以掩示他内心里的尴尬,稍作迟疑,解释着道:“呵呵,我这也是服从领导的安排,领导觉得我回到湖北,可能更有利于工作的开展,毕竟那边是我曾经成长和战斗的地方,我对那边的情况比较了解,而那边的老百姓也对我比较了解!”   这样的回答也算是冠冕堂皇,王金娜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熊卓然却皱起了眉头来,想了一下,还是揭穿了他的谎言,问着他道:“老刘呀,你也别说得那么好,我听人家说你在这里总和上级搞不好关系,所以才会走,是吗?”   刘兴华的脸抽搐了一下,心里头对这位老战友十分得不快,但是他的脸上笑容还在,声音也放缓了下来,看着熊卓然,平静地问道:“老熊,你这是听谁说的?”   熊卓然摇了摇头,道:“你不要管我是听谁说的,老刘呀,我们两个出死入死这么多年,作为老朋友,我真得想再奉劝你一句,有的时候做事情不要太执著了,太钻牛角尖会让人觉得你这个人顽固不化!呵呵,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什么不好呢?”   刘兴华脸上的笑容在渐渐地凝固,他知道熊卓然的这番话是为自己好,如果不是作为老朋友,他也不会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得直言相劝。但是,这话还是令他有些不快,他把头转向了窗外,不想再看到熊卓然这张充满关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悠悠地道:“老熊呀,你我在一起也有那么长的时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他说着,再一次把头转回来,直视着熊卓然的眼睛:“如今,全国解放了,我就是想为老百姓实实在在地做一点事,毛主席不是也说过,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吗?我们的党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够体现这些诺言呢?我认为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也并没有说过解放了就不进行阶级斗争了,但是不发展生产,不发展经济,只讲阶级斗争就能够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   王金娜默然了,忽然明白了刘兴华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的真正原因,在她所认识的共产党员之中,刘兴华应该算是最为清廉的,也是最有头脑的一个人,但是,便是他这么执著的想法,却又在这个时候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印象,而这,却又是她最为欣赏的地方,简直与当年的张贤一模一样。   熊卓然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他只能挥了挥手为自己辩解着:“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我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你,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工作方式,你看你!”他说着指着刘兴华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你看,我就是这么提醒一下他,他就跟我急了似的,这不就是坏脾气吗?”   王金娜只得笑着接口道:“是呀,老刘,我们这是在聊天,你激动个啥呢?”   被熊卓然和王金娜如此一说,刘兴华也“噗嗤”地笑出了声来,连忙向熊卓然认着错道:“呵呵,是呀,我这个人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这脾气就上来了!”   熊卓然用手指头指了指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同时又有些惋惜地道:“老刘呀,我就觉得吧,你当初选择去地方工作不好,如果你还在军队里,呵呵,应该比在地方上更有发展前途。”他说着,稍停了一下,又道:“比如说这一次中央为军队授勋,你最少也会跟我一样被授予个中将什么的,可是现在呢?看看你,革命了这么多年,在军队里带兵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听着这番话,王金娜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实际上在开始的时候,她也曾为刘兴华报过屈,但是却觉得跟他提起授勋的事,一定会令他十分心酸,所以也就一直不说,哪知道这个熊军长倒好,真得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兴华怔了怔,却又笑了起来,望着熊卓然这张精神焕发的脸,“唉!”地叹了一口气,半是吃醋,半是玩笑一样地点着头道:“是呀,老熊,我真得对你有些妒忌了!呵呵,心里头真得有些不平衡!但是呢?转头又一想,不就是一个军衔吗?呵呵,又不是我一个人没有被评上,邓小平同志,李先念同志都曾是我的老领导,他们不也没有评吗?再说了,我们当初干革命,是为了全国人民的解放,又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要得到什么,老熊,你说对吗?”   熊卓然愣了愣,只得点了点头。   刘兴华的话却没有说完,他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一个腰,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着熊卓然:“我不后悔!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熊卓然默然了,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和刘兴华比起来,真得是太渺小,太虚荣了。   刘兴华忽然转过了头,大声地问着张义:“张义呀,如果你不到地方上来,这一次授勋,如何你也可以得到一个上校的军衔,可是你转到了地方上,什么军衔都没有了,你后悔吗?”   张义呆了一下,立即响亮地回答着:“我不后悔!”   看着刘兴华和张义的一问一答,是如此得坦然、如此得义无返顾,王金娜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当初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   正说之间,忽然见到外面小虎“呜呜”地哭着跑了进来,看到了王金娜之后,一头扑到了她的怀里,越发哭得伤心了起来。   “小虎,你怎么了?”王金娜急忙问着,但是小虎并不答话,反而哭得更凶了起来。   张义和刘兴华走到了小虎的身后,刘兴华拉起了小虎,和蔼地问着他:“怎么了?小虎,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小虎这才忍住了哭泣,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十分认真地问着他:“干爹,他们说我爸是国民党反动派,是吗?”   这句话问出口来,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便是王金娜也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了。   刘兴华把小虎搂在了怀里,这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子长得很快,身高已然到了他的胸前,这张面孔越发得象张贤了,甚至于比张贤还要漂亮好看。他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小虎道:“这是谁说的?胡说八道!你爸他可是一个大英雄,当年打鬼子的时候他一个人就能干掉了三个鬼子!以后如果谁再这么说你,你就问问他们,他们的爸爸打过鬼子没有?杀过鬼子没有?杀了几个?”   听着刘兴华的如此一说,小虎的眼泪很快便止住了,但是他还是有些疑惑,又问着刘兴华道:“干爹,我爸他是国民党吗?”   这个问题也令人难以回答了,刘兴华抬起头看了看王金娜,王金娜却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让他实话实说,如今的小虎已经大了,再想骗他只怕也骗不了,那样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倒不如让他坦然面对。   刘兴华还是思索了一下,告诉着小虎:“谁说国民党就是反动派了?呵呵,张治中就是国民党,他还是中央的领导呢!连毛主席都特别看重他。”他说着,摸了摸小虎的头,意味深长地告诉着他:“你爸爸虽然也是国民党,但他不是反动派,他是一个爱国者!”   小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来,他从刘兴华的怀里钻出,向外就跑。   “小虎,你做什么去?”张义连忙在后面问着。   小虎一边跑一边回答着:“我要告诉他们,我爸不是反动派!我爸是大英雄!”话音落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出了大门之外。   小虎是跑远了,但是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些尴尬了起来。   “你不应该这么说!”虽然心里十分感激刘兴华的解围,但是王金娜还是有些埋怨地对着他道。   刘兴华却摇着头,肯定地道:“我这么说也没有错呀!张贤虽然跟我们的政见不同,但是他的确是一个英雄,的确是一个爱国者,是我所尊敬的一位对手,也是一位好朋友!”   王金娜默然无语,在这一刻,她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张贤会不顾自己性命地来救下刘兴华,有的时候,敌人与朋友也可以完美的统一,张贤与刘兴华之间就是这样,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   “我大哥要是当初不是那么执迷不悟,那就好了!”张义忍不住地道。   熊卓然和刘兴华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自然明白张义指的又是什么。   王金娜瞪了张义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刘兴华,淡淡地道:“老刘是一个执著的人,阿贤又何尝不是呢?”   刘兴华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王金娜又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问着刘兴华道:“老刘呀,这一次你回湖北,还是去武汉吧?”   “当然!”刘兴华点着头:“武汉是湖北的省会嘛!”   王金娜有些钦羡地道:“其实,我对武汉还是蛮有感情的,还是想回那里去住!”她没有再多说,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武汉是和与张贤所建立起来唯一的一个家的所在地,在那里她渡过了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呵呵,王医生你可不能走!”熊卓然连忙道:“你要是走了,我们七十二军可就真得一无是处了!”   王金娜笑了一下,知道这是熊卓然对自己的抬举,她没有理会,又接着对刘兴华道:“老刘,你到了那里,帮我一个忙好不?”   “什么忙?”   王金娜看了熊卓然一眼,然后道:“当年阿贤手下有一个团长死在了战场之上,这个团长的遗孀带着两个孩子就住在我们的家属区里,生活十分困难,那个时候,我受阿贤的嘱托,经常会给她们一些周济。后来我离开了武汉,每个月也会给他们寄一些钱去,开始的时候还好,但是后来,我寄过去的钱都被退了回来,说是查无此人。我也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事,你到了武汉后,帮我找一找她们,行吗?”   刘兴华点着头道:“这件事没问题,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原来住在哪里?”   王金娜道:“她叫李梦兰,她丈夫叫作熊开平,就是熊三娃的大哥!”   蓦地,熊卓然就好象被人用针扎到了一样,浑身颤抖着,整张脸都扭曲到了一起……      第四三章 伤怀(二)      熊三娃也有儿子了,这令他足足兴奋了半年之久。   为了庆贺自己也有了儿子,熊三娃专门趁着元旦的假期,在孩子满月的时候请了三桌酒席,自然邀请的都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这所场合张贤一家当然不会缺席,而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连王鹏、彭青松和安日昌这三个人也过来了,张贤记得王鹏和原来警卫营的人被他特殊照顾没有拆开,分到了南部的一个部队里去。一问之后才知道,这三个人原来是到台北出公差的,因为赶上元旦期间,所以便在这里停留了几日,正好碰上了熊三娃家的喜事。   满月酒对于张贤和大家来说,实际上只是一个借口,大家还是想找机会在一起好好的坐一坐,聊一聊。   酒过三旬之后,王鹏带着彭青松与安日昌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也许是喝得有些多了,所以真情也就不怕表露,话也直白了起来,却是带着无比的忧怨对着张贤道:“老营长,当初我们还以为会跟着你的,谁知道你却去了十八军,把我们这些兄弟丢在外面都不管了!”   “是呀,你都不管我们了!”彭青松也不无埋怨地附和着。   张贤虽说也喝了些酒,但是他的酒量向来很好,所以并没有喝多,头脑相当得清楚,听着王鹏与彭青松的话,令他当真得如坐针毡一般,连忙摆手着辩解着:“我怎么可能会把兄弟们忘掉呢?但是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果调一两个人过来还好说,但是要调那么多的人,呵呵,除非我当了国防部长!”   陈大兴就坐在张贤的身边,他可以体会得到张贤的心情,想当初张贤为了把他留在十八军里,都费尽了周折,何况是那么一群人呢?他连忙起身来挡住了王鹏,为张贤解着围道:“兄弟们别为难贤哥了,他的权力就这么多,你们这杯酒就让我来替他喝了吧!”说着,作势要夺下王鹏手中的酒杯。   王鹏却举着酒杯躲开了,不高兴地对着陈大兴道:“大兴,你现在是得着便家卖着乖,你跟着贤哥妥妥的,当然不在乎我们的感受!呵呵,寄人篱下呀!”他说着,又发出了一声长叹。   张贤站了起来,心里十分得愧疚,他直面着王鹏,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杯酒,举起来对着身边的陈大兴道:“大兴,这是大家敬我的酒,怎么能让你来替我喝呢?”他说着,将这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王鹏、彭青松和安日昌道:“你们三个也别站着,大兴去搬几个椅子来,我们坐在一起好说话!”   陈大兴答应着,不一会儿便搬来了三把椅子放在了张贤的左右,王鹏、彭青松和安日昌坐了下来,张贤也跟着坐回座位,这才对着他们道:“你们听我说,我们国军很快就会精减,呵呵,为了精兵简政,上面会把军级的单位撤销,也就是说以后就没有军了,在司令部之下直接领导的是师,我这个副军长也快做到头了!”   “哦?那贤哥,你会到哪里去?”王鹏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被调到哪里去!呵呵,军人嘛,只能服从命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王鹏、彭青松和安日昌互相对视着,默然无语。   半天之后,彭青松当先地笑了笑,对着张贤如实地道:“老营长,我们当然也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刚才我们说那番话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能够再和你在一起!”他说着,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挂着一串的泪水,但是笑容却依然甜蜜。   张贤的心就好象是被人揪住了一样,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难受以极。   一时之间,整个酒桌上寂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喝酒。   熊三娃和翟敏若抱着他们的儿子走了过来,见到大家都坐在这个桌前闷声不语,熊三娃有些奇怪,连忙招呼着:“大家都是怎么了?怎么不喝酒呀?”他说着,又埋怨着陈大兴道:“大兴哥,你是怎么搞的,让你帮我招呼一下大家,你怎么不让大家喝呀?”   陈大兴一脸得尴尬,当先地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向大家连连劝着酒,气氛这才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王鹏当先地抱过了熊三娃的儿子,此时这个小家伙正瞪着一又象水晶一样的大眼睛向外面观看着,王鹏一边夸着一边逗着,这个孩子并不怕人,反而格格地笑了起来。接着,彭青松和安日昌也抱了抱,又换回到了王鹏的怀里,王鹏喜爱至极,不由得问道:“三娃,你儿子起名字了吗?”   熊三娃道:“还没有呢!只有一个小名叫豆豆!”他说着,又有些犯难地道:“我跟我老婆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一个好名字,你们大家正好都在,帮我想一想,给他起个名字吧!”   一听到这个建议,所有人的都还兴趣,七嘴八舌地说了出来,但是那些名字能三娃都不觉得好听。这个时候,陈大兴站了起来,提议道:“呵呵,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贤哥的学问是最高的,就让贤哥帮着起个吧!”   “好呀!”大家一口同声地道。   “是呀,哥,你就给起一个吧!”熊三娃也请求着。   张贤却推却着对着他道:“呵呵,你的儿子最好还是由你这个当爹的起名字,要不然这个爹就白当了!”   熊三娃挠了挠自己的头,苦着脸道:“哥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这么一点的文化,你看我的名字,这么粗俗,我总不能再给他起名字叫作熊娃儿吧?”   他此言一出,满桌子的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张贤只得想了想,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大家道:“我们这一代人当真得是最不幸的一代人,赶上了那么多的战争不算,还历经了无数的坎坷,我只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能够过得比我们好,最好不要有那么多的坎坷!”他说着,稍作思索,便又接着道:“我看不如就叫他无坷吧!熊无坷,将来让他成长的过程一帆风顺,你们看怎么样?”   “熊无坷?”许多人都默默念了起来,纷纷点头表示着赞赏。   熊三娃夫妇也跟着念着,也笑着一起点起了头来。   “三娃哥,你已经有了儿子,以后还要吗?”安日昌开着玩笑一样的问着。   “要!当然还要!”熊三娃却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大兴笑道:“三娃,你要这么多的儿子做什么?到时会把你们夫妻两个累死!”   熊三娃看了翟敏若一眼,郑重其事地道:“我还想要一个儿子。我家亲兄弟是三个人,我大哥已经有后代了,不用我管;可是我二哥却没有,我还想再生一个儿子,到时候过继到他的名下,将来等我死了之后,让他也有人给上香烧纸!”   听到熊三娃如此一说,众人笑声马上消失了,代之的却是再一次的沉默。   ※※※   陈飞也出席了熊三娃为儿子举办的满月酒,就坐在张贤和陈大兴酒桌的隔壁另一张桌子上,离着张贤很近,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在酒宴散去之后,他没有走,而是找到了张贤,好象有什么事要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张贤问着陈飞。   陈飞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钧座,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   “我从航空兵地勤大队里调出来了,调到了陆军里!”陈飞告诉着张贤。   张贤愣了愣,点了点头,又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在飞行大队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要调到陆军里头来呢?”   陈飞一声苦笑,有些无奈地道:“这其实是我岳父大人的主意,他说如今我这个岁数,在航空兵里头也混不出个啥来了,我也没有开飞机的机会,还不如到陆军里去发展,那样的升迁还要快一些!”   张贤摇着头,老实地告诉着他:“你错了,要论升迁的话,当然还是空军里比较快!”说到这里却又马上想到陈飞其实在那里也是混日子,当下也笑了笑,改正道:“也是哦!你要是有技术的话,可能会升得快,要是没有技术的话,还是在陆军里好一些!你岳父大人没有说错!”   陈飞道:“其实我并不想动,但是经不住他和我老婆天天的说,最后只能答应了!”   “你去了哪个部队?”张贤问道。   陈飞看着张贤,咬了一下嘴唇,告诉着他:“金门,十七师!”   张贤马上愣住了,十七师,正是十八军的辖下,也就是原来的第十一师。   好象是看出了张贤的疑惑,陈飞也笑了笑,道:“那里是前线,很多人都不愿意去,但是升职的机会却也最多,我现在是上尉,如果去了那里,过了这个年可能就会升为少校!”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里是非常危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岸就会打过来,而且炮战还经常的发生,有可能会发生不幸!”张贤提醒着他。   “这些我都想过,其实作为一个当兵的,怕死是不行的!”陈飞如实地道:“我不怕死,呵呵,反而有一种希望,要是我真得被炸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省得每天提心吊胆得象是作贼一样。”   张贤无言以对,这种情形他也曾经历过,而且是长时间的经历过,那就是一种煎熬。   陈飞稍作了停顿,又笑着道:“再说,我听我岳父讲,以后去金门都是轮换,每只部队只在那里呆上半年,最多也就是一年,然后会换防,到岛内或者其他的地方去!”   张贤点了点头,轮换制度已经通过了总统的批复,不久就会执行,这是为了平衡各部队的战斗力,同时也是为了平衡一下士兵们的心态。部队虽然在轮换,但是金门防卫司令部里面的官长却还是要任职到底的。他这个十八军的副军长,在十八军撤销之后,很大的一个可能就是留任金门防卫司令部,只是不知道会但任何职。   陈飞还在说着:“所以,我岳父认为,就算是让我去金门任职,最晚一年后也可以回来,危险也就是这一年,还是非常值得的,将来提拔的时候,我也有可以拿得出手的资历了!”   “你岳父是对的!”张贤只得表示着赞同。   听到张贤这么讲,陈飞笑了起来,又对着他道:“钧座,过完年我就会去上任,你就是我的上司,到时候还请你多加照顾一下!”   张贤只得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同时也告诫着他:“照不照顾其实也没什么好说,主要还是看你到时候的表现了!”   “嗯!”陈飞点起了头来,同时答着:“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四三章 伤怀(三)      果然如同陈飞所说的那样,春节刚刚过去,他便拿着司令部的介绍信来到了十八军,张贤亲自把他安排到了十七师里五十一团二营里,这个营里正好有一个副营长的空缺,以陈飞的官阶和军衔,担任这个职务也算是比较合适了。但是,陈飞也知道,就算他是个上尉,却也是一个新来的人。部队里的上尉多得去了,他能够担任这个职务,定然是张贤的照顾了。   陈大兴也在二营里,经过了一年多在岛内服役的考察,终于顺利地踏上了金门岛,为了让他能够更快地得到提拔,张贤安排他直接进了连队里,一来便担任排长一职。   此时,为了适应新形势的发展,国防部正在对国民革命军的军制进行改革,终于决定将“军”这个单位撤销掉,直接由司令部代管师,如此一来便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人员,同时也可以令行禁止,让庞大的军队瘦身。当然,这种军改也是以循序渐进的方式进行的,有些军级单位在头一年便被撤掉了,金门因为是前线重地,所以直到此时才裁撤,十八军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老部队,也没有逃脱被裁撤的命运。   十八军被裁撤,其实对于其下辖的各师各部队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真正有影响的就是象张贤、刘顶天这样挂职在军部里面的人员,这些军部员都要进行重新的安置,一部分人选择了退役转为荣民,一部分人要么降级到师里面去任职,要么自找门路转往他处。对于张贤来说,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地退役当一当荣民,但是却也知道如今的台湾当个荣民也并非那么好混,在台上的时候或许会有人卖你个面子,但是一旦下了台,那就什么都不是了。想一想自己还拖家带口的状况,而台湾经济又是如此得不尽人意,如果自己真得退了役,只怕到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想一想生活的压力,张贤只得再一次面对现实,还是穿上这身他早就想要脱下的军装。不过,这也是吉人自有天向,正在这个时候,金门司令部的参谋长升任去了国防部,这个职位空缺了下来,立即成了几个军长、副军长争夺的目标。张贤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谋取那个职位,但是上面却偏偏选中了他,让他担任这个参谋长一职。   能担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参谋长,这的确令张贤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一想,又似乎是在情理当中的事,当初他在缅甸救国军总部里,担任的就是这个职务,如果和那个时候相比的话,如今也只不过是官复原职罢了。   “呵呵,还有一件事要恭喜你!”刘章司令对着张贤道。   “什么事?”张贤问道。   “你的军衔晋升的申请老头子终于给你批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将了!”刘司令告诉着张贤。   张贤愣了愣,却远没有太多的喜悦。实际上,如果从他晋升为少将时开始算起,也有十年多了,早就可以晋升中将了;他也知道关于他军衔晋升的申请早已经打了上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统却一直没有被批复,后来想一想,国军里面的将军有这么多,而因为裁军的缘故,军队却是越来越少,国家还留着这么多的将军作什么?他也曾听他的同学于长乐说过,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之下,以后在部队里,连少将也会越来越少,职业军人作到上校就基本上到头了。上将这个军衔自不必说,少将也好,中将也好,每年申请的人都很多,而真正能够获批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而且还有名额有限制,一旦名额满了,那么最少也要再等上一年。如今他终于升任了中将,想来这里面一定有人替他使了劲,只是对于他来说,中将也只是一个名誉的东西,顶多在待遇上稍微会有所提高,其他的都是些虚辞,远不如他此时这个参谋长的职务实在。在台湾岛上,少将中将随便一抓就有一大堆人,但是有职务的跟没有职务的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没有职务的中将,还不如一个有职务的少校,因为有职务才会有薪饷,否则,什么也没有。   “呵呵,慕白老弟,这一次可是双喜临门,什么时候请们喝酒呀?”刘章司令开着玩笑地问着张贤。   张贤也笑了起来,随口应着:“等下次大家休假回台北的时候,我一定请你们!”   “到时候可别抵赖哟?”刘章笑道。   “哪能呢?”张贤也笑着。金门防卫司令部里是有规定的,在金门岛上是不允许官兵们喝酒的,要喝也只有在过节的时候偶尔的一天。   “钧座,我觉得刘顶天军长才适合担任参谋长这个职位,为什么你没有选他?而选了我呢?”张贤还是好奇地问着。   刘章望着他,笑了起来,不由得道:“你跟刘顶天两个人真得是很有意思,不象别人喜欢争来争去的,我问刘顶天的时候,他也说你才适合当这个参谋长一职,因为你原来曾经担任过这个职务;呵呵,现在你又说他合适,你们两个人呀,当时真得叫我左右为难!”   听了刘章的话,张贤有些明白了什么来,问道:“是刘军长推荐我的?”   刘章点了一下头,又解释着道:“其实呢说是也不是,他只是这么一说,真正推荐你的还是你的老上司胡从俊。呵呵,当时我有些为难,是胡从俊觉得你最合适,国防部也听了他的意见!”   张贤这才恍然大悟,虽然胡从俊已经从金门调走了许多时日,但是他对金门司令部的影响还是十分大的,便是国防部要任命谁的时候,多半也会听取他的意见。   “那么刘军长又到哪里去呢?”张贤忍不住地问道,他觉得是他占了刘顶天的位置。   刘章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对他道:“你也不要去为刘军长内疚,他也有一个好的去处,回岛内担任预训部副司令,虽然是个闲职,但是却很自在!”   “哦!”张贤点了点头,想一想,那个职位真得不错,比他在金门当个参谋长要舒服得多。   ※※※   国民党与共产党虽然在一九五四年的时候发生了九三炮战,但是其后金门与大陆之间的炮战又停顿了下来;一九五五年大陆政权夺占了浙江省沿岸的所有岛屿,对于国民党当局来说,能够与大陆之间还有些联络的只有位于福建省沿海的金门和马祖等几座小岛了,尤其是金门岛,于是自然也成了国军大陆防线的重中之重。也是在一九五五年的时候,台湾发生了一次所谓的预谋判乱事件,蒋介石借机把在海内外声望很高的孙立人将军拿下软禁起来,再一次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同时也使他的儿子蒋经国能够顺利的接手到军队的事务中来,为将来蒋经国以后接任总统扫除了一个大的障碍。正因为发生了这个事件,所以蒋介石父子对于军队里官兵的思想工作尤为重视,其实早先的时候,蒋经国除了成立心战部队之外,还在各部队里设立政战组织,实际上就是相当于古代军队里的监军系统。   虽然台湾岛内明争暗斗的权力之争此起彼伏,但是相对于金门防卫司令部里来说,却要平静了许多,这里毕竟是前线,与大陆之间的炮战尽管停止了,但是各自的宣传战却在你来我往地进行着,并且愈演愈烈。   先是在韩战刚刚停战的前夕,大陆方面在紧邻金门的厦门角屿岛架设了一个对金门的广播站,天天对着金门的国民党守军喊话;然后,还没有过半年,金门司令部也在马山组建了一个广播站,对大陆方面进行反攻心理战。马山是金门岛上与大陆最接近的地方,距离厦门的角屿不过两公里多一点,如果退潮后也只有一千八百米。在马山播音站成立之后,国军又在古宁头、小金门岛的湖井头,以及大担岛上建起了播音站,而同时,大陆方面也相应地在厦门的香山、石胃头以及白石炮台建站,双方隔着一条窄窄的海峡进行宣传攻势。尤其是到了入夜时分,便成了跨海喊话的最佳时间,海上没有浪,效果尤其得好;而且,只要是没有炮火,每到这个时候,两岸的大喇叭就会拉开阵势先后响起来。   实际上,这种宣传战并非只是有播音一种,还有很多方式在进行,比如利用气球和漂流瓶带着宣传品进入对方的领地,为了能够让人们对此感兴趣,双方都会在气球或者漂流物上放置些实用的物品或者食物,供对方随意领取,比如糖果、烟酒之类,大陆方面甚至于将普通老百姓都喝不到的茅台酒漂流过去;能够得到这些物品,对于对方的人员们来说,就好象是天上掉了一个馅饼一样高兴,自然也会有人去察看跟着带过来的宣传品了。但是,这对于双方的领导们来讲,却有些担心,自然下令不允许人们却捡拾这些所谓的敌资,并且骗说这些食物有毒,是糖衣炮弹,捡到后一定要交公,一定要销毁。   相对来说,双方的广播战还是非常激烈而有效的,互相鼓动着对方的士兵投诚过来,成了这个宣传战的主要内容。而在这方面,反而是大陆有着先天的优势。   金门的守军之中,有许多人是从福建沿海抓丁或者被迫带过来的人,大陆的广播站时常会播放他们的家属哭泣的呼唤,有的是父母唤儿子,有的是妻子唤丈夫,每当这些声音出现的时候,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会象一根针一样扎透每一个兵士的心,令人心怀感伤。作为中国人,大家又同时承受着离家、分隔两岸之痛,相似的经历,就算听到喇叭里传来的不是自己亲人的声音,对许多人来讲也是一种煎熬。   真得有人乘着夜间退潮的时候偷偷地游过海峡,投向了大陆,而且这种事情一直久禁不绝,这令金门司令部的长官们头痛不已。   金门的广播站,是隶属于总政治部下政战总队的,他们也负责对所有部队里的政治思想工作,张贤原来曾作过政治部心战大队的大队长,所以也算是一名政工战线上的元老,虽然此时他是参谋长,已经不负责政战工作了,但是负责金门战地文宣政教处的处长林升,还是喜欢有什么事就过来找张贤商量,有的时候,令张贤推都推不掉。   这一天,林升又找到了张贤,却是向他提出了一个建议来。   “参座,我想从你们这里找一个人到我们广播站上,向对岸去宣讲一番。”林升对着张贤道。   “哦?”这一次,张贤马上就来了兴趣,连忙问道:“老林,你想找谁呀?”   林升道:“就是五十一团里的陈飞。”   “他?”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你找他为什么?”   林升笑了笑,道:“这几天他晋升少校的报告正好到了我这里要我签字,我特地地查看了一下他的履历,呵呵,原来他曾经也当过共军的士兵,不过在当初金门保卫战的时候被我们俘虏了。他就是一个俘虏兵,但是到了国军里来以后,表现十分出色,所以现在还当上了上尉副营长。”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张贤一眼,见到张贤的脸上毫无表情,又接着道:“呵呵,我觉得他正好就是一个典型,如果我们能够让他以亲身的经历来向对岸作宣传,或许也可以鼓动几个共军士兵投诚过来呢!”   听完了他的话,张贤愣住了。      第四四章 政战(一)      正是因为张贤知道陈飞的底细,所以面对着负责政战工作的林处长的提议时,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想了一下,还是对着林升道:“老林,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林升问着他。   张贤道:“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你让陈飞再提起当初,这不是让他往自己的伤口上洒盐吗?”   林升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贤的话意,对于一个俘虏兵来说,被俘之前和被俘之后的那一段经历,正是他们最为痛苦的时候,这就好象是一个受伤的人,在伤好了之后,谁也不愿意再回去体验那种受伤时的痛疼。他也想了一下,又坚持地道:“参座,你这个人就是心慈面善,有点什么事情都是先替别人着想。呵呵,现在我们这是在做工作,又不是要为难谁!如今我们的工作就是需要他出面来宣讲,这也是为了我们党国的利益。我想抛开个人的心情,服从工作的需要,才是我们作军人的义务。这其实也是一项看他的思想是不是能够真正过硬的测验,如果陈飞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说明他的思想还是有些问题,我看他也就只适合当一个兵,不适合晋升少校。”   张贤愣住了,很显然,林升已经把陈飞能不能出来作宣讲,当成了他考核陈飞晋升的一个条件了。张贤知道自己再多说些什么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林升一定早就打定了主意,之所以跑过来询问自己,只不过是面子上的尊重。他只能点了点头,对着他道:“老林,我可能让陈飞过来,你自己跟他谈吧,看他愿不愿意接受你的任务!”   “好!”林升点着头。   张贤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电话拨通了五十一团,在这一刻,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陈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嘴里面说得跟他实际上做得能不能达成一致。   ※※※   很快,陈飞便来到了司令部,张贤借故离开,让林升直接跟他面谈,他从外面转了一圈,再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林升已经不在了,但是陈飞还坐在那里发着愣。看着他走进来的时候,连忙站了起来。   “陈飞,林处长跟你谈完了?”张贤问道。   陈飞点了点头,已然是满腹的心事,他没有离开这里,显然就是为了等张贤回来。   张贤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同时问道:“怎么样?林处长让你到广播站向对岸作宣讲,你答应了吗?”   陈飞面露着难色,摇了下头:“我跟他说让我考虑一下,就算是要去作宣讲,也要准备准备稿子的。”   张贤笑了一下,陈飞并不笨,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考验,他没有完全回绝,也没有完全答应,采用拖的计谋,就是要权衡再三。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张贤不以为然地道:“很明显的事情,如今你晋升的报告就在林升的手上,必须他这个政工干部签了字之后才会报上来;如果你想要晋升的话,就照着他的话去做;如果你不在乎那个军衔,也完全可以一口回绝,只是怕到时候他会在你的报告上批注一个思想不坚定的评语,你的晋升可能以后还要拖很久。”   陈飞点着头,恳求着张贤道:“是呀,所以我想恳请你能不能替我跟林处长说一下,别让我来作这件事,让他找下别人吧!”   张贤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替你说过了,但是林升就是认准了你,因为你的经历的确与别人不同,是一个他可以树立的典型!”他说着,又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来:“呵呵,你想想看,当初你们攻打金门的时候,有几千人被俘,这几千人绝大部分又被转到了我们国军里来,只是你们这些人当中,又有几个能够混得象你这般好?如今还当成了副营长的?”   陈飞沉默了。   但是,张贤的话说完,他自己却也呆了呆,想一想自己当初的情形,跟面前的这位陈副营长是一模一样,而且他混得比陈飞还要好,最少他当上了正营长。   见到陈飞不答话,张贤知道他心里头的矛盾,想了一下,点悟着他道:“陈飞呀,你还是由心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作人也好,作事也好,怕的就是勉强!”   陈飞抬起了头,对着张贤点着,好象拿定了主意,对着他道:“我不去了,一会儿我就去找林处长,跟他直言!”他说着,笑了一下,又道:“呵呵,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如今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不想被别人树成典型!一个少校得不到也没有什么,也就是每个月少几块钱的事,当个兵也挺好的,最少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陈飞的这个表现,倒也是一个正常人的表现,如果他真得为了晋升少校而出卖自己的良心,那样的人才是最不耻的。   “如果你不去,林升肯定会认为你的思想有问题,就怕他到时候深究你的过去,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张贤又提醒着他。   陈飞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张贤笑了一下,还是对他出着主意:“其实你也不必要这么担心,你可以去跟林升商量一下,跟他说你可以去宣讲,但是要把自己的名字匿了。”   陈飞的眼睛一亮,却又马上黯淡了下来,为难地道:“他让我去讲,就是想要我现身说法,让对岸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我把名字都匿了,让别人听了,就好象是在编故事,不会信以为真的,他肯定不会干!”   “如果他不干,那么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他的要求了!”   陈飞还是有些不明白,问着他:“参座,我用什么理由要求他匿了我的名字呢?”   “理由很简单的!”张贤微微一笑,告诉着他:“你可以跟林升说,你老家还有父母兄弟,如果不匿名,到时候肯定会连累上家里的亲人!”   陈飞这才恍然大悟一样,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对着张贤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他的办公室,向林升的办公室跑去。   看着陈飞跑远的背影,张贤忽然有些后悔,林升想找一个政战内容找了很久,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打破了,匿了名字的宣讲,那还能叫作宣讲吗?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人的故事,没有谁会信以为真的。   ※※※   林升还是让陈飞去广播站作了宣讲,当然也按陈飞的要求,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另一个人名,这对于陈飞来说却舒畅了许多,后来他跟张贤实话实说地讲,他在广播站里拿着稿子只当是在讲故事,而不是在说自己。   陈飞的宣讲并不成功,在他的宣讲完毕之后,第二天对岸的大喇叭便开始了反驳,十分有力有据地证明金门这边的宣讲是在胡说八道,因为他们专门去查过了花名册,某某团某某连根本就没有某某某这个人。   林升气得跳起脚来的骂,却也无可奈何。倒是陈飞暗暗的后怕,看来对岸还真得会对很多事情进行核对的,虽然他是借着别人的名号,并非是自己真实的名字,却也庆幸着没有暴露出来,要不然他便真得对不起陈飞的家人了。   而金门的守军士兵,还是不断地出现在对岸的宣传鼓动之下,游过厦金海峡逃过去的现象,这令金门司令部头痛不已,于是加大了夜晚对海滩的巡逻力度,并在海岬或者可以观察到大片海面的关键地方设立二十四小时的不间断岗哨,以预防士兵的叛逃;为此,司令部专门下令,对于胆敢泅渡海峡叛逃对岸的人,一旦发现就地枪毙,发现者或者开枪者还可以得到奖赏。同时,司令部也要求各部队的营长、连长,甚至于班、排长们要以身作责,一旦发现自己的队伍里有哪个人的情绪或者行动不对,必须马上报告;而对于出现有逃兵的班、排、连,班长、排长和连长都会受到牵连,最轻的处罚就是扣除一个月的薪饷。   ※※※   这天傍晚的时候,熊三娃找到了张贤,他有些气闷,却又一声不吭地坐在张贤的面前,一句话不说。   张贤正在看着书,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只得把书放下来,笑着问着他:“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从鼻子里面发出了一声哼响来,有些不自在地告诉张贤:“刚才大兴哥又管我借钱了!”   张贤怔了一下,忽然笑道:“呵呵,三娃,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气了?大兴管你借钱也值得你这样生气?他又不是不还你。”   “哥呀,你哪里知道,他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饷了。”   “哦?这是怎么回事?”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   “还不是他管不住他手下的人呗!”熊三娃没好气地道:“别人排里没什么事,就他排里的人逃跑得多,前天我还跟他进,要他注意一下那个叫作许福根的家伙,那小子很可能会跑,他当面跟我答应得好好的,但是背后却不当一回事。这一回真得没让我猜错吧?那小子真得就跑了!”   “你怎么知道许福根会跑?”张贤越发得奇怪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这两天对岸的大喇叭里一直有他们家的人在叫他,先是他娘哭着喊他回家,后面还有他奶奶叫着他的小名要他回家,他不跑才怪呢!”   听完了熊三娃的叙述,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但是他却觉得以陈大兴的为人,如此精细,连熊三娃都能够看出来的事,他是不可能看不到的,想一想,既然他没有阻拦许福根的出逃,定然有他的原因。   “呵呵,那个许福根也是倒霉,跑到了一半,却被两栖成功队的人正巧遇上,给抓了回来。但是大兴呢?他这个排长的失察之责还是没有能够豁免,所以又被扣了一个月的薪俸。”熊三娃还在自顾的埋怨着。所谓的两栖成功队,其实就是金门司令部为了侦察的需要而组建的能够在水里和陆上执行任务的侦察队,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潜伏到对岸去侦察情况,或者搞些破坏,给对岸制造一些麻烦。因为他们就是一群侦察兵,都希望每一次的任务能够成功回来,所以为了图个吉利,也就被叫作了成功队;而从金门到对岸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坐船,必须要偷偷的泅渡,他们的水性都十分得好,其实就是一群水鬼。   熊三娃并不知道张贤在想些什么,还在发着牢骚:“哥呀,你看,我们一直都十分照顾他,想要尽快地让他官复原职,可是他呢?做什么事都这么不负责任,你想,他被罚了,他的连长自然也跑不了,跟着一起被罚,谁还会喜欢他呀?他如今是少尉,看这个样子,想升到中尉都难啊!”   张贤站起来,抓起了自己的帽子,对着熊三娃道:“三娃,走,我们这就去五十一团,看看陈大兴到底在做什么!”说着,当先地走出了门去。   熊三娃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四四章 政战(二)      陈大兴是五十一团二营三连一排的排长,这个排负责的正是马山附近的海滩及海面的巡逻任务,在靠近海湾的一处岬角上,还有他们的一个哨岗,而他们的连队驻地却在三里之外的一座小山之后,为了防备对岸的炮击,都是用钢筋混凝土依山浇筑的平房,有半截是埋在地下的。   此时,刚刚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这个时候也是士兵们在一天里最难得的休闲时光,因为天就要黑下来,所以也不用再去做训练,除了有站岗和巡逻执勤任务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可以适时的放松一下,或者邀几个朋友一起去街镇上转转,或者用部队里发的代金券到服务社、娱乐室等地方消费一番,岛上的业余活动并不多,不过,司令部还是想方设法地创造条件,为所有的官兵解决业余生活;并且当初在蒋经国担任总政治作战部主任的时候,就在岛上设立了“军中特约茶室”,俗称为八三幺,其实就是专门为当地守军设立的一个军中妓院。设立这么一个军娼场所却也是一个无奈之举,金门岛上驻有几万的军队,而这些军人大部分与当地的居民朝夕相处,难免会衍生出男女感情的纠纷来,为了能够军民和谐,解决数万大军的生理需求,在一部分人的提议之下,最终总政治部在这里设立了这么一个单位。这些特殊的茶室并非只有一处,多的时候有十多处,那些女侍应生也有百余人,在金城总室及山外等地的大型分室,还设有军官部和士官部,按等级进行消费;去茶室消费的费用并不低,军官票要十五元台币,士官票也要十元,而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月的薪饷一般也就是二十多元台币。二十元虽然不多,但是由于吃穿住行都是由部队供给,这一点钱实际上只是一种补贴而已。   张贤和熊三娃并没有在一排的营房里找到陈大兴,细问之下,有一个士兵告诉他们,陈排长去了营里的禁闭室,给被关在那里的逃兵许福根送饭去了。   “大兴哥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没有被那个小子害够吗?”当听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熊三娃忍不住骂了起来。   排里的士兵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木然无主的样子,没有人再敢答话。   张贤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二营的禁闭室走去,熊三娃只得跟在了后面。还没有走出三连的营房,便看到陈飞和三营的孟营长从一个角落里拐了出来,迎着他们走过来,显然是有士兵向他们通风报信了,对于参谋长的到来,肯定令这两位主官和副官有些诚惶诚恐,以为他们营里又有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张贤只得对着孟营长和陈飞道:“刚吃过饭,溜弯溜到了这里,想找陈大兴谈些事,他不在!”   “哦!”孟营长和陈飞同时松了一口气,陈飞想了一下,对着张贤道:“我刚才看到陈排长往那边去了!”他说着,指着一个方向:“可能是往禁闭室去了!”   张贤点了点头,又和孟营长说了会儿话,转身离去,可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地回过了头来,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着孟营长:“小孟,你们营这阵子有多少人出逃?”   孟营长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飞连忙接着口道:“只有三个,还有一个被抓了回来。”   张贤也怔了一下,依稀听得熊三娃刚才跟他说过,陈大兴已经被罚了三个月的薪俸,这么一说,在整个二营里,就只有陈大兴的那个排是出了问题的,二营里所出现的逃兵全部发生在陈大兴的排里面,不管是谁,肯定都会认为陈大兴这个排长是有问题的了。在这个时候,张贤觉得真得非常有必要来跟陈大兴谈一谈了。   “那个被抓回来的兵,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张贤随口问着。   孟营长道:“按照军法,逃兵是要被枪毙的。”他说着,又道:“我们团长回岛内学习去了,后天才能回来,这件事只能等他回来处理。”   张贤点了一下头,五十一团的团长叫作孔祥林,也是十一师的老兵,当初他在十一师任师长的时候,这个人曾是白京生手下的一名连长;这个人作事很有白京生当年的作风,不仅雷厉风行,而且果断坚毅,他带兵很讲纪律,向来是不讲人情的,有的时候已然近乎残酷了。   “呵呵,这个逃兵看来是真得活不成了!”张贤随口说着:“你们团长那个人一定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典型,对这个人进行军事审判,并且他肯定会被判死刑,而且还是立即执行。这就是杀一儆百,不立威不足以警戒他人!”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陈飞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身边的孟营长,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但是,张贤和熊三娃并没有在二营的禁闭室里找到陈大兴,根据门口守卫的士兵报告,陈大兴在送完了饭之后,便离开了,走了有几分钟。   此时,天已经渐渐地黑了,远处对岸的高音喇叭又在喋喋不休的响起来,而与此同时,国军的广播站也响了起来,双方的宣传站再一次开场,但是此时在张贤和熊三娃听来,就是一片得噪音,真想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耳朵塞上。   “到海边去看看吧!”熊三娃提议着道:“我知道大兴哥每天都会在海边坐一会儿的!”   张贤点了点头。   ※※※   此时,陈大兴的确就是在海边,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有三个士兵也坐在海滩上静静地听着对岸的广播,便是连他走到身边的声音都没有惊动他们,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这些令这几个士兵如梦方醒一样,连忙回过头来,当看到陈大兴的时候,一个个的人都不由得脸上发白,惊慌失措,连忙齐齐地站将起来,向他行着礼。   “你们三个在这里听什么?”陈大兴明知故问着。   其中的一个人连忙答着:“没……没听什么,我们在这里看海!”   陈大兴瞪了他一眼,同时警告着他们道:“这是共产党的蛊惑宣传,上面也不止一次地跟你们大家说过,不许听的,如果抓到了要关禁闭的!你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在营房里,或者学习室里,跑到这里来听敌人的宣传,不要小命了?”   三个士兵面面相觑,那个当先答话的人吐了一下舌头,连忙央求着道:“我们知道错了,排长,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可千万不要捅上去!过几天等发了饷钱,我们给你买烟还不行吗?”   “是呀!”另一个士兵也恳求着:“排长,你是大家都认为全营里最好的人,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们三个捅上去呀,回头我们肯定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看着这三个士兵可怜巴巴的样子,陈大兴都觉得有些好笑,看他们的样子就好象是小孩子作坏事被家长看到了一样感到害怕,他极力地使自己严肃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着他们赶快离去。   这三个士兵就好象是领到了圣旨一样,连“谢谢”都忘记了说,一溜烟地向岸上跑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海堤之后。   可是,陈大兴却坐了下来,他的耳边同时响着金门广播站与对岸的广播站热闹的喧嚣声,因为海浪已然平静,他还是可以从这一片的杂音中清晰地听到对岸的广播内容,此时那边的播音员正在读着一封家书,因为没有听到开头,他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不过,他还是可以听出来,这封信是一位父亲写给儿子的,里面谈得都是家里的一些情况,而且都是些可喜的变化,告诉这个儿子,说他们家里盖房了,他的弟弟和妹妹也结婚了,就是他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尤其是眼睛有些恍惚,那是因为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但是却一想到他这个儿子还未归来,作母亲的就伤心不已,哭成的那样……,这封家书写得十分朴实,里面没有什么大道理,讲的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些情况,但是却亲切异常。陈大兴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却是异样得平静,就仿佛是自己又回到了朝鲜,回到了朝鲜战场上难得的休整时期,那个时候也正是大家一起念家书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愿意将自己的家信内容分享给战友们来听。在朝鲜的时候,他也曾收到了自己妻子托人写的三封信,那三封信一直被他珍藏在身上,但是如今那三封信却已然丢失在了俘虏营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只是,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大陆之外,还能够再收到家里面寄出来的信吗?   蓦然,陈大兴也听到了一声咳嗽,他猛地一惊,回过头来,在朦胧的暮色里,马上认出了张贤和熊三娃来,刚刚紧张的心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   “在听什么呢?听得这么专注?”熊三娃也和他一样,明知故问着。   陈大兴一脸得尴尬,他刚才的确是太专注了,竟然没有发现张贤和熊三娃是什么时候来的,显然他们在自己的身后已经呆了一段时间。   “没……也没什么!”陈大兴只得如实地道:“刚才有几个兵在这里听共军的宣传,我把他们赶了回去!”   “然后,你就坐在这里听了,是吗?”熊三娃不快地问着。   陈大兴抬起头看了看张贤,只是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熊三娃越发觉得可气了起来,来到了陈大兴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十分诚恳地道:“大兴哥,我们两个跟贤哥都是最久的,贤哥也一直在为你能够官复原职而努力,你怎么就不想着长进呢?你自己都这么经不起对岸的鼓动诱惑,又怎么可能要求你手下的兵呢?”   陈大兴依然笑着,还是一言不发,也许他真得无言可说。   熊三娃还是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却也不知道陈大兴能不能够听下去。直到熊三娃的话说完了,过了良久之后,陈大兴才盯视着张贤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如实地相告着:“贤哥,我……我真得有些管不住自己,心里头的牵挂太多了!”他说着,忽然就收拢了脸上的笑容,鼻子有些发酸,眼睛里也开始潮湿了起来,认真地道:“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到他们的广播,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知道你和三娃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得不想在这里作个什么官,真得就想和他们一样,游过去,回家!”   听着陈大兴这出自肺腑的话语,张贤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一丝的隐瞒,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了口来,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也许,陈大兴不是因为顾忌到他和三娃还在这里,说不定真得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游过去了。   张贤走到了陈大兴的身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亲昵的动作立即令陈大兴感到了无比的温暖,含在眼睛里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第四四章 政战(三)      “听我说,大兴!”张贤扳过了他的肩膀,把他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动情地道:“我也非常想回去,但是还是要直面现实的!你听他们的广播里说得那么好,回去后什么既往不咎,什么热烈欢迎的,那是信不得的!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在解放军里呆过,你想一想,在朝鲜的时候你是战俘,却没有选择回去,而是来了台湾,这个时候你再回去,能有好果子吃吗?他们一定会把你当成判徒处理,一定会把你打成反革命!”   陈大兴呆了呆,他推开了张贤的臂膀,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就如同是一个泥塑一样,一动不动,默然无语。   “大兴哥,你不要再糊涂了,贤哥的话不错,你一定要听进去!”熊三娃也在边上相劝着。   良久之后,陈大兴点了点头,他感到有些沮丧,还是对着张贤道:“是呀!贤哥,你说的这些我也一直在考虑,别人或许可以回去,但是象我们这些从志愿军战俘转来的人,肯定是回不成的了!”   张贤点了点头,十分郑重告诉着他:“大兴,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他们的作法真得让人不能够相信的!我这也是听韩奇说的,当初那些打金门被我们国军的俘虏的人,也有不少意志坚定的人,一直坚持着不肯投降,他们中,有一小部分的共产党员和团级的干部被我们执行了枪决,但是还有一大部分人没有枪毙,而是坐了很久的牢。后来为了对这部分人的处理,上面也开过不少次的会,都认为留着实在是费力不讨好,还要管他们吃喝拉撒,杀了吧,又怕舆论压力过大,所以到最后还是作出了将他们放归大陆的决定,一方面这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被带到了离着大陆较近的海面上,然后给了他们一条小木船,让他们漂回大陆。当然,对于这些被放回去的俘虏,政战部也非常想知道对岸是怎么处理的,所以专门派人去打听。”他说着,停了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大兴,陈大兴已经被他的话所吸引,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们怎么处理的?”见到张贤停顿,陈大兴忍不住地追问道。   张贤一声冷笑,道:“这些人被他们当成了败类,全被判了刑,回去后又接着坐牢;还有的甚至被当成了已经投敌的叛徒,直接枪毙了!”   陈大兴的眼睛瞪得老大,好象有些不敢相信一样。   张贤看出来他的疑惑,又接着道:“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人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后来我们就把还关在台湾的战俘全都释放了,他们回去后,依然是这种结果!”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是肯定地道:“大兴,你想一想,那些人还是意志十分坚定的人,他们只得到这样的对待,更不要说你这个已经变节过两三次的人了,回到那边,只能是死路一条!”   陈大兴一直沉默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兴哥,不要再想回去了!”熊三娃不失时机地劝解着:“还是呆在国军里头吧,有贤哥在这里,只要你不作得太过份,就一定会官复原职的!如今,这里有很多的人都是我们当初同甘共苦的兄弟,他们都得到了发展,大家也一定会拉你一把的!”   陈大兴看了看他,微微点了点头,也许是被他说服了,也许只是一种敷衍。   “还有!”熊三娃接着又道:“如今我们国军已经比原来有了很大的进步,最其马不会再有那个时候的派系内斗,大家都十分得团结。你这个时候跑了,如果将来我们反攻大陆的成功,你又怎么办呢?”   陈大兴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反问着他:“你也相信我们会反攻大陆成功吗?”   熊三娃怔了怔,当即点着头:“当然相信。”   张贤却不愿意把话头停留在这个问题上,毕竟所处的位置不同,他的远观层次要比熊三娃和陈大兴高了许多,他也知道,虽然这个时候台湾和美国人签订了一个安保条约,令台湾的安全得到了一定的保证,最少让大陆方面在短期内不敢再去想解放台湾,但是这个条约的签订,却是附带着一系列的条件,最令人不快的一条就是以后国民党方面所有对大陆的军事行动,必须要获得美国方面的同意,否则就是自动退出条约,这个条件实际上等于把国民党自己的手脚捆死了,站在美国的利益考虑的话,他们的重点自然还是在欧洲与苏联抗衡,而不是亚洲,也就当然不会允许国民党方面在亚洲生事!所以说,想要反攻大陆,这又谈何容易呢?   “大兴,以后的事先不要去管他,现在还是说说你当前的情况吧!”张贤把话题转到了现实的问题上来,对着他道:“你们营里,只有你这个排接二连三地出现士兵的叛逃,这就说明了你的管理有问题。”   陈大兴低下了头,再一次默不作声了起来。   张贤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也许这些逃兵不是你纵容的,但是却也是你默许的!你知道不知道,你以为你是帮了他们,其实你这是在害了他们!”   陈大兴马上抬起了头来,愣愣地望着张贤的眼睛。   张贤叹了一口气,道:“先说说那些逃走的人,他们回到大陆是什么样的情况,谁又能知道?广播那是宣传,是假的,是不能信的!也许他们能够与家人团圆,能够过一过与世无争平静的日子;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呢?人最难能可贵的是如何把握现在,而不是铤而走险地去追求那些虚无飘渺、没有确定性的未来!将来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知道,但是现在你过得怎么样?最少有一点,他们也好,还是你也好,在这里没有人迫害你,没有人打压你,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坏。”他说着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道:“我们再说说那个没有逃出去的小子,正是因为你明知道他会叛逃而没有加以阻拦,所以才会把他的命害掉了!其实,你这个排长才是间接害死他的元凶!”   “许福根?”陈大兴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他的命没了?”   张贤肯定地点着头:“象他这样的逃兵,肯定会判死刑,而且还肯定会作为典型,以儆效尤。”   “他才二十多岁!还年青!”陈大兴不由得叫了起来,同时也乞求一样地问着张贤:“他能不死吗?”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如今司令部也正在紧抓这种事,上面有严令,要不惜一切代价防止士兵们听信对岸的蛊惑逃跑,所以抓住了这件事,肯定会大做文章。其实,他在逃跑之初就应该知道后果的,这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陈大兴顿时觉得有些气短了起来,他抿着嘴踌躇半晌,然后哀求着张贤道:“贤哥,他是我手下的兵,如今搞成这个样子是我的错!当年他十六岁的时候被抓了船夫,后来回不去了,所以才不得不当了兵。我求你了,你是参谋长,就是刘司令也听你的,哪怕是让他坐几年牢都行,不要让他送了命!”   张贤也有些心软,但还是摇着头:“没用的!这种事政战处肯定会过问,而且现在政战部门正与对岸打得火热,又是处在这么敏感的一个时期上,上头压下来,谁也保不了!”   见到张贤也这般得说,想来的确是有些难度,陈大兴还想恳求他想一想办法,但是张贤一脸无奈的样子,他还是把话忍了回去。   张贤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熊三娃却有些不放心,还想要叮嘱些什么事,可是看到张贤已经走远了,他也只能告诫着他:“大兴哥,记住贤哥的话,千万不要再作糊涂事了!”   陈大兴只得点了点头。   熊三娃也学着张贤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追着张贤而去。   ※※※   入夜已经很久了,陈大兴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却如何也睡不着,墙上的钟已经指到了两点钟,他干脆起来穿上了衣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生怕惊动屋里的另一个同伴。   一股清新的海风从海边吹来,带着一种海水的咸味,令他立即又清醒了不少,他蹲在一个角落里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可是这支烟并没有抽完,他就好象是作出了什么决定,猛地把这支烟掐灭了,快步向营部的禁闭室走去。   在路上,陈大兴躲过了两支巡逻队的巡视,终于来到了营部的禁闭室前,他知道在晚上的时候,这里配有两个人站岗,而出于士兵地偷懒,很多的情况之下,这两个士兵都会互相商定一个站岗守卫,一个就在附近睡觉,到一定时候再换一下;一旦有领导出现或者是其他情况,守卫的人马上就会把睡觉的人叫起来。陈大兴作为排长,自然知道这些士兵们并不高明的偷懒手法,大部分的时候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可是,当陈大兴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守卫都倒在了地上,就睡在禁闭室的门边,因为天黑的缘故,他还险些被其中的一个家伙绊倒,即便如此,他还是踩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把他吓了一跳,但是,奇怪得是这个人并没有惊醒。他不由得俯下身去,这才发现这两个守卫是被人打昏了,有一个人的脑后还流着一点血。他愣了一下,连忙跑进了屋里,刚进去的时候,里面是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可以适应黑暗了,这才发现这里面空荡荡的,许福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来到了床前,摸了摸被子里面,还带着温暖,显然这个被监禁者逃走的时间还不长。   “有人私自偷偷放跑了许福根!”陈大兴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因为许福根是不可能从守卫那里拿到钥匙,再从外面把门打开来逃走的,这一定是有外面的人帮助他,放走了他。   此时,陈大兴也没有闲功夫来多想到底是谁放跑了许福根,他飞快地跑出了屋子,向着海边奔去,他知道如果许福根要出逃,会选择哪里下水,会往哪个方向逃跑!   也就是几分钟的时候,陈大兴便跑到了马山岬角的哨岗附近,从这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出入海滩的所有景象,他想,如果许福根跑的时间还不远的话,他或许可以从这个哨岗处看到一丝的痕迹。   月亮半残地挂在西边的天空,已然接近了海峡的那边,大陆上也是一片得沉寂,倒是显得满天的星空分外璀璨,星光与月光交相辉映着,海平面上海水也泛着波光,耳边听着海浪拍打着海滩的声音,越发得衬托出这夜的宁静。   哨兵远远地便看到了有人过来,向他讯问着口令,陈大兴随口答着,走了过来,这个哨兵立即认出了自己的排长,还以为陈大兴是过来巡夜的,向他报告着这边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陈大兴点了点,叮嘱了这个哨兵几句,然后走进了哨岗里。这个哨岗原本是由一个班十人轮流值勤的,后来因为一直相安无事,所以改成了半个班五个人,但是陈大兴只在哨岗屋里看到了三个呼呼大睡的士兵,还有一个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记起今天夜里带班的班长叫作冯卫,缺的就是这个班长。   陈大兴走出了屋子,正准备去向哨兵询问,忽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正趴着一个人,举着枪瞄向海里,他蹑手蹑脚地紧走几步,来到了这个人的身后,马上认出来,这正是班长冯卫。此时的冯卫正聚精会神地紧盯着海面之上,并没有觉察到陈大兴地走近。但是,陈大兴顺着冯卫的枪指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了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起伏着,正在奋力地向海峡的对岸游去。   “是许福根!”陈大兴的第一感觉这么告诉着他,他的手同时也搭到了冯卫的肩膀之上。   冯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陈大兴的时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在做什么?”陈大兴明知故问着。   “那个逃兵!”冯卫指着海面上正在一点点远处的人影,告诉着陈大兴:“是许福根,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就看到他跳进海里,他不知道是怎么从禁闭室里逃出来的,所以我连忙拿了枪过来。”   “你要打死他?”   冯卫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算了吧!让他跑吧,如何大家都是认识一场,也曾作过兄弟,在一个锅里吃过那么长时间的饭!”陈大兴劝说着。   冯卫愣了一下,收起了枪,却是向着陈大兴一笑,对着他道:“排长,其实我刚才就一直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扣下这个扳机。他是我们班的,已经连累大家这么久了,我真得有些担心他跑了,上面又会找我们的麻烦,如果打死他,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打死他,你还能睡得着觉吗?”   冯卫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出了什么事,你上面还有我呢!”陈大兴悠悠地道,再看向海面,那个人影已然消失在了起伏的大海中,也不知道是去得远了?还是被海浪吞噬了!      第四五章 摸哨(一)      许福根跑了,而且是在被关禁闭的时候跑的,这个消息就好象是长了翅膀一样,一大早就由熊三娃的嘴,传到了张贤的耳朵里。   “一定是大兴哥放跑的!”熊三娃如此信誓旦旦地道。   张贤有也些疑惑,却又不能不信,他有些不明白,问着熊三娃:“三娃,这个消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熊三娃道:“早上我遇到了程医生,他说的。天刚刚亮的时候他就被五十一团的人叫去了,说是二营的许福根跑了,还打伤了两个守卫,他是去给那两个守卫治伤的!”   “那两个守卫怎么样?”   “没有多大事,就是一个头被打破了,两个人都有些脑震荡,休息几天就没什么事了!”熊三娃告诉着张贤。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只听着熊三娃又接着道:“那个禁闭室我去过,如果把门锁住了,里面的人根本就出不来,那就是一个监牢,除非有人在外面替他打开门!”他说着看了张贤一眼,见他没有吭声,又分析着道:“刚才程医生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一定是大兴哥放走的人,他昨天听到你说许福根会被枪毙,我就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张贤略作思忖,马上警告着他道:“三娃,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千万不要胡说八道!”   熊三娃使劲地点了点头,又对着他道:“哥呀,我也就是跟你说说,怎么会去跟别人乱说呢?大兴哥是我最要好的老乡,就算是真得查到了他的头上,我也会想办法替他开脱的,怎么会害他呢?”   张贤没有答话,依然在沉思着。   熊三娃却是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大兴哥这是怎么了?自从到金门来了以后,他就没有正常过,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好象有很多的心事!昨天我们那么苦口婆心地对他讲了那么多的话,原来都是对牛弹琴,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三娃,你也先别责怪大兴,也不见得就是他做的,或许是别人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熊三娃依然坚持着道:“别人也没有理由去放许福根呀?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你也只跟大兴说过他可能会被枪毙,别人就算是跟他要好,也要等到处理结果出来了,才可能会想办法救他。”   想一想,熊三娃的分析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张贤还是有些怀疑,他戴起自己的帽子,对着熊三娃道:“走,我们马上再去五十一团!”   熊三娃愣了愣,提醒着他:“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呢!等吃了饭再去吧!”   “不吃了!”张贤答着,已然迈出了门去。   ※※※   张贤和熊三娃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五十一团驻所,此时,正是士兵们吃早饭的时间,张贤和熊三娃径直赶到了二营三连的食堂,原以为陈大兴一定会在这里吃饭,可是在他们来到了食堂之后,却又有些奇怪,食堂里并没有人在吃饭,饭与菜都摆在那里冒着热气。   “人怎么都不在?”张贤问着也发着愣站在旁边的厨师。   这个厨师摇着头,告诉着他:“我也不知道,饭都做好半天了,就是没有人来,也没有听到连长说饭晚点儿吃呀?”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转身离开食堂,刚刚走出来,便看到一个士兵忙忙地跑过来,差一点与他撞了一个满怀,张贤一把拉住了他,没有让他倒下去。   “参谋长!”这个士兵惊得大叫着。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张贤随口问着。   这个士兵连忙答道:“我们连的哨岗昨天晚上被人摸了!”   “摸哨?”张贤和熊三娃都经不住地吃了一惊,张贤连忙问着:“怎么回事?谁摸的?”   这个士兵却是摇着头,告诉着张贤:“我也不知道,连里的人都去了,我也要去看的,但是连长让我来通知食堂,说晚一点开饭。”   张贤没有再问下去,转身大踏步地向海边的哨岗走去,熊三娃也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   张贤和熊三娃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三连的海岬哨岗,这里已然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站在哨岗的外面,将整个哨岗围得水泄不通,很多人还在掂着脚向里面张望着,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到张贤到来,大家都十分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来。   张贤与熊三娃也顾不得别人的异样的眼神,穿过人们让出来的空隙,沿着一条唯一的小路来到了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哨岗之内,还没有到达那个岗屋的门口,便看到两个人抬着一具士兵的尸体从岗屋侧面转出来,张贤知道,那边是一块很大的礁石,下面就是大海。紧跟在这个士兵尸体之后出现的就是陈大兴,在陈大兴的身后,走出来的是三连的连长还有孟营长和陈飞。   抬着尸体的士兵走过了张贤的面前,张贤挥了一下手,示意着他们停下来,揭开了担架上的白布,显露出来的是一张已然死灰枯槁的脸,唯一令张贤感到心酸的是这张面孔非常得年青,大约也就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连胡子都没有长出来。   “他被人割断了脖子!”陈大兴也看到了张贤,面无血色地告诉着他。   张贤缓缓地拉上了白布单,示意着抬尸体的人走过去,那些在外面围观的人们很快又让开了一条路,一个个面带着恐惧与愤怒地看着自己的战友就这么被抬了出去。   “昨天晚上是几个人值勤?”张贤的心里仿佛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他扳着脸问着陈大兴。   “五个人,半个班!”陈大兴答着,还是面无表情。   孟营长连忙走了过来,向他作着解释:“是对岸敌人的水鬼过来摸哨,我们没有防范到!”他说着,又满是愧疚地向张贤作着保证:“请长官放心,我们营一定会痛定思痛,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张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这种暗战的摸哨,向来是防不胜防的,便是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孟营长如此说,也不过是害怕被他责怪,毕竟他们二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这个营长都感到了泰山般重的压力。   张贤没有理会孟营长的解释,眼睛直视着陈大兴,又问着:“五个人都被做掉了吗?”   陈大兴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就他一个死了,另外还有两个被打昏了,其中有一个可能伤比较重,已经送往医院了。还有一个失踪,估计是被他们当舌头劫走了。”   “那么还有一个人呢?”张贤问道。   陈大兴道:“还有一个就是班长冯卫,他当时不在哨屋里,所以免遭了厄运。”   张贤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值夜的时候,他这个班长又去了哪里?”   陈大兴的脸上马上露出了一阵尴尬之色来,嗫嚅了一下,还是如实地道:“他当时和我在一起。”   张贤一愣,可以觉察得出来陈大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瘾,他看了看周围这些杂乱的人们,把还想要的追问咽了回去,然后又问着他:“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天刚亮的时候!”陈大兴答着。   “敌人是什么时候摸的哨?”   陈大兴想了想,猜测着道:“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四点钟的时候。”   张贤点了一下头,没有再问下去。他抬起头,便看到司令部安全科的人从哨屋里走出来,显然他们也是一早得到了报告,过来勘察现场的。张贤和这些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十分自觉地退到了一边,这些人毕竟是专业人士,他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在旁边观看着。   ※※※   这一早上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令张贤和熊三娃都有些目不暇接了,一直跟在二营里忙活到了中午,自然,对于二营的孟营长来说,这一天原计划的训练也泡了汤。   直到中午开饭地时候,张贤和熊三娃才感到了饥肠漉漉,只是糊乱地吃了一通,也没有觉出味道来,便又急急地赶往五十一团第二营。   路上,熊三娃一边开着车,一边有些惭愧地道:“哥呀,看来我是怪错了,大兴哥是清白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怎么知道的呢?”   熊三娃道:“看来许福根就是那些解放军的侦察兵救走的,跟大兴哥没有关系!”   张贤却默默地摇了摇头。   熊三娃转头看了他一下,又一边开着车,一边问着:“怎么?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张贤道:“这两件事发生地太凑巧了,全是在一个晚上,你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别人也可能会这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熊三娃问道。   “我觉得不是!”张贤道:“我实在想不出来,许福根有什么值得那些对岸的侦察兵救的地方?就算是凑巧碰上了,这也太巧了些吧?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许福根关在哪里?而且一找就找到了呢?还有,就算是他们知道那个禁闭室的位置,我们晚上有那么多人巡逻,他们又怎么摸到那里的呢?”   熊三娃也想了一下,附和着道:“你说得是哟!但是这两件事如果没有关联,那也太巧了些吧?”   “是太巧了些!”张贤也点着头,同时又道:“一会儿还是要去问大兴,他应该还有很多话,没有跟我们说。”   “哥呀,你应该不会是怀疑他当了敌人的内应吧?”熊三娃不由得担心地道。   张贤笑着摇了摇头,十分自信地道:“这倒不至于,我们跟大兴接交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就算是他有问题,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他也不是那种出卖兄弟朋友的人。”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刚才还有些悬起来的心,一下子便放了下来,但是他还是对摸哨的事耿耿于怀,又问着张贤:“哥呀,你说,要是对岸那些人不是为了救许福根,他们跑过来干什么?就是为了摸一下哨吗?这能起什么作用呢?”   张贤看着他,十分明白向他解释着道:“这还要什么目的吗?如今我们和对岸是敌对关系,他们随时都会过来侦察,摸哨也是很正常的!”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道:“要真得非要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也许是出于报复吧!”   “报复?”熊三娃越发得有些糊涂了,对着张贤道:“我们跟对岸对峙了这么多年,也就是没事的时候互相打打炮,搞个喇叭对着骂一骂,他对我们这些士兵有什么好报复的?”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告诉着他:“我们不是还有蛙人营吗?那些水鬼经常被派到对岸去搞情报,有的时候还会搞些破坏,前几天我知道他们炸了对岸正在兴建的一座桥,为此司令部还对他们进行了表彰,呵呵,当时在给他们发奖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总觉得对岸不可能就这么罢休了,估计着他们一定会报复,这不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熊三娃恍然大悟了一般。      第四五章 摸哨(二)      再一次见到陈大兴的时候,他满脸的疲惫,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他告诉着张贤,他也刚刚被安全科讯问了一番。张贤知道他此时心情的沮丧与悲伤,毕竟那个死去的人是他的手下,而那个失踪的人又毫无音讯,还有一个许福根也跑得无影无踪。虽然不想再一次触动陈大兴敏感的神经,但他还是觉得要把事情问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一脸得严肃,十分郑重地看着陈大兴的眼睛。   陈大兴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贤的在想什么,他连连摇着头,同时自己的脸上也带出了一丝尴尬的表情来,忙道:“贤哥,你……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有问题吧?”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依然盯视着他的脸。   陈大兴变得局促不安起来,都觉得自己的手脚没有地方放了,他举起手来向天发着誓:“贤哥,我要是你想的那种人,作了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兄弟们的事,就让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   熊三娃张着嘴,也惊讶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的闷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张贤伸出手来,把陈大兴举起的手臂拉了下来,他有些心伤,可以看得出来,陈大兴对自己的疑惑,他摇着头,告诉着大兴:“我不是怀疑你,我相信你的为人,绝对不是那种出卖兄弟的人!”他说着,看陈大兴那种十分不安的表情渐渐平静,又接着道:“我们都是性情中人,有什么话我不会瞒着你,我也相信你也是如此!我知道,这件事你一定知道一些情况,只是想让你把你知道的讲出来给我听,并不是为了怀疑你!”   听到了张贤如此的解释,陈大兴和熊三娃都缓和了下来。陈大兴想了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来回答,对着张贤道:“你让我怎么说呢?我自己都搞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贤愣了一下,的确,昨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想了一下,对着陈大兴道:“这样吧,我问你答。”   “好!”陈大兴老实地点着头,同时道:“我没有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一定如实地说。”   “嗯!”张贤点着头,稍微理了理自己的头绪,问道:“首先,你告诉我,许福根是谁放跑的?”   “许福根?”陈大兴愣了一下,马上摇起了头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被谁放跑的,我还以为是那些解放军的水鬼救走的呢!”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陈大兴竟然也这么想,不知道他是过了还是没有过脑子?   熊三娃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地道:“大兴哥呀,我真得担心是你一时糊涂放跑了许福根,还好,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他说着,同时又告诉着他道:“贤哥是我都觉得不可能是那些对岸的水鬼救走的,这也太巧了,或许许福根逃走和敌人摸哨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陈大兴沉吟了一下,点着头,如实地道:“昨天晚上,我确实是看到了许福根,但是他真得不是我放走的!”   “哦?”张贤马上又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陈大兴。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昨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许福根那么年青就要被枪毙,这心里头就十分得不好受,我承认,我的确是动了想要放他跑的念头。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让他逃走,还有些指望。”他说着,看了张贤一眼,又把自己的头低下来,仿佛是怕张贤的责备。他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嘴唇,又接着道:“大约是在凌晨两点多钟的样子,我悄悄地去了禁闭室,打算把许福根放走,可是,当我到了那里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守卫已经被人打昏了,屋子里面的许福根不在了。”   张贤看着陈大兴的眼睛,认真地听着他的话,从他的表情和语句的声音上,他可以确信陈大兴说得真的,没有虚假,听到陈大兴忽然停下来,他点了下头,问着:“那么,后来你怎么办了呢?”   陈大兴道:“我摸了一下他的被窝,还是热的,心想他一定跑不了多远。他要游过海峡,一定还会从马山哨岗那边下水,因为我知道他对那里的水域情况是最了解的,为了出逃,他准备了很久。”   “他是在你们的哨岗那里下的水?”张贤问道。   “是!”陈大兴肯定地道:“我赶到哨岗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那里的海面很黑,要不是探照灯在海面上晃来晃去,谁也看不到海面上的情况。”   “你发现了许福根?”   陈大兴摇着头,道:“我没有发现,是冯班长发现的,当时他在岗哨外面的一块大石头上举着枪瞄准着海上,我这才看到海上有一个人影在奋力地向对岸游过去,我想那一定就是许福根了!冯卫要开枪,是我阻止了他。”   张贤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倒是符合陈大兴一惯的作风,对待他认识的人、或者说曾是他亲密接触的人,即使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他也会不忍心下手的。   张贤想了想,又问道:“当时海面上没有发现其他的情况吗?”   “没有!”陈大兴肯定地摇着头,然后又接着道:“我就跟冯班长一直在外面坐着谈心,我们说了很多的话,我想应该有一个多小时吧,看看启明星都升了起来,这才分手。”   “分手后,你直接回了营房?”   “是!他回了哨岗。”陈大兴答着:“可是还没有等我脱衣服再睡下,电话就响了,我才知道那里出了事。”   张贤沉默了起来,他相信陈大兴不会骗他,看来,放跑许福根的人是另有其人。如果救许福根的是对岸潜入的水鬼,他们没有理由让许福根一人游走,一定会带着他一起游走,那么陈大兴和冯卫在海面上看到的也将不会只有一个人影。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越发得确信自己的判断,至于哨岗被摸哨,那的确只是另一个时断里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那个被打昏的人怎么样了?”张贤问道。   “重伤地还在医院抢救,轻伤的已经醒了。”陈大兴告诉着他。   “他又是怎么说的?”张贤不由得问道。   陈大兴道:“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肯定敌人不是一个人,他就看到了三个,估计外面还有,他刚刚想要叫唤就被人家用手枪顶住了头,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兄弟被他们堵上嘴捆成个棕子一样地带走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用枪托把他打昏了!”   熊三娃却是奇怪地道:“这些水鬼带着一个人,怎么游回去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你以为他们要游这两公里的距离吗?他们既然有准备而来,那么一定会在近岸处停着一艘船,他们只需要游过我们的警戒距离就行了。”   熊三娃这才明白过来。   张贤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陈大兴对于自己知道的都一一作答,而对于他不知道的,也如实地说明。到最后,张贤又问着他:“刚才安全科的人讯问你的时候,你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大兴道:“他们只是问了问昨天晚上哨岗的情况,我也如实地作了回答。”   “那么,许福根的事呢?”张贤问道。   陈大兴的脸一红,摇着头道:“这件事我没有说,冯班长也没有说。”   张贤点了点头,看来,陈大兴还是有些头脑的,他对着大兴叮嘱着:“既然你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说,那么以后也不要说了,如果说了,你这个排长和冯卫那个班长,都有渎职的罪过,肯定要被撤职的。”他说着,又长叹了声,接着道:“大兴,就当是得个教训吧,自己的手下,一定要管好,千万不要再出现许福根这样的事了!”   “是!”陈大兴使劲地点着头,这一回他是听到心里去了。   “还有!”张贤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他道:“以后你们这个哨岗要设两个,一个明哨,一个暗哨,不能够再让敌人摸了!”他说着,又加重了语气,想到了什么,对着他道:“当然,你这个排长也作不了那么多的事,这件事我想司令部里面也会想办法的,总被敌人摸哨,就算是你们不怕牺牲,说出去,我们也觉得丢脸!”   ※※※   正如张贤所想到的一样,司令部专门为哨岗被对岸水鬼摸哨的事情开了个会进行研究,毕竟被摸哨也并非是第一次了,在其他的部队里也曾发生过,只要两岸还在敌视之中,相信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会上,针对防备敌人的摸哨,大家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最终达成了几个办法,首先就是如张贤所说的那样,设立明哨的同时,再设一个暗哨,两个哨岗配合着以防万一;然后,又将近海的海滩与近岸处拉上铁丝网,并围着哨岗修建栅栏或者围墙,在容易攀爬的礁石和岸边用水泥糊上玻璃渣,游水过来的人肯定是赤脚,这样可以令其寸步难行;最后,对于守哨的人员也有规定,最少以一个班为单位,行动的时候不能低于两个人,以防万一。会上,还有人提出沿着海岸在金门的近海布置水雷等障碍物,令敌人不能近身,但是这个方案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毕竟岛上还有老百姓要出海打渔,这样容易伤到人,便是布署水雷,也只能布置在守卫薄弱的地方,起个辅助作用。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发动一次报复行动!”赵副司令当先地提议着:“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我们就这么被他们摸了哨不吭一声,传了出去,别人就算是不说什么,我自己都觉得丢脸!”   “是呀!”另一个师长也跟着道。   赵副司令的这个提议,马上得到了很多人的赞成,纷纷表示着支持,但是张贤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章把目光投向了张贤,直接问着他:“张参谋长,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意见,你觉得呢?”   张贤这才抬起了头来,对着刘司令苦笑了一下,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我也没有意见!”他说着,又用目光扫视了在座的所有人,转言道:“不过,我想我们再派人过去摸他们的哨,他们还是会过来报复,如此往复,只怕到头来又变成了双方的摸哨战了!”   “那怕什么?”赵副司令不以为然地道:“我们绝对不能示弱!”   “我们当然不怕!”张贤接口道:“但是,打这种战只能靠蛙人和水鬼,所以,以后我想我们还要加强我们两栖部队的建设。”   刘章也点着头,表示着赞同。   在这个会议上,并没有提到那个被救走的许福根,这让张贤多少有些放心了,最少可以保证陈大兴不会再被追究。其实仔细想一想,许福根的逃跑事件,只要在师级单位的层次里作出一番检讨便足够了,把这个问题放到司令部的会议上来,根本就是不值得一谈的!是他自己有些多心了。      第四五章 摸哨(三)      几天之后,对岸的喇叭里终于传出了许福根的消息,他被那边的人当成一个投诚的勇士,对着金门这边尽情地宣传着;也是通过这个广播,所有的人都知道许福根没有死,跑回大陆之后,终于全家团圆了,而且大陆的政府还给了他不少的奖励,他的声音也在广播里出现,虽然略有些沙哑,但是还是可以让人听得出来,他兴奋的心情。   许福根配合对岸对这边的宣传,着实令金门守军的官兵们心绪不宁了几日,当兵的有人想要效仿,当官的又担心士兵逃跑,所以这些日子里,各部队的心战工作尤其得多,政战处经常性地组织人员学习,也经常性地找人过来宣讲,如临大敌了一般。便是各团、营、连也加强了自身的警戒,许多营连直接规定到了晚上宵禁,没有连长、甚至营长的批准,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营地,以此来杜绝有人准备开溜的想法。   许福根事件,最终还是形成了一个书面报告,这个报告是由五十一团二营的孟营长亲自写成的,张贤也看到了,在这份报告上,他将许福根被救走的原因,还是归给了那天过来摸哨的解放军的水鬼。他这样的归结,倒也省却了许多人的麻烦,他自己省事了,别人也跟着省事了。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司令部专门为此下达了一个要严肃处理的命令,本来是要撤除许福根所在的那个连的连长、排长和班长的职务,但在张贤的努力之下,最终这些人只是作了降薪处理,而他们的营长、副营长以及负责政治工作的辅导员也受到了株连,被罚了三个月的薪饷。   不管怎么说来,陈大兴还是保住了他排长的职位,这也就意味着他还有能够提升的机会。但是,这件事情虽然说就此告一段落了,张贤的心里面还是很不踏实,他相信放走许福根的一定另有其人,这个人也许就是掩藏在他们中间的某个潜伏者,而且他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就在五十一团的第二营里。对于这种判断,张贤不敢过于声张,他不想把这件刚刚平复的事件再一次扩大化,那样的话对于大家而言,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于陈大兴,毕竟他也曾动过要私放许福根的心思,他要查的话,也只能暗中进行着。   很偶然的一次,张贤去军医部拿药,便遇到了程医生,马上想起来那天一早熊三娃就是从这位程医生的口里听到许福根被放跑的消息,这位程医生就是最早赶去抢救那两个在禁闭室外面被打昏的守卫的人。张贤便跟他聊了起来,专门问了一下那天早上的情况。   “你是几点钟被叫过去的?”张贤问着他。   程医生答着:“天刚刚亮吧!估计五点多钟的样子。”   “你到了那里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呢?”张贤又问着他。   程医生想了一下,摇着头,道:“那天我值班,正在打盹,忽然电话就响了,我连忙背着药箱赶过去,就看到那两个守卫坐在地上,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醒了,就是浑身没力;其中一个人的头部被打出了血,好在流的血不多,我也只是给他包扎了一下,作了一些检查,并没有大碍。至于他们是怎么被打的,我就不知道了。”   张贤点了点头,他也问过了那两位已然恢复健康的守卫,这两个守卫当时并没有站在一处,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出去抽烟。那个站在门口的守卫先被打倒,出去抽烟的人回来后又被打倒,这两个人都没有看清楚打他们的人是谁,只是其中一个守卫回忆着说他朦胧中看到的是一个穿着与他们一样军服的人。张贤也知道,对岸的解放军侦察兵跑上岛的时候,也会伪装地穿着国军的军装,这一点与那一夜被摸哨的士兵回忆一样。所以,那两个被打昏的守卫,实际上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谁给你打的电话?”张贤问道。   “可能是他们的陈副营长吧!”程医生猜测地道。   “陈飞?”   “是!”程医生道:“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听,他只说二营禁闭室有伤员,要我马上过去,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就看到陈副营长在那里扶着伤员。”   “只在陈飞,没有别人吗?”张贤又不由得问道。   “没有!”程医生答着:“因为还没有到起床的时间,没有谁会起这么早!”   “陈飞怎么起了这么早?”张贤有些不解。   程医生道:“我也随口问了他,他说他向来起得就很早,在四处转转的时候,发现了这里的情况!”   蓦地,张贤便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只有他知道陈飞的底细,莫不是他才是暗藏在这里的间谍?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得浑身一片地透凉,依稀记起了出事的头一天,他跟孟营长和陈飞说过许福根的命运,那个时候的陈飞明显得有些异样。   张贤拿完了药,便飞快地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直接打通了五十一团的电话,要陈飞马上过来一趟。   一个小时之后,陈飞便出现在了张贤的办公室里,他不明白张贤有什么事那么急切切地把他叫过来,所以一看到张贤,脸上便带出了笑容来。   “参座,你找我?”他问道。   张贤点了一下头。   “有什么事吗?”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一下,对着他提议着道:“我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谈!”毕竟办公室里时不时的总会有人进出,人多眼杂,他不想把他们的话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   看到张贤已经走到了前面,出了门口,陈飞连忙跟了上来。   此时,从办公室里出来,没走多远,便来到了太武山麓,这座小山实际上并不高,海拔不过两百多米,但是却是整个金门岛上最高的地方,金门司令部在这里设了一个观察哨,也就是了望点,所以这座山也成了军事禁地,闲杂人等是不让过来的。   一边走着,张贤一边随口跟陈飞拉着家常,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走到了半山一处小亭上,四下里没有别人,却可以远远地看到山顶上几个哨兵在来回得逡巡着。   张贤在亭子中停下来,坐到了木板钉成的长凳上,并且示意着陈飞也坐了下来,然后告诉着他道:“你的军衔晋升已经批复下来了,如今你不再是上尉,而是少校了!”   陈飞愣了一下,马上欣喜了起来,连连向张贤道着谢:“参座,太谢谢你了,我知道这一定是你帮助的结果!”   张贤却摆了摆手,道:“你别这么说,我没有帮什么,主要还是看的你的表现!呵呵,如果你的表现不行的话,我想,即使我说再多的好话,也是没有用的!”   “是!是!是!”陈飞连声答着。   “我知道你的底,所以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够重新开始,既然世事弄人,你当了国军,那么就不能够三心二意,这一点我也跟你强调过几次了!”张贤把话题一转,面色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对着陈飞道。   陈飞越发得迷糊起来,刚才还听着张贤向他通报好消息,转眼之间听着他的话意,却又变了一个味道,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张贤的眼睛,怯怯地问道:“参座,我哪里做得不对了吗?”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就好象要看透他的心。   陈飞更加不知所措了,觉得自己的手和脚都没有地方能放,他尴尬地笑了笑,还是追问着:“参座,我真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贤这才放缓了声音,直截了当地讯问着他:“你老实跟我说,许福根是不是你偷偷放走的?”   陈飞浑身不由得一颤,连忙摇着头,同时反问着道:“他不是对岸解放军的水鬼救走的吗?”   张贤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快地道:“陈飞,孟营长的那份报告我也看过了,那份报告虽然明义上是他写的,但是我知道他的水平如何,他其实就是一个大老粗,那些文字措辞他是不可能写得出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营里,也只有你才能写得出来那样的文章。”   陈飞的脸一红,只得点了点头,承认道:“那份报告是我替孟营长写的,但是里面的内容都是我们认可的。”   “你把这件事推给对岸的水鬼,也只能骗一骗上头,却骗不了我!”张贤悠悠地道:“这世上的事,向来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你以为作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还是会有人看到!”   陈飞低下了头,沉思了半晌,然后又抬起头来,问着张贤:“是不是陈大兴?他跟你说的?”   张贤没有回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这么直视着他的眼睛。   好象是作了半天的思想斗争,陈飞终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声,对着张贤道:“好吧,看来,你真得就是雷霆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当初作你的敌人我就吃了你不少的亏,如今想跟你做朋友,什么事还是瞒不住你。”   “你如果真得想跟我作朋友,就不应该瞒我什么!”张贤纠正着他的话。   陈飞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对着如实地道:“许福根是我放走的!我刚刚把他放走,就看到陈大兴来了,我知道,要是我不放走许福根,他也会放!我跟他撞了一个对脸,我连忙躲了起来,还以为他没有看到我呢!呵呵,看来,我还是被他看到了!”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心里面却异常得麻乱,他对陈飞是恩威并施,连哄带骗,几句话就把他的真情套了出来,但是此时他却没有一点的得意之色,有的反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楚之感,他不知道他真的得知了这个真情之后,应该如何来处理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张贤问着他。   陈飞惨淡地一笑,却反问着张贤:“参座,你不觉得我们这些当兵的人都太可怜了吗?”   张贤不由得一愣。   只听着陈飞接着道:“我一直觉得我自己命运太差,所以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呵呵,那个时候看到许福根的时候,还没有逃走就被抓了回来,当知道他会被枪毙的时候,我这心里头便说不出来的难受,他的命运看来比我还要不如!有的时候,人真得很矛盾,你既想为自己,又想着为别人。那天晚上我一直就睡不着,我想到了很多的事情,一想到他那张年青得稚气未脱的面孔,我的心就在颤抖。后来还是决定作一作好事,佛祖不是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既然他留下来肯定是死路一条,那么还不如把他放了,也许还能给他一条活路!所以我最后就这么决定了!”他说着,自嘲一样地笑了笑,又道:“我真得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打晕了禁闭室的两个守卫,然后打开了门,只是告诉许福根快跑,就连忙躲开,我不想让他认出我!呵呵,并不是我有多么高尚,做好事不留名,而是担心他又被抓回来,到时连累了我!人的霉运总有个头,这一回那小子这一次真得逃跑成功了!”他说完,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天空,站起身来伸了伸自己的胳膊,反而觉得踏实了不少,再一次面对着张贤,对着他笑道:“好了,我把我作的事统统告诉了你,要怎么办就随你吧,就算是到死了,我也无怨无悔!”   面对着一脸坦然的陈飞,这一回反倒是令张贤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你跟那些解放军真得没有联系?”   “没有!”陈飞一口否定着:“我怎么能够联系上他们呢?那天晚上纯粹就是一种巧合!”   张贤有些将信将疑。   陈飞看出了张贤态度,笑道:“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都说了;单凭着这件事,我想我都会完蛋,也不在乎再增加什么罪名!不是我做的事,你要硬安在我的头上,我也没有办法!”   张贤沉默了,他想了一想,半天之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陈飞,你为什么到最后没有替自己多想一想?而是想着别人呢?”   陈飞惨然地一笑,对着张贤道:“知道吗?参座,其实我早就死过几次了!我想到许福根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年救过我的一个兵。他最早也是国军里的,还是整编七十四军的,后来当了俘虏,成了一名解放战士,他叫魏楞子!”   猛地,张贤的心头忽得一颤,这个名字太久远了,但是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那个小子一直就没有真心地想要投降过,在一次那些俘虏兵反水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救了我,而他却被我们的人打死了!”陈飞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有些哽咽了起来,他的眼睛有些潮湿,他把头从张贤的目光之下移开,转而直视着远处巡逻的哨兵,稍作平息,又接着道:“他临死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他却说,我是好人,好人不应该死!”   张贤低下了头,他的心乱成了一团。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陈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来,转而对着张贤:“我们当兵的人,有的时候真得是身不由己,要怪吧,也只能怪自己生在这种乱世不好,赶上了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争斗,要不然,大家同为中国人,有什么不好商量的,非要打个你死我活!赶尽杀绝呢?”   这个问题,张贤也不止一次地自问过,至今也无法解答。   “参座,能不能让我先给我老婆写封信,再跟你去安全科?”陈飞恳求着问道。   张贤愣了愣,忽然就有了自己的决定,他站起来走出了亭子,却又在路边上停下,转身对着陈飞发出最后的警告:“陈飞,不要再让我逮住你第二件事!”他说着,再不多言,快步向山下走去。   陈飞站在当地愣了半晌,蓦地,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来。      第四六章 执着(一)      刘兴华调到了湖北之后,并没有食言,没过多久,便将张义也调了过去。张义在离开云南的时候,特意地来到七十二军里,与熊军长和老战友们告别。   虽然早就已经脱下了军装,但是每当看到那些穿着军装的军人之时,张义便打心里头往外感到亲切,走在军营里,让他觉得自己好象又回到了从前,说不出来的舒畅与痛快。   刚刚进入七十二军的军部大院,张义便看到了他的老师长王大虎正要走出来,连忙上前去敬了一个礼。   开始的时候,王大虎还有些诧异,及至看清楚这个穿着中山装的人是张义的时候,这才露出了笑容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呵呵,原来是你呀!我还说哪里跑出来一个老百姓跟我敬礼呢!”   张义嘿嘿地一笑,一如当年那个听话的团长。   王大虎左右地打量了他半天,不由得有些感慨:“张义呀,你这是怎么搞的?到了地方上怎么变得比当兵的时候还要黑呀?呵呵,都快要赶上非洲人了,真得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张义尴尬地笑了一下,只好如实地道:“这两年我一直在滇西的几个县里,天天跑村跑寨的,跟着插秧,跟着采茶,这边的日头也足,能不晒黑吗?”   听到张义如此一说,王大虎不由得肃然起敬,点着头还有些佩服地道:“张义呀,真没有想到你到地方上,干得还是这么得热火朝天。呵呵,我现在倒是闲了,前些日子刚刚学习回来,回来后吧,还不知道去哪里呢!”   张义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怎么?你不当师长了?”   王大虎一声地苦笑,告诉着他:“我去学习期间,就已经不再担任师长一职了!”他说着,又有些自嘲地道:“呵呵,其实吧,当师长也这么久了,也应该挪一挪位置,让别人来当了!”   张义笑了笑,拍着马屁地道:“老师长,你不当师长了,肯定会有别的任命,而且肯定还会升职的!呵呵,到时候可不要忘记了请我喝酒哟!”   王大虎看着也笑了起来,随口应着:“呵呵,就算是不升职,你小子回来了,我也应该好好请请你的客!”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地道:“张义呀,你说这人吧,真得就有些不识好歹,你说吧,这一打仗了,我这心里头反而又发闷,又发慌,不知道应该去干些什么了!”   张义眼睛一亮,忍不住地道:“师长,现在是和平时期,国家当然还是要以搞建设为主,整天总是打仗,老百姓就没法活了!”他说着,看了王大虎一眼,又提议地道:“要是你不想在军队里了,也可以到地方上来嘛!”   王大虎笑着点着头,道:“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到地方上我可一点经验也没有,真得有些怕呀!”   “怕个什么?”   王大虎道:“我可怕老百姓骂我,光会吃饭,不会做事!”   听到王大虎开着玩笑一样地话,张义也大声地笑了出来,同时劝慰着他道:“师长,这难道比打仗还要难吗?呵呵,我原来也是什么都不会,如今也不干得好好的吗?”   “这当然要比打仗难!”王大虎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打仗嘛,就比较纯粹了,没有那么些杂七杂八的事!呵呵,到地方上就不一样,老百姓大如天,你做每一样事情的时候都要想得面面具到,不然人家可是要骂娘的!”   想一想,王大虎说得的确不错,老百姓不是士兵,可以随便用命令来调派的,正好相反,父母官其实就是老百姓的公仆,而是要为老百姓作事,这就是为人民服务。   “对了,张义,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看我们了?”王大虎问着他。   张义道:“我要离开云南,跟刘军长去湖北了!是过来向大家告个别的!”   “哦?”王大虎一愣,这才转过了味来,他点了点头,对着张义道:“你是不是要去见一见熊军长?我陪你去!”   “好哇!”张义也巴不得的答应,毕竟过一个门口就在和哨岗费半天口舌,实在有些麻烦,有王大虎带路,那是再好不过的。   ※※※   一边走着,王大虎一边又和张义谈了些话,说得最多的还是对于许多战友情况介绍。通过王大虎的告之,张义知道了曹爽也结了婚,他受伤复员后回了山东老家,本来按照他的级别,应该是副县长的待遇,但是他因为少了一条腿,自认为出入不方便,所以推掉了公安局长的职务,宁愿跑到粮站当了一名小小的主任。张义团里的其他人也各有升迁,他的政委董杰此时已经调到了师部里,专管后勤工作;而左安江如今成了团长,当然,张义也知道他的亲戚田壮壮此时也被送走学习了,只是不知道回来后能够担任什么职务。   “呵呵,其实张义呀,你当初走的时候,我真得还为你惋惜呢!”王大虎十分真诚地道:“我一直认为在我们师里,你才是最优秀的一个人才,如果你不走,就有可能会接我的班,而且熊军长也有意要培养你,这个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张义怔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笑,道:“当兵打仗,那是战争岁月里的事;我还是希望化剑为犁!”他说着,也深在感触地道:“开始的时候,我真得不理解刘军长为什么要离开军队,直到后来我自己深入到了人民当中去,才明白过来!我们的人民实在是太苦了,我们革命是为了什么?就是想要创造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服穿,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上学,所有的老人都能够颐享天年的新社会,但是如今我们已经推翻了旧时代,可是我们的老百姓呢?还是生活得如此艰辛,这不能不令人痛苦!拿着枪,永远也无法令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所以只有放下枪,化剑为犁,靠着我们的辛勤劳动,才可能实现这一切!”他说着,朝着王大虎笑了笑,十分坚定地道:“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正好相反,我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   王大虎怔了怔,思忖了片刻,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有些感叹地道:“是呀,从人民中来,到末了我们还是要回到人民当中去!”   ※※※   熊卓然见到张义,也十分高兴,当他听说张义真得要去湖北,与刘兴华在一起的时候,不免又有些酸楚,虽然他对张义的感情并没有刘兴华那般地深厚,但是在七十二军里,张义却是他最信得过的一个人,也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优秀干部。   “呵呵,也许过不久,我们又可以在湖北见面了!”熊卓然忽然如此地对张义说道。   张义愣了一下,马上问道:“首长,你过些日子也要去湖北吗?”   熊卓然点了点头,答着:“过些日子可不止是我一个人去湖北!”他说着看了看王大虎,对着张义道:“而是我们整个七十二军都要过去!”   张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了半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大虎也怔了怔,马上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地问道:“难道上面真得准备把我们军调过去?”   熊卓然肯定地点了点头,对着他道:“我们部队前身襄河纵队,就一直是在湖北、河南一带活动,那里的老乡都认我们的!呵呵,再说,武汉那边也希望把我们这个军调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张义如坠云雾之中,问道。   王大虎这才向他作着解释:“中央又成立了个武汉军区,这是个大军区,分管湖北和河南两省的军事单位,为了加强这个大军区的建设,所以要调两个军去那里,我们七十二军就是在那边发展起来的部队,而且那边的老百姓也认我们,所以调我们过去,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是这样!”张义终于恍然大悟了起来。   熊卓然却又苦起了脸来,对着王大虎道:“只是,我们整个军调过去之后,肯定会精减的,到时候可能要减下三分之一的人员下来!”   王大虎也愣了,有些不理解地问道:“怎么要减下这么多的人?”   熊卓然道:“中央对军队的政策本来就是精简整编,我们军如果不是赶上了抗美援朝,这个时候估计早就不存在了!”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部分二线人员必须要裁撤下来!”   王大虎一时之间默默无语了起来。   仿佛是猜出了王大虎心头的心事,熊卓然对着他道:“我们七十二军调归武汉军区之后,我这个军长也就当到了头,会被调到军区里面任职。”他说着,看到王大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自己,于是又向他笑了笑,道:“至于你嘛,一直没有给你安排职务,就是准备提拔你上来!”   王大虎一下子呆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张义却是不失时机地恭贺着:“呵呵,原来是这样!老师长!哦!不!我应该叫你军长了,恭喜荣升了!对了,你什么时候你请客呀?”   王大虎却并没有笑出来,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样,面对着张义的询问,只能随口答着:“只要你有空,我随时都可以请!”   “那好呀,等你也到了湖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吃武昌鱼!”张义提议着。   王大虎点着头,却还是有些不解,问着熊卓然道:“军长,怎么提的是我呢?怎么不是钱雄风呢?我觉得他比我合适呀!”   熊卓然道:“当初为了你们两个人,我也一直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提谁合适!所以就把你们两个人都报了上去,但上面的领导看中的是你。我曾问过为什么选你不选老钱,领导说这主要看的还是你们两个人在朝鲜的表现。呵呵,跟国民党打的时候,那其实是内战,中国人打中国人,就算是打了再多的胜仗,抓了再多的俘虏,那也没有什么好比的,大家都应该都差不多!但是在朝鲜和美国人打就不一样了,那要看的是你们真正的本事!”   “朝鲜?”王大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不明白地问道:“在朝鲜,老钱的那个师打得也不错呀!我觉得他比我打得还要威风!”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不!我们整个七十二军里,要说打得最好的,自然还是你们师!打顺仗,随便是个人就能打,而且肯定打得漂亮;但是打逆境中的仗就不一样了!第五次战役的时候,你们师被兵团命令垫后,拖住了敌人三天的时间,所以才使得我们整个兵团顺利撤退,但是你们师却深陷敌人的重围,那个时候我真得是抓狂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想不仅是我,可能上面的领导也是这样的担心。呵呵,就算当时换成是我,我也有自知之明,绝不可能象你这般从容地全身而退,只损折了很少一部分的人!你再看一看与你们师同样陷入绝境中的几支部队,其中还有一个师整个被敌人吃掉了!你们师打的这样的仗,可以说在我们解放军的军史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单单从这一个战例来看,你就已经比钱雄风高出了不少!”   熊卓然越说越是激动了起来,也就是因为从那个时候起,他对王大虎便高看了一眼。   但是,听着熊卓然夸赞自己的话,王大虎的额头却渗出了汗来,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手心里面也全是汗,他想起了那个代他军令、已然牺牲的警卫营长来。   张义在旁边听着,却低下了头,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怆忽然涌上心来,与王大虎同样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张贤来。      第四六章 执着(二)      刚到湖北的时候,张义被刘兴华安排着到荆州专区下属的东荆县里任职,开始的时候只是当了一个副县长,熟悉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过了三个月,那个原任的县长升任到了他处,张义正式被任命为东荆县的县长,这也是他自从转到地方上以后,第一次担任独当一面的角色。虽然在职务和决策上,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县委书记,但是这个县长的职务,对于张义来说,就是一个可以让他施展拳脚的舞台了,他摩拳擦掌,信心百倍地想要作出一番成绩来,就好象是当初在部队里,他当团长的时候,正面临着一场严峻的战斗考验一样。   对于张义就任县长,刘兴华还是十分关切的,专门来到了东荆县勉励了他一番,同时也对他充满了期望,这令张义十分感动,自然越发得努力起来。   七十二军也如同熊卓然所说的那样,在年末的时候由云南调回了湖北,改为武汉军区节制,这也正是大家所期望的事情,毕竟对于很多七十二军的干部们来说,回到湖北,就相当于是回到了家乡一样,这里曾是他们许多人为之战斗过的地方。只是,七十二军里的人事方面有了很大的变动,军长熊卓然被调到了武汉军区任副司令员,王大虎被提起来担任了军长一职,而同样曾是师长的钱雄风则被任命为了七十二军的副军长兼政治委员,各师各团的人员也都有变动,值得一提的是田壮壮在经过学习之后,又回到了二一五师六四三团里担任副团长一职,成了左安江的副手。   虽然七十二军被调回湖北,但是这一个军的家当从云南搬运到湖北,也着实令熊卓然和王大虎忙活了一阵子,最主要的还是面对中央要求精兵的决定,他们这个军里复员了一大批的人,原本一个军部三个师编制的四万多人,在这一次整编之后,只剩下了不到三万人,平均每个师的定员也只有八千人左右。   王金娜和徐小曼是第一批从昆明回到武汉的人员,七十二划归武汉军区,所以此时王金娜这个全国著名的外科医生,也被军区方面看重,被调到了武汉军区总医院来担当副院长,并被军医大学聘为教授,专们负责搞医学研究和教学工作,这也正是王金娜求之不得的,她当然希望能够带出一些好的学生来,以提高国内的外科水平。而徐小曼是作为王金娜的助手,被一起从七十二军的医院调过来的,此时的徐小曼刚刚为张义生了第二个孩子,这是一个小女孩,这个孩子的降生,着实令王金娜和张义全家都高兴了一场。   过年之前,王金娜便带着小虎和徐小曼一家回到了武汉,她在武汉还有一套住所,这个住所原本是她和张贤在这座江城置办的家,解放后曾一度被政府没收,但是因为王金娜此时已经成为了国家级的医学专家,是重点保护的知识分子,所以在刘兴华的直接过问之下,这套两层的小楼最终还是归还给了她。这间住宅对于王金娜和小虎来说,还是太过空荡了一些,所以在王金娜的一再要求之下,徐小曼也带着两个孩子住了进来,这对于张义来说,当然是巴不得的事,也算是他的一个家了。   为了安排自己的老婆孩子,张义专门请了两天假从东荆县赶回了武汉,虽然他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想要尽一下自己这个此时张家唯一一个大男人的义务,但是他还是晚到了一步,当他赶到位于武昌东湖边的新家时,王金娜和徐小曼已经带着三个孩子把整个屋子都收拾完毕了。他们从云南那边带过来的东西也不多,只有几个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也先行由江船运到了这里,早已经布置妥当了。   在张义刚刚走进门来没有多久,刘兴华便和熊卓然一并到来,熊卓然比王金娜来到武汉的时间要早,他也是听说王金娜一家到了,所以特地和刘兴华赶过来探望她。   “呵呵,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好象是约好了一样!”王金娜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问着。   刘兴华笑着道:“老熊听说你已经到了,早就想来看你,只是他不知道你住哪里,所以拉着我也一起来了!呵呵,我们可不知道张义今天也赶回来!”   “是呀!”熊卓然也连忙点头附和着。   “呵呵,你们两位大领导过来,真得令我觉得蓬荜生辉了!”王金娜半是玩笑,半是真诚地说着,同时又满是歉意地道:“你们看,这家里刚刚收拾得差不多了,可是连口热水都没有!”   “我们到你这里来,又不是跑来喝水的!”刘兴华却不介意地道。   “是呀!”熊卓然依然附和着:“我们只是想过来看望一下你们!”   王金娜又说了些客气话,然后让徐小曼上街去买些菜,她要留这两位老朋友一起吃个饭,熊卓然想要推脱,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当先的点着头。王金娜亲让张义留下来陪着这两位领导说话,自己下厨忙活了起来,没有用多长时间,便作出了一桌丰富的菜品来,招呼着大家一起坐下。张义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当然极尽地方之谊,豁出了性命去为自己的两位老首长劝着酒,但是刘兴华和熊卓然就好象是商量好了一样,每人只喝了三杯之后,便再不喝了。   “张义,你就别劝了!”王金娜却十分得随和,同时笑着对着刘兴华和熊卓然道:“你们两个人在我这里要是还这么客气的话,喝不好、吃不好,到时候可别说我招待不周哟?”   “哪能呢?”刘兴华和熊卓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听到嫂子这么一说,张义倒也不好意思再多劝了。   熊卓然随口问了些张义关于工作的情况,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当地的风土人情,这种话题永远是酒桌上最容易说起来的话题。但是,王金娜却看得出来,熊卓然虽然是有些客气,却又好象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他总是盯视着自己,想要开口,却又张不开嘴。想一想,熊卓然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人,向来很少求人,也只有他在求人的时候或许才会有这种表现。   “老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呀?”王金娜决定开门见山,所以直截了当地问道。   被王金娜这么一问,熊卓然反而有些尴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却将头转了刘兴华,也不知道应该说“是”还是“不是”。   刘兴华也有些难堪,但还是接着王金娜的话道:“呵呵,是有些事情!”   “什么事呀?”   熊卓然的脸上表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却又将头低下去,就是不愿意启齿。   “到底是什么事呀?”王金娜越发好奇了起来。   刘兴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也许是为了掩藏自己不安的心,接过话来道:“金娜同志,这要怎么说呢?呵呵,其实还要从我当初刚刚到这里讲起,你不是托我察一下熊开平一家的情况吗?”   “是呀!”王金娜道:“都一年多了,可是你却一直没有消息。”   “我查了很久,直到前不久才查出来了她们的去向!”刘兴华如实地相告着。   “哦?他们在哪里?”王金娜连忙问着。   刘兴华的面色有些黯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熊开平的爱人已经过世了!”   “啊?”王金娜拿着筷子的双手哆嗦了一下,险些将手中的筷子掉落在了地下,她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连忙问着:“她是怎么死的?”   刘兴华看了眼熊卓然,见他还是默不作声地伤心,于是叹了一口气,还是告诉着她:“因为她是反革命份子的家属,所以可能受到了伤害,最后得了不治之症,于两年前就死了!”   蓦地,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眼睛也有些湿润,想一想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专家,或许也会是如此的命运。她沉默了片刻,又想到了什么,马上问道:“那么,那两个孩子呢?”   刘兴华又看了看熊卓然,熊卓然依然紧低着头,就好象是一个犯人一样无声无息。   “那两个孩子很苦!”刘兴华道:“大的叫作熊英,比小虎小两岁,今年也有十一岁了;小的叫作熊雄,今天才九岁。这两个孩子在母亲死后,一直靠捡垃圾捡菜叶生活。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就是还没有上过学,原来他母亲在的时候,学校也因为他们的成分不好,没有收。”   王金娜的鼻子一酸,不知不觉之中,竟然落下了泪来。   “政府为什么没有管?”张义忍不住地问道。   刘兴华道:“当然管了,开始的时候,社区主任把他们送到了孤儿院去,但是他们又从那里跑了出来;送几次都是如此,到最后社区主任也就不管了。”   “就没有人管他们吗?”王金娜问道。   “有!”刘兴华道:“陈大兴的老婆江小莲一直在照顾他们,但是江小莲的条件也不好,她也要养活一女一男两个孩子。”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陈大兴家里的情况,当初她在武汉的时候,也是时常去接济江小莲的。   刘兴华接着道:“我在得知这些情况之后,也曾找过那两个孩子,但是那两个孩子都以为我是孤儿院的,要接他们回去,跑得无影无踪!我只能给江小莲留下些钱,让她费点心!”刘兴华有些无奈地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点着头,她可以理解刘兴华的为难,毕竟此时他身为副省长,日理万机,又是单身一人,哪里有功夫去照看两个孩子,他找到这两个孩子,并且加以关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刘兴华又接着道:“老熊到了武汉之后,也向我打听这两个孩子的消息!”他说着看了熊卓然一眼,此时的熊卓然抬起了头来,却是羞愧难当,眼睛里竟然还有泪光闪动,显然他的心里也很痛。刘兴华又道:“照理说,这两个孩子在父母双亡之后,老熊就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抚养之责,他也毫不犹豫地把这两个孩子接到了他的家里,但是很多事情却是事与愿违!”   “又怎么样了?”王金娜连忙问道。   刘兴华道:“这两个孩子可能是在外面野惯了,从来就没有管老熊喊过一声爷爷,这个也就算了,他们和李月、小真的关系处得很僵,并不是李月和小真不喜欢他们,正好相反,他们的到来,令李月和小真高兴得不得了!但是这两个孩子却对他们有着一种无可调合的敌视,把李月和小真气得哭了好几场。两天前,老熊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就说了这两个小家伙一顿,哪知道这两个孩子当晚就跑了,老熊再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干脆就躲着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王金娜知道,李月就是熊卓然的妻子,小真,就是熊卓然和李月生的女儿,如今小真也有二十多岁了,在文工团里当演员。她当然也知道,熊卓然与他三个儿子之间的恩怨,显然他的那两个孙子是继承了他儿子对他的看法,把他当成了仇人。   “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我吧!”王金娜自告奋勇地道。   听到王金娜的话,熊卓然和刘兴华的目光都为之一闪,熊卓然刚才还有些痛苦的表情也松快了下来,却又显得十分得难堪,他感激地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不瞒你说,今天我过来真得是想求你帮我这个忙,孩子没有人管没有人教是成不了器的!我也知道这有些难为人,但是我真得是没有办法了!”他说着,越发得伤心起来,稍作停顿之后,又道:“我曾跟这两个孩子聊过两回,知道除了江小莲之外,他们最听的就是你的话,他们至今还记得你接济他们母子的事,而且对你的记忆也非常得深刻!”   王金娜却有些心酸,那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从小就少有人关怀,所以他们才会对曾经关心过他们的人记得如此深刻,不过有一点还是值得她欣慰的,这么小的孩子就有感恩之心,就说明他们还是可成器的。   “老熊,你别这么说!”王金娜答着:“其实我本来就应该关心他们的,他们的父亲是阿贤的手下,而且就算是看在熊三娃的份上,我也不能任之不管的!”   “谢谢你!”熊卓然真诚地道:“王医生,我也只敢求你暂时帮帮我的忙,能让他们去上学读书,他们所有的费用由我来出,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让他们转变一下思想,哪天他们想通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回到我家里去!”   王金娜笑了一下,道:“你说得的确不错,我会想办法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呵呵,至于费用嘛!还是算了吧,如今我的待遇就已经很高了,比你这个军区副司令还要好!”   刘兴华却接口道:“金娜同志,你就不要拒绝老熊的意思了,他出生活费也是应该的,而且也是必须的,你就让他这个作爷爷的人安安心吧!”   想一想刘兴华的话也确实不错,王金娜只好点了点头。      第四六章 执着(三)      一九五六年的春天来得比以往要晚了许多,直到四月中旬份的时候,桃花才刚刚泛红,但是此时的江城却是一片的兴盛,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而最令人瞩目的一项工程,自然当属此时正在武昌蛇山与汉阳龟山之间兴建的武汉长江大桥,这座大桥已然牵动了全中国人民、甚至于全世界华人的观注,万里长江第一桥,也将是沟通中国南北的重要通途。而此时,刘兴华便作为湖北省主抓长江大桥的建设的负责人,要配合着大桥建设委员会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便是在节假日期间,也无法得到一丝半点的清闲。   王金娜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到刘兴华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好象他们之间已经分别了有三年一样久,虽然很想找个机会与老朋友坐一坐,聊一聊,但是却也知道刘兴华的工作很忙,不方便打扰,她也知道,如果刘兴华有空的时候,一定会过来看望他们,不为别的,也会为了他的干儿子小虎。这一段时间里,倒是熊卓然会隔三差五地过来一趟,每一次手里面都不会空着,王金娜也知道,这位熊领导看的并不是她,而是住在她这里的两个孙子。   实际上,她的工作也千头万绪,因为是新到一个单位,又开始了大学教学的生涯,她还带着十几个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而来医学研究生,当了一名导师,繁杂的事情也自然会多出不少。好在大学和医院里都十分体谅她的身体,生怕她的精力不够,所以除了每星期固定地有两天上午必须要到医院里坐诊和要去大学上三节课之外,其它的时间由她自己进行安排,并不强求。尽管如此,王金娜却也没有倚老卖老,还是象以前一样,把很多的时间投到了医务工作中来,为老百姓解决一些疑难杂症。   这一段的日子对于王金娜来说,过得太过充沛了,便是回到家里的时候,也要面对除了包括小虎在内大大小小五个孩子的教育,虽然在这方面徐小曼也能够担负起家长的职责,毕竟她也是两位孩子的母亲,但是王金娜却觉得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够完全放任自流。由于工作的繁忙,她请了一个姓秦的保姆,以照顾家里这些孩子的日常起居和生活。值得一提的熊英和熊雄这两个兄弟虽然顽劣,但是却非常听从小虎的调派,也许孩子与孩子之间沟通起来,要比大人与他们沟通起来要容易得多,在他们搬到家里来住之后不久,这两个孩子便成了小虎的跟班,结成了死党一样,便是上学和出去玩都很少分开过;如此一来,倒是令王金娜又省心了不少,有些事情她与熊家兄弟讲不通的时候,就可以通过张小虎来要求,竟然也达到了十分好的效果。这两个孩子都上了学,成绩也还不错,这也是唯一让王金娜感到宽心的地方。   前些日子的时候,徐小曼带着儿子小强和女儿小红去了东荆县和张义住了一个多星期,可是她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兴奋,相反,还感到忧心忡忡,直到两个孩子都睡了,她才来到了王金娜的屋里,满怀不安地向自己的大嫂叙述着心头的担忧。   “我真得害怕张义会出问题!”徐小曼一脸得惶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王金娜放下了自己正在编写的教案,与徐小曼面对面地坐好,问道:“小曼,你慢慢说,你到张义那里去都看到了什么?他在那边工作得不好吗?”   徐小曼犹豫了一下,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道:“我到那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就看到他跟县委书记吵了三次架,你说叫我还怎么在那里住得下去呀!”   “吵架?”王金娜愣了一下,她知道在工作中因为观点不同,而产生争辩,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往往是对事不对人的。而从徐小曼的嘴里说出来,就仿佛张义根本不是在跟县委书记谈工作,而是真得在吵架一样。她当即笑了笑,道:“你也许太过紧张了,张义这个人我知道,认准对的事情,就会一根筋走到头,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在这一点上,他跟他的大哥真得有些象!呵呵,说得好听,这就执着;说得不好听,就是不识实务!”她说着,又劝解着道:“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他们都是共产党员,只会为工作发生争执,不会吵架的!”   “要真得象你这么说就好了!”徐小曼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想这么想呀,但是真得就像你说的那样,张义就是一个不识实务的家伙,中央都有了政策,他只要按着做就行了,他的上面还有县委书记呢,他一个小小的县长争个啥呀!”   听到徐小曼这么说,王金娜不由得来了兴趣,忍不住地问道:“小曼,他和县委书记到底争是什么问题?”   徐小曼道:“我也问过他,他倒是没有瞒我,跟我说了。”她说着,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这才又接着道:“上面不是一直在强调要对农村和城市里的生产资料私有制,进行必要的社会主义改造吗?就连上海、天津的那些大资本家都拥挤公有化,这也是我们国家大的方向。他们东荆县正在全县搞农业生产合作社,从初级社到高级社的转变,按县委书记的想法,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项工作,在全省充当先进;但是张义却跟他唱反调,你说他这不是在找麻烦吗?”   王金娜怔住了,虽然她对于农村的问题并不太懂,也不怎么关心,但是还是从报纸和广播电台里知晓一些事情。所谓的生产合作社,就是为了提高生产水平,把单人从事生产的农民联合到一起,组成的一个集体经济组织。初级社,就是在这种联合生产的时候,所有的社员把土地交出来,由集体进行统一的经营,生产物资和设施等生产资料也由集体统一使用,社员参加社内的劳动,但是却还相应地保留有部分的自留地,并且也可以经营其他的家庭副业,而这些家庭副业所需的生产资料和劳动成果都归社员自己;而所谓的高级社,自然是又进一步,要求社员把所有的私有土地无代价地转为集体所有,便是连社员的耕牛、大中型农机具也规集体所有,有的地区允许社员保留生活用品,零星的树木和家畜、家禽、小农具;而有的地区这些物品都要转为公有。高级社的社员由集体统一安排生产,并按照按劳分配的原则分配生活物资。   “张义不同意他们县由初级社向高级社转变吗?”王金娜不由得问道。   徐小曼摇着头,道:“也不是,他只是对于有些作法有意见!第一次我听他和县委书记争的时候,好象是县委书记要求全县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这项任务,他却提出反动意见,认为不可能完得成,说最少要一年!”   “这是在争的时间,事关老百姓的事,是急不得的!”王金娜道:“看来,他们的县委书记是个很急躁的人。”   徐小曼点着头,又道:“第二回,我听他们争的是自留地的问题,县委书记要求不允许社员保留自留地,认为那样会滋生小资产主义;而且他还认为社员连鸡、鸭都不能养,如果那样的话,集体的利益就会受损;但是张义却说现在没收社员的自留地,会令社员消积怠工,他认为自留地可以慢慢地转变,用两年到三年来逐渐取消;而关于社员养鸡养鸭这件事,他认为没有必要加以限制!”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点着头道:“这一点上,我觉得张义是对的,老百姓要是连养鸡养鸭都不行,那他们跟旧社会给地主家当长工有什么区别?他们还叫农民吗?”   徐小曼愣愣地看了看王金娜,也许对她的这个比喻有些不赞同,但是她还是没有说什么,接着道:“第三回,我听到他们争的是要不要取消东荆县里的集市和农贸市场。县委书记认为必须取消,所有的乡镇都不允许赶集,因为这样会让社员产生投机主义思想,去投机倒把,不重视社里的劳动;另外,他还认为不取消集市,县供销社就没有权威,集体利益也会受损;但是张义坚决反动,他说老百姓赶集,那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就流传下来的传统,没有必要取消,而且赶集也可以加快物资的流通,让老百姓得到实惠,这跟供销社的作用并不冲突。”   听着徐小曼说完,王金娜沉默了起来,如果单单从徐小曼的描述上来看的话,她反而觉得张义的话是句句在理,但是她也知道徐小曼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在东荆县里,张义毕竟还只是一个县长而已,并非是县里的一把手,作为下属的他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对着干,那纯粹是在玩火;而此时中央的政策,就是在进行公有化运动,如果张义还是这般得执着,死钻牛角尖,那么将来只怕吃亏倒霉的肯定还是他自己。   虽然王金娜有一百个理由觉得自己应该支持张义,但是看看徐小曼这张担惊受怕地脸,她还是屈服了,于是想了想,对着徐小曼道:“小曼,你也别着急,张义真得是太倔强了,我知道你肯定劝不动他来,我也劝不动他的!这样吧,明天我抽空去找一下刘兴华,也只有他可以把这头牛拉回来了!”   听到王金娜这样的回答,徐小曼点了点头,她其实就想到了准备让刘兴华去说一说张义,但是却又觉得自己的分量不够,而王金娜的建议也正是她所希望的。   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王金娜觉得必须要来见一见刘兴华了,因为她相信,不管刘兴华现在有多忙,他也一定不会放任张义而不管的。      第四七章 洪涛(一)      刘兴华虽然很忙,但是一听说王金娜来找他,便马上将手头上的工作推到了一边,亲自迎了出来。   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王金娜发觉刘兴华变得越发得黑,也越发得瘦了,很显然,他的这个副省长当得并不轻松,或许比他当年当襄河纵队司令员的时候还要辛苦。   “呵呵,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刘兴华开着玩笑地问着王金娜,而实际上,他的心里头却有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王金娜也笑了起来,随口道:“今天是东风!”   刘兴华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金娜刚刚坐下来,还没有开口,便看到刘兴华的秘书拿着一堆资料走进来找他汇报,刘兴华皱着眉头让他把资料放在桌子上,将他打发了出去。   “呵呵,看来你真得是好忙呀!”王金娜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   刘兴华有些无奈,只能点着头道:“这些日子我在负责大桥的一些材料采购的审批,又要省工省钱,又要保质保量,百年大计,不敢不细呀!”   王金娜点了点头,从刘兴华的身上,她看到了一位共产党干部真正为民为国家的呕心沥血,如果整个政府的官员都是这样的干劲,想一想中国不强大都不可能。但是,她担心的却是象刘兴华这样的人只怕是干部中的少数。   “今天真得有件事要来找你!”王金娜开门见山地对着刘兴华道,她看得出来刘兴华的时间紧促,觉得还是长话短说的好。   “什么事呀?”刘兴华忙问道。在他看到王金娜能找自己的时候,就猜得到她一定是遇到了困难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过来找自己。   “是为了张义的事!”   “张义?”刘兴华怔了怔,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王金娜象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地看着刘兴华,有些不满意地反问着他:“怎么?你自己带出来的好徒弟,你都没有在意过?”   刘兴华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还是如实地答着:“呵呵,他有他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哪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再说,他那么大的人了,如何来做事还要我来教吗?”他说着,话又一转,道:“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真得是忙得不得了,所以也没有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王金娜也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我并不是怪你,只是觉得张义可能有些犯险了。”   “哦?”刘兴华的面色马上郑重了起来,连忙问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说!”   当下,王金娜便将昨天晚上徐小曼告诉她的那些事讲了出来,对于张义与他的县委书记的争论,她也一并讲出,最后她不无担心地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张义这个人就是一根筋跑到底的人,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和小曼不是担心他别的,就是担心他这个样子下去,会跟那个县委书记把关系搞僵,到时候别被人穿了小鞋!”   刘兴华一直认真地听着,直到王金娜说完,他才摇着头道:“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我们共产党员作事,就是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堂堂正正;正是因为作人光明磊落,所以张义才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压制,而是提了出来;我相信他们那个县委书记也应该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否则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进行争论,他完全有别的手段来对付张义的!”   听了刘兴华的这一番分析,王金娜也连连点起头来,却还是担心地道:“老刘,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他这个样子真得令人担心呀!人家今天可以忍耐,明天也可以忍耐,但是谁又能保证将来呢?另外,就算是他的主张是对的,但是如今你看看中央的决定,就是要搞公有化运动,他起来反对,这不是要被别人打倒、批判吗?小曼劝过他,要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但是他不听;我想我也是说服不了他的,所以只好过来找你!要说这世界上能够说得动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对于这个问题,刘兴华把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想了一下,对着王金娜道:“金娜同志,我可以理解你和小曼的担心,这样吧!如今我身上的事的确有些多,这个月我抽个空去一趟东荆县,好好地跟张义聊一聊。”   听到刘兴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王金娜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来,同时表示感谢地道:“老刘呀,张义的事,你就多费下心了!他怎么也是你带出来的兵,他要是出了问题,你这脸上不也没有光了,不是吗?”   刘兴华笑着点了点头。   说完了张义,王金娜又不由得说到了这个公有化的运动,她对这场改变生产资料所有制的运动,还是带有一定的看法,并是讽刺并是玩笑地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我真得不明白你们的党中央想要做什么?我这个党外人士,真得有些看不懂了!”   刘兴华抬起头来,望着她问道:“你看不懂什么?”   王金娜道:“当初你们为了笼络民心,在农村实行土地革命,把土地都分给了农民,所以大家才这么拥护你们,帮助你们一起赶走了蒋介石;呵呵,这才几年呀?又要大家把土地交回来,呵呵,翻云覆雨,这不分明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也许觉得自己后面要说出来的那个词不太合适,有攻击政府的嫌疑,当下改口地道:“这不分明是在拿老百姓开玩笑吗?”   刘兴华怔了怔,面色也有些尴尬,他笑着摇了摇头,对着王金娜道:“土地公有制是建设社会主义国家的必备条件,苏联有现成的经验摆在那里,我们为什么不学呢?”   王金娜还是摇着头,道:“苏联的东西不一定就适合在我们中国实现!”   刘兴华还是笑着,他可以理解王金娜对苏联的反感,毕竟她是从美国留学归来的,而且受到了西方式民主思想的熏陶,而苏联的模式正是西方国家所痛恨的。他不想再和王金娜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对着她道:“金娜同志,如果说到医学方面,你是专家,我们谁也不如你!呵呵,但是,如果是谈到政策和政治上来,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王金娜怔了一下,蓦然间明白了他的话意,的确如同刘兴华所说的这样,她这个专家只适合搞搞技术,别人并不喜欢要她来谈政论政。但是,面对着刘兴华的好言相劝,她又觉得有些接受不了,十分不快地道:“老刘呀,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就连毛主席也在中央政治局的大会上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报纸和广播里也整天提着双百方针,我随便提一点意见,看把你就急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王金娜提到了双百方针,刘兴华的面色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着她道:“金娜,我真得是为了你好!祸从口出,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处事教训!就算是中央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在学术上可以这么讲,但是在政治和对中央路线政策上,就算是你有意见,也千万不要随便乱说!”   王金娜愣愣地望着刘兴化,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他对自己信口开合的担忧,想一想刘兴华也算是共产党内的老党员了,是从红军时期走过来的人,不知道曾经历过多少次的党内和党外的斗争,政治敏感度远远比一般人要高了许多,他既然如此得来告诫自己,定然是有一定道理的,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作为老朋友的刘兴华定然是不会害她的,她也没有理由不听刘兴华的劝告。   ※※※   虽然答应了王金娜的请求,刘兴华想要去东荆县看一看张义,但是,忙碌的工作却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分身。实际上,从刘兴华内心里头来讲,他也希望去看望一下自己最得意的手下张义,看一看这一年以来他到底在东荆县做了些什么。   春天很快过去了,六月的时候,毛泽东同志来到武汉视察工作,又着实令刘兴华和湖北省委、武汉军区的干部们忙碌了好一阵子,刘兴华别说想要离开武汉,便是回到自己家的时候都不多。好不容易毛泽东主席离开了武汉,刘兴华准备往荆州地区转一圈,这个时候又赶上了长江流域的梅雨天气,雨接连不断地下了下来,十几天里都难得见到太阳,有的时候一天里就要下两三场雨,虽然小雨较多,但是大雨、暴雨还是时有发生。与此同时,伴随着江汉平原上的道路也泥泞不堪,许多河流涨满了水,各处的水流汇入长江,形成一次次的洪峰,便给长江的防汛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荆州地区地处长江刚刚从三峡奔腾而出的平原地带,桀骜不驯的江水一下子失去了高山峡谷的束缚,便在平原地带肆意狂泄着,在平坦宽阔的江汉平原上形成了九曲回肠的荆江河段,这一河段长有四百多公里,南面是洞庭湖,北面是由古代时的云梦大泽围垦而出的富饶平原,正因为长江带来的肥沃土壤,从古到今,江汉平原就是全国的粮仓,早就有“湖广熟,天下足”的美谚。但是,这种富饶却是险恶地建立在一条大堤之下的。荆江的地势南高北低,南面的洞庭湖又接纳湖南的几条大河,起到了对长江来水的吞吐与调结作用,但是北面只能靠着一条绵延数百里的大堤维系着江汉平原的安全。这条大堤从东晋时期就已经建筑,由于河床被泥沙不断地淤高,大堤也跟着不断地增高加固,久而久之,这一河段的江面已然比平地高出了十数米,所在船在屋顶游,人在水中走在这个地方也就并不显得怪异了。很难想象,一旦这个大堤溃决,将会有多少的百姓被洪水卷走,将会有多少的土地被洪水淹没。历史上,荆江大堤就曾许多次地溃决过,平均每隔十五年就会决堤一次,造成的灾害用三年的时间都无法平复,所以在荆州地区也就有了“不惧荆州干戈起,只怕荆堤一梦终”的民谣。在解放之后,政府于一九五二年在荆江地区兴建分洪区,并在五四年大洪水的时候进行了分洪,所以在那一年长江的大洪水里,荆江大堤并没有垮塌。   汛期迅速地来临,刘兴华的目光不得不投向了荆州地区,他知道再过半个多月那边的早稻就要成熟了,如何能够作好抗讯保丰收的工作,已然成了他必须要现实面对的难题,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将手里所有的工作都放到一边,必须要往荆州去看一看。既然要去荆州,那么到东荆县看一看张义,也就成了顺道的事。      第四七章 洪涛(二)      天就好象是被谁捅破了一样,连续着阴云密布,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太阳的踪迹,倒是这雨一直没完没了,一会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又变成了瓢泼之状,到傍晚的时候稍稍停息了片刻,天一黑,便又开始下了起来。   刘兴华虽然是坐着吉普车,但是此时的这个速度也并不比坐船快上多少,一路之上道路难行,许多地方都是水洼和泥泞,司机就是想要开快点也开不起来,又怕熄火,只能使劲儿地轰着油门。他们早上很早就从武汉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但是才走出了汉阳地界,雨就下了起来,越近中午的时候下得便越大,雨水连成了一片,就好象是从天而降的瀑布。吉普车的行驶很慢,就仿佛是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在广袤的原野上飘摇着,雨大的时段,雨雾甚至挡住了司机的视线,令人看不到前面的路。   “刘省长,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吧?”司机老杨向刘兴华建议着,虽然他开了二十年的车,还是担心会出安全事故。   “前面是什么地方?”刘兴华问道。   “东荆县!”老杨答着。   刘兴华愣了一下,马上点着头,道:“那今天我们就先到东荆县吧!”   司机老杨如得到了赦令一样,连忙点着头,再一次加大了油门。   快到县城的时候,雨便小了许多,刚刚过了一个小村庄,眼见着就要赶到县城了,刘兴华却发现公路上忽然就多出了许多的人影,老杨不得不放慢了车速。透过车窗,刘兴华看到一群穿着军用雨衣的士兵,正沿着公路向左面高处的河堤上去了,跟着这些士兵的左右前后,还有许多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老百姓,拿着铁锹、篮筐等工具混杂其中,也是一样地向跑向河堤。刘兴华马上感觉到了形势地异常,连忙让老杨停下车来,他也顾不得外面的雨还未停,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车门,跳下车去。   “伞!省长,给你伞!”司令连忙取过座位旁边的一把黑伞递过来,但是刘兴华却浑然不觉,已然冲进了雨雾里。   “老乡,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刘兴华拦住了一个赶路过来的人,大声在问着他。   这个老乡看了他一眼,也许觉得能够坐车来的人一定是当官的,所以说话还比较客气,他告诉着刘兴华道:“东荆河被江水倒灌了,大水漫堤了,我们是来护堤的!”   刘兴华一怔,马上意识到了这里形势的严峻性。东荆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也是穿贯东荆县全县的母亲河,全县几乎所有的灌溉和饮用的水源都靠着这条河。如今长江的水位过高,东荆河的河水无法顺利进入长江,反而令江水洄流,沿着东荆河的河道反向流进东荆县,此时只是河水漫堤,如果一旦这道河堤破裂,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个老乡没有再多跟刘兴华说些什么,急忙忙地随着人群奔向河堤。刘兴华愣了愣,又看到身边一个战士跑过来,忙拉着他问道:“小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这名战士看了他一眼,脚步却没有停,随口应着:“七十二军二一五师的!”   听到这个番号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一阵惊喜,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七十二军的消息了,谁知道却能够在这里遇上自己的老部队。   “省长,你看,你都湿透了!”司机老杨打着伞来到了刘兴华的身边,关心地说道。   刘兴华却不以为意,马上回身上车,对着他道:“老杨,快点,我们先去县委!”   “是!”司机老杨应着,也赶忙回到了车里,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沿着满是水洼的公路向县城赶去。   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刘兴华便来到了东荆县的县委大院门口,当听说来的是副省长的时候,看门的这一位警卫简直不敢相信,在他看来,省级领导到来,自然应该是前呼后拥的,哪里象刘兴华这样寒酸的只是开着一辆吉普车,带着一个司机。   看到这个警卫不相信的样子,司机老杨又气又恨,只得如实地告诉着他:“这真得是省里的刘副省长,我们本来是要去荆州专署视察工作的,路过你们东荆县,刘副省长要到你们这里来看看,不信你可以叫你们县委书记出来!”   这相警卫愣了愣,却是告诉着他们:“李书记不在县委,他去东荆河大堤了!”   “那你们县长呢?”   “张县长也不在,他也去东荆河大堤了!”   “那么现在你们这里谁负责?”   这个警卫愣愣地看了他们半晌,还是屈服了,最终叫过来了一个主任。这位姓赵的主任第一眼就认出了刘兴华来,马上热情地迎了上去,直将这名警卫惊地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刘兴华记得上一次到东荆县来的时候,便是这位主任专门负责的接待自己,此时他也没有心情来跟这位办公室主任叙旧,当即让他带着自己去东荆河的河堤。路上,他向这位主任询问着此时东荆河的汛情,这位主任倒也没有隐瞒,如实地进行着汇报。   “东荆河大堤已经有半个多月就这么泡在洪水里了,这水一直就没有退,大堤多处出现了管涌,要不是发现及时,只怕早就溃堤了!”赵主任告诉着刘兴华。   “为什么不分洪?”刘兴华问道。   赵主任答着:“县里也讨论过,大家都觉得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分洪,把洪水放进北垸里去,那里地势洼,可以有效地降低东荆河的水位,确保东荆河大堤的安全。”   “既然有这个方案,为什么没有实施?”刘兴华又问道。   “是因为张县长的反对!”   “张义?”刘兴华愣了一下,马上又问道:“他为什么反对?”   赵主任答着:“如果分洪,那么北垸那边十万多亩的早稻就会全部绝收,那里是我们东荆县的粮仓!”   刘兴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如果东荆河大堤决堤呢?”   赵主任看了他一眼,答着:“如果东荆河决堤,那么我们整个县都会泡在洪水里,而且跟我们比邻的三个县也会被殃及。”   刘兴华皱起了眉头来,悠悠地道:“十万亩稻米,和四个县的生灵,敦轻敦重,这还分不出来吗?”   赵主任愣了愣,又道:“根据上面的水文报告,今天夜里长江的第五次洪峰会通过我们东荆县,江水一定会倒灌更多,所以李书记认为,为了保证安全,今天晚上之前必须要分洪,为此,他已经让各级干部组织疏散了北垸地区的老百姓,而且他的这个提案也获得了专署和省防总的支持,但是张县长却还是认为没有到必须分洪的时机,所以他们两个人为此争论也很久,如今都跑到大堤上去实地察看水情了!”   听完了赵主任的情况介绍,刘兴华越发得觉得张义的确是有问题了,在这种不必要冒险的情况之下,他如此得执著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   走上东荆河的大堤,如今这里已然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工地,此时的雨已经在渐渐的停下来,但是人们的热情却是异样得高涨着,这里面有解放军战士,有周围的乡民百姓,有县城里的店员工人,还有学校的学生和教师,大家不分彼此,不分你我,分工有序地扛着沙袋、挑着土方、搬着石头运上河堤,每个人干得都十分热火朝天。   但是,面对着此种的场景,刘兴华却有些担心,他已然注意到了大堤之内的河面,果然就像是赵主任所说的那样,河水几乎是与大堤的高度持平了,这条原本并不起眼有东荆河,如今却也是浩浩荡荡,水面宽阔得堪比长江了。河的南面地势稍高,但是也可以透过八百多米的宽度对岸,看到那个河堤上许多人忙碌的身影,只不过,河的那面是另一个县了。   “这是两道堤,里面那道堤已经被水漫过了,我们如今站的这道堤是外堤!”赵主任告诉着刘兴华。   刘兴华怔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到东荆县的时候,这里只有一道堤的,于是问道:“怎么多出了一道堤?”   赵主任笑了笑,告诉着他:“东荆河的河堤是去年重修的,由张县长亲自主抓,本来是一道堤的,但是他坚持修成了两道堤,一内一外,内低外高。而且为了讨要资金,他跑上跑下,没少求人,最后还是让他修成了!”   刘兴华忽然就明白了张义为什么如此有信心的原因。   正走之时,蓦地便有个人影从旁边蹿了出来,在刘兴华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这个人已然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马上立正起来,对着他敬了一个礼。   刘兴华怔了一下,这个人穿着雨衣,披着雨衣的帽子,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令他看不到这个人的面孔。他正迟疑之间,却见到这个人缓缓地拉下了自己的帽子,刘兴华不由得惊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地叫道:“咦?王大虎,怎么是你呀?”   王大虎笑着点了点头,对着刘兴华道:“老军长,您都来了,我能不来吗?”   刘兴华还是有些不解,随即问道:“我是来视察工作的,大虎,你呢?”   王大虎笑道:“我们七十二军是被军区派到荆州来抗洪的,二一五师就负责东荆县。”   “我听说你已经荣任七十二军军长了,怎么还冒着雨亲自跑了来呢?”刘兴华问道。   王大虎道:“坐在办公室里那能叫抗洪吗?呵呵,老军长,你不是也跑来了吗?”   刘兴华愣了愣,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了,老军长,你见到张义了吗?”王大虎问着他。   刘兴华摇着头,答着:“我也是刚刚过来,正要去找他。”他说着,又看了看王大虎,问道:“大虎,张义原来可是你手下的团长,你见到他了吗?”   王大虎点了点头,笑道:“我一到这里,就见到他了,呵呵,要不是这该死的洪水,他怎么也应该请我喝酒了,虽然这两天我们两个天天见面,但是他却连一口水都没有请我喝过,老军长,一会儿你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骂骂他才是!”   “要骂,你自己去骂好了!你也曾是他的领导,不是吗?”刘兴华答着。   王大虎听着,也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越过王大虎魁梧的身体,刘兴华的目光却盯在了他身边带着的那个警卫员的身上,这个警卫员已经把雨衣脱了下来拿在手上,他的身上却是全副武装着,扎着武装带,还跨着个手枪盒,黑色的枪柄露在外面,十分显眼。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对着王大虎道:“大虎,你这个军长跑过来是当监工呀?还是来察看情况的?”   被刘兴华这么一问,令王大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了,十分诧异地道:“当然是来察看情况的!”   “既然你是来察看情况的,为什么还要带着警卫,带着枪呢?”   王大虎怔了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了,从他当师长的时候开始,他的警卫就一直是这样全副武装地不离他的身后,他从来也没有觉出过有什么不妥。   看到王大虎尴尬地样子,刘兴华语重心长地道:“大虎,如今不是战争年月了,是和平建设时期,如果你想要更接近群众,那么,就把你的官架子甩掉,别让人一看就对你敬畏三尺!”   听到刘兴华如此一说,王大虎的脸马上红了起来。      第四七章 洪涛(三)      在王大虎和赵主任的带领之下,刘兴华终于找到了东荆县的县委李书记和县长张义,此时,这两个人正陪着专区里主抓防汛的姚副专员和省防汛抗旱指挥部派过来的秦副部长,在东荆河大堤靠近北垸分洪区的地段处正讨论着什么,边上还有几名随从人员跟着,其中有两个人展开着一张图纸,因为刚刚下过雨,地面上都是泥泞,所以就那么拿着图站着。大家见到刘兴华和王大虎到来,都不约而同丢下了手中的活计,连忙迎了上去。   看到刘兴华的时候,张义便有些激动了起来,连忙走上前去,就好象是当年当兵的时候一样,马上立正敬了一个礼。旁边的王大虎却笑着对张义道:“看看你,张义,你都复员这么久了,还是忘不了军队里的那一套!”   张义却仿佛没有听到,依然举着自己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行着军礼。   刘兴华也有些感慨起来,伸手下了张义的胳膊,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呵呵,这么久了,张义呀,你还是有着军人的作风哟!”   “可不是吗!”边上的李书记也笑着过来跟刘兴华打着招呼,同时对着他道:“我们大家都知道,张县长做什么事就好象是在打仗一样,雷厉风行,一是一,二是二,从来就没有拖沓过。”   刘兴华点了点头,仔细地端详着张义这张原本英俊的脸,但是此刻,这张脸却越发得憔悴瘦弱了,想一想他们两个人也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张义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黝黑,也更加邋遢起来,满眼布满了血丝,显然有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他的下巴和唇上的胡子又黑又粗,肯定也有几天没有刮过了,三十多岁的一个人,此时看上去疲惫不堪,就仿佛是五十岁的样子。   刘兴华有些心痛起来,想一想当年他跟着自己打游击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如今却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了。   “张义,你有几天没有睡觉了?”刘兴华关怀地问着。   张义憨憨地笑了笑,告诉着他:“我也不知道有几天了,呵呵,这些日子就是叫我睡,我也睡不着!”   旁边的赵主任接口道:“这几天张县长和李书记都是天天在河堤上换着班的值守,这上百里的河堤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派上很多人进行拉网似的排查,生怕有个万一,就是有一点的渗漏都要紧张半天,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当然是睡不好吃不好的!”   刘兴华点着头,又与秦副部长和姚副专员打着招呼,虽然很想与张义单独地相处着聊一聊,但是他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灾情,于是当先地询问着这里的情况来。   秦副部长是水利方面的专家,他简要地向刘兴华作了汇报,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不无担心地告诉着刘兴华:“今天下半夜长江的洪峰一定会过来,这个大堤能不能保得住,我们谁也不好说!”   “是呀!”姚副专员也跟着道:“刘省长,刚才你过来之前,我们正在讨论开闸分洪的事宜。”他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建在大坝上的泄洪闸,那是一组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坝体,足有一百米长,三十多米宽,河堤到达这里的时候,内外两道堤合成了这一道大坝,在坝体的中间修着五道高大的水闸,如果水闸打开,狂啸的洪水将会从东荆河中奔涌而出,转瞬之间就可以将大坝外侧的良田淹没。   刘兴华把目光从水闸处移开,投向坝体外侧一望无际的田地,此时,这里的稻子已经打穗长谷了,饱满的谷穗将稻子压弯过来,已经有稻子开始转黄了,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收割。虽然刚刚下过了雨,但是一眼望去,还是稻浪翻滚,壮观异常。   李书记也走到了刘兴华的面前,如实地向他汇报着:“我们已经把北垸里所有的老百姓、包括牲畜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等着开闸分洪了。今天晚上,如果长江的洪水过来,一定会倒灌东荆河,再不分洪,这条大堤只怕承受不住!”   刘兴华点了点头,又问着他:“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决定,那刚才,你们还讨论什么?”   张义马上接口道:“老领导呀,是我不同意分洪!”   刘兴华把目光投到了张义的脸上,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到了王主任的介绍,但还是问着:“你为什么不同意分洪?”   张义看了李书记和姚副专员一眼,眼睛再一次的通红了起来,这才对着刘兴华道:“如果分洪,那么我们东荆十几万亩的水稻将颗粒无收!前年大水的时候,东荆县是一片的汪洋,那一年淹死不少人就不说了,但是后继又因为缺粮,饿死了不少人,这两年我们东荆县吃的一直是国家调派过来的救济粮。去年的时候,我们才开始整治被大水冲毁的农田水利设施,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年,老百姓眼见着会有一个好的收成,如果再被分洪,那么就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看到的丰收再一次打了水漂,那么多的孩子还巴巴地等着吃饭呢!那么多的老人也等着米下锅呢!我们就这么一个决定,把他们盼了两年的收成化成了泡影,于心何忍呢?”   听着张义的话,越说越发得激动起来,刘兴华不停地点着头,这说明张义的心里的确是装着了百姓,他的这个县长并不是白当的。   但是,李书记却紧锁着眉头,看到张义说完了,他马上接过口来,对着刘兴华道:“刘省长,张县长的话说得的确不错,我们东荆县受灾两年都没有缓过来,今年如果没有这场洪水,应该是可以打一个翻身仗的!”他说着,也有些悲伤,但又把话题一转,接着道:“可是洪水来了,怎么办?我也不想分洪,可是不分洪,谁又能保证这个大堤不会决口呢?万一这条大堤真得决口了,那么受灾的又何止是这十几万亩的水稻呀?这一淹就是四个县,人命关天呀!我们只能作出一部分的牺牲了!”   李书记的话更是在情在理,比张义的理由还要充分,令刘兴华也不得不相信,只能跟着点头。   “这条大堤决不了!”张义忽然拉高了声音,十分肯定地答着。   “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把握?”刘兴华问道。   张义十分郑重地道:“这条大堤是去年由我主抓新修的,当初修这道堤的时候,我就跑到了武汉,求水利学院的黄教授和几个水利专家一起帮我修改的设计方案,而且在施工的时候,我也是亲自监督的,连河基都清了一遍,建成之后省里的在关部分验收时就肯定,说我们的东荆河大堤,足可以承受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就算是前年的那场大洪水,也没有问题。这才多久,我就不信这条大堤建好还不到一年,而且今年的洪水也不及前年的洪水一半,它就会垮掉!”   “这种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李书记接口道:“如果万里有个一,那可不是儿戏!”   刘兴华点了点头,他倒是同意李书记的讲法,他抬起头,看着秦副部长,问道:“老秦,你是水利方面的专家,你认为呢?”   秦副部长斟酌了良久,想了又想,才道:“这个问题真得不好肯定地回答,这条大堤的确建得非常坚固,但是,再坚固的大堤也会有险情的,比如说管涌吧,万一有一处没有被人发现,就很可能造成溃堤……”   “这个请大家放心!”张义没等秦副部长把话说完,便接了过去,十分自信地道:“我们全县的父老乡亲都不愿意自己的家园被毁,所以这条大堤是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不间断地搜寻,只要有一点渗水的地方,马上就会报告过来,然后我们也会马上进行处理!”   正说之间,便有一个赤着脚的小伙子从东面跑了过来,向张义报告着,在李堤那边发现了一处渗水,不过已经被解放军和当地的老乡一起丢沙袋和土方堵住了。   “看看,今天一天就已经发现了三次渗水了!”在那个报告的小伙子离开之后,李书记不由得头大了起来:“如今是白天还好说,如果到晚上,有一个没有发现,那就很难说了!”   “刘省长,我建议还是尽早分洪!”姚副专员当先地对刘兴华道。   “不行!”张义也叫了起来:“只要我们严防死守,把今天晚上再熬过去,那么,就是胜利!”   看到张义如此倔强的样子,不由得令刘兴华和王大虎同时想到了朝鲜战场上的价川之战,当时,张义带着一个团顶住了联合国家一个师的进攻,当时不仅是王大虎,便是刘兴华也觉得这个任务有些难,但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张义竟然真得做到了,虽然他们损失惨重,可敌人的损失更加惨重。   “刘省长,如今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就是一个临时的委员会,我觉得我们应该少数服从多数,投票来决定到底应该不应该分洪!”李书记建议着。   “嗯!”刘兴华也点着头,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他还是征询一样地再一次问着秦副部长:“老秦,我们这些人其实都是外行人,你是一个专家,你的意见呢?”   秦副部长想了想,还是道:“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同意分洪!”   “我同意!”“我也同意!”姚副专员和李书记先后表态。   刘兴华把目光投向了王大虎,对着他道:“大虎,既然你也在这里,也投个票吧!”   王大虎怔了怔,有心推掉,但是又怕刘兴华说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了想,也举着手道:“我也觉得分洪要稳妥一点!”   “你呢?”刘兴华又问着赵主任。   赵主任怔了怔,也许没有想到刘副省长还会来问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我也同意分洪!”   刘兴华点了点头,对着张义无可奈何地道:“张义,这里共有七个人,其中五个人都同意分洪,你还有什么说的?”   张义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但还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怔怔地看着刘兴华,问着他:“那么,老首长,你的意见呢?”   刘兴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我也赞成分洪!”   张义不由得呆了,他还原以为刘兴华会站在他的这一边来。   “王秘书!马上去通知,开闸分洪!”李书记就好象是得到了圣旨一样,当即便命令着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   “是!”王秘书答应着,正要跑开。   “不行!”张义却象是发了疯,拦住了王秘书的去路,近乎撒泼一样地大叫着:“不行!你们不能分洪!”   “张义!”刘兴华经不住提高了自己的嗓音,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得意手下,如此得顽固不化,忍不住地唳声问道:“你还有组织,有纪律吗?”   张义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只能任由泪水从眼中狂泄而出,几乎是绝望了一样,“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王秘书被张义拉着衣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求助一样地看着刘兴华。   “大虎,找个兵把他架开!”刘兴华几乎失望到了极点,如此冷酷地命令着王大虎。   王大虎怔了怔,只得命令着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警卫,去拉起张义来。   这个年青的士兵来到了张义的面前,拉起了他来,王秘书乘机连忙跑开,而这个时候,张义已然明白了自己是无能为力,他争扎着,蓦然间便摸到了这个小警卫员身上的枪,毫不犹豫地便拔了出来,一把便将这个警卫员推倒在地,同时拿着枪对着天“砰”地便开了一枪。   枪响的声音立即将在场所有的人都震住了,便是刚刚拔腿要跑的王秘书,也不由得收住了脚步。   “张义,你到底要怎么样?”刘兴华已然怒不可遏了起来。   张义猛地倒转了枪口,对准着自己的头,再一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乞求着:“老首长,不要分洪!不要放水!我用我的命来向你保证!”他说着便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张义!”刘兴华经不住地大叫着,心猛地一颤!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地心颤起来!      第四八章 情殇(一)      就在大家心跳加速的时候,王大虎好象是一头矫捷的豹子,就在张义扣动扳机的时候,已然飞身扑到了他的面前,他们两人所站的距离也只有两步远,所以他只一扑,便将张义扑倒在地,但是还是没有能够阻止住张义扣下的扳机。   奇怪得很,在张义扣下扳机之后,大家并没有听到枪响,手枪只发出了细微扳机撞击的声音,这把枪也被王大虎夺了下来。   警卫员这才如梦方醒一样,连忙从王大虎的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枪,重新插进手枪盒里,同时告诉着刘兴华:“这把枪里只有一发子弹!”   就好象是恍如一梦般地,所有的人都虚汗淋漓着,刘兴华只觉得自己浑身虚脱,腿脚发软,想一想,他也曾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战场上所遇到的危险数不胜数,但是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令他感到胸闷气短,手脚冰凉。   王大虎还压在张义的身上,顺手打了他一拳,他也被张义气坏了,这一拳着实不轻,正打在张义的鼻子上,立即鲜血直流。张义想要挣脱出王大虎的制服,但是毕竟几天几夜没有合过夜,又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哪里有王大虎的劲儿大,挣了几挣,根本就无法脱身,还是被王大虎死死地压倒在地上。   “去拿绳子!”刘兴华如梦方醒一样命令着正发愣的警卫员:“把他捆起来!”   这个警卫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开了,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根很粗的麻绳跑了出来,与王大虎一起三十五除二的便将张义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张义在开始的时候还挣扎了几下,到此时,也知道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便放弃了抵抗,任凭着王大虎和警卫员把自己摆布着。   在把张义捆好之后,王大虎首先站了起来,然后警卫员也把张义拉了起来。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大堤上泥泞异常,王大虎和张义在泥里打了一架,这个时候两个人全身都被泥水裹挂着,根本就看不清衣服原来的颜色,他们的脸上也沾满了泥浆,只是张义还要惨痛一些,鼻子流出来的血糊了一脸。   有人马上拿来了毛巾递给王大虎,王大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脸上擦了一把,马上又想到了张义,此时的张义已然被捆住,他只好亲自为他擦脸,擦去脸上的泥和血。   这个时候,刘兴华才缓过了气来,他来到了张义的面前,抬起手恨不能甩他一个耳光,但是就在抡起来之后,望着张义这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他的巴掌却又搧不下去,久久地扬起着,然后又缓缓地放下来。他的眼睛了红了,也潮湿了起来,哽咽了半天,恨铁不成钢一样地咬着牙、切着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张义!……好你个张义!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有多大的出息了呢?你狠哟!……你真得狠哟!竟……竟能够威胁起老子来了啊?……”他一边骂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秦副部长、姚副专员和李书记等人站在一边,都怔怔地看着刘兴华和张义,感觉上就好象是在看着一个老父亲在教训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样。也只有王大虎心里清楚,这一对老上下级,其实就形同父子一样,但是想一想自己也跟了刘兴华那么久,还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他会气成这个样子。   “首长,你骂我、打我都可以,但是我求你了,先不要分洪,只要水没有漫过这道堤坝,就千万不要分洪!……”张义却还在哀求着。   刘兴华已然愤怒到了极点,再也不顾张义的苦苦相求,转身对着王大虎道:“大虎,把他关起来,这里不需要他了!”   王大虎愣了愣,会意过来,转身喊过了两个当兵的人,让他们押着张义到自己的车里头去。   张义被两个战士连推带拉地拖走了,他在离开地时候,还嘶心裂腑一般地冲着刘兴华喊着:“别分洪!……别分洪呀!那些是粮食啊!是老百姓的口粮呀!……”   张义的声音就像是大锤一样,一下下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不仅生痛,而且生冷。   张义终于被拉走了,连他的喊声都听不到了,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就好象是石化了一样,呆立在当场,谁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那个赶去要下达命令的王秘书犹豫了半天,还是怯怯地问着:“刘省长,还……还开闸分洪吗?”   刘兴华这么猛地清醒过来,如今他是这里职务最高的人,张义的事怎么处理那还是小事情,此时他面前最大、最紧迫的事情,还是面前的这一河的洪水。可是,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却犹豫了起来,他的耳边分明还响着张义如丧考妣一般地恳求声。   见到刘兴华没有答话,王秘书求助一样地看着李书记,而此时,这个县委书记也觉得有些难办了起来,他咳嗽了一声,还是对着刘兴华道:“刘省长,分不分洪,我们都听你的!”这实际上是把决策权推给了刘兴华。   王大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虽然他对刚才张义的表现也感到十分得痛恨,但是毕竟对张义还是了解的,当年打仗的时候,张义就很少去打没有把握的仗,他既然说这条大堤可以顶下来,那么也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再看一看大堤之外已然飘香的稻谷,任谁都不愿这眼见的丰收就化为泡影,那等于老百姓一年的忙活白搭了不说,而且还意味着这一年又将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出去讨饭,不知道还会饿死多少人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壮了壮胆,对着刘兴华道:“老军长,我看张义的建议可以考虑,或许我们能够保住这条大堤!”   刘兴华怔怔地望着他,也许没有想到王大虎的意见会转变得这么快。   秦副部长也跟着道:“刚才张县长说得也不错,这里是内外两道堤,如果水没有漫过外面的这道大堤,那么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的,只要大家时刻作好准备,全力排查隐情和险患,或许可以将长江的洪水熬过去,只要水位一退,那么大家也就基本上可以安心了!”   刘兴华想了一下,最终作出了决定来:“好吧,如今只能是赌一把了!”他说着,又看了看面前的这条东荆河,河水还在缓慢的升涨之中,大堤的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忙碌着的人们,这些人就是因为不愿意放弃,所以才会如此得无怨无悔地坚守着,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非要放弃呢?想到这里,刘兴华的声音也坚定了起来:“那么,就先不分洪,等一等再说!”   李书记呆了一下,与姚副专员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明白,在不知不觉之中,大家已经受到了张义的影响。姚副专员向前一步,来到了刘兴华的面前,问着:“刘省长,其实我们大家谁也不愿意分洪,但是,洪水无情,我真得害怕会有一个万一呀!到时候,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刘兴华明白他的话意,当下淡淡地告诉着他:“老姚,你放心吧,就算是真得出现了万一,由我一个人负责,这是我拍板决定的,跟你们大家都没有关系!”   听到刘兴华这么一说,李书记和姚副专员也都无话可回了,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   这一晚上,刘兴华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睡意,尽管李书记和姚副专员几次三番地劝他还是回县里招待所休息一下,但是刘兴华却宁愿待有大堤的现场,在前沿指挥部里蹲着。这个所谓的前沿指挥部,实际上也就是在大堤边上的一处高地临时搭起来的一个棚子,跟看瓜地的草棚差不多,顶多也就是能够挡一挡雨,只是河边上的蚊子厚厚的一层,只要是落在身上,会就叮出一个大包来,奇痒无比,棚子里点燃烧了车前和艾草,那味道能够把人呛得说不出话来,但是驱蚊的效果却很一般。   虽然又累又乏又困,但是合上眼睛头脑里却又异常得清晰,刘兴华还要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洪水的到来,时不时的还会有人报告说哪里哪里又出现了渗水,哪里哪里又出现了管涌,所有的人都处在高度地紧张之中,一听到这种消息,便激灵灵地打个冷战,然后又变得异常得精神,连忙指挥布置人手以排除险情。对于刘兴华来说,在战争年月里,也是经常打夜仗的,有的时候那仗一打就是几天几夜,他也经常性的几天几夜不睡觉,但是就算是战场上打得正难解难分,打到最艰苦的时候,他也没有现在这般觉得心力交悴,就好象是自己被别人架在火上,正在炙烤一样。   “老军长,这里蚊子太多了,到我的车里去睡会儿吧!”王大虎见到刘兴华在不停地赶着蚊子,好意地劝说着。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他忽然发觉王大虎也已经老了,两鬓的头发都发了白,皱纹爬满了他的额头,尤其是在这种灯光的照亮之下,显得十分多。连王大虎都在变老,他自己更是如此了,这也就难怪令他感到身体比不了原来了呢?   他摇了摇头,回绝了王大虎的好意,对他道:“不去,我闲在那里太闷了!”   王大虎笑了笑,又对着他道:“老军长,张义就被关在那里呢,我刚刚去看了他,跟他聊了聊天!”   “哦?”刘兴华怔了一下,马上问道:“你都把他打得满脸是血了,他没有恨你呀?”   王大虎尴尬地笑道:“哪能呢?我再怎么揍他,他都没得说的,谁叫他是我手下的兵呢?”   “他还在哭吗?”刘兴华问道,分明是将张义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王大虎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他说他想见你,他让我告诉你,他非常感谢你!”   “他谢我做什么?”   王大虎道:“他谢你没有分洪!”   “哼!”提到这一点上,刘兴华还是觉得有些来气。   “去看看他吧!”王大虎提议着:“我想,你们两人应该好好的谈一谈!”   刘兴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王大虎的带领之下,刘兴华来到了停在马路边树林中的一辆军用吉普车前,在车子的外面,有两个战士在守着,这实际上就是把张义看守了起来。   王大虎打开了车门,里面却传出来了一连串的呼噜声,他拿着手电筒一照,便看到张义此时蜷缩地躺在后面的座椅上,正呼呼地大睡着,他不由得皱着眉头,骂道:“这小子真得能睡得着啊,我们大家都忙前忙后,他睡得倒是香!”说着,作势就要把他叫起来。   “别叫了!”刘兴华阻止了王大虎,对着他道:“让他睡吧,他肯定有日子没有睡上好觉了!”   王大虎点了点头,轻轻地又把车门关上了,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刘兴华道:“你看,刚才还求我去跟你说,想要见你,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睡得跟条死狗一样!”   刘兴华没有再理会王大虎的自言自语,重新转回大堤的指挥部,王大虎连忙又从后面跟了上来,却是问着他:“老军长,今天张义这小子真得是有些过份了,他不会有什么处分吧?”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他的问题已经很大了,身为一个县长,还拿着枪指手划脚,威胁上司,你说不处理行吗?”   “他……他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王大虎连忙为张义说着好话,同时又道:“老军长,要是今天晚上能够安然渡过洪水,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你这叫什么话?”刘兴华十分满意地道:“就算是他说的对,大堤平安,但一码是一码的,功是功,过是过,谁也别有特殊!”   被刘兴华一口正色地回绝,王大虎也只能闭上了嘴。      第四八章 情殇(二)      这一夜总算是平安地渡过了,长江的洪峰也顺利的下泄,并没有给东荆县造成更大的损失,江水的确倒灌进了东荆河,在那一时刻,东荆河的河水暴涨,造成了东荆河大堤多处的险情,最高的时候河水真得和大堤齐平了,但是在东荆县军民的齐心协力之下,他们还是努力地保住了大堤。黎明时分,河水才开始渐渐地退去,水位也在缓缓地下降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护堤保卫战就这样胜利的接近了尾声。   总算可以暂时地松一口气了,但是刘兴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自己是身心疲惫,真想倒在地上好好的睡上一觉。王大虎已经乘着黎明时分水位降下去的时候,抓紧时间打了一个盹,作为当兵打仗的人,能够在空下来的间隙休息一下,这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本能。但是尽管有这个时间,刘兴华还是无法入睡,离开部队那么久,他已经习惯这种毫无规律的生活。   “老军长,你这就准备走了吗?”看到刘兴华一边收拾着自己昨天晾在棚子内的衣服,一边叫起了他的司机老杨,王大虎经不住地问着。   刘兴华点了点头,答道:“是,我今天必须要赶到荆州专署去,那里还有一个会要等着我去开!”   “你一晚上还没有休息呀?”王大虎忍不住关切地问着。   “不用了!”刘兴华答道:“一会儿在车上睡一会就是了!”   王大虎没有再说什么,帮他提起那个简单的旅行包,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地问着刘兴华:“老军长,你不去再见一见张义了吗?”   刘兴华愣了愣,稍作迟疑,然后摇了摇头,果决地道:“不了!这小子早就长大了,又不需要我来操什么心!”   刘兴华说得虽然十分随意,但是王大虎还是能够从他的话语声中,听出来他那种儿大不由爷的感叹,想一想当初的刘兴华与张义,便有如父子一般的。   “可是,张义还被关着呢!”王大虎提醒着他。   刘兴华头也不回地答着:“他犯了错误就要付出代价,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敢拿着枪去威胁自己的革命同志,上面会有处置他的方案,不用我来操这个心!”   王大虎默然了,而同时在这个指挥棚里准备送走刘兴华的李书记和姚副专员等人,也默然了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起来,这一天却是出奇得好,竟然没有一丝的雨下来,只是天还有些阴,没有看到太阳的出现。此时的时间也就是早上七点多钟的样子,从东荆县的前沿抗洪指挥部到公路处其实并不远,也就是一百多米的距离,但是因为头一天刚刚下了雨,又紧靠着东荆河大堤,所以这一百多米的路被踩得泥泞不堪,几乎是走一步就要滑一步,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踩着前面人走过去留下来的脚印来行进,大家走得都不快。   王大虎亲自为刘兴华提着旅行包走在最前面,他草绿色的军装在清晨还带着些薄雾的田野里并不显眼,但是他领上的那两个鲜红的领章却异样得刺目,虽然他的警卫员一直要求来替他拿这个并重的行李,但是却被王大虎一口拒绝,他觉得自己为老军长做这一点小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怎么可能假手他人呢?在王大虎的身后,跟着刘兴华和抗洪指挥部的几位领导,这一百多米的距离,他们足足走了十分钟,从大堤上转到了公路处,已然是一片的平地,前面的风景也一览无遗。   蓦然,走在最前面的王大虎停住了脚步,愣愣地望着下面公路上。刘兴华也从大堤上翻过来,当他看到公路的时候,也不由得呆在了那里,后面的人跟着纷纷驻足而立,就好象是被什么震撼了一样,呆若木鸡。   在公路上,刘兴华的那辆吉普车之前,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然云集了黑压压一大片的人,这些人都是当地的百姓,许多人还打着赤脚,卷着裤管,扛着铁锹,担着竹筐,分明就是一直坚守在大堤之上的群众。   “怎么回事?”刘兴华莫名其妙地问着王大虎。   王大虎摇了摇头,回转身来却是问着东荆县的县委书记:“李书记,这些人聚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呀?”   李书记也一头得雾水,连连摇着头,同时答着:“我……我也不知道!”他说着,转头命令着身后的秘书:“王秘书,你快去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是!”王秘书答应着,正要跑下堤去,却听到公路上已然有人要喊了:“看哪,那就是刘省长!”话音落的时候,人群就好象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呼啦啦地拥了过来。   王大虎的警卫员和两名战士连忙冲到了最前面,挡住了拥过来的人,为首的一位年岁较长,约摸五十多岁地老汉十分不满地推搡着当兵的人,叫着:“别拦我们,我们要见刘省长!”后面的人也跟着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将树上的鸟儿也惊得飞上了天空。   刘兴华赶忙紧走几步,来到了众人的面前,朗声地对着大家喊着:“大家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   听到刘省长的话声,人群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发出一声嘈杂的声响来。   “我是刘兴华,省里来的副省长,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直接说!”他说着,又笑了笑,道:“象你们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多张嘴,可惜我只有两只耳朵,听也听不过来呀!”   所有的人都被刘兴华开玩笑的话逗乐了起来,哄堂大笑着,气氛在转瞬之间便变得轻松活泼了许多。   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老汉当先地对刘兴华道:“刘省长呀,我们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其实都只为了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呀?”刘兴华连忙问着。   老汉道:“我们听说你把我们的张县长抓了起来,这是真的吗?”   当下,刘兴华和王大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答起了。   李书记连忙走到了刘兴华的身边,对着大家道:“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张县长只是犯了点错误,正在接受上级的调查!……”   “张县长犯什么错误了?为什么要抓他?”不等李书记的话讲完,群众又开始群情激奋了起来。“是呀!你们为什么要抓张县长?”“张县长可是一个清官呀?他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要见张县长!”“我们要见张县长……”“让张县长出来……”立时,刚刚平静的人们又开始愤怒了起来,一个个的人呼喝着,都想要充当抱打不平的李逵一般。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听我说!”刘兴华只得如此扯破了嗓子高喊着,一直喊了十数声,人群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等着听他的解释。   “大家关心张县长的心情我也十分理解,其实张县长如今就在这里,并没有被抓走!”刘兴华知道,面对这种突然出来的状况,必须要先把民情稳定住,如果处理不好,就很容易出现问题。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如今这个场面,只能让张义亲自出面来控制了。刘兴华想着,转身对着王大虎道:“大虎,你现在就去把张义给我叫过来!”   王大虎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连忙点着头,飞快地跑开了。   “大家稍等一下,张县长马上就会过来!”刘兴华向人们作着保证。   听到张义并没有被押送走,刚才还有些激奋的人群也逐渐缓和了下来,便是刚才还有些不满的情绪,在这个时候也都暗自收敛了。   在张义还没有到来之时,刘兴华和蔼地和这些老乡们拉着家长,说着闲话,他有些不明白,张义怎么会在东荆县的这些老乡中,有如此高的威望,忍不住地问着这位站在前面的老汉:“张县长在你们东荆县做了些什么,你们大家看来都这么得拥挤他呀?”   这位老汉充满了感激之情地告诉着他:“刘省长呀,你可不知道,张县长是我们东荆县里的大救星呀,去年我家过年的时候,我还在外面要饭讨米,今天过年的时候,我不仅吃到了米,而且还能救济给别的县过来讨米的人一把米!你看,这条大堤,也是他带着我们一起修起来的,今年这么大的水,我家里的田也没有被淹着,都是他的功劳呀!”   “是呀!”另一个人也跟着道:“从张县长一到我们县里来,他就亲自挨乡挨村地了解情况,因地制宜地带领我们一起搞生产,前年那么大的水把我们的地全部推平了,泥浆没膝深,那里根本就什么都种不了,但是他却没有放弃,说服大家,同时也带着大家一起清泥造田,没几天就把我们的田给整了出来……”   “还有,别的县里连鸡都不让养,但是张县长却鼓励我们搞小副业,养鸡养鸭养猪,过年的时候,我们也有肉吃了……”   许多人七嘴八舌地称赞着张义的功德,就仿佛是整个东荆县的成绩都是他一个人干出来的一样,直让站在一旁的李书记等人羞愧难当,这些老百姓没有一个人提到过他的名字。   终于,张义在王大虎的陪同之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立时,人群中发出了欢声雷动的欢呼声,就好象是看到了他们的英雄回归一样。   张义再一次见到刘兴华的时候,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但是面对着如此众多的群众,他也只能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掉,当下站在一个高处,劝导着各位乡民散去,各忙各自的事去。在张义的劝导之下,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终于渐渐地散开来,一会儿功夫,便走完了。   到这个时候,张义才想到了刘兴华,再回转身来寻找自己的老首长时,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是不是在找刘首长?”王大虎看出了张义的表情,同时告诉着他:“老军长刚才已经悄悄地走了!”   “他走了?”张义有些不能相信一样,同时也倍觉委屈地问着:“他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吗?”   王大虎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他说你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他来操心了!”   蓦地,张义只觉得自己好象是被赶出家门的孩子,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   张义还是受到了处分,被撤销了县长之职,并调离了东荆县,同时也被安排到省干校里学习,直到一年后,才被组织上重新安排工作。这一次,他被安排到了更加偏远与贫困的大别山区的黄城县,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他担任的是县委书记一职,真正地成了全县的第一把手。      第四八章 情殇(三)      刘章司令的任期也要到了,对于金门防总来说,下一任的司令是谁,成为了真正令人最为关心的问题。实际上,国防部里面对这个人事的安排也进行了一番考虑,最后经过多方面的仔细斟酌之后,还是认为非胡从俊莫属。此时的金门防卫司令部对于整个台湾的重要性,已然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其重要性也就决定了这位出任金门防卫司令部总司令人员身份的重量,这必须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才可能镇守得住;其次,虽然此时退守台湾来的国军派系斗争已然不复存在,但是对于此时掌握实权的陈诚将军来说,从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土木系人马的一枝独大,自然不愿意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交与其他派系的人来掌管,毕竟此时驻守在大小金门岛上的国军守军,就是土木系的精华,算来算去,也还只有再把胡从俊拉出来继续坚守。当然,还有其他许多方面的原因,不过,胡从俊再一次入主金门,已然成了众望所归的事情,也由不得别人再来插手。   当听说胡从俊再一次来到金门任总司令的时候,对于张贤来说,心情却有些异样,除了有一份的激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感慨和唏嘘,想一想自己自从在徐蚌会战之后,便再也没有与胡从俊共事过,算一算也有十年的时间了,只是这十年来已然物是人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中国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道如今的胡从俊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有一点张贤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自己已经变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冲劲十足,足智多谋的小诸葛,相对来说,反而多了一分胆怯,多了一分畏惧!这也许就是人生的轨迹,活得年岁越大,想到的事情也就越发得多了。   盼星星盼月亮一样,胡从俊终于再一次踏上了金门岛,在即将离任的司令刘章的带领之下,张贤和赵副司令等人一起来到金门机场迎接新任司令官胡从俊。对于胡从俊来说,如今他来到这里实际上就是故地与故职的回归,也许从心底来讲,并没有一丝的喜悦。   在前呼后拥之下,胡从俊走出了飞机,这架并不大的军用运输机,在这个时候也变得病蓬荜生辉了起来,只是令张贤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在胡从俊的身后,还看到了原来十八军被调任走的军长刘顶天中将,正奇怪着这位已经升任到预训部副司令的老伙计怎么又跟着胡从俊回来的时候,边上的赵副司令也有些好奇地问了起来:“刘司令,怎么刘顶天也回来了?”   刘章看了他一眼,笑道:“呵呵,老胡被任命为这个金门总司令的时候,就向国防部要求把刘顶天调回来,担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副司令一职。”   听到刘章这么一说,赵副司令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疑惑来,他原本就是这里的副司令,当了这么多年还是副司令,难道说胡从俊不准备用他了?准备把他换走吗?   仿佛是看出了赵副司令的心思,刘章又连忙向他解释着:“老赵呀,你不要多心,金门这是重地,一个副司令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按照胡从俊的想法,他要在金门防总设立三个副司令之职,呵呵,分别分管各自的一摊子事情;今后,你负责主抓的是训练和作战计划这部分内容;后勤与装备、还有基础设施之部分会归于刘顶天来管;另外,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是政战与思想工作,对所有人员的评级、培训等政治方面的内容,由第三个副司令来管。”   听到刘章如此一解释,赵副司令这才缓和下来,同时也不无感慨地笑道:“呵呵,如此一来,老胡这一次可是舒服多了!”   “是呀!”刘章也有些感慨,也许是想到了为什么自己当初就没有如此设置呢?把自己的肩上的担子为什么不多分些副手来担呢?只是如今后悔也无计于事了,胡从俊来到金门,与他交接完毕之后,他也就要离开了,再踏上金门岛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呢!   但是,张贤却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按照他的想法,刘顶天当那个预训部的副司令虽然是一个闲置,但是却不知道比这里要舒服了多少呢!想一想,有的时候,人真得是喜欢自找麻烦,没有一点儿的压力反而不愿意;看来,刘顶天就是这样的人,而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那么,还有一位副司令呢?”赵副司令好奇地问着刘章。   刘章却摇着头,如实地告诉着他:“这个我也就不知道了,到现在为此,应该还没有任命吧!”   说话之间,胡从俊已然笑呵呵地从飞机上走了下来,刘章连忙率先地迎了上去,两个人就好象是老朋友一样紧紧握着手,客气地寒喧着。   胡从俊本来就是首任的金门防卫部司令,对于刘章身后的许多军官都还认得,在与刘章握过手之后,他便走向刘章的身后,一一与前来迎接的人握手打着招呼,刘章也去与胡从俊身后带来的人一一握手。   当胡从俊来到了张贤的面前,抬起头看到了张贤这张已然不同于十年前的脸孔之时,他不由得怔了一下,立即便又反应了过来,一把便握住了这双早就伸过来的手,不由得有些动情起来,刚才的还带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无影无踪了。“张贤!”他有别于其他人对张贤的称呼,没有叫作“慕白”,而是直呼其名,叫出口来之时,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钧座!”张贤也有些激动,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胡从俊的手。想一想,他和胡从俊已然有十多年没有象今天这般面对面的亲密接触了,上一次相见的时候,还是在他回来后的秘审时,只是那个时候他是一个囚犯,也只是直面相视了片刻,便各自散去;在后来的日子里,虽然他一直能够听到胡从俊的消息,也相信胡从俊也一定时时刻刻地听到自己的消息,并且他能够来到金门司令部,还当上参谋长,也完全是胡从俊的一手栽培;虽然台湾这么小,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却再没有见过一次的面。   蓦地,胡从俊一把将张贤拉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胡从俊的这个举动,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愕然无语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平日里威严尊敬的老长官竟然不顾身份地在大厅广众之下与别人拥抱,这还是他们头一遭见到。   张贤的心情越发得汹涌了,他也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胡从俊,就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年前一样。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从激动中回过味来,各自松开了臂膀,互相凝视着,然后便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直将在场所有的人看得莫名其妙。   ※※※   为了迎接胡从俊再一次荣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的总司令,司令部专门在司令部的食堂中举行了一个隆重地欢迎宴会,同时这个宴会又是欢送刘章司令离开的送别宴,能够参加这次宴会的人,都是团级以上的干部,零零总总的也安排了十桌人。   宴会在冠冕堂皇之中开始了,自然先由刘总司令讲话,总结他在任上的一些功劳和光荣事迹;然后再由胡从俊接着讲,自然讲的是金门防卫司令部将来的发展,尤其是鼓励着大家随时做好反攻大陆的准备,以激起大家的斗志来。   对于这种讲话内容,便是不来听,张贤也可以猜得到他们会讲些什么,虽然胡从俊在宴会上极尽鼓动之能事,令在场的各位人都胸潮澎湃地认来,反攻大陆的日子真得为时不远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着,准备大干一场;但是,张贤心里头却非常得清楚,说到反攻大陆,这又谈何容易,或许每一个政党、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一个美好的希望吧,有的时候这种希望的本身就是非常渺茫的,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如今的国民党为了笼拢住这些跟着他们从大陆撤逃到台湾来的人们,他如果避而不谈反攻的事宜,又怎么可以取信于人呢?那样的话,只怕让人连一个希望都没有。而实际上,共产党不也是有一个希望吗?他们想的是更加美好的共产主义,但是那个希望是否更加遥不可及呢?   宴会终于开始了,大家在推杯换盏之时,也渐渐地将刚才被胡从俊所鼓起来准备反攻大陆的热情淡忘了,美酒与佳肴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地主导着人们的视觉与味觉,当然,也有感觉。   人们接二连三地举杯过来向胡从俊敬酒,虽然张贤知道胡从俊的酒量很大,但是也很清楚,再大的酒量,也有喝醉的时候。在开始安排座位的时候,胡从俊专门要求张贤坐在自己的身边,对于他来说,这是故人故交,理所应当的事,可是这在别人来看,却是一种无上的荣誉。看到胡从俊说出话来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张贤知道他的酒也喝得差不多,已然到了浓醉的边缘,再喝下去一定会大醉不省。这个时候,白京生和沙长海两个人正提着酒瓶,举着酒杯走过来,自然又是要敬胡从俊喝酒的。张贤立即站了起来,挡在了胡从俊的面前,对着白京生和沙长海道:“胡长官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你们大家不要再敬了!”   但是,白京生就是一根筋的人,他哪里同意;沙长海也一边附和着,非要胡从俊喝下他们敬过来的这两杯酒,为此,白京生自己一人独自喝了三大杯,那意思就是说如果胡长官不喝这杯酒,他还要陪着喝下去。   面对着如此的激将,胡从俊只得站起来接过了这一杯酒,看着虽然只有三钱左右的杯子,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是异常得沉重。他闭上了眼睛,拿起酒来就要一饮而尽,但是这个时候,张贤却一把夺了过去,朗声对着白京生和沙长海道:“这杯酒我替胡长官喝了!”他说着,便将这杯酒也一饮而尽,在喝完这杯酒之后,他把空杯子向下倒了一下,没有掉落出一滴酒来,然后对着所有的人大声地道:“今天胡长官的酒没有少喝,这酒喝多了太伤身体,胡长官年纪也在这里了,他的身体肯定吃不消,但是大家的盛情难却,如果有谁要敬给胡长官的酒,就过来我替他喝!”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倒是令大家都不好意思再来敬酒了,但是却也有人有些不愿意了起来,刘章当先地道:“呵呵,慕白老弟呀,大家都知道胡长官是你的老上级,但就算是你们的关系再好,你也代表不了他吧?”   “是呀!张参谋长怎么能够代表胡长官呢?”也有人随之附和着。   面对着这种质疑,一时之间令张贤有些尴尬起来,毕竟他的职务要低了许多,与胡从俊根本就不是一相重量级别的人,他自己自作主张地想要来代表胡从俊,的确是给人一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谁说阿贤代表不了我的呢?”胡从俊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不稳定,来回晃悠着,他的酒的确喝得有些多了,张贤连忙扶住了他,生怕他会摔倒。   宴会上纷乱的吵闹声很快平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胡从俊和张贤。   胡从俊见到没有人再答话,在这个时候,他反而将自己的嗓子清了一下,推开了张贤扶住的手,同时用手指着张贤,对着大家道:“他……这个人是张贤,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今天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跟大家喝酒!”   “钧座,你喝多了!”张贤再一次扶住了他,想要让他坐回到座位上去,他不喜欢被宣扬,尤其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之下,反而觉得很是难堪。   哪知道胡从俊却再一次把他推开来,依然述说着那段令人心碎的往事:“那天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雪,真得好大呀!好大呀……”他说着,仿佛是又陷入了一阵沉思,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真得喝得有些多了,还是因为又回到了那个纷乱惨烈的战场之上,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通红着,闪着泪光:“十几万人哪!十几万人哪……”他喃喃自语着!   “胡长官真得是喝多了!”刘章在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着实唐突了,又勾起了胡从俊对不堪回首往事的追忆,心里有些后悔起来。   “我没有喝多!”胡从俊愤愤地反驳着,回过头看着张贤这一张已然变了样的脸,这张脸与原来的张贤简直无法同日而语,那个时候的张贤是十二兵团里有名的美男子,而如今的张贤,这张面孔却多了许多不应该有的疤痕,根本就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了原来的英俊与帅气,有的只是苍桑。“那一天如果不是为了去救我,张贤早就带着十一师冲出了包围圈!就是因为我呀!”他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食堂中一片得安静,没有人敢发出哪怕是些微的声音来,大家都竖着耳朵,听着胡从俊从来也没有在大家面前讲起过来往事。“是我害了他!”胡从俊终于说出了心中埋藏多年的苦结:“是我害了他呀!要不是我,他也不会历经那么多的磨难!……”他说着,忽然就对着张贤跪了下去,众人都惊讶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张贤也是惊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连忙也跟着跪了下来,泪水转瞬之间已然挂满了一脸。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将再一次失去了自我,如果有一颗子弹向胡从俊飞来,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挡在他的面前!      第四九章 望乡(一)      虽然说换了一个总司令,但是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工作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每个人还是每天依然如故地做着和原来同样的事,只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讲,可能会更加得兢兢业业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胡老头远比原来的那个刘老头要厉害得多。   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之下,部队里的生活还是十分有规律的,尤其是对于下面的那此士兵来讲,每天的生活就好象是如出一辙一样,每天早上六点钟必须起床,六点十分的时候到操场上跑操,然后到六点四十左右会结束,有二十分钟洗漱的时间,七点钟准时开饭;吃饭的时间只有四十分钟,八点钟再一次进入训练,有的时候会去上课,由政战部对所有的人员进行思想培训,到中午十二点钟又是午饭的时间,冬天的时候,从下午一点到两点钟是午休时间;而在夏天的时候,午休时间要多一个小时。午休之后,两点开始又继续进入训练时期,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左右,会留给大定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的时间。晚饭在六点钟开始,也是四十分钟的时间,晚上七点钟到九点钟还有两个小时的政治学习,十点钟过后必须要上床,所有的灯都会熄掉,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对于士兵来说,每个星期可以休息一天,大部分人自然会被安排在星期日,但是这一天也会有值班和巡逻的人员,如果轮上了,那么只能自认倒霉。   相对来说,作为军官,待遇就好了许多,最其马也很多自己的时间。如今张贤虽然是金门司令部的参谋长,实际上他的工作并不多,远没有胡从俊和刘顶天等几个司令、副司令忙,毕竟这里只是前线,还不是战斗时期,所以他倒是有很多的业余时间来做些别的事,比如看看书,或者跟美国顾问学学英语。倒是他的副官熊三娃,越发得清闲起来,时常外出去各师、团与他的老战友们聚一聚,最近这些日子,他又迷上了钓鱼,下午的时候总会提着个桶,拿着鱼杆跑到马山那边的海岬上,一坐就是半天。张贤知道,他之所以喜欢去马山,是因为陈大兴负责的哨所就在那边,熊三娃可以一边钓鱼,一边和那个哨岗里的士兵们吹牛。   胡从俊在回到金门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国防部争取,提高了这边驻守官兵的待遇,这令大家都欢喜雀跃了很久;紧接着,他便要求各师、各团加强对基层士兵和下级军的教育力度,作好所有人的政治思想工作,他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杜绝有人会受不了对岸解放军所宣传的诱惑而游过海岸逃跑,他的这一系列举措,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各营连士兵出逃的情况明显有了很大的好转,从他到任以来,半年过去了,还没有再发生过一起有人出逃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也在他的推动之下,国防部终于把部队的驻外岛轮守制度常态化了,也就是说以师为单位,每一个师只要在金门驻守一年,就可以调换到岛内,同时会有岛内的另一个师增补过来,再驻守一年。如此一来,所有的部队也就一视同仁,无所谓谁肥谁瘦了。只是与士兵们不同,而作为金门防卫司令部的高级指挥官们,却还要在这里任职到期满,这也正应了那一句老话,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管哪知部队过来,他们的任务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让与这支部队与金门防卫司令部融合好,如果真得有一天打起仗来的话,最低限度不能发生上令不达的现象。   正是因为轮换制度的进行,倒是令张贤的工作有些多了起来,他也成为了司令部与各部队之间协调的主要负责人,针对于各部队的所有命令都要从他的参谋部发出,而下面各师团出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也要先汇总报告到参谋部里来。   十七师是最后一支要被轮换走的部队,再过一个月,这个师就会调回到岛内,所以这个时候熊三娃尤其爱往陈大兴那里跑,到时陈大兴也会跟着十七师回到台湾去,到时候熊三娃再想见到他,却要麻烦了许多,也许一年里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够看到了。   ※※※   这天午后,张贤刚刚从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却发现宿舍的门是开的,他依稀记得刚才走的时候他是关好门的,想一想也许是熊三娃打开的吧。他的宿舍离他的办公室不远,也是一个低矮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有半截是埋在地下的,并有坑道通往后面的司令部,这是为了防止对岸炮火的打击。   “三娃,是你吗?”张贤随口问着,走进了门去,可是并没有听到熊三娃的回答声,而在他靠近窗户处的桌前,却坐着一个人,随口笑着答道:“是我!”   张贤抬起了头来,这才发现坐在那里的原来是胡从俊,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哟?钧座,怎么是你呀?”   胡从俊笑了笑,道:“我也是刚刚吃过了饭,路过这里,见到熊三娃正开门,所以我就进来了!”   “哦!”张贤点了下头,又问着他:“三娃呢?”   “他去打热水了!”胡从俊告诉着他,进到张贤的屋子里,虽然并非是第一次,但是他还是非常欣赏地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赞道:“阿贤呀,你这个人做什么事都这么利落,呵呵,看看你的屋子,床也干净,桌子也干净,你这背子叠得就跟一块豆腐一样,这么整齐,都可以给别人当示范了!”   张贤笑了笑,道:“当兵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以来,早就习惯了!”   胡从俊点着头,道:“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内务都作得这么好,那么还有什么做不好的呢?呵呵,我也去过老刘和老赵的住处,他们两个人真得和你没法比,尤其是那个老赵,我那次去的时候,他连背子都没有叠,看着就是乱糟糟的样子,我就奇怪了,连自己的内务都做不好,他还能做什么?”   听着胡从俊的意思,好象对赵副司令十分得不满,张贤连忙劝解地道:“钧座,叠不叠背子跟工作又没有关系,呵呵,赵副司令的确是很忙,有的时候他连吃饭都是随便扒一口就完了!”   胡从俊却是一声冷哼,道:“忙?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还能比我更忙吗?叠个背子虽然跟工作没有关系,但是能担误几分钟?这就是一个人的习惯问题!”   “呵呵,钧座,你今天过来,不是专门跟我来讲习惯的吧?”张贤把话题转开了来,问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是有件事要找你!”他说着,看了张贤一眼,又接着道:“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是准备在金门这里配制三个副司令,分管不同的工作,如今除了老赵和老刘之外,还差一个人,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比较合适,怎么样?你来做这个副司令?”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胡从俊会这么快地提拔自己,当下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道:“钧座,搞政工工作是不我的特长,我还是当参谋比较好!”   “唉?你是在谦虚吧!”胡从俊道:“谁不知道你当过心战大队的大队长,我看就是政战处的林升处长还经常跑过来向你请教的嘛!你不合适还有谁合适?”   张贤想了想,对着胡从俊道:“那么参谋长一职呢!”   胡从俊道:“在没有合适人选之前,参谋长一职,你还可以兼着嘛!”   张贤笑道:“钧座,我看你是怕我太清闲了,所以要多给我找些事来做,是吧?”   胡从俊也笑了起来,点着头,道:“能者多劳嘛!”   张贤点着头道:“那么我就随你安排吧!”   见到张贤答应了,胡从俊感到满意,又聊了一会其他事情,坐在桌子前,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随手拉开了张贤并未上锁的抽屉,正见到放在其中的一个小收音机,他不由得拿了起来,对着张贤道:“你还有这个东西呢?”   张贤的脸不由得一红,按照上面的规定,为了防止大家偷听敌台,所以金门岛上的驻军一律不准携带收音机。他只能如实地告诉着他:“这是几天前我在街上买的,是美国水兵的走私货,挺便宜的!”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却又好象是会意了一般,微微一笑,随即旋开了这个收音机的开关,里面马上传出了新华社的播音声,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把收音机关掉,然后抬起头看着张贤,问道:“你还听这个吗?”   到这个时候,张贤反而坦然了起来,如实地道:“我只是希望能够了解一下他们的动向,呵呵,这一阵子大陆那边正在搞什么反右运动,折腾得乌烟瘴气的,好多知名的学者都被打倒成了右派!”   胡从俊点点头,对着张贤道:“他们那边当然是越乱越好!”他说着,又略带着警告一样地对着他道:“呵呵,我也知道你听一听大陆那边的消息,也是工作的需要!不过,你这个参谋长如果让别人逮到了偷听敌台,到时候说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是!”张贤的脸已然红成了一块布。   见到张贤如此尴尬难堪的样子,胡从俊严肃的面孔又露出了微笑来,故作神秘地对着他道:“其实呀,我也知道,偷听敌台的不止是你一个人,就在我们这个司令部里,很多人都在偷听!”他说着,又轻声地对着他道:“以后把你的这个收音机藏起来,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是!”张贤只能点着头,心里头却暗自骂着,他本来就是把收音机收进抽屉里的,只是今天忘记上锁了,谁会想到胡从俊会来?而且他还喜欢翻别人的抽屉呢?      第四九章 望乡(二)      尽管张贤也知道,偷听大陆那边的广播的确不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要听,并非是为了寻求政治上的认同感,也不是真得是想挑对方的错误进行诋毁,而是想要知道那边在这些年里所发生的变化,这就是一种关心,就是一种对家乡、对亲人的挂牵。   自然,偷听广播也只能在半夜里躲在床上进行,要把声音放到最小,贴着自己的耳边,一旦外面有个风吹草动的,便要连忙关上,这就好象是在作贼,令张贤都有些被自己的行动羞愧。   吃过晚饭之后,一般来说是张贤最清闲的时候,他总会和熊三娃一起到海边去散散步,一边看着海边的风景,一边听着熊三娃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这一天里的见闻。虽然部队里的生活有些枯燥,但是人多,所以每天总能发生一些令人感兴趣的新鲜事,不管好不好笑,或者好不好玩,熊三娃都会讲出来,实际上,此时的熊三娃已然成为了张贤和下级营连沟通的最好桥梁。一般来说,发生在班、排等这些最基层的事务,便是要呈报,也到不了张贤这里来,毕竟他的职务和层次摆在那里,如果他也象熊三娃那样,没事总去下基层,一定会令那些部队里的营长、团长,甚至于师长不安的,正因为如此,倒是显现出了熊三娃的重要性来。   “贤哥,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的好!”熊三娃一边走着,突然一边告诉着张贤,说出这话来的时候,他还略些迟疑,显然刚才考虑了很久。   张贤看了一眼,见他的面容十分严肃,看来,这件事一定十分重要,当下问道:“什么事?”   熊三娃还是有些犹豫,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总觉得这几天大兴哥有些不对劲!”   “陈大兴?”张贤怔了一下,不由追问着:“他又怎么了?”   熊三娃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他在躲着我,我找他的时候,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他就借故跑开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道:“呵呵,也许你真得是多心了,大兴这阵子表现还是不错的,没有出什么差错,我准备跟他们团长说一说,找个机会让他升连长,同时把他的军衔再向上调一级。”   熊三娃却还是摇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就是觉得大兴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而且他跟他们那个陈飞副营长走得特别近,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飞是个俘虏兵,我担心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哦?”这一次,张贤认真了起来,当即站在了那里,又接着问道:“他跟陈飞都有什么活动吗?”   熊三娃想了想,摇着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但是我就是觉得他跟陈飞之间的关系,比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还要近。每一次我去找他的时候,我都能够感觉得出来,他恨不能我早些走开;但是陈飞找他的时候,他就非常高兴,而且十分愿意跟他在一起,有的时候轮到他值岗,陈飞还会到他的岗哨上去,跟他坐在礁石上也不知道谈些什么,一坐就是半天,哪里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他说着,不仅带着一丝的怨气,张贤还可以听出来,他还有一股的醋意,或许觉得他和陈大兴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要比陈大兴和陈飞之间的关系要铁许多。   张贤沉默了,稍想了一下,便又笑着对熊三娃道:“三娃,也许是你多心了!呵呵,陈飞是他的上司,而且天天跟他在一起,他总不能不理吧?”   明知道张贤的话有些道理,但是熊三娃还是道:“我就是觉得最近这段时间里的大兴哥,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他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就是不说!”   张贤想了想,对着他道:“这样吧,这两天我手头上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副司令真得不好当,过两天我理出个头绪来,就去找大兴好好谈一谈!”他说着,又十分肯定地道:“我想,大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的话,他是不会瞒着我的!”   见到张贤这么说了,熊三娃也只好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熊三娃忽然指着前面的沙滩对着张贤道:“看,那边有一个人!”   顺着熊三娃手指的方向,张贤顺眼看去,果然看到海边沙滩上的一块礁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正眺望着对岸时隐时现大陆的轮廓出神。这片地区是军事禁区,老百姓是不容许过来的,附近的近海都布署了许多的水雷,为的就是防止对岸水鬼的潜入;而这片近海的沙滩,也是一个雷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么多的禁令,因为没有人为的破坏和入侵,倒是使这片的海滩显得十分宁静,许多海鸥在海边盘旋鸣叫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近岸处无忧无虑地游弋着,落日余晖下,听着海浪一阵阵拍打着礁石的声意,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令人感觉就好象是走进了童话的世界里。   “那是刘副司令!”还是熊三娃的眼睛最为敏锐,走近了,他第一个认出了那个坐在礁石上的人。   张贤也点着头,这个独自坐在这里看风景的人,正是副司令刘顶天,当初还有十八军的时候,这位刘副司令,也曾是他的上司。   “呵呵,原来是你们呀!”刘顶天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回头看到了张贤和熊三娃,叫了起来。   “老刘,你好有雅兴呀!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看风景!”张贤随口说着,也跟着踏上了这块岸边的礁石。   这块礁石并不大,上面站着两个人刚刚合适,熊三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跨上去,想了想,还是对着张贤道:“哥呀,我先回去了!”   “好!”张贤随口应着,转过头,已然看着熊三娃转身走了,他之才坐到了刘顶天的身边。   刘顶天比张贤大了有五六岁,论起资历来也比张贤老了许多,但是这个人却是大器晚成,升迁的一直不快,当年张贤升任为十一师师长的时候,刘顶天就已经在师长的任上当了三年。这个人没有太突出的地方,但是也没有让人听闻的劣迹与恶名,胡从俊之所以任用他的一个最主要原因,就是他做什么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是一个稳稳当当、不贪不腐、信守中庸之道的君子。张贤对刘顶天的印象十分不错,两个人也在一起共事了有两年多,至今令他难以忘记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他主动承担改造防御工事的时候,有人污他贪赃,但是刘顶天却坚决不信,为此,他对这位刘副司令还多着几分感激之心。   “老刘,你要想什么呢?”张贤没话找话一般地问着。   刘顶天依然是望着那道窄窄的海峡,却是随口答着:“没想什么!只是在这里看看风景!”   张贤微微一笑,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已然看出了刘顶天的心思来,问道:“是不是想老家了?”   刘顶天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张贤一眼,然后又把自己的脸转过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悠悠地念道:“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天又一年!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再回去的日子!”   听到刘顶天如此一说,也勾起了张贤的思乡之愁,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老婆王金娜、还有弟弟张义就在大陆的那边,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了?前些时听说武汉长江大桥修通了,一提到武汉,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个真正拥有的虽然短暂,但却是最幸福的家。   “孤戍苍茫色,寒笳断续声,征夫一长望,凄绝故园情。”不知怎么的,张贤又想起了这首诗来,只是如今,谁还能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希望再回故乡呢?   听着张贤念出了这么一首诗来,刘顶天又回过了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又都相视一笑,但是却又互相感知到这个微笑是无比的惆怅,与其说是笑,还不如说是一种无奈。   “刘大哥是山东人吧?”张贤问道。   刘顶天愣了一下,根本就没有想到张贤会叫自己作“大哥”,他们同事这么久,在一起时要么互相叫着名字,要么直接称呼职务,就算是再近一点,也就是叫一声“老刘!老张!”而已,而这一次,张贤直呼他作“大哥”,顿时便令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   刘顶天点了点头,告诉着张贤:“我们姥姥家也靠着海边,我从小就是跟着母亲在姥姥家长大的!”他说着,又仿佛是回到了从前,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小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觉得那里有多好,而且天天想着往外跑!后来从军了,却又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啊,想回去,呵呵,也没有机会了!”   张贤愣了愣,安慰着他道:“有机会的!一定还会有机会的!”他说着,又想到了胡从俊当着大家的面讲过的话,对着他道:“只要我们反攻大陆成功,那么就可以回到故乡!”   刘顶天看了他一眼,却又是笑了笑,反问着他:“老弟呀,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连我都看得出来,谈什么反攻大陆?如今共产党在大陆的政权反而是越坐越稳,他们还是以中国的正统自居,到时候只怕我们这个政权会被当成残余被肃清掉,哪里还有可能反攻大陆呀?”   被刘顶天如此一说,张贤脸红了起来,的确,他自己根本就不相信国军还能够反攻大陆,又如何去说服别人呢?   见到张贤没有再说话,刘顶天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有些唐突,毕竟他的所言与上面的宣传格格不入,生怕张贤会多想,于是又马上笑道:“呵呵,当然世事难料,谁也说不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们真得抓住了机会,一下子便反攻成功了呢!”   张贤也只是跟着一声苦笑,他明白刘顶天是担心自己会把他的话去跟别人乱讲,如此一来会对他的形象不利。他只是点着头,道:“刘大哥,其实你的这种想法,老头子只怕也知道的,但是他不能讲罢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刘顶天也会意的笑了。良久,他忽然正色地对着张贤道:“老弟,我真得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回去,我比你大了几岁,估计着也会比你早死几年!呵呵,如果我死了,你要是有机会回大陆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张贤怔了一下,连忙摇着头:“刘大哥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如今身体还这么健康,怎么就提死呢?”   刘顶天却是一本正经地看着张贤,还是问着:“你就说你答不答应老哥的这点请求吧?”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虽然觉得有些不祥,还是问道:“呵呵,如果我真得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大陆去,别说你我两个人如此好的关系,便是毫不相干的人要我帮忙,我也不会拒绝的!”   听到张贤这样的答复,刘顶天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来,但是随即又收拢了笑容,不无伤感地道:“我出来这么多年,也没有回过一次故乡,这些天我天天作梦,梦到我娘和姥姥一直在叫我回去,我这心呀!真得不安呀!我要是真得回不去了,你若可以回去的时候,一定帮我到我娘和姥姥的坟前上柱香,磕几头,就当是我回去了!”   张贤愣了愣,本想说这种事应该由他的儿女们去完成,忽然想到这位刘副司令的婚姻。他和前妻原来生过一儿一女,但是因为他经常在外打仗不在家,他的前妻与人私通,最终被他发现,却没有象别人那样对那个女人兴师问罪,而是安静地选择了离婚,因为当时也无暇带孩子,所以两个孩子也归了那个女人,也许他还怀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吧!后来虽然他又结了婚,但是婚后却再没有生育。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连忙把自己刚刚要问出口来的话咽了回去,连连点着头,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放心,如果我真得有机会回去的话,一定会去替你上香磕头的!”   听到张贤答应了自己,刘顶天这才又笑了起来。      第四九章 望乡(三)      虽然张贤一直想着要去马山哨岗那边找陈大兴谈一谈,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与熊三娃说的那样,有些变化,但是,工作的羁绊一直拖着,忙忙碌碌的又过去了三天。这天也是凑巧,陈飞到司令部办事,正被张贤看到,连忙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来,他是想从陈飞的嘴里,打听一下陈大兴最近的状况。   “大兴挺好的!”陈飞嘻笑对着张贤道。   看着陈飞脸上阴阳不定的表情,张贤有些狐疑,越发相信熊三娃的话不是空穴来风,紧追着他问道:“陈飞,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陈大兴一定有事,而且你也一定知道,你们两个人这阵子走得这么亲密,谁都看得出来!”   陈飞愣了愣,依然涎着脸问道:“参座,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呵呵,是不是熊三娃跟你说的?”   “你不要管是谁说的!”张贤一本正经地道:“你就说你们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事?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讲清楚,那么你也就别回去了!”   看到张贤真得认真了起来,陈飞有些怯意,但还是有些不甘心一般地问着他:“那你既然知道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去问大兴呢?非要逼着问我呢?”   张贤怔了一下,听他的话声,显然是与陈大兴之间真得有些事瞒着人,当下不快地道:“我会去问陈大兴的,他是我的兄弟,不会瞒着我什么!但是这些天我实在没有抽出空来,既然今天看到了你,自然先要问你了!”   陈飞坐在张贤的对面,想了一下,还是有些犹豫。张贤的眼睛象鹰一样冷冷地看着他,分明就是一种不信任,对他就是一种考验。   “陈飞,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头应该很清楚!”见他还是没有说话,张贤觉得必须要再警告一下他,对着他道:“你也曾答应过我,既然如今是在国军里,那么就不会三心二意地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被我发现你真得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么就不要怪我对你不留情面了!”   陈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份尴尬的笑容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知道,要是陈大兴真得是出了什么事,你肯定第一个就会找我算帐!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告诉你,反正如今我已经是里外不是人了!”   张贤没有答话,依然静静地望着他。   “给我一支烟好吗?”陈飞只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被人审问的罪犯,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同时也是为了缓和一下自己不安的心。   虽然张贤不抽烟,但是他的办公室里还是常备着几盒还算是比较高档的香烟,这其实是为别人准备的,不一定谁会到他的办公室里来谈事情想要抽烟呢!这盒烟就放在他的桌子上,难怪陈飞会这么主动地来要。   张贤点了下头,把烟盒丢给他,顺便也把打火机递过去。   陈飞接过烟盒,从里面小心地用两个指头夹出一根烟来,就好象生怕会被这根烟捏烂,然后拿到自己的鼻子下面轻轻地闻了一下,赞道:“你这烟真不错,很香!”他说着,又把那盒烟放到了张贤的桌子上。   “我不抽烟,这包送你了!”张贤大方地道,他可以看得出来,这个陈飞就是一个大烟鬼,能够闻着烟味就判断出烟的好与坏来,想必这烟龄也不小了。   听到张贤的这个话,陈飞笑了起来,也没有说谢谢,就将这包烟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然后点着了这根拿在手里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烟雾立即在屋里回绕起来,张贤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种呛人的味道,但是看到陈飞这种享受一般的样子,也只能摇了摇头,起身把窗户打开来,让屋里的烟可以出去。   也许是抽了一颗烟,陈飞的表情逐渐得泰然了起来,对着烟灰缸弹掉了烟头前端的灰,这才对着张贤道:“大兴这些日子很矛盾,他想叛逃!”   “什么?”张贤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由得一怔。   陈飞没有答话,又开始抽起烟来。   张贤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处,看到外面的熊三娃还守在那里,拿着本什么书,也在装模作样地看着。他放下心来,把门轻轻地关上了,然后又走到窗边,把刚刚打开的窗户也关了起来,这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来,对着陈飞道:“你接着说!”   陈飞点了点头,他明白张贤如此谨慎的原因,外面有熊三娃守着,如果有谁要过来找张贤的话,定然会通过熊三娃来传达的,这个屋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打扰。   “这要怎么说起呢?”陈飞自言自语一般地问着,然后想了想,才道:“参座,你还记得那个渡海逃跑的许福根吗?”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人他当然不会忘记的,在他逃跑的那一晚,陈飞所在的那个营发生了很多的事。   “许福根跑到大陆后,被他们当成英雄一样地对待,他们的广播都有隆重的宣传!”陈飞告诉着张贤。张贤点着头,这个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两岸进行的宣传战,实际上也会互相传递一些大家都感兴趣的信息。陈飞接着道:“一个月之前,许福根曾在对岸的大喇叭宣传里对我们喊过话。”   “哦?”张贤愣了一下,金门防卫总司令部位于金门岛中央的太武山麓,远离两岸宣传战的广播区,他当然不知道每天对岸的喇叭在宣传些什么。“他在那里喊了些什么?”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陈飞道:“他知道他们那个排里每个人的老家在哪里,所以就把这些信息都告诉了对岸,对岸的人真得是下了一番功夫,对很多人的家乡和亲属们进行了走访,其中也包括陈大兴。那天,陈大兴在对岸的广播里听到了他女儿的声音,那个小女孩说好想爸爸,还说她和妈妈,还有弟弟天天都在等他回家。听到这个声音,陈大兴当时没有什么表现,但是后来我就发现他躲在礁石后面哭,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张贤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不禁又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叛逃的想法?”   陈飞郑重地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的!他想要和许福根一样,偷渡过海峡,而且一直在作准备,虽然他做得很隐秘,但是却没逃过我的眼睛!”   张贤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到底是在鼓动他?还是在劝阻他?”   “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坏,以为我是一个教唆犯,是吗?”陈飞十分不满意地反问着张贤。   张贤没有回答,形如默认。   陈飞再一次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自嘲一样地道:“看来,不管我做得多好,在你的眼睛里,我还是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难道是你阻止了他吗?”张贤有些不能相信一般地问着,他想起了那个许福根来,如果没有陈飞的帮忙,那个家伙只就被枪毙了。   “是的!”陈飞肯定地点着头,同时告诉着张贤:“我发现他藏起来了两个篮球,马上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在我再三的逼问之下,他只得跟我承认,他准备利用这两个篮球,然后再想办法去向蛙人朋友搞一对脚蹼。他从来也没有游过海峡,没有许福根那样的好水性,所以还有些心虚,他原来都是在河里游的,跟海不一样,河里没有那么大的浪。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练习在大海里游泳,就是为了叛逃的准备。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个月底我们师会调离这里,调回台湾,那个时候如果再想逃,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很着急,于是就想到了篮球!”   听着陈飞相告的话,张贤的心沉到了水底,他对陈大兴有着和熊三娃一样的兄弟之情,但是相对来说,陈大兴到台湾之前,毕竟是有妻儿家庭的人。兄弟之间就算是再亲密无间,也无法与家庭亲情相比,兄弟总有聚与散的时候,而家庭却是每个人的归宿,失去了家的人,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任由浪头推来推去,孤孤单单,没有一个人生的方向。陈飞的话,想必是真的,但是此时,张贤却没有一点因为陈大兴对自己和熊三娃的隐瞒,而有的怨恨和苛责,相反,反而有的只是一丝的悲伤与酸楚。   “你又是怎么阻止他的呢?”张贤问着陈飞。   陈飞摇了摇头,道:“虽然我知道他既然有了如此的打算,那么一定是思虑了很久,就算是我怎么劝,也不见得能够劝他回头,但是,我还是对他劝阻了一番,把最坏的结果都给他摆了出来。而且,我还跟他说,如果他想要个家,哪怕再让参座你帮他找个老婆,再成一个家也好!”   听到陈飞说这种话,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知道陈大兴的性格,不可能丢弃掉远在大陆的老婆孩子,另立新欢的。在性爱方面上来讲,陈大兴就是一个十分实在、而且还有些愚钝的人!   陈飞接着道:“大兴表面上对我的话唯唯诺诺,但是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想要走的!我把他那两个篮球没收了,就是不想让他去冒这险。”   “那么,大兴现在怎么样?”张贤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陈飞道:“为了怕他出什么意外,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都会找他谈心。呵呵,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熊三娃才会对我们起了疑心!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他没有被说服,他肯定还会铤而走险!”   张贤点了点头,想一想,这个陈飞不愧当年曾作过解放军的政委,他的政工工作也是一种特长,既然能够下定这样的判断,那么陈大兴就有可能象他说的那样,铁了心要回大陆的。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不由狂跳了起来,看了看日历,已然到了八月的下旬,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十七师调走的日子了,陈大兴如果真得要行动,定然会在这几天里进行,他觉得他必须要马上跟陈大兴谈一谈,哪怕是放下手中所有的事,这是刻不容缓地,他必须要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一谈了。   “陈飞,我现在就去你们营视察,你跟着我一起走!”张贤当机立断着。   陈飞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张贤说视察,其实就是要去看一看陈大兴,他不由得道:“参座,你这么忙,还是我去把大兴叫过来吧!”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十分在意的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架子,再说,我也有很久没有去你们那边了,看一看也是应该的。”   “那好吧!”陈飞只得答应着,他猜得出来,张贤也是想去基层多作些了解。      第五十章 归逃(一)      熊三娃开着车,张贤与陈飞坐在后座上,向他们营的驻地开去,虽然金门岛不大,但是从司令部到那边也要近半个小时的路程。   坐在张贤的身边,陈飞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他的身份和张贤的身份相差得太远了,而且他也是有把柄被捏在张贤的手里面,所以反而有些拘束。   为了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张贤随口与他说着闲话,谈的也无非是家长里短的事情,陈飞告诉着张贤,他的第二个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直到来到了台湾之后,他才感觉到了家的温暖,不管多苦多累,一想到自己的家,便倍觉温馨。   “陈飞,你在到台湾之前,难道没有成家吗?”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陈飞惨淡地一笑,告诉着他:“原来家里面给说了一门亲的,但是我不喜欢,所以逃婚才跑出来参加的新四军。呵呵,在部队里一直打仗,也有人为我说过对象,但是我总觉的吧,每天在战场上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终结了,还是不要耽误别人的青春,所以一直就没有再找,总想着等不打仗了,如果自己还活着,到时候再找一个人结婚成家就行了!”他说着,又颇有感慨地道:“那个时候,我真得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我会一个流落到这个地方来,而且还会在这里成家立业!”   听着陈飞如此感慨万千的话,张贤也有一些感触,谁也不能够预知未来,他觉得自己的经历就够坎坷传奇的了,今天听着陈飞的经历,也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   “如果你没有在这里成家,没有老婆孩子牵挂,你会和大兴一样,想着游过海峡,到对岸去吗?”张贤把话题一转,问了他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   陈飞愣了愣,仔细想了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答了。   “呵呵,没事,你随便说!”张贤以为他是在顾虑,劝解地道:“我们两个人只是随便聊聊天,又不是要你真得去做什么!你别把我当成外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是了!”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陈飞觉得亲切了许多,想想看,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很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张贤没有告发他,如果这位张参谋长真得想要害他,也不会等到现在了,正好相反,他倒是觉得这位当初的敌人对自己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同情,那是一种理解,也是一种信任。   “如果我真得是了无牵挂,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样!”陈飞如实地告诉着张贤:“也许真得会和许福根一样,游过海去,投奔大陆;但是,也许我会更加现实一些,就在这里隐姓埋名,得过且过!”   “你为什么不肯定地回大陆去呢?”张贤问着他。   陈飞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如果当初我是被一直关在大牢里,对外界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想也不用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大陆去!但是,我也听说了那些回去的战友的下场,他们在台湾坐了这么久的牢,被放回去后,还是被当成了叛徒,接着坐牢不说,还有的人被枪毙了!”他说着,显得十分得悲哀,有些痛惜地道:“其实当初,谁愿意被俘呀?那个时候大家打仗都是不要命的,都相信胜利属于我们!但是,仗没有打赢,是谁的错?难道是我们的错吗?我们又不是主动地举手投降,能够坚持到放归回去,就说明这些人是多么的忠贞了!但是,他们不允许俘虏的存在,所以就用变节来定罪!呵呵,如今想来,什么这个党,什么那个党的,其实都是一丘之貉,从骨子里面来讲就是自私的,就是骗人的!他只允许你必须为他而死,却从来不允许你为自己而活。这就好象是三国演义里的曹操一样,宁可负天下人,也不允许天下人负他,教人恶心!”   听着陈飞这一番长篇大论,张贤也有些呆了,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能够把事物看得如此得透彻。是啊!只允许别人为他而死,却不允许别人为自己而活,这样的政党也好,政权也好,有什么还值得人为之留恋得呢?   ※※※   见到张贤突然到来,令陈大兴有些不知所措,及至看到陈飞也跟着张贤的身后过来时,他马上明白了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与张贤相见。   刚一见面的时候,张贤并没有责问陈大兴,而是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话,脸也崩得紧紧,一副好象是自己生闷气的样子。   “贤哥,到底是怎么了?”陈大兴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解地问着。   张贤没有答话,熊三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张了张嘴,闭上了,十分不安的看着陈大兴和张贤两个人,生怕张贤会把大兴臭骂一通。   “大兴,我都跟参座说了!”陈飞有些过意不去,告诉着陈大兴,同时又作着辩解道:“其实他已经有些感觉了!”   陈大兴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有些愤恨地看了陈飞,陈飞却连忙把头低下去,不敢与他对视。   “大兴,你也别怪陈飞,是我逼他说的!”张贤淡淡地告诉着他,在这个时候,他觉得面前的这个陈大兴已经变了,变得不仅让他不了解了,而且更令他无从琢磨。   “贤哥,你都知道了些啥?”在这个时候,陈大兴反而平静了下来,不慌不忙地问着,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转身对着陈飞和熊三娃道:“你们两个人到哨岗外面去,不要让别人进来,我想单独和大兴谈一谈!”   “是!”陈飞和熊三娃异口同声地回答着,走了出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熊三娃还有些担心地回望了他们一眼,他到如今,还不清楚陈大兴到底有什么秘密会令张贤如此得失望,他也很想听一听,却也知道不妥,正在犹豫的时候,却被陈飞一拉,便拉出了这个哨岗的门口,并且顺手把这道门也带上了。   哨岗里只剩也了张贤和陈大兴两个人,张贤靠着墙,没有坐下来,反而是陈大兴,显出了几分的难堪,抱着自己的枪坐下来,不停地把玩着枪托。   “看着我的眼睛!”张贤命令着陈大兴。   陈大兴抬起了头,望了望张贤的脸,与他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便又马上逃避一样地躲开来,再一次低下了头,就好象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大兴,你还当我和三娃是你的兄弟吗?”张贤平声静气地问着,他看着陈大兴如此局促不安的表情,已然有些心酸。   陈大兴没有答话,依然在把弄着那个黑色的枪托。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逃走?”张贤依然平和地问着,他没有发火,是因为他根本就发不出来火,尤其是对自己的兄弟时。   陈大兴沉默着,也不知道是想以这种方式对抗,还是根本无言以对。   张贤等着,他只想陈大兴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整个屋里寂静无声,两个人几站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了。在屋子之外,熊三娃把耳朵贴到了门上,想要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张贤和陈大兴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那两个人就好象是在说悄悄话一样,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句声音,在这个时候,便是连声音也一丝不闻。陈飞走出了几步远,一回头看到熊三娃想要偷听,他连忙走了回来,再一次将熊三娃拉开,一直拉到了尽头的哨口。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陈大兴终于抬起了头来,只是这个时候张贤看到的,却是他含着泪的眼睛。   “贤哥,就算我对不起你,你也不要怨我!”陈大兴低声地道:“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有多么的痛苦!”他说着,已然泪如雨下,一边抽泣着,一边道:“你和三娃在这边都有家,都有老婆孩子,可是我呢?什么也没有,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大陆那边等着我回家!我想回家呀!真的!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你不知道想家、想老婆、想孩子的感觉是有多么的痛苦,那就是一种煎熬,是生不如死的一种煎熬!”   “你说的这些,我也经历过!”张贤告诉着他:“我也有过那种煎熬,当初在解放军里的时候,我也想家,想老婆孩子!”   “那不一样!”陈大兴叫了起来,同时也忌妒一样得道:“贤哥,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有那么好的命,能娶两个老婆!再说,当初你在解放军里时候,就算是不能跟娜娜姐和小虎相认,但是你总还能够看到他们!可是,如今我在这里,连她们的面都见不到,如果我有你当初那样好的命,能够见到他们,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幸福了!”   张贤呆了呆,陈大兴说得不错,与自己相比,他的命运着实得可怜了。他想了一下,又问道:“如果你就是想老婆孩子,为什么当年常年在外面打仗,也难得见到她们的时候,你也能熬得住呢?”   “那也不一样!”陈大兴辩解地道:“那个时候是在国内勘乱,真得想家的时候,还有一个期盼,那就是总想着等仗打完了,就可以回家团圆了!但是如今却不同,这样守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得了家呀?连一点儿的希望都没有!”   张贤沉默了,他本来还想用反攻大陆的说词来劝慰陈大兴一番,但是一想到这是自欺欺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时候,又如何能够拿出来骗自己的兄弟呢?   良久,他贤才问着陈大兴:“既然你这么舍不得你的家,舍不得你的老婆孩子,那么当初在朝鲜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到台湾来呢?为什么不坚定地选择回去呢?如果你那个时候再坚持一下的话,就不会象现在这样了!”   陈大兴的泪水越发得狂奔了起来,尽管他使劲地想要止住,却如何也不能够,他干脆学着一个孩子的样子,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泪,半天之后,才止住了哽咽的声音,使自己平静下来,又缓了缓,对着张贤道:“知道吗?贤哥,那个时候,我其实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他说着,想要装出一丝的笑容来,但是这种笑却更加得凄凉。他接着道:“我在战俘营里,左右都不是人,我想要阻止我那个营里亲共派和反共派的自相残杀,但是我高估了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到头来把我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我心灰意冷,又得了那个不治之症,原本想着反正是要死的,那就还不如死在外头算了,那样的话,还能够给家里留下一个念想,或许不会让老婆孩子过于伤心……”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分明是在后悔着当初的选择。      第五十章 归逃(二)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好的事,你什么都想占着!”明知道陈大兴的心酸,张贤还是冷冷地告诉着他:“而且,后悔药也是没有的,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不管是什么原因选择的也好,也不管这条路走下去多么得艰辛,你都必须要努力地承受,必须要一直走下去!”   陈大兴默然了,再一次低下头来,也许是在玩味着张贤的这些话。   见到陈大兴半天也不答话,张贤又有些心软,叹了口气,对着他道:“大兴,不是因为我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所以我才会这么得跟你来说这些,我现在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一个同袍兄弟的身份,以和你平等的身份在跟你说话,我也不想你因为我的职务,而对我掩藏心痱,我们毕竟是从枪林弹雨中、从生死与共里一起走出来的,能够想到现在,而且还能够在一起,对我们来说,也许就是老天爷的恩宠了,我觉得我们必须要珍惜!”   陈大兴还是不说话,依然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张贤的话去。   张贤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人最难决定的事往往不是将来,更不是已经过去的往事,而是现在!佛教里讲有缘今生,无缘来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们总是觉得没有得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可是佛祖却告诉我们说,最珍贵的是你现在正在拥有的!没有得到,自然就无所谓失去,也就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反而是你已经拥有了,你却不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后悔莫及!而你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最其马还跟我、跟三娃在一起,还有许多当初一起打鬼子时候的同袍兄弟,这些,都是你可以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   陈大兴抬起了头来,仿佛是经过了内心痛苦的挣扎,一又眼睛也霍然清澈了起来,对着张贤坚定地道:“贤哥,你说的对,已经拥有的才是最宝贵的!对于我来说,我现在还拥有我的老婆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他们!”   张贤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他费了半天的口舌,说来说去,反而被陈大兴把他绕了进去,越发得让他想要回家了。他连忙甩了甩头,解释着道:“大兴,我是说除了老婆孩子之外,你还拥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朋友;比如说前程;比如说理想……”   张贤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大兴忽然便“扑”地一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猛地向他磕了一个头。   张贤被他的这个突然举动弄得不知所措,连忙将他搀扶起来,可是陈大兴却是倔强的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同时眼睛通红着,沙哑着声音恳求着:“贤哥,我求你了,我真得只想回家!在这里就好象是没有魂一样,整天都是失魂落魄!”他抽泣了一下,用越发悲伤地语调说出了心里面最害怕出现的一种担忧:“我……我真得不想到时候在这个地方当孤魂野鬼!”   张贤呆住了,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战场上一幕幕惨烈的景象,那么多的兄弟同志在敌人的炮火与机枪扫射之下,呐喊着、嘶喝着,或者是无声无息地倒下去,鲜血将大片的土地染黑,他们再也没有起来,有的人在战斗之后被战友们火化,或者直接就地埋葬,而更多的人却是抛尸荒野,成为野狗乌鸦的食粮……,这些惨象张贤自然看过无数次,而陈大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他并不信邪,但是对于无人收尸的下场还是心怀忌惮,他都是如此,又更何况陈大兴呢?   他知道一时半会儿是无法令陈大兴回心转意了,而陈大兴就这么跪在他的面前,令他心寒不已,虽然他一直想要将陈大兴当成自己的兄弟,可是陈大兴还是将他当作自己的长官,不敢有半分的僭越。他甩开了陈大兴的手,脸也崩得紧紧,只能如实地告诉着他:“大兴,如果你的主意已经决定了,就算是我想帮你,也不可能!你求我也没有用!”   陈大兴的脸舒展了一下,马上道:“贤哥,我不求你别的,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决定,绝对不会连累任何人!我只求你不要把这件事捅上去,你是司令部的副司令,又是参谋长,你如果不让我走,只要把我关起来就行了!可是,我真得好想回家,如果你能够看在往日的份子上,放我这一马,便是来世当年作马我也会报答你的恩情!”   看着陈大兴这么坚决的样子,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已然是一片得混乱,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卖掉这位一直跟随着他的部下,心里头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缓缓地坐到了陈大兴的对面,凝视着这一张已然憔悴苍老的脸,语重心长地道:“大兴,我阻止你归逃,并不是因为恨你当逃兵,我也是为你自身着想的!你和许福根不一样,许福根就是在福建抓丁抓来的普通士兵,他逃回去后,对于大陆那边的人来说,无关紧要,反而可以利用来作宣传;可是你呢?想一想你的身份吧!”   陈大兴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张贤:“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我想,他们既然能够在广播里对我喊话,就一定对我的过去十分了解,他们说不追究我的以往,就不可能说了不算数!我也不奢求能够升官发财,我只想着如果能够让我活着和我的家人团圆,哪怕是叫我坐几年牢,我也愿意!”   “大兴呀!你想得太简单了!”张贤叹了一口气,对着他道:“要知道,宣传是宣传,尤其是他们的宣传不能信的!当初他们为了拉拢中间人士,还说只要拥护他们就不会追究以往,可是后来呢?你还记得在湘西的时候那个老山羊吗?那么有功的人也会被秋后算帐,何况对是你这个叛过三次的人呢?”   陈大兴愣了一下,张贤说叛过三次,想一想,的确也有这么多,第一次是在淮北的时候当了俘虏从国军叛到了解放军;第二次是在朝鲜,他又当了俘虏,从志愿军叛到了国军;如果这一次他再跑回大陆去,那真得就是叛了三次。   “你应该知道他们对叛徒的痛恨吧?”张贤再一次提醒着他:“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他们打金门那么多的人被我们国军俘虏,这些俘虏其中有一大部分最终投降了我们;还是还有些中下层的干部和党员,我们也不敢留用,所以绝大多数都被遣送了回去。呵呵,这些人在我们看来,应该是他们的英雄,但是,回去后不是坐牢,就是枪毙!你再想想你自己,跟他们能比吗?他们还没有投过敌,叛过变,都是这种下场,更不要说你这种投过敌,叛过变的人了!”   陈大兴咬着嘴唇思量了一下,还是抬着头,十分坚定的道:“贤哥,你说的这些,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也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如果我回去后真得被他们枪毙,我也认了!”   听到这个话,张贤呆了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半天,实际上只是对牛弹一琴,陈大兴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不是他这么三言两语就可以劝回头的,如果他还在这里苦口婆心地多言,也只能是令人生厌。他蓦然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在拉开门的时候,他又回过了头来,再一次强忍着心头的惋惜,对着陈大兴道:“大兴,你也不要这么冲动,再好好考虑三天,三天后,我再来找你!”说着,走出门去。   陈大兴眼见着那扇门“咣”地一声再一次被带上,他的心也跟着忽悠地一下沉了下来。   ※※※   在回去路上,张贤坐在熊三娃的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熊三娃很想知道他到底跟陈大兴说了些什么,但看到他这么不快的样子,便没有问出来。在刚才的时候,他软磨硬泡、威胁利诱着,总算让陈飞讲出了实情,虽然具体的事情还不知道,却也猜到了个大概。   熊三娃开着车一直到了司令部,在将车子停稳之后,张贤并没有下车,还坐在那里,显然是想什么事想出了神。   “哥,到了!”熊三娃提醒着他。   张贤怔了一下,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哦!”地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下车,反而转头看着熊三娃,犹豫了一下,问着他:“三娃,如果陈大兴也学着许福根,逃归大陆,你会怎么办?”   “他真得想要回大陆?”熊三娃虽然有了预感,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他想他的老婆孩子,他不想在异乡作鬼!”   有些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并没有反应得那么强烈,相反,他就好象已经想到了什么,稍作迟疑,便对着张贤道:“如果大兴哥真得想回大陆,我也只能祝福他!”   张贤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怎么?你不认为他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熊三娃却摇了摇头,如实地道:“如今看大陆的情形,他们那边越来越好,要是大兴哥回去后,不被追究叛变的事,其实对他来说,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最其马他能够跟他的家人在一起!”   “连你也这么想?”张贤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出自熊三娃的嘴里说出来。   熊三娃苦笑了一声,对着张贤道:“哥呀,原来没有成家之前,我也不知道家有什么好处,只是在小的时候有些留恋我娘的怀抱!呵呵,现在我也作爸爸了,忽然就觉得我这么些年来的东奔西跑都值了!尤其是看着儿子拍着小手要你抱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受过的所有的罪都不值一提了!呵呵,便是现在,虽然我身在金门,也总是想着还有一个家可以回去,一想到这些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希望,也能够安心下来,我在这边辛苦也好,受罪也好,都是为了她们可以过得更好一些,只盼着下一个假期快点儿的到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地便露出了笑容来,也许是想到了妻儿而不自觉地流露吧。他转头看了张贤一眼,见他正在低头沉思着,显然是在仔细地听着自己的话,他又接着道:“大兴要比我差了许多,我还有个可以盼得到头的希望,他却连个希望都没有!”   “是呀!希望!”张贤喃喃自语着,忽然想到了鲁迅的那句名言: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就好象是地上的路,地上本来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路。但是,也正是由于希望的存在,才可能令人坚强地活着。一个失去了希望的人,就算是活在世上,实际上就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哥呀!既然大兴哥想要回大陆,就让他走吧,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熊三娃忽然如此得恳求着张贤。   张贤默然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第五十章 归逃(三)      说是给陈大兴考虑三天,但是这三天来,张贤实际上也在进行着一番思索。他一直在回想着熊三娃的劝言,对于别人的去与留,他可以不在意,但是对于陈大兴来说,他不能不在意。熊三娃说得不错,人都有自己选择走什么路的权力,他又不是陈大兴的家长,又有什么权力来阻止陈大兴再作的选择呢?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也只能是以公事公办的原则来进行了,那就是以他副司令加上参谋长的身份,对陈大兴下达逮捕令,让他失去自由,等到十七师转回岛内的时候,再想办法将他放出来,这样就可以达到他想要将陈大兴留下来的目的。但是,如此一来,陈大兴一定会痛恨自己一辈子。人向来就是如此的,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最渴望得到的;而从未走过的路,也总是最值得留恋的。   这三天里,倒是熊三娃一直没有闲着,时时地往马山那边跑,去找陈大兴聊天。虽然熊三娃当着张贤的面,替陈大兴说着好话,但是当他当着陈大兴的时候,又极力地劝解着陈大兴能够回心转意。在这个时候,熊三娃只觉得自己就好象是风箱里的老鼠一样,苦不堪言。   张贤与熊三娃住在一起,每次都可以看到他沮丧而归,不用多问,就可以猜出来他在陈大兴那里碰了壁。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张贤再一次看到熊三娃低着头回来,仿佛心里面装着了无限的烦恼,就知道他还是没有能够说动陈大兴。陈大兴是一个十分执拗的人,主意已定,便到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时候了。   “是不是今天又碰壁了?”看到熊三娃走进自己的住所,张贤沉声问着他。   熊三娃点了点头,看着张贤的脸,眼睛里流露着一种无限有悲伤,他抿了一下嘴,是要将心头的这份戚戚收将起来,然后对着张贤道:“哥呀,他真得是想离开这里,我说不动他!”   张贤没有马上答话,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一道斜阳正从西边的天际直射过来,照在他仰起的脸上,他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尽管是夕阳,也会有刺眼的时候。   见张贤不说话,熊三娃又道:“我问过他,他如果真得这么走了,是不是会把我和你贤哥的情份都丢了?”   “他怎么说?”张贤低声地问道。   熊三娃道:“他说,我们的情份是永远也丢不了的,就算是到死也不会忘记我们!但是,人生不可能永远的相聚,酒宴也总有散去的时候,如今他觉得我们个人都已经找到了幸福,也该是他回去重找幸福的时候了!就算是回去后这个幸福有可能不存在,但是他也必须要去寻找,他不能失去这最后的机会,连一丝的努力都不做!”   张贤沉思半晌,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站在他的角度上看,也许是对的!人在看到前面希望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掉可能潜伏的危险!如果换作我,也许也会这么选择吧!”   熊三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忍不住地问道:“哥呀,这么说来,你是认可他就这么离开我们了吗?”   张贤转头看了一眼,没有作出正面的回答,却只淡淡地说出了一句俗语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随他又能怎么样呢!”   听到张贤的这一句话来,熊三娃不由得一喜,就好象是终于得到了赦令一样,刚才还无比阴暗的心情,一下子便豁然开朗了起来,他毫不掩示着自己的心情,对着张贤道:“哥呀,你要是能够早这么想就好了!”   张贤只能发出了一声苦笑来,对着他道:“在我看来,大兴回去就是往火坑里头跳,我怎么可能不去阻止呢?”   熊三娃也点了点头,同时也如实地告诉着他:“我跟大兴哥谈的时候,他也知道你是在为他好,他一点儿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他反而对我说,他倒是希望你把他关起来,那样的话,他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了,什么也不去做了!”   张贤却摇着头,无可奈何地道:“关住一个人的身体容易,但是关住一个人的心却太难了!我可以这么做,怕只怕将来他会怨我一辈子!”   熊三娃默然了。   “三娃,我的床底下有一个备胎,你把里面的那个内胎取出来,今天晚上给大兴送过去吧!”张贤平静地告诉着熊三娃。   熊三娃愣了一下,他当然也知道那个备胎,还是他放到张贤床下的,是因为他的住所太小,根本就放不了。用汽车的内胎当游泳圈,不知道要比用篮球要好上了多少,张贤这是在为陈大兴提供便利啊!   “好!”熊三娃马上答应着,很快将那个备胎取出来,又跑到车库里把自己那套修车的工具拿过来,以最快的速度麻利地便将这个备胎中的内胎取出来,此时的天也完全黑了下来,熊三娃抱着这个内胎放进了就停在张贤住所门口的那辆军用吉普车内,他要赶在晚上十点之前送过去还要回来,因为在金门过了晚上十点就会宵禁,除非有特别通行证,否则被巡逻的人抓住,又将是一场麻烦。   “哥,我去了!”熊三娃跳上了车,对着站在车边的张贤道。   张贤点了一下头,见到熊三娃已经打着了汽车的发动机,却又象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着他道:“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熊三娃连忙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对着他道:“明天天会下雨,只是不知道这雨会在什么时候下,下多大?如果是在晚上下,又没有起风的话,那就是最佳的时机。我知道明天晚上轮到他那个排值哨,就看他自己安排吧!”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张贤的意思,在下雨天的时候,海上的警戒就自然会松懈很多,而且没有月亮和星光,能见度低,是从海上游水逃跑的最佳时机,一般只要游出几十米去,就不会被人发觉了。只是唯一担心的是雨大而且又起风,那样的话海上的波浪自然也会很大,对于准备游过海峡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哥,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吗?”熊三娃又问着。   张贤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就算是明天晚上天气不适宜,不管他准备什么时候逃走,还是让他越快越好,这种事情等的时候长了会出事情!”   “我知道!”熊三娃点着头。   张贤又道:“还有……”他说着,不由得顿了一下,下面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说了。   “还有什么?”熊三娃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出来,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追问着。   “还有,告诉他,我祝福他!”   熊三娃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哥呀,你明天不是准备还要去见他的吗?”   张贤却摇了摇头,对着熊三娃道:“我改主意了,既然他的心意以决,我再去见他也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让别人怀疑。”   “好,我一定会跟他说的!”熊三娃肯定地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这个时候,张贤就好像是挤牙膏一样,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哥呀,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好不好?”熊三娃几近了哀求,他实在受不了张贤这般拖泥带水,这从来也不是张贤的作事的风格,今天他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要说些什么,却又仿佛不愿意说出来。   也许是被熊三娃如此这般的催促,张贤也觉得自己有些磨机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收拢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对熊三娃道:“如果大兴真得命大,而且老天又眷顾他的话,让他能够回家和妻儿团圆,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你跟他说,要是他见到了王金娜和小虎的话,一定不要告诉她们我还活着,就对她们说我死在了朝鲜!”   熊三娃愣住了,忍不住地问道:“哥呀,你这是怎么说的?人家都恨不能向家人报一声平安,你怎么就这么与众不同?难道非要让娜娜姐和小虎伤心呀?”   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之色,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对着熊三娃道:“长痛不如短痛,让她们伤心,也就伤心一阵吧!”他说着,声音有也些嗄了起来,稍作停顿,接着道:“娜娜还不老,我不能让她为我守活寡!”   熊三娃这才蓦然明白了过来,他点着头,自然理解张贤的心情,作人,就不能过于自私了!“哥,还有什么事吗?”他忍不住地又问道。   张贤摇了摇头。   熊三娃挂上了车档,迅速地调转了头,开着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但是这个时候,张贤却又有些后悔了起来,觉得真得不应该让陈大兴去带给王金娜和小虎那么残酷的话。   ※※※   正如张贤和熊三娃所期望的那样,第二天的天气便阴沉了起来,一直到傍晚时分,憋了一天的雨才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虽然也有风,但是并不大。   这一夜,不管是张贤也好,还是熊三娃也好,两个人都是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的,根本就无法入睡,生怕陈大兴会出了什么意外,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陈飞急匆匆地赶过来,向张贤报告着陈大兴失踪了,张贤和熊三娃的这一颗心才放下了一半,这已经说明陈大兴的出逃,并没有惊动沿海岸警戒的各级国军官兵,也就是说他逃出了金门防卫司令部的控制范围。   实际上,陈飞也是心知肚明的,他没有过多得过问张贤、熊三娃和陈大兴之间沟通的细节,在张贤和熊三娃介入到这件事来之后,他便十分聪明地退出了大家的视野,然后以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这一切,一直到陈大兴真得出逃了,他才认识到这场戏总算是轮到他出场了。   第一个发现陈大兴失踪的人是陈飞,他自然一级一级地向上面报告了这件事,并且装模作样地带着全营的官兵在马山半岛附近搜索了两天,最终将之确定为可能是游过海峡出逃了。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胡从俊的耳朵里,他亲自打到张贤进行询问,作为张贤的老上司,他自然也对陈大兴记忆犹新,从原来十一师里出来的人,象陈大兴这样的资历如今如何也能混到个中校、甚至于上校的阶层,也就只有陈大兴还处在最底的军衔,这虽然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将陈大兴提拔起来,在这一点上,他与张贤的想法几乎是相同的。   “头几天我的确去看过他!”张贤如实地告诉着胡从俊,同时又撒着谎地道:“但是,那一次是顺便,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到张贤这张显得十分懊恼的脸,胡从俊相信他对陈大兴的情况并不比自己多了解多少,想一想自从他让张贤又担当了副司令之职之后,张贤的工作便也成倍地增加了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多闲暇之空可以去陈大兴那里跟他谈心聊天了。   “我问过了熊三娃,他也不清楚这些天陈大兴的情况,这些天他还经常去找过陈大兴,可是陈大兴在他的面前,也从来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张贤又为熊三娃进行着开脱。   胡从俊点了点头,照理说,他这个总司令根本不值得为一个小小排长的亡命而在意,但是陈大兴却不一样,这个人当初曾经当过他的搜索队队长,是他的一个亲信。在知道陈大兴逃归大陆之后,他自然也有些生气。   “陈大兴有丰富的经验,他这个人很有城府,自然不是熊三娃那个直肠子的人可以看得出来的!”胡从俊却这么地安慰着张贤,又道:“唉,他跑就跑了吧!他要是不跑,我们大家可能还会被他骗到底呢!”   张贤的脸上却一直带着愠色,对着胡从俊建议地道:“钧座,我认为我们必须要对他下达一个通缉令,今后只是我们国军里的人,人人得而殊之!”   胡从俊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道:“阿贤呀,你跟他的交情可也不浅呀,就算是他背叛了我们,你也不至于恨他到这种地步吧?更何况,实际上从金门岛也出逃了不少的人,到现在为止,司令部还没有给谁下达过一份通缉令呢!他一个小小的少尉排长,也不值当得如此兴师动众!再说,就算是下达了,也是废纸一张,没有一点儿的用处。”   “钧座,我认为这个通缉令必须要下达!”张贤却是十分正色地道:“你刚才说得都对,虽然这是一张废纸,但是却也可以起到震慑别人的作用,我不敢说以后会杜绝这类事情发生,但是最其马让这些出逃的人也有一个心理上的负担!哪怕是形势上的东西,也必须要有的,我们总不能看着那些出逃的人就这么逃走了,我们连个罪名都不给他吧?”   被张贤如此一说,胡从俊连连点着头,拍着张贤的肩膀道:“你说的不错,这些逃兵就算是永远不回来了,我们也必须要给他们一个罪名,哪怕是缺席审判!”   听到胡从俊被自己说服了,张贤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很快,金门司令部就对陈大兴下达了叛逃罪的通缉令,这令熊三娃十分不解,他有些埋怨地对着张贤道:“哥呀,大兴哥还不知道是不是成功地逃回大陆了呢?你非要胡长官给他安个罪名,难道非要把他往死里头逼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却是意味深长地道:“三娃,你哪里知道,我这不是在害大兴,而是在帮他,在救他呀!”   “救他?”熊三娃越发得不懂了起来。   张贤这才告诉着他:“我们在金门这边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大兴的身影,就算是尸体也应该找到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成功地游过了海峡,现在已经被大陆那边的人收押了。一般的情况之下,只要是我们这边有人逃过去,那边的广播一定会大力地宣传一番给我们听,好鼓动别人效仿;可是大兴的这一回却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这么些天了,对岸的广播还是一点儿也没有提到,我就是担心呀!”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贤到底担心的是什么,实际上,他自己也是担心着这么一件事,而这,也正是在陈大兴出逃之前,张贤曾经警告过他的事情,那就是大陆那边不会按照许福根那样来对待他,而是会按照叛徒来处理。   “哥呀,我们在这边给大兴哥定罪,怎么就救了他呢?”熊三娃再一次问着。   张贤这才解释着道:“只有我们这边把陈大兴的事搞得大一些,就一定会引起对岸的注意,而且香港那边的报纸也会进行报道,出于政治宣传上的需要,他们就不可能把陈大兴杀掉,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他!我想,过几天,我们就应该可以听到大兴的消息了!”   听完了这个说明,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第五一章 乱炮(一)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果然从对岸的广播里传来了陈大兴的消息,他利用汽车的内胎,成功地游过了海峡。但是,从他出逃到被对岸的广播宣传播出消息来,这中间相隔了有近一个月,这和往常从金门逃走的人最多一个星期就有消息相比,却是晚了很多。   对方的广播自然是义正严词地以陈大兴作为一个例子,要求广大的国军官兵们弃暗投明,里面倒是有几句话,让张贤和熊三娃听着很是上心,说是哪怕原来作过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的事,只要是能够知错就改,弃暗投明,重新投入到政府和人民的怀抱里,政府和人民都会对他进行原谅的。   “放屁!”熊三娃忍不住地骂了一声,同时也振振有词地道:“我们什么时候作过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的事了?”   张贤却是轻轻一笑,毫不在意地道:“三娃呀,你都这么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上火呢?这叫作政治宣传!”   熊三娃也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我还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政治宣传吗?”他说着,同时作着解释道:“有的时候,我只是有些来气,他们颠倒黑白不说,还混淆是非,俗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不过他们是在内战里赢了,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向了我们!”   张贤摆了摆手,对着他道:“你要知道,这就是敌对双方,没有什么是非黑白的,一切都是要靠实力来讲话!历史也是这样,向来是胜者王侯败者寇,没有什么好说的!”   熊三娃想了一下,越想便越觉得不是滋味,猛地一挥手,就好像是丢掉了烦恼一样,对着张贤道:“哥呀,我们只管活我们的,不要管他们怎么活了!”   “是呀!”张贤也只能如此无奈地叹息一声。   熊三娃跟着道:“看来,大兴哥可能真得在那边遇到了麻烦,要不然,他的消息也不会这么晚才传出来!”   张贤点了点头,这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他又不由得轻叹地道:“不管怎么说,大兴总算还活着!我想,他的这一关总算是闯过来了,只希望他能够真得回家,能和他的老婆孩子团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下里不由得有些伤感,与此同时,他想到了王金娜和小虎来,他想,如果陈大兴能够和江小莲夫妇团圆,那么陈大兴也一定会有机会遇以王金娜,当年在他任十一师师长的时候,那些十一师里的家属们,都曾得到过王金娜的照顾。   熊三娃想了一下,忍不住地问着张贤道:“哥呀,你说大兴哥以后会怎么样?”   张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那种事,我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熊三娃道:“我也看了不少我们这里的宣传画,那个搞心战的林处长总是告诉大家,说大陆那边的人过得怎么怎么地苦,怎么怎么的没有人权,他们不能管毛泽东叫名字,要管他叫作万岁!就跟封建时代的皇帝一样,而且所有的人都象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说这是真的吗?”   听着熊三娃这番如同梦呓一样的话,张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他当然可以理解林升作为政宣处的处长,极尽抹黑大陆之能事,但是,这种夸张也的确有些过了头,他反问着熊三娃道:“三娃呀,你我都曾在解放军里呆过,那个时候你是管毛泽东叫作万岁吗?”   熊三娃愣了愣,却又一本正经地道:“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现在是现在!那个时候也许大家都很务实,可是现在呢?哥,我知道你也经常在偷听他们那边的广播电台,其实好多人都在偷听,你知道吗?他们五月份的时候开了一个大会,就提出了要在五年内超过英国,十年超过美国!呵呵,他们也不掂量一下我们中国是什么底子,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哥,你信吗?”   张贤惊讶地望着熊三娃,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忍不住地道:“三娃呀,你什么时候也长了脑子了?不再听人云亦云了?”   熊三娃怔了一下,以为张贤这是在夸自己,还有些洋洋得意,但是马上又从张贤看自己的表情里发现了有些不对劲,这才觉出来,他是在嘲笑自己,当下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我还是个孩子呀?”   张贤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是十分认真地对着熊三娃道:“三娃,虽然大陆那边跟我们还是敌对关系,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第一个五年计划应该说还是很成功的,生产力恢复得很快,国民总产值也提升了一大截!呵呵,他们那边有那么多的人,上亿的人口,如果真得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的话,虽然我不敢相信他们能够赶英超美,但是也将会很快将国家带入到世界的前列。”   熊三娃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张贤,直到张贤说完,他才有些不快地道:“哥呀,你这是说得哪家的话?你怎么替他们说话?你都忘记了你的身份了吧?”   张贤笑了笑,道:“我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这不是在私下里说话吗?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也没必要说那此假话,事实就是事实,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当然希望我的祖国繁荣强大,不管是我们当政也好,还是他们当政也好,只希望我们的人民再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只希望大家都有饭吃,都有衣服穿,都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哪怕是平平淡淡,哪怕是简简单单!”   熊三娃呆了呆,他可以感受得到,张贤的这一番话当真得就是出自他的肺腑。   ※※※   虽然有着良好的祝愿,但是张贤却也知道,台海之间的战争远还没有结束,只要是国共之间还存在着敌对,那么,这场战争将还要持续下去,哪怕是对峙,哪怕是炮战,都将是水火不容的同室操戈,这也许就是中国的悲哀!是中华民族的悲哀吧!   八月的时候,本来还有些平静的金门地区,忽然之间又阴云密布了起来。   张贤此时尽管被任命为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副司令,但是他的参谋长一职还在挂着,这个职务有一个很大的先知性,那就是各方的情报会汇总到这里,由参谋部的人经过梳理之后,再交由他进行判断,从中确认重要的信息,然后上呈。从七月份开始,张贤便已经感觉到了大陆那边有些异样,大陆那边的广播电台除了宣扬中共八大二次会议通过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之后,还特别多地提出了“攻取金门马祖,武力解放台湾”的口号来,虽然大陆方面这些年来提出的口号多如牛毛,但是张贤却对这个口号十分敏感,他觉得这可能就是一种信号吧。如今的国民党政权是与美国人有同盟条约作保障的,如果共产党方面真得想要攻取金门和台湾的话,那无疑是在对美国宣战,而以此时大陆的军事实力,相差得太远了,不要说对付美国人,便是对付他们国民党军队也难有胜算;大陆的陆军或许还有些优势,而在空军与海军上,这些年都是他们在压制着对岸,尤其是台湾海峡,一直就是他们占据着海上和空中的控制权。而如今,对岸提出这样的口号,分明就是想要打破如今台海的这个局面,或者真得准备发动进攻吧!   这个口号的提出,后面的情报也越发地显示出了张贤的这个担忧,有情报显示,从七月初开始,就已经有不少解放军部队被秘密地调到了福建地区,除了陆军之外,连海军和空军也增加了不少。实际上,在朝鲜战争结束之后,大陆方面就一直努力地进行着空军的战备,在福建新建了几个军用机场,主要的目的当然是要夺取台海地区的制空权。而海军方面,一些舰艇也有所增加,也是为了控制近岸的制海权。   另外,还有一个情报张贤也不能忽视,那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对岸水鬼跑到大小金门地区摸哨的事情渐多了起来,而且他们还曾抓到一个潜伏上岸的对岸间谍,虽然这个间谍视死如归地不等他们审讯便自杀了,但是如此密集的特务活动,不能不令张贤提高起警惕来。   将这种种的情报汇总到了一起,张贤开始不安起来,他马上拿着这些情报和资料找到了胡从俊,向他提出自己的判断。   “你是说共军会在近期有大的军事行动?”胡从俊将这些汇总的情报仔细地看了一遍后,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肯定地点了点头。   胡从俊沉思了半晌,也点起了头来,告诉着张贤:“其实,国防部里也有份你这样的情报,他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许近期的对岸可能会有大的军事行动,要我们金门防总严加戒备。”   “哦?”张贤惊讶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国防部里的情报,比他能收集到的还要全面,他收集来的也只是对岸福建地区军队调动的一份军事情报,而国防部可能收集到的还会有更多地方汇总的情报。   胡从俊道:“近期的国际局势也很微妙呀,中东地区局势动荡,伊拉克出现内乱,他们推翻了他们的国王,成立所谓的共和国,并且退出了巴格达公约;美国和英国也派兵到了约旦和黎巴嫩,就是不想要那里再产生什么革命!呵呵,倒是苏联最近有跟欧美和缓的趋势,他们否定了斯大林那个屠夫,这倒是一件好事,不过,这却让中共方面感到不满。也许他们真得会在这个时候搞出点事来,以引起世界的注意!”   对于这些国际消息,张贤自然也很清楚,大环境下的小环境,总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他对着胡从俊道:“既然上面要我们加强戒备,我看还是要召集各师团的人,尽快地开个会,同时取消所有军官的休假,要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危险的到来,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可以!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安排吧!”胡从俊点着头,同时又对着张贤道:“国防部的俞部长准备近期到金门这边来视察,而且还会在这里举行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以准备应对对岸有可能会到来的攻击。”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着头,又问道:“日子订了吗?”   胡从俊摇了摇头,道:“具体的日期没有说,应该很快了!”   “嗯!”张贤点了下头,还是有些担忧地道:“我只怕敌人的行动很突然,到时候我们连个准备都没有。”   “那么照你的意思,想要怎么办?”胡从俊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建议着道:“我想,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为了让大家都重视起来,提高警惕,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进入到紧急战备状态!”   胡从俊也想了一下,马上点着头,表示同意地道:“你的这个提议很有必要,我这就跟国防部通电,提出这个意见!”      第五一章 乱炮(二)      台海的局势的确有些紧张了,胡从俊的提议很快就发生了作用,国防部在不久之后,便做出了台澎金马地区的国军进入紧急战备状态的命令,一时间令部队里的上上下下都紧张万分,仿佛是一场大战就要来临了,尤其是金门岛的海域,便是平日里打渔的渔船也少了许多,料罗港中,已然成为了专用的军港,不允许普通的渔船驶入。   但是,所有的人也只紧张了半个月,并不见对岸有什么动静,情报的显示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军队的调动十分频繁,而空军和海军出动的频次也加大了起来,除此之外,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在隔海的广播和口号的宣传上,越发得强硬,也越发得响亮了。   为了详细探知大陆方面军事部署的情况,以及加大对对方的反宣传力度,国军的空军部队也加强了对大陆的侦察和空投传单,尤其是侦察机出动的频次越发得密集,有的飞行员胆大,竟然深入到江西,甚至于湖北和安徽等省的上空,这种冒险行动虽然带着很大的危险性,却也得到了一些难能可贵的情报。而与此同时,大陆方面的空军力量也在逐渐地增长,尤其是他们按照苏联的米格系列仿照出了自己的战斗机,这种自力更生的生产制造愈发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仅管仿制的产品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是,却也能够开上蓝天,进行战斗。   这种大陆方面自信的增加,以及台湾这边担心的忧虑,终于在空中产生了碰撞,空战也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进入了八月之后,大陆方面的口号喊得更加响亮,透过福建前线的各电台广播宣传要攻夺金马之外,以求打击瓦解金门守军的士气;除此之外,他们大量的海、陆、空军向福建省集中,直到这个时候,便是身在台湾的国防部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台海之间的硝烟味道越来越浓,在宣布进入紧急备战状态之后,又下达了一系列的支援措施,包括向金门地区紧急用军舰运送一批战备物资。同时,对于台湾方面来说,加强与美国盟友的沟通,也越发得勤快了起来。   张仁突然出现在了金门岛上,这令张贤有些意外,虽然金门此时有两个军用机场,但这两个军用机场都是小型的机场,并不能停泊太多的战机,更何况这里离着大陆如此之近,对岸的炮火也可以覆盖其上,所以这边的机场顶多只是作为台湾空军的备用,偶尔也会成为他们战机的一个中转港。   此时张仁虽然是航空队的大队长,但是身为上校的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出战上机了,以他在航空队中的资历,实际上所作的大部分是教官的工作,带出的徒弟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张贤也知道,空军的军阶与陆军相比,基本上是要高出两级的,这从他们的待遇上就可以知道,张仁的上校军衔,其实一点儿不比他的这个中将军衔差。   张仁到金门来是为了调查他们的侦察机被大陆方面的米格战机击落一事的,就在几天前,五架国军的飞机越过台湾海峡中心线,飞往大陆进行例行侦察,却在返航的时候,突然遭到十数架大陆战机的拦截,虽然国军的战机无论从性能,还是从驾驶员的技能上来讲,都远远地高出了对手一畴,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击落了对手五架战机之后,他们自己也有三架被击中,其中两架带伤就近迫降在金门机场,还有一架却掉进了金门附近的海域,那个飞行员跳伞被俘。   在张仁把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进行完之后,他专门来见自己的大哥张贤,兄弟两人能够在这里见面,自然十分高兴,不过,又同时有些唏嘘,算来算去,自从过年的时候聚过一回,到如今他们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为了欢迎二弟的到来,张贤特意地带着张仁在金门的县城去转了转,然后又在金门县城里最大的金门酒楼里请了弟弟吃顿饭,在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又来到金门最美丽的金门岛西边的塔山看落日。   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西面金碧辉煌的天空,漫天的红霞就好像是落幕的幕布,将整个天际蒙上了一层壮丽而又有些伤感的绚烂,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李商隐的那首名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这,也似乎正是此时国民党政权的一种写照吧!   兄弟两人坐在礁石上,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心头都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无限的悲伤,想到他们最小的弟弟张义还在大陆之上,也不知道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哥呀,知道吗?那个将刘平上尉击落的是谁吗?”张仁忽然这样地问着张贤。   张贤怔了怔,他对于飞行大队里的人认识的并不多,但是却也认得这个刘平,就是那个被对岸击落而被俘的飞行员。他笑了一下,道:“我怎么会知道是谁呢?他们的空军进步很快,当年在朝鲜的时候,就能够把美国人击落,何况是你们呢?”   张仁也苦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我并不是说我们有多么牛,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航空兵也有十几架次地被他们击中过了。只是这一次有些特殊,因为我们的战机是刚刚从美国采购来的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斗机,苏联人的米格战机根本不可能赶上他的速度和高度,如果说刘平被击落,只能怪他自己太轻敌。不过,能够击落这架战机的对手也是比较可怕的人,我问过了同行的几个飞行员,根据他们对那个对方王牌飞行员的描述,我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肯定,他很可能就是潘飞!”   “潘飞?”张贤不由得一惊,这个名字几乎要从他的记忆里被忘掉了,马上又联想到当初在朝鲜战场上,他架机在长空中血战美国军刀的情景,心头忽地又发紧了起来。   “不错,很可能是他!”张仁再一次肯定着。   张贤沉默了一下,由不得问道:“就算是他,你又能怎么样?”   张仁道:“这一次回去,我们肯定要再作计划,一定会想办法一血前耻的!”   张贤愣了愣,分明看到了弟弟张仁咬牙切齿的决心,他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同时也为了潘飞。张仁与潘飞曾经是最要好的战友,他们都是从抗战中成长起来的英雄,他真得不希望这一对十分要好的战友,会走上生死相博的空中战场。   ※※※   张仁并没有在金门多作停留,第二天便搭机飞回了台湾桃园基地,但是,被张贤所担心的不幸却还是发生了。   没过几天,又一场更加激烈的空战在金门的上空发生了,当金门与厦门的上空响起尖利刺耳的弹啸之声时,两岸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这次空战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双方也有二十多架战机出战,这在以往的台海之间的历史上还是不多见的。空战只打了不长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但却已然是大陆方面争夺对台海制空权的一次有力的尝试。虽然战后,台海双方都对外宣布自己取得了多大的胜利,却又都避而不谈自己的损失。   张贤和胡从俊等金门防卫司令部的人也一直观注着这场激烈的空中战斗,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国军失去了空中的优势,那么整个台海的战略格局就会发生向大陆倾斜的危险,作为台湾的外岛,在得不到有力支援的情况之下,国防部就不得不考虑外岛屿的放弃,如此一来,想要再鼓动人心般地呐喊着反攻回大陆,那真得就会成为天方夜谭了。而对于张贤来说,还有着一种更近一层次的担忧,他记得二弟张仁在临走之时就曾跟他提起过,他们是要报一箭之仇的,也许自己的弟弟张仁此时就在这群混战之中的机群里。   终于,天空中趋于了平静,除了几架被击落的战机坠入大海之后,剩下的双方战机各自回转自己的基地,显然,这一次的战斗,国军方面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因为他们击战的对手远比对手击落的他们要多。   最后一架国军的战机拉着长线、歪歪扭扭地从北面的陆地飞了过来,显然这架飞机受了伤,不可能再飞回到海峡那边的桃园基地,直奔着金门岛而来,他只能在这里紧急降落,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一个可能的着陆点。   站在太武山麓,张贤早就看到了这架战机的降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竟然一片得慌张,隐隐感到不安起来,远眺着不远处建于山下的那座军用机场,他大声喊着熊三娃,一起跳上吉普车,飞快地向机场奔驰而去。   当他们赶到机场的时候,那架受伤的战斗机已然停在了跑道之上,许多人正在奋力地抢救着那个驾机的飞行员,当张贤开着车到了近前之时,正看到这个飞行员被从驾驶舱中抬了出来,他的身上流着血,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但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头也极力地仰起来想要坐直,在转过来的时候,张贤只是一扫他已然血迹斑斑的面孔,便心头狂跳着,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张仁!是张仁!”他喊着,也顾不得停稳车子,便跳了下来,三步并用两步急急地跑到了张仁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张仁也认出了自己的大哥来,在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异常得淡定,还笑着对他说着:“没事!哥,我没事!……”可是说着的时候,嘴还在向外涌着血。   “医生!医生!”张贤大吼着,几乎要疯狂了起来,泪水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狂奔而下。   两个医生提着药箱飞快地跑了过来,紧急地进行了一番处理,马上把他抬上了担架,向已然开来的救护车上飞奔着。   张贤也跟着这个担架跑起来,他的手还握着张仁的手,问着那个医生:“他到底怎么样?”   在金门部队里,没有谁不认得张贤的,这个医生也不例外,他非常直率地告诉着张贤:“他被飞机里的机件击伤了内脏,要紧急手术修补,晚上可能就……”他没有再说下去。   张贤一把从担架员的手中抢过了担架来,拼着命地跑起来,直恨着这条跑道怎么这么长。   救护车已经到了跟前,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张仁抬上了车,张贤也跟着坐了上去,救护车呼啸着穿过长长的跑道,向司令部医院奔驰着,只是这个时候,张仁已经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老二!你要挺住!你要挺住呀!”张贤几乎要到了绝望的边缘,大声地喊着,几近了哭泣。   张仁睁开了眼睛,看着张贤,还是那么自信地笑了一下,又把眼睛闭上了。   “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张贤说着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弟弟,还是在骗自己。   边上将他抱出飞机来的医生却充满了崇敬之情,忍不住地道:“那架飞机被炮弹打成那个样子,他还能够这么坚强的飞回来,没有跳伞,真得是太了不起了!”   蓦然,张仁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张贤的脸,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一样。张贤连忙坐到了他的前面,把他的头抬起来不顾他浑身的血迹,抱在自己的怀里,同时低下头,把耳朵贴近了他的嘴,依稀听到了张仁有些微弱的声音:“哥,我把他击落了……用导弹击落的……就……就在空中爆炸了……”说话之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正滴在张贤的手上。   张贤一怔,张仁所指的“他”又是谁呢?难道就是潘飞吗?……      第五一章 乱炮(三)      张仁被及时的送到了医院,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只怕再也没有上天的机会了,内伤不同于外伤,需要静心休养,多则需要养上三五年,少则也要一两年的时间。   不管怎么说,张仁能够活下来,张贤已然是感谢上苍了,在抢救张仁的这几天里,他几乎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因为蒋总统忽然决定到金门来视察,而国防部长也带着几个司令部的司令和副司令要到金门来开会,所以张贤的工作也就猛然间增多了不少,好在无论是从胡从俊来说,还是刘顶天和赵副司令都十分体谅他的心情,为他分担了很多的工作。   在蒋介石抵达金门来的前一天,张仁被送上了回台湾的运输船,离开金门岛,回台北继续治疗,不过,由于他出色的表现,他还得到了一枚一级的云麾勋章。   送走了弟弟张仁,张贤的心里却始终不能够踏实下来,但是此时也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眼前的工作中来。前眼,在蒋介石老头子的带领之下,国军里一堆的高级军事要员云集到金门,对他们金门防卫司令部来说,并非是一种荣兴,反而是一种害怕和担心,这里毕竟离着大陆太近了。   老头子如期而至,金门防总下辖的各部队官兵都强打起了精神来,以应付随时有可能到来的危险。   在战战兢兢和万分紧张之中,张贤与胡从俊等人一直如履薄冰一般陪着老头子等人在整个金门岛上进行着视察,连续两天的时间真得令张贤觉得自己好像是扛着了一座泰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本来老头子按照计划是要在这里呆三天,其一是为了视察,其二也是为了开会,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鼓舞士气,但是在呆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却因为第二天有一个重要的外宾提前到访,所以老头子并没有按照计划在这里过夜,而是对大家鼓励了一番之后,连国防部长主持的准备第二天开的那个军事会议都没有参加,便坐着专机又飞回了台湾。老头子走了,这多多少少令张贤和胡从俊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接待俞部长等人相对来说,就要轻松了许多。   第二天的军事会议按照计划正常举行,由国防部的俞部长亲自主持,讨论的无非是如何针对有可能来到的中共军队的攻击,各防卫司令部如何协调,统一作战等内容,这些事随便说一说,一天的时间就很快过去了,按照计划,会议只有一天,第二天俞部长会和他带来的那些司令与副司令们离开金门,各回各的防区,作好备战。   因为第二天来的人都要走,所以在会后,胡从俊安排着大家一起吃了一顿还算是丰盛的便宴,毕竟是前线地区,菜品虽然丰富,但是酒水却没有。   张贤早早地便结束了食堂的用餐,这些天来,他就好像是过一次堂一样得难受,如今看着这场紧紧张张的会议终于是要结束了,一切又将恢复原来的样子,他的心里便说不出来的舒畅,这就是一种压力卸除之后的那种快感。   紧跟着张贤的身后,刘顶天也走出了食堂,两个人一边向附近的蓄水湖走去,一边聊着天谈着刚刚结束的会议内容,就像是往常一样地在饭后溜着湾。他们走到了桥头的附近,张贤忽然看到天空中火光一闪,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火光闪处,就在他们不远处爆炸,立时烟尘弥漫了起来。这只是第一声的炸响,其后便是排山倒海一样的爆炸声连天而起,竟然所有的爆炸都是围绕着金门防卫司令部周围发生的。   “是炮袭!”张贤马上明白过来,经不住大喊着。   可是,这一波的炮击着实太过强大,炮弹如同是雨点一样从天上倾泻而下,刹那之间便将整个金门岛笼罩在了水深火热之中,所有的人仿佛一下子便掉进了人间地狱里,鬼哭狼嚎的声音跟着乱炮同时响起,只是很快便淹没在了如同雷霆暴怒般的炮火声之下。所有的人耳朵都暂时性的失去了听觉,只能感觉到眼前的火光与烟雾四处奔腾着。   张贤的反应十分迅即,在炮声响起来的时候,便下意识地躲到了桥洞之下,蜷起身体,用手抱住自己的头,紧贴着地面,即便是如此,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身上不时有物体撞击而来,炮弹落在周边,或者落到湖里,激起的泥土、尘埃、水珠、石块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扑簌簌地洒落下来,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将他的身体埋去了一半。   整个大地也跟着一起震颤了起来,许多的建筑几乎是在瞬间被摧毁,许多的人还来不及从屋子里跑出来,便在这排山倒海一样的炮击中跟着这些建筑化为了尘土。即便是从建筑里跑出来的人,在没有及时跑进防空洞里之时,也几乎失去了生还的可能,因为落弹的密度太小了,十几平米的地方就相继被三四枚炮弹先后击中,很多人刚刚跑出来,便被突然而至的炮弹打到,瞬间便在爆炸声中化为了齑粉,连骨头都没有留下来。   第一波的乱炮打了有三十分钟的样子,炮声稍稍有些和缓,不再是连成片状态,张贤心里十分清楚,这是对手炮筒打热了必须要降温,这中间如何也有几分钟到十几分钟的时间差,他必须要在第二波炮袭来临之前,快速地躲进防空洞里。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准备爬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麻了,两条腿就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地根本就抬不起来。他的心下里不由得一片慌乱,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终于翻了一个身,身上的泥土和碎片纷纷而落,这才将两条腿从泥土中抽了出来,抬起头,看到了被炮弹炸得摇摇欲坠的桥体,他不由得暗自害怕,这个地方也不是安全的,如果再有一枚炮弹袭来,这座桥很可能会被炸塌,他也很可能会被埋在其中。   远处的炮袭还在进行着,张贤可以听到从太武山北麓观测所那边传来的爆炸声,那边也有一处国军的炮兵阵地,只不过此时却没有一丝反击之力,想来在对岸第一波的火炮打击之下,那个炮兵阵地已然瘫痪了。   张贤从地上坐起来,稍稍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头脑,这个大脑被震耳欲聋的炮声震得嗡嗡直响,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可也就是在他刚刚有些清醒的时候,蓦然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痛从脚下传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两条腿都受了伤,左腿被一个弹片划开了一道寸长的口子,连裤腿也扯破了开来,血还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而右腿的脚踝处不知道被什么物体砸中,已然肿起了一大块,手一碰便疼痛不已,更不要说用它走路了。张贤又摸了摸全身上下,在这个时候他的感觉也有些迟钝,确认再没有其他的伤口,心下平静了下来,把裤子扯下一半先把自己的伤口包住,尽量让它少流一些血,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跛着左腿,半拖半跳着移向桥面。   刚刚离开危险的桥洞,便有一大块水泥掉落下来,就砸在他刚才藏身的所在,只是这个时候,张贤也故不得后怕,他要在这几分钟到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迅速地脱离这些危险地带,躲进防空洞内,他知道最近的一个防空洞并不远,也就是几百米,但是在此时却又显得漫长悠远了起来。   走上了被炸得到处是坑的公路,张贤这才想起与自己一起溜湾到这里的刘顶天副司令来,他四下里张望着,只有一片的狼藉,湖边的几排大树都拦腰炸断,繁茂的枝叶扑倒在地上,盖住了一大片的所在。   “老刘!老刘!”张贤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应答,他不由得有些发毛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升。   “老刘!刘副司令!你在哪里呀?”张贤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拖着他这条已然受伤的腿四下里寻找着,也忘记了自己的伤痛。他依稀记得在炮袭来临之时,他与刘顶天相距得并不远,由于多年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经验,他条件反射一样地便躲到了桥下,印象里好像看到刘顶天也跟着躲到了另一边的桥下。他挣扎着又从桥面转过来,到了桥的另一边,蓦然看到被炸断的树盖之下,有一个人的身体显露出来,他急忙一瘸一拐地跑过去,费力地拔开了茂密的枝叶,果然看到刘顶天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他的头还在流着血,浑身血迹斑斑的,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   “老刘!”张贤只觉得心头一阵的悲痛,扑倒过去,跪在了刘顶天的身边,同时拖起了他的身体。   刘顶天躺在张贤的怀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已然是气若悬丝,使劲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睁大着自己的一双眼睛,瞪着老大,显得心有不甘。   “老刘……老刘……”张贤终于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努力地想要听清楚他要说些什么,终于在远处的炮声也稍作停歇之际,他听到了刘顶天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别……别忘了我……我的拜托……”   张贤怔了怔,马上想起了不久前刘顶天与他看海的时候所嘱托的事情,他的心下一片得凄凉,还想要再听一听他说些什么,远处的爆炸声又一次响起,他还是什么也听不到,而在这个时候,他也明显得感到自己抱在怀里的身体忽然往下一沉,张贤马上回过味来,再看刘顶天时,他已然停止了心跳与呼吸。便是死,他的眼睛也是大大的张着!      第五二章 伤逝(一)      炮袭还在继续进行着,但是张贤已然无俱了起来,忽然觉得人生在世,真得是蜻蜓点水,生与死往往只是刹那之间,想一想刚刚还笑容可掬的人,转眼便阴阳两隔,这是时运呢?还是命运呢?   远处传来了熊三娃焦急而大声地呼唤着:“哥呀,你在哪里?贤哥!你在哪里呀?”那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悲哀,就好像是如丧考妣一般,在短暂的炮声停歇的间隙里隐隐作响。   泪水还在张贤的脸上爬落,他蓦然惊醒过来,此时自己并未脱离险境,还不知道对岸的第二波炮火是不是很快就要打过来。   “我在这里!”张贤也大声地回应着,努力地使自己站将了起来,以便可以让熊三娃一眼能够看到自己。   熊三娃听到了声音,向桥头跑来,果然一眼看到了张贤,就好像是久别重逢一样,污秽的脸上露出了纯情的笑容来,那种兴奋就仿佛是小孩子得到了自己期盼以久的玩具,只两个起纵便跑到了张贤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喜极而泣地道:“哥呀,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没事!没事!”张贤反而安慰着他,因为级别的原因,吃饭的时候,熊三娃作为他的副官与他的坐位离得很远,他和刘顶天走出食堂时,并没有看到熊三娃的身影。   到这个时候,熊三娃才看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刘副司令,他惊讶地道:“刘副司令怎么了?”   “他死了!”张贤有气无力地告诉着自己的同伴,心下里已然一片得灰暗。   熊三娃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快走!这地方还是很危险!”张贤的头脑在这个时候,难得地保持了清醒。   熊三娃点着头,转身快步向公路上奔去,却发现张贤并没有跟上来,又回过头,看到张贤正在艰难地拖着一条伤腿努力向这边爬来,他连忙又转回了身,俯下头去,关切万分地问着:“哥,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腿受了伤!”张贤随口答着。   熊三娃二话没说,一把便将张贤背了起来,迅速地跑上了公路,飞快地往三百多米远的那处防空洞里奔去。也就跑了两百多米的路程,眼见着就要跑到目的地,耳听着身后的炮声再一次隆隆地响起来,虽然没有第一次那样铺天盖地,但那种令人恐惧的爆炸声还是连成了一片,连一丝间断的空隙都没有。   “三娃,别管我了,你自己跑吧!”张贤在熊三娃的背上大声地对着熊三娃的耳朵喊着,但是熊三娃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还在奋力地向防空洞飞奔。   “快点跑呀!”在防空洞的洞口,两个司令部的校级军官大声而焦急地呼喊着,但是他们喊声张贤一句也听不到,都被隆隆的炮声淹没了,只能看到他们那张焦急而担心得几乎是挤成了一团的脸,以及他们来回挥舞的手势。   一声尖厉的弹啸之声由远而近传过来,熊三娃条件反射一样,背着张贤只一跳便跳到了一个弹坑中,随即滚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压在了张贤的身体之上,他的这一连串的动作纯熟而连贯,还没有等张贤反应过来,便听到身边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那枚炮弹就在他们的附近炸裂开来,刹那间四下里一片的烟尘,呛人的硫磺味扑鼻而来,紧接着许多的泥土和杂物从天而降,顷刻之间便将这个他们藏身的坑弹几乎填平。   在半天之后,籁籁的降落物才逐渐平息,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困难了起来,熊三娃使劲向上一拱,将身上的泥土抖掉,连忙拉起了张贤,同时急切地问着:“哥呀,你没事吧?”   “没……没事!”张贤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然不顾漫天的乌烟瘴气和脸上的泥土掉进自己的嘴里。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放下了一半的心来,再一次麻利地将他背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在防空洞洞口招呼的两个校官也奔了过来,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帮着熊三娃把张贤背起,飞快地跑向防空洞。一到洞里,熊三娃就好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往地上一坐,把张贤也放了下来,他的整个人都瘫倒在地,呼哧哧地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贤翻身坐了起来,这才发觉这个防空洞里已然挤满了人,而那两个帮忙把他人弹坑里拉上来的人正是白京生和沙长海,他们也是到司令部里来开会的。   “贤哥,你受伤了?”沙长海第一个叫了起来,同时往防空洞的里面喊着:“这里有医生吗?有卫生员吗……”   张贤苦笑着摆了摆手,对着他们道:“我没事,还能熬得住!”   直到这个时候,熊三娃才缓过了劲来,却是抱着张贤放声大哭了起来,他的哭声令所有的人都为之诧异,白京生连忙安慰着道:“三娃,你哭个什么?贤哥这不好好的!”   熊三娃这才止住了哭声,抹了把脸上的泪,看着张贤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来,向他作着解释:“哥呀,这一波炮袭来得太突然了,你知道吗?我刚刚还跟胡长官和赵副司令在一起,他们在外面抽烟,我听到炮弹的呼啸就知道不好,把胡长官扑倒了,可是赵副司令却被炸死了……”   “什么?”张贤猛地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赵副司令也被炸死了!”熊三娃如实地又重复了一遍。   张贤呆呆地有如定住了一般。   “我知道你在这边,生怕你也会出什么不测,胡长官要我等一等再过来找你,可是我等不了……”熊三娃接说道,再一次看着张贤的脸,已然有了说不出来的轻松,庆幸着道:“还好!还好,你没有事!”   “胡长官怎么样了?”白京生忍不住地问着。   熊三娃道:“他也只是受了点儿伤,及时躲进了防空洞里!”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接着告诉着他们:“俞部长也受伤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澎湖防卫司令部的那个副司令的伤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他说着,又一次看着张贤告诉着他:“我就是看到他们都受了伤,所以特别得担心你!”   张贤无言以对,只能紧紧地握着熊三娃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   ※※※   这一次的炮袭,足足持续了有两个多小时,因为太过突然,所以给国军的守卫部队造成了十分严重的损失,在这一次的炮袭之中,金门防卫司令部就有两位副司令当场阵亡,另外还有澎湖防卫司令部的一个副司令因伤重,没有救治过来而阵亡;同时,还造成了包括国防部长、金门防卫总司令、参谋长等在内的十几个高级将领负伤,震动了整个台湾。这一事件,也立即在国际上引起了强大的反映,美国国务卿在第二天就发表了措辞强硬的声明,警告大陆方面如果图谋夺取金门和马祖,那么美国人就不会坐视!   而随后,大陆方面的炮击还在继续进行着,第二天又对金门的滩头阵地、料罗湾码头、金门的尚义军用机场及炮兵阵地集中火力进行袭击;但是已经反映过来的金门守军,没有再象第一天那样手足无措,也跟着开始进行反击,他们针对着大陆这边的炮兵阵地,也同样用大当量的火炮还击着,并且从美国人那里购买十二吋的大口径火炮装备金门炮兵,最多的一天之内便向大陆方面发射了五万枚炮弹,一度将对岸的炮火压制。一时间,双方的炮战充斥了整个台海,同时牵动着全世界的神经。   与此同时,为了不让金门守军补给与联络,大陆方面又试图对整个金门岛进行封锁,在炮战的同时,出动了海军舰艇在金门的外海进行巡逻,其鱼雷艇击沉了国军运送伤兵和非战斗人员的台生号运输舰,造成了至少两百多人的阵亡。针对着大陆方面对金门的封锁,国民党海军也进行着全力的驰援,双方就在金门的外海展开了生死的较量。相对于大陆方面来说,毕竟有着地利的优势,并且可以采用狼群的战术,以小炮艇、鱼雷艇等小型战舰来对付国军的补给舰和护卫舰,双方纠缠着打了十天,互有胜负,但是却令台湾方面有些不胜其扰,无奈之中只好求救于游弋在台湾海峡的美军第七舰队。美国第七舰队于是开始护航国军的海军补给船团,但是宣布不进入大陆沿海的三海浬的领海范围之内;虽然随后大陆政府宣布了十二海浬的领海范围,却无法阻止住美国第七舰队对国军的护航;毕竟与美国舰队相较,大陆的实力着实差了许多,为了避免和美国海军发生直接交火,大陆方面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军的海军补给船团成功运补金门,这也就是意味着大陆企图对金门地区的封锁宣告失败。   这期间,国共双方的空军也再一次在这片地区进行着博弈,相对来说,国军的空军力量还是十分强大的,至始到终一直占据着台海地区的制空权,并没有给大陆方面一点儿的可乘之机。   由于台海局势的持续恶化,严重打乱了美国的战略重心,他们寻找第三方国家与大陆方面进行外交斡旋,试图寻求大陆方面的停火。但是,此时的大陆方面,正处于国内外团结一心的时候,一五计划的顺利完成,以及大跃进运动的刚刚进行,所有的人都对能够实现祖国统一而信心百倍,外交部门严证拒绝了美国人的提议,并且发出话来,除非蒋介石集团放弃金门马祖,否则他们还会打下去。对于这个条件,以英国为首的西方阵营极力地敦促着美国和国民党政权接受,他们都不希望远东地区陷入泥泽,拖住他们的力量,毕竟此时欧洲与苏联的抗争才是他们的重点,为此,他们更希望台湾独立于中国之外。面对着这种窘迫的困境,令蒋介石父子叫苦不迭,只能通过民主人士向中共方面传递出一个信息:如果大陆方面再对金门和马祖进行军事行动,迫令国民党政府不得不放弃外海的岛屿,那么台湾将不得不走向脱离中国大陆而独立,那将有可能会象德国那样分裂,这是全世界华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蒋介石的话最终还是传到了毛泽东的耳朵里,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毛泽东在深思熟虑之后,最终还是作出了停火的决定。金门与马祖,正因为地近大陆而远离台湾,也便成了维系两岸同国同族的一个桥梁,如果这个桥梁断了,那么远离的台湾岛真得就会越离越远,最终成为另一个国家!   十月二十五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防部长彭德怀发布《再告台湾同胞书》,宣布对金门“双日停火”,单日开炮。此时的双方炮战,其实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场不求杀伤和攻取的政治战了!便是在以后,单日里也不一定会有炮击!   自此,国共台海之间的危机才始告了一段落。      第五二章 伤逝(二)      张贤躺在病床上,默默地望着窗外有些灰暗的天,心情就好像是起伏的海浪,忽而潮起,忽而潮落,说不出来的心酸与悲伤。   十月之后,天气已经开始转冷,秋天的气息越发得浓厚,只是南方的这个时候却是最宜人的时节,热浪已然褪去,一如这场突然而来,然后又突然而去的炮战,短短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于张贤来说,就仿佛又走过了一段长长的人生。   张贤的左腿只是皮肉伤,虽然流的血稍微多了一点,但还并不是什么大伤,包扎一下等着愈合也就行了;可是他的右脚的踝骨却是粉碎性骨折,虽然在其后医生为他做了必要的矫正处理,然后又打上了石膏固定,但是在后来的休养过程中,他因为心系战事,还几次三番地跑到阵地上察看情况,所以他的骨伤出现了位移,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一直到拆了石膏之后才发现他的右脚长歪了,而且走不得路,只能再作第二次手术以进行矫正。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为了避免再出现差迟,张贤只得耐着性子躺在床上,把脚架起来慢慢休养。   每天熊三娃都会过来陪他大半天,和他说东说西,以解除他一个人的寂寞。田秀秀母女一直准备过来照看他,但是张贤还是担心金门会发生战斗,生怕她们母女的安全会有问题,所以根本就不同意她们母女离开台湾。而按照胡从俊的意见,也是准备派飞机将张贤送回台北进行治疗,却也被张贤一口回绝,他认为在战事正紧张的时候,作为此时唯一存活的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副总司令和参谋长,如果在这个时候再离开金门,那无论是对官兵们的士气,还是对司令部的运作上来讲,都是非常得不利,更何况胡从俊自己也受了些伤,也是在带伤驻守,他可不想留下一个临阵脱逃的名声;想到当年在徐蚌战役的时候,张贤在回到南京之后,又重回战场的决心,所以胡从俊便也没有再进行劝导。   眼见着一天又将要过去,外面的天色正在渐渐地变暗,张贤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熊三娃带着白京生和乔书强出现在了病房内,白京生倒是常来探望张贤,而乔书强却是头一次过来。张贤知道,此时乔书强的职务是金门司令部情报处的一名科长,这与他当初在十二兵团里作搜索队的队长的工作相差并不远,所以他作得也十分得心应手,十年前他还是一名中尉,而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一名中校,这对于乔书强这样并没有读过几年书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快速的提升了,只不过乔书强心里也清楚,他的军衔可能也就到了这里,再也不好往上去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人过来看他,对于张贤来说,真得感到十分高兴,白京生和乔书强分别向他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白京生还在十七师里,这个师原本按照轮换制度是要在七月份的时候就调回到台湾岛去的,但是因为台海两岸局势的骤变,上头也认为这个时候调动部队有些不妥,而新部队的磨合又需要时间,所以最终决定将这个师还是留在金门,轮调的事也无限期地向后推迟,具体什么时候再轮调,还要看一看实际情况再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白京生和十七师的官兵们,不得不又经历了一次紧张而惊险的炮战过程。   “现在我们师里的人都在谈论着什么时候能够调回台湾呢!”白京生并不隐瞒他们师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对于普通官兵们来说,谁也不愿意打仗,就算是当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对着白京生道:“老白呀,你还要尽量地去跟下面的人多宣讲一下,轮调制度并没有作废,而是暂时停止,一旦这边的局势得以好转,我想,国防部肯定会让你们调回台湾岛内的!”   “是呀!我也知道这个情况,也是这么跟下面的人说的!”白京生却有些无奈,同时告诉着他:“只是,经过了这么一次战袭,大家的信心却都有些不足了,由于伤亡不小,所以很多人的士气都不高,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里!”他说到这里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同时担忧地道:“我真得害怕,如果这个时候对岸再发动一次攻岛行动,他们还有没有信心顶得住!”   “一定可以!”张贤却是信心百倍地道:“当初我们国军败退台湾,那个时候的士气不知道比现在要低了多少倍,那个时候都可以取得胜利,更何况是现在呢?”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实际上,每一场战斗,看的主要还是我们这些指挥官们的信心和头脑,如果我们自己都缺乏了信心,那么,仗就算是打下去,也没有多少的胜算!”   白京生点着头,表示着对他的这个观点的赞同。   熊三娃却向乔书强开着玩笑,骂着他道:“小乔,你这个作情报工作的,工作作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乔书强有些纳闷,有些不解地问着道:“三娃哥,你这是怎么说的呢?”   熊三娃笑了笑,对着他道:“你看,对岸对我们进行炮击,来得那么突然,事先你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要是我们大家都有些准备,又怎么可能会损失掉这么多的人?而且一下子就挂了三个副司令!”   被熊三娃如此一说,乔书强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只能嗫嚅地道:“我……这也不能怪我们!其实我们早就已经警告过了,但是谁又难知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进行炮袭呀!”   张贤点着头,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小乔的确说得不错,他们情报部门也已经尽了力,而且那份报告还是经我的手递给胡司令的。开始的时候,大家的神经都崩得太紧了,却一直相安无事,哪知道稍稍有些松懈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就开始了!”   边上的白京生却有些埋怨地道:“这要怎么说呢?其实吧,要怪就应该怪老头子,前不来,后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赶过来视察;那个俞部长也是的,看到老头子赶过来,也拉着那么多的长官跑过来开什么会!这不是明摆着给共军以诱饵吗?我要是他们,也会选择这个时机来打的!”   乔书强和熊三娃面面相觑,虽然他们都知道白京生的直率,但是却也不敢把这种责任全部推到蒋总统的头上去,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他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呵呵,这次的事件,事后我们一定会检讨的,现在还是你们随便议论的时候!”张贤警告着白京生。   白京生做了一个鬼脸,不再搭言。   这个时候,乔书强象是想到了什么,这才问着张贤:“贤哥呀,你都受了伤,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守着,不回台湾去呢?那边就医要方便多了,如果那个时候就去治了,怎么也不会再让你受一次罪,估计着现在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   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却抢着道:“小乔,你还说呢!在他刚刚受伤后,我就跟他这么说过,而且当时胡长官也是要求他搭船回台湾治疗!但是贤哥死活不同意,他说他不能临阵脱逃,就是死也应该死在前线,而不是后方!”   听到熊三娃的这番话,乔书强和白京生都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们都了解张贤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听到这番话,也并不太出意料之外。   “不过!也幸亏贤哥没有答应回台!”熊三娃却又将话题一转,显出十分庆幸的样子。   “哦?为什么要这样说?”乔书强不由得问道。   熊三娃看了张贤一眼,这才道:“你们难道不知道?第二天那些伤兵跟着台生号运输舰准备回台湾的,哪知道刚刚出港就被共军炸沉了,那么多的伤兵全都葬身海底了,没几个活的!”   听到熊三娃提起台生号来,白京生和乔书强都不由得唏嘘不已,但是张贤躺在床上,也是难受以极,并非是为自己没有坐上那艘船而感到庆幸,而是为了这些葬身鱼腹的死难兄弟而悲泣。   一时间,病房里是一阵得静默,过了一会儿,乔书强忽然道:“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运输船的被炸,多半是由敌人混入金门的特务搞的!”   被乔书强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惊讶了起来,这一次连张贤也提起了精神来,连忙问着他:“哦?小乔,你怎么这么说呢?”   乔书强道:“其实在那一天,我们情报处就派人在全岛秘密调查了,敌人能够这么准确地探知我们的司令部和许多军事目标的所在,一开炮就能够把我们打瘫,如果真得是乱炮,也不会这么巧,打得这么准!而且在开炮的当天,就有人反映,在几处重要的军事目标的上空看到了红色的信号弹,这就十分有力地说明了我的这个观点!”   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   乔书强又道:“那天我就在料罗港附近的小山上观察敌情,便看到有人用信号弹从不远处的海边打向了港口的方向,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便看到台生号倾斜了起来,我连忙带着两个人向那个海边跑去,想要抓到那个发射信号弹的人……”   “怎么样?抓到了吗?”张贤急急地问着。   乔书强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没有,那个特务太狡猾,等我们跑到那里的时候,他早就溜了!”他说着,又把话题一转,接着道:“不过,我们还是有所收获,抓到了一个嫌疑犯!”   “嫌疑犯?”张贤怔了一下。   “对!”乔书强道:“我们跑到那边的时候,没有看到一个人,所以我只好怀着侥幸的心里,让大家分头去搜,那里是一片的礁石,而且由于是军事禁区,并不允许老百姓进入,不可能有闲杂人员的,但是,我们却在附近的一个草丛里找到了一个钱包,里面还有一个军官证。这个钱包显然是刚刚掉在那里不久的,因为被它压折的几株草茎的汁还没有干,叶子都是鲜的,还没有蔫的迹象,估计是这个家伙在那里掏什么东西的时候掉落的!”   “哦,这个人是谁?”张贤连忙问道。   乔书强却是看了白京生一眼,犹豫一了下,还是道:“是老白手下的一个副营长,叫做陈飞!”   “陈飞?”张贤和熊三娃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第五二章 伤逝(三)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开始大了起来,毕竟他对陈飞还有一种怜悯,有些不相信他会是那个特务,而且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听到张贤和熊三娃两个人如此惊讶的样子,乔书强也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都认识他吗?”   “是!”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便当先地点着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他是大兴哥的上司,所以我和贤哥都认识他。”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停了下,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乔书强道:“其实你也应该认识他的,他是我老婆的老乡,当初我结婚的时候,他也去了,我记得他好像还跟你们坐得不远!”   乔书强愣了一下,被熊三娃如此一说,他也有了些印象,恍然大悟一般地道:“我说我觉得怎么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白京生也点了下头,他对陈飞这个人也是有印象的。   “你把陈飞抓起来了?”张贤问着乔书强。   乔书强点了点头,对着张贤道:“他有很大的嫌疑,为了避免我们再遭受到损失,所以我在报上面批准之后,就把他抓了起来。”   “他招出什么来了吗?”张贤问道。   乔书强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他还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承认那个钱包是他的,但是他说他的钱包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而且他也根本没有去过料罗港那边!”   张贤想了一下,陈飞的那个营是在马山附近,位于金门岛的东北角上;而料罗港是位于金门岛的南岸偏东的方向上,两地之间还隔着一座太武山,就算是开车,也要半个多小时,如果陈飞真得没有去过料罗港,那么那个钱包掉落在那个地方,就真得有些蹊跷了。   “这就奇怪了!”熊三娃忍不住地道:“要是他没有去过料罗港,他的钱包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张贤问道:“小乔,他有什么解释吗?”   乔书强摇着头,对着他道:“他就是不承认去过那边,可是我让他说一说那天他在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他在做什么,他说那个时候他在从马山到师部的路上,孟营长让他亲自去向师部报告他们营的一些情况,因为要躲避敌人的炮击,所以平时半个小时可以走到的路程,他走了三个多小时,而跟他同行的一名士兵却不幸被炮弹的碎片击中身亡,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张贤却是点着头道:“从马山营到十七师的师部之间,的确是敌人重点炮击的地段,那边近岸,除了我们的滩涂阵地之外,还有几处炮兵阵地和观察哨,如果他出来后真得遇以了炮击,只能等敌人的炮击停止之后才能上路,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但是,如果从马山到料罗港,先不说开车过去,就是走路抄近道,也可以在这个时间内往返了!”乔书强强调着。   张贤又想了一下,问道:“那么后来你向孟营长和十七师的师部调查后,与他的叙述相符吗?”   乔书强道:“孟令强营长的确是派他去了师部,他也的确是在炮击停后才赶到的师部,这些都没有问题!”   张贤点了一下头,沉思了一下,又问道:“那么,小乔,这件事,你又是怎么处理的呢?”   乔书强道:“虽然他不承认,但是铁证如山,他又找不到人证明在那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到过料罗港。而且对于这件事,胡长官也亲自过问过,他的意思也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所以在没有找到其他嫌疑犯的情况之下,当然他是跑不了的!”   张贤皱了下眉头,又问着他:“小乔,你不觉得我们只抓到一个特务,有些奇怪吗?那一天我们许多的军事目标相继被炸,而且很多人反应看到的不是一处有人打信号指引,这一个特务难道会有分身数?”   乔书强道:“是呀,这个我们了想到了,所以一直在拷问陈飞,但是这个家伙真得很经打,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也,也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共军的奸细,就更不要说从他的口中探知其他的同伙了!”   “也许他真得是被冤枉的!”熊三娃忍不住地道。   乔书强看了熊三娃一眼,没有说话。   张贤也点了下头,提醒着乔书强道:“小乔,既然是你在负责侦办这个案子,那么我就把我的建议说一下!”   “好!你说!”乔书强点着头,摆出一副十分认真倾听的样子。   张贤道:“办案的人就怕先入为主,如果你自己已经这么认为了,那么就会变成为了映证这个猜想,而去不择手段地希望嫌疑犯往自己的想的地方去钻!呵呵,如此一来,往往会忽略掉其他有可能更为重要的信息。”   乔书强一脸得狐疑,看着张贤的脸,觉得他好像是在替陈飞求情。   张贤又接着道:“虽然在这个时候,胡长官的话也说得不错,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但是问题出来了,就怕是错杀了一百之后,那一个真正的奸细却没有挖出来,那可就真得令人寒心了!”   乔书强的脸红了起来,他当然清楚张贤曾经在武汉当过一年的警察局长,有过办案的经历。面对着张贤的教导,他只得如实地告诉着张贤:“贤哥,我如今真得有些走入了死胡同,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了!”   张贤笑了笑,对着他道:“你不妨采用反向思维吧!既然陈飞说他不是奸细,那么你就来替他找这个证据,如果你能够找到了这个证据,就说明他不是坏人;如果你一直找不到这个证据,再想办法来撬他的嘴吧!”   乔书强的眼睛不由得一亮,马上想到了什么,他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为难,道:“这个证据他自己都找不到,我又从何找起呢?”   张贤道:“既然他说他的钱包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也许是实话,那么你就从他有可能掉落钱包的地方查起,这个钱包可能会是在什么时间掉的呢?我想,如果连陈飞自己都没有查觉到钱包掉了,那么他掉钱包的这件事也应该就是在那个当天。再往下仔细想一下,这个钱包可能会掉在哪里呢?是在他去执行任务之前掉的?还是在执行之中,又或者是之后掉落的呢?如果真得是有人载赃他,又会是谁?谁又最可能拣到这个钱包?这个人是不是陈飞身边的某个熟人?还有,如果陈飞没有到过料罗港,那么那个去料罗港的人又会是谁?最可能会是谁?他拣到了钱包从马山到料罗港,如果开车,走东面的环岛公路肯定还要快,因为只有这个方面上没有被敌人炮袭,但是这条路上有两道哨岗,你去调查过吗?”   听着张贤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每一个问题如果得到解决似乎都可以成为一条线索,令乔书强一下子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   送走了乔书强和白京生,熊三娃返转回病房,依然看到张贤斜倚在床上,若有所思着,熊三娃知道,他一定还在思考着刚才的那个问题。   坐到了张贤的身边,熊三娃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问着:“哥呀,你说陈飞真得会是奸细吗?”   张贤就仿佛是被突然惊醒了一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他不会是!”   “哦?”熊三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之后的快慰来,经不住地问着:“哥,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贤苦笑了一声,如实地对着他道:“他这个人从一到金门来,我就十分注意,而且一直派人在监视着他,如果他有异动的话,我早就知道了,不可能拖到现在。”   熊三娃怔了怔,问道:“你说让人监视他,不会是大兴哥吧?他后来可是跟陈飞关系很好的!”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是让大兴监视他的,不管后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如何,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在那个时候大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再说,我相信陈大兴,就算是他最终离开了我们,但是以他的为人,也不可能欺骗我的!”   听到张贤如此肯定,熊三娃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了。陈大兴也曾作过十一师搜索队的队长,他是乔书强的前辈,他的能力自然不会在乔书强之下,从这一点上,熊三娃也相信张贤的判断。   “还有一点!”张贤又接着道:“如果陈飞真得是奸细,在他的身份暴露之后,在严刑拷打之下,他也不会这么坚持。有的人就是这样,在他觉得自己冤枉时,拼死也要坚持下来,陈飞就是这样的人!”   熊三娃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要是他真得就是呢?”   张贤愣了一下,望着熊三娃还是有些疑惑的眼睛,然后黯淡地道:“如果他真得是奸细的话,那么我只能怪自己瞎了眼!”   听到张贤这么来说,熊三娃也默然了。   ※※※   又过了一个星期,张贤腿上的石膏再一次取掉了,他也终于可以出院了,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这才觉得舒畅了许多;只是骨伤不同于别的伤,还需要静养,另外,他的腿上打了钢钉,就算是骨头全长好了,一年之后,也要重新手术,把那个钢钉取出来。   在刚刚回到住所的时候,很多人都过来看他,胡从俊也来了,告诉他上面又重新安排了两个副司令,他这个副司令兼参谋长可以放心地回台湾接着养伤了,不用再在这边又费力又操心,伤也养不好。这一回,面对着胡从俊如此体贴的安排,张贤没有回绝,准备把拖在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便回台湾去休养一下。   乔书强再一次和白京生一起过来,张贤马上向他问起了陈飞的那个案子。   “他的确是被冤枉的!”乔书强如实地告诉着张贤:“贤哥,要不是你的指导,我真得不知道这个案子从何下手,更不可能那么快就破获了敌人安插在金门岛上的几个暗桩!”   “这个案子真得都破了?”张贤和熊三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为乔书强如此的神速感到惊讶。   “是!”乔书强长出了一口气,告诉着他们:“这些日子可把我累坏了!呵呵,不过,这也很值呀!”   “你赶紧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熊三娃和张贤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乔书强道:“按道理来说,这件事还没有公开,我是不能乱说的,但是贤哥,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还是告诉你们吧!”   张贤却是摆了摆手,道:“功不功劳的,跟我一点没关系,我也只是动了动嘴皮!呵呵,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乔书强这才娓娓道来:“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真正隐藏的奸细是孟令强,也就是陈飞的主官,你们都不要惊讶,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我去他们营查了一下,那天在那个时段不在位置上的除了陈飞之外,还有他们营部的一个文书,后来我按照贤哥你的提示也去调查了一下那天东部环岛公路哨岗的情况,那个文书就开着孟营长的车通过,然后我们秘密逮捕了这个文书,这个文书经不起恐吓,很快就把事情召了出来!”   “这个文书都召了些什么?”张贤问道。   乔书强道:“他说他只是一个下属,他只知道他由孟令强领导,孟令强也并非是他们在金门岛上的最高领导人,孟令强的上面又是谁,他就不知道了。他还知道,孟令强接受上面指令的时候,是通过收音机接听暗语!我们果然在孟令强的屋里找到了收音机,并且也逮捕了他,这个人也很硬,至今也没有吐露出什么来,我们还在审理之中。”   “那么,陈飞的那个钱包怎么会跑到料罗港那边去了呢?”熊三娃好奇地问着。   乔书强道:“我也问了,呵呵,这纯属巧合!陈飞的钱包就掉在他们营部里,正好被这个文书捡到了,他原来想要讹诈陈飞请吃饭的,就把这个钱包揣到了裤兜里,哪知道会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掉落到那个现场,从而把他们都暴露了,呵呵,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他们为什么要炸沉我们的伤兵船呢?”张贤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乔书强道:“他们接到的任务是要帮助他们的炮兵和海军封锁料罗港,不让我们补给!因为头一天这艘运输船躲过了他们的炮火,成功停靠上码头,所以他们决定必须要把这条船打沉,以儆效尤。当时他也不知道那船上运的是伤兵!”   听完了乔书强的陈述,张贤只有一阵阵地心伤,为那些因故而逝去的生命,更为这远远看不到尽头的内战伸延!      第五三章 作保(一)      “陈飞怎么样了呢?”直到这个时候,张贤才问起了这个倒霉的家伙来,问着。   乔书强看着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他?他还在关着呢!”   张贤怔了一下。   熊三娃却忍不住地叫了起来:“小乔呀,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既然这个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为什么还要把他关着?”   乔书强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这个嘛!其实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他说着,又有些犹豫,还是道:“首先来说,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孟令强什么也不交待,也就无法查出其他的同伙,很难在短期内具结;在这个案子没有完全弄清楚的时候,所有相关的人员是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放掉的!”   张贤皱了皱眉头,他摇了摇头,道:“小乔呀,你说的这个理由有些牵强!要说陈飞跟这个案子有关联的话,那就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的钱包丢了!呵呵,如果你只是因为那个钱包,就把人一直关着,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乔书强的脸红了起来,他想了一下,还是对着张贤道:“贤哥呀,要说这件事本来是应该放人的,但是后来我们在调查陈飞档案的时候,发现他原来当过共军,是在当初的金门防卫战中被我们俘虏才加入我们国军的,虽然后来他的表现比较积极,又上了学,提升得比较快,可那段历史还是有些说不清楚!他会不会是暗藏下来的共特?没有人敢为他作保!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我们情报处在报胡长官同意之后,决定在他的历史没有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放人的好!”   听完了乔书强的解释,张贤的心却是忽悠地一沉,他自然知道陈飞的过去,在整个金门的部队里,也只有他和陈大兴对他十分清楚,便是连熊三娃对他也不是那么了解的,而如今陈大兴已经逃归了大陆,知情人只剩下了他一个,如果这个时候乔书强真得查出了陈飞所隐瞒的问题,那么他这个参谋长也便有了包庇之罪。想到这里,张贤不由得有些心悸了起来。   “他会有什么问题?”熊三娃还在没头没脑地对着乔书强十分不快地说着:“当初我和贤哥可也当过共军,我们也有很大的问题了!”   乔书强越发得难堪起来,只耐心地对他作着解释:“你们两个那不一样,你们是被迫加入的,而且也经过了上面严格的审查;他却不同,当初只是当作一个普通的俘虏兵,并没有作过深入的调查!如今他的职务也不小了,怎么说还是一个校级的干部吧?有些事情就必须要搞清楚的,不然谁也不敢替他担这个罪!”   “三娃,你也不要为难小乔!”张贤阻止了熊三娃的不快,替乔书强解着围道:“他也是奉命行事,并没有什么过错!”   熊三娃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听到张贤如此一说,也只好嘟嘟嘴,不再答腔。   张贤问着乔书强:“那你们准备怎么来调查陈飞呢?”   乔书强道:“如今我们的工作重点还是在这次的反奸案上,如何也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将潜伏在我们部队里的特务全部挖出来!陈飞的事只能暂时先放一放,关一段时间再说!”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陈飞的案子应该不难办,只是费些功夫;只要多多地向当初那些共俘转化来的人进行走访和调查,我想这件事也就差不多能够查清!”   张贤点了点头,乔书强所说的那种查案方向是对的,当初被俘的人有六七众,转化为国军有也有几千之多,这些人又分数许多不同的部队,便是当初登陆金门岛的时候,也并非是一个部队里头的人,正好相反,这些人分属的很乱,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只怕真正能够认出陈飞的人也不多了。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还稍稍有些安心,但是在随后,他又想到,陈飞的好与坏,与他没有半分的关联,他又何苦来替别人操这个心呢?如果说有关联的话,顶多他也只是觉得陈飞的经历与自己何等的相似!作为一个有着几乎同等遭遇的人,他多的只是几分同情罢了!   ※※※   张贤在熊三娃的陪同之下,终于再一次回转了台湾岛,胡从俊给了他一个月的病假,这无疑就是一种相当不错的照顾了!而熊三娃也算是沾了张贤的光,能够有一个月的假期,这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天上突然掉下来了一个大馅饼一样得兴奋。   在家里的日子,的确是最舒服与开心的日子,可以天天和老婆孩子在一起,这对许多人来讲,并不觉得怎么样,但是对于张贤来说,便是一种幸福了!   张贤回到台湾养伤,他的弟弟张仁也在台北的荣民医院里养伤,那一次的空战,让张仁失去了再驾机的可能,他的内伤很重,能够保住一条命来,已然是奇迹了。隔三差五的时候,张贤便会去看望自己的弟弟,见到他一天天的好转起来,他的心情也越发得舒畅了,兄弟两个就仿佛是回到了童年,总是想起小时候那些好玩的事,但是一提到三弟张义的时候,却又一起叹息。   “大哥,你也别为他担心!”见到张贤有些伤感的样子,张仁安慰着他道:“老三从小生下来,算命的就说他的命比你和我都好,一直有贵人相助!他在大陆那边混得不会比我们差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老二呀,你不知道老三的那个性格,真得有些直呀!我是怕他会吃亏的!”   “呵呵,大哥,你也不要太小瞧他了,老三虽然性子是直了一些,但是他的心眼可不少,放心吧,他跟着刘兴华,除非刘兴华倒了台,否则他也不会吃亏的!”   张贤点了点头,又说了会儿闲话,张仁忽然问着他:“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张贤问道。   张仁道:“听说你们金门防总出了奸细,是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问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张仁笑了笑,道:“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家都知道我,我自然也就知道了!”   张贤怔了一下,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的确,张仁也是军队里的人,虽然不是一个系统,但都是国防部统辖,如何也听得风吹草动的。   “我还要问你一下!”张仁又接着道:“这件事真得跟陈飞没有关系吧?”   张贤愣住了,马上想到陈飞原来曾在弟弟的手下作过事,他关心陈飞也是无可厚非的,当下回答着:“这个案子跟陈飞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有些倒霉,他的钱包出现在那个现场,所以就把他抓起来了!”   “既然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为什么不放了他?还把他关着呢?”张仁又问道。   “这是情报处的事,我没有过问过!”张贤回答着,看着弟弟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忍不住地问道:“老二,你怎么关心起这件事来了呢?”   张仁坦白地道:“大哥,昨天陈飞的老婆和他的岳父一起来看我,你也知道,他岳父原来当过我的上司,那个人相当不错的!呵呵,他知道你回台湾了,本来想要亲自去拜访你的,但是又跟你不熟,所以才找到了我。”   张贤马上便明白了过来,问道:“他是不是想让我帮陈飞求情?”   张仁点着头,道:“他也是经过百方打听,知道你跟胡从俊的关系很好,陈飞原本是当成嫌疑犯被关的,如今真凶已经查出来是另有其人,但是胡从俊却不让放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别人都不好说话,只有大哥你能去为他说些好话,而且肯定能管上用的,所以他才会想到要来求你!”   张贤沉默了。   见到大哥不说话,张仁又接着道:“他给我拿来一了幅明代董其昌的山水画,我知道那是他所收藏的真迹,我原来曾在他家见过,也很喜欢,但是我还是回绝了!我是不想让大哥你为难!”   张仁的话说得十分婉转,张贤还是听得出来,张仁肯定是曾心动过了。   “老二,有些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张贤告诉着他,同时又道:“如果我能够替他说话,我也一定会替他说的!但是,至于能不能管用,那就只能让他听天由命了!”   张仁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大哥的这番话实际上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   虽然没有给张仁以准确的答复,但是张贤的心里头却象是长了草一样,有些坐卧不安了,陈飞的事情从一开始他就非常关心,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好像是他的前世欠了人家一样。   当他回到家里,还没有清闲下来,熊三娃又带着陈飞的老婆找上了门来。虽然这令张贤十分不快,却也能体谅熊三娃的苦衷。熊三娃生怕张贤会责怪自己,当先地向他诉着苦。原来是熊三娃老婆翟敏若每天都在他的耳边唠叨着,翟敏若原来的丈夫和陈飞是老乡,两家的关系向来很好,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带着女儿又被陈飞夫妇多多照顾,所以在陈飞被抓的这个时候,她是觉得自己报恩的时候来了,所以才会每天叮嘱着熊三娃去向张贤说情。而陈飞的老婆也是如此得紧张,怀里抱着一个还在哺乳期的孩子,身边又拖着一个也才三四岁的小油瓶,泪眼汪汪地求着熊三娃能够带她来见张贤。   无奈何,张贤只得同陈飞的老婆见了面,这个女人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来,便扑通一声拉着她的孩子一起跪倒在了张贤的面前,只求张贤能够答应他的请求。   好说歹说之后,张贤才将陈飞的老婆劝走,他的心情就像是刚刚下过雨一样得糟糕,也许是陈飞向他的老婆交过自己的实底,看到这个女人如此害怕的样子,分明以为陈飞真得是暴露了身份,会被判死刑一样。   正是由于陈飞这件事的存在,令张贤想要好好过一个假期的计划也被打乱了,在呆了两个星期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提前回归金门司令部。   见到张贤这么快就回来了,令大家都惊讶不已,张贤只说在家里呆得太腻了,无事可做,着实有些烦闷,还不如到任上来充实些。大家想到张贤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也便自然信之了。   在回到金门之后,张贤首先打听那个共谍案的情况,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被当成主犯抓获的孟令强营长,竟然自杀死在了监牢里,这个案子已然成了一个断头案,而乔书强也因为此事而被胡从俊大骂了一番,至今,胡从俊还在恼火之中。      第五三章 作保(二)      直到过了两天之后,张贤才找到了一个机会,跟胡从俊进行了一次坦率的谈话,并主动地将侦破那桩敌特案的任务揽了下来。   这一天,国防部从美国人那里买的两门超级大炮运抵了金门,经过紧张的安装与调试之后,便向对岸进行了试射,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对岸的炮兵阵地人仰马翻,烟雾弥漫,一片得狼籍。看到这些的时候,胡从俊自然喜不自禁,就仿佛是报了一箭之仇一般。   “有了这么先进的大炮,我们足可以将对岸的炮击压制住,到时候也让他们在开炮之前好好考虑一下会得到我们怎样的报复!”胡从俊不由得有些得意。   张贤点着头,还是有些担心地道:“是呀,我们的火炮自然要比他们的威力大,而且也打得远,但是唯一一点不足,就是他们炮多呀!”   “这不是问题!”胡从俊十分自信地道:“我们经过了这一次炮击的教训,也应该痛定思痛了!所以我们的炮兵阵地必须要十分隐蔽,能藏在地下就藏在地下,能藏在山里,就藏在山里!让他们打不到!他们不是说单打双不打吗?那也好,我们也单打双不打!”   边上陪同着胡从俊一起视察的一位姓秦的师长却是提醒着道:“钧座,虽然我们的武器先进,足以压制敌人的炮火,但是他们的间谍厉害呀!给我们搞些破坏,就让我们受不了!”   听到这件事,胡从俊又皱起了眉头来,乔书强主办的那个共谍案已然走到了死胡同,谁也不相信那么大的金门岛上,只有两个奸细,这些奸细一日不除,就令金门防卫司令部一日不安。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刚刚还高兴的面容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锁起了眉头来,恨恨地道:“共党的间谍真得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当年要不是我们国防部里有人出卖,我们也不可能败得这么惨!”他说着,转头对着张贤道:“阿贤,这里视察完后,我们一起去情报处转一圈,看看乔书强到底做了些什么?”   张贤只得答应着。   试炮的过程并没有用多久,在得到了满意的成果之后,胡从俊和张贤这才一起离开这个观察哨,赶往情报处。   路上,张贤看看他和胡从俊的身边再没有别人的时候,这才一边走,一边对着胡从俊道:“钧座,其实乔书强也已经十分努力了,这个案子的确有些复杂,你也不要过于责怪他了!”   胡从俊看了看张贤,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我对他的火气有些大,他也很努力,但这件事着实令人感到害怕呀!我们这边离着大陆如此之近,如果这些共谍无法铲除,我是睡不着觉的,我想你也是一样吧?说不定我们哪天一个没留神,会象刘顶天和老赵那样,把自己的命还会搭进去呢!”   被胡从俊这么一说,张贤也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战战兢兢,的确,他的这个金门防卫司令并不好当,这是在大陆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只要是双方在政治上有一个风吹草动的,金门岛就会变成他们的出气筒,备受蹂躏。他想了一下,对着胡从俊道:“钧座,你的担心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抓间谍之件事,并非是我们的所长,我看不如让保密局来查吧?”   胡从俊愣了一下,马上摇起头来:“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是我们金门防总出的事,让他们介入进来,你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呀?”   张贤马上明白过来,胡从俊还是非常要面子的一个人,他自然不希望别人来揭他的丑。   “再说了!”胡从俊又接着道:“如今小蒋可是实际上控制着那些特务机关,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长官和小蒋之间矛盾重重,小蒋仗着自己是太子,又主持政工工作,手都伸到军队里来了,这是陈长官十分反对的!”   张贤听着胡从俊的话,分明听出来他对蒋经国的不满。   的确,陈诚作为行政院长,在国民政府刚刚来到台湾的时候,倒是做了几件可以载入史册的事,那就是在台湾的政治和经济问题困难重重的时候,面对着金融动荡、特价高涨和学潮澎湃,为了稳定局面,安定人心,实行了三七五减租、币制改革、粮食增产及实施地方自治等许多方针,其中尤其是以三七五减租政策最有成效,这个政策也是一个土地改革,却与共产党在大陆上所推行的那种简单得充满暴力、野蛮和血腥的土地改革不同,是一种比较柔性的土地革命,堪为世界土地改革的典范。这种土地政策推行之后,很快便使农村里农民的生活得到改善,农业生产也显著提高,业主和佃户之间的纠纷明显减少,农地价格不再居高不跌,而农民的政治意识也得到增强,尤其是使占农民中大多数的佃农,得免饥寒交迫,农村渐臻复兴,已然成为了台湾社会的一大安定力量;农民的安定,自然也就令共党分子无隙可钻,从而达到内部团结、增强反共实力的目标。陈诚主持的币制改革,则进一步稳定了台湾的经济和社会,为台湾的经济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正因为这两项成功的改革,被世界也认为是战后台湾由贫困走向小康的起步,因此,陈诚在台湾民众中有着很好的口碑。   按照国民政府的宪法规定,总统任期为六年,可以连任一次,也就是十二年;不允许第三次连任,以防独裁。按理说,蒋介石的任期会在两年后期满,而此时身为副总统,并且也是国民党副总裁的陈诚,理所当然地应该成为在蒋介石卸任后的接班者,但是蒋经国的存在,无疑是对陈诚副总统的一个极大挑战。   见到张贤沉默不语,胡从俊又道:“如今我们国军也已经不同于以前了,陈长官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呵呵,所以呀,我们自己能办的事,尽量不要让别人来插手,以免落人以口实!”   张贤只得点着头,心下里却是一片得沮丧,看来,就算是国民党败逃到了台湾,派系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依然不能够避免,这也许就是党国的悲哀吧!中国人的苦难,归根到底其实就是统治者内部的勾心斗角,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顾百姓的死活,甚至于出卖了民族和国家的利益。   “钧座,既然你这么想,我想不如把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全权处理吧!”张贤忽然毛遂自荐地对胡从俊道,他是想要替自己的长官分些忧愁。   胡从俊怔了怔,眼睛马上放亮了起来,却又有些担心地道:“这件事一直由我自己亲自主抓,不是我不放心别人,的确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呀!阿贤,把这事交给你,我当然十分放心,但是就怕你忙不过来呀,你看,你的伤还没有好利落,走路都有些费劲,还是不要管了!”   胡从俊说得倒也是实情,虽然张贤早已经出院,而且也休息了这么长的时间,但是那只受伤的脚真得走不了远道,也走不快,走一会就会生痛,只能坐下来休息半天,这种骨伤,是不能大意的,否则就会留下残疾来。   “钧座,你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张贤自嘲地道:“我也就是走得慢一点,但是还能走。俗话说不怕慢,只怕站!呵呵,只要是还能走,就总有走到终点的时候!”   看到张贤如此坚决,胡从俊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道:“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一会儿到了情报处,我会通知一下他们,让他们向你汇报!”   张贤点了点头,已然有些跟不上胡从俊的脚步了,胡从俊十分体谅地停下了脚步,同时指了指路边的石头,两个人一起坐下来休息。   直到这个时候,胡从俊才叹了一口气,告诉着张贤:“阿贤呀,有件事我想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哦?什么事?”张贤连忙问道。   胡从俊这才道:“再过一个月,我就要调离这里了!”   张贤不由得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钧座,你在这里好好的,又要调到哪里去呀?”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道:“调回台湾,任陆军的副总司令!”   “这是好事呀!”张贤不由得道。   胡从俊苦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张贤也沉默了,陆军的副总司令自然要比金门防卫总司令,从职务上要高了一级,但是毕竟还不是正的,多是些有名无实的职位,远没有金门防卫总司令一职有实权。   “为什么要调你走呢?”终于,张贤打破了这个沉闷,问道。   胡从俊转过头来盯视着他,笑了一下,道:“我怎么会知道,也许老头子有他的想法吧,我们这些当兵的,哪里能够猜得出来呢?”   看着胡从俊闪烁的面孔,很显然他是知道其中的原因,既然他不愿意讲出来,张贤也只好不再去追问。   “那么,在你走后,谁会来接任这个金门的总司令呢?”张贤问道。   “刘安!”胡从俊告诉着他。   “刘安?”张贤忍不住又问着:“是不是第二兵团的总司令?”   “就是他!”胡从俊点着头,同时也告诉着他:“他曾当过青年军的军长,呵呵,是小蒋的亲信!”   蓦然,张贤便明白了过来,看来,蒋经国与陈诚之间的矛盾,到底还是波及到了他们土木系的军队里来了!   “阿贤,所以我很着急!”胡从俊如实地告诉着张贤:“我希望我在离任之前,把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我不想留给别人什么口舌,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了!”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实际上是胡从俊为他下了一道限令破案的时间。这也是胡从俊的无奈,在国军里,他向来是以治军严谨而著称的,如果真得在他的部队里发现有大量的共谍存在,对于他名声固然会有影响,更主要是为蒋经国一直强调、而陈诚却一直反对的加强军队里的政工心战工作,以政治来督导军事的目的提供了有力的可乘之机。      第五三章 作保(三)      接手共谍案,就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仅是熊三娃在埋怨张贤,便是已经查这个案子有很久的乔书强也很不理解地埋怨着张贤,他对张贤道:“贤哥呀,这个案子我是巴不得马上脱手的,呵呵,真得希望有人来接!这可真得是一堆乱麻呀,你这身体还没有复员,却把这一摊子事揽过去,就算是你不在意,可是兄弟们却在骂我!”他说着看了看一直阴沉着脸的熊三娃,担忧地道:“医生可是说了,你的这条腿在半年内不要乱走动的,否则可能无法恢复,落下残疾的!”   张贤却是挥了挥手,不以为然地道:“我的事是小事!而肃清内奸才是最大的事,要不然到时候真得被胡长官说中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乔书强怔了怔,脸涨得通红,虽然在这里没有人说他什么,但是作为此案的负责人,他也感到了自己颜面无光,要不是自己无能,也不会把这个案子久拖不绝,令这些上司和长官们如此不安。   话虽然是这么说,工作还是要努力地进行,乔书强把自己这两个月来查出来的所有案卷都摆了出来,逐条逐句地向张贤汇报着情况。看着桌面上几乎是摞成小山般高的文件和卷宗,张贤也明白乔书强的确是做了很多的工作,光他讯问的人就有两百多个,排列出来的问题也有上百条,但是,这就有如大海捞针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头绪,任何一个奸细都不会自己跑出来承认自己是奸细的。   张贤与情报处的人在一起足足研究了三天,还是没有丝毫地头绪,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一切从头开始,把手头上的这些线索通通地抛开。   要查,自然还是从那个收押的文书查起,张贤亲自参加了审问,但是审来审去,这个文书所说所讲的依然是原来的那些内容,并没有一点新鲜的东西。这个人被关押了很久,而且也受尽了折磨,张贤可以看出来,他的确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接着,在乔书强的协住之下,张贤又将孟令强身边的所有人进行了一一的问讯,这些人也说了乱七八糟地一大堆,却没有一条是有用的线索。不过,这些人倒是说出了一件大家普遍认同的事,那就是在他们营里,与孟令强营长关系最好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副营长陈飞。   张贤将陈飞从监牢里提了出来,两个多月,他已经不成了原来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丝伤痕,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乱,有些地方还有血迹干过之后的污渍。他的整个人瘦下了一大圈,脸上几乎没有半点的肉,眼窝深陷着,仿佛是只有一层皮包裹着一个骷髅。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转头有些不满地对乔书强道:“小乔,你怎么把陈副营长搞成这个样子?”   乔书强一脸得尴尬,只得对着他如实地道:“参座,是我不对!只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按照惯例,例行公事!以后我一定会给他加些营养,让他胖起来!”   张贤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责备他,却又对着他道:“小乔,你先出去,我在这里单独和陈副营长谈一谈!”   乔书强愣了愣,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也只能服从张贤的命令,走出门去,同时将这个门轻轻地带上了。   看到这一次审问自己是张贤,陈飞紧张的表情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张贤示意着他坐在自己的对面,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又递给他一支烟,并且亲自给他点了起来,让他吸着。   直到抽完了这颗烟,陈飞的整个神态才趋于平静,不等张贤问他,他先开了口,问道:“参座,我不是奸细,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我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党国的事情!”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着他:“我相信你,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他们还没有把那些混入的敌人揪出来,在这个案子没有了结之前,你还要受些委屈!”   虽然张贤的声音十分诚恳,但还是令陈飞有些失望,他抬起头,凝视着张贤的脸,问着:“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出去呢?”   “我也说不好!”张贤如实地道:“现在我接手这件事,其实是在自讨苦吃,希望你能够配合一下!”   陈飞皱了下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   “听我说!”张贤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我在回台湾养病的时候,你岳父为了你的事就托人来找我,我也没有答应他什么;后来,你老婆还拖着两个孩子跑到我家来,她哭着求我帮帮你,但是,我又能怎么说呢?”   陈飞低下了头去,随即又抬起头来,却是怯怯地问着:“她……她和孩子还好吧?”   “还好!”张贤随口应着,再一次提醒着他:“如果你真得想要为她们好的话,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好生地想一想,再去做!尤其是那些有可能会掉脑袋的事情时!”   陈飞眨了眨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贤可以看得出来,陈飞还是一个顾家的人,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是不可能丢掉自己家庭的!他又与陈飞说了些家长里短、宽慰他的话,这才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对着他道:“我之所以自告奋勇地要接这个案子,除了真得想要查出那些隐藏的敌人之外,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把你尽早的解脱出来,还你自由!”   听到张贤的话,陈飞已然有些感激,他相信张贤说得是真的。   张贤又接着道:“如今,孟令强已经死了,这个案子也成了一个无头案,他们查了一个月也没有查出什么来,但是众口烁金,都说你跟孟令强的关系是最好的,我想你多少应该可以了解一些他的秘密!”   陈飞怔了一下,连忙道:“我跟孟令强关系好,那是因为职务的需要,他是正的,我是副的,难道我还能跟他唱对台戏吗?我倒是经常请他吃饭,其实也不是为别的,就是希望跟他相处得好一些!”   张贤点着头,道:“你这样做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认为有问题!但是就怕别人不这么认为,所以,为了打消别人的疑虑,还需要你仔细想一想,最好能够提供一条破案的线索!”   陈飞明白张贤的所指,张贤这是在给他找一个立功的机会。他搅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正当张贤也有些失望的时候,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着道张贤道:“也许跟孟令强联系的人不是我们部队里的人,我知道他每隔三到四天就会跑到金沙镇去,说是去洗衣服,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事情他完全可以让他的勤务兵去做,而且我还发现过,他拿过去的衣服并不脏!你是知道的,我们当兵的人所有的服装都是发的,哪有那么多的东西要洗?还有,要说洗衣店,我们近处也有一家,他却说金沙镇的那家洗的好!你说说看,又不是要多体面,能洗到多好呢?”   陈飞的这个线索立即引起了张贤的重视,在结束与陈飞的谈话之后,他马上命令乔书强秘密监视金沙镇的那家洗衣店,经过半个多月的明查暗访之后,乔书强果然确定了那家洗衣店有很大的问题,很有可能是共谍的一个交通站,而且令人感到不安的是,经常到那家洗衣店的还有别的部队里一些人员,当然也包括当地的百姓。   终于有一天夜里发生了对岸水鬼摸哨的事情,这一次那些水鬼却没有成功,被那个哨岗的班长发现得早,胡乱地一阵冲锋枪扫射,第二天便见到附近有血迹出现,却并没有通往大海,而是通向了岛内。为了抓捕这个受伤的对岸水鬼,张贤几乎是出动了所有能够调派出来的部队,在整个岛上进行着地毯式的搜索,但是三天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于是在这个时候,他只能把目光投现了当地的居民,要说能够藏一个人又不被找到的话,只可能一种结果,那就是他们有内应。   在金门县的搜索中,张贤命令搜索部队重点清查金沙镇,乔书强带着人经过缜密的排查之后,再一次将重点放到了那个洗衣店,这一次,张贤亲自带着人来到了洗衣店,把这里翻了一个底朝天,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地下室,抓获了那个受伤的水鬼。于是洗衣店被查封,在铁的证据面前,洗衣店的老板只得承认自己就是金门县秘密交通站的站长,同时也交待出了他的网络。张贤主导的抓捕行动迅速展开,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一共抓获了三十多名人员,这些人正是组成金门共谍网络的成员,他们中有军队里的人,也有以各种身份以掩护的老百姓。   ※※※   金门共谍案的破获,令胡从俊自然喜不自禁,不由得对张贤越发得欣赏起来,张贤终于在他临走的时候,把他身后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人无从说起。   但是,这个时间还是有些长了,张贤还来不及对这些抓获的人进行审问之时,一个月已经过去,胡从俊也任期界满,新来的刘安司令官接掌了这里,这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子,虽然在国军里的资历很老,他也是早期广州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比胡从俊还要早上一界,但是这个却没有打过什么过硬和出名的仗,要说唯一能够得到蒋总统赏识的地方,那就是当年国军从大陆败退台湾的时候,他未雨绸缪,拉着他的部队连物资都没有一丝的丢弃,尽数平安地撤到了台湾来,并将他所辖区里的反共积极人士一并带了来,其中也不乏许多社会名流。   虽然换了总司令,但是工作还是要继续进行,又用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张贤才将这起案件从头到尾审结,只是这个时候,也已经临近年终,眼见着马上就要过年了。   案件已经具结,所有相关的人员都得到了应有的判决,有判死刑的,有判坐牢的,但是对于陈飞的处理意见却又发生了分歧,依照张贤的建议,陈飞应当无罪释放,同时介于他在此案中提供的重要线索,不仅应该官复原职,而且还应该适当给予奖励。他认为自己的这个处理方案应该是十分适当了。哪知道递给刘安司令之后,却被打了回来,原来在胡从俊走的时候,还是给刘安留了一份关于陈飞之前身份不明的案底。   “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等一等再说吧!”刘总司令准备采用这个拖字诀,对着张贤十分和蔼地道。   张贤虽然心里头很是不高兴,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来,十分平静地道:“钧座,眼见着要过年了,这个时候都是大家企盼一家团圆的时候,陈飞也有家人,也有老婆孩子,他的孩子还很小,也正盼着他能够回去呢!我想钧座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一定知道这其中的辛酸,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经过颠沛流离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您说是不?”   刘安愣了愣,还是有些犯难地道:“陈飞虽然只是一个副营长,但是他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楚,万一他是一个漏网之鱼,怎么办?”   张贤道:“这个案子并非是我一个人查的,很多人都查过了,我接手的之前,就已经查明陈飞不是共谍,如今这个案子都已经具结了,还关着一个无罪之人,这又从何说起呢?”他说着,看了刘安一眼,又道:“钧座,你到金门这边来的时间还不长,我想这个时候应该是您树恩,而非立威的时机!呵呵,这里的人都是打过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死都不怕!”   刘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张贤的话说得十分平淡,但是却很有力度,令他坐卧不宁,他忽然明白过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过张贤的名字,知道在他之前的金门地区,张贤就是胡从俊一人之下的人,也难怪面前的这个副司令兼参谋长如此嚣张!看来,在胡从俊离去之后,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金门之王,他要想在这里立住脚跟,还必须要与面前的这个人进行妥协。   当下,他笑了笑,对着张贤道:“慕白,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是对于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就这么放了他,将来真要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个作总司令的只怕也担待不起!”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道:“那么,钧座,你说要怎么来办呢?难道就这么一直关着陈飞吗?”   刘安又笑了笑,装作思索地样子,想了一下,道:“这个嘛……依我看,陈飞也可以放的,呵呵,毕竟是要过年了,大家都希望能够一家团圆!只是要放他,怎么也要有人替他作保,否则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来,刘安就是一个老狐狸,不想担一点儿的责任,这也许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吧!当下,他正色地道:“既然钧座要人作保,那么您看我行吗?”   刘安怔了怔,诧异地望着张贤,已经从他的脸上读懂了他坚持的决心,知道还是应该就坡下驴,顺水推舟,当下哈哈笑着,点着头道:“呵呵,既然慕白老弟要亲自作保,那自然再好不过,呵呵,我让副官给你立个字据,你只要签字认可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张贤痛快地答应着。      第五四章 民殇(一)      王金娜觉得他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刘兴华,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当初他的提醒,使自己能够谨言慎行,没有成为被别人攻击的目标。但是右派的帽子却还是被她戴在了头上,她的戴这顶帽子却与别人不同,别人是被迫戴上的,她却是自己主动要求的。   毛泽东所提倡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双百方针,在一定的时期内的确是活跃了广大知识分子的学术探讨,但是随着言论自由的发展,有人对中共方面提出了批评意见,这却是毛泽东没有想到的,也终于激怒他,续而马上又发起了“反右运动”,将那些敢于对党、或者对他个人提出批评意见的人全部打成右派。所谓的右派,这个称谓的最初来源自法国大革命时期,指的是坐在议会右侧,拥挤君主制与贵族特权的人士。而在政治中,右翼、政治右派一般泛指的就是各种保守和反动的政治立场,在不同的国家与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意义。此时,在中国的国内,右派指的就是强调民族主义、传统和宗教这些旧文化,甚至于支持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的人。   反右运动被严重的扩大化,这场被毛泽东号召起来的群众运动,采取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形式,在全国展开来,其结果却是令无数原本响应双百方针,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知识分子和民主人士被错误地打成了右派,其后又陷入了无尽的身心折磨之中,本来开国时期良好的社会风范,在刹那之间,已然消失殆尽,中国的社会一步步走向混乱和苦难!   反右运动也波及到了王金娜所在的军区医院里,而在这之前的医院征求意见的活动中,王金娜本来是想要提出许多建议的,却又想到了刘兴华当初的警告,也只是随随便便地说了两条,并没有过于深入的讲下去;如今,谁又能够想到,那一次提意见的活动,却为这一次反右斗争埋下了祸根呢?谁也不愿意被划过右派,医院里也成立了反右小组,却在为将谁划为右派的问题犯了难,因为根本上面的指示,每个单位按照人数的比例必须要找出右派来,否则,这个单位的党委部门就会被批评工作上不积极。在之前的那个提意见活动中,倒是有两名教授级别的医学专家提出了许多的意见,所以这两个人被划为右派也就是理所当然。但是,这两个右派报上去之后,却很令上级的不满。按照人数上来讲,军医大学和军区医院合在一起怎么也有一两千的员工,高级知识份子就占了很大的比例,只划出两个右派肯定是说不过去的,无论如何,最少也要划出三个来吧?   面对着上面的任务,医院的反右小组左右为难,这第三个人的名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给谁了。在研究来研究去之后,他们终于作出了把这个右派划给一个刚刚调到军区医院不久,当年也曾当过国民党军医的陆良医生。这个陆医生,王金娜早就认识,当年打鬼子的时候,曾在国民党第十八军里共过事。当陆医生得知自己被划成右派的时候,马上呆若了木鸡,他连那个提意见的活动都没有参加,就这样成为一个替罪羊,可是刚刚来到这个单位,无人可以倾诉,只得找到王金娜这位副院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妻子和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要扶养,如果真得被打成了右派,那么无论是从工资收入方面,还是从对家庭的生活照顾方面,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王金娜好言安慰着陆良医生,然后自己跑到反右小组去,自告奋勇地对他们讲:“不要把陆良划为右派,如果你们实在找不出第三个人来,那么就划我吧!”   王金娜的举动,令全医院的人都惊讶不已,但是如今这个帽子扣在谁的头上,都是担待不起的,倒是王金娜院长与众不同,因为她的名声在外,又享受着国家级专家的待遇,就算是给她扣上一顶右派的帽子,上面也不会过于为难她。所以在反右小组再一次经过研究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王金娜的请求,将这最后一顶右派的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   王金娜哪里知道,这顶帽子扣到自己头上来之后,会给她带来多么多桀的命运。   在右派被划出来之后,医院很快举行了所有群众参加的批判右派的运动,只不过这种批判在这个时候,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形式,大家毕竟是在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没有人愿意把人斗死。尤其是对王金娜,因为她身份的特殊,在批斗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名,连让她站到前台去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进行着,分明是作作样子给别人看的。   ※※※   在得知王金娜被划为右派之后,刘兴华抽空过来看她,张义的妻子徐小曼不停地在刘兴华的面前埋怨着大嫂不应该抢着戴这顶帽子,但是王金娜却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半分的后悔。   刘兴华是一个十分识趣地人,他知道王金娜的善良,既然她如些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仿佛也是猜出了刘兴华的疑惑,不等刘兴华来问,王金娜便如实地道:“这件事要怎么说呢?呵呵,其实我也想过,谁也不愿意被划为右派,但是上面非要再安排一个名额,给谁谁都不愿意要,谁都有很多的困难,呵呵,我想呀,佛祖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帽子给了我,也就省得大家都提心吊胆了,让领导们也能够交差,这不是很好吗?”   刘兴华愣了愣,他马上明白了王金娜美好的愿望,只是作为经过了历次党内外斗争的他来说,却也知道被打成右派之后的后果会有多么的严重,可有些话站在他此时此刻的身份上来说,却不便多讲,也只能默然地点了点头。   “对了,张义在黄城县做得怎么样?”王金娜问着刘兴华,虽然上个月徐小曼带着孩子刚刚从那个县回来。   刘兴华点了点头,道:“还行吧,我也特意地留意过黄城县的情况,那是大别山区里有名的一个穷县,往年每到冬天的时候,那个县里最少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都跑出去逃荒,安徽和河南两省每年都会派人送回来不少人,呵呵,只有今年不同,逃荒的人明显减少了很多!呵呵,看来,张义在那个县里重点推行种红薯和高粱、黍子等抗旱作物,同时带着大家一起兴建小水库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他在那里干得好就行啊!”王金娜连连点着头,庆幸一般地道:“看来,老三也开始成熟起来了!”   刘兴华笑了一下,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对着王金娜道:“对了,最近一段时间里,根据黄州专署的报告,别的县都积极地响应中央关于大跃进的号召,提高干劲,争创上游,而且每个县都提出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可是,我看了看,只有黄城县的目标盯的最低,人家的目标是要抢丰年,比如说要亩产几千斤,有的甚至要达到上万斤,张义倒是好,报上来的还是那么几百斤,呵呵,这可比别人大大地落后了呀!”   王金娜怔了一下,道:“老刘呀,我对农业方面不太懂,但是也知道一亩稻田大概能产多少斤的稻谷,一亩田产上万斤,怎么可能呢?”   刘兴华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是我们省长风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实验田里就种出来了!而且他们还有图片和数据,采用苏联人先进的深耕密植的技术,早稻亩产就达到了一万五千三百多斤,真得令人吓了一跳!正应了那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呵呵,还有跟黄城县相邻的麻城县,人家的早稻亩产达到了三万六千九百斤!这个数据我真得连想都没敢想过!”   看着刘兴华一脸兴奋的样子,王金娜也有些被感染了,却又有些怀疑,对着他道:“老刘呀,你要是说一亩田产个几千斤还不是太离谱,我怎么觉得这一亩田能产上万斤,怎么也不可能的呀?要是可以话,美国那么先进,只怕早就作到了!而且如今据我说知,还有很多地方的人吃不上饭呢!要是都产上万斤粮,呵呵,我们国家只怕早就富起来了!”   刘兴华道:“这些田都是实验田,以后肯定会推广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国家就真得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老刘,这些实验田,你都去亲自去看过吗?”王金娜又问着。   刘兴华愣了愣,摇着头,道:“我的事也很多,虽然也很想去见识一下,但是一直没有抽开身去!”他说着,生怕王金娜不相信,又道:“别人有去参观的,回来都说是真的,如果说一个人说谎倒是有可能,难道所有的人都跟着说谎吗?”   被刘兴华如此一问,王金娜也便哑口无言了起来。她想了想,又回到了张义的问题上来,忍不住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张义的那个县,你刚才也说了,是湖北最穷的一个县,那里穷山僻壤的,要让他们也达到上万的亩产,只怕还办不到!”   刘兴华点着头,表示赞同地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省委作征粮计划的时候,并没有在黄城县征粮,呵呵,正好相反,为了再避免发生人员逃荒的事,我还专门建议在黄城县建设一个贮备粮库,把周边各县收上来的粮暂时堆放到那里,以备不时之需,而且这个建议,也已经得到了批准在建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有些感激地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张义这小子做事太实在了,有的时候难免会有得罪人的地方,到时候,你还要在上面好好地帮衬他一下!”   刘兴华笑了笑,道:“呵呵,我们共产党人不讲凭关系走后门的,你这话说的都叫我为难了!”他说到这里,又把话一转,接着道:“不过呢!既然是你王大医生提出来的请求,我也一定照办就是,只是,我也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够帮我解决一下!”   “哦?”王金娜愣了下,不由得开着玩笑道:“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个副省长为难的?”   刘兴华道:“怎么说呢?就是因为我不想利用我自己手上的职权为别人谋私,所以才会请你帮忙!”   “是这样呀!”王金娜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到底是什么事?”   刘兴华道:“前些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武小阳写给我的!”   “武小阳?”王金娜叫了起来,这个名字,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听到了:“他怎么样?”她连忙问道。   刘兴华摇了摇头,有些黯淡地道:“他混得很不好!在他们县里也被打成了右派投降份子,天天挨批斗。复员回去后,他在别人的介绍之下,又结了婚,但是如今又离了,没有一个亲人照应着,所以他十分想念他的儿子,希望能够到武汉来工作,他也不为求别的,只为了能够经常性地看到自己的儿子!”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毕竟从下面的县里调个人到省会来工作很难,更不用说武小阳也戴上了一个右倾投降派的帽子,更没有什么单位愿意接收了。   看到王金娜有些为难的样子,刘兴华连忙道:“我其实也想过了,要是真得把他调过来,也不是很难!但是,我身为省里的领导,这样作就有违规定了!如今,武小阳在他们县里的确很难混下去,所以他才如此希望能到武汉来,我想,你们医院那里不是经常招临时工吗?不行就先让他过去试试?”   被刘兴华如此一说,王金娜点了点头,如实地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医院和军医大学里的确有很多临时工的岗位,比如说那个管太平间的,还有烧锅炉的,掏厕所的,打扫卫生的等等,总是缺人,别人干着干着就不干了。他如果能干得了,我直接去跟院长说一声就行了!”   “好,我这就写信告诉他,看他愿不愿意过来吧!”刘兴华道。   王金娜点了点头。      第五四章 民殇(二)      武小阳来到了武汉,在王金娜的安排之下,他进入了军区医院里担任了锅炉工的工作,守着医院的锅炉,还有一间放杂物的屋子,此时也成了他的住所,来回倒也方便。   但是,令武小阳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在王金娜的带领之下,来到王芹的住所见自己儿子武解放的时候,这个已经八岁的孩子却根本不认他,尽管武小阳拿着许多好吃的和玩具摆在他的面前,但是武解放却浑不领情,他觉得面前这个穿着土气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是他的爸爸,并且气愤地跑了出去,这让武小阳、王芹和王金娜三个人都尴尬万分,看着武小阳如此失落的样子,王金娜和王芹只得对他好言相劝,王芹一边安慰着武小阳,一边向他保证着,一定会努力地说服孩子,让他尽快地认回自己的爸爸。   武小阳也有些感慨,他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把孩子留在王大姐这里寄养,养来养去,却越发得使他疏远了自己。但是,这些苦却又不便说出来,只能责怪着自己:“要是我经常来看他,或许会好上许多!”他说着,垂头丧气了低下头来。   王金娜和王芹面面相觑,王金娜还有一份自责,当初让武小阳将孩子留在王芹这里,是她出的主意。原本想孩子的生活条件会好一些,只要武小阳能够经常探望,就不是什么问题。在开始两年的时候,武小阳倒是每年都会来看个一两次,但是谁又会想到距离过远、交通不便,再加上武小阳又结了婚,过来探望的频次越来越低,即至两三年才过来看一回,他上一次探望武解放还是三年之前了!   说了一会儿孩子问题之后,王金娜和王芹这才问起武小阳这些年的经历,武小阳并没有隐瞒,如实地告诉了她们。   武小阳在回到老家之后,并没有回到原来工作过的公安局,而是被分配到了一个林场上班,凭着满腔的热情和灵活的头脑,以及还会开汽车的本事,武小阳得到了领导的看重,不久便被提拔起来当了一名领班,很快又转为了林场运输队的队长,在那段时期里,他严守着自己曾作过俘虏的秘密,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来过。后来,经过别人的介绍,他又与一位同样在林场上班的姑娘结了婚,婚后还生了一个女儿。三年前,林场的场长调走后,他被大家选为了新任的场长,那一阵的日子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住进了蜜罐里一样,便是连睡觉的时候,也几乎是开口笑着。也正是因为他当了林场的场长,手头上的工作越发得紧张起来,再加上女儿的出世,他忙里忙外,自然无暇顾及被寄养在王芹这里的儿子;虽然他也想过要将儿子接回到自己的身边,又担心自己新任的妻子嫌弃儿子,最终还是放弃了。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去年全国反右运动如火如茶地在各地进行着,他们林场也卷进到了这股反右的风暴之中来,地区上面派驻了一个反右小组到林场来进行工作,那个组长是参加过抗美援朝复员回来的老兵,当听说武小阳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时,便显得分外的亲热,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谈起在朝鲜的日子都激动万分。可是喝着喝着,武小阳的酒便喝多了,这张惹事的嘴又没有把住门,便谈起了自己在俘虏营的生活。这个组长一听武小阳原来当过俘虏,马上火冒三丈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着他道:“我们来到这里抓右派投降分子,哪知道你才是林场里隐藏的最大的叛徒!”直到这个时候,武小阳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信错了人,可是再后悔已然来不及了,不管他如何辩解自己不是叛徒,没有出卖过党和组织,却依然无计于事。在许多人的眼中,俘虏与叛徒已然划成了等号,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被逼入绝境,也要象狼牙山五壮士那样,死也不能当俘虏,被俘就是变节!于是,武小阳被揪了出来。而在他当林场场长的时候,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也得罪了不少的人,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人也就大有人在了!   武小阳被撤去了林场场厂的职务,并且被看管起来,由反右小组拉着批来批去,最后又把他下放到了最苦最累的采石场去砸石头。由于无法忍受屈辱的生活,他的第二任妻子提出了跟他离婚的请求,武小阳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他的女儿和房子也归了女方,而他自己真得变成了一无所有,搬到了远离人群的采石场附近的一个窝棚里住。随着反右运动逐渐的由高潮转趋平静,武小阳终于重获了自由,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了林场的通知,告诉他,他被开除了。失去工作的武小阳只得靠打短工卖苦力煎熬着,生性好强的他最终还是无法忍受别人的白眼,无奈之中,只好给自己的老首长刘兴华写了一封信。   听完了武小阳的叙述,王金娜和王芹都唏嘘不已,人的命运就这么得无奈,仿佛早就已经被上天注定了一样,倏忽间可以上天堂,又倏忽间掉进了地狱里。   “我想,我错就是错在了不该活着回来!”说到最后的时候,武小阳不免有些悲泣,此时的他在经历了过多的风雨之后,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豪情壮志,也失去了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剩下来的只是叹世的苍桑!   王芹默默无语,她能够感觉得到武小阳那种无助的悲凉,她自己也曾经历这那种窘境,也曾有过自杀的念头,但是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屈辱地活了下来!   “小武,你不要这么说!”王金娜却是一本正经地劝慰着他:“人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能够活下来那才是真正的坚强!只要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你就可以问心无愧、光明正大、挺着腰杆地活着,别去在意别人说什么,也别去管那些不可理喻的指责!”   武小阳听着微微点了点头,他之所以能够坚持着活到现在,还是有一种寄托,那就是他的儿子。王芹也点起了头来,在这种场合之下,王金娜的话是劝解武小阳说出的,但是她又想一想自己,如果真得被千夫所指,万夫所骂,她又有那么好的心态,能够象狗一样地活下来吗?   ※※※   根据省卫生厅的安排,每个医院都要组织一支医疗队去老少边穷地区巡诊,给当地的老百姓进行必要的医疗救助,这当然又是刘兴华的提议!   王金娜带着军区医院的一个医疗队奔赴大别山区的黄城县,她之所以自告奋勇地要到这个县里来,自然也是为了去看一看张义。而徐小曼却被留在了武汉,为的是照顾他们家里的那几个孩子。   医疗队开着专用的三辆救护车经过六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傍晚时分开进了黄城县的县城,黄城县卫生局的杨局长亲自在城外的山口将他们接住,并且一路陪同时把他们安排住进了县委招待所,这个招待所的设施虽然简陋,但是却十分干净。因为一路上的颠颇,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所以王金娜简单地跟大家说了几个注意事项之后,便让他们早早的休息,按照行程的安排,他们医疗队明天一早先要去最远、最偏僻的木家寨进行巡诊,然后从那个大山里头,再往外一个公社一个大队地走过来,他们准备用半个月的时间走完黄城县的所有公社和大队。木家寨位于黄城县的最北面,也是大别山的深处,那里的路很不好走,所以必须要起早,否则有可能赶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在将队员们安排完毕之后,王金娜这才问着杨局长,他们县的县委书记怎么没有过来。开始的时候,杨局长还以为王金娜是在责怪他们黄城县招待不周,连忙告诉他说他们的张书记还在开会,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会马上去转达!王金娜看出了杨局长局促不安的样子,笑着告诉他,她之所以要找他们的张书记,是因为她是张书记的嫂子。听到这个解释,杨局长才恍然大悟,却是建议王金娜先在招待所等一等,他这就回县委,看看张书记开完会了没有,让他开完会一定过来看望她。   王金娜却摇着头,坚决跟着杨局长一起赶往县委,她想张义的工作这么忙,这会不知道会开到多晚,而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带着人离开县城,还是趁着现在有时间,过去看一看张义吧!   杨局长无奈,只得答应着,带着王金娜穿过冷清的街道,没走多远便进入了黄城县的县委大院。这个院子说是院,也只是与四周的建筑相比而言的,其实里面并没有多大,还没有武汉的一个百货商场大。大院门口有一个传达室,只有一个老大爷在那里守着,他认出了杨局长,所以并没有拦阻,让他们顺利的进去了。   院子里只有一栋两层高的红砖楼,这也是这个县城里最高的建筑了,据杨局长介绍,这个楼解放前原来是黄城县的一个大地主建的,解放后那个地主被打倒了,这片房产也被政府没收,成了县委的所在地。   走进了张义的办公室,只有一个姓姜的秘书在里面翻看着报纸,当听说杨局长带来的人就是从省里来的医疗队队长,而且还是县委书记的大嫂之时,这位姜秘书立即迎了上来,并且万分地热情,又是端水,又是倒茶,令王金娜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客气地推却着,等她坐定,杨局长才问着姜秘书,张义的会什么时候开完。   姜秘书皱起了眉头来,摇着头告诉着他们,这个会从上午一直开到了下午,到现在看来,好象也没有要散的意思。   “是什么会呀?怎么开这么长?”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   姜秘书道:“是有关农业生产的。”   “哦!”王金娜点着头,还是有些不解:“这么会也要开这么久吗?”   姜秘书有些无奈,告诉着她:“本来这种事只要张书记拍个板就行了,但是专区那边对我们县里的农业生产报告很不满意,说我们县拖了整个黄州专区的后腿,所以上面昨天就派来了个主管农业生产的副专员,到我们县来实地督导!”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金娜恍然大悟着,同时问着他道:“是不是你们张书记又跟这个副专员吵起来了?”   姜秘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王金娜,半天之后才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她:“是呀!张书记不同意严副专员的意见,他们在会上一直争执不下,所以这个会才会开到这么晚!”   “他们两个争执,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王金娜好奇地问着。   姜秘书苦笑了一声,告诉着她:“其实就只为了一个事情:严副专员要我们县完全按照隔壁麻城县亩产万斤粮的经验,在全县组织各公社和大队进行深耕密植生产,要我们县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产出万斤粮来。但是张书记却不同意严副专员的提议!”   “他为什么要不同意呢?”   姜秘书道:“说实在的,就是因为隔壁县出了万斤粮,张书记专门跑去学习,他回来后也学着他们的所说和指导,专们招集我们县的农业技术人员就在我们县城边上开了十亩实验田,但是奇怪得很,按照人家说的,我们也采用了深耕密植,开始的时候种子都出不来;后来觉得可能是种得太深了,又推倒重来,后来真得长得很旺,那些稻子长得绿油油得特别茂密,可就是不扬花打穗,长了半年出来的全长成草了,到收获的时候连原来一半的产量都没有!所以张书记才会反对。他说,怎么也要先实验成功了,才好推广,就算是晚一点推广又有什么关系呢?农时不等人,如果错过一季的话,就不知道会亏多少的粮,黄城县本来就是缺粮县,他是怕技术没搞好,长不出稻子来,长的全是草,到时候会饿死人!”   听着姜秘书的解释,王金娜不停地点着头,虽然说她在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埋怨张义的不通情理,照理说他这个县委书记按着上面的指示去做就是了,又哪来那么多的理由?如今听到了这个原因之后,她又觉得张义的作法是对的,老百姓不是她们医院里的小白鼠,可以随便拿来做实验的。      第五四章 民殇(三)      就在王金娜正在耐心等待张义把会开完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一层楼的顶头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哗,姜秘书马上站了起来,判断着道:“可能是会开完了!”他说着,当先地走出了办公室去。   王金娜也跟在姜秘书的身后,走了出来,却见到楼道里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人当先地从头边的那间会议室里走出来,这个人把脸崩得很紧,一付不高兴的样子。跟在他的身后,几个人拿着记录本也走出来,一个个陪着笑脸一样地对着这个走在前面的人解释着什么,但是,这个戴着眼睛走在前面的人却连哼都未哼一声,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严副专员!你等一下!”在会议室内传来了王金娜所熟悉的张义的喊声。   走在前面这个戴眼睛的人怔了怔,有些犹豫,还是停下了脚步来。   王金娜马上猜出来,这个人就是从专区过来的严副专员了。只见张义从会议室里夹着一个笔记本,快步地走了出来,别人都自动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来,他来到了严副专员的身前,怀着一种感激之情道:“老严呀,谢谢你对我们县的体谅,明年我们一定搞出实验田来!”   严副专员只是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张义又接着道:“老严,今天有些晚了,我已经在招待所给你们进行了安排,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   “不了!”严副专员依然十分不快地道:“今天晚上我还要赶到麻城县去,明天一早要在那里开个会,这是已经安排好的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再一次踏下了楼梯。   张义还想要追上去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姜秘书连忙喊着:“张书记,省里的医疗队来了!”   张义这才缓过味儿,扭头看现这边,当他的目光与王金娜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由得惊喜地叫着:“大嫂,你怎么来了?”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到了王金娜的身边,还不忘记对自己的秘书命令着:“小姜,你去帮我送一送严副专员!”   “好!”姜秘书答着,追着严副专员的背影而去。   杨局长也跟了上来,连忙又向众人介绍着王金娜的身份,当得知省里来的这位医疗队的队长原来是张书记的大嫂时,这些县委的干部们纷纷上前来向王金娜问好,搞得王金娜都觉得他们的热情已经令她难以招架了。   众人寒喧之后,这才各自散去,张义将王金娜重新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对家里的事情问长问短着,好像有问不完的话一样,王金娜都一一作答。一直到最后,看看张义没有什么可问了,王金娜这才问着他:“老三呀,我在这里等你都半天了,你这个会开得时间可够长的呀!”   张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也表示承认,同时辩解着道:“我真得不知道你会来,要是知道你会来的话,说什么也要亲自去迎接呀!”   “呵呵,我们家的老三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甜了哟!”王金娜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还是真得有所感,笑过之后,她又一本正经地对着张义道:“老三,我刚才问过了你的秘书,我真得搞不懂,你这个人怎么跟当初你哥一个样子呢?就是死心眼子!呵呵,既然上面有要求,那就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办就好了,你非要跟他们对着干,到时候我只怕吃亏的还是你呀!这种亏你又不是没有吃过!”   听着王金娜的这一顿数落,张义却并不以为意,依然憨憨地一笑,对着她道:“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做什么事都要实事求是,尤其是我们这些作基层领导的人,如果为了自己能够光鲜照人,就打肿脸充胖子,到头来你拍拍屁股走了,可是这一县的老百姓可就要指着骂你的娘了!当初大哥教训我说作人要有良心,我一直不敢忘,呵呵,现在吧,我觉得作人必须要在良心,而作官,更要有良心,最其马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王金娜怔了怔,已然被张义说服,她点着头,笑着道:“呵呵,老三,看来,你到地方上工作,的确是成熟了不少!你说得不错,我们作人也好,作官也好,必须要讲良心的!你能够这么想,大嫂我也就放心多了!”她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心地道:“只是老三呀,有的时候你也不要太直了,这样容易得罪人,到时候会被人暗中使绊的!”   张义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大嫂,我也是经过枪林弹雨闯过来的人,死都不怕,还怕别人给我使坏吗?呵呵,大不了这个官不当了,回家种地去,我也不会去作有违自己良心的事!”   看到张义如此坚决的样子,王金娜没有再说什么,在不知不觉之间,忽然觉得张义真得与张贤是如此得相像,令她从张义的身影上想到了张贤当年在国家里的种种来。   “大嫂,你初次到我们县里来,我这个当书记怎么也应该陪你好好走走,呵呵只是最近的事情真得太多了,可能没有时间陪你们医疗队去转了!”张义有些歉疚地对着王金娜道。   王金娜笑了笑,摇着头道:“老三呀,我又不是跟你们这里来旅游的,我也是来工作的;再说了,我们这么人,我也不是小孩子,要你陪什么陪?你忙好你的事就行了!”   “多谢大嫂的体谅了!”张义真心地道。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这么客气?这样不好,让人感到太生疏了!”   被王金娜这么一说,张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但是王金娜却把话题一转,又对着张义道:“老三,我下乡去可是要问一问老乡们对你这个县委书记的看法的哟?要是他们都认为你是一个好书记,那还罢了!要是大家都在背地里面骂你,到时候我可不饶你哟?你以后也不要进我们家的家门了!”   被王金娜如此一说,张义的脸红了起来,却连连点着头,十分坦然地道:“好!大嫂,你就问吧!”   看到张义如此得自信,王金娜也笑了起来,她其实是要跟张义开一个玩笑。   ※※※   虽然说是跟张义开了一个玩笑,但是王金娜带着医疗队行走在黄城县的各公社和大队的时候,还是专门向这些来看病的老乡们打听他们对现任县委书记的看法,就是要了解一下张义在黄城县里的口碑到底怎么样。   “我们这个县委书记呀,还是不错的!比前一任的那个要强了许多,最其马他没有那么大的架子,他经常下乡,还跑到过我们大队里来,我跟他一个桌子上吃过饭。”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庄稼汉跟王金娜说的。   “这叫我怎么说呢?”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这样地告诉着王金娜:“这个张书记真得跟别人不一样,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见过有哪个县太爷会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下跪;那年冬天,我们大队很多人都准备出去逃荒讨米,这个时候,张书记刚刚到我们县来,他就在山口那里拦住大家,给大家下跪,要大家相信他,他一定想办法会给大家吃上饭的!呵呵,那个时候,谁会相信这么一个陌生人呀?真得想不到,第二年,张书记亲自带着我们选种育秧,教我们种苞谷、红薯,种谷子、高粱和小米,又带着大家一起搞水利,当年就获得了丰收,我们大队再没有一家人出去讨荒了!……”老太婆说得啰里啰嗦,但是王金娜却听得津津有味。   “你问的是张书记呀?认识!我当然认识!他还坐过我的拖拉机呢!”一个四十多岁的拖拉机手告诉着王金娜:“要不是他亲自过问呀,我们公社的机修站都搞不起来,呵呵,他还专门从黄州请来了一个搞机械的老师傅,把我们几个公社的农机人员都招到一起搞培训,我可是受益很大呀!这不,我又带出了两个徒弟来!”   “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今天八十二了!”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头子一边咳着一边说着:“你问的是张书记呀?……呵呵,认识!认识……我们都认识……呵呵,要是在旧社会,我这个无儿无女的老骨头,早就喂野狗了!我命好……赶……咳!咳……赶上了新社会!又……又赶上了这么一个好的县太爷,给我们这些孤寡老人建了养老院,才……才没死掉哟,呵呵,我跟张书记保证过,我还要活十年呢!……”   “我们当然拥护共产党,当然拥护张书记,自从他来了之后,给我们开办夜校,请人过来给我们讲各种科学知识,使我们这些年青人不再那么无所事事了,都有了各自憧憬的目标!”一群年青人如是这般的说。   ……   每当听到这些赞美张义的话时,都令王金娜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吃了蜜一样,心里甜甜的,不管怎么说,张义是他们家此时唯一的男人,却也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称赞的话虽然多,但是对张义进行贬底的人也有不少。   “你问我们这个县委书记呀?他就是一个比较胆小的人!”一个公社的副书记这样告诉着王金娜:“你看,别的县的生产都搞得热火朝天,我们隔壁的麻城县,早稻亩产都能够达到上万斤,可是我们县呢?他就是没完没了地搞实验田,到现在还只有几百斤,怎么跟人家比呢?”   “张书记呀?这叫我怎么说呢?”一位大队的妇女主任这样地告诉着王金娜:“我们这个书记嘛?就是有点大男子主义,对我们妇女同志向来看不起,男的可以挑两百斤,我们女的也可以呀?一开会就说男的怎么怎么样?女的怎么怎么样?分得那么清楚,叫人听了心里头都不服气!”   “中央已经要求我们要以大跃进的方式,大踏步的前进,可是张书记呢?在我们县里都做了些什么?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有家隔壁县已经开始大炼钢铁了,再看看我们县呢?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这急不急人?我们县本来就是一个落后的县,要是照着这样的步子走下去,别说赶英超美了,只怕到时候连脱离后进都够呛!”这是一名年青干部的牢骚之言。   “我就奇了怪了?公社食堂有什么不好?大家早点进入共产主义嘛!人家麻城县早就开始大办公社食堂了,他们的社员家家把锅都拿出来去炼钢铁了,每天每家每户都不用开火作饭,大家一起去吃食堂,多好呀!我就不明白,我们是全县第一个开办公社食堂的,才办了两天,就被张书记给叫停了,这都叫怎么回事嘛?难道我们学共产主义都不行吗?”一名公社的干部对着王金娜如此地说着,大有问责的目的。   面对着这些纷乱不一的评述,仿佛大家说得都有理,仿佛张义做得的确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只是想一想这一个县境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远比居家过日子要难得许多;就算是居家过日子,还有众口难调的时候,更何况张义面对的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县呢?   一个县委书记的好与坏,称不称职,也许并不在开始就能够评价得了的,也许只有过了几年,甚至于过了几十年后,还会被当地的人提起来,并念念不忘地感激,那才是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好书记!      第五五章 饥荒(一)      在黄城县走了大半个多月,所到之处,王金娜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农村景象,大家的生产干劲都很高,而最令王金娜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人们虽然并不富裕,但是却十分友善,尤其是这个县的社会治安方面,非常得好,真得就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她最有感触的一件事就是她们医疗队从一个大队里出来后,赶往另一个公社,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由于走得匆忙,把一个药品箱丢了,怀着试一试的想法,王金娜让随队的司机顺着来时的路去找,竟然还真得找了回来,里面什么都没有丢。这个司令告诉着王金娜,是一个小伙子捡到了这个医药箱,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去找,那小伙子一站就站了两个多小时!   医疗队终于结束了在黄城县的巡诊,这比她们在来之前的计划要晚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回到黄城县城的时候,王金娜并没有再见到张义,那个在他来时接待她的姜秘书告诉着王金娜,张义去了黄州专区开会,估计要第二天才能回来。   看到张义的确很忙,王金娜也便没有多作停留,她给张义留下了一封信,然后按照她既定的计划,带着医疗队回转武汉。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好跟张义叮嘱的,从黄城县转了一圈之后,她还是对张义比较放心的,最少在作人和做事上,张义的许多举措都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这个世上,做任何事只要是对得起天地良心,那么就没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回到武汉之后,按照医院的惯例,她们医疗效队的人都给了一个星期的假期,这一次的巡诊,对于医疗队里所有的人来说,都着实太累了,但是却又都觉得再苦再累也还是值得的。   一回到家,王金娜就听到徐小曼告诉了她一个令她惊讶万分的消息:陈大兴回来了!   “什么?你说陈大兴回来了?”王金娜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徐小曼点着头,肯定地道:“是他!我又不是不认得他,当年他和熊三娃,还有于得水都是一块儿的,都是汽车团的!”   “他怎么回来的?”王金娜连忙问着。   徐小曼告诉着她道:“他在朝鲜被俘虏,送到了台湾,然后又被编进了国民党部队里,跑到金门守卫,他趁着一个机会,搞了一个汽车的内胎,从海上游过来的!”   徐小曼的话说得很是简单,但是王金娜却可以想象得到陈大兴这一路的坚辛。此时,天色虽然已经晚了,王金娜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抓起门口衣架上刚刚脱下来的套衣,就要往外走。   “嫂子,你要到哪去?”徐小曼连忙问着。   “去看看陈大兴!”王金娜随口答着。   徐小曼连忙拦住了王金娜的身体,告诉着她:“陈大兴已经走了,离开武汉了!”   “走了?”王金娜一怔,又问道:“他去哪儿了?”   徐小曼这才告诉着她:“陈大兴其实早就从台湾回来了,但是一直在学习,直到三天前才被允许回武汉。他这一次回武汉,其实是要带他的老婆孩子走的,他全家都被安排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在那边搞农时垦!”   王金娜愣住了,她重新把自己拿在手上的衣服挂上衣架,心里却有些不安,她当然知道新疆建设兵团是怎么回事,国家一直号召全国各地的人去新疆建设祖国的边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老百姓却也非常现实,除非是在家乡混得不好,又或者家里的人真得太多,省不出一口饭来的人,才会响应国家的号召,去屯垦戍边;否则,谁愿意离开自己出生的故乡沃土,去那个贫瘠荒芜的大漠戈壁呢?不用想,陈大兴被安排去了新疆,这也许就是对他的一种变相惩罚吧!   王金娜只得无奈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有很多的问题想要去问陈大兴,但是如今陈大兴已经离开了武汉,难道她还能追到新疆去吗?   “陈大兴走之前,专门过来看望你!”徐小曼又对着王金娜道:“可是你不在家,他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也没有时间等你回来!”   “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王金娜又问着。   徐小曼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话,他只是说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所以想看看你;对了,他还说,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在他不家的时候,你对他的老婆孩子那么照顾,如果有来生的话,他一定会报答的!”   王金娜苦笑了一声,这并不是她想要听到的话。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问着:“陈大兴没有说别的事吗?”   徐小曼摇了摇头,也有些感叹,对着王金娜道:“我让他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也问了他一些事情。”   “你都问了他什么?”王金娜忙问道。   徐小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我跟汽车团的人也还是很有缘份的,认识他们很多的人,比如夏阳、武小阳、于得水,还有熊三娃!”她说到这里,又有些伤心起来,接着道:“可惜这许多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夏阳牺牲了,武小阳倒是回了武汉,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没问他熊三娃和于得水的情况吗?”王金娜有意的问着。   “问了!”徐小曼答道:“他告诉我说于得水早就在朝鲜死了,熊三娃现在就在台湾,当年他救过胡从俊的命,所以现在混得还不错!”   在听到于得水已经死的时候,王金娜这颗启盼的心,一下子便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浑身惊悸地透凉。   徐小曼还在说着:“他走的时候,还说跟武小阳约好了晚上喝酒去,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喝多了,昨天武小阳请假没上班……”   可是,徐小曼的话,对于王金娜来说,已然变得遥远模糊了,这几天过多的劳累,终于令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只觉得自己的头有昏,往后一靠,便天昏地暗,昏了过去。   ※※※   王金娜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的白天了,睁开眼睛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刘兴华和徐小曼靠着窗户那面坐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刘兴华一转眼就看到了她睁开的眼睛,当先地站了起来,到了她的床前,十分关切地问着她的感受。   王金娜连忙坐起来陪着笑,同时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地问着:“我……我这是怎么了?记得刚才还在客厅里的,怎么就到了床上来了?”   徐小曼连忙解释着:“嫂子,昨天晚上你太累了,都昏过去了,是我和孩子们把你搬上楼的!呵呵,你这是低血糖,以后不要再这么劳累自己了!这个星期正好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哪也不要去了,把身体养好一点!”   王金娜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着:“孩子们呢?”   “都上学去了!”徐小曼回答着,同时看了下刘兴华,告诉着她:“刘副省长是听说你已经回来了,所以专门来看望你的,他也是刚刚来不久!”   王金娜有些感激,想了一下,她对着徐小曼道:“小曼,你去帮我煮点粥喝吧!”   “好!”徐小曼答应着,快步走出了门。   望着徐小曼的背景消失在门外,王金娜这才转过头,问着刘兴华:“老刘,你知道陈大兴回了吗?”   刘兴华点着头:“知道!”   “可是熊三娃没有回来!”王金娜有些黯然地道。   刘兴华怔了怔,他马上明白王金娜这是在指桑骂槐,说着熊三娃,实际上想的却是于得水,但是他还不便说破,只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熊三娃为什么没有跟着陈大兴一起回来呢?”王金娜显出万分得不解。   刘兴华只得向她解释着:“陈大兴和熊三娃不一样,大兴有老婆孩子在这边,他当然十分挂念;可是熊三娃就没有那么多的挂念了,虽然他是老熊的儿子,但是这对父子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望着刘兴华一本正经地解释的脸,王金娜却发出了一声苦笑来,对着他道:“呵呵,你不觉得陈大兴被送去了新疆,这个结果并不好吗?我要是熊三娃,肯定也不会回来的!”   刘兴华看着她,却摇了摇头,道:“你觉得不好,但是对于陈大兴来说,也并不见得就不好,不管怎么说来,他还是实现了他的愿望,跟自己的家人可以在一起了!呵呵,虽然去新疆有点远,那个地方也十分艰苦,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新疆那么远的地方,也许就是一个很好的避难所,省得有那么多的人找他的麻烦了!”   听着刘兴华的这番解释,令王金娜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由得问道:“老刘,你这话说得我有些不懂呀?谁又找陈大兴的麻烦了呢?”   刘兴华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下老熊,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早知道陈大兴从台湾跑回来的人。在陈大兴一跑回来,福建那边就有人过来到七十二军调查情况,呵呵,要不是这中间老熊使了把劲,只怕陈大兴现在还关着呢!”   王金娜这才明白刘兴华的话意,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如果按照如今的这种政治局面来讲,陈大兴的罪要比武小阳大了许多,他们都曾被敌人俘虏过,但是武小阳经过斗争而坚持着回国了,怎么说也要比陈大兴当初选择去台湾要忠贞吧?可是如今武小阳的情况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是陈大兴最终获得了自由,如果他还留在内地的话,其下场只怕比武小阳更加不如;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象现在这样,带着老婆孩子去万里之遥的边疆。   蓦地,王金娜有些明白过来,抬起头问着刘兴华:“老刘,让陈大兴去新疆,是你出的主意吧?”   刘兴华怔了怔,哑然而笑,只得告诉着她:“老熊来找我,他觉得让陈大兴回来,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可是如果他不去要人的话,陈大兴就真得不知道会关到何年何月了!新疆建设兵团正在我们省里招人去,最好能够带家口到那边去扎根,所以我只好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是这样呀!”王金娜终于明白过来,陈大兴毕竟是从七十二军里出去的人,而且跟熊卓然的儿子熊三娃的关系十分得好,如果有人要整倒熊卓然的话,从陈大兴的身上下手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了,这也就难怪熊卓然会担心。      第五五章 饥荒(二)      这世上的事总是这般得因果相扣,大跃进的风暴在全国席卷开来,与之相伴随而来的便是从下到上的浮夸风,从基层干部到中央的干部们,一直脱离实事求是的原则,玩弄着数字的把戏,最终将整个国家和人民推入到了一场从古未有的灾难之中!   一九五九年七月,中共中央在江西召开了庐山会议,在这个会议上,国防部长彭德怀向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直言大跃进以来对整个国家经济的伤害,并指明浮夸风、小高炉等等,都不过是表现现象,缺乏民主,以及个人崇拜,才是这一切弊病的根源。这封信很快在中共中央引起了轩然大波,毛泽东认为这是彭德怀的逼宫,对于经历过无数次、并且喜欢与人斗的毛主席来说,自然恼怒不已,随即在大会上讲说,指出彭德怀的信表现了资产阶级的动摇性,是向党进攻,是右倾机会主义的纲领。至此,彭德怀以及敢于直言的黄克诚、张闻天等人被扣上了一个反党集团的大帽子,批判随之在全国展开来,彭德怀的地位也因此而一落千丈,职务也被一撸到底,只保留了一个中央委员的名义身份,以观后效。   这一次的会议,令所有敢于讲真话的人都失噤了!   而也就是从七月开始,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先后发生了大洪水,可是洪水之后,紧接着就是很多区域的干旱,到秋天的时候,全国的粮食产量比往年减产了百分之十五,可是由于浮夸风的存在,许多地方的干部还在奉行着官僚主义的作风,高唱着丰收的凯歌。正是因为这些官僚主义干部们,在年景的不好的年份里,征粮还在继续进行,而且是按照那些干部们上报的数量多加征收,便是将农民的口粮也一并收走了;再加上政府好大喜功、慷慨大方地继续向所谓的友好国家进行无偿的粮食馈赠,以及所谓的因意识形态之争与苏联的交恶,迫于还债压力,将大量的物资输往北面的邻国;这一系列的所谓因素,终于造成了国内的人民的困苦,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饥荒悄然间已然袭卷了这个古老而又年青的国度!   ※※※   刘兴华已经有几天没有睡好觉了,自从他从副省长升任为代省长之后,他就没有好好地睡过一晚上踏实的觉。不过,提到他被升为代省长,却又有些令他沮丧的原因,原来的省长被批判为是跟着彭德怀反党集团的中坚分子,而被撤去了所有职务;之所以会把刘兴华提起来,是因为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他被彭老总迫害过,肯定是坚决与那个反党集团作斗争的先驱。当然,这个代省长要想变成真正的省长,还需要形势上经过人民代表大会的任命。   如今,他的办公桌子上摆了一堆自下而上的报告,都是说当地有一种水肿病在流行,这种病症开始的时候先从脚踝肿起来,逐渐蔓延到全身,包括脏器,最后造成人的衰竭死亡。开始的时候,面对着这种报告,刘兴华还不以为然,也曾去问过医务人员,这种病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些医生只是告诉他是由于人体的热量不够引起来的,只要加强热量自然就会好起来。可是,随着各地大量的报告,这种水肿病人大量的死亡,刘兴华开始怀疑起来。省委也为医治这种流行病专门开会研究,但是却毫无结果。   无奈之下,刘兴华决定自己亲自下乡去查看,为了能够更清楚的了解病因,他想到还是找一位自己信得过的医生随行,于是便找到了王金娜。王金娜虽然是全国有名的外科医生,但是对于内科也并非外行,如今在军区医院中,还没有第二名医生的全科水平能够赶上她。   王金娜欣然答应了刘兴华的请求,她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水肿病的报道,也非常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刘兴华随行的还有几名省里的领导,他们来到了水肿病报告最多的麻城县,这个县曾是整个省最先进的模范,也是全国最有名的亩产水稻达到三万多斤的大县,在刘兴华的印象里,这个县肯定是粮食多得吃不完的富裕地方。   在县领导的陪同之下,刘兴华一行首先来到了县医院,这个不大的医院里显然知道他要来,所以卫生搞得十分干净,只是在病房里他并没有看到几个病人,这让他有些奇怪,因为根据省防疫站派下医疗队的报告,这个县最少也有五到六万多这样的病人。把医院的院长叫过再三询问之后,这个院长只得告诉他,是因为接到了通知,知道他要来,所以医院已经动员很多的病人回家去了,往常的时候,这个医院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的!听到这个解释,刘兴华的火便不打一处来,但是却又有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于对这个小小的院长发火,只是将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叫过来,狠狠地骂一通。   在刘兴华批评县委领导的时候,王金娜已然一脸难看地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仿佛心头有万会的心事。   “这么快你就看完了?”刘兴华有些不解,他还以为这种病要看上半天呢。   王金娜看了他和这个县的几位领导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种病是什么原因引起来的?”刘兴华连忙问着。   王金娜沉默了一下,冷静地道:“这些水肿病人都是营养不良引起的!”   “什么?营养不良?”刘兴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对!”王金娜非常肯定地道:“不用看了,这种病当年我见得多了!说得白一点,就是饿的!在我们医学上来讲,叫作低蛋白血症引发的营养不良性水肿,这是在人极度的营养不良的状态下所引发的一种生理反应。”   “饿的?”刘兴华不由得一呆,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县领导,而这两个领导的脸也变得煞白。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又问着:“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么多的人都是饿的?”   王金娜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兴华蓦然明白了过来,想一想当初他问过的那些医务人员,他们告诉他说引起这种病的原因是热量不足,人体所需的热量都是来自食物,吃不上饭,热量当然就不够了。那些医生其实早就知道病因,却绕着弯子来跟他说话,他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刘兴华就好像是吃了一个大大的苍蝇,忽然暴怒地对着面前的两位县领导喝问着:“你们县是不亩产万斤粮吗?你们县的粮食不是堆积如山吗?今年不是又获得了一个大丰收吗?粮呢?那些粮呢?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人饿死?……”   县委书记和县长的面色有如死灰一般,在刘兴华一连几声的询问之下,又不得不回答,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县委书记先开了口,低声地答着:“我们县的粮全都被收走了,如今连一点也没有!”   “没有粮,为什么要夸大数字?为什么要祸害百姓?”   “我……我们其实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个县长还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向刘兴华报告着:“这些数据都是下面公社里报上来的,那些公社的干部当初报的就是虚假的!”   “为什么你们没有核实?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造假?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犯罪!你们这是在害人!你们这是在把你们县所有的父老乡亲往灾难里面推!你们这是在官僚主义……”骂到这里的时候,刘兴华忽然就停住了,马上想起了自己,当初不也是那么兴致勃勃地听着这些虚假的报告而信以为真吗?他也没有去调查过,也没有去核实过,要说这两个县委领导是官僚主义的话,那么他这个上级的领导,不更加是了吗?   ※※※   这个县的情况远比刘兴华所能相像到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在他经过实地调查之后,才知道这个县里一千多个食堂早就已经停火了,社员们也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一粒粮食,靠的是干莲花白叶、干红苕和野菜过活,由于营养不良,许多人开始浑身肿了起来,连床都下不来,群众问干部是什么原因,干部只说是盐吃多了,冷水喝多了;又问他们向政府反映没有?他们又说不敢反映,反映后怕会被拿来推磨子。所谓的推磨子,是一种常见地对待“阶级敌人”的体罚方式,就是数人围成一个圈,把一个人弄在中间来回反复地推打。   一路上,刘兴华一直默默无语,但是王金娜却可看出来,他内心的折磨已然是使他痛苦不堪,实际上,当她看到那些社员们形将逝去的病体之时,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得痛苦呢?   回到了县招待所,王金娜一直等到刘兴华那里没有人的时候,才轻轻地敲门而入,走进他的房间,看到的是刘兴华通红的双眼,鼻子还有些发涩,显然他刚才曾经哭过。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讲真话?”不等王金娜开口,刘兴华却当先地问着她,也许就在刚才,他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很久。   王金娜愣了愣,还是回答着:“因为谁也不愿挨批斗。毛主席要大家反右,谁又敢不向左站呢?呵呵,我已经被打成了右派,倒是不在乎再有人给我戴帽子了!可是,还有很多的人都被吓怕了,就算是人人都知道原因,也一个个钳口结舌,没有人敢说这病是饿肚子引起来的。如果按照那些人的逻辑来讲,说营养不良,就是在说缺粮;说缺粮,就是在说粮食没有大丰收;说没有大丰收,就是在污蔑大跃进,就是反党!”   刘兴华沉默着,也许是在思量着王金娜的话,王金娜是一个党外人士,又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作为一个民主人士,或许可以有旁观者清的优势。他是一个老共产党员,也许是因为身在此山中吧,自己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党的决策,但是现在看来,党中央和毛主席也会有犯错的时候,这一场刚刚到来的饥荒,与其说是天灾,还不如说就是一场人祸!      第五五章 饥荒(三)      “这些病人怎么医治呢?”直到这个时候,刘兴华才问起了王金娜来,他被这个县的情况震惊了,同时也被这个县官僚主义作风的干部们气坏了,头脑都有些混乱,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一下王金娜对于这种水肿病的治疗方案。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十分郑重地道:“老刘,这种病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的药可治,不过,要想治愈,也很简单,不需要打针吃药,只要吃饱饭,补充营养,很快就能够康复的!”   “就这么简单?”刘兴华还有些不相信,疑惑地紧盯着王金娜,再一次问道。   王金娜点着头,十分肯定的样子。   刘兴华却是皱起了眉头来,告诉着她道:“在来之前,我也曾咨询过相关的医生和部分卫生工作者,他们告诉我的却与你说的截然不同,他们所说的这个病因也千奇百怪,还有很多离奇荒唐的理由,说这是我们这个省里特有的地方病!他娘的,这群混蛋就是没有人说这是饿的!”   “大家都在说谎,就好像是安徒生童话里皇帝的新衣,没有人敢说真话。并且,他们不说真话也就罢了,可是,他们还不许别人讲真话,如此一来,也就把这些老百姓全部霍了出去!”王金娜有些气愤地评论着,已然对此时的这种普通现象失望透顶。   刘兴华思忖着,又告诉着王金娜:“一位老中医告诉我说,这种病既然是人的热量不够,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蒸汽来蒸;而且我们省委的一位领导还亲自进行了实验,他说这种效果很好!”   “这是胡说八道!”王金娜越发得气愤起来,同时向刘兴华作着解释:“水肿的病人身体本来就虚弱得很,如果这么一蒸,一定会消耗更多的能量,甚至有可能脱水,他们反而会更加危险!”   刘兴华愣愣地看着王金娜,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与其相信那些所谓的又红又专的党内专家,还真得不如相信面前这个民主人士。   见到刘兴华没有什么再要问的了,王金娜这才将心头另一件令她放心不下的事说了出来:“老刘,如今这种现象很是普遍,麻城县紧挨着黄城县,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想去那个县走一趟,看看那边的情况。”   刘兴华马上明白过来,黄城县是因为张义在那里当县委书记,王金娜是生怕张义也会作出象麻城县干部所做出来的事,如果黄城县的情况与麻城县相同,那么也就说明张义也在作孽!   想了一下之后,刘兴华点着头,同时决定道:“王医生,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我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不妨多走几个县看一看,顺便想一想怎么样来解决这个问题!”   看到刘兴华已然下定了决心,王金娜连连点起了头来。   ※※※   虽然心怀着一份不安和忐忑,王金娜终于随着刘兴华的车队进入了黄城县,一到这个县境,大家所看到的景象却与麻城县截然不同。在麻城县,他们走到哪里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农田已然荒芜,走上几里都看不到田地里有人在劳作,便是看到有人影也是路边倒下的饿莩,其状惨不忍睹;可是到了黄城县,便马上令人耳目为之一新,虽然是冬天,他们也能够看到路边成片成片绿色的冬小麦,这就说明在黄城县境内,农业生产并没有因为大炼钢铁等原因而停顿。而令王金娜和刘兴华等人更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从县境一路走来,一直到了黄城县的县城,也没有在路边看到一个饿死的人。   张义根本就没有想到刘兴华会带着省里的干部突然而至,在刘兴华到达县委大院的时候,他正召集县领导班子开着一个重要的会议。   一见到张义,刘兴华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着他:“张义,你们县里有多少得水肿病的人?”   张义被刘兴华火气十足的问讯问得张口结舌,再看看自己这位老领导铁青的脸,想了一下,总算是明白了什么,连连摇着头:“老首长,我们县没有这种病呀!”   “真得?”刘兴华不信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张义肯定地回答着,同时回过头问着身边的卫生局长:“老杨,县医院和下面公社卫生所里,有水肿病吗?”   杨局长一样连连摇着头说没有,为了怕刘兴华不相信,其他的县领导也一齐附和着。   看到张义如此自信,王金娜在来时提起了一心便放下了一半。   但是,刘兴华却依然紧绷着脸,又问道:“你们县不缺粮吗?”   张义点了下头,但是马上又反应过来,却是摇了摇头,同时马上解释着道:“我们县是全省有名的穷县,年年都缺粮!今年有几个公社粮食产量很低,肯定是缺的;但是,我们还有几个公社粮食产量还可以。为了应对今冬明春有可能闹粮荒,我们县委已经研究决定在全县实行粮食供给的口粮制度,县里将各公社征收上来的粮食由县粮站统一掌管,各家各户按人头、男女、老少青壮的实际情况,每月定额供给,粗算下来,全县今年收的这些粮食,应该可以支撑到明年夏粮下来,或许还会有稍微的节余!呵呵,我们县也不想给省里头多添麻烦!”   听着张义如此精打细算的报告,却令刘兴华有些感慨万千,不由得长叹一声,悲声道:“我看过各县上报的秋收状况,大部分都谎报丰收,你们县是全省几十个县里五个报欠收的县之一,却没有想到,你们这么一个欠收县还能够保证老百姓吃上饭,没有饿死人!可是那些报大丰收的县呢?……”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喉咙已经哽咽了,眼睛也已经潮湿,整个红了起来,所有的话堵在心里头,却再也说不出来。   ※※※   为了验证张义没有说假话,刘兴华还是亲自带着人走了几个公社,并且走进了普通老乡的里家里,作着实地的了解。在刘兴华走访的过程中,张义一直亲自陪伴着,与他同行,他实话实说着,告诉刘兴华,他也受到了上级领导部门的好大喜功似的分派命令,比如要求他们县必须要出多少粮,炼多少钢,但是却都被极力地顶住了,他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黄城县的底子太薄,本来就是一个穷得透顶的县,如今能够自给自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再这么要求,就有可能达到拔苗助长的结果。面对着张义的这种据理力争,再加上同时也知道他在省里面有后台,所以他的上级领导并没有一再坚持,所以倒是令他可以放开手来做好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在视察了几个公社之后,刘兴华确认张义并没有说假话,黄城县的情况要比周围所有的县好上了许多。   “张义,你到底是怎么做的?”在私下里的时候,刘兴华很感兴趣地问着他。   张义谦虚地道:“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搞生产,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听着张义的这个话,刘兴华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张义,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这种话,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怎么让一个年年吃救济粮的县,在这种大灾之年反而令老百姓有饭吃了呢?”   面对着刘兴华的这番提问,张义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实话实说地道:“老领导,我就如实说吧!我也知道我们县的各项指标都是排在最后的,但是我上报的数据却是真实可信的!别的县为了总路线,为了大跃进,为了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又是荒废农时去大炼钢铁,又是大办公社食堂,又是搞运动,又是搞阶级斗争的,我也想把我们县搞得有生有色,我也想来个大跃进,来一个大丰收,但是越是与群众走近,越是走进基层,我便越是感到肩膀上的担子越是沉重。我们共产党员最基本的一个党性就是要实事求是,正是基于这个实事求是的原因,我才发现对于我们县来说,搞那些东西真得解决不了全县的吃饭问题。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如果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力气去炼钢?去跃进呢?所以,到最后我认为我们县的当务之急,还是群众的吃饭问题,只有先把这个解决了,才可能谈到其他。所以,我宁愿先把别的事情放一放,宁愿被上面的领导批评,也要想方设法让群众吃上饭!”   张义说了很多的话,刘兴华一直认真地听着,这也是他从认识张义以来,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听他来讲这么多的话,如今的张义,早已经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鬼了,他不仅变得成熟,而且也越发得老练,更令他为之庆幸的是,这个脱也了军装的团长,已经成长为了一名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干部。   “我也知道很多县里出现了水肿病!那其实就是饿的!”张义在最后十分坦白地道:“本来今天的收成就不好,但是很多领导为了达到完成任务的目标,便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虚报丰收,上面也据此多多征粮,那些干部们又不敢据实交待,只能欺上瞒下,可怜了千上万的群众!”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悲泣,同时又接着道:“老首长,如今老百姓真得是水深火热了,你这个代省长也一定急得火往上撞,我也想过几个暂时紧急缓解的方法,只是不知道不可不行!”   “哦?”刘兴华连忙问道:“你快跟我说说看?”   张义犹豫了一下,又有些畏缩地道:“只是……只是,老首长,你要是真得这么做了,我是担心你可能会被当成反党集团的成员,官职难保!”   刘兴华皱起了眉头来,想了一下,十分坚定地道:“你别说得这么吓人!如今我只要能够让我们这个省少死几个人,能够让大部分的社员群众们熬过这段苦日子,到时候别说只是掉一个官帽子,就算是让我死了,我都愿意!”   听到刘兴华如此决绝的话,张义放心了下来,这才一本正经地道:“那好,我可就说了!”他说着,沉思了一下,这才开始道:“我们省一直是产粮食的大省,国家每年都会从我们省调出很多的粮去。我们县就有一个贮备粮库,里面贮备的粮食,如果省着点吃,足可以让三个县的群众暂时渡过年荒;我知道我们县的粮库还是小的,别的地方还有更大的。我还知道今年我们国家准备向几内亚和阿尔巴尼亚无偿援助共约三万吨的大米,这些米都是出自我们省,后面还有越南、柬埔寨等几个国家的无偿援助,估计也会有几万吨从我们省调出;如果把这些米我们全留下来,那么最少可以让我们省少死几十万人!”   张义的话刚刚落地,刘兴华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要截留中央的粮食调派,不是他这个代省长能够办得到的事,就算是他是省委书记,也没有这个权力。而且,就算是他强制截留了,那么这无异于是将自己的前程完全断送了,其结果定然是和讲真话的彭德怀一个样子的下场了!      第五六章 人祸(一)      面对着张义这一张征询着他而启盼的目光,刘兴华沉默了,他低下头细细地思量着,自然知道其中的代价。   良久之后,刘兴华才抬起了头来,看着眼前的张义,忽然越看越是觉得他和张贤如出一辙,什么时候,张家的老三也学会了张贤那般狡猾多谋了呢?他还是有些犹豫,担心地道:“就算是我们省把粮食留下来,中央可能还会到别的省去调派,别的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比如我们的邻省安徽和河南,他们缺粮的程度甚至于比我们省还要厉害!国家的援助是答应人家的事,为了国际上的影响,中央肯定不会食言的!如果把这个任务派到别的省里去,可能情况要更糟!”   张义皱起了眉头来,再一次劝说道:“老首长,如果这些粮食是调往别的省里去救急,我也就无话可说!大家都是手心手背,哪一个省的群众都要救济!可是,这些粮是白白地拿去送人呀!你可以批评我是有些自私,没有国际大局观,但是我只知道我们自己的群众已经成千上万的在饿死,中央又有什么救济措施了吗?”   刘兴华摇了摇头,无奈地告诉着他:“如今下面的干部大搞浮夸风,中央还以为形势大好,谁又敢去捅破这个泡沫呢?”   张义的脸也崩紧了起来,对着刘兴华道:“老首长,你看看我们这个黄城县,再看看别的县!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这个县委书记不自己想办法救自己这个县的群众,那么我们县也一定会跟别的县一样!”   刘兴华猛地一怔,心下里渐渐地明朗起来。   “老首长,你说得也不错,如果我们私自截留调粮,中央可能会向别的省进行征收;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不把这件事情闹大,那么中央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下面的真实情况!或许,在中央了解到了真实情况之后,会重新审视外援承诺,取消从各省调粮!”   刘兴华再一次思忖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稳妥一些的好,对着张义道:“张义,你的这个主意的确是一个救急的办法,但是我想我还是去北京一趟,当面向中央汇报我们省里的真实情况,恳请中央不要从我们省里调粮!”   张义却皱起了眉头来,连忙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刘兴华忙问着。   张义道:“我们县的贮备粮库已经接到了上面的通知,今天晚上会有武汉军区的车队过来运粮,要我们县作好接待工作!”   “什么?这么快?”刘兴华也有些惊讶。   张义郑重地点着头,马上从自己的办公桌上翻出了一份武汉军区发来的电函,递给了刘兴华。   刘兴华看完之后,默然无语,他刚才还在奇怪张义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这些事情连他这个代省长都不清楚,却原来是这么回事。中央调粮自然不会过来跟他商量,而是直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武汉军区的部队来协办。   张义看着刘兴华还在沉思,有些急迫地道:“老首长,你要决定必须现在就作出决定来,只要是过了今天,这些粮食估计就会装上火车皮运往广州港上船,就算是你跑得快,跑到了北京,而且中央也同意了你的意见,时间肯定也赶不及了!这些粮食只要是出了省境,那么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刘兴华呆了呆,照张义的说法,别说他想要去北京报告,便是回武汉与省委班子进行沟通和商议都肯定来不及了,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站将起来,对着张义命令着:“张义,从你们县给我接通省委的电话,我要和省委书记说一声,商量一下!”   张义点着头,答应着,马上还着刘兴华走向机要处,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机要处只有一个值班的人员在,可是,他接了半天也没有接通武汉那边的电话。黄城县并非交通要冲,所以只有一条电话线路通往黄州专区,从黄城县往武汉打电话,要从黄州专区转接,便是这个过程也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接通武汉省委之后,却一直没有人应答,刘兴华看了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七点多钟,估计那个值班员赶去吃饭了,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张义的秘书小姜却急匆匆地赶了来,他就是被张义派去接洽武汉军区车队的人。   “小姜,你怎么跑回来了?”张义奇怪地问着。   姜秘书却是一脸的慌张,告诉着张义道:“书记,大事不好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张义不由得一怔,连忙问道。   姜秘书气喘吁吁地道:“贮备粮库被邻县几个公社的群众封堵了,军区车队根本就进不来!”   张义蓦然一愣,便是这个时候,正焦急等待接线的刘兴华也猛地一怔。   “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张义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自告奋勇地说着,当先地迈出门去。   “等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刘兴华也跟着喊道。   ※※※   吉普车飞快地在公路上奔驰着,天虽然有些黑,但是这条路上也相对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车通行,前面一片的黑暗,只有车灯打出两道长长的光线来,可以看清下面的路。   在车上,姜秘书这才详细地向张义和刘兴华说明着情况。   黄城县的贮备粮库是建在黄城与麻城、新城三县交界的地方,位于黄城县境内,那里也是黄城县唯一的平原地带,再上去就是山区了。正是因为平原地带比较富庶,交通方面比较通畅,也便于周围几个县的征粮到这里集中,所以才会在这里建设这个贮备粮库。当初,建设这个贮备粮库还是由刘兴华提议的,他的初衷是为了方便应对黄城这个老大难的穷县可以就近救济。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当得知贮备粮库的几万吨粮食将被运走之时,周围十里八村的群众便不干了起来。在他们看来,虽然这个粮库是归省里管辖,但是只要这个粮库里有粮,他们的心底就多少会踏实许多,相信政府一定不会让他们总是饿肚子,一定会把粮食分给大家以解燃眉之急。如今,一旦知道这些粮食将会被运空,而非是留给他们的时候,所有人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随即破灭,被干部们所欺骗后的愤怒、以及对政府部门麻木不仁的态度的不满,在顷刻之间全部爆发了出来。当武汉军区长长的车队经过他们的村庄、屋舍,开过来的时候,那些群众们马上意识到了这一次他们望梅止渴的空梅也将失去,三三两两地便聚集到公路上,没有多久竟然成了成百上千之众,将通往贮备粮库的道路全部堵死。在车队无法通行之后,这些群众还是觉得不保险,纷纷拥向贮备粮库,试图冲破高高的围墙,冲进去抢些粮食出来。   贮备粮库是由驻守当地一个营的部队看守的,在群众涌过来之前,这支部队便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早早的关闭了粮库的大门,并且就好像是准备打仗一样严阵以待地在各处路口堵上了沙袋,架上了枪械。   蜂涌而来的人们还没有靠近过来的时候,守卫的部队便向天鸣枪示警,这些群众到底还是乌合之众,而且到底还是怕死的多,在枪声的震慑之下,没有人敢于再向前靠近,但是他们也并没有就此退去,而是远远地站在粮库的四周,一个个张着饥饿难耐的嘴,渴望而又怯懦地遥望着粮库里那些堆得高如山座般的谷仓。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愿意就此罢休。   当刘兴华和张义到达粮库现场的时候,只见前面是一片的星火,火把的光星星点点的连成了一片,将整个漆漆的夜空都映得分外明亮。   张义跳下车来的时候,早就有人认出了他来,马上有人喊着:“张书记来了,是黄城县的张书记来了!大家有什么事就找张书记,他可是个好干部呀!”   立时,张义的身前身后便围上来了一大群的人,他们就好像是终于盼来了亲人一样,七嘴八舌,甚至于痛哭流涕地向他诉说着,刘兴华站在后面,只觉得自己心酸不已,同时他也没有想到,张义竟然能够有如此大的威望,不仅是在黄城县受人爱戴和尊重,便是在附近的这两个县里,都有如此好的名声。   张义一边抚慰着身边的人,一边跟着大家落泪,他知道这些群众们之所以不惜代价,铤而走险的原因,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了死亡的边缘,为了挣得一丝生存的机会,没有谁愿意这样的。他找到了一个高处,扯着脖子向群众喊话,但是他的声音还是略显微弱,站在后面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姜秘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喊话筒,拨开了人群,硬挤过去,将手中的大喇叭递到了张义的手上,张义的声音这才响亮了起来,整个场上嘈杂的人声也渐渐地平息,大家就好像是经过训练一样,配合默契着,全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同时也都将自己的耳朵竖了起来,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乡亲们!你们的苦我是知道的,党也是知道的,请大家相信我,相信我们的党,不要这么冲动!……”   “我们队里饿死人了,党知道吗?”一个小伙子冲口而出,将张义的话打断。   张义愣了一下,马上点着头,答着:“党是知道的,党一定会给大家解决口粮问题!”   “党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把粮运走?为什么不分给我们,让我们挨饿呢?”另一个人又问着。   张义只得答道:“这些粮要运到更加需要的地方,不过你们放心,省里正在研究解决的方案,相信很快大家就会有口粮了!”   “这些粮都是从我们这边收来的,是我们的,我们自己还饿着,凭什么要先给别人呢?”更有人大声地质问着。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了一大片的附和声,现场再一次嘈杂了起来。   “乡亲们,你们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张义连着喊了数声,人群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再一次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张义。   张义清了清嗓子,他的脑子也在飞快的转动着,他知道如今这种事态如果恶性的发展,定然是群众抢粮和部队开枪,如果真得造成了流血冲突的话,那么只怕谁也无法承担得起最后的责任。他必须要把事态控制住,哪怕是说些假话,欺骗的话,也要将这些聚集在一起的群众遣散,否则后果真得不堪设想。他一边想着,一边高声地大喊着:“请大家听我一句,各自先散去,如果还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可以向大家作出保证,三天之内,一定会让大家分到口粮!”   听到张义的这个保证,这些群众马上热议了起来,显然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一名群众在下面大声地问道:“张书记,你是黄城县的书记,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干部,黄城县没有饿死人!可是你又怎么能够保证我们麻城县也会有口粮呢?”   这个提问,的确是大家都怀疑的,谁也不相信黄城县的书记,能够管到麻城县里来。   张义笑了一下,以掩示掉自己刚才说谎话时的不安,他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远处吉普车旁边的刘兴华,再一次对着大家喊道:“我的确只是黄城县的书记,但是我今天要告诉大家,我们的刘省长就在这里,如果你们不相信我,那么就让刘省长来说吧!”   场面上立时寂静无声了起来,只听到松油火把烧得劈哩吧啦作响的声音,所有的人都顺着张义的手指方向,朝着刘兴华看去。   刘兴华沉着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上场了,大踏步地向张义的身边走来,人群自动的分开了一个空当,让他走上了高坡。      第五六章 人祸(二)      在火把跳动着光线的照耀之下,刘兴华面对着无数双渴望的眼睛,喉咙里只觉得哽塞难言,他还是从张义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大喇叭,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对着场下众多的乡亲们呼吁着:“乡亲们,我就是代省长刘兴华,让大家受苦了,我在这里先向大家请罪了!”他说着,放下喇叭,对着场下的老乡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场下,无数的人们木然地望着上面的这个代省长,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知道自己县长的名字,却并不知道省长是谁。所以,对于这个陌生的人,表示出来的还是一种怀疑。   在深鞠一躬之后,刘兴华这才抬起头来,眼睛里也潮湿了起来,他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喇叭,对着大家深情地道:“刚才,张县长已经向大家作了保证,如今,我在这里再郑重地向大家保证,三天之内,一定会解决大家的口粮问题。如果我作不到,那么我这个代省长也就不当了!”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着,在这一时刻,由省长亲自出面向他们作出保证,不能不令他们不信,如果政府能够给予他们解决问题,又有谁愿意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抢粮呢?可是,他们还是有些怀疑,对这个从来就不认识的所谓代省长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   听着刘兴华的话,张义第一个鼓起掌来,他知道刘兴华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出了口来,那么就一定是经过了思考,最终作出的决定,这也打消了他刚才他自作主张而感到有些后悔的心情。   在张义掌声的带动之下,先是高坡周围的人们跟着也鼓起掌来,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零落杂乱,不一会儿,掌声便连成了一片,变成了哗啦啦的海洋。   一直等着掌声停止,刘兴华这才再一次发出了声音来,对着大家恳切地道:“乡亲们,天已经很晚了,今天还请大家都回家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张义也跟着对众人大声地呼喊着:“乡亲们,既然刘省长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先回去吧!就算是现在要给大家分粮,也要研究一下,怎么分?是按人头?还是按家庭来呢?每天的标准是多少?这些都需要认真的商讨,一时半会也不好定的!所以,还请大家相信我!相信刘省长,先回家好好休息,我们会尽快把粮分到大家的手里头!”   显然,张义的话要比刘兴华的话管用得多,已然有人在下面附和起来:“张书记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乡亲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张书记是不会骗我们的!”在一人响应之后,随后又有许多人跟着响应起来,人群这才三三两两地向四周散开来,火把就好像是天空的星星一样,由聚成一团的火光,很快地化整为零星的点阵,并且那些火光也越来越暗,渐渐地消失在了黑夜的深处。   ※※※   一场眼见着就要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民变,就这样被刘兴华和张义消弥了,两个人的心里头却还在暗暗地后怕,群众的力量是无可估量的,一旦爆发出来,那么就可能象是地震引起的海啸一般,可以将任何东西摧毁。   但是,此时,对于张义和刘兴华来说,却远没有松下一口气的庆幸,两个人面面相觑着,同时想到了另一层更加麻烦的问题上。   “老首长,你真得准备放粮了吗?”张义生怕刘兴华后悔,不由得又追问着他。   刘兴华郑重地点了点头,如今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他还能有反悔的余地吗?   “可是,省委的电话还没有接通,上面还不知道?”张义担心地对着刘兴华道。   “已经顾不得了!”刘兴华有些无可奈何,但是态度却十分坚决,对着张义道:“我们必须要时刻将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这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否则,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呢?”   张义默然了,在刚才的时候,他还怀疑刘兴华的决心,想一想当年自己的这位领导,是何等得果断与睿智,而如今自从刘兴华当上副省长之后,在他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勇气和决断,做起事来反而有些畏手畏脚,让他觉得刘兴华可能真得是有些老了,英雄迟暮,自然也就会想得多。直到这个时候,张义才觉出来刘兴华并没有变,还是这般得头脑清晰,只是与他原来比起来,此时要成熟和觉悟得多。   姜秘书带着那个军区汽车运输队的负责人走了过来,这是位姓李的团长,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在情况发生之后,便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幸好没有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对于张义县委书记和刘兴华代省长亲自出面,将老乡们劝散,令他摆脱了危机,这位李团长自然感激不尽。   “李团长,你先不要谢!”张义当先地对着这位汽车队的负责人解释着道:“我看,你们还是先到我们县城好好休息休息,这粮嘛!就暂时不要运了!”   李团长不由得一怔,连忙问道:“张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上面的计划改变了?”   张义看着刘兴华,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   刘兴华却是点了点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着他道:“这个计划会变的!张书记说得对,这个粮不能运了,否则,老百姓也是不会干的!”   李团长这才明白了张义和刘兴华的意思,他面露着难色,有些为难地道:“刘省长,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必须要奉命行事,就算是改变计划,也要有上面的命令!不然,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来!”   刘兴华点着头,他当然能够理解这位团长的苦衷,想了一下,随口问着他:“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李团长答着:“我们是七十二军汽车团!”   “啊?”张义当先地叫了起来,笑着道:“呵呵,原来你们是七十二军的,那就好办了!”他说着,指着刘兴华道:“刘省长当初可是七十二军的第一任军长,我也曾在七十二军里当过团长,这么说来,我们大家都不是外人,没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李团长的脸色有些尴尬,他点着头,自然也是听说过刘兴华的名字,他还是认真地道:“我也知道刘省长当过七十二军的军长,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既然张书记也当过兵,那么一定知道什么是纪律吧?”   张义被问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倒是刘兴华,象是拉家长一样地问着他:“李团长,你们的军长现在是谁?”   “王大虎!”李团长告诉着他。   “还是他呀?”刘兴华道:“我看这样好了,你先跟张书记回黄城县城,今天晚上肯定是不能装车了,我马上去电报跟你们军长联系,请他通融一下!”   李团长的表情依然十分为难,如实地告诉着他:“刘省长,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接到的命令是要今明两天必须把这里的五万吨粮食运完,明天一早就有第一趟火车开往广州,而且那里的班船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我这里晚了,那么后面的火车也好,海轮也好,都会晚,这个责任我担待不起!”   被这位小团长明言拒绝,刘兴华十分得不快起来,张义也不由得有些恼了,愤恨地道:“李团长,你就只是为了要完成任务吗?难道你就没有看到,这一路上有多少饿死的人吗?你还是一个中国人吗?难道你就能这么忍下心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这么一个个地因为吃不上饭而倒下去?并且无动于衷吗?这么多的人都在等着饭吃,可是,你却这么麻木不仁地要将这些粮食送给别人,你还有没有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呢?……”他越说越是激动起来,仿佛眼前的这位汽车团长已然成了阶级敌人。   李团长被这番话骂得脸红脖子粗,把眼睛都要瞪出眼眶来,却无力反驳。   “张义!不要这么说!”刘兴华大声地打断了张义的话,对着他道:“李团长也是很为难的!”他说着,又转身对着李团长道:“不要把张书记的话当真,他也只是一时着急!”   李团长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刘省长,在刚才我们车队被围的时候,我已经通过无线电跟军部联系过了,王军长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当地的老乡发生冲突,并且说他会想办法联系上地方,我还以为你和张书记到来,是我们军长协调的结果!”   刘兴华和张义对视了一眼,摇着头,他们根本就没有接到过王大虎的请求。   李团长接着道:“王军长已经亲自向这里赶过来了,而且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军区的熊副司令!”   “熊卓然?他也过来了?”刘兴华问道。   李团长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熊副司令也过来了,那就好办多了!”刘兴华忽然间便充满了信心。   ※※※   尽管张义和刘兴华好说歹说地想要让李团长暂时停止运粮,但是李团长却是一根筋一样的无法说动,他也能够理解张义和刘兴华作为地方上的代表,面对无粮的乡民们焦急的心情,所以并没有采取强制的手段强行进入贮备粮库搬运粮食,也没有接受张义好意的邀请带着他的运输队进驻黄城县城,而是在粮库的外面建起临时的宿营地,按照他的说法,他要等待上级的进一步命令,实际上等的就是熊卓然与王大虎的到来。   而对于刘兴华和张义来说,虽然当年也曾指挥过千军万马,但是此时却是今非昔比,毕竟归入地方,已经离开了军队,就算是官职再大,也李团长也不是一个系统中的人,人家不听他的指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如今,见到李团长能够在他们一再的劝说之下,没有强行行动,就已经是对他们的一种很大支持了,他们还必须要抓紧时间去与省委沟通。只是,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已然到了大半夜,就算是省委的常委们能够任劳任怨,也不可能这么晚还呆在办公室里,只怕此时早已经入睡了,就算是接通了省里的电话,也很难找到人。但是,刘兴华还是执着地想方设法地来联系省委。   在张义的带领之下,刘兴华来到了离着贮备粮库最近的一个公社委员会,这是有一部电话,是联通县里面的。通过这部电话,再由县里面转接到黄州专区,然后再由黄州专区通过专线接通省里,又打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黎明时分,接通到了省委书记的家里。可是,令刘兴华无比失望的是,省委书记的爱人却告诉着他,书记并不在武汉,就在刘兴华走后的第二天,也带着人下乡了;刘兴华来的是黄州专区,省委书记去的是更远的宜昌专区。折腾了一夜,到头来却是毫无结果,这不能不令刘兴华感到无比的失望,这个时候再想往宜昌那边打电话,不知道又要花费多长时间,更何况他还不知道省委书记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跑到了一个穷乡僻壤里,难以联络呢。看来,这个时候,实际上就是老天爷要考验他的时候,要他自己拿定主意,作是决断的时候了。   黎明时分,刘兴华与张义刚刚在这个公社委员会打了一个小盹,姜秘书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也顾不得打扰他们的休息,告诉他们,李团长已经带着人和车开进了贮备粮库,此时正在装车。   一听到这个消息,刘兴华和张义刚才还有的一丝疲倦一下子便没了影踪,急忙跟着姜秘书便往外走,一边走,张义还有些不明白地问着:“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个李团长就又变卦了呢?”   姜秘书连忙告诉他们:“李团长的领导来了,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官,一来就把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李团长只得按命令行事!”   “哦?这么说王大虎真得过来了?”刘兴华猛地一怔。   姜秘书点着头,对着他们道:“是!是他们的军长,而且还有一个副司令!这两个大领导是听说这边出了事情,所以才连夜赶过来的!”   “既然是他们两个人来了,那么就好办了!”刘兴华还觉得有些庆幸地道。   但是,张义却怀疑看着他,摇了摇头,反而还有些担心,对着刘兴华道:“老首长呀,此一时,已然非彼一时了,他们是军方,我们是地方,他们要比我们有特权得多,这件事不见得那么好办呀!”   刘兴华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分析不错,但是却又甩了一下头,以十分自信地语气告诉着他:“我不管如今他们是怎么一个想法,就是跟他们耍赖,我也要把这些粮先保住!”说着,他已经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张义怔了怔,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五六章 人祸(三)      赶到贮备粮库的时候,正如姜秘书说的那样,李团长带着人正在往军车上装着粮食,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已然很快推满了三四辆车。   “李团长,你这是怎么回事?”张义第一个不满起来,看到李团长后,大声地质问着。   不等李团长回答,从一辆车后走出来了一个人,悠悠地答着:“呵呵,张书记,你管地方上的事,怎么还管到我们军队里来了?”   张义定睛看去,不由得有些脸红耳赤起来,走过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七十二军的现任军长王大虎,而紧随其后的是原来七十二军的军长、如今已然成为武汉军区副司令员的熊卓然。张义当初在部队当团长的时候,王大虎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个时候见面,便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原来两位首长也来了!”张义只得陪着笑,明知故问地问候着。   熊卓然从王大虎的身后走了出来,来到了张义的面前,却是摇着头,和缓地对着他道:“张义呀,我知道你这个县长不好当,很体谅你的难处!但是,你也要体谅一下别人的难处呀!你这么把着,不让我们运粮,也不是一个事呀!”   “呵呵,老熊呀!不是我们把着,而是老乡们把着,不让运呀!”直到这个时候,刘兴华才从后面赶了上来,他到底在年岁上比张义大了许多,脚步还是赶不上张义的脚步。   “哟!老伙计,你也在这里呀!”熊卓然有些惊讶,连忙迎上来,两个人紧紧地握住了手。   刘兴华与熊卓然握完了手,又与王大虎握手,王大虎在这个时候也有些局促,他也没有想到刘兴华会出现在这里,刘兴华毕竟曾作过他的军长,他对刘兴华还有一种特别的崇敬。   “老熊,你也不要责怪张义,是我不让运的!”刘兴华觉得没有必要和熊卓然与王大虎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告诉着他们。   熊卓然和王大虎对视了一眼,有些意想不到,王大虎不好开口,熊卓然问道:“那么,老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车队为什么会被当地的老乡阻拦呢?”   听着熊卓然如此得质问,仿佛他是在怀疑这一件事都是自己背后主使一样,这令刘兴华有些不快,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讲解着事情的经过,说到最后,他不无愧疚地道:“要说这件事的出现,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作为代省长来说,辖下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我们所有当官的人,都应该好好的检讨!”   熊卓然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事情的过程,但是,他还是不同意刘兴华擅自扣押这批粮食,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我知道你此时心里的着急,我也听说过了很多的事情,前些时的浮夸风的确是太厉害了,让老百姓受了不少的苦!但是,你的难处并不能够就私自作主地来自作主张,贮备粮库是属于国家所有的,并非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再说,这个粮库的贮备粮上头早就有用处了,中央就是怕你们地方上会出问题,所以才会把这个运粮的任务交由我们军队来完成!看来,果不如上面的所料,在这里还是出了问题!”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规劝着刘兴华道:“老刘呀,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苦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而且都是老革命了,你也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服从命令呢?还是想要以自己的本位主义出发,不站在全局的高度来看问题呢?”   被熊卓然如此数落,刘兴华紧紧地锁起了眉头来,尤其是听到熊卓然又一次说他“本位主义”的时候,他不由得起了火来,对着熊卓然道:“老熊,你说得不错,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而且都是老共产党员了!正是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共产党员,所以才会如此得痛心!服从命令,听党的话,这的确没错,尤其是你们在军队里的人,必须要如此,否则我们也不可能打败国民党,建立新中国!但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党的利益是与人民的利益息息相关的,是高度统一的,人民的利益就是党的利益!如今,你也应该知道当前我们的困难,尤其是农村地区,水肿病连片地出现,已经有几万人就这么死去了!你知道什么是水肿病吗?那就是饿的!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回头你可以去问一问王医生!”刘兴华越说越是激动起来,他眼圈已经有些红了,十分动情地道:“老熊,你要是不信的话,一会儿我就可以带你去附近的一个村子走一走,这边好几个村子我已经走过了,看得难过呀,那情景真得和我们打完了淮海战役、在双堆集附近的那些村子的情况一模一样呀!几乎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屋里只有杂草和灰尘,村子的后面山坡上是一堆堆的坟,村里村外看不到一个活人,他们都是被饿死的,有的是全家都被饿死了,惨不忍睹!……”他说着说着,已然缀泣了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哽咽了半天,才又接着道:“老熊呀,中央离着这里这么远,不可能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而且现在很多人都是报喜不报忧,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眼睛有时候也会被蒙蔽!如果这些粮我们能够留下来,那么肯定可以救活十几万的群众;如果这些粮真得被你们运走,那么这么多的人将很难度过这个荒年,不知道山上又会新添多少的坟!”   听着刘兴华这出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熊卓然有些心动,却又有些怀疑,对着刘兴华道:“老刘,你说得这么严重,是真的吗?”   刘兴华怔了一下,忽然转头对着张义大声地命令着:“张义,你现在就亲自带着熊副司令和王军长,到你们县之外的随便一个大队和村子里去转一转,这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是!”张义答应着,请求着熊卓然与王大虎一起坐上刘兴华的车。   此时,熊卓然与王大虎都有些不情愿,但是却也非常想要知道刘兴华说得是不是实情,他们身处在部队里,相比较而言,军队的供给还是过得去的,所以,他们也根本就体会不到民间的那些饥苦,刚才听着刘兴华所说的一切,那情象根本就不可能是新中国、新社会的景象,倒是仿佛说的是解放前的大饥荒一样。   ※※※   一个小时之后,张义又带着熊卓然和王大虎回到了贮备粮库,在见到刘兴华的时候,刚才还有些趾高气扬的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全然无语了起来。   “军长,外面又有很多老乡在公路上聚集呢!他们挡住了我们的路!”李团长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告诉着王大虎。   王大虎看了熊卓然一样,在刚才他们从村子里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些当地的老百姓已然没有了昨天晚上那样的激烈,更多的人是带着一种彷徨无措的表情在贮备粮库的外面围观,他们害怕这个粮库内他们唯一可以活命的希望粮被运走,同时也对被熊卓然和王大虎又带来的五车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感到畏惧,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之下,只能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王大虎没有说话,询问一样地看着熊卓然。   熊卓然低头沉思了一下,转头对着李团长道:“小李,告诉战士们,先不要装车了!”   李团长怔了怔,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熊卓然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刘兴华依然通红的眼睛,他点了点头,只能承认着道:“老刘,你说得是不错!苦呀!这些老百姓真得是苦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没有更多的话语了。   王大虎却是适时的问着他:“首长呀,你看我们这个粮还拉吗?”   被王大虎如此一问,熊卓然也有些为难起来,思忖了半晌,看着刘兴华,显出十分苦闷的表情来,对着刘兴华和张义道:“老刘呀,这件事真得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按道理来说,这些粮的确应该救济给乡亲们;可是,我们也是接的军区的战令呀!把这些粮平安的运走,装上火车,再装上船,这可是国务院、外交部特别交待的事情,这个任务我原以为会很是轻松,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无法完成,我们这些人只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明白!”刘兴华也点着头,同时再一次地告诉着他:“这件事我已经权衡过了,没有什么事能比老百姓的性命更重要!”他说着,再一次用恳求地语气对着熊卓然道:“老熊,把你的兵带走吧,这里的事情你可以一概地推到我的头上来,我也自会去跟省委和中央解释。呵呵,大不了你和大虎可能会被上面骂一顿,如果真得有过不去的地方,我就去找他们,让他们拿我算帐就是了!”   听到刘兴华如此地说,熊卓然也有些感慨,他摇着头笑道:“老刘呀,也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担了,应该我担的责任我还是能够担得起的!”他说着,转身对着王大虎道:“大虎,这一次的粮我们不运了,让同志们再辛苦一下,把装上车的粮食再卸下来,回去吧!”   “是!”王大虎响亮地应答着,却是巴不得熊卓然能够下达这样的命令,说着,便快步走开,去找汽车团的李团长了。   听到熊卓然终于放弃了,张义和刘兴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松快来。   看看刘兴华的身边只有张义,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熊卓然才有些关切地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这么多年了,看来你真得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我真得很为你担心呀!这一次你又是先斩后奏,只怕你这个代省长的位置也呆不长了!”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地道:“我已经想到了!呆不长就呆不长吧!我只求能够作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熊卓然愣了一下,又道:“你是可以问心无愧,只是你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惦记着呢!人家可是不这么想。”他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作为老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自己也要作好心理上的准备!这件事如果上面处理得好的话,我估计也就是把你这个代省长拿下来,另换别人;但是,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我只怕会把你划入到彭德怀那伙人里面去!”他说到这里,把话头嘎然停断。   刘兴华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其实也很沉重,实际上,也在担忧着熊卓然的预言会变成真的。      第五七章 苦难(一)      全国性的大饥荒一直漫延着,可是,引起这场大灾难的三面红旗却还是象钢铁铸成的那样,依然屹立不倒;与此同时,却是几千万的人在饥饿之中倒下去,便再也没有起来。三年的时光是如此得漫长,对于刘兴华来说,却尤如过了一个世纪。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和平建设年代里,竟然被饿死了这么多的人,或许这在人类的历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然而,引起这些的,却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灾等客观因素造成的,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人祸!只是,便是许多人知道这个原因,却也因为反右、批彭运动的影响,没有人敢说实话,没有人敢对中央、对毛泽东提出怀疑来。   刘兴华已然出离了愤怒,如今剩下来的只有悲哀!   果不其然如熊卓然所料的那样,刘兴华最终还是被打倒了,成了漏网的彭德怀反革命集团的成员,这顶帽子戴在头上的时候,的确压得人喘不过气了。既然被打倒了,那么,那个还没有在头上戴热的代省长的乌纱,也就一并让给了别人,如今刘兴华可真得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他的所有职务都被免除掉了,并且要被发配到了沙洋农场去接受人民的改造。   张义这个黄城县的县委书记也被牵连了进来,但是,由于刘兴华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对张义的批判便轻了许多,不过,省委还是决定撤销张义黄城县的县委书记一职,准备将调离黄城县,另为安排。   可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当黄城县乡亲们得知张义书记挨整要被调离的时候,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向专区和省委递交万民请愿书,要求张书记继续留任,并且还与省里头派到黄城县调查取证张义罪状的纪检人员发生了冲突,这无疑又加重了张义的一条罪状。而新任命的黄城县委书记一到黄城县,就严格地执行专区的要求,开始在全县境内没收农民的自留地充为公有,这立即又引起了当地群众的强烈不满,他们将整个县委包围了起来,要求新任的县委书记滚出去。专区连夜派人到黄城县抚慰民情,最终答应暂时不没收自留地,将新任的县委书记调离开,重新让张义回县担任县委书记。这场风波看似就这样得到了平息,但是张义却并没有被安排回到黄城县,虽然他还是挂着了一个黄城县的县委书记的名义,却被停职反省,将县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县长和几个县常委来处理,而这次事件中的十几个带头人,也被公安机关以反革命的罪名逮捕了起来。   说是停职反省,实际上就等于把张义挂了起来,不过,他也难得地有了一份清闲,回到了武汉家中,每天早上去省委报个道,然后参加学习组,学习马列主义的理论和毛泽东的文章,也就是所谓的红皮书。   这些案件,零零散散地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才算结束。刘兴华终于要离开武汉了,这一次的离开,却远没有当初来到武汉时的热闹,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欢迎他的到来;而如今,他走的时候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回望着自己住了几年的小院,刘兴华有些感慨,这正应了那一句古老的谚语:风光时车水马龙,落魄时无人问津。   他毕竟曾作为代省长,走出住所的时候,已然有两名负责的干部陪护着,将他送上了车,这辆吉普车也是专门要送他去沙洋的,只是与往常不同,他的司机已经换走了,开车的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车里包括司机共有四个人,但是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整个车里一片得沉闷。刘兴华想要与这两名押送他的干部唠唠加长,开口来却也听出这两个人对自己爱搭不理,显然也不愿意与他这个反党集团的人扯上关系,他也就好自为之地闭上了嘴巴。   吉普车驶过了壮丽的武汉长江大桥,在车上看到浩浩荡荡的长江之水向东流去的时候,刘兴华的心头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这座桥、这条江,都曾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如今就此离去,还不知道何年能够回还呢!   从龟山桥头下来,吉普车延着宽阔的汉阳大道向西行进着,才走到了蔡甸路口的时候,司机忽然便刹住了车,把车停了下来。正在车上的人都奇怪万分的时候,却见到对面走过来了一个穿着绿色解放军服装当兵的人,是他拦住了车,跑过来便问着:“这车上是刘省长吗?”   坐在前面副驾上的干部摇下车窗,不快地道:“这车上没有省长!”   这个当兵的人这才想到了什么,连忙陪着笑解释着:“哦,我指的是原来的省长刘兴华同志!”   那个干部回头看了刘兴华一眼,对着他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当兵地道:“我是武汉军区的,我们熊副司令就在前面等着,想跟刘兴华同志说说话,你看可以吗?”   这个干部愣了一下,他显然听说过熊卓然的名字,又问道:“是军区的熊卓然副司令员吗?”   “对,就是他!”当兵的答着。   这个干部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又告诉着这个当兵地道:“你们要说的话,就快点,我们还要赶路呢!”   “我知道!”当兵地连连点着头。   ※※※   再一次见到熊卓然的时候,刘兴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看着他,忽然便笑了起来。   熊卓然却被笑得莫名其妙,一边招呼着他在路边的这个小茶棚里坐下来,一边皱着眉头问着他:“你还笑?亏你还笑得出来哟!”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地道:“你说我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熊卓然怔了怔,却是对着他挥了挥手,一本正经地道:“老刘,这一回给你扣的这顶帽子可不轻哟,只怕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了,我真得是替你担心呀!”   听着熊卓然没有半分虚情的话,刘兴华有些感动,随即又装出无所谓地样子,对着熊卓然道:“这也没有什么呀!我又不是没有被打倒过,翻不了身就翻不了吧!呵呵,以后跟着贫下中农一起去参加劳动,这日子过得也许更加得舒坦!”   “难道你就没有后悔过吗?”熊卓然忍不住地问道。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呢?”刘兴华却反问着熊卓然,将熊卓然问得张口舌起来。   看到熊卓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时候,刘兴华又笑了一下,对着他解释着道:“我知道我的作法有些过激了,也没有得到上面的认同。呵呵,不过,我还是感到庆幸的,最少我们省已经少死几万的人,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换,也是非常合适了!”   “可是,你被打成了反革命!”熊卓然提醒着他。   刘兴华点了下头,对着熊卓然道:“你说得不错,我是被打成了反革命,这是因为必须要有人为上面的失误负责!呵呵,如果说我的作法是错误的,那么在把我打倒之后,省里如何也要把我当时实施的方针撤销,并且再回到从前!但是,你也看到了,虽然我被打倒,我推行的那些措施却并没有被收回,你看,老百姓的自留地得到了保留,我下令停办的炼钢炉推倒后就再也没有烧起来过,还有最直接的,那些贮备粮都还是留在了省内,救活了不少的人!老熊,其实吧,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纠正了一些错误而已!”他说着,又有些自嘲一样地道:“你说说看,我纠正了这么多的错误,这就好像是打了别人的脸一样,叫人家下不来台,他们总要找回来一个颜面吧?所以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王金娜的说过的这句话来。   被刘兴华这么一说,熊卓然仿佛也明白了什么,有些东西就是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他们只要心里头清楚就行了。   “对了,老熊呀,这件事也连累了你吧!”刘兴华明知故问着。   熊卓然却是摆了摆手,道:“老刘,你别说得这么不好意思了,我跟你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不当回事,呵呵,我只不过挨了一通批评,在大会上作了些检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兴华点了点头,如今这个时候,国家对于军队的建设还是十分重视的,其实一切都是围绕着国防进行,毕竟此时的中共政权还时刻受到威胁,东边有一直鼓吹着要反攻大陆的台湾国民党政权;北面还有原来的苏联老大哥,此时却成了苏修集团的敌对;而西面,原本与中国共产党走得很近的印度当局,却又因与中国西藏之间的领土纠纷,最终反目为仇;而南面还有此时正在打得难解难分的越南内战,美国人与法国人实际上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围堵红色中国。虽然国内的运动此起彼伏地在进行着,相对来说,军队的建设还是比较稳定的,国家甚至是勒紧裤腰带地来研发原子弹,也许就是一种居安思危的态度吧。   见到刘兴华没有说话,熊卓然又象是想到了什么,问着刘兴华道:“老刘,这一次你离开武汉,王医生知道吗?”   刘兴华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她知道我的情况,昨天还让张义过来看我,问我什么时候走。呵呵,我害怕送别,所以呀就跟她和张义都撒了一个谎,告诉他们说我要过两天才走!正好,老熊,你要是见到王医生和张义的话,一定帮我替他们解释一下!”   熊卓然点了点头,也告诉着他:“其实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所以连忙赶了过来守在这里,我知道你从武昌那边过来,一定要路过这里的,要不然,我也见不到你了!”他说着,又有些埋怨地道:“老刘呀,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够朋友,这种事如何也要跟大家知会一声的!”   刘兴华还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实际上,他的心里何尝不想要知会大家呢?只是,这种心酸还是不要传染给别人的好。   看看时间不早了,熊卓然这才站起来,转身命令着身后的那个警卫,取过来了一件军用的大衣,送到了刘兴华的手上。   刘兴华愣了一下,推托着道:“眼见着这天要暖和起来了,大衣也用不着了,你还是带走吧!”   熊卓然却道:“老刘呀,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那么随便!猜也猜得到你带的是什么行李,肯定简单得不得了!多拿一件大衣又不很重,就算是现在用不到,等冬天的时候也能用上,你那件大衣都破成那个样子了,早就应该换掉了!”   刘兴华也明白熊卓然的好意,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收下了。   两个人在分手的时候,刘兴华还是问了一件他一直憋在心口没有问出来的事,他觉得如今这个时候再不问,可能以后他和熊卓然之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熊,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可不要跟我说谎,你可要如实地告诉我!”刘兴华如此郑重其事的对着熊卓然道。   熊卓然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刘兴华道:“上一次陈大兴回来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熊三娃和于得水的事情,我总是觉得他的话有些闪烁其词,三娃既然还活着,于得水是不是也还活着?”   熊卓然愣了愣,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想了一下,还是对着刘兴华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他,但是陈大兴坚持着说于得水已经牺牲了;我真得想不出三娃有什么理由会选择去台湾而不归国。”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叹,也许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怨,也许有一些没有作好父亲的自责。   “据陈大兴说,熊三娃如今在台湾混得比他好,是吗?”刘兴华随口问着。   熊卓然点了点头,告诉着他:“三娃现在是跟着一个叫作张慕白的副司令,当他的副官。我也打听过,但是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叫作张慕白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张慕白?”刘兴华轻轻地念着,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第五七章 苦难(二)      中午的时候,张义从学习班里出来,专门跑到刘兴华的住所,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可是,当他来到这个简单的院落里时,却见到有人正在往院子里搬着柜子等家具,他有些奇怪,连忙问着旁边的一个警卫员,他还以为这是刘兴华新买的东西。   “刘兴华呀?他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如今这个院子已经分给了另一个领导住!”警卫员冷漠在告诉着他,这个警卫员也换了人,不知道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不是还要等两天吗?”张义经不住地叫了起来。   这个小警卫员用一双不耐烦的目光盯视着他,却反问着:“你是什么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张义连忙陪着笑容,告诉着他:“我是黄州专署的,过来看他!”   小警卫员白了他一眼,道:“刘兴华现在不是省长了,他是反革命分子,已经被遣送到沙洋农场劳动改造去了。他本来就应该是今天早上离开的,谁说还要等两天的呢?”   张义蓦然明白了过来,连连向这个小警卫道着谢,如今刘兴华已经离去,这个简陋但还干净的小院,包括那满院子的迎春花,都将不会再欢迎他的到来,而他也将不会再跑过来招人不待见!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泪水却陡然间象是开了闸的洪涛一下,滚滚而落。他太了解自己这位老上司的性格了,一定是刘兴华不愿意让大家伤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离去的准确时间,他宁愿悄悄地来,同时也悄悄地去。   “那位同志,你等一下!”从张义的身后,忽然传过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来。   张义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转过了身,便看到岗亭里又跑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战士,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这个小战士张义看着还有些脸熟,记得他曾经为刘兴华站过岗,只是张义还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   小战士跑到了张义的面前,对着他道:“是黄城县的张书记吧?”   张义点了点头。   小战士把手里的信递给了他,对着他道:“这封信是刘省长临走的时候交给我的,要我帮着转交给你!”他说着,又有些可惜地道:“刘省长是一个好人,但愿好人一生平安!”说着,生怕张义再问些什么,连忙转身跑开了。   张义愣了愣,耳边还回响着这个小战士的话:“但愿好人一生平安!”也许,人的命运总是难以抗拒得坎坷,可是天下间还是有那么多平凡而又善良人们,在群众的心目里,还是能够分得出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的心里自有一把秤,定然会默默地为好人祝福!   ※※※   在长街的一个长椅上,张义坐了下来,缓缓地打开了这封信,尽管身边的路人络绎不绝,但是张义却仿佛都没有看到,他将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这封信上,仔细地默读着。   “张义:你好!   对不起,我跟你不辞而别,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呵呵,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流着鼻涕跟在我身后的小鬼了,你早就已经成熟长大了,我只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哭鼻子!……”   看到这里的时候,张义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出来,心头的那份悲伤已然无以言表了。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同时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又接着看下去:“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之间,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而我也到了半百的年纪,这真得是长江后浪推进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呀!不要为我伤心,我的离去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张义,不管以后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必须要牢记自己还是一名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公仆,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只有自始到终地坚持这一点,那么你在今后的工作中,就会有一个主心鼓,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不过,我对你还是十分感到欣慰,最少在这一点上,我没有看错人,也没有带错人!”   回想着往事,历历在目,让张义感到无比的惆怅,刘兴华的确一直在教导他,一直在带领他,他真得不敢去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遇到刘兴华,那又会是怎么样的境地呢?   “我的名字之所以改作兴华,就是非常想要复兴我们中华民族,这也是我终生追求的目标!贫困不是社会主义,我只希望带着所有的人一起走向幸福,最其马让群众有饭吃,有衣穿,不用露宿街头,也不用流离失所,四处讨饭!但是,如今看来,我的这个愿望是无法实现了,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看到那么多人饿死、病死,我的心真得就是被人狠狠地揪起来了呀,那是每天每夜都在滴血!我已经作了很大的努力,但是却没有人能够理解!难道让群众过上好日子的想法都是错的吗?难道饿着肚子能够实现共产主义吗?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指责我的罪名是什么,可是这些罪名我是不承认的,你应该很是清楚,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允许讲真话,只许说假话,只怕人类早就灭绝了!”   张义仔细回味着刘兴华临别赠言,分明感觉得到一种难言的苦涩,刘兴华便是走,离开省会,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如今在这种全国范围都笼罩在极左的思想指导之下,又有几个人能保持,或者敢于保持着这一份清醒的头脑呢?   这封信很长,但是张义却可以读出来,这些都是刘兴华的肺腑之言。   “张义,我知道你也被停职了,不要为这点挫折而灰心,要相信党,要相信人民,人民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只要你真得是为人民谋福祉的,那么就算是化成了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呵呵,如今正好你在武汉,也应该好好地照顾一下你们那个家庭了!你的大嫂王金娜同志是一个十分善良而且贤惠的女人,并且巾帼不让须眉,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还有一个非常博大的胸怀,只是家里家外的事太多,她也太累了,你作为你们家里唯一的大男人,应该好好的帮一帮她,让她轻松一下!你们家孩子多,五个孩子中,其中的三个是半大小子,他们也正是能吃的时候,如果按照国家的标准定量,肯定是不够吃的,要是真得顶不住的时候,还是去找一下熊卓然吧,毕竟你们家还有两个是他的孙子,他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的!小虎也已经长大了,今年高中就要毕业了,我知道你嫂子想让他去学医,但是小虎却想去当兵,你大嫂曾让我去说服小虎,但是我也想过,当兵也未尝不好,还是让小虎自己作决定吧,他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考军校,要是没本事不妨去参军,我这个当干爹的也只能给他出这个主意。……”   这封信的后面,还有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却是刘兴华对张义夫妇,对王金娜母子的关心,在最后的时候,还专门写道:“张义,请代我向你大嫂问好,并向她致歉,我们想得都太天真、太理想化了,如今,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只希望你们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然后后面还是刘兴华的落款与日期。   看完了这封信,张义只觉得上面的话,就好像是刘兴华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地叮咛一样,他不由得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并且将这封信翻过来,忽地发现信纸的背面还用钢笔写了一首古诗:精卫衔微木,   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   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   良辰讵可待!   读着这首诗,张义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并不是一个真正上过学,懂得诗词古文的人,却也知道这首诗的意思是什么。只不过,当他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有大哥张贤来,他依稀记得,当年大哥从淮海战场上出逃,给刘兴华留下了一个纸条,而那个纸条上写的就是这首诗!   ※※※   傍晚的时候,张义是第一个回到家的,其实他比王金娜和徐小曼都要轻闲得多,在下午的时候,学习班基本上就没有课上了,教导员只是让他们自己看书,无非是一些毛主席语录和文集,有的文章张义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他刚刚到家,便见到自己才六岁的女儿小红跑了过来,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却是马上向他报告着一件很特别的事情:“爸爸!爸爸!今天大哥没有去上学。”   “哦?”张义不由得一愣,小红说的大哥,自然指的是小虎,如今小虎已然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由于上学比较晚,别人在他的这个年纪已然是一个壮劳力了,而他还在上高中。小虎的学名叫作张胜利,这也是当年张贤在常德会战之前给他取的,希望启盼胜利;而张义的一对儿女,也顺着这个“胜”字跟着取名,大儿子叫作张胜强,小女儿叫作张胜红。   张义连忙将小红放了下来,一边向屋里走去,一边问着女儿:“大哥为什么没有去上学呀?”   小红道:“今天他是被小英哥哥送回来的,他在学样昏倒了!”小英哥哥,指的是熊开平的大儿子熊英。   还没有等到张义走进屋里的时候,屋里已然传出了小虎已然变得有些粗壮的话音来,对着张义说着:“三叔,我没事,别听小红乱说!”他说着,还有些埋怨着小红道:“小红,你不要老告状好不?要不我不喜欢你了!”   小红却撅着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张义来到了小虎的面前,他正坐在桌子前算着题。但是,张义分明感觉得出来,这两天小虎变得越发得瘦弱了起来,而且脸色也不好看。   “小虎,你到底怎么回事?”张义一本正经地问着。   “我真得没有事呢!”小虎也一口咬定着,唇上刚刚长出些微黑的胡子。   “他的腿一按就有一个坑!”小红又抢着告诉着张义。   张义愣住了,马上命令小虎把袖子卷起来,虽然小虎很不情愿,但还是不能无视张义的威严,只得卷起了自己衣袖,张义在他胳膊上按了下,果然就像是小红说的那样,出现一个很深的坑,久久地不能恢复。   保姆刘妈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张义道:“他好像是得了水肿病,我刚才也觉得不对劲,给他煮了碗粥,放了点粮,他喝了才好起来!”   张义的脸变得越发得严肃,马上想到了什么,水肿病,就是饿肚子病,这说明小虎也有好几天没有吃饱过肚子了。当下,他训问着刘妈道:“刘妈,我和王医生、小曼上班不在家,这些孩子都是由你来照顾的,我们是按照口粮定额供应,而且我大嫂还有专家待遇,孩子们怎么会得这个病?”   刘妈马上诚惶诚恐了起来,连忙作着解释,原来刘妈的家里也没有饭吃,她还有两个比小虎小几岁的孩子,王金娜在得知了她家的情况之后,把她的专家待遇给多出来的那点粮匀给了刘妈;而对于孩子们来说,象小虎和熊英、熊雄兄弟,口粮是送到学校里去,由学校供给的,所有的孩子都是定量供应,吃得饱与吃得不饱都是那么多,王金娜也精打细算过,认为虽然管不了饱,但是肯定也饿不着。   “三叔,你不要怪刘妈了!”小虎只得向张义作着解释:“学校里的饭都不够吃,我把我的那一份分给了家庭更困难的同学!”   蓦地,张义只觉得自己如哽在喉一般,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侄子已然长大成人了!      第五七章 苦难(三)      虽然海峡两边都在互相封锁着消息,但是两边却又同时将对方出现的不光彩的事无限地放大,进而来达到诋毁对方,抹黑对方的效果。   无疑,这一次对于大陆那边所发生的大饥荒,饿死了多少多少人,马上成为台湾、香港、东南亚,甚至于海外所有华人媒体关注的对象。由于大陆方面对消息的封锁,各种猜测、谣言也就满天地飞了起来,不过有一点的统计却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是香港方面对于每天从深圳河偷渡过来的大陆难民所播报的数据,那条河上每天都会漂着许多的尸体,这些人是被大陆边防部队击毙的,即使这样,还是无法阻拦内地的难民们前赴后续、不在乎生死地要偷渡到香港去的决心。   张贤也对大陆所发生的饥荒十分得在意,一直向别人打听着湖北的情况,因为他已经从别的渠道听说了七十二军又回到了湖北,而且刘兴华和熊卓然也在湖北,他相信王金娜和张义夫妇肯定也会回到湖北,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大灾难面前熬过来。从各方面打听来的消息是说四川、安徽和河南饿死的人最多,别的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是相对来说,湖北湖南的情况似乎要好一些,想来这两个省的确还是发挥了粮仓的作用,那些亲朋好友们也许能够得以幸免吧!   熊三娃却比张贤还要担心,他还记挂着自己大嫂和两个孩子还在武汉,当年他们从武汉北上去朝鲜的时候,他就见过了他大嫂一家困难的情景,所以在这个时候,尤其得惦念起来。他甚至哭着对张贤说,他害怕他大哥那一家人可能熬不过这场饥荒了。张贤也只能劝慰着他,同时也安慰着他说,熊卓然一定不会看着熊开平的妻儿受苦而不管。虽然对熊卓然还有很多的怨气和不满,但是这个时候熊三娃也只能相信张贤的话,同时有着这种希望。   ※※※   熊卓然的确对自己的两个孙子还是比较关心的,他也知道这两个半大的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肯定很多,为了轻减王金娜一家人的生活负担,他总是时常过来走动一下,同时也送过来一些米面粮油,而这些生活必须品,也是他这个副司令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他的女儿小真已然出嫁,女婿姓文,是军区里的一名参谋,前途自然无量;女儿不在,熊卓然两口人的生活便显得有些枯燥,他非常想要把自己的这两个孙子接回到他的家里去住,活跃一下家里的气氛。但是熊英和熊雄这两个兄弟这一回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理由倒也简单,他们想跟小虎哥在一起,实际上,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小虎已然成了他们的崇拜。   这一天,熊卓然又一次带着一袋面粉来到了王金娜的家里,这袋面粉也只有十多斤的样子,但是王金娜却知道在这个灾荒的年月里,十多斤的吃食,就可以救活一家子的人。   “老熊呀,每一次来,你都没有空手过,这让我感到不安呀!”王金娜真心地对着熊卓然说道,自从刘兴华离开武汉之后,熊卓然过来探望她们的频次也多了一些,她知道这一定是刘兴华跟他作了叮嘱,要他经常性地来看望自己。   熊卓然却是挥了挥手,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你们家的孩子本来就多,我又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心里过意不去呀!你别这么客气,这点东西本来也不多呀!”   王金娜只得收下来,这个时候,她也的确感到了家庭里孩子们都在长大的压力。   “我听说小虎也得了水肿,这是怎么回事呀?”熊卓然问着王金娜。   王金娜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好了,他没什么事了,就是在学校里没有吃饱饭,还把自己的那一份分给别人!哎!这孩子就是有点傻!”   熊卓然却摇着头,十分赞赏地道:“你可不要这么说,看一看七十二军家属里这么多的孩子,就数你们家的小虎最有出息,学习也好,长得也好,而且还非常懂事!”   听着熊卓然的这份夸赞,王金娜心里头自然是美滋滋的受用,脸上的笑容也堆露了出来。   说着说着,熊卓然忽然问道:“对了,小虎今年参加高考,准备上哪所大学?”   被熊卓然如此一问,王金娜的脸忽然变得惨白,她咬了咬嘴唇,底下了头去。   “怎么了?”看到王金娜如此异样的表情,熊卓然忍不住地问道。   过了好半天,王金娜才从沉闷的气息中醒悟过来,抬起头,眼睛已然有些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熊卓然再一次地追问着。   王金娜只得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告诉着他:“老熊,小虎上不了大学了!”   “为什么?”熊卓然不由得叫了起来:“他的学习成绩那么好,而且还被多次评为五好学生,怎么会考不上呢?”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又是一阵沉默,仿佛有无限得委屈,最终还是决定和盘说出来的好。她只能如实地告诉着熊卓然道:“我并不担心小虎会考不上大学,只是如今看来,小虎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有了!”   “为什么?”熊卓然再一次叫了起来。   王金娜道:“你知道刘校长吗?他是小虎和熊英、熊雄那个学校的校长,前年的时候,我给他作过手术,保住了他的命!前几天,他私下里偷偷地找到了我,要求我的原谅。他告诉我,根据上面的指示精神,所有高三学生都要作秘密的政审,政审的结论分为四大类,最好的是可以录取为机密专业;其次是可以录取为一般的专业;然后是降格录取,第四档是不宜录取。作这些政审的依据并非是个人平时的表现和学习成绩,而是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出身黑五类的子女,或者有海外关系、尤其是港澳台关系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不宜录取和降格录取范围内的,所以……”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了,不知不觉间,眼睛也潮湿了起来。   熊卓然呆住了,所谓的黑五类,也被称为地富反坏右,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把小虎身份拿来参作比较,这五类里,他就当了三种,他的父亲张贤是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而他的母亲王金娜,又是右派分子,他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去上大学,一旦被人举报,只怕这个校长也担当不起。想到小虎的时候,熊卓然又马上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孙子,再过两年,首先是熊英也要参加高考,如果按照这种政审原则,他也一定是上不了学的。   “小虎知道这件事吗?”熊卓然沉声地问着王金娜。   王金娜摇着头,道:“还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告诉他,每天看着他紧张地学习忙碌的情景,我真得不忍心告诉他这一件事,怕他伤心呀!”   熊卓然沉思着,忽然自告奋勇地道:“王医生,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把他交给我吧!”   “交给你?”王金娜怔了怔。   熊卓然点着头,告诉着她:“我知道七十二军马上就要到各地去征兵了,我也曾听老刘跟我讲过,小虎想当兵,但是你不让他去。呵呵,这个时候,既然不能够上大学,那就还是来当兵吧!别的我不敢说,只要我还在位子上,他能够在部队里挺过一年半载的,我就有办法送他去上军校,你看怎么样?”   听到熊卓然这么一讲,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虽然她一直反对小虎去当兵,但是如今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让他去当兵,难道让要在家里待业吗?她连连点头表示着赞同,却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道:“我只怕当兵的政审更加严格,他还是过不去!”   熊卓然却把眼睛一瞪,充满信心地道:“小虎从小跟着七十二军长大的,军里的许多干部都认识他,哪个要是敢说三道四的,我就把他的脑袋壳敲烂!”   见到熊卓然这么一说,王金娜放心了下来,还是有些不安地对着熊卓然道:“老熊呀,你说得不错呀,只是,我这个作母亲的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和孩子说呀!要是张义在这里就好了,由他去跟小虎说。可是张义已经回黄州专署了,我总不能为这个事把他再叫回吧?”   熊卓然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王金娜的为难,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反对小虎去当兵,如今忽然的转变,一定会令小虎起疑心。小虎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哄骗的孩子了,他早就成了一个大小伙子,长大成人了。   “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由我来跟他说吧!”熊卓然自告奋勇着。   王金娜想了想,只得点了点头。   “对了,你那里有老刘的消息吗?”王金娜这才问起了刘兴华来。   熊卓然点了点头,告诉着她:“前些时我听到从沙洋过来的人讲过,老刘在那里过得倒也滋润,与世无争,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劳动,当地的老百姓听说他就是那个胆大包天,开仓放粮的刘省长,对他都特别得照顾,所以并没有受太多的苦!”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好了!”王金娜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放下来,然后还是忍不住地问着:“老熊呀,你看老刘的那顶帽子还摘得下来吗?”   熊卓然却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难呀,这顶帽子戴得太大了,太重了,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摘不下来了!”   王金娜默然无语,的确如熊卓然所言的一样,刘兴华的那顶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比起他的这顶右派的帽子来,只重不轻,看来他的仕途生涯是真得走到了尽头。   ※※※   熊卓然以带熊英和熊雄逛公园的名义,一并地把王金娜一家人都约了出来,一起到东湖风景区游玩,期间他专门找了一个机会和小虎单独地聊了起来,这实际上也是王金娜有意为他们安排的一个机会。   “小虎呀,今年的高考有把握吗?”熊卓然随口问着。   小虎怔了一下,仿佛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尴尬了在了那里,含糊地点着头道:“还行吧!”   熊卓然笑了一下,却是摇着头,有意地道:“看你这么一点儿都不起劲,我真得有些担心呀!我看小虎,你不如跟着我去当兵好了,过两天七十二军就会征兵了,你看怎么样?”   小虎的眼睛一亮,但是随即却又黯淡了下来,对着熊卓然苦笑了一声,道:“熊伯伯,我真得很想去当兵,就是怕我妈他不同意!”   “要是我去作她的工作,把她说服了呢?”熊卓然故意地道。   “那当然是好呀!”小虎的声音也清脆了起来。   “那好,我这两天抽空就去帮你说!”熊卓然说着,又随口地问着:“只是小虎呀,你忙要是不参加高考,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小虎却是一笑,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   熊卓然愣了一下,越发得好奇了起来,追问着道:“为什么?”   “反正就算我考得分再好,也上不了大学,还去考他做什么?”小虎对他实话实说着。   熊卓然更是不解了起来,听小虎的话意,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大学的,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小虎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这有什么好想的?去年和前年我们学校里,这样的事就出得多了,看一看那些能够上大学的,都是又红又专的出生成分,就是考得再不好,也有学上!倒是那些一向在学校里表现出色的尖子生,却没有几个能上的,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就能知道,他们的家庭出身都不好!呵呵,我又不是贫下中农的成份,而且还是黑五类的子女,想上大学,只怕连门都没有的!”   熊卓然沉默了,可以看出来,小虎的聪明绝对不在张义之下,他能够举一反三,就说明他已经很走脑子了,只是,面对着小虎的这种聪明,熊卓然又有些气馁,原本想要跟王金娜保守住这个秘密,却不料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可以保密的东西。   “既然你知道这种事实,为什么还要这么上心地准备考试呢?”熊卓然忍不住地问道。   小虎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他道:“我总要从学校里出来,参加考试其实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想验证一下我的能力,我肯定能够考得比别人都好;还有一个原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个什么原因?”熊卓然追问着。   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我怕我妈他难过!如果我不去参加高考,她一定十分得难过!”   “可是,你上不了大学,她人更加得难过呀?”   “那不一样!”小虎认真地回答着:“最其马她知道我在努力,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放弃!再说,就算是不能上大学,那也是在两个月之后才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她提前伤心呢?让她再高兴两个月不好吗?”   熊卓然无言以对,忽然有些感动,如果自己的儿子有哪怕小虎一半的理解人,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见到熊卓然没有答话,小虎又叮嘱地道:“熊伯伯,你要去跟我妈说的时候,千万别把我的话告诉她呀,她要是知道了这些事,一定又不开心了!”   “好!我知道了!”熊卓然点头答应着。      第五八章 忍辱(一)      三年的大饥荒总算是熬了过来,大跃进的后遗症却并没有就此消除,毛泽东始终认为三面红旗是不能倒的,并且又提出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口号来,但是,脱离实事求是的原则,单凭着美好的意愿,显然是违背科学发展的事情。正是由于大跃进所产生的大饥荒,几千万的人饿死,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相,这对于中共中央的一些领导人来说,也不由得对领袖毛泽东主席产生了怀疑,于是在共产党内部,有人开始认为当初彭德怀对毛泽东的批评是对的,并且以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主要领导人为首,开始调整经济措施,将大跃进时期混乱的生产与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正是由于这些措施的施行,各省的生产才得以逐渐得恢复起来。生产的恢复,自然也就有了粮食的收获,前些时候还在全国流行的水肿病,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然全部地消失了。   可是,对于毛泽东主席来说,却感觉到了自己在党内和国内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再加上这个时候包括原来的盟友苏联的与中国的交恶,立时令他十分不安起来,经过了这么多年来的政治斗争,有着丰富经验的他已然成了一个玩弄权术和政治的高手,首先与他最亲密的、并且选定为接班人的刘少奇产生了分歧,在大饥荒刚刚过去之后,便又马上在全国兴起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一次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内容包括在城市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等等的增产节约三反运动、五反运动,同时在农村开展“清账目、清仓库、清工分、清财物”的四清运动。而四清运动发展到后来,又扩大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大四清。自始至终,毛泽东一直认为此时的国内主要矛盾还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虽然在建国后已经消灭了资产阶级,但是新的资产阶级又产生了出来,另外,还有一个更危险的敌人,那就是修正主义,而且这些修正主义的代表们就在中央,于是号召人们,千万不要忘记了阶级斗争。   放多的地方在进行四清运动的时候,就是以阶级斗争的方式开始的,令人一下子又仿佛回到了解放初期在全国开展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土改运动和镇反运动中来。   毛泽东与刘少奇之间的矛盾,最终由刘少奇向毛泽东作了检讨,在其后的岁月中,这位声名显赫的党内第二把手,也最终被他坚定拥护的领袖打倒在地,并且悲惨而屈辱地死去!   一九六五年一月,中共中央发出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的文件,这也就是著名的“二十三条”,在这份文件里,按照毛泽东的意见,对全国的政治形势作出基本的认定,强调运动的根本性质就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矛盾,并且特别提出来,这次运动的重点,就是整治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从此之后,又一个响亮的反派名词出现了,这就是“走资派”。   所谓的政治,就是一块被人捏来捏去的橡皮泥,可以捏成方的,也可以捏成圆的,折腾的却是无数只想过一过平静日子,却又没有好日子过的老百姓!   ※※※   张义最终没有能够逃脱被打倒的命运,他回到黄城县还不到一年,就因为放纵老百姓搞自留地,搞责任制,而被当成了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当权派打倒,他也成了黄州专署内第一个被打倒的走资派。   再一次被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拉下来,对于张义来说,已经没有头一次那样的委屈,他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虽然在很多的场合里,他被大家批来斗去,他也学会了容忍,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任何的辩解在这个时候都可能反而会成为他们所指定的罪状。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批判和检讨之后,张义最终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待遇:开除公职,回家反省!他知道没有将他下放到贫苦山区里去改造,已然是上面有人在保护他,对他的一种特别关照了。只是,他这个没有公职的人,还必须要接受群众的监督,而且以后要是有什么命令的话,他还要随叫随到。   张义回到了武汉的家,然后又拿着那封介绍信去街道办事处报道,他已然成为了一名走资派,是大家要打倒的对象,必须要接受监督,每天都要去街道办报道。只是失去了工作,也就没有了生活来源,他还年青力壮,街道办事处经过研究之后,最终给他安排了清扫街道的工作,实际上是让他变成了一名马路清洁工。   在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张义的心情很是不好,还经常和徐小曼吵架,每一次都将徐小曼气得呜呜直哭,仔细想一想,两个人争吵的原因却只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王金娜作为大嫂,也是这个家庭里实际上的家长,能够理解张义坏透的心情,一边劝着徐小曼不要生气,一边也耐心地告诉着张义,不管他是官也好,是民也好;是县委书记也好,是清洁工作也好;他始终是这个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是众多孩子们眼里的楷模,小虎已经当兵走了,家里的许多事正好他可以帮一下。   孩子们都在慢慢长大,保姆刘妈也因为身体的原因而辞工走了,王金娜便再没有雇请第二个保姆,这个时候张义正好回家,倒也解决了这个家庭里的后顾这忧,最其马张义的两个孩子放学回家有人管了。实际上,这个原本还算是人口比较多、非常热闹的家庭在这个时候正在逐渐地冷清起来。小虎已经在两年前参军去了,他在部队里的表现非常不错,而且顺利地考入了位于南昌的福州军区步兵学校,在那边由于学习的紧张,根本没有机会回家来;熊家两兄弟也大了起来,老大熊英也参了军,却是去了更远的云南;老二熊雄学习一直不好,高中没有上完,在熊卓然的安排之下,在武汉港务局找了份跑船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却也正合他喜欢跑东跑西的性格。只有张义的两个孩子还留在家里,老大张胜强十四岁,正在上初中;老二张胜红,才十岁,还在小学里;这两个孩子正是需要张义这个作父亲的好好看护的时候。   对于扫大街的这份工作,张义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经常会有一些人在张义扫街的时候站在街角对着他指指点点,张义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外乎是在说这个人曾经当过县委书记,现在却沦落为一个扫地的清洁工,虽然一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头就说不出来得难受,但却在人前装作充耳不闻、浑然不觉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武小阳。   那一天,张义起了个大早,从街头扫到了街尾,并且把所有的垃圾清理完毕,已然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习惯性地坐回到路边的一根梧桐树下的石山椅上喝着水,这个时候武小阳却象是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黑黑的脸孔,胡子巴渣地对着他笑着,手里还拿着一瓶酒和一纸包的茴香豆。   “小武?你怎么会在这里?”张义认出了来人,经不住地叫了起来。   “呵呵,张义,我其实看见你有几天了,一直不敢认,今天特意带着酒和吃的过来跟你想喝一喝,聊一聊,怎么样?”武小阳建议着道。   张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武小阳帮助张义把扫地的工具收拾起来,然后来到了路边一个小吃店里,又叫了两份菜,要了一个盘子,他将手中纸包的茴香豆倒在盘子里,专门为张义斟上了一杯酒,端起来,对着张义道:“张义呀,我们两个有十多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吧?”   张义接过酒杯,想了想,点了点头,依然记得他和武小阳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还是在云南的时候,那一次是他请客,送武小阳回家,屈指算来,已经有十年过去了。   “我是才听说你的事的!”武小阳坐下来,与张义对望着,如实地道:“那天我从这里路过,远远地看到就好像是你,呵呵,你一直不抬头,我也不好意思过来和你相认。我看了你两天,昨天的时候,在医院遇到了王医生,问起来才知道你的事!”他说着,又有些自嘲地道:“你看,自从我在医院当了锅炉工之后,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张义白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武小阳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因为他自己把自己关进了心牢中,不愿意再与外人交流。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武小阳继续说道:“我也经历过如今你所经历的种种,呵呵,原来的时候,我总是很自卑,觉得你是县委书记,我是人反派分子,所以就算是知道你回武汉,也不好意思来看你;当然,我也知道你找过我两回,那个时候我是故意躲着的,你可不要怪我哟?”   听到他这么一说,张义也笑了起来,道:“如今你不躲着我了?还专门故意来找我?”   武小阳点了点头,笑道:“这回好了,我是右派分子,你也是个走资派,我们两个半斤对八两,又都差不多了,这让我重新找回了当初时和你并肩一起走的自信!”   听到武小阳这么大实话都说了出来,分明夹杂着一种忌妒与自嘲,张义也笑了起来。   看着张义的笑容又仿佛是回到了从前,武小阳也笑了,然后认真地对着他道:“张义,你这一辈子,比起我来要平坦得多;你看到没有,我比你更加不如,命运也更加不济,但是我现在不是活得还好好的吗?”   张义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   武小阳又接着道:“我听王医生说,你的心情很不好,我也能够理解,原来我也是有过这种情况。”他说着,叹了一声,又道:“你应该知道,原来我可是比你还能够争强好胜,而且比你还能吹能谈的,你看看我,先是在战俘营里消磨了棱角,然后又在归管处里学会了耐心。呵呵,接着在林场知道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什么是人心叵测;那个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其实我跟你说,张义呀,这么多年来我觉得我学会了一项最大的本事,这也是我这一生来觉得最大的收获!”   “是什么?”张义连忙追问着。   “忍辱!”武小阳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来。   张义不由得一呆,默然了。   武小阳还有解释着道:“你仔细想一想吧,什么是人生呢?呵呵,说到底,每个人都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过程,只不过有的人能够熬出来成为人上人;而有的人却经不起这种折磨,挺不住,最终只能是白受苦,成为屈死鬼!”   张义沉思着,觉得武小阳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第五八章 忍辱(二)      相对于大陆的各种群众运动开展得如火荼之际,张贤在金门岛的生活却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了,在刘安担任金门防卫总司令一年之后,张贤被调离了金门岛,到了澎湖防卫司令部担任副司令一职,他知道他之所以被调离,其实也是上面权力博弈的结果,虽然他的能力出众,但是被划为了陈诚土木系中坚,而陈诚在与太子蒋经国的矛盾对抗中,已然失去了原来显赫的地位,蒋介石对这位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大功臣最终还是采取了虚职无权的策略,为了尽快扶起自己的儿子,将他看成了一个绊脚石。另外,在反攻大陆的问题上,陈诚也与蒋介石产生了一定的矛盾,看到大陆发生大饥荒,蒋介石再一次把反攻大陆的问题提到了日程中来,虽然陈诚向蒋介石表白说一旦反攻的号角吹响,他仍然愿意充当先锋,但是却反对此时的贸然反攻,他的失宠也就成了必然的事。   陈诚的失宠,同量带连着土木系的将领们也一并失去了原来所拥有的权力,便是象胡从俊这样在国军里名声显赫的将军,也被从军队中调离,派往了南越的首府西贡,担任驻越大使一职。将一个本来以军事见长的将军,外派出台湾去担当外交官,虽然令人有些惋惜,却也是一种政治斗争的结果。   张贤只在澎湖防卫司令部呆了两年,又被调到国防部担任参谋部的高参,这实际上是将他的军权完全剥夺,把他高高地挂了起来。   虽然在官场上并不如意,但是对于张贤来说,却能够回到台北,与妻子和女儿长相厮守,对于这一生中,本来就缺少家庭温暖的他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闲职的日子的确好过,远离了枪炮之声,也远离了是非曲折,如果便是这样得终老,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是,老天爷似乎是要故意地为难张贤,就在他刚刚要过一过安逸的日子之时,灾难却是接踵而来。   张贤的女儿小梅考上了国立台湾大学,在历史系学习,所以在这个时候,张贤和田秀秀便有些孤单了起来。倒是也张贤相比,熊三娃却要劳累得多,他和翟敏若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再加上翟敏若原来就带着一个女孩,共有三个孩子需要扶养,虽然此时翟敏若在张贤的帮助之下,到一所小学里当了老师,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但是生活的压力还是将熊三娃两口子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按照熊三娃的官阶,张贤为他在台北谋得了一间六十平方米的军官公寓,但是张贤每一次过去看到他们一家人堪堪挤在那么小的地方,又随着孩子的逐渐长大,那间房便显得过于狭小,人进屋后几乎就没有可以转得动的地方了。虽然熊三娃对于自己的住所还算是满意,毕竟还有很多比他官阶高的人还没有分得房子呢!但是张贤在与田秀秀商量之后,觉得自己的住所还算是宽松,又过于冷清,所以便让熊三娃一家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那间房可以腾出来先留作出租,换一些收入。起初的时候,熊三娃两口子说什么也不同意,但又经不住张贤夫妇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最终也是迫于生活的压力和盛情难却,还是同意搬了过来。   张贤和田秀秀专门把他们这所小楼的下面三间屋子收拾出来,让给了熊三娃一家,而他和田秀秀搬到了楼上去。熊三娃还说他搬过来住是要付房租的,可是张贤与田秀秀却一回也没有收过他交来的钱,他们也知道,此时的熊三娃两口子的生活压力,大女儿刚刚上高中,而两个儿子,还在上小学。   此时台湾的政治虽然并不明朗,但是经济却正在逐渐好转,尤其是制造业的兴起,给了许多人以工作的机会,社会各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田秀秀已然离开了特务机关,在韩奇的安排之下,到一处荣民服务站担任站长的工作。所谓的荣民,就是“荣誉国民”的简称,是指那些跟随着国民党败退到台湾的大批士兵们,这些士兵们陆续地都到了退役的年纪,他们在台湾没有亲人,又身无长技,退伍后的生活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在这种背景之下,国民党当局在一九五四年便设立了“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简称为“退辅会”,以安置和辅导这些退伍士转业。而退辅会的负责人就是蒋经国。蒋经国在任上的时候,的确为这些荣民办了很多的实事,先是在各地组建荣民农场,安置那些年老的荣民们自食其力搞生产;然后又在台北建立“荣民总医院”,同时在各地组建分医院,免费为这些荣民看病。后来,又随着时间的推移,退伍的官兵越来越多,蒋经国又想出一个大量用人的办法来,在全岛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修路架桥,把这些荣民们组织起来成立修路队,倒也解决了两方面的难题,为荣民们的找到一份可行的工作,同时又可以解决环境恶劣情况下找不到劳动力的问题。   田秀秀的工作,要比张贤忙碌得多,因为自己也是从大陆过来的人,所以对于和自己有相似经历,而又无依无靠的荣民们,她便显得异常得关切,经常为了一个荣民的待遇而跑上跑下,不辞劳苦,甚至还要加班到很晚。没有用多长时间,台北的各行政部门,甚至于是政府各部委的部门里,都认识了她这位直来直去、敢一揪到底的女站长。对于妻子的工作,张贤一直鼎力支持着,对于她的早出晚归,也从来没有有过一丝的埋怨,他也是一个当兵的人,自然希望所有的荣民能够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张贤回到家里,习惯性地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待着田秀秀的归来,他把饭菜都做好了,他知道田秀秀要是回来晚的时候,一定会打电话到家里,但是这一天他并没有接到田秀秀的电话。他等了半天,也不见田秀秀的人回来,张贤便有些着急起来,打电话到田秀秀的单位,值班的人员却告诉着他,田秀秀早就下班走了。他开始不安起来,准备出门沿着每天田秀秀上班的路去迎一迎,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熊三娃的大儿子熊无坷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见到他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着他,田秀秀出车祸了,他看到一辆出租车在拐弯的时候没有减速,正将准备过马路的田秀秀撞上……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声大了起来,一时之间就好像是又被铺天而来的炮弹震憾了一样,半天都没有回过味来,他根本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熊三娃的反应却是奇快的,马上拉着张贤上了车,飞快地赶往医院。   ※※※   在抢救田秀秀的时候,医生几次三番地出来询问家属,是否对这个伤者再进行抢救。医生告诉张贤,田秀秀的脊椎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即使是能够救活过来,她其后的一生也不得不靠轮椅渡日了,肯定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而且有可能脑子也受到了影响,变得痴呆。另外,就算是勉强救活了过来,其后还需要经常性的进行药物和其他方面的治疗,而这种药物及治疗的费用是非常昂贵的,只怕普通人家根本无法承受。   虽然医生说得这么可怕,但是张贤根本就没有第二个想法,毫不犹豫地要求医生尽全力地抢救,他声泪俱下的告诉着医生,哪怕是田秀秀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他也要求她活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之后,田秀秀脱离了生命的危险,但是却也正如医生所料的那样,由于脊椎的受伤,就算是她好起来,也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田秀秀的突然出事,一下子便打乱了张贤一家原本平静的生活,那个肇事的司机也是一个刚刚退伍不久的老兵,根本就没有能力来补偿这一切,便是田秀秀的手术和抢求的费用都无力掏付,只能是张贤自己具拮。张贤并没有将这个肇事的司机告上法庭,虽然也对他恨之入骨,却也清晰地知道,就算是把这个肇事司机送入牢狱,也不能再挽回这一切,那样反而令这个人有可能失去了一切。这名姓冯的肇事者对张贤一家感激涕零,并发誓要想办法来弥补他自己所犯下的过失。张贤只当他这是良心自责的忏悔,所以对他的誓言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经过了半年多的住院治疗之后,张贤还是将田秀秀接回了家中,专门请了一位保姆进行侍奉。虽然此时张贤只是一个挂名的闲职,但是毕竟每天还需要去上个班,如今他的这份薪金还算是丰厚,如果一旦失去,那么他不仅无力再供给妻子治疗恢复,便是连女儿也无法供其完成学业,所以这份工作,他还必须要珍惜。   ※※※   一九六五年三月,陈诚将军因肝癌在台北病逝,终年六十八岁,这个岁数与许多的国家领导人和实权人物相比,已然算是短命了。终其一生所做的最大贡献,莫过于在台湾实行的与大陆截然不同的“土地革命”,正是由于这种不流血、温和的土改方式,从而奠定了台湾之所以在以后经济可以腾飞的基础。实际上,早在一九三三年,陈诚便提出过类似的方案,那个时候国民党军队正开始准备对共产党所控制的江西苏区进行第四次大围剿,陈诚认为红军在江西打土豪、分田地,所以才会得到当地农民的拥护;他同时提出了一种类似的限田制度,就是采用政府向地主赎买土地的方法,再把这些土地分给贫苦的农民,实现国父孙中山提出来的耕者有其田的主张。当陈诚把这个方案提出来并且要求江西省政府先作局部实验的时候,却被当时任省主席的熊式辉所拒绝。陈诚的方案,直到近二十年后,才由他自己在台湾得以实现。   张贤也在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陈长官痛心悲伤,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了国防部军法司的传票,要求他接受军法司的质询。当张贤莫名其妙地来到军法司的时候,才知道原因:军情局还是查出了陈飞原来是共党漏网团政委的事实,如今陈飞已然被逮捕了起来,之所以要质询他,是因为他曾为陈飞作过保!   当知道是这么一回事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呆住了,他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心里头只能暗骂着,这个陈飞真得是在找死呀,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把自己的底给露了出来呢?      第五八章 忍辱(三)      陈飞的被捕,令张贤马上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此时的台湾社会,依然处于国民党特务严密的监控之中,政治上还是采取着高压的态势,对于民间的民主运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打击,只是相对于五十年代的白色恐怖时期来讲,要稍稍地有一些好转,老百姓的有了些许的言论自由。其实,这一切也都是跟着台湾内外的局势在变化,由于中共大陆方面此时的自顾不暇,更没有力量再提到所谓的“解放台湾”,虽然口号还在经常得喊,偶尔也会有小规模的冲突,便是在军事对抗中,反而是国民党方面占着了一些优势。外在的强大压力减缓之后,内部的紧张也自然跟着得到了缓解。只是,张贤知道,无论何时,国军对于纠察内部的间谍与特务,向来是从不手软的。他们可能会对敌人的俘虏十分宽容,却从来不会宽容混入的敌人。   军法司的质询令张贤头痛了很久,他已经被停职了,只是由于此时正被蒋经国重用的韩奇与同样投入到小蒋体系内的同学于长乐的从中周旋,所以才没有被收押。军法司一共对张贤质询了五次,这其实就是一种实质上的审判,因为此时张贤的中将身份和高参的职务,在没有确凿无误的证据之时,还不好叫作提审,张贤的心里却是非常得清楚,他对这种情况也非是第一次经历,再加之自己又没有什么背得人的事情,所以倒是十分坦然。   说来说去,张贤之所以会被牵连进了陈飞的案子里来,就是当初他在金门任副司令的时候,在刘安的面前替他作了书面的担保,按照军法司的说法,如果那个时候不是因为张贤的阻拦,或许早就将陈飞的底查出来,也不至于会拖延这么多年,让这个漏网之鱼一直潜伏到如今。   张贤不知道陈飞都交待了什么,所以对于被问的问题回答得十分小心,第一次质询的时候,军法司的人并没有问太多详细的东西,只是问他为什么要为陈飞作保?张贤的回答冠冕堂皇,还是摆出了当初为保释陈飞出狱时在刘安司令官面前的那套说词,他最怕的是被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陈飞的底细,但是在第一次的质询里,军法司的人竟然没有问起来,便将他放了过去。后来,张贤才知道,第一次的质询实际上只是例行公事,毕竟大家都是国防部里的要员,还会有经常见面的时候,所以那位军法司的质询官并没有往深里追究,那个时候,也没有人怀疑张贤会有问题。   在第一次质询之后,张贤便心神不宁了起来,连忙去找韩奇询问情况。此时的韩奇已然升任为了军事情报局的局长,是蒋经国面前的红人,陈飞的这个案子,最早也是由军情局查获的,韩奇一定清楚其中的缘由。   可是,当张贤到达军情局的时候,韩奇却对他避而不见,这令张贤十分得不解,他相信韩奇绝对不是那种翻云覆雨的人,他不见自己定然有他的难处,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是什么事情竟然让韩奇对自己这么深厚交情的朋友都置之不顾呢?除非自己身上真得有什么问题,韩奇不见他就是为了避嫌?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越发得不安起来。   张贤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还没有坐稳屁股的时候,又是熊无坷拿着一张纸条递给了他,告诉他是他放学回来的时候,在墙角有一个人让他把纸条交给他的。张贤接过了纸条来,马上认出上面的笔迹正是韩奇的字迹,只写了短短的八个字:“于宅夜谈,当心尾巴!”张贤立即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条小纸条虽然只是八个字,却已经透露出了许多不好的信息,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监视了!他将这张纸条烧毁之后,立即找到熊三娃,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最终由熊三娃假冒张贤外出,引开监视他们家的人,而他乘机又冒充熊三娃摆脱了监视他的尾巴。   到达于长乐家的时候,韩奇已经坐在了那里等着他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也没有过多的责怪,马上问起韩奇来。   韩奇有些愧疚地看着他,然后如实地告诉着他:“这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阴谋,针对的不是你,而是我!”   张贤愣住了。   韩奇连忙向他作着解释,原来他这个军情局的局长当得并不顺利,还有很多人在觊觎着这个位置,与他竞争最激烈的是一个姓孟的处长,这位处长也是小蒋身边的红人,蒋经国最终没有让他坐上这个局长的位置,是因为觉得他那个人与韩奇相比缺少了一些厚道。但是,韩奇的被提拔,最终还是令那个孟处长对他怀恨在心,表面上唯唯诺诺,实事上韩奇却知道他经常在小蒋那里给自己使坏。为了以防万一,韩奇也利用自己的职权,暗中收买了这个姓孟的人的亲信手下。   韩奇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陈飞的案子是由孟处长亲自处理的,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无意地发现了张贤被卷了进来。张贤和韩奇的关系,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这位孟处长也不例外,所以马上就想到了准备利用这个案子,把韩奇扳倒。只是因为张贤的身份也并非是他这个小小少将处长可以动得了的,所以这位孟处长一直在陈飞的身上下功夫,希望陈飞能够按照他的所想录口供,其中一条就是要陈飞咬上张贤;而当初张贤回到台湾的时候的审查,很多都是通过韩奇作出来的,这就是一个多米诺骨牌的链条,就算是不能治韩奇于死地,也足可以将他从局长的位子上拉下马。   听完了韩奇的叙述,张贤就仿佛是如坠梦中一样,迷糊了起来,没有想到自己如今这般与世无争,却还是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一场争权夺势的角逐战中。   “老韩,你是局长,凭什么由着这么一个小处长如此要挟你呢?”旁边听着的于长乐不由得鸣起了不平来。   韩奇叹了一声,恨恨地道:“这个姓孟的就怕我插手,先不先地便越过我向小蒋主任打了报告,并且还说这件案子可能会牵扯到阿贤的身上,怕我袒护,今天下午,蒋主任专门找到我,要求我避嫌,不许过问这件事!”   张贤这才明白了为什么下午他去找韩奇的时候,韩奇避而不见的原因。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他来信口雌黄,不作反击吗?”张贤也怒了起来。   韩奇苦笑着道:“我怎么会不作反击呢?如今你和我是栓在一起的,你要是出问题了,那么我也跑不了!所以这一下午我也一直在想对策,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陈飞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呢?”张贤好奇地问着。   韩奇道:“他是被人告密!”   “告密?”张贤愣了一下,连忙问道:“是谁告的密?”   韩奇道:“我也只知道这个案子的大概情况,那个告密者自称是他的好友,同乡,当年也是和他在共军的同一个部队里的,先后在金门岛被俘的,又先后转入了我们国军里来的。陈飞在被捕前是个中校副团长,这个告密者在认出他后,对他经常讹诈,诈到后的钱就拿去赌,后来终于令陈飞不耐烦了,没有再答应他,所以他才一气之下,把陈飞出首了!”   “这个告密者实在可恶!”于长乐在边上不由得地大骂着,同时还有些责怪地道:“也亏得陈飞怎么当上的中校?要是我,想个法子也将他整死了,还能留着作祸患吗?”   虽然于长乐说得不错,但是张贤却也知道,陈飞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与雷霆在某些方面真得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天生的一种傲气,这种人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之事的。   “这个家伙的确是该死!”韩奇也咬牙切齿地道:“实际上,也是他把阿贤牵扯出来的。他在出首了陈飞之后,为了邀功,还说阿贤是陈飞的靠山,同时又咬出许多当年在金门防卫司令部和航空兵大队的头目,信誓旦旦的说阿贤早就知道陈飞的底细,这也就是那个姓孟的想要借此案谋私利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张贤和于长乐齐齐点着头。   韩奇又道:“阿贤,今天军法司约谈了你,实际上也约谈了五六个人,国防部里没有人相信这个告密者的话,但是这个过程还是要走的。”   “那么陈飞到底都交待了些什么?”张贤最为关心的还是这件事,连忙问道。   韩奇却是摇着头,告诉着他:“蒋主任不让我插手这个案子,姓孟的更不可能来向我汇报。不过,我也知道,陈飞肯定没有把你咬出来,不然你也不可能只是约谈质询这么简单了,只怕早就已经收押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却又不无担心地道:“但是,什么事情都很难预料,我知道姓孟的人已经安排了人在监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的各种残酷的手段,怕只怕陈飞到末了还是顶不住他的严刑逼供,最终咬上了你。”   被韩奇如此一说,张贤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直到这个时候,韩奇才认真地问着张贤:“阿贤,你老实跟我讲,在此之前,你知不知道这个陈飞的底细呢?”   面对着韩奇的这个问题,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稍作迟疑之后,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韩奇和于长乐都不由得呆了呆,韩奇的眉头已经紧锁了起来,于长乐却由不得报怨了起来:“哎呀!贤哥呀,你怎么这么糊涂?既然早就知道他的底,为什么没有早就出首了呢?还会留到现在给自己添了许多的麻烦?”   张贤却有些动容,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沉声地道:“我要怎么说呢?你们都没有经历过隐姓埋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身有体会的,所以能够理解陈飞的痛苦与无奈。这个人的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他能够在共军里担任团政委就已经说明了这一切,所谓明珠无法埋没,他到了国军里,虽然也有一分裙代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是出类拔萃。最主要的一点,他投入国军里面后,便已经跟原来作了了断,并没有再做过对不起我们党国,对不起我们国军的事情。我也对他进行过多方位的观察和考验,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金门岛!”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悲泣,也许在他说到陈飞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又想到了自己,他接着道:“人活一世,很不容易,能够真正作到忍辱负重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人也只能作到屈辱地活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已经杀了太多的人,放过一个已经放下屠刀的人,难道就不行吗?”   听着张贤这出自肺腑的话语,韩奇与于长乐对视着,竟然无以回答。      第五九章 荣民(一)      相视沉默了半天,韩奇只得对着张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于长乐却有些无可奈何,同时半是埋怨,半是建言地道:“贤哥呀,你这个人总是这么仁慈,总是这么自找麻烦!你是为别人想过了,却怎么从来没有为自己想到过呢?”他说着,又看了看韩奇,对着张贤道:“如今的这种情况,就算是陈飞真得把你咬了起来,你也只能死不承认!”   韩奇也跟着缓缓地点了点头,附和着道:“是呀,阿贤,如今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也必须要这么回答。如果你承认了原来就知道陈飞的底,那么对你的调查将是没完没了的!没有人会在意你刚才所说的那一切,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世上是多活一个人,还是多死一个人!”   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韩奇的警告是对的,人要是给人使坏,那么就会不择手断,甚至于丧天害理。   “老韩呀,还是想一想对策吧!”于长乐担忧地追问着。   韩奇道:“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姓孟的想要让陈飞乱咬人,虽然他只想把我扳倒,但是却也因此而得罪了其他的人。阿贤,军法司约谈了你,也约谈了别人,那些人肯定也有想法。”他说着,稍微作了一下停顿,又接着道:“呵呵,大家都是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问题,所以如果我们与那些人也作一个联络,一起做好攻守同盟,那么这个姓孟的只能是自找苦吃!”   张贤和于长乐的眼睛都不由得一亮,韩奇的话说得倒也十分在理,陈飞原来的长官并非张贤这一个人,追查陈飞这个案子,也就势必会影响到一大批的人,而这些人中,又不乏此时位居要职的人,谁也不愿意自己受到牵连,为了自身的利益,而采取必要的手段当然也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情。   “对呀!”于长乐也跟着道:“我们只要让他们相信,只要是把这个姓孟的家伙搞下去,那么陈飞的案子也就结到这里,不会牵连到别人,我想这也是所有的人都十分乐意见到的事情!”   韩奇点着头,对着于长乐道:“长乐,这件事还要请你帮下忙,我和阿贤都不便出头露面,也只能你费费心,替我们联络一下!”   于长乐十分痛快地点了点头,答应着:“好,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韩奇又转身面对着张贤,再一次叮嘱着他道:“阿贤,我想军法司对你的质询不会只有一次,后面可能还会有,所以你必须要当心,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能承认你早就知道陈飞的底!”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道:“如果陈飞真得说了怎么办?”   韩奇冷哼了一声,对着他道:“他要是说了也没有关系,你就是死不承认,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找人出首这个姓孟的。呵呵,当过特务的人,那些手段我都知道,你完全可以推说这是栽赃,是姓孟的逼供!”   张贤还是有些怀疑,道:“难道这样就可以捱得过去吗?”   韩奇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你错就错在当初不应该为陈飞作保,如果没有那个白纸黑字的东西,这件事你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被韩奇如此一说,他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   真得就如同韩奇所预料的那样,军法司在其后又对张贤质询了四次,但是得到了韩奇的提示之后,张贤每一次都坚决表态自己并不清楚陈飞的底细,他之所以为陈飞作保,是因为金门的共谍案的确与陈飞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案子如今虽然有些久远,但是却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案可查。   尽管张贤死不承认,但还是被暂时停了职,失去了工作,也就是意味着收入的减少,又由于田秀秀高昂的药物和治疗效费,他一家的生活马上便拮据了起来,小梅还算是比较懂事,虽然还在上大学,却已经工始了勤工俭学的生活,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也省却了张贤的一份操心。   陈飞的这个案子一拖就是半年,而这段时期,张贤不得不重新考虑一家人生活的问题。   他家附近不远处有一家修车行,生意说不上特别好,但是每天总有几部车子在那里修着,张贤和熊三娃也喜欢把自己的车放在那里修,因为是老熟人,所以价格方面都比较优惠。这一天熊三娃回来却是告诉着张贤,那个修车行的老板不准备做了,要随着他的儿子移民美国去,正要将这个修车行盘出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心里头不由得一动,对于修车来说,他和熊三娃都是老手了,再破再烂的车能够修好,当初年青的时候,他就十分喜好摆弄汽车,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技艺,在他被解放军俘虏的时候,才被强迫地留了下来。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自己如果真得被迫退伍,又应该怎么样来生活呢?   当张贤向熊三娃吐露想要把这个修车行盘下来,自己经营的时候,马上就得到了熊三娃特别得赞成,其实他也早就有这种想法,只是碍于张贤中将的身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来说。   “哥呀,如果我们开了这个修车铺,那么也就不用再忍气吞生地受那帮人的闲气,就算是当了荣民,也有一个活路!”熊三娃兴奋地道,同时又告诉着他:“那个老板本来不想走,但是他儿子早就把机票都给他买好了,所以如今只得急着想要脱手,我们跟他这么熟,我们去和他说一说,或许还能够以非常便宜的价格接手过来呢!”   张贤被熊三娃说动了,马上与熊三娃来到了这家修车铺,和这个老板一谈,经过了讨价还价,果然谈成了一个很便宜的价格。虽然这个价格不高,但是张贤还是有些吃力,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熊三娃也把他们两口子省吃俭用的钱拿出来,两个人最终凑齐了这份钱,把这家修车铺连铺面带设备全部买了下来。此时的张贤正被停职在家,所以倒也落得有个闲功夫,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修车行的经营上来。原来的老板在这里只雇了三个工人,还有两个学徒工,这五个人张贤也一并得留用了,他们的待遇也没有改变,而在经营上依然按照原来的经营模式经营着,对于这个铺面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老板而已。   也许是听说中将变成了修车工的缘故,许多的人都专门开着车跑到这里来看,头一个月便将张贤和熊三娃忙得不可开交,到月底张贤和熊三娃关起门来细细地盘点之下,竟然发现他们的收入比张贤和熊三娃两个人任军职加在一起的收入并不差,甚至还要高出一些来,这令两个人都有些喜出望外。因为这家店是两个人合伙盘下来的,所以张贤便按照拿多少钱,就算是入多少股的原则,两人分成。熊三娃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出的钱跟张贤比起来少了许多,最多只有一成,但是张贤却给了他三成,并且明言,那两成就算是他借给熊三娃的。   在张贤正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修车行的经营上来的时候,陈飞的案子却突然有了转机,那个姓孟的处长被查处了。   当从于长乐的嘴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呆了呆,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一定是韩奇的反击成功了。   “呵呵,这件事,真得有些峰回路转!让人想都想不到!”于长乐十分兴奋地告诉着张贤,同时问着:“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张贤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早就被他们踢出了国防部,我也有很久没有去上班了,这半年来,除非有事,也从来没有谁来找过我,我就只当自己是一个荣民了,也没有再去打听这些事!”   “贤哥呀,你真得就是一个有福之人呀!”于长乐却是由衷地道:“虽然你不问世事,但是还是有人为你报不平呀!那个把姓孟的搞下台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谁呀?”张贤也非常好奇地问着,听他的语气,显然不是韩奇。   于长乐笑道:“他叫袁少华,我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你的部下!”   “袁少华?”张贤猛地一惊,这个人他当然不可能忘记,他知道袁少华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一个间谍,只不过与别人不同,别人当间谍大部分是对外,而他却是对内的,就好像是明朝时搞的锦衣卫,袁少华成为他部下的原因并不是真得来当他的参谋,而是为了监视他!   “袁少华怎么会插进这个案子里来了呢?”张贤好奇地问着。   于长乐道:“他根本就没有插进陈飞的案子里来,他是另起的一桩案子!”   “你还是从头跟我讲吧,我有些糊涂了!”张贤催促着他。   于长乐道:“这个袁少华如今是军法司检查事务处的人,呵呵,你被军法司质询,他都知道。对于你的问题,那个姓孟的也提出了怀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却惹恼了袁少华,他主动的找到了韩奇,开始暗中调查那个姓孟的情况,你知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张贤当然知道为什么袁少华会恼怒,他回到台湾之后又被派往了缅甸金三角地区,袁少华是对他的查办人,如果现在查出了张贤有问题,那么袁少华这个当初的查办人也自然会受到处份。   “他发现什么?”张贤追着问于长乐。   于长乐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你在金门破获的那件共谍案?那个栽赃陈飞的营长也是姓孟?”   “孟令强?”直到这个时候,张贤也没有忘记那个死在监牢里的人,这也是一个意志十分坚强的人,便是死也没有交待他的上级是谁。“难道他跟那个姓孟的处长也有关系?”   于长乐郑重地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他:“这个孟处长,是那个孟营长的堂兄,只是他们的关系非常隐秘,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那袁少华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去查看了你当年办的那个案子,因为那个案子里也涉及到了陈飞,只是看到有这么一个姓孟的营长,便比较感兴趣,所以又查遍了老十八军的军官档案,发现这个孟营长与那个孟处长的籍贯是一个地方的,他们又都姓孟,所以就产生了怀疑,于是他又通过间谍渠道到大陆实地打听,是当地的人证实这两个人是堂兄弟的!”于长乐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是佩服地道:“这个袁少华当真得是心细如丝,还专门在孟处长的面前提到了你查办的金门那桩案子,可是这个姓孟的却矢口否认不认得那个孟营长,这等于是把自己置于了死地!”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道:“就算是这两个姓孟的是堂兄弟,也不能代表这个姓孟的处长就是那个姓孟的营长的同伙,也不能代表两个人是同样的人!”   于长乐点着头,却又笑了起来,得意地对着张贤道:“既然姓孟的没事要搞一个株连,那么我们又为什么不这么搞一下呢?呵呵,就算是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要从中搅一搅,也就自然有了关系,这其实是很容易办到的!这也叫作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吧!”   张贤默然无语,也许这就是官场的斗争,既然可以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么自然也就可以把小事无限地放大!      第五九章 荣民(二)      几天之后,张贤便接到了参谋本部的通知,要求他回去上班。对于这个消息,张贤又是惊喜,又是忧虑。惊喜的事,看来,这一场没影的风波终于要平息了,他又将重新恢复他原来的身份,再一次回到国防部里去当他的高参;忧虑的却是,自己如果真得要上班去了,那么这家刚刚正常运转的修车行怎么办呢?别的事情他可以请人来做,但是钱财的出与进却不能假手他人的。   在张贤有些左右为难之际,熊三娃却是自告奋勇着对着张贤道:“哥呀,你就放心地去上班吧,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不想再当兵了,准备退伍当荣民!”   张贤愣了一下,问道:“三娃,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熊三娃却对着他一笑,反问着他道:“哥呀,难道我还能当一辈子的兵吗?呵呵,现在我的军衔是中校,这对于我这个又没有上过学,又不会钻营的人来说,已经是到了头,这当然也是你的提拔!如今我们国军正在搞裁军,象我这样又不领兵,又没有技能的人,肯定是要被裁掉的,与其到那个时候去退辅会报道,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还不如我现在就退下来,专心地来帮你把这家修车行经营好,你说是不?”   张贤思忖了一下,觉得熊三娃的话的确说得不错,看这个样子,两岸在短时期内是打不起来了,虽然蒋介石还是一直在提反攻大陆的事情,口号也喊得响亮,但是因为有一个与美国的协防条约的存在,就算是国军准备要打过海峡去,也必须要报之美国人同意,如果一旦自主行动,那么就等于是自行地废除了那个条约。失去了美国的庇护,显然对于台湾方面来说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得到反攻大陆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许能够成功,也许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而美国人此时的政策却是不允许台湾找麻烦的,他们的重点还是在欧洲,他们觉得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是苏联,而非此时已经与苏联分道扬镳的中国大陆了。这是没有仗可打的情况,当兵的人自然要被弃之于外的;就算是有仗可打,又有哪一个兵真得愿意去上战场呢?如果是年青的时候,他和熊三娃或许还可以热血沸腾地去冲一冲,但是如今他们已然四十多岁,年近半百,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是他们想去打仗,哪里还有能力再上得动战场呢?   张贤最终同意了熊三娃的决定,他同时也不无感慨地道:“三娃呀,你也就是走退一步,我也想呀,可能过不久之后,我也应该退了!”   熊三娃愣了一下,马上摇着头道:“哥呀,你不要这么想,你跟我不一样,虽然现在你是在参谋本部里挂个名,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你的身份和资历还是摆在那里的,在军队的这些将领之中,没有人比你再年轻,也许忍一忍,再过两年,你又会被重用的!”   张贤却是苦笑了一声,还是摇了摇头,对着他道:“连胡长官都被赶出了军队,还有谁会在乎我呢?呵呵,再说,这么多年来的当兵生涯,我也早就厌倦了,正象你刚才说得那样,我不能这一辈子总披着这身军装吧?呵呵,你知道吗?这半年来我才发现,当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却原来是这么得美好,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没有上层社会的口是心非,更没有为了争权夺利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打压和排挤,这日子过得真得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了,那就是‘舒坦’!要不是因为你秀秀姐的这个伤花销太大,我肯定想都不想,再不去参谋本部上班了!”   听着张贤出自心里的话,熊三娃也默然了起来,他能够感受得到张贤的苦涩与无奈。   ※※※   虽然张贤被从陈飞的案子里洗清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陈飞还是有着很多的怜悯。孟处长被停职查办,陈飞的案子按照正常的程序,最终归由韩奇来负责。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又有些心动了起来。   回到参谋本部上班,手头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工作的张贤,此时也因为被审查的缘故,他的那份工作早就交给了别人,便是回到了参谋部,上面也没有作出另行的安排,这令他有些坐卧不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陈飞的老婆再一次在熊三娃的带领之下,出现在了张贤的面前,这个女人已然憔悴不堪,与七年前相比,面容显然也老了许多,张贤知道陈飞的岳父已经去世,这个女人失去了靠山之后,陈飞成了她最后的寄托,而如此陈飞的入狱,也就是令她将这最后的一丝寄托也给毁灭了,她的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   这一次,虽然这个女人没有再带着孩子,却依然以泪洗脸地跪下来苦求张贤,同时也为前些时因为陈飞的这个案子,把张贤牵连进去感到内疚,向张贤致着歉。不管张贤如何解释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是不走,这让张贤赶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只得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全力来营救陈飞,希望陈飞不被判死刑。听到了这个保证,这个女人才感激万分地离去。   在将陈飞的老婆打发走之后,看到熊三娃准备躲开的时候,张贤就知道一定又是熊三娃出的主意。追问之下,熊三娃只得如实相告,他也是被老婆翟敏若逼得没有办法,所以才想到了这么一招,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归韩奇来处理了,按他的想法,也只有张贤出头去向韩奇求情,或许让陈飞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被处死。   听着熊三娃的解释,张贤又是气又是恨,却又不能过多的埋怨,只能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熊三娃呀熊三娃!你小子如今有了老婆,就没了主意是吧?光顾听老婆的话,倒是真得把我这个作大哥的豁将出去了,是不是?”   熊三娃一脸得苦态,沮丧万分,但是,还是十分痛惜地道:“哥呀,你骂吧,我知道自己不对,但是我也是可怜他们家呀!陈飞有三个孩子,老大刚刚上中学,最小的才四岁,他们家比我还要困难,如果陈飞真得被判死刑,你让他一家人怎么过呀?”   张贤愣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才刚刚被从这个案子里摘出来,你又要我去自找麻烦?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没有被折腾够是吗?”   熊三娃的脸也涨得通红,他底着头,半天之后才抬起来,却是对着张贤道:“哥呀,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教我的作人要讲良心!陈飞并不是一个坏人,最其马这半年来他挺住了各种的严刑拷打,没有把你咬出来。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特务们的手段,要是他真得有口供,真得咬到你的头上,我想我们也不会相安不无事,你说对吗?”   张贤愣住了,熊三娃说得的确是一个事实,这半年来那个姓孟的一直没有结案,就是想从陈飞的身上来一个突破,但是陈飞的坚强却令他的想法落了空,也只能把这个案子一直拖着,不去结案,美其名曰是为了能够一网打尽。   事实上,此时的陈飞的确已然有恩于自己了。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张贤马上不安起来,但是,在熊三娃的面前,却还是扳着面孔,震震有词地道:“三娃,你不要再说了,如果没有我当初对他的放水,又怎么会有现在的这种困境呢?”他说着,阴着脸走了出去。   熊三娃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   ※※※   尽管没有给熊三娃任何的答复,张贤还是找到了韩奇,向他打听着陈飞这个案子的进展。   “这个案子其实真得没有什么可查的!”韩奇如实地告诉着张贤:“他就是一个隐瞒身份的战俘,只是因为我们国军那个时候审查不严,所以才会让他漏了网,这要怪的话,也只能怪当年的那些审查人员,只是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再去追究那个时候的事,便显得有些过份了!”   “他真得没有同伙?又或者说他是一个暗藏的共谍?”张贤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韩奇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他有没有同伙,是不是暗藏的共谍,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张贤尴尬地笑了笑,道:“他们部队调离金门之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他,这其间也有六七年了,我怎么会知道后来又有什么事呢?”   韩奇叹了口气,终于告诉着他:“这个案子我已经结了,它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的背景,姓孟的久拖不决的原因就是想要借此案来拖你我下水。”   “你结了?”张贤连忙问道:“韩大哥,你是怎么结的?”   韩奇道:“还原事实真相,就是这么具结。陈飞只是一个隐藏身份的人,这是一个个案,并非间谍案!”他说着,又不由自主地道:“如果当初就查出了他的底,只怕他早就被枪毙了,也活不到现在!”   张贤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么陈飞会被怎么来处理呢?”   仿佛是明白张贤内心在想什么,韩奇哼了一声,道:“那还有什么好想的,肯定是要被枪毙的!”   张贤不由得浑身一颤,忍不住地道:“其实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呀?并没有对我们国这造成过伤害?他只不过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想要活下来,不得不隐姓埋名而已,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活路呢?”   韩奇望着张贤,他知道张贤对这个陈飞如此关心的一个原因,那是因为张贤也有类似的经历,只是他比陈飞要幸运得多,最终回到了台湾来,脱离了身份暴露的危险。作为一个人来说,谁也不愿意去死,尤其是被当成敌人处死;活下来,哪怕是象狗一样得活下来,这才是大多数的人正常的选择。   “阿贤,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韩奇直截了当地道:“你是不是想要替他求情?”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韩奇却是一声苦笑,无可奈何地道:“这个案子拖得太久了,也影响了很多的人,我就是想要在上面作些手脚,也不可能!”他说着,又不由得叹息一声,对着张贤道:“这个陈飞也算是一条汉子,被姓孟的折磨了这么久,愣是咬着牙没有把你供出来。其实我也想帮他一个忙,但是做不到呀!如今这个案子在我这边已经具结了,进入了军法司的审判程序中,至于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还需要看军事法庭的宣判。”   “难道就没有一点的办法吗?”张贤有些苦涩,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地追问着。   “没有!”韩奇一口肯定着,他稍作沉默,道:“陈飞这个案子其实涉及到的是我们国军的脸面,对于俘虏了敌人那么大的一个团政委,我们竟然没有审查出来,这本身就是对我们能力的一种抹黑;而更具有讽刺意味的却是,这个人在后来竟然还能够平步青云,又在我们国军里当到了中校,要不是被人揭发密告,大家还是被蒙在鼓里。这个人已然让很多的人颜面无存了,你想,他还能有活下来的道理吗?”   张贤呆了呆,却依然坚持着道:“可是,他并没有害人呀?这些责任不能全由他一个人来承担的,换作谁也许都只能如此选择!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条活路呢?”   韩奇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阿贤,我能够理解你此时的心境!但是,你不要忘了,我们都还是军人!军人,是渗不得一丝假的,军法,是比民法还要苛刻的!”他说着,又不忘提醒着道:“阿贤,收手吧!不要再把自己卷进去了,如今是没有人再愿意冒着这种被怀疑的危险,为陈飞开脱的,除非他不要自己的前程了!”   张贤默然了,忽然作出了一个毫不犹豫的决定来。      第五九章 荣民(三)      陈飞案终于开庭了,这是军事审判,不同于民事案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旁听的,而张贤作为一个重要的证人,也被要求到庭。当看到一脸伤痕的陈飞戴着镣铐被宪兵押到审判厅里来的时候,张贤的心便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这种法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而且是经历了多次,便是他自己,也曾作为被告出现在这种场合中。很显然,陈飞在狱中受了不少的苦,张贤知道,他身上的大部分的伤都是在那个姓孟的当处长的时候留下来的,倒是韩奇在接手这个案子之后,对他在生活多有照顾,让他养了些时日,不然,只怕如今开庭的时候,他也不会这么健康地站在这里。   当陈飞从张贤的身边走过,他特意地向着张贤望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嘴角处却是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那是一种微笑,又或者是在向他打着招呼。张贤也只是向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个案子的本身其实很是简单,所以审判的过程倒是异常顺利,陈飞对于自己隐藏原来的身份供认不讳,但是从来也不承认自己在国军里曾经搞过破坏。在对他的审讯完成之后,相关的证人也陆续被军事法官询问,这些相关的证人,其实都是陈飞在国军各部队任职时的官长、同袍或者是朋友。   当张贤作证的时候,他有意的回避了许多对于陈飞不利的证言,特别地提到陈飞在金门服役的时候不错的表现,而且在最后,他毫不讳言地对着庭上许多的审判员和官长道:“各位同仁,陈飞以前的经历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在金门的时候,绝对是忠诚于我们党国的,他阻止了几起士兵偷渡的事情,还在我们对大陆方面的反摸哨行动中,抓获过敌人的水鬼,他的表现十分突出,而且同其他许多人相比较起来,不仅有才干,有能力,而且为人处事也非常和气团结,我当时就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对他有所提拔!今天,站在这里,我还是要恳请一下在坐的各位长官和法官,古语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们已经无法追愧过去,但是却可以选择未来!如今就算是判决陈飞死刑,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给陈飞一条生路,我想,在他有生之年,也一定会感激我们的党,感激我们的国家!”   张贤的话说得十分诚挚,已然打动了不少人的心,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附和,在这个案子中,谁还会把自己深陷其中呢?   陈飞最终还是被判处了死刑,直到后来张贤才知道,其实所谓的军事审判都只是走的一个过场,这个案子早就已经引起了此时刚刚担任国防部部长不久的蒋经国的重视,因为当年对这些金门战俘的审查的一些人,其实就是小蒋的人,那个时候他担任的正是总政治部主任这一角色。如果留着陈飞在世,对于蒋经国来说,那不就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面对着这样已经注定了的结局,张贤根本无力回天,但是,他还是以愚公移山一样的精神,到处找着人,而那些被找的人一听说他是为陈飞的事来的,不是推就是婉言回绝着;张贤还是不死心,甚至要求求见国防部长蒋经国,但是部长办公室的主任在知道他的来意之后,也只是告诉着他,他们会把张贤准备的材料递给小蒋部长看的,至于蒋部长愿不愿意会见他,那也要看小蒋部长的态度。   开始的时候,张贤还充满着希望,因为他也曾在小蒋的手下做过事,对于这位雷厉风行、作事正派的老上司还有着一份好感。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请愿书就好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根本就没有回音。为此,张贤又专门跑到部长办公室去询问,那个接待的主任告诉着他,那份材料他已经上交给了蒋部长,既然蒋部长没有答复,那也就是说他不愿意会见张贤,同时也表明了他对陈飞这个案子的态度。   张贤心凉如水,眼见着陈飞行刑的日子越发得临近,他也只能是对天长叹了。   正当张贤还准备四处活动的时候,于长乐却找到了他过来,对着他道:“贤哥呀,你就不要再去找了,这件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什么好找头了!”他说着,便将其中的原因如实地讲了出来,说到最后,还是告诉着他:“蒋部长心意早就如此了,你还去找他,那真得是把自己的前程给耽误了!”   张贤愣了愣,不由得问道:“长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长乐只得苦笑了一声,如实地告诉着他:“贤哥呀,我这也是刚刚才知道。实际上,小蒋部长对你还是比较赏识的,当初你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他对你就有极好的印象。呵呵,这两年,你之所以会被挂起来不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土木系里的骨干,是陈诚和胡从俊的人。如今陈长官已经去世,而胡从俊也被调离台湾,按照老头子的希望,军权已然顺利地掌握在了他小蒋先生的手上,再没有其他的对头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对于小蒋来说,开始在军队上收买人心了,你没看到很多的将军都不分派系地倒向了小蒋那边吗?”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不以为然地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如今我只是一个闲人而已,不想跟着他们去争权夺利!”   于长乐道:“你别急,先听我说完!”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蒋部长手上有很多的人可以用,但是他还是想把你们土木系的人笼络一下,而你就成了他最先考虑的人选。他本来有意要委任你要职,让你出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的总司令一职,毕竟对于那里,你比别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且这个计划也已经在制定之中了,最多再过一个月,总统就会找你直接面谈!”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却又不无可惜地道:“哎!你呀,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为陈飞这个跟你毫无瓜葛的人强出头,你这不是找人腻味吗?你看看,煮熟的鸭子都让你给放飞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恨不能再把那个煮熟的鸭子追回来的感觉。   听完了于长乐的叙述,张贤愣了一下,心里确实有一些翻涌,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又平静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于长乐道:“老同学呀,我真得多谢你的关心了!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个官场我早就不想再呆下去了,我已经写好了请辞的报告,准备过两天亲自递给蒋部长。”   于长乐不由得一怔,忍不住地道:“贤哥呀,你不当兵了,做什么去?”   “呵呵,我已经当了这么半辈子的兵,累了!烦了!”张贤笑了一下,道:“放马南山,铸剑为犁的生活,才是我所追求的!”他说着,又看了看于长乐,淡淡地道:“我这一生的戎马生涯,总要划一个句号,其实这么些年来,我想要的只是过一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于长乐愣愣地望着张贤这一张坚毅的脸,分明看出了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下定了离去的决心。   ※※※   陈飞还是被执行了死刑,就在马场町的那个老刑场上被处死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小雨来,仿佛老天爷也在伤心流泪。也就是在那一天,与陈飞一起处死的还有几个所谓的反独裁的民主人士和共谍分子,台湾的戒严时期还没有结束,天地之间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雾气里,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一个星期之后,张贤向国防部递交了自己辞职书,按照惯倒,作为国防部长的蒋经国先生还是亲自出面对他挽留了一番,最终还是在他的辞职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自此,张贤已然成为了国家的“荣誉公民”,成了千百万荣民中的一员。   而一旦张贤真得拿到了国防部专门为他签发的“荣民证”之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就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了出来,有些不舍,有些留连,还有些后悔,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庄严肃穆的参谋本部的大门。   熊三娃早就在门外等待着张贤的出来,张贤却是默不作声地坐上了车,脑海中一直过电影一样地回忆着那些枪林弹雨的往事,心情就好像是雨季的天空,只有一片得阴郁。   熊三娃也看出了张贤的心情,一路上并没有说话,专心地开着自己的车,他早就在张贤之前退伍,早就已经是荣民了,所以他完全知道张贤的所思所想。   过了好半天,张贤才回过味来,这才觉得还没有到家,他向车窗外望去,不由得叫道:“三娃,不对呀!你这是要往哪里开呀?”   “没错!”熊三娃却是坚持着。   “错了!”张贤告诉着他:“你糊涂了,我们回去是那个方向,你走反了!”   熊三娃转过头来,却向他神秘地一笑,劝慰道:“哥呀,你就别管了,我肯定会把你带到就是了,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这些天你想的太多,太累了!”   张贤愣了愣,看着熊三娃的这个样子,分明是有着某种“阴谋”一样。   并没有过多久,汽车开进了淡水河边的滨河公园,停下车来,熊三娃拉着张贤快步走向河边,刚刚从一处整齐的树丛中转出来,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便响了起来。张贤顺声看过去,却见到面前河边的草地上整齐地站立着许多穿着军装的老兵,他们中间有的人服装上还带着领章和领花,那是还在役的正式军人;而更多的却是没有戴领章和领花的人,那是已经退役的荣民。张贤的目光向这些老兵们望去,他看到的是一张张自己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他不由得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白京生、姚昱、沙长海、乔书强、王鹏、安日昌……”他一边叫着,一边笑着,可是泪水却又一边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再转向身后的时候,便又看到韩奇与于长乐,还有十几个国防部里的老同事也姗姗赶来,这些人好像早有预谋一样,看着他笑着,使劲地鼓着掌。   “飘扬的旗帜!预备!唱!”有人大声地起着头唱道。   马上,在有节奏的节拍中,河畔响起了整齐高亢而又清脆昂扬的歌声来:“飘扬的旗帜,   嘹亮的号角,   战斗的行列是他快乐的家,   一心一意热爱着祖国,   更把生命献给了他。   道不完南征北伐的往事,   数不清一身光荣的疮疤,   哪怕白了少年头,   报国的心意就像是一朵永不凋零的鲜花!”   ……   老兵不会死,只是悄然地隐去!      第六十章 国殇(一)      中国大陆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还没有完全结束之际,又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几乎是瞬间便席卷了全国,这场由毛泽东同志亲自发动起来的、号称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在一九六六年五月正式拉开了序幕,中国人民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政治灾难之中。   张义又一次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但是还是被当成了现行的走资派,拉到了街区的小学校的操场上进行批斗,他的脖子挂着一个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写着“走资派张义”五个十分醍目的大字,这个牌子太重了,他不得底下了头弯下腰来。与他同时被拉上主席台的还有四个人,有两个人比他的年岁还要大,而且其中的一个却也是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人——曾任黄州专署副专员的严家新,张义被打成现行走资派跟这位严副专员有着直接的关系,正是踩着张义的这个垫脚石,严家新顺利地来到了省委任农业厅的副厅长。张义也没有想到,这位一直好见风使舵的大红人竟然也会被打倒成了走资派,想一想真得觉得好笑,他原来还有的许多委屈也就随之消散,这世道真得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得不知道谁的命运会比谁的强!   把张义和这几个同样倒霉的家伙一起拉来的,是一群穿着军绿色服装的小毛孩子,他们中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所有的人都戴着红袖章,胸口挂着毛主席的相章,一个个又红又专的样子,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尽,但是却又都紧紧的崩着自己的脸,就仿佛他们已经长大,已经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一样。   张义知道,这些所谓的红卫兵,此时已然成了整个社会的主宰,便是武汉的市委市政府都被他们夺了权,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被挂着牌子在游街,他这个扫大街的人陪着一块儿游一游,站一站,就真得是没什么了。   他抬起头,在这些红卫兵们的身上扫过,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那正是武小阳的儿子武解放,此时的武解放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他的脸已经有了一些棱角,依稀就是当年武小阳年青的样子,这个小子跟着这群红卫兵,屁颠颠的俨然象是一个高傲的将军。   “看什么看?”武小阳见到张义抬起头在看着自己,象是在喝问着一条一狗一样地喝叱着他,并且走过来,强行地把张义的头按了下去。   张义就好像是喝了辣椒水一样,只觉得自己心痛不已,想一想当年他被抱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是那般得可爱,而如今却又是这般得恨人。他强自忍着自己的不快,乞求一样地轻声告诉着他:“解放,我跟你爸可是老战友!”   哪知道他不说这一句话还好,武解放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先是稍稍一楞,续而忽然抬起手来,“啪”地一声,打了张义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十分响亮,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愕,把目光全部投向了这里。   张义只觉得自己的口腔里现出一股咸咸的味道来,他知道那是血,正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向台下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瞥之间,忽然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张胜强也夹杂在这群红卫兵当中,正小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小强比武解放小一岁,两个人却是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的同学,张义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儿子心中的痛苦。他还是朝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同时擦去了嘴角的血,以此来掩示自己的伤害并不大,想让儿子放心。但是,他的笑,却越发引起了武解放的愤怒,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对着他狠狠地踢了起来,同时还带着头高呼着:“打倒张义!打倒走资派!毛主席万岁!”下面的红卫兵们也跟着一齐高呼了起来,仿佛只要把张义和这些走资派打倒了,毛主席就真得能够万岁了一样。   张义倒在地上,无力地任由着这些红卫兵踩着自己的头,踩着自己的身体,他挣扎着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自己儿子的身影,却见到小强哭着扭过身去,拨开了人群,向学校的外面跑去,他的心也跟着痛到了极点。   ※※※   就像是玩偶一样,张义被这些红卫兵拉着、扯着,扭着、打着,他再不出一声,任由着这些稚气未脱的红卫兵们摆布着,逆来顺受着,他知道哪怕是只有一个字出口,换来的就将是越发凶恨的批斗。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张义第一次经历了,而且他也十分清楚,这也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次,以后这种批斗与游行还将持续不断地进行着,红卫兵只要是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把他拉出来斗争一番,这令他想起了当初土改的时候,那些被斗死的地主和富农,在开始的时候,他连死的心都有,但是对于象他这样经历过战争考验的人来说,也深知活下来的不易,如果真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死,那么他首先对不起的就是那些千千万万与他一起曾出生入死,而又不幸牺牲在战场之上的战友和同志,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要努力而坚强地活下来。   批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也许是觉得累了,也许是觉得已经没有了什么新鲜感,红卫兵们终于是烦了,又对着每个人踢了几脚之后,才渐渐地散去,不一会儿,整个操场上只剩下了这五个脖子上还挂着大牌子的人。他们有的倚在墙边,有的还在老实地站着,有的依然躺倒在地,没有马上动弹,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红卫兵还会不会回来。   一直过了半天,确认这些红卫兵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张义这才第一个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大牌子,边上的人也跟着把自己的牌子摘了下来,张义对着大家笑了笑,仿佛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告诉着大家:“好了,今天总算是结束了,大家回家吧,明天还要接着战斗呢!”   他的这份乐观,马上传染给了另外四个人,大家都点了点头,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把各自的大牌子收好,放在主席台的角落里,然后又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学校外面走去。张义走在最后,在快要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他前面的严家新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老严!”张贤一边喊着,一边连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看着张义的脸,严家新一脸得惭愧,十分愧疚地道:“张义呀,我对不起你!……”这一声说出来,喉咙就好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已在刹那间模糊了他的眼睛。   张义却是不以为然地一笑,摇着头道:“老严呀,别这么说了,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要不是我先一步被打倒,也许现在我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批斗!呵呵,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再怎么说,我们还是相识的呢,能在一起挨批斗也是一种缘份吧!”   严家新默然无语,只能认同地点了点头。   ※※※   张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这个家已然不成了一个家,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他的妻子徐小曼正搂着他的女儿小红坐在门口缀泣地哭着,同时告诉着他,刚才又有一波红卫兵来过了,他们把家里从里到外都翻了一个遍,想要找出大嫂王金娜里通外国的罪证,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翻出来,于是就像是强盗一样,把他们家里所有的坛坛罐罐都打得粉碎,留下了一片得狼籍。   “大嫂呢?”张义问着自己的妻子。   徐小曼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从早上,大嫂就被军医大学里她那帮学生叫去开会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张义怔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开会是什么,大嫂王金娜是军区医院里有名的右派,而且还有海外的关系,肯定也是被那帮红卫兵们拉去批斗了,想一想自己这么壮实的一个大男人,还有些承受不了那种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以大嫂王金娜那么羸弱的身体,又怎么可能经受得起那帮无法无天的红卫兵的伤害呢?   “小曼,你先把家里收拾一下,我这就去军医大学看一看!”张义决定着,对着徐小曼说道。   徐小曼点了点头,带着小红进了屋。   张义刚刚走到街口的时候,便见到熊雄穿着水手服提着一兜子东西走过来,他的船是从上海那边回来,刚刚在汉口港靠岸,所以他特意提着东西来看望将他带大的王金娜,他和他的哥哥熊英都亲切地管王金娜叫做“干妈”。   “小雄呀,你来得正好!”张义连忙招呼着他,让他把东西先放到家里,然后跟着他一起赶往军医大学。   看到张义如此慌张的样子,熊雄一边跟着他的步伐快步地走着,一边连忙问着情况,张义并没有隐瞒,如实地告诉着他:“我是怕你干妈被那些红卫兵拉去批斗给斗坏了,她的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折腾!”   一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熊雄的火气便腾地一下冒了起来,恨恨地道:“谁敢斗我干妈,我跟他没完!”说着,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样子。   张义暗自摇着头,只得好言先劝着他。他当然知道熊卓然的两个孙子从小就能打架,这也许是由于他们从小跟着他们的母亲一直受人气的缘故吧,这个世道上,想要作一个善良的人太不容易了,正应了那句老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倒是凶狠一点的人却没有人敢去招惹。   他们急匆匆地赶到了军医大学里,此时的大学生们早就不上课了,整个大学里一片乌烟瘴气,到处贴的都是大字报,学校的教师和导师们都被打倒了,还有谁能够、又敢来讲课呢?   走进学校大门没多久,便见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卫兵服装的姑娘正快步从里面跑出来,还没有到他们的身边,便看到了他们,叫着:“张叔叔!张叔叔!”,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他们的身前,停了下来。   张义这才注意到了来人,却是他认得的一个女学生,叫作杜娟。她也是王金娜教过的一个学生,曾多次到过他们的家里,这个姑娘不仅学习好,而且漂亮聪明,最主要的是为人还特别机灵。   “杜娟,怎么回事呀?”张义等着这个姑娘缓下了气来,问道。   杜娟道:“叔叔,我正要去你们家找你们呢!”   “怎么了?”明知道肯定不是好消息,张义还是追问着。   “王老师……王老师……她……”杜娟又喘了起来。   虽然很是急迫,张义还是安慰着她道:“你别急,慢慢说,王老师怎么了?”   杜娟的眼睛都红了起来,这才告诉着他:“王老师和学校里的几个老教授一起被他们批斗了,王老师吐了血,要不是我和几个姐妹拦着,那些人可能会把她斗死!”   张义的心往下一沉,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跟在张义身后的熊雄不由得叫了起来,大骂着:“他妈的,是哪些家伙这么狠?敢动老子的干妈?”他说着,已然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杜娟怔怔地望着这个穿着水手服的大个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张义回头瞪了熊雄一眼,连忙问着:“王老师现在在哪里?”   “我和几个姐妹把她抬到了女生宿舍!”杜娟告诉着他,同时道:“她还在昏迷之中,我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想着还是跑去告诉你们!”   “走!快带我过去!”张义连声催促着,他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杜娟点着头,转身往回快步而去,张义和熊雄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第六十章 国殇(二)      在杜娟的带领之下,张义和熊雄很快来到了女生宿舍,当他们看到一脸惨白、衣衫上还沾着血迹,已经昏迷不醒的王金娜之时,张义和熊雄都忍不住地唤了起来,熊雄的泪水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落下,倒是张义还比较清醒,见唤不动王金娜醒来,他探了一下王金娜的鼻子,可以感觉到些微的呼吸,心下里多少有一些放心,当机立断地道:“马上要将她送医院!”说着,不由分说,俯身背起了自己的大嫂,快步向宿舍外走去。   “还是我来!”看到张义有些费劲的样子,熊雄自告奋勇地说着,并不由分说地从张义的背上接过了王金娜的,背到了自己的背上,大步流星地走出楼门。   张义喘着气跟在熊雄的后面,感叹着自己真得是老了,无论是从体力和耐力上都远远不及这人年青人。在他们的身后,杜娟和另外三个女同学也跟了出来,王金娜是她们最敬爱的导师,尽管此时已经被打倒成为反动学术权威,但是人性的善良并没有让她们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迷失。   刚刚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就见几个身着绿色军装,头戴着绿帽子,胸口别着大大的毛主席像章,胳膊上还套着红袖标的男学生插着腰站在那里,这几个红卫兵显然早就看到了张义这一行人,他们的目标就是针对着王金娜来的。   “站住!”其中一个个头稍高,年岁较大,模样英俊但是却带着一丝邪气的红卫兵大声地断喝着,正义凛然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是抓小偷的警察一样。   张义和熊雄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杜娟却是一步跨到了他们的前面,指着这个为首的红卫兵怒斥着:“王小贤,你要干什么?”   这个叫作王小贤的红卫兵却是一声冷笑,对着她反问道:“杜娟,你难道忘记了自己的阶级身份了吗?你是贫农的成份,怎么自甘堕落地跟着这些右派反革命分子混在一起?”   杜娟愣了一下,随即反唇相讥道:“王小贤,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真得是造反派的头子吗?你把这个打倒了,把那个打倒了,怎么不去把你妈打倒?她也是有历史问题的反革命!”   王小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随即恼羞成怒,指着杜娟骂道:“杜娟,你胡说八道!我妈是清白的,你要是再这么乱说,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娟越发得来劲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道:“我胡说?胡得刚他们那一伙人都知道,你妈跟过三四个男人,而且当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太太,她不是反革命就出鬼了!”   “你……”王小贤怒火中烧,忽然跃上前来,随手便打了杜娟一个耳光,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怒了起来。   杜娟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这个时候,张义也愤怒地走上来前,大声责问着:“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还打女的?”   “我就是不讲道理怎么着?”王小贤越发得张狂起来,同时用手指着张义的鼻子骂道:“对于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就必须要采取革命行动,跟你们讲理?那就是一种对革命的背叛!”   张义听着这个家伙的话,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他的年岁并不大,与熊雄相仿,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如此咄咄逼人,就好像是他真得经历过了大革命的洗礼一般,别人都成了被他打倒的对象。   这个时候,在熊雄已然把背在身上的王金娜放到了路边的长椅上,愤然地来到了王小贤的面前,这也是一个火爆脾气的人,不由分说,拉起他来便挥动拳手打去,拳头又狠又重,正打在王小贤的鼻梁上,立时将他打倒在地,他的两个鼻孔同时流出血来。边上的几个红卫兵其实就是小喽啰,见到他们的头目被打,自然不干,蜂拥而上,准备来一个群殴。张义生怕熊雄吃亏,也只得捋起袖子上去相帮。熊雄年青气盛,又且一直在长江上跑船,体格健壮如牛;而张义虽然身体在这一年来损伤不少,但是毕竟是上过战场,而且进行过生死拼杀的老兵;而这几个红卫兵,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哪有什么力气,只知道胡闹,被熊雄和张义没费多少劲便打散了开来。那个倒地的王小贤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从随身的绿色军队用挎包里掣出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军刺来,挥动着便向熊雄刺来,张义却是眼疾手快,马上施用空手夺白刃的技法,让过王小贤的军刺,回身已然拧住了他的手腕,只一扭,便将他的手臂扭到了他的身后,顺便着张义又用另一手夺下了这根军刺,同时把王小贤的身体往前一推,这个家伙便踉跄着再一次跌倒。   熊雄还要冲上去准备把这个家伙狠揍一番,却被张义拉住了,他拿着军刺大声对着正在爬起来的王小贤喝道:“你小子也太狠毒了,拿着这东西是要出人命的!这把军刺我没收了,你们快走吧!”   王小贤怔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抹去了脸上的鼻血,一脸得凶恶,恨恨地瞪了张义和熊雄一眼,然后灰溜溜地带着他的那帮小喽啰们跑开了。   “叔叔,这帮小杂种真得要好好教训一下才好,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熊雄还是有些火往上撞。   张义却摇着头,告诉着他:“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干妈要马上送医院,我们别在这里耽误了!”   一听到张义提到了王金娜,熊雄这才想了起来,转身重新背上了王金娜,大步流星地赶往最近的医院。   ※※※   王金娜只是因为身体的虚脱,再加上精神上的打击,所以才会昏倒在地的,对于这种病症,只能回家静养,别无他法。不过,王金娜还是在医院输了两瓶葡萄糖,才渐渐地苏醒过来,当她看到张义的时候,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面对着这种情况,也只能叹息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张义和熊雄轮流地将王金娜背回了家,让她躺在床上,徐小曼煮了碗鸡蛋汤,但是王金娜却如何也吃不下去,张义夫妇两个人好言相劝着半天,她才勉强地喝了几口,却又放下碗来,经不住有些悔恨万分地道:“早知如此,当初真得不应该听了刘兴华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便闭上了眼睛,躺倒了下去。   张义与徐小曼面面相觑着,他们自然知道王金娜后悔的是什么,如果当初她坚持带着小虎离开大陆前往香港的话,肯定不会受到如今的这种折磨;只是,如果那样的话,他们所努力营造的这个家也将不会存在。   “要不要把小虎叫回来?”徐小曼疑问地问着张义。   张义怔了一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王金娜却睁开了眼睛,摇着头:“别叫他回来了,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再把他影响了!”   张义点了点头,如今的小虎刚刚从军校毕业,却没有能够再回到七十二军,而是被分到了广州军区驻广西的某部队里任职,军队里并不同地方,虽然也受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冲击,但是相对来说,却要平稳得多。   “你们不用看着我了,我不会出什么事!”王金娜努力地在脸上装出笑容来,对着张义道:“放心吧,我只是身体有些受不了,这点打击我还是能够扛得住的!”她说着,又关心地问着张义:“对了,张义,今天你是不是又挨批斗了?”   面对着这样的问题,张义却不想让自己的大嫂操心,也装着笑容,却是摇着头,对着她满不在乎地道:“大嫂,你放心就是,我这个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点打击也不会把我打垮!”   “那就好!”王金娜点着头,同时又意味深长地对着他们夫妇道:“看来,我们大家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但是我希望我们家里自己的人最少要互相鼓励,互相帮扶,千万不要跟别人家里那样,为了所谓的政治觉悟,把亲情都不要了!”   如果这是在以前,王金娜的这番话一定会引来张义一千个、一万个的反对,他对共产党的忠贞向来是不容怀疑的;但是,在亲身经历了这一场身心摧残之后,他不得不听从大嫂的这番教诲,他知道王金娜的这番话,就是说给他们夫妇听的。张义知道,王金娜虽然在解放军里当军医这么多年,但是她却对共产党的教条一直持着怀疑的态度,她是一个说不上虔诚的佛教徒,但绝对是一个相信有因果、有是非善恶报应的相信佛教某些说法的人,她所相信是一种普世价值,说得白一点,那就是按照自己的良心去支配自己的行动。她就是一个被那些红卫兵们骂的,所谓的还没有开化、脑海里还一直保持着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这些“封建糟粕”的,不可药救的“反动分子”。   张义与徐小曼相视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看到张义夫妇听从了自己的话,王金娜便有些放心了下来。   但是徐小曼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堪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王金娜和张义:“大嫂,你的话我和张义都会听的,我只是担心小强呀!今天他跑回家来痛哭了一顿,我怎么问他他不说话,然后那些红卫兵又把他找了出去,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   张义怔了一下,想起上午他在小学挨批斗的时候看到自己儿子的样子,那分明是一种痛苦,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儿子,对着徐小曼安慰着道:“小曼,你放心吧,我们家的孩子不会学得那么坏的!”   王金娜也点着头,表示同意张义的看法,她想了一下,还是对着徐小曼道:“小曼,现在世道很乱,学校都不上课了,你就辛苦一点,不要让小强和小红再去学校了,大不了我们自己教。”   “嗯!”张义和徐小曼一起点起了头来。   “对了,熊老二哪去了?”王金娜问着张义,熊老二指的就是熊雄。   张义告诉着他:“熊雄去找他爷爷熊副司令去了,他说要替你讨一个说法!”   王金娜却是一声苦笑,自嘲地道:“讨说法?有什么好讨的?这种事就算是熊卓然也无可奈何的,他是军队上的人,又管不了地方上的事!再说,毛主席都支持红卫兵,他能怎么样?”她说着,又有些后悔地道:“不过,张义呀,当初你也真得不应该从部队里出来,如果你现在还在七十二军里的话,不管能当多大的官,其马要好过现在!”   张义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自己的选择只能自己承受,不管是好还是坏,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   “我真得很担心呀!”徐小曼却道:“今天这一天算是熬过去了,要是那些红卫兵明天还来,怎么办呀?”   对于这个问题,张义和王金娜都有些头痛,的确,谁也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   张义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建议着道:“大嫂,我看你还是出去躲一躲,呵呵,我这个大男人的身体还能够支持一下,可是你的这个身体,真得再经不起那些红卫兵的折腾了!”   王金娜又是一阵苦笑,对着他道:“你倒是想的好,如今这种情况之下,我又能上哪里去躲呢?我们在这里的亲戚朋友本来就不多,就算是至亲,谁又敢收留我这个右派分子呢?再说了,就是他们愿意收留,我也不想连累他们!”   张义却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大嫂,我看你可以去田壮壮那里去住些日子,他是小虎的亲舅舅,怎么也不会推脱的!再说,他那里也是山高皇帝远,又是少数民族地区,红卫兵的运动应该不会波及到那边!”   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田壮壮此时已经复员回到了湘西老家,如今,他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里担任水利委员会的主任一职。张义的这个提议,的确让王金娜心动了起来,想一想自己离开湘西后又有很久没有去看过了,田壮壮复员也有五六年了,虽然两家还经常通着信,但是她还真得很想去那边看一看。如今,田壮壮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那三个孩子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最大的一个比小强还要大两岁,想来也是一个大小伙子了。但是,王金娜还是有些担心,对着张义道:“我过去,会不会连累到他们呀?”   张义却是一瞪眼,道:“大嫂,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就像你刚才讲的,我们都是亲戚,有什么连不连累的?他田壮壮要是敢说上半不字,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   听着张义如此自信的样子,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他是田壮壮的上司一样。      第六十章 国殇(三)      虽然王金娜和张义商量之后,觉得去湘西投靠田壮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如今以王金娜这样的病躯,要想上路颠簸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有这个打算,也需要等到她的身体复原,最其马也要王金娜自己可以自由得走动。   见到王金娜已然平静下来,张义夫妇这才离开了她的卧室,可是夫妻两个却还在担心着儿子小强,天色早就已经黑了下来,但是小强却始终没有回来,小红早就上床睡去了,夫妻两个人谁也没有睡意,一起守在客厅里,等着儿子的回来。   夜已经很深了,门外一片得寂静,偶尔只能听到寒风吹过空空的树枝所发出来的呜咽声,就仿佛是在树在哭泣一样。   “外面的红卫兵闹得很凶,我真得怕小强出事呀!”作为一个母亲,徐小曼十分担忧地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他太好强了,现在又不上学,跟着那些大一点的同学四处串联,跑来跑去的,我真得怕有一天会出事!”   张义点了一下头,看着妻子面容如此憔悴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她,如果不是自己被打成了走资派,徐小曼和两个孩子都应该过得比较开心的。虽然他也十分担心儿子小强,但是在妻子的面前却只能宽慰着道:“放心吧,我们家的小强还是比较懂事的,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听到丈夫这么肯定地话,徐小曼这才稍稍感到有些踏实,但是她还是有一些不放心,对着张义道:“我知道现在城里的红卫兵互相的武斗十分厉害,昨天我们医院里就收治了一个被打得半死的红卫兵,他们分成什么老派的、新派的,还有什么四三派、四四派,各派之间谁也不服谁,互相斗殴,手法都残忍可怕!那个被送来的红卫兵,今天早上就死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浑身哆嗦了起来,定然是想到那个被武斗打死的人,不寒而栗。   张义默默地听着她的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小曼又接着道:“这些天我都是心惊肉跳,真得怕呀!”她说着,已然轻声抽泣了起来,靠着张义的背,就仿佛是感到了靠着了一座山一样。   “有什么好怕的?”张义转过身轻抚着自己妻子的头发,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   徐小曼抬起了泪眼来,望着张义,却是十分悲泣地道:“张义,你不知道我的害怕,又怕你挺不住,被这些红卫兵打坏了;又怕儿子小强出了什么事,今天当我看到那个被打死的红卫兵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们的小强……”   “不要胡思乱想了!”张义打断了她的话,再一次肯定地道:“我们家的孩子做什么事都是有分寸的,绝对不会出事的!”   再一次听到丈夫如此的肯定,徐小曼心安了下来,刚才还有些激动的神情也渐渐地平静。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互相依偎着,没有再说话,彼此之间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这是一种心有灵犀般的默契,也是一种无声胜有声的依靠。   客厅里的钟突然响了起来,张义和徐小曼一起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张义的脑子里一直很乱,其实他在刚才也作着思想斗争,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地说出口来:“小曼,有件事我们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和你商量一下好!”   “什么事?”徐小曼坐直了来,面对着张义问着。   张义有些局促,他的脸涨得通红,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地道:“小曼,我们离婚吧!”   “什么?”徐小曼就好像是听到了鬼叫一般,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我们还是离婚吧!”张义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郑重地道。   蓦然,泪水便从徐小曼的眼眶中奔涌而下,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与痛苦,她没有说话,就这么愣愣地注视着张义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张义会对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她已然心乱如麻了。   张义惶恐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盯视妻子的眼睛,但是他的话语还是十分平静,以十分沉重的语气对着她道:“小曼,我想了很久,都是我连累了我们这个家;我们离了婚,两个孩子都跟你,那样的话也许会更好,最少他们都不用再被人骂成是黑五类分子了,你们可以跟我划清界线,以后我就是被斗死了,也跟你们没有关系!……”   “不!”徐小曼这才明白了张义的意思,她的泪水越发得多了起来,痛苦地哭泣着,却一把抱住了张义的身体,使劲地摇着头:“不!张义……你……你不要说了!我不离婚!我不离!就算是你被判了刑,我也不离婚!”   张义也感动了起来,他抱住了妻子的头,虽然心如刀绞一般,但还是耐心地劝解着:“小曼,你真得很傻呀!与其我们一家人都跟着遭殃受罪,真得还不如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   “不!不!”徐小曼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依然摇着头,痛心地道:“张义,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就算是最艰难的时候也都熬了过来,这世上没有过去的坎,我们一家一定还可以熬过来的!就算是你从县委书记的位置拉下来,就算你去扫大街,我和孩子们都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因为我和孩子都知道,你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是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听着妻子出自腑肺的真心之言,张贤感动万分,他紧紧地搂住了徐小曼,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打湿了他的脸。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吗?”徐小曼一边低声缀泣着,一边回忆地问着张义,张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徐小曼深情地道:“那个时候,我受了伤,要不是你舍身相救,我也活不到现在!”   “可是,后来你又救了我!”张义也回忆起来,那峥嵘的战争岁月尽管时刻都充满了危险,时刻都在生死的边缘挣扎,但是那个时候与现在的这个和平年代比起来,对于他来说,却不知道要幸福了多少倍。   徐小曼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回忆着那一段战火中的爱情,也觉得幸福无比,她从张义的怀里抬起了头,再一次面对着张义这张已然不再年青的脸,依然觉得英俊无比,她笑了一下,就好像是带雨的海棠,十分认真地告诉着张义:“张义,以后不要再说这么傻的话了,就像是大嫂今天说的那样,我们一家人永远也不要分开,就算你真得被打进了地狱,我们也要跟着你一起去,因为我们就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也不管什么原因,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张义无言以对,有的只是自己的一份后悔,真得不应该在刚才说出离婚的话来,他紧紧地把自己的妻子搂住,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也一起交付给她。   门突然“咣”地一声被推开来,小强象是一个落魄的孤魂一样出现在了昏暗的灯光下,他望着客厅里拥抱在一起的父亲和母亲,泪水象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狂泄一下,沙哑着声音快步来到了父母的身边,此时,张义和徐小曼已然分开来,他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父亲,喊着:“爸!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后面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来了。   张义和徐小曼面面相对,显然他们的儿子小强早就回来了,却并没有进屋来,而刚才他们在屋子里的谈话,也一定都被他听到了。孩子已经长大,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小伙子了,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磨砺和锻炼吗?   张义轻抚着儿子的头,心下里已然宽慰了许多。   楼上,王金娜悄然地转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在轻轻关上门的时候,已然是泪眼迷离了。她在刚才一直睡不着,想要起来走一走,看到客厅里还亮着灯,知道一定是张义两口子还没有睡,所以想跟他们再说会儿话,却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家人亲情,她感到无比的快慰,也曾眼见着许多的家庭在大难来时四散而去的悲惨,她也曾担心过自己的家庭也会如此,如今看来,是她自己多虑了,她相信就算是再大的风暴到来,也无法把他们这个温馨的家摧毁掉。   楼下,张义和徐小曼看到自己的儿子终于出现的时候,两个人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是也就在这时,他们才同时发现,张胜强的身上衣服破碎不堪,而且许多地方还沾着血,他的头上也有两三个口子,只不过此时的血已经凝固;他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其中一个眼圈变得很黑,腮帮子也鼓了起来,显然是被人打肿了。   “小强,你这是怎么回事?”徐小曼心痛地问了起来。   张义也紧锁着眉头,扳着脸问道:“你和谁又去打架了?这么晚才回来?”   小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一点儿后悔的表情,反而振振有词,十分自豪地道:“我去找武解放那个狗杂种了,和他打的!”   本想着好好教训一下儿子的张义,听到了这个原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小强,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和解放打架?”徐小曼却不知道原因,训斥着自己的儿子。   “他不是人!”小强叫道:“今天批斗我爸,就是他带的头!”   徐小曼怔了一下,愣愣地望着张义,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了。   张义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儿子的头,让徐小曼去拿些药来。看到徐小曼走开了,他这才意味深长地对着小强道:“儿子呀,是爸爸对不起你呀!但是无论如何,打架是不对的,你爸是打过仗的人,皮糙肉厚,打就打了,踢就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你,你要是要为我出头,那可得有日子啦!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叫你妈多担心呀!”   虽然对张义的话并不以为然,但是小强还是点了点头。   徐小曼拿来了一个医药箱,一边为儿子清理着伤口,一边小心地上着药,张义却问着他:“小强,你把武解放打得怎么样了?”   小强皱了一下眉头,显然是徐小曼用沾着酒精的棉签弄痛了他,但是他没有喊出来,回答着父亲的话,道:“没怎么样,他比我大,他们是三个人,我只有一个人!”   张义和徐小曼都不由得一愣,张义不由得问道:“明知道吃亏,你还跟他打?你傻呀?”   小强却倔强着道:“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家也不是好惹的!”   张义与徐小曼对视着,两个人同时感到的是一种心酸和苦涩。      第六一章 武斗(一)      天刚刚亮起来,王金娜便醒了过来,再也无法入睡,她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虽然这个身子就好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得难受,她还是穿好了衣服准备去洗漱,可是这两条腿就仿佛灌了铅,半天也没有抬起来,她知道这是昨天批斗的时候站得时间太长,再加上那些红卫兵故意使坏地往她的身上加重,把她踢倒后还有人在她的腿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如今就是那被踩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要消肿还需要经常用红花油擦拭。她费劲地挪到了窗前,倚着窗栏向外面的街道上看去,清晨的街上十分得冷清,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除了几个在街上捡着垃圾的老人之外,行人也少有看到。但是,在长街的尽头,她还是看到了张义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那里扫着街了。   望着张义一步一扫的样子,王金娜不由地便心酸了起来,想一想,他也曾是解放军的团长,也曾是战斗英雄,也曾有过叱咤风云的时光,但是,就是说了些实话,做了些实事,如今便沦落成这个样子,不能不令人嘘唏不已!这个社会是怎么了?这个国家又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正看之时,却见到远处有两个人提着东西向这边走来,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远远得看着王金娜便觉得有些眼熟,她不由得仔细地盯了起来,却见到那两个人在张义的身边停住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然后两个人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帮着张义一起打扫起来,不一会儿这条街就扫完了,张义收拾着工具,带着他们向家的方向走来,一直到了七八十米的地方,王金娜才认出来,这一男一女,那男的就是武小阳,女的是王芹。这两个人显然是要到他们家来的,王金娜想了一想,马上便想到了什么:昨天晚上听小强的话语,武小阳的儿子武解放参加了红卫兵对张义的批斗,显然,武小阳和王芹知道了这件事,是来向他们赔礼道歉的。   果不其然,张义带着武小阳和王芹走进了家里,小强已然起了床,在小楼的门口看到了武小阳和王芹之后,尽管张义让他叫叔叔和阿姨,他却连望都不望一眼,只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便转身跑回了屋里,并且甩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张义有些尴尬,只能陪着笑对着两个人道:“呵呵,小孩子不懂事,别理他!”   可是,武小阳和王芹却面容难堪,好在这个时候徐小曼从屋里迎了出来,将两个人迎进了客厅里。   王金娜也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毕竟是老朋友到访,不出来见个面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见到王金娜出来,徐小曼连忙上楼扶住了她,将她一步步地扶下了楼梯。   看着王金娜的这个样子,武小阳和王芹两人面面相觑,已然猜出了什么来,脸上十分得不自然。   “老妹子,你这是怎么了?”王芹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她连忙走过去帮着徐小曼一起将王金娜扶起,让她坐在了沙发上。   王金娜苦笑了一下,告诉着她道:“昨天让那帮红卫兵斗的”   “这些红卫兵现在就是无法无天,也没有人敢管!”王芹恨恨地道。   王金娜还是只能苦笑,随口问着:“王大姐,今天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王芹与武小阳对视了一眼,满是愧疚地道:“我和小武是来向你们道歉的!解放那个孩子真得是太不懂事了……”   “王姐呀,你别这么说了!”张义连忙摆着手打断了王芹地话:“孩子就是孩子,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我又没有什么事,算了算了,别提他了!”   听到张义这么说,武小阳和王芹越发得感到过意不去,武小阳后悔莫及地道:“张义呀,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有管教好,太由着他的性了,现在我再想管教他,他连听都不听!”   “也不能都怪你!”王芹道:“是我太宠他了,把他宠得不成样子了!”   张义、徐小曼和王金娜互相看了一眼,想一想武解放,又想一想与他差不多大的张胜强,三个人又都有着同样的感慨。武解放一直跟着王芹在一起生活,虽然武小阳来到了武汉之后,很想要把儿子带到自己的身边来,但是毕竟他只是一个烧锅炉的,哪里有王芹的条件好。王芹虽然也从部队里转了业,但是当初在刘兴华的帮助之下,她被留在了省委,如今担任的是省妇联主任的职务,也算是小有名气。原以为武解放跟着王芹一起过会更好一些,却没料到随着孩子的长大,武解放对父亲武小阳的感觉却是越来越陌生,尽管武小阳后来想管,但是也已经管不了了。而王芹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对于武解放过于地溺爱,从而导致了武小阳从小就专横跋扈的性格。武小阳这才后悔起当初自己不应该把儿子寄养,可是如今的这种悔恨,已经无济于事了。   “昨天晚上解放回到家,我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都破了,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就知道他跟别人打架了!”王芹向张义夫妇与王金娜作着解释:“后来,在我的再三逼问之下,他才告诉我说是跟你们家小强打的,我又问他为什么要跟小强打架,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说,最后被我问得急了,便讲了出来。我一听原来是他在不知天高地厚地批斗张义,火就不打一处来,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孩子还觉得委屈,跑了出去!”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又有些后悔,稍作停顿,又道:“我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按理说,张义你和小武是战友,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要是没有你们这一家人,小武也不可能会到武汉来,可是这孩子……”她说着,眼圈已经红了起来,鼻子也有些发涩,从身上取出一块手绢来,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接着道:“后来,我还是去找了小武,跟他说明了情况,我们两个人几乎一夜未合眼,合计着怎么也要过来看看张义,看看你们,向你们道个歉,不要因为这个不争气地孩子,而伤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战友的感情!”   王芹的话说得十分诚恳,令张义夫妇和王金娜都有些感动,张义连连摇着头,还是农客气着:“刚才我就说了,我没事呢?呵呵,孩子就是孩子嘛!我也不会记恨他的!”   听到张义这么一说,王芹和武小阳才觉得有些松心。   王金娜却问着:“武解放呢?他一晚上都没有回家吗?”   王芹和武小阳又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显然,昨天夜里他们一夜未合眼,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还是等着武解放回家。   “你们还是快去找找吧!别让他出了什么事!”徐小曼担心地道,这些日子里,一提到红卫兵武斗,她就十分得害怕。   武小阳却没有好气地道:“有什么好找的!那小子自己要找死,别人拦也是拦不住的!”   虽然这是堵气的话,王金娜还是听得出来,武小阳其实心里头一样的担忧。她也跟着劝解着道:“小武,你还是去找一下吧,现在的这些孩子们不知道怎么都这么狠,我们医院这些天总是能够收治到一些武斗时的伤者,很多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武小阳也在医院里工作,听到王金娜的话时,不由得有些坐卧不安了起来,张义自告奋勇地道:“小武,我陪你一起去找吧,王大姐的身体也不好,就让她在这里好好坐坐,她也累得够呛了!”   见到张义如此一说,武小阳和王芹都感激地点了点头。   ※※※   武小阳和张义刚刚离去,熊雄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王金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昨天去找熊卓然,一定是没有结果。   果然,熊雄十分沮丧地告诉着她们,尽管他去找过熊卓然,而且熊卓然对于王金娜和张义的遭遇十分得同情,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因为连毛主席都支持红卫兵的运动,谁又敢说不呢?而他作为军区的副司令,早已经成了别人觊觎的目标,已经有人在向中央报告,说他是同情彭德怀路线的当权派,国防部也对他进行了调查,他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哪还有能力去管别人的事呢?不过,熊卓然还是给了熊雄一个答复,说他会想办法去找下军区和省里的人,看能不能让他们以特别专家的身份,把王金娜保护起来。但是对于张义,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告诉着自己的孙子,此时军委会特别要求各地的军队,绝对不允许插手到地方的事务中来,张义不象是王金娜,王金娜还有一些军队的背景,而张义却完完全全就是地方上的人。   虽然熊卓然的允诺让王金娜觉得有一种画饼充饥的嫌疑,但是,她还是对熊卓然表示着一份感激,最其马他能够在自己都困难的时候,给出这样的承诺,这已经就是难能可贵了。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对于徐小曼和王金娜来说,这种敲门声不免令她们有些心惊胆战,毕竟是经历过红卫兵抄家的情况,生怕是又一波红卫兵们到来了。   还是熊雄跑过去开的门,门一打开,他首先就叫了起来:“怎么是你呀?”说着,已然将敲门的人让进了屋里来,大家一起看时,王金娜却认得,正是自己的学生杜娟。   只见杜娟还是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这个样子,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或许是从军医大学那边跑过来的。   “杜娟?你怎么来了?”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   看到王金娜坐在这里,不再是昨天那般得昏迷为醒,杜娟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了缓才急急地告诉着她道:“王老师,你快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们……他们又要过来抓你了!”   “是谁?”不等王金娜相问,熊雄当先地拧着眉头问道:“是不是昨天被我打的那帮家伙?”   “是!就是他们!”杜娟点着头,同时作着解释:“昨天你们把王小贤打了,他们不干了,连夜就组织人商量,说是今天一定要把王老师再抓走,好好的斗一斗,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要把王老师和打他们的人往死里头整!”   听到这话时候,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在冒冷气,昨天她已经领教过了那些近似于流氓一般的红卫兵的狠毒,既然他们说出了这番话来,定然就是打定了如此得主意,这个世道如今打死个人,就跟宰杀一只鸡一样得容易,而且公检法机关也近乎瘫痪,谁又会自找麻烦得去为死人作主呢?   熊雄却是怒火上撞,握紧了拳头,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只要是最进门,我就把他们的头打烂!”   杜娟看了他一眼,对他投去佩服的目光,但是随即又道:“他们这一回人很多,王小贤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二三十个人,听说都是军队大院里的,你一个人再能打,也打不过他们的,还是找个地方先躲一躲吧!”   “怕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熊雄依然无所畏惧。   王金娜却是点了点头,对着熊雄道:“小雄,杜娟说得不错,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可是,我们到哪去躲呢?”徐小曼也很着急。   这个时候,王芹自告奋勇地道:“王医生,我那里还算是比较清静,要不,你们先到我那里住两天再说?”   “这多不好?那不是连累你了吗?”王金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王芹却不以为然,坚持着:“看你说得,我们姐妹在一个部队里都呆了这么多年,别说是战友关系,就算是普通的朋友,有难相帮也是应该的!”   王金娜考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大嫂,让熊雄背着你一起到王大姐那里避一避,我留在家里守着!”徐小曼也跟着道:“放心,我又不是五类分子,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王芹却劝着:“小曼,我看你还是带着孩子一起过去等一等,到晚上再回来。这些红卫兵都是不讲理的,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五类份子的,只要是他们看着不顺眼就会被打!”   “是呀!王大姐说得也对。”王金娜也表示着同意:“给他们留下一个空房子,随他们折腾吧,他们总不能把房子点火烧了吧?反正如今这个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都已经抄过三四回了,没什么怕丢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听到王金娜这样地一说,徐小曼也只好点着头,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要是一会儿张义回来,遇上他们怎么办?”   王金娜想了一下,道:“让小强在街上守着,一看到老三回来,就让他一起去王大姐家,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要进家门!”   徐小曼想了一下,只得点头同意了。      第六一章 武斗(二)      在熊雄和杜娟的帮助之下,王金娜与徐小曼,带着小红一起跟着王芹来到了她的家里,王芹的家位于省委大院,因为有警卫把守,那些红卫兵不是随便就可以出入的,所以相对来说,这里还是比较安全。   王芹的家是一个只有三间房的独门小院,院子不大,但是十分干净,里面还种了些常绿的竹子和花草。靠近院子的左厢是厨房,右厢原本是王芹收整出来的书房,此时却堆的是一些杂物;三间正房的中央是一个堂屋,两边各有两扇门通往两边的内室,左边一间是王芹的卧室;右边一间是武解放的房间。南方的屋子不同于北方,北方的正房除了开有相通的门之外,一般情况下每间屋子还有单独的门可以出入;而南方的屋子只开一个大门,相连的两间屋并没有单独的门,出入都要通过这间堂屋。因为王芹此时是省妇联主席,这也就相当于是厅级以上的干部了,所以才可能分给她这么一套带有小院的房子。   王芹招待着王金娜和徐小曼等人在充作客厅的堂屋坐下,亲自给她们端水泡茶,杜娟看到自己的老师已经安排了下来,她放下了心来,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有些拘束,连茶也未喝,便要回学校。王金娜生怕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让熊雄把她送回学校里去。   看着这两个年青人离去,徐小曼又让小红自己去外面玩,回到屋里的时候,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王金娜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在默问的。   王芹坐到了她们的身边,劝解着道:“放心吧,中央也不会让全国的局面一直这么乱下去的,总会有个头!”   王金娜的心里却不以为然,对于这个社会已经悲观到了极点,就算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红卫兵运动真得被叫停了,那么毛泽东还会不会再发动别的什么运动呢?这位全国人民所敬仰的领袖,根本就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他自己也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看这个样子,只要毛泽东活着,那么各种的斗争,斗来斗去也不会停歇的。   王芹却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问着王金娜道:“王医生,那个斗你的红卫兵头子是叫作王小贤?”   “是!”王金娜答着,随口问着道:“王姐,你认识他呀?”   王芹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当初我在七十二军里的时候,也曾负责过后勤的事务,好像王大虎有个儿子,就是叫这个名字!”   王金娜和徐小曼都愣了一下,王金娜道:“这个学生的确是一个高干子弟,但是,我没有去打听他的父母是谁,我的学生我向来是一视同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考军医大学,他在学校里的学生中很有煽动性,而且十分好斗,根本就不是当医生的料,属于那种调皮捣蛋的角色。他在上我的课时,就是因为捣乱,被我赶出过课堂,所以他才会对我怀恨在心。”   “这个叫王小贤的,左边的眉角上是不是有一个疤?”王芹问道。   王金娜点了点头。   “那就不会错了,他就是王大虎的儿子!”王芹肯定地道:“那个疤我记得的,他妈带着他刚刚从南京到武汉的时候,他和钱雄风的儿子钱朝阳争当孩子王,钱朝阳把他的眉毛那里打破了,他把钱朝阳的腿给打断了,这件事最后还是我替他们两家处理的。”   王金娜和徐小曼相互看了一眼,王金娜有些奇怪地道:“要说七十二军的家属院里,很多人家的孩子我都认得,怎么就没有听说过王大虎还有一个儿子?”   王芹笑了一下,对着她解释着道:“当年七十二军在云南的时候,你也在云南,跟大家住在一起,自然是知道的;呵呵,那个时候王大虎并没的把他的家属带来,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家属在南京也有工作;后来七十二军调到了湖北,家属们都安排到了武汉,王大虎也当了军长,这才通过调动,把他的家属从南京调到了武汉,他爱人叫作邱萍,也是一个老革命,如今是省档案馆的一个负责人。他们后来还生了一个女儿,叫作王小芳,比你们家的张胜红还要大两岁。王大虎的家属到武汉来的时候,你已经调到了军区医院,小曼也跟着你去了军区医院,自然不认识他们!”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这才恍然大悟着,却又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道:“说实在的话,王小贤在我们系里的男生中,也算是长得比较英俊的一个,但是我怎么看也没有看出他跟王大虎长得有哪一点儿象的,要不然看到他的模样,如何也能猜出什么来的!”   王芹又笑了笑,对着他实话实说地道:“王医生呀,这要怎么跟你说呢?呵呵,我实话告诉你吧,王小贤并不是王大虎亲生的,他的老婆邱萍原来嫁过人,王小贤其实应该叫作雷小贤,他真正的父亲你肯定认识的!”   “是谁?”王金娜连忙问道。   “雷霆!”王芹告诉着王金娜:“就是当年淮海战役的时候,被敌人打中了头,是你为他开颅取子弹的那个华野的团长!”   “是他呀?”王金娜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如坠云雾之中一样,同时还感到了阵阵地心悸,依稀记得当年那个时候熊三娃曾跟他讲过,那个叫作雷霆的团长,原来曾是张贤最要好的同学,只是这个人在她为之开颅之前,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雷团长怎么了?”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   “在解放福建的时候,牺牲了!”王芹告诉着他,语气十分平淡,对于他们这种经历过战争岁月的人来讲,见过了太多的死亡,所以也便见怪不怪了。   王金娜默然了,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贤来。   “王姐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呀?”徐小曼忍不住好奇地问着。   王芹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还是如实地相告着:“呵呵,这件事在七十二军里,没有几个知道的,其实我呀,也是好管闲事才管出了这么多的事来。当年七十二军从朝鲜拉回国内,那么多的师长、团长都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但是这个王大虎却始终单身,我就替他着急,一个劲儿地为他介绍对象,他却死活不同意。王医生,你还记得曹爽吗?就是张义的副团长,在朝鲜打断了腿的那个!”   王金娜和徐小曼一起点了点头,曹爽回国后便因伤残而复员,据说回到老家当了粮站的站长。   王芹接着道:“这个时候,曹爽找到我,要我不要再去烦王大虎了,当时听了这话我就来气,所以骂他没有良心,看着自己的师长打光棍也不着急,他被我逼得没办法了,只好跟我说了实话。原来王大虎一直在追求邱萍,而邱萍却一直相信她的前夫雷霆还活着,所以一直也没有答应王大虎的求婚。后来经不住曹爽的说合,出征朝鲜之前,两个人就说好了,如果王大虎从朝鲜能够活着回来,那么她就嫁给他!我在替王大虎操心的时候,王大虎正在焦急地等着邱萍的信。”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笑道:“这两个人的信说出来也很意思,王大虎给邱萍寄过去的时候,只是一个信封,里面一个字都没有写,就是一张破旧发黄的纸。而邱萍回的信也是如此,她更简单,连张白纸都没有寄,只是在信封上贴了一张带着小燕儿的邮票。然后,王大虎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欢欢喜喜地便跑去向老熊请假,再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了一堆糖,同时告诉我们他已经结婚了!”   听着王芹当笑话来讲王大虎与邱萍之间的爱情故事,王金娜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是一个有心人,马上便猜出了王大虎和邱萍互相寄信的意思。王大虎去信实际上只是告诉邱萍:“我心依旧!”,而邱萍的回答更加含蓄,告诉着王大虎:“既然无可奈何花落去,那么就似曾相识燕归来吧!”失去的无法再挽回,只能珍惜现在得到的。   “既然是王小贤那个小兔崽子在整事,那就好办了!”王芹道:“王大虎是军长,肯定不好找到,我这就去找邱萍,让她好好管教管教她家的这个小霸王!”说着,便站将起来,就要往外走,可是刚刚到得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院子里“咚”地一声,靠墙边的一个木桩不知道被谁碰倒在地。“谁?”王芹喊着,推开了门,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人影正从敞开的院子门口跑出去,她马上认出了来,跟着追出去,边追边喊着:“解放!回来!解放!快回来!”   王金娜和徐小曼都不由得站了起来,不用想了,那个躲在外面偷听她们说话的人,定然就是武解放了。   ※※※   一直到天黑之后王金娜和徐小曼才在张义、小强和熊雄的保护之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此时这个家又成了一片狼籍的垃圾场,那些红卫兵在没有找到王金娜和张义之后,把所有的气一股脑地撒在了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上,把沙发打烂了,把衣柜推倒了,便是连电灯炮和作饭的锅碗瓢盆之类,也摔得稀烂,走进内室,床上的被褥、枕头也撕扯开来,棉花和谷壳满屋子都有,要说整个家里唯一保存完好无损的一件物是,就是摆在客厅最显眼的正中央的毛主席的石膏相。   徐小曼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蜡烛来,灯炮被打烂,大晚上的也没有哪个商店可以买,一家人只能靠着这点亮光来照明,对于王金娜来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抗日时期里一样,那个时候,只要一听到空袭警报的声音,整个城市就是一片得黑暗。   黑夜十分漫长,但是对于这一家人来说,却又是相对最安全的时候,这又不得不令张义回忆到了朝鲜的战场,而如今,他们在这里,在这座城市中,不也是一种战斗?不也是一种奋斗吗?   第二天的天刚刚亮,张义第一个醒来,按照惯例是准备去扫街的,才到大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街上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紧张,他想,一定又是那些红卫兵们不依不饶地找了来,正在犹豫着是不是马上将家里的人都叫起来,再去躲藏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他不由得全身打了一个哆嗦。   敲门的声音越发得急促,张贤壮起了胆来,心想着反正总要面对这一切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不如坦然地面对。   他打开了门,却又马上愣在了那里,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那些红卫兵,而是一队穿着草绿着军装,戴着草绿色军帽,帽子上别着红五星的真正军人,他们的手里还拿着枪。   “你们?……你们?……”张义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问了,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起来,还以为这些当兵的人又是跑来抓人的。   为首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见到他,脸上带着笑容,问着:“这里是王院长的家吗?”   “是!”张义答着,同时问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干部道:“哦,我们是奉命前来保护王院长的,这是军区下的命令!”   蓦然,张义一颗悬起来狂跳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      第六一章 武斗(三)      实际上,在张义开门去的时候,王金娜、徐小曼和小强等人都已经醒了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得心悸,所以也都在门口扒着头向外张望着,即到看见敲门的并不是那些如同土匪一般的红卫兵之时,所有的人心便放下了一半。   张义带着这个自称姓丁的解放军连长进了屋子,王金娜已经在徐小曼的搀扶之下,走出了楼梯,这个丁连长看到王金娜的时候,马上给她敬了一个礼,王金娜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聊起来后,这个丁连长才说出来,他们连就属于七十二军,当年他刚刚当兵的时候还是在云南,他因为剿匪而受了伤,要不是王金娜为他作的手术和治疗,他的腿估计已经截肢了,也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当上连长,所以他对王金娜还有着特别的感激之情。   当王金娜问起丁连长怎么会被派到她们家来的时候,丁连长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还是象跟张义说的那样,只是告诉着她这是军区的安排。王金娜一边点着头,一边暗暗地在感谢着熊卓然,昨天熊雄已经跟她讲过,熊卓然曾答应说要保护她,显然这一定是熊卓然努力的结果。   丁连长到来之后还没有过半个小时,那些红卫兵真得又出现了,但是刚刚来小楼门口的时候,便被丁连长带着人堵在了街上,这些红卫兵高喊着口号,面对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却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王金娜倚在窗口,分明看到又是那个叫作王小贤的头目,正指手划脚地在跟丁连长交涉着什么,丁连长的脸上看不出有一丝的表情来,仿佛对他的叫嚣充耳不闻。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的街道上驶来了一辆吉普车,车子就在那些高喊口号的红卫兵们的身边停下来,车上下来的却是一位与王金娜年岁相仿的中年妇女,这位妇女王金娜从来也未见过,她来到了王小贤的身边,王小贤立即表现得十分乖巧的样子,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妇女拉着王小贤的手就往车上走,但是王小贤却一把挣脱了来,两个人在街上争执着,那些高喊着口号的红卫兵在这个时候也停止了喧闹,看热闹一样地看着这两个人拉来扯去,还是丁连长走上前去对着两个人进行着解劝,王小贤最终极不情愿地还是跟着那个妇女坐到了吉普车内,那辆吉普车在倒了把,转过方向,又沿着来时的路开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王小贤走了,剩下来的这些红卫兵们,就好像是群龙无首一样,稀稀落落地又喊了几嗓子,便也跟着四散而去。   直到丁连长走进屋来,王金娜这才问起原因。丁连长告诉着她,刚才她看到的那个中年妇女,就是王小贤的妈,而且丁连长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难色,对着王金娜和大家道:“这个红卫兵的头子叫作王小贤,是我们军长的儿子,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刚才他还质问我为什么要保护五类分子,为什么不让他们干革命?嘿,这些年青人懂得啥子叫作革命?就是胡闹!”他说着,又一本正经地道:“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懂得当兵的就是要服从命令,上面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算是他是总司令的儿子,没有上级的指示,我也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听到丁连长如此得陈述,王金娜稍稍有些心安,看来军区方面对她这个专家还是比较在意的,没有由着那些造反派来对她一家恣意妄为。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因为有丁连长带着人的保护,王金娜一家过得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红卫兵,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大喊着打倒反动权威的口号,试图冲进他们家里,却都被丁连长带着人拦在了门口之外,几次三番之后,这些红卫兵也就只得放弃了对他们一家的迫害,把目标转向了其他的地方。   年青人就是这样得喜欢冲动,然后又没有长性。每天批斗这些只剩下唯唯诺诺、所谓的黑五类、牛鬼蛇神们,已经提不起红卫兵们的兴趣了,好斗的他们再一次把目标对准了所谓的争风夺权上,几大派别互相指责着对方是反动的,都想要主导红卫兵的指挥权,然后便大打出手,打起来的时候就是一群地痞流氓,下手之狠、下手之毒甚至比当年日本鬼子有过之而不及,时不时的总会有人为此被打死,这已经成了城市里一个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对于张义的儿子张胜强来说,也是同样有着一颗不安份之心的年青人,他也参加过几次红卫兵的活动,一直到看到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竟然也被拉上了台进行批斗,他便再也不愿意参加其中,而宁愿呆在家里睡觉。也正因为如此,倒是令王金娜、张义和徐小曼省却了不少的担心。   王金娜的身体也渐渐地得到了康复,她也并不想让解放军同志一直对她进行保护,这毕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张义当初的想法是对的,应该到山高地远的湘西去避一避。只是,让王金娜一个人前往湘西,还是令大家很不放心,张义是被看管的对象,自然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小强又太小,张义担心他不顶事,所以准备让熊雄请几天假将王金娜送过去,同时他还想好了让小强跟着一起过去住几天,毕竟留着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在家里,学校又不上课,不如让他跟着大嫂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但是,熊雄的假却一直请不下来,他是他所在那条客船的三副,只是由于这条船上的水手本来就不够,负责航线的二副因为政治原因被停职,所以他这个三副不得不接手二副的一些工作。他的船每周往返于武汉和上海之间,下水去的时候要三天,上水回的时候要四天,一般一个月会有一次轮休,轮休的人,跑完最后一次船可以连着休息七天;如果没有赶上轮休,那么就只能连着跑,有时一跑就是两三个月,甚至更久。   正好在这个时候,小虎来信了,告诉着他们,过几天他要随着部队到湖北来招兵,顺便正好探一次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家人都十分得高兴,王金娜当即便作出了决定,让小虎陪着她和小强去湘西,然后他便直接回部队。   ※※※   熊雄又跑了一次船,乘着船停靠码头的时候,他上岸又来看望自己的干妈王金娜,只是这一次却与众不同,他还带着了王金娜的学生杜娟。原来,在几次接触之后,这两个年青人彼此产生了爱慕之心,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谈起了恋爱。   不过,看到熊雄和杜娟要好的样子,王金娜还是感到十分高兴,但是同时她又不由得有些作母亲的操心,想到小虎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在哪里呢。   闲聊的时候,杜娟又不由自主地提起了王小贤来,她十分兴奋地道:“你们知道吗?王小贤那个坏家伙出事了,真得应了那句老话,坏人自有坏人磨!”   “他出事了?”王金娜怔了一下,忍不住地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杜娟有些幸灾乐祸,显然对这个动手打她的人一直就心存怨恨,告诉着他们道:“这个王小贤自认为自己是军长的儿子,十分了不起,所以他拉的那一帮红卫兵自称是真正的老革命派;但是四三派的那帮人却不认他们的帐。”   王金娜知道,所谓的四三派,是指以江青四月三号的讲话命名的,在那次讲话中,江青批评了那些自诩为老红卫兵的一派,执行的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老派红卫兵多为干部子弟和红五类;而四三派的红卫兵多是以出身并不好的知识分子子弟为主。   “他们打起来了?”王金娜明知故问着。   杜娟点着头,接着道:“先是王小贤带着一帮人去破坏人家的红代会,他们那伙人还打死了人家的一个人。四三派的头目叫作胡得刚,被打急了,然后纠集一帮人进行报复。他们跑到档案馆把王小贤的妈抓起来进行批斗,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查出来的,说他妈是破鞋、是反革命,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叛徒,扣了好几个大帽子;而且,他们还说王小贤不姓王,应该是姓雷,根本不是革命干部的儿子,是个野种!”   听到这话的时候,王金娜和徐小曼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就一起想到了武解放来,想一想,如果说在武汉如此清楚王小贤底细的人,也只有王芹。那一天也是事出有因,王芹才会跟他们谈起这些往事,却没想到隔窗有耳,被跑回家来的武解放听了去。这些红卫兵或许能够探知王大虎的老婆邱萍的底细,却又如何知道王小贤本应姓雷呢?想来,一定是武解放说的!   “后来呢?”张义追问着。   杜娟道:“后来王小贤又赶了来,这一次胡得刚那些红卫兵是有准备的,他们早就有了埋伏,所以在王小贤他们一到,就被胡得刚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四散而逃,要不是解放军赶到的快,那个王小贤肯定也会被打死!”她说着,还有些可惜。   张义愣了一下,经不住地问道:“怎么?军队也出动了?”   杜娟点了点头,道:“后来我才听他们说,那是王小贤他爸亲自带着部队赶过来的,肯定是那个军长听说他的老婆和儿子出了事,所以急了!”她说着,又有些羡慕地道:“王小贤的老子真得太厉害了,他一到就开了枪,胡得刚那帮人也倒了霉,有人被子弹击中身亡了!”   张义的脸紧崩了起来,对于杜娟提到的王大虎的威风,他却没有一丝的感觉,他感觉到的只是一阵阵的寒意,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也许就在王大虎带着兵冲到武斗现场的时候,也就预示着他仕途的终结。看来,他的这个老上司也要倒霉了!      第六二章 慈悲(一)      虽然王金娜此时还是军区医院的副院长,但是此时的军区医院也受到了文化大革命和红卫兵运动的波及,全院上下一直在没完没了地开会批斗,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王金娜对此厌烦不已,在自己受到红卫兵的揪斗之后,于是干脆以身体不适为由,抱病在家没有去上班,因为她是军区医院里第一批被划为右派的知识分子,很多人对她本来就是躲之不及的,所以医院方面也便对她听之任之了。而实际上,在这种大的运动到来之际,别说是一个医院,便是全国许多的政府机关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正常的工作秩序已经被打乱,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一种无政府的状态。   不过,让徐小曼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天医院里专门派来了王金娜的助手小云请她去上班,王金娜正在楼上睡觉,徐小曼没有马上去叫醒她。徐小曼这些日子也没有去上班,因为家里出了太多的事,所以她专门请了半个月的假以照顾家里。   “小云,医院里是不是又有什么疑难杂症解决不了的,所以才会要我大嫂回去上班呀?”徐小曼马上猜出了什么来,问着云医生。   小云面色尴尬,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如实地道:“是呀,前几天我们收治了一个头部受伤的病人,虽然经过那么多人的抢救,但是一直就没有让他醒过来,后来李院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专题会,一致认为这个病人必须要做开颅手术。徐姐呀,你是知道的,在我们整个武汉能够作开颅术的只有两个人,而且都在我们医院,一个是陆医生,一个是王院长。谁都知道,陆医生还是王院长带出来的,可是他前些时被红卫兵打断了腿,走都走不动,根本就上不了手术台的,所以李院长希望王院长能够来主持!”   徐小曼把眉头紧锁了起来,她摇着头也有些无奈地道:“只怕不行呀,我大嫂的身体也才刚刚复员,身体的状况并不好,那种手术快的也要几个小时呢,她肯定支持不下来!”   小云道:“这一点,李院长也想到了,他说这个手术不用王院长亲自来做,只要王院长能够坐在旁边作指导,他就敢来当主刀。”   徐小曼想了想,既然是救人性命,这个方法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她知道李院长也是一个医术精良的老军医,年纪也不少了,经验十分丰富,他当主刀定然可以胜任。只是徐小曼又想到了另一层,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人,竟然能够惊动军区医院的院长来亲自当主刀,显然是有些来头的。他不由得问道:“这个病人是什么人呀?让李院长都这么重视?”   小云道:“这个病人的父亲跟李院长也有很深的交情,是一个军长。”   “军长?”徐小曼不由得心下一动,马上想到了王大虎来,连忙又问道:“这个病人是怎么受得伤?”   小云却是苦笑了一下,稍作犹豫,还是告诉着她:“这个小伙子是个红卫兵的头目,跟别人武斗的时候,被人打的!”   徐小曼的脸马上肃然了起来,问道:“他是不是叫作王小贤?”   “对,就是他!”小云肯定着,同时又惊奇地望着徐小曼,纳闷地道:“徐姐,你也认识这个人吗?”   立即,徐小曼的脸上已然有了一股怒意,她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平静地对着小云道:“小云,你回去告诉李院长,这个病人我大嫂治不了,让他另找他人,生死就由他去吧!”   小云怔怔地看着徐小曼,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哪里的话说错了,忙问着:“徐姐,你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又这么说了呢?”   徐小曼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还是如实地告诉着她:“我大嫂就是被王小贤那伙人斗成的这个样子,要不是她的几个学生护得及时,没准儿现在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云呆了呆,没有再说什么,只得跟徐小曼道了声别,便转身离去了。   小云走了之后,徐小曼却是心潮澎湃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王金娜,她对那个叫作王小贤的红卫兵头子恨透了,真得巴不得他去死。她想,这个王小贤就是他们家的灾星,既然她是如此痛恨这个家伙,那么自己的大嫂也一定十分痛恨他,多一事真得不如少一事,这件事还是不去跟王金娜说的好,就当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当小云从来也没有到她家来过一样。   ※※※   武小阳也被人揪斗了。   按理说,武小阳已经在武汉生活了近十年,而且一直默默无闻地在军区医院里干着别人不愿意干的烧锅炉、打扫太平间的工作,与世无争,也和任何人没有利害冲突,就算是他曾经有一个并不光彩的战俘身份,在一九五七年还被打成了右派叛徒,但那是在他老家里发生的事情。来到武汉之后,武小阳的真正成份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他是军区医院的临时工,档案关系也并不在这里,所以,便是在医院里,也没有人几个人知道他的成份。眼见着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红卫兵运动如火如荼,便是连王金娜这样受人敬仰的老军医也因为右派的身份而被批斗,武小阳不免有些心惊胆战,每日里如履薄冰一样得生活,深怕自己也会成为被批斗的对象;但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低调生活,武小阳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来,眼看着红卫兵运动的方向,已经由批斗黑五类分子转移到了各派间的争权夺利上,武小阳还以为自己真得要熬过这一劫了,正在庆幸之时,却没有料到却被人揪了出来,而且一下子给他戴上了五个大帽子:深藏不露是特务、反革命分子、叛徒、右倾投降派分子、有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坏分子!   红卫兵对武小阳的批斗比对张义的批斗还是狠,还要凶,在大会的会场上直接便踹折了他三根胁骨,他的腿也被打断,这种待遇比他当初在朝鲜战俘营里所领教的待遇有过之而不及,但是他强忍着钻心地痛,倒在地上任凭着这些红卫兵们连踢带打,没有掉一滴的眼泪,也没有回答这些红卫兵们所提出的任务问题。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儿子武解放就站在操场的边缘,冷冷地、并且漠不关心地看着他,就好像是看着一场戏一样。   “武解放,你过来!”也许是打累了,这个红卫兵的头子大声地命令着。   武解放就好像是得到了圣旨一样,连忙跑了过来,大声回应着:“到!”   这个头子瞪了武小阳一眼,还一直在喘着粗气,指着他骂道:“这个家伙真得是顽固不化,用沉默来反抗我们革命的审判!武解放,他是你揭发出来的,就由你来审,问问他这个狗特务,深藏在人民群众中间怀着什么目的?”   听着这个红卫兵头子的话,武小阳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揭发自己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身儿子。刹那之间,望着武解放的身影,武小阳彻底地崩溃了,刚才还倔强万分的心情一下子便失去了主张,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潸然而下。   被这个红卫兵头子传唤,武小阳怔了一下,有些犹豫,并没有马上接过他手中的棍子。   “你怕什么?”这个红卫兵头目十分不满地道:“你都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我们大家都相信你是坚定的革命者,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社会的渣子,是人民的敌人,你不能对他有任何阶级感情,必须要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地来对待他!”   本来还有一丝怜悯之心的武解放,忽然便觉得惭愧万分起来,也许是觉得刚才自己的阶级感情出了差错,立即从这个红卫兵头子的手中接过了棍子,狠狠地打向武小阳的身体,一边打还一边骂着:“叫你当特务!叫你当判徒!叫你当右派……”就仿佛是一个大义灭亲的真正革命者,觉得自己非常伟大和公正。   但是,在武解放的棍子打在武小阳的身上之时,武小阳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痛疼,在这一刻,他的整颗心已然破碎了。   ※※※   张义在扫地的时候,看到那些红卫兵拉着武小阳游街,便知道武小阳也倒了大霉,所以尾随着这支游行的队伍来到了那个也曾批斗过他的小学校,当他听到是武解放出首的武小阳之后,那种震惊也是出乎意料的,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毛骨耸然的恐惧。眼见着武小阳已经被包括武解放在内的那些红卫兵打得不再动弹,他再也顾不得自身的安危,冲上了台去,护住了武小阳的身体,一边大声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他要死了!”哪知道,张义不喊还好,这一喊,更加激起了这些红卫兵们所谓的斗志来,所有的棍棒拳脚对着他齐齐打来,张义干脆蜷着身体,护住了武小阳和自己的头,任由着这些发疯了一样的造反者拳打脚踢。这些红卫兵一直打了半个小时,根本就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张义已然承受不了的,他知道如果真得任由这些流氓们打下去,他和武小阳的这两条老命肯定会交待在这里了。   正在张义胡思弄想的时候,一个小喽啰一样的红卫兵从外面跑过来,大声对着上面的红卫兵头子喊着某某派的人过来了,这些红卫兵这才停下了对张义和武小阳的殴打,马上如临大敌一样,齐齐地冲出小学,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张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已然管不了那些红卫兵们要去哪里武斗,只求着早早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无力将武小阳壮硕的身躯背上自己的肩膀。这个时候,一个他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帮助着他将武小阳背上了他的背,并且扶着他们走出了校门。直到从学校走出来,张义这才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他的老领导严家新枯槁的脸。   “快走吧,一会儿他们还会回来的!”严家新对着张义挥了挥手,就算是作了贼一样,快步地离去。   若在平时,从这个小学到家里的距离,张义最多走上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但是在今天,他背着武小阳的时候,走得却是如此得艰难,走一步都浑身酸痛,仿佛回家的路也变得遥不可及了。   “别……别管我了!让我去死吧!”在张义的背后,武小阳终于醒了过来,他的头上还流着血,有气无力地对着张义道。   张义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喘了会儿气,却是毫不迟疑地道:“你别说傻话了,我们从枪林弹雨中都闯过来,既然活下来了,为什么还要去死呢?”   泪水再一次从武小阳的眼睛里流出来,他摇了摇头,心灰意冷地道:“你还是放下我吧,别让我再连累了你!”   张义却是一声苦笑,不以为然地道:“小武,你这又说得哪家的话?再怎么说我们两个也是老战友,谈什么连不连累的?再说,我也是被打倒的人,和你一样,没什么好连累的!”他说着,再一次迈开步子,背着武小阳费力地向前走去。   春寒料峭,但是在这一刻,武小阳的心里忽得又暖和了过来。      第六二章 慈悲(二)      武小阳的挨整,似乎只是悲剧的开始,而对于武氏父子来说,也许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   张义把武小阳背回到了他的家里,这个家如今成为了张义一家人和王金娜的避难所,王金娜国家级专家的身份,还是有一点儿作用,虽然在这个时候她被打倒成为了资本主义反动学术的权威,但是军区的领导还是非常清楚,这位全国有名的外科医生的价值所在,所以才会派军队对来她进行保护。   武小阳所受的伤也不轻,但都是外伤,与他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所受的伤相比,是小巫见大巫的,可是张义却知道,他心里的伤是如何得沉重。   熊卓然突然来到了王金娜的家里,这令王金娜和张义一家都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此时他们一家人已经被批倒批臭,就仿佛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走在路上都要缩着头,生怕别人认出来,倒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已然少有人来往了,熊卓然不管怎么说来,此时还是军区副司令的职务,这个官衔相较而言已然不小了,他却能够在这个时候跑过来看望他们,不能不令张义和王金娜有些感动。   “呵呵,其实我早就想要过来看看你们!”熊卓然并没有一丝地做作,十分诚恳却又无奈地道:“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自己的事也太多了,一直抽不出空来!”   张义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他们已经从熊雄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熊卓然也受到了上面的调查,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哪有闲功夫顾得上他们,他能够在军区里对王金娜仗义执言,已然是冒着了很大的风险。   “老熊呀,你不要这么说了!”王金娜怀着一丝感激地道:“你能够来看我们,我们一家人就已经感到十分高兴了,而且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   熊卓然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插嘴。   王金娜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家的恩人了,呵呵,承蒙你的帮助,这些日子以来有解放军的保护,那些红卫兵和造反派没能把我们怎么样。”她说着,又是一声苦笑,自嘲地道:“要是没有这些解放军的保护,我们这一家人只怕早就家破人亡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熊卓然却没有一丝得居功,反而脸色变得难看,他不无痛心地道:“王医生,你还是不要这么说了!谁都知道你这个右派划得有些冤枉!”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当年我批准了你复员,或许你一家这个时候已经在香港了,也受不了这么多的罪!要说的话,是我感到对你有些内疚呀!”   王金娜却摆了摆手,劝慰着他道:“好了老熊,当年的事就不要提了!我想这也许是我人生的劫数吧!就算是离开了祖国,也不见得能够好到哪里去!”她说着,又看了看张义夫妇,道:“如今最其马我还能够跟着老三一家人在一起,大家互相之间都有照应!”   张义与徐小曼也一起点着头,要是王金娜真得去了香港,那么他们的罪名可能还会加上一条:有海外关系!也不可能象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沾上一点被保护起来的光。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王金娜的说话,不过,他还是向她作着解释道:“王医生,你其实也用不着感谢我,派兵来保护你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主张,但是真正落实的还是中央领导,被你救过的中央领导前些时专门打电话问过你的情况,所以才会落实得这么快!”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熊卓然并没有把所有的实话说出来,的确是他向军区建议保护这些重要的专家,但是他的建议已然在军区里没有了重量,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此后专门借机给那位被王金娜救过的中央领导打过电话,才会有中央领导打来电话向军区询问王金娜情况的事情。   几个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也不外乎是互相问一问各自的情况,王金娜却可以看出来,熊卓然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是有什么事要说,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口。   “老熊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呀?”王金娜开门见山地问道。   熊卓然再一次尴尬了起来,望了张义夫妇一眼,有些犹豫,并没有马上开口。   徐小曼马上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老熊呀,我们都是这么多年来的老朋友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王金娜看到熊卓然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地催促着。   熊卓然这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我也觉得真得不好开口,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能不说呀!”   “到底是什么事?”张义也忍不住地追问着。   熊卓然看了看他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踌躇了一下,终于道:“我是受人之托,想请王医生救救小贤那个孩子!”   “小贤?”王金娜与张义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就是王小贤!”徐小曼在旁边十分不快地解释着道:“昨天医院的小云来过了,就是想请大嫂你去为他作开颅手术,他跟别人武斗,伤到了头。”   熊卓然点了点头。   王金娜和张义一起回头看着徐小曼,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徐小曼接着没的好气地道:“这个王小贤把大嫂你害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就被斗死了,还好意思来求你去救他的命,让他这个坏蛋还是早早地死掉算了,省得再祸害别人!所以我当时就把小云打发走了,没有答应!”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王金娜有些不满地问道。   徐小曼道:“大嫂,当时你正在休息,我也不想让你为这件事费心,所以就没有跟你说。”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可以理解徐小曼的好心,还是对着她道:“小曼,以后不管是什么事,你还是说一下的好!”   徐小曼的脸有些红,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王金娜沉思了一下,面对着熊卓然问道:“这个王小贤好大的面子哟,竟然把你这个副司令给请出来了呀!”   熊卓然明显得听出来,王金娜的话里带着一丝讽刺,他只得如实相告着:“好吧,王医生呀,我如实跟你说了吧,王小贤是王大虎的儿子,他们夫妇找到我,我也莫不开这个情面呀,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来请你了!”   “既然是王大虎的儿子,王军长又不是不认识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呢?”王金娜没好气地问道。   熊卓然再一次难堪起来,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道:“他来不了了!”   “为什么?”张义连忙问道。   熊卓然道:“他受到了处份,已经被撤销了军内的一切职务,如今他被关押了起来,正在接受调查。”   王金娜和张义都不由得一愣,虽然张义原本就有这么一种预感,但是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来得十分得突然,王金娜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熊卓然只能发出一声无奈地苦笑,道:“这人呀,就怕被情所困!王大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太执著了!我实话跟你们说,王小贤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老婆原先是嫁过人的,这个孩子是她前夫的儿子。王大虎爱乌及乌,对他老婆太好了,所以对这个孩子也有些溺爱,哪知道这个玩意儿就是他的丧门星呀!”他说着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感慨,又接着道:“王大虎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好惹事生非,正因为如此,王大虎才没有让他去当兵,让他去上了军医大学,却没想到把王医生你给害惨了!前几天他那伙人把别人打死了,人家也自然要报复,不知道怎么的就抓到了王大虎老婆的把柄,把他老婆拉出去批斗,王小贤呢,赶过去跟那些红卫兵打,所以才会被打个半死。王大虎当时正在武汉,一听说这个,他就火了,于是带着兵去救他的老婆和儿子,他是把人救出来了,可是他的兵也开枪打死了人。那个被打死的人家也不是个弱主,家里也是有背景的,直接就捅到了中央里去了,上面马上派人下来调查,把我们武汉军区狠批了一通,连我都跟着写检查,而且江青同志也亲自过问这件事,你想他王大虎有几个脑袋能顶得住的呢?”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发出了一声长叹,不由得又有些埋怨地道:“这个王大虎呀,真得就是太冲动了,要是当时有一点儿的脑子,也不至于把这事搞得这么大,哎!白白参加了革命这么多年,一涉及到自己家里的事之时,政治觉悟便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王金娜和张义却是面面相觑着,王大虎对感情的确是太执著了,如果与熊卓然比起来,真得就是一个毫无大局观的匹夫,只是王金娜对这个匹夫还是有一些佩服,最其马他敢于在这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为自己的家人拼命。   “他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张义忍不住地问道,王大虎如何也当了他的领导那么久,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有的。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他这个人呀,真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呀!我去牢里见了他,他却对自己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还只是担心他的老婆和孩子。”   王金娜默然了,相对于她来说,王大虎是一个比熊卓然不知道要称职多少倍的好丈夫、好父亲。   熊卓然接着道:“是他托我来求你的!他说只要是你能够不记前嫌,替他救活了小贤,哪怕是让他去死,他都愿意!呵呵,我实在是没办法推脱,只好来了!”   王金娜依然低头不语,在这一刻,她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张贤来,想到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和小虎,他也不会那般得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地苟活着,在某些方面上来讲,王大虎与张贤之间还有着共性,这是一个真正负责任的男人所具备的优秀品德,而这,却是熊卓然并不具备的东西。   “这个王小贤又不是王大虎的亲生子,王军长这是何必呢?”徐小曼忍不住地道。   熊卓然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解释着道:“你们也许不知道,王小贤真正是姓雷的,他的亲生父亲叫作雷霆,原来跟王大虎是正副手,王大虎当团长的时候,他当的是副团长,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得好。但是,后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想一想还是不跟他们提起金门战役来,毕竟那是解放军严格封锁的一个秘密,他只是告诉着他们道:“后来雷霆牺牲了,王大虎觉得是他的错,所以一直怀着十分愧疚的心情。他最后决定娶雷霆的老婆,实际上还是想要好好地照顾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张义和徐小曼一起点着头,同时对王大虎又有了一份得尊敬。   熊卓然看了看王金娜,见她依然没有说话,又接着道:“王医生,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恨这个王小贤,其实我现在也很恨这个家伙,但是,你也是作家长的,就算是孩子再不争气,父母还是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你说呢?所以王大虎托我的时候,我能够感到他这个当爹的痛苦。王医生,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看在大家战友一场的份上,救救那个小兔崽子吧!”   王金娜也苦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   熊卓然不由得一阵失望,自嘲地道:“呵呵,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份了,就算是圣人,也不会对迫害自己的人相救的!”他说着,站起了身来,又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今天就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说着,便要离去。   “等一下!”王金娜也站了起来,唤住了他。   熊卓然转过身,茫然地看着王金娜,不明白她又有什么话要说。   王金娜还是笑了一下,道:“老熊呀,我刚才摇头,只是说我并没有记恨王小贤对我的迫害,呵呵,年青人嘛,都好冲动,又没有个是非观,是可以原谅的!”   听到王金娜这么一说,熊卓然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份快慰来,仿佛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   “大嫂!……”徐小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叫道。   王金娜摆了摆手,示意着她不要说话,然后对着熊卓然道:“老熊,你现在就去告诉王大虎,我下午就去上班,看看情况再说!”她说着,又道:“王小贤的情况具体得我还不知道,所以也不敢跟你打包票就能治好他!”   “我知道!我知道!”熊卓然连连应答着,同时又肯定地道:“呵呵,只要你王医生出手了,我相信就会有奇迹出现!”他说着,就好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迈着轻快地步伐离去。   看着熊卓然走了,徐小曼不免有些埋怨地道:“大嫂,你真得要去救那个王小贤呀?他可是害你的人呀!”   王金娜这才一本正经地对着她道:“小曼,我知道你恨他,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很恨他。”她说着,又笑了一下,道:“只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医生,医生的职责是什么?那就是救死扶伤!就算是象《农夫与蛇》那则寓言里讲的那种结果,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呵呵,在这一点上,我早就已经想通了。你也知道,我是信佛的人,所以就要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何必在意那么多的恩怨情仇呢?”   听着王金娜的话,张义忽然便想走了当年的往事来,当年王金娜一直不肯去救治熊卓然的二儿子熊革命,但是最终却在观音菩萨的面前长跪之后而改变了想法,当时她的嘴里也念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句子,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还专门跑去向刘兴华请教。看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的大嫂就真正得想通了。慈悲,并不是光从嘴巴上说说的,而是真正的行动做出来的,难怪在军医院里,那么多的人都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大嫂王金娜就是一个救命的菩萨。   “可是大嫂,我还是怕等你把他救回来,他就是那条毒蛇,再咬你一口!”徐小曼不无担心地道,她对这些所谓的红卫兵已然恨之入骨了。   不等王金娜回答,张义已经接口道:“小曼,你就不要再说了,大嫂做得对,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天理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徐小曼闭上了嘴,王金娜看着张义郑重的面孔,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六二章 慈悲(三)      王金娜如约地来到了军区医院,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李院长便跟了进来,自然向她说了些安慰和关切的话。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军区医院里也近乎处于了一种半瘫痪状态,医院里很多医术高超的医生都被打倒,便是手术室也有几天没有人使用过。党委书记虽然在主持着这个医院里的工作,但他却不是医生,而是一个行外人,这种架构说来有些象是在开玩笑,但是却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李院长是一个老军医,参加革命的时间也早,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在整个军区医院里,象他这样出生又好,又没有历史问题、没有海外关系、没有一丝污点而又是技术骨干的人,只有他一个,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李院长是整个医院里最忙的人,难怪王金娜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觉得李院长已然苍老了许多。   在李院长的带领之下,王金娜来到了特护病房,查看王小贤的情况,这个小伙子已然晕迷多日了,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嚣张和顽劣,看着他安静地睡在那里,反而让王金娜觉得他比平日里要可爱得多。   王小贤的母亲邱萍一直守在自己儿子的身边,当听到李院长介绍这位与她同样神情消瘦的妇女就是王医生之时,她“扑通”地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王金娜磕起了头来,泪水早就像开了闸的洪涛一下,奔流直下,嘴里不停地替自己的儿子向王金娜道着歉,生怕王金娜会记恨儿子的以往。王金娜扶起了这位母亲,同样作为母亲,她深知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悲哀。王小贤原本应该是有一个美好的家,但是这个家已然被他自己整个得毁掉了,这是时运呢?还是命运呢?也许还是一种报应吧!   手术在第二天上午按计划进行,王金娜的身体毕竟才刚刚康复,所以在手术室里她也只能以导师的身份出现,整个手术实际上是由李院长亲自持刀的,便是这样,这个手术也进行了将近一天的时间,足足持继了六个多小时。   当王小贤被推出了手术室,虽然并非是自己主刀,但是王金娜还是有如刚刚进行了一场剧烈的运动一样,只觉得身心疲惫,要不是她的助手小云及时的扶住了她,她肯定会站不稳而摔倒在地。李院长虽然是个男的,但是此时他的神情并不比王金娜强上多少,这一次的手术也是他这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手术,必定令他终身难忘。   手术总算是结束了,只是能不能成功却还要看王小贤能不能醒过来,这些事情已然不用王金娜再去操心,她如今只想好好的歇一歇,然后回家睡觉。   王金娜换下了身上的白大褂,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向医院的大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徐小曼带着小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正等着她出来一起回家呢!她心下里便觉得热乎乎得,有一种美好的感觉。实际上,张义怕王金娜一个人路上不安全,特意让徐小曼和小强陪着王金娜一起到的医院,这半天她一直也没有见到徐小曼和小强,这两个人也一定没有离去,就这么一直等着她出来。   “我们回家吧!”王金娜来到了徐小曼的面前,一脸轻松地对着她和小强说道。   徐小曼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点着头站了起来,王金娜忽然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忍不住地问道:“小曼,你怎么了?”   徐小曼连忙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但是依然无法掩示她眼睛的红涩,她却摇着头,随口说着:“没……没什么事!”   看到她如此回避的样子,王金娜越发得觉得是有事的,徐小曼肯定有什么事不想告诉她。她不由得崩起了面孔来,转身问着张胜强:“小强,你妈怎么了?她为什么要哭呀?”   小强救求一样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但是却没有得到徐小曼一丝的暗示,他只得犹豫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伯母:“刚才……刚才我妈看到王阿姨了!”   “王阿姨?哪个王阿姨?”王金娜追问着。   小强道:“就是武解放的干妈!”   “王芹?”王金娜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王阿姨怎么了?”   小强又看了看徐小曼,这个时候,徐小曼的泪水再一次流出来,她的整个人都跟着抽泣,仿佛有着无限的伤心事。   “到底怎么回事?”王金娜再一次追问着小强,但是小强却张口结舌,半天说不上来。   王金娜已然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头,她郑重地面对着徐小曼问道:“小曼,你告诉我,王芹大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这个时候,徐小曼才止住了抽泣,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告诉着她:“王大姐……王大姐死了!……”   “什么?”就仿佛是听到了一声霹雳一样,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头“轰”地猛震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长椅上,半天也站不起来。她自然还记得就在前不久,为了躲避红卫兵的迫害,王芹曾不顾一切地接纳过她们一家人去避难,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王芹怎么就死了呢?   “小曼,你慢点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金娜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了下来,缓缓地问着徐小曼。   徐小曼这才如实地告诉着她,原来就在王金娜作手术的期间,徐小曼和小强在外面等着她出来,就看到有一群人急匆匆地送着一个危急病人进了医院,当看清这个急诊的病人之时,徐小曼和小强都惊呆了,这个人正是她们的战友王芹,急问之下,徐小曼才知道,王芹是跳了江被人捞上来的。她跟着这些人把王芹送入了急诊室,但是虽然经过了医生的抢救,却已然无力回天,王芹早就停止了呼吸。   听完了徐小曼的叙述,王金娜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不明白地问着:“好好的,王大姐为什么要跳江呀?”   徐小曼道:“刚才省妇联已经来了人,把她的尸体领走了,我问过他们,开始他们还不说,后来一位干部看到我认识她,就跟我说了实话。王大姐也被打倒了,他们说她被土匪抓走过,是叛徒,是胆小鬼,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渣子,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停住了。   “还是什么?”   “是……”徐小曼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地说出了口来:“是破鞋!”   王金娜蓦然明白了过来,她当然也了解当年王芹在湘西的那一段不幸的遭遇,王芹也为那段不幸而付出了太多,他的丈夫跟他离了婚,这么些年来她都单身一人生活,实际上还是无法摆脱掉那段悲惨经历的阴影,这已经是她心灵深处的一个永远无法结痂的伤口,也是她最大的精神枷锁。而如今,她的这一段尘封的往事又被那些造反派们无情地揭发出来,王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被逼到这个地步,除了跳江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不知不觉之间,王金娜与徐小曼一样,泪水已然布满了一脸。   ※※※   王金娜又病倒了,只是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她的病并不严重,还是身体的虚弱,或许还有些心头的郁闷吧。也就在这个时候,小虎终于回转了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小虎会在这几天到家,但是当小虎真得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人还是有些喜出望外,不过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小虎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了一个人,竟然就是被大家恨之入骨的武解放。   武解放显然是被人打了,已然人事不醒,看到他的时候,小强首先是恨得咬着牙,就要上前来趁机踢他两脚,却被张义一把拉住了。   “小虎,你怎么把这个坏小子也带回来了?”徐小曼首先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小虎道:“我从汽车站出来往家里走,在半道上看到几个人围着他打,就连忙跑过去制止,那些打人的家伙可能是看到我穿着军装,所以就一轰而散了,我这才看到被打的原来是他。他看到我的时候,还想跑开呢,只是没跑两步就栽倒了,我上去一看,他已经昏过去了,想来是那些家伙们打的,我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一个人躺在大马路上吧?所以就把他背了回来,等一会儿让小强去把武叔叔找来……”   “哼!我才不去呢!”小强发着横地道:“他死在外面才好!”   “不要胡说!”张义喝止了小强,随即点着头表示着赞同道:“小虎,你做得没错,就应该这么办!”   边上一直在检查武解放身体的王金娜也收起了自己的听诊器,跟着点了点头,在一听说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她的病马上就好了一大半。   小虎还有些奇怪,不由得问着大家:“怎么了?你们怎么对武解放这么恨呀?”   徐小曼想要开口,王金娜却对她摆了摆手,对着小虎道:“小虎,这件事以后我再跟你好好说,你武叔叔也在咱们家,就在楼上你住的那间屋子里!”   “啊?”小虎十分得惊讶。   张义道:“你武叔叔受了伤,腿脚都不方便,所以没有下来!”   “是这样呀!”小虎点着头,连忙道:“让他住我的屋,我跟小强住一块就行了,反正我只能在家里呆两天!”   “好呀!我就喜欢跟大哥在一起了!”小强兴奋地叫着。   张义来到了王金娜的身边,问道:“大嫂,解放怎么样?”   王金娜道:“他应该没什么事,可能是这些天没吃东西,饿的!”   听到王金娜的话,大家都有些诧异,张义皱着眉头,奇怪地道:“这又不是饥荒的年月,他怎么会饿成这样?”   徐小曼在边上嘲讽地道:“这小子从小娇生惯养,如今王大姐已经不在了,他又把小武害成这个样子,他那么坏,谁会给他饭吃呀?现在他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活该如此!”   “小曼!”张义底声地埋怨了一句:“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哪个孩子会把自己的亲爹给出卖掉?”徐小曼没有好气地道。   小虎在一旁听着叔父和婶子的对话,如坠入了云雾之中。      第六三章 新生(一)      王金娜看着张义和徐小曼的争辩,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让小红帮她把听诊器放进她的救护箱中,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大嫂,你这是要去哪里?”张义连忙问道。   王金娜回过头,指着武解放对着他道:“我去给他煮点粥!”   徐小曼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不由得叫道:“大嫂——”   王金娜笑了一下,不等徐小曼反对,当先地对着她道:“小曼呀,作人是要讲一个良心的呀!武解放是小武的儿子,就算他千错万错,活该受苦。如果我们没有遇上这件事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既然我们碰上了,难道就能够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而见死不救吗?张义说得对,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总会有辨别是非的时候!”她说着,又耐心地劝道:“小曼,小武和我们家是老朋友;王芹大姐又曾救我们,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就算是不看僧面我们也要看个佛面吧?你也是作母亲的人,如果王大姐还活着,你想,她要是知道我们对解放见死不救,会怎么样得伤心吗?”   徐小曼的脸红了起来,想到王芹王大姐的时候,泪水就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这年月里,悲惨的人太多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家庭就已经非常悲惨了,可是跟别人的家庭比起来,真得已经算是幸福的了。人贵在知足,常怀着一颗感恩之心,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忧伤与痛苦了。   “大嫂,你歇着,还是我去煮粥吧!”徐小曼止住了王金娜,抢身在她的前面走出了房间。   王金娜和张义望着徐小曼离去的身影,两个人同时感到了一种欣慰。王金娜再一次转过身,看着躺在破烂的沙发上双眼依然紧闭的武解放,忽然发现他的眼角上挂着一颗泪珠,她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武解放已经醒了。   “小虎,你和你三叔把武解放抬到熊雄那间屋里,放到床上去!”王金娜对着小虎道。   “好!”小虎答应着,马上动手,与张义一道抬起了武解放,虽然对这个同学恨之入骨,但是小强还是帮着搭着手,一起进了一楼熊雄的房间。   忽地,王金娜听到了楼上传来“嗵”的一声响,她抬起头来,马上看到了武小阳拐着那条打着夹板的腿坐到了地板上,她连忙快步走上楼去,只见到武小阳满面的泪水,倚靠着拦杆,一边捶着胸,一边无声地痛哭着,他没有象以往那样发出大吼,只是因为他也非常清楚,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不能够再给张义一家多添麻烦。显然,武小阳在刚才就扶着墙走出了房间,听到了,也看到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他想要忍住哭泣,忍住泪水,却如何也不能够。   “别这样,小武!”看着武小阳悲伤欲绝的面孔,王金娜也觉得心如刀绞一般得难受,她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张义、小虎与小强从熊雄的那间屋子里走出来,也发现了楼上的武小阳,齐齐地赶到楼上,张义与王金娜一样地劝解着武小阳,小虎这才觉出来了这对父子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良久之后,武小阳才缓缓地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他张着一双红通通地眼睛,望着王金娜和张义,却半是埋怨,半是心痛地道:“王医生,那个小畜牲,你还救他干嘛?”   王金娜听得出来,武小阳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恨透了,但是在真得看到武解放落迫如此之时,那种作父亲的爱惜与怜悯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他的话虽然是一种骂,却又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不等王金娜开口,张义已然解劝着:“小武,你说什么傻话呢?解放要是真得有个三长两短的,以后你怎么去和谢三娘和王芹大姐交待呢?”   张义的话,一下子便说到了武小阳的痛处,他的泪水越发得狂泄,却再也答不出一句话来。   徐小曼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打开了熊雄的那间房门,却传出了一声惊呼来。张义和小虎连忙跑下了楼去,来到了这间房内,却见到屋子的窗户敞开着,床上却没有一个人,他们马上明白过来,小虎不由得喊出声来:“武解放跑了。”   楼上的武小阳正止住了悲声,伸着脖子紧张地看向楼下,听到这一声喊时,不由得再一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   张义带着小虎和小强一起出去找逃跑的武解放,在路上的时候,张义简要地向小虎讲了一下武解放参加红卫兵的事,当听到武解放竟然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性,而将自己的父亲揭发出来的时候,小虎沉默了,在他参军之后,这几年来一直接受着共产党的政治思想教育,但是,从小因为受到王金娜根深蒂固的国学文化熏陶的影响,令他真得有些分不清楚这其间的是非黑白了。如果单单从红卫兵的阶级觉悟和革命觉悟上来看,武解放此举应该就是大义灭亲,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是小虎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换作他,是无论如何也作不出来的,因为他也深深地知道,中华民族从古到今几千年的文化底蕴里,一直奉行着“百行孝当先,万善孝为首”的准则,这种准则也是王金娜从小就灌输给他的,如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连孝道都不提倡的话,那么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可能从内部就要分崩离析了,离着败亡也就不远了。   他们找了四个街区也没有发现武解放的影子,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还是小强想到了什么,带着张义和小虎跑到一个跟武解放关系最好的同学那里打听,这才知道,在王芹死后,武解放被从省委大院里赶了出来,靠着同学的施舍和照顾,这才饥一顿饱一顿地挨过了这么些日子,每天晚上,他都会跑到火车站的候车室的长椅上睡觉,因为那里比较暖和。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张义、小虎和小强赶到了火车站,一直守到了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武解放出现在候车大厅内,乘着他躺到一个长椅上的时候,张义和小虎冲出来一起按住了他。   开始的时候,武解放还使劲地挣扎,大声地尖叫着,即至看到是张义和小虎、小强时,马上停止了反抗,任由着小虎扭住自己的胳膊,带着他走出候车大厅。起初的时候,还有很多旅客在围观着这几个人的撕扯,因为小虎穿着军装,所以很多人都对武解放指指点点,把他当成了小偷,一个铁路警察还跑过来询问情况,小虎敷衍了一番,才将他打发走。   在回家的路上,张义和小虎两人一左一右将武解放夹在中间,尽管路上张义不断地询问武解放问题,他也只是低着头一句不答,就好像是木偶一样,任由着张义与小虎摆布着,一直到家。   徐小曼没有再象开始那样,对武解放横眉冷目相待,毕竟武小阳还在这里,她也知道,就算是他的这个儿子再不争气,他这个作父亲的还是痛有心里。   王金娜和张义都没有责怪武解放逃跑,让他坐到了饭桌前,徐小曼端上了饭菜摆到他的面前,他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也许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抵挡住香味的诱惑,开始毫不犹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这碗饭吃得干干净净,连碗上沾的米粒都一颗不剩地舔掉了。看着武解放这种吃相,所有的人都有些心酸,便是连与之水火不容的小强也默然无语,看这个样子,武解放的确有好几天没有吃到过饱饭了。   “今天不能吃太饱!不然会伤胃的,饿就饿一点儿吧!”王金娜十分有经验地对武解放道。   武解放点了点头,看了王金娜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虽然这个时候武解放的脸又脏又黑,头发也乱成一团,但是王金娜终于还是看到了他那一双本来就应该是孩子般无邪的双眸,这不禁令她感慨万千,本应该坐在课堂上好好读书的这群少年,为什么非要卷进到这场污气冲天的政治运动中来呢?一代人,也许就这么被糟遢了。   “小虎,你带他一起去洗个澡!”王金娜对着小虎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对了,小虎今天晚上你就跟解放睡一块吧!”   “嗯!”小虎答应着,拉起武解放向洗澡间走去,徐小曼早就替他们烧好了地一锅热水,同时拿了几件小强的衣服过来给武解放换下。   看着小虎和武解放去洗澡了,小强有些不乐意起来,撅着嘴道:“我要跟大哥在一起!”   徐小曼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要胡闹!”   张义与王金娜对视着,他自然知道王金娜让小虎与武解放同住的原因,是防止武解放再一次地逃跑。   ※※※   夜深了,但是王金娜、张义、武小阳和徐小曼却没有一丝的困意,熊雄的那间屋子里已然没有声音,想来武解放在小虎的看护之下,已经睡着了。   “我……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感谢你们!”嗫嚅了半天,武小阳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来,他知道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话都无法来表达他对这家人的感激之情,但他必须还要说些什么。   “小武,不要这么说了!”王金娜第一个打断了他的话,郑重地对着他道:“你和老三也是多年的战友,战场上生死与共地活下来,如今还能够在一起,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我们大家不彼此帮衬一下的话,那就更不好过了!”   “是呀!”张义也点着头,道:“大嫂说得不错,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我们不互相帮助,你说还能指着谁呢?”   武小阳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道:“但是,总这么着连累你们,也……也不是一个长久的之计呀。我伤好了,还可以回医院作些杂事,只怕解放这孩子好脸面,不服我管呀!”他说着,又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哀伤的叹息。   听着武小阳的话,分明就是一种失败,但是,他提到的问题却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他们两个如果再生活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又或者对于武解放来说,都是非常难受的。   徐小曼道:“小武呀,你别想得太多了,我听收音机里中央正在号召各学校复课呢,我想过不了多久,等学校复课后,这些红卫兵组织就会解散,到时候让武解放接着去上学吧!”   武小阳却是摇着头,还是有些苦涩地道:“解放没有你们家的小强那么好学,成绩一直不好,再让他进学校,只怕还是什么也学不到呀!”   张义想了想,忽然道:“我听小虎说他这一次是跟着部队来这里征兵的,不如明天问一问他,看能不能把解放招去当兵,也许会好一些!”   听到这个建议,武小阳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这个时候,小强那间屋的门忽然打开了来,小强并没有睡觉,原来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他马上也跟着自己的父亲叫着:“我也要去当兵!”   张义、徐小曼和王金娜都不由得一愣,不等张义和徐小曼答话,王金娜马上断然地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小强不满地问着。   王金娜道:“首先,你的年纪还小,不到当兵的年龄;其次,学校马上要复课了,你还是应该好好去读书,不管以后做什么,必须自己要有文化!”她说着,又看了看张义和徐小曼,接着道:“除非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让你去!”   听着王金娜的话,小强失望万分。   但是张义和徐小曼却知道,王金娜如此反对小强去当兵,正是因为他们这一家人,以及她这一生,都被这个“兵”害苦了!      第六三章 新生(二)      当老百姓的生活也并不比当兵的生活容易,服役的时候,生活上的问题,张贤几乎就没有花过自己的钱,服装是军队里发的,米面粮油也是由部队里按照军阶的高低每月定额供应,因为家里的人少,张贤一个人发的东西足够全家的人吃了;便是吃药看病,也是免费的。而如今,张贤已然是平民一个,这才发觉,当老百姓原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对于从军队退役下来的荣民们来说,如果能够自谋生路的,那自然是退辅会求之不得的事情;而对于那些没有一技之长,又无法自谋生路的荣民只能到退辅会里报道,各地的退辅会安排这些荣民一些工作,或者去农场,或者去工地,赶得好的也许能够进工厂,所作的也大部分是一些苦力、劳力的活计。不过,作为荣民来说,倒也有一样很好的待遇,那就是可以拿着荣民证,去政府所办的荣民医院免费治病。   张贤和熊三娃退役之后,因为有自己的生意,所以并没有往退辅会去报道,他们的修车行生意还算是稳定的,原来以为靠着修车行的生意,足可以养活这两家的人,直到在这一行作时间长了,张贤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   在张贤与熊三娃刚刚接手修车铺的时候,因为碍于张贤中将高参的身份,并没有谁过来找他们的麻烦,而在张贤退役之后,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里,工商管理局的人、税务局的人、街区管理处的人、街区派处所的人,劳务部门的人,甚至于环境局和自来水公司的人都不断地登门拜访,这些公务人员并非是来与张贤和熊三娃交流感情的,而是来收费的,搞得张贤和熊三娃烦不胜烦。这些公务人员都希望能够多收些税费,所以不停地要求他们这个,要求他们那个,一个月下来之后,把这些税费扣除之后,张贤才发现他们的收入明显得缩了不少的水,几乎百分之十的利润就这么没有了。   如果说这些公家的税费该交还是要必须要交的,那么隔三岔五的总有些黑社会的地痞混混们过来抽油水,开始的时候,张贤也只想着息事宁人,所以尽量不去招惹这些家伙,哪知道到后来,这些家伙们变本加厉,越发来得勤快了,要的也越发的多了,有的时候甚至于狮子大开口,自然被张贤和熊三娃断然拒绝。实际上,在第一个月里,这些黑社会的保护费要得并不多,张贤算帐的时候也没有多作考虑,直到后几个月里,他和熊三娃将这些黑社会的人收去的钱统计了一下,却也吓了一跳,这些黑社会要他们交的钱,一个月下来,竟然超过了他们所有应该交的税费。   “他娘的,以后这些钱再不给了!”熊三娃气愤万分地发着誓:“他们要是再来找麻烦,就让派出所的人来管!他们不是收取了我们的治安费了吗?”   张贤不由得一阵苦笑,摇着头道:“算了吧,派出所那些警察也只是收收钱,哪里管得了这些黑社会的人?他们还要看人家的眼色行事呢!”   “难道这些钱就白白地送给那些小瘪三们吗?这可是我们的辛苦钱呀!”熊三娃还是很不甘心。   张贤想了想,还是道:“这些黑社会的人跟警察局都有关系的,的确不好得罪的!这样好了,韩大哥这些天不在台北,等他回来,我去找下他,让他帮帮忙。呵呵,他是特务头子,肯定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熊三娃也觉得他的话不错,只得点了点头。   可是,让张贤的担心的事情还是不期而然地发生了。   先是上午的时候,派出所的人又来收取治安费,熊三娃一边交了钱,一边十分不满意地对这个收钱的警察发着牢骚,认为他们是光收钱不办事,这里的治安没有一点儿的好,还是有那么多黑社会的人来捣乱。这个警察被熊三娃连挖苦带骂,走的时候十分得不痛快。到下午的时候,张贤去市场进货,去买些汽车配件,留着熊三娃一个人车铺里,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却见到车铺前一片狼藉,地上还有一滩还未干透的血,铺子里的两个工人看到他回来,连忙向他报告着,熊三娃把三个过来闹事的黑社会小混混打伤了,已经被派出所的人抓去了。   这个消息对于张贤来说,就有如一个晴空霹雳,他连忙赶到了社区派出所,这个所长管张贤张嘴就要五千元才允许他见人,张贤没有犹豫,立即把五千元拍在了他的桌子上。   见到熊三娃的时候,他正被两名警察审问,显然是遭了威吓,身上还有些被打的伤痕。熊三娃如实地告诉着张贤的事情的经过,三个黑社会的小流氓又来找他们的麻烦,这一回却是张口就要一万块,熊三娃自然不干,所以这三个小流氓就开始在铺子里搞破坏,打烂了一辆在这里待修的客户汽车的玻璃,熊三娃这才气不打一处来,决定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通,拿起了一根铁棒冲了上去,就好像是又回到了与鬼子拼杀的战场之上,把这三个小流氓打得屁滚尿流,还将其中两个小子的头打破,血流了一地。而这个时候,派出所的警察出动来,却并没有询问情况,反而将熊三娃以行凶打人的罪名抓了起来。   听完了熊三娃的叙述,张贤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派出所的警察是与黑社会的人相连通的,也许这件事的背后,就是这个派出所的人在作鬼。他只能安慰了熊三娃一番,然后又把看守的警察打点了一下,这才离开了派出所。他知道,要想把熊三娃平安无事的保出来,还需要好好地去活动一番。   可是,当张贤刚刚回到车行的时候,两个工人就跑了进来,向他指着门外面,吓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撒腿一溜烟地从后面的门跑了。张贤从门口向外看去,只见十多个光着身子,皮肤上还刺着青的壮汉走了过来,他们中有的人剃着光头,有的人提着棍子,还有的人拿着大砍刀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个人满脸横肉,身上满是伤疤的人他也认得,正是这一片区域里的黑社会头目,叫作黑龙。   张贤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也跟那两个工人一样,从后门跑出去,自然可以避免这一场混战,脱身而走,但是这店里的所有东西只怕都会变成破烂,这可是他和熊三娃全部的家当,是他们两家人赖以谋生的根本。他没有再犹豫,马上作出了决定,快步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从抽屉中取出了把勃朗宁手枪来,同时将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也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迅速地来到了大门口外。   “站住!”他高声断喝着,同时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枪。   这十多个壮汉愣愣地看着张贤,看到他拿着枪,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来。黑龙定了定神,看到他不过是一个人,马上露出了一付不屑地样子,轻蔑地道:“你就一把枪,我们这里有十五个人,而且我们也有枪,看看谁怕谁?”   张贤冷哼一声,并不为动冷冷地道:“我这把枪里的十三发子弹,我可以撂倒你们十三个人,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黑龙怔了一下,又嘲讽地道:“你的枪法有这么准?这么快吗?”   张贤微微一笑,十分自信地点着头,告诉着他:“我一秒钟最少可以打出两发子弹,我们之间怎么也有三十多米,六秒钟内你跑得过来吗?至于我的枪法准不准?”他说着,看了一眼他们头上的路灯,抬手便开了一枪,随着“啪”的一声响,路灯上的灯泡已然被打中,碎片掉落下来,正掉在了他们的头上和身上。   这些壮汉们都有些吃惊,黑龙也有些心虚起来,但是恶的本性却让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实力,他大喝了一声,当先地从身上也取出了把手枪来,向张贤瞄准,这就仿佛是一声令下,那些大汉们都跟在他的身后,举着刀棍,蜂拥而至。   张贤没有一点儿得犹豫,枪声响起来的时候,黑龙第一个倒下去,他手里的枪也跟着飞了出去,远远地掉到了地上;紧跟着他的后面,接二连三的人跟着倒下去,整个马路上顷刻之间倒下了一堆的人。枪声象鞭炮一样地连响着,这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许多的路人都躲得远远地观看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枪声已经停了,没有一个人冲到修车铺地进前,十五个壮汉倒下了十二个人,还有三个跑在落在后面的人及时的收住了脚步,他们也被这一切吓坏了,以为是遇到了神人。当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对面的这个修车行的老板飞快地卸下了弹匣,又从身上摸出一个弹匣来,动作十分流畅,只一眨眼之机,已经装好了子弹,又一次举起了枪来,瞄准了他们。“妈呀!”其中的一个家伙终于是怕了,喊将出来,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颜面,拔开腿来往回跑去。可是,另两个家伙却不敢再动,他们的腿一直打着哆嗦,不是他们不愿意逃,而是他们逃不了;其中的一个人的裤子正从上到下淋着水,显然是被吓尿了,在这一刻他们的腿已经失去了主张,不再听从他们大脑的控制了。   地上躺着十二个抱着腿在马路上“哎呀”乱叫的流氓,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黑龙,此时的痛叫声尤其引人注目。   张贤已然手下留情了,他没有要这些人的命,打的而是每个人的腿。   派出所的警车终于适时的赶到了,有人向他们报了警,那个所长亲自带着几个警察赶过来,荷枪实弹地美其名曰是来保护社会治安的,在他们看来,这个时候那些行凶的黑社会人员肯定都已经跑远了,他们只是按照惯例出个风头,然后清点一下损失情况,那些受害的人还要给他们塞些好处费,以期待他们能够及早得破案。可是,这一次,当他们看到满街被枪打伤的人之时,而这些人正是平日里横行霸道的那些黑社会里的人时,都不由得惊呆了。   派出所的所长跳出了他的警车,愣愣地望着马路对面的张贤,不敢相信他一个人竟然能够撂倒这么一大片的人,想一想不久前自己还对他如此蛮横的时候,他不由得觉得自己的脖子在丝丝地冒着凉气。   马路对面,张贤微微吹着自己举在手上的枪,只是好让这把枪的温度快点儿凉下来。      第六三章 新生(三)      虽然持枪伤人,是一个不小的罪名,但是张贤最终还是被无罪释放了。在得知他的事情之后,以白京生和姚昱这些已经退伍了的荣民,还有乔书强、沙长海这些尚在服役的老军人联名上书求保张贤,他们还发动了老兵签名的活动,要求法院公开公证地来审理办案;而当地街区的居民们,也对这一区域里的黑社会活动深为不满,一致声援张贤,认为他是在为民除害。再加上韩奇和于长乐,以及张贤那些还在职的朋友和战友从中回旋,最后,张贤被判为了正当防卫。   反倒是那些带头闹事的黑社会人员,被一网打尽,押解起来,进入了公诉程序中;与此同时的是社区派出所的那些警察,也在韩奇的秘密调查之下,查出了许多的问题,他们与这些黑社会成员之间暗中勾结,为虎作伥,欺压良善,有着极大的民忿。而此时,台湾的社会整体处于了上升时期,政治与经济上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蒋氏父子反腐反贪的决心也是从未有过得坚决。在得到了韩奇的报告之后,蒋经国特意要求他以这个案件为突破口,让他一查到底。正是因为有小蒋主任的撑腰,韩奇真得便大力行动起来,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将整个台北地区的警察系统清理了一遍,从上到下清理出来的腐败人员多达上百人,便是其中有很多有后台的人也不敢声张,生怕会将自己牵连进去。在查处了警察系统之后,韩奇又马上主导着清查台北的黑社会势力,雷厉风行,毫不手软。经过如此得整治之后,整个台北的治安秩序马上清亮了起来。   张贤与熊三娃的汽车行重新开业了,而这一次他们的生意竟然格外得火,便是连远处的有车人家,也把车开过来到他们的店里作维修和保养。实际上,许多人是听到了张贤一个人一把枪力克一群流氓地痞而毫发无伤的传闻之后,专门跑来看看这个已然在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神枪手的。生意的好转,令张贤和熊三娃忙得不可开交,手下的三个工人已经不够使用。而这个时候王鹏与彭青松、安日昌也退役了,他们不满退辅会给他们安排的工作,听说张贤这边的人手不够,一起跑了来要在张贤手下当为雇工,这让张贤有些左右为难。实际上,象王鹏这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已经有很多人来找过张贤了,这些人也都是退伍的荣民,原来不是他的战友,就是他的手下。张贤并不是因为他不想用自己的兄弟,他只是担心他的这家修车铺毕竟庙小,这些兄弟们跟着自己怕将来没有发展前途。   “哥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熊三娃知道张贤的心思,这样地劝道:“就让这些兄弟们过来吧,我们大家在一起,哪怕是少挣一点钱,大家也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张贤点了点头,道:“我也想让大家都过来,但是我们这里只是一个修车的作坊呀,收入又不是那么稳定,今天或许有活,就有钱挣;要是明天没有活儿,就没有钱挣!呵呵,如今我们大家又跟原来是不同的,原来的时候,都是单身,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可是现在呢?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有老婆孩子要养,如果拿不回钱去,又或者拿得钱太少了,这日子又怎么过呀?”   熊三娃皱起了眉头来,想了想,道:“哥呀,他们在外头混,也不见得有多好,挣得钱也不见得有到我们这里来拿得多,如今我们的修车行还是过得去的,反正现在很忙,既然我们可以吃饱,那就也不能让兄弟们挨饿,你说是不?”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熊三娃又道:“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看还是先让王鹏他们三个人过来,别人就先等一等!”   “嗯!”张贤答应着,同时又道:“三娃呀,俗话说丰年要想着歉年的时候,饱肚子的时候也要想着饿肚子的时候,如果没有一点远见的话,我们这点生意迟早是要黄的!所以呀,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最好是开个什么工厂,做点什么,这样要比现在我们搞些修修补补的活儿有前途得多,最其马我们可以把那些工作不如意的同袍战友们叫过来,大家又可以一起打拼创业了!”   听到张贤的话,熊三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张贤原来一直想着他们那帮退役的兄弟呢,只是能力有限罢了。他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对着张贤提议着道:“哥呀,你别说,我事我也想过,你看,我们每天跟汽车打交道,这汽车上的部件这么多,有的那么爱坏,我们还要去外面买,要是我们自己就能作,那该多好呀?”   张贤愣了一下,熊三娃的话倒是提醒了他,眼见着台湾这边的经济正在迅猛地发展起来,政府的政策也从政治上在向经济上倾斜,很多工厂就如同雨后的春笋一样相继建成,政府在政策、税收和管理上多有资助,这正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时机,如果不趁着这一个时机做出点象样的什么事来,到时候只怕自己真得要后悔的。在选择项目的时候,他也一直在绞尽脑汁,什么都想做,可是做什么又都没有把握。不过,今天听到熊三娃如此一说,却让他想到了什么,他对别的东西知情知底的并不多,反倒是汽车零件尤其得精通,知道什么样的才是好零件,什么样的才是次品,要是能够搞一个制作汽车零件的工厂,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此时,在整个台湾,还没有专门生产汽车配件的工厂。   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但是张贤也知道这并非是他拍拍脑袋就可以做得成的,别的不说,首先一个资金问题就足够他烦的了,后面还会有更令人头大的销路问题,想一想就马上心冷了一半。   “三娃,那就按你说的意见办吧!”张贤对着熊三娃道:“你现在就去通知王鹏、彭青松和安日昌,让他们明天就过来上班!”   听到张贤终于同意了,熊三娃也露出了笑容来,连连点头答应着。   ※※※   日子还是这么平淡得过下来,张贤家倒是有一桩喜事降临,小梅结婚了。   小梅的丈夫是她中学时期的同学,叫作郑少文,他们两个人一起考上的台湾大学,只不过张贤的这个女婿学得是经济管理。小梅毕业后,因为她优秀的成绩和极好的人缘,她被留在了她的母校里担任助教,而郑少文却又考上了美国的哈佛大学去读研究生;一年后,小梅在郑少文的帮助下,也顺利的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准备继续她的学业。小梅与郑少文准备携手去美国之前,在双方父母的一致催促之下,两个人在台北完了婚。   小梅结婚的时候,张贤并没有请太多的人,除了几个致友亲朋之外,一般的朋友也没有去通知,但是这件事却象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地传开来,在婚礼的当天,到场的宾朋比他们所预期的竟然多出了一倍,这令张贤万分尴尬,只得临时又安排了十张包桌。婚宴上,张贤第一次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地被人抬回了家里。那天喝多的人不止张贤一个,熊三娃也喝多了。   小梅在婚后的第三天,就跟着她的丈夫去了美国,守着病榻上的妻子,张贤到台湾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无比得孤单。   田秀秀虽然瘫痪在家,但是她的头脑还是十分清楚的,她可以理解自己丈夫的失落心情,看着张贤望着自己如此深情的目光,她觉得有一件事情还是应该告诉丈夫。   “阿贤,其实小梅是知道的!”她对着张贤道。   张贤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拧着眉头问道:“小梅知道什么?”   田秀秀稍作沉默,还是说道:“她知道她不是我们亲身的!”   张贤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凝视着,半天也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就好像是令时间都已经凝固了。   “你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张贤还是首先发出了声音来,他的声音非常低沉,也沙哑了起来。   田秀秀可以听出来张贤的不快,她抿了一下嘴,还是告诉着他:“贤哥,对不起!我没有跟你商量!实际上在我刚刚出车祸不久,我就已经告诉了她!我不想就这么永远瞒着她,她已经长大成人了,也有自己应该知道真相的权力!”她说着,眼睛也有些湿润,稍作喘息,又接着道:“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活不长了,一看到她那么没白天没黑夜地伺候着我,心里想着不应该那么自私,把她的身世一直隐瞒着,所以就……”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哽咽了起来。   张贤一把握住了田秀秀的手,在这一刻,他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妻子心头的矛盾,田秀秀说得没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就应该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力,他们不能这么一直隐瞒下去。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张贤已经释然了。   “小梅知道后,有什么反映吗?”这一回,张贤没有责怪自己的妻子,而是问着小梅的情况。   田秀秀道:“开始的时候,小梅不愿意相信,但是后来她还是接受了,她要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她说我们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我们是一家人,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是永远也分不开的一家人,她永远跟着你姓张!”   张贤紧紧地握着自己妻子的手,也跟着连连地点着头。在这一刻,他忽然又想起了刘兴华来,依然记得刘兴华曾经十分担忧的警告过自己,他的女儿最终还是要跟着他姓的,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结果却是造物弄人,是谁的最终还是归谁的,别人抢不走,也夺不去!      第六四章 套狼(一)      正如张贤所担心的那样,修车行的生意并不是旱涝饱收的,随着越来越正规的汽车销售店也加入到了修车维护的行业之中,张贤明显得感觉到下半年的生意已经远不如上半年那么火爆了,如今还经常到他的店里来修车的大部分还是原来的老客户,那些想要看一看国军中将转变成修车铺老板的富人们,也终于对他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神秘感和新鲜感,久而久之也就厌烦了。   张贤一直在为另谋出路而冥思苦想着,他甚至还专们跑到台中和高雄去考察农产品与热带水果的加工过程,但是考查完毕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办这种工厂。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贤的弟弟张仁忽然来找到了自己的大哥,告诉他当初他们在昆明的老朋友迈克要来台湾来了,张贤马上就想到了那个一头红发身体壮硕的美国飞行员,他们之间曾是情敌,但是最后却成了朋友。   “下个月迈克就要过来,他非常想要再和你这个老朋友见见面!”张仁告诉着张贤。   如今张仁虽然无法再上天了,但是还在航空兵大队里的担任教官,专门负责给那些新招的学员兵们讲理论和战术知识。因为航空大队与美国盟友之间联系非常紧密,所以张仁和那些美国的同行们也经常进行交流,有的时候还会到去美国出差。上一次他负责带着一批优秀的飞行员去美国培训,无巧不巧得就与迈克相遇了,两个老朋友相见,自然异常得亲热。如今,迈克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在退役之后便到了通用公司工作,这么多经过自己的努力,如今他成为了公司上层负责外包生产的一名高级管理者。   听到张仁的话,张贤自然也很高兴,毕竟是老朋友,自从日本投降以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见过面,屈指算来,也有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是,张贤听到弟弟谈起迈克,知道他是通用汽车公司负责外包的人之后,便马上上了心思来,他不由得问道:“迈克这一次到我们台湾来,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张仁笑道:“当然又是为了公,也是为了私!他们公司要他到这里来出差,他正巴不得来的,正好乘此机会来见一见我们这些老朋友,于公于私一举两得!”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老二,你知道他们公司让他到这里来,办什么公事吗?”   张仁道:“我还真得问过他,他说要过来验证两个厂,那两个厂是给他们在菲律宾的分公司供应配件的。”张仁说着,又奇怪地问着张贤:“大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贤如实地告诉着他:“老二,我一直在想着要办个工厂,开这家修车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我也看了很多的项目,别的方面我都不懂,所以也不敢涉足其中,只是对汽车上,我是情有独钟的,要是能够给那些大的汽车公司做零件,我想这个工厂就一定可以开得下去!”   张仁怔怔地望着张贤,也许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他想了一下,也点着头道:“大哥,你的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是开工厂跟修车可不一样,修车也只是开始的时候投入的资本比较多,后面几乎就是一本万利了,靠的是手艺吃饭,虽然不会有发大财的机会,但是收入还是十分稳定的;开工厂可不一样,不仅投资大,而且风险也大,要是经营得好或许能够赚钱,可要是经营不善的话,那就是鸡飞蛋打,血本无归呀!”   张贤点着头,道:“你说得不错,这些我都想过了,所以我才会想到先找订单,只要是有了订单,那么其他的问题就好解决得多了!”   张贤就像是看着一个外星人一样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半是关切,半是嘲讽地道:“大哥呀,你尽想些美事,天上哪有平白就给你掉馅饼来的?要是有订单,谁都可以开工厂当老板了!”   听着弟弟的话,张贤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真得是太一厢情愿了,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让他来空手套白狼呢?   ※※※   其实,张贤想要开办一家工厂的想法,他的几位好友也都已经知晓,因为张贤特意地跟他们提起过,让大家帮着他留意,看有没有好的机会或者合适的项目。只是,张贤的这些朋友们,又多以军界里的人为主,这些军人出身的人,商业头脑毕竟有限,便是会遇到千载难逢的良机之时,也有可能毫不在意的放过了。   这一天是一个星期天,因为轮休的原因,店里的工人并不多,有一辆小轿车要急修,工人人手不够,张贤只好亲自出马,他正蹲在地沟里修着车的时候,车头的安日昌便告诉着他,他的老同学于长乐开车过来了。于长乐没事的时候,也会跑过来看一看张贤,而且他的那辆福特车也是张贤这家店里的专修车,所以听到安日昌的话时,张贤并不以为意,依然接着干着自己的活,他想等一会儿,于长乐就一定会蹲在地沟上,来与他聊天。   果然,张贤听到了他熟悉的脚步声走过来,他知道这一定就是于长乐,但是他还听出来,走过来的是两个人,其中还夹杂着另一个人脚步声。   安日昌已经停止了干活,站起身来,愣愣地看着外面。   “怎么了?小安,快把板子给我递过来!”张贤大声地命令着。   一把板子真得从车头递了过来,但是这只伸过来的手却是白晰异常,根本就不是安日昌的手。张贤愣了一下,接过了板子来,马上看到这只手上还有一块不小的疤痕,这也并不是于长乐的手,他不由得问道:“谁呀?”   上面的人并没有回答,气氛有些沉闷。   张贤愣了愣,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活,从地沟里钻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门口正偷偷笑着的于长乐,他不由得不快地问道:“长乐,你搞得什么名堂?躲那里笑什么?”   于长乐向他作了一个鬼脸,道:“贤哥,我今天给你带了一位老熟人来!”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张贤的身后。   张贤怔了下,转过了身,当看到那个刚才递给他板子的人时,他的整个人都不由得呆立在了当场,头脑初始的时候还有些发懵,但是随即脸上出现了怒容,一股无名的火油然而升了起来。   这个人他的确认得,而且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他几乎就要将之忘掉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又看到了他,这个人的面目虽然有了很大的变化,已然苍老了许多,但是便将之挫骨扬灰,张贤也会很快地认出来。他,竟然就是那个被自己恨之入骨的鬼子——松下靖次郎!   “怎么会是你?”张贤紧锁着眉头,脸上看不到一丝的笑容。   松下靖次郎也一直在打量着张贤,与他相比起来,张贤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显然这些改变在他来之前,于长乐已经告诉过他了,尽管如此,他还是面对着张贤怔了一怔,一直到张贤开了口,他立即便确定这就是他的老对手,脸上马上露出了庄重的表情来,十分有礼貌地点着头道:“嗨!张贤君!”   张贤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转身直面着自己的老同学于长乐,不快地问道:“长乐,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   于长乐的脸有些发红,他还是能够看出来张贤的不快,连忙作着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位松下先生如今的身份是日本经济贸易代表团的团长,日本经贸团到我们台湾已经有五天了,因为我和松下先生早就认识,所以上面派我来负责他们的接待工作。今天本来是休息的,但是松下先生一直打听你的消息,非要来见一见你,我本来想打电话通知你一下的,但是被他拦住了,只好就这么带着他来了。”   “张贤君,请不要责怪长乐君!”松下靖次郎也看出来张贤的不高兴,连忙替于长乐作着开脱道:“如果要怪的话,就请怪我好了,冒昧来访,也没有征询你的意见,还请你原谅!”   听他说得如此客气,张贤也只得将自己心头的火气压下来,中日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多年,两个国家也已经捐弃前嫌了,友好已然成为了此时中日两国的主旋律,而他还那么记刻着以往的仇恨,似乎是有些不太妥当。他摆了摆自己两只沾满油污的手,示意着自己不能跟他握手,同时为了表现他并非是一个小肚鸡肠地人,对着身边的安日昌道:“小安子,你带这两个客人到会客室去,我桌子上的茶叶,你泡壶茶端过去!”安日昌痛快地答应着,示意着松下靖次郎和于长乐跟着他走。   松下靖次郎还是有些不安地望着张贤,也许对他的话还有些不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来。   于长乐走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连推带拉地拖着他跟在了安日昌的后面,一边还说着:“松下先生,你就算是有千言万语要跟张贤说,也要等他洗个手,换件衣服,不是吗?”   松下靖次郎只得随着他,跟着安日昌走了。   张贤看着于长乐和松下靖次郎离去的身影,这两个人就好像已经混得非常熟悉了一样,已然成为了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是,张贤却久久地呆立在当场,心头只有一片得澎湃。当他再一次看到松下靖次郎的时候,那个血与火的战场、那个生与死的兄弟们鲜活的面孔又历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他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记得面孔的,又或者不记得面孔的人都一一地涌现出来。他想起了鄂西会战中的那个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父亲和儿子已经战死,还在苦苦盼望着他能够回归团圆的一家人;他想起了常德会战中,司马云残缺的尸体正在被一群乌鸦无情啄食的情景;他还想起了湘西会战中,那个曾经屈辱存活的连长,最终还是回归到了勇敢而与敌同归于尽的场面;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并没有走远,似乎就还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当他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来的时候,却又飘渺无着,远得就好像是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硝烟散尽了,昔日的敌人难道真得会变成今天的朋友吗?可是,那些牺牲了的、死去了的兄弟同袍呢?这又让他们情何以堪呢?      第六四章 套狼(二)      再一次面对着松下靖次郎这位昔日的敌人之时,张贤竟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他坐到了松下靖次郎对面的沙发上,手里也端着一杯茶水,抬眼看了他一下,便又垂下了眼皮,品咂着这碗滚烫的茶。   安日昌摆下了茶水之后,便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会客室里只剩下张贤、于长乐和松下靖次郎三个人。   显然也是觉出了自己并不受欢迎,松下靖次郎有些尴尬,摆乱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却并没有呷上一口。   于长乐咳嗽了一声,他也觉出来气氛的不好,所以打着圆场道:“呵呵,贤哥呀,我们与松下先生怎么说都是老熟人了,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如今是和平时期,美国和日本都成了盟友,我们和松下先生为什么不能够作朋友呢?”   张贤一脸得肃然,如果这是在二十年前,于长乐敢于说出这种话来,他一定会第一个上去打他的脸;但是,如今已然事过境迁,真得就是彼一时此一时了,可他还是念念不能忘,脑海中一个个倒下去的战友身影浮现出来,他的眼睛有些发涩,直视着松下靖次郎,微微摇了一下头,嗄声地道:“可是,我忘不了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有些哽咽了起来。   松下靖次郎马上想到了昔日的种种,他负疚一样得站了起来,然后对着张贤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显出万分真诚的样子,对着张贤道:“对不起,张贤君!”   张贤摆了摆手,揉了一下自己干涩发涨的眼睛,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昔日的敌人。此时的松下靖次郎已然苍老了许多,当年三十多岁的壮汉,如今却是两鬓斑白,皱纹也早早地爬上了他的额头。虽然他比张贤只大几岁,但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好像是大了一轮还要多,想来这些年他回到日本之后,也没有少受苦。张贤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松下靖次郎时的时候,那是在日本投降之后又过了大半年之后了的武汉,那一次他是和一群被遣返的战俘一起送上开往上海的船,而就在那些战俘里,松下靖次郎也是一个被欺负的角色,因为他最终选择了投降,这在那些还满脑子军国主义的鬼子战俘中,也便意味无耻与背叛,他们对于松下靖次郎的鄙视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想一想,这个松下回到日本之后,也一定是遭受到了许多的挫折,不过,如今看来,他能够成为日本经贸团的团长出访台湾,身份已经不能同往日可比了,显然在日本国内已经成了一位有身份的人。   “松下先生,还是坐下来说话吧!”于得水适时的出言道,这个会客室里,让松下靖次郎一个人站着,显然不太合适。   松下靖次郎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问询一样地看着张贤。   张贤有些挂不住了,不管往日种种如何,毕竟此时人家是客人,他难道真得还要象在战场上一样来把这个人当成敌人来对待吗?再说,就算是他现在就把这个人杀死,也已经无法挽回那些逝去的战友之命!战争已经结束,人不能总活在战争的阴影里。   “坐下来吧!”张贤随口附和着于得水的话,同时又半开着玩笑地道:“要不我们就一起站着说话!”   松下靖次郎愣了一下,马上会意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重新坐到了张贤的对面。   “张贤君,我一直感怀着你的恩情,呵呵,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松下靖次郎非常诚恳地对着张贤道。   张贤自然知道他的所指,想一想,要不是当初他把松下靖次郎当成哑巴带到身边来当了亲随,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悲剧,如果说那是他帮了松下靖次郎的一个大忙,倒还不如说是自己当初瞎了眼,害惨了他的那帮兄弟,而这件事,也一直是他这一生中引以为憾的过失。只是,事隔多年,如今再提起那一段往事,只是令人一阵得唏嘘。   “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张贤对着他摆了摆手,也算是一种回答吧。   下面又是一阵得沉默,三个人都在回忆着当年的往事。张贤知道,松下靖次郎之所以与于长乐熟悉的一个原因,就是在湘西会战的时候,当他带的团将松下靖次郎的部队堵死之后,是于长乐与松下靖次郎进行的接洽,那时候,于长乐在他的团里实习,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懂得日语的人。   “对了,张贤君,不知道熊三娃君和高伟君还在吗?”终于,松下靖次郎怯怯地问出了他十分关心的这两个人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当初他在常德当团长的时候,熊三娃、高伟、常立强和面前的这个哑巴是最为要好的朋友,背地里人家都称他们是他们团里的四大金刚,便是嫖娼也一起去,还被韩奇抓了个正着。只是谁又会想到,后来常立强却是死在了这个哑巴的枪下!想到当年的往事,虽然令张贤有些气闷,但他还是忍了忍,告诉着松下靖次郎道:“熊三娃现在跟我在一起,也许一会儿你就能够见到他了!”   “哦?”松下靖次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的表情,想来当年他和熊三娃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同住在一个屋子里一张床铺之上,感情自然比跟他这个当团长的还要深厚。   “高伟嘛!”张贤顿了一下,道:“他不在台湾,而是在东南亚,他还活着!”张贤知道,高伟和徐海波的救国军已经被解放军和缅甸政府军联手赶出了金三角,如今是一支流浪的部队客居在泰国的边境地带,虽然台湾方面几次过去与他们谈判要求他们撤回台湾来,但是他们却不愿意远离故乡,还在那里东南亚流浪着。   “哦!这样就好!”松下靖次郎连连点着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张贤君,贵公子小虎还好吗?”   张贤又怔住了,难得这位松下先生还记挂着他的儿子,想一想,小虎也曾是被他从日军的飞机轰炸之下救下来的,他对小虎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的。只是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张贤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他当然清楚对岸的大陆在经历了一场亘古未有的人祸饥荒之后,又陷入了一场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当中,他在台湾听到的那边的消息全是负面的,仿佛那边的人民一直在水深火热中生活,他也在担心着自己的儿子,担心着自己的妻子,还有他的那些亲朋好友,不知道他们如今生活得如何?能不能熬过这一段艰苦的岁月。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松下靖次郎有些不知道所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于长乐连忙笑了笑,向他作着解释着:“小虎还在大陆那边,当年我们到台湾来的时候,贤哥一家人分开了!”   松下靖次郎这才恍然大悟,他当然也清楚台湾与大陆之间的情况,反而劝慰着张贤道:“小虎从小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张贤君,就算他留在那一边,也一定不会很差的!”   “谢谢!”张贤客气地回应着。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会客室里的三个人都不由得把头转向了门口处,张贤已然听到了熊三娃粗大的嗓门气势汹汹的骂声,而紧随其后的又是安日昌一边拉扯着他,一边劝解着什么的声音,张贤马上就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当先得站了起来。   门“嘭”得一声被推开来,果然现出了熊三娃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瞪着眼睛,紧仰着脖子,脖子上的青筋爆突着,就好像是要与人拼命一样得架式。在他的身后,安日昌紧张万分地抱着他的腰,想要阻止他的进入,但是他毕竟太过瘦弱,根本就拉不住身大力不亏的熊三娃,反而被他拖着进了来。   松下靖次郎也站立了起来,愣愣地望着门口处的熊三娃。   熊三娃的目光直射到了松下靖次郎的身上,马上便认了出来,他还不忘记大声地问道:“你是松下那个该死的哑巴吗?”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也马上认出了熊三娃来,他连连点着头,应道:“嗨!我就是”一边说着,一边猜测一样地问着:“你是……熊……”   “你是就好!”熊三娃吼着,就好像是一头恶虎一样,挥起拳手便向松下靖次郎打去,哪知道松下靖次郎竟然没有躲避,迎着他的拳头挺直了自己的身体。张贤和于长乐同时抢身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熊三娃的拳头着着实实地正打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胸口,松下靖次郎向后倒去,正倒在身后的沙发之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一阵猛烈得咳嗽来。   熊三娃并不罢休,挥舞着拳头,还要往松下靖次郎的身前冲来,张贤和于长乐一左一右已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三娃!”张贤怒喝着:“你怎么回事?”   熊三娃被三个人一起制住了,挣了几挣,终究没有能够挣脱出来,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通红了起来,怒视着倦缩在沙发里的松下靖次郎,仿佛就是喷出火来。   “你给我坐下!”张贤费力地把熊三娃拖到了自己刚才所坐的沙发边,和于长乐、安日昌一起将他按下去,坐在了沙发之上,三个人依然没有放开他的身体。   “哥呀!哥呀!我要报仇!……”熊三娃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那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受到了欺负的孩子。   张贤的心蓦然碎了,他也想到了司马云,想到了常立强,这两个原本是他最为得力的助手,就是死在面前这个日本人的枪下。   于长乐有些愤怒了起来,毕竟松下靖次郎是他带来的,如果这位从日本来的外宾出了什么事,他将第一个会受到处罚。“熊三娃!你小子别在这里耍混,我告诉你,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再这么胡闹就是故意伤人,就是袭扰外宾!”他指着熊三娃骂道。   “我就是要打死他,怎么了?”熊三娃一丝不让地吼着。   于长乐气得简直要疯了,他指着张贤,似乎想要让张贤来教训他,可是手哆嗦着,嘴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三娃,你冷静点!”张贤虽然也对这个哑巴恨之入骨,但是却也知道此一时已经不同于彼一时了,他只能劝解着道:“没错,战争已经结束了,你现在也不是军人,你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也不是敌人了,而是外宾,你要是打人的话,就是滋事,就是犯罪!”   熊三娃怔了怔,反而哭得越发伤心了起来。   “小安子,去找两个工人来,把他给我架到值班室去!”张贤命令着。   安日昌应了一声,跑出去,很快就找了两个人来,三个人连拖带抬着,把熊三娃带出了这个房间,门再一次关上了。   “对不起!松下先生!”不等于长乐开口,张贤首先地道着歉,于长乐说得没错,如今的松下靖次郎是外宾,如果真要是找他们的麻烦的话,这件事就有可能会上升到国家外交的层面上来,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   于长乐已然扶起了松下靖次郎,也关切地问着:“松下先生,你有事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一看?”   松下靖次郎却是摇一摇头,摆着手,又微微地咳了一声,道:“没事!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他说着,抬起头望着张贤,却露出了一声苦笑:“三娃还是那个火爆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有改呀!”   张贤点了下头,道:“一会儿,我会好好的说说他的!”   松下靖次郎还是摆着手,十分愧疚地道:“张贤君,我可以理解他的愤怒!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失声了起来,半天才接着道:“那个时候,虽然我整天提心吊胆,但是却也是我这一生里最难忘的时光!是我有罪,是我害了常立强君,这些年来,我总是能够梦见他瞪着眼睛望着我的表情,我有罪呀!有罪呀!……”他说着,已然低声地掇泣了起来。   这一刻,张贤也被打动了,能够看得出来,他真心的忏悔。   于长乐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不太合适了,连忙道:“松下先生,我看我们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吧,今天大家都有些意外,你说呢?”   松下靖次郎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第六四章 套狼(三)      松下靖次郎在于长乐的带领之下离开了张贤的修车铺,但是张贤还久久地未从刚才的错愕是缓过劲儿来,耳边又听到熊三娃那如同杀猪一样得嚎淘声,仿佛若丧考妣一般,他只能将自己的思绪整理一下,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值班室。   门打开来,安日昌看到了张贤就如同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连连地对着他道:“贤哥呀,你快劝劝他吧,我都说破嘴皮子了,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张贤点了下头,示意着安日昌和那两名工人出去,安日昌点着头,在出去的时候,顺手帮他们把门带上来。   张贤走到了熊三娃的身边,他还躺在床上用枕头蒙着自己的头痛哭着,一刹那间,张贤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回是松下靖次郎因为最终选择了放下武器投降而躲过了一劫,但是却也令张贤和熊三娃遗憾终身,再也不能够为那些死去的同袍兄弟们报仇了,熊三娃也因此而大打出手,最终被关了禁闭,也是在那一个晚上,张贤给他送饭去的时候,两个人抱着头痛哭了一场。   “三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难道还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得来向你解释吗?”张贤耐下了心来,语重心长地对着熊三娃道。   熊三娃把枕头甩开来,看着张贤,依然一副泪眼迷离的样子,他坐起身,却象是见到了家长的孩子一样,伏到张贤的怀里放声痛哭着,一如当年一个样子。   ※※※   晚上的时候,于长乐来到了张贤的家里,张贤刚刚吃完饭,正与熊三娃说着什么。熊三娃一看到于长乐,便十分不高兴地躲开了来,显然他还在为白天里的事情而不快呢。   于长乐却不以为然,就像是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张贤的身边。实际上,他们这两个同学,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可以托负性命的知己。   “贤哥,你是不是还在为白天的事不高兴呢?”于长乐明知故问着。   张贤看了他一眼,只得发出一声的苦笑,摇着头十分无奈地道:“长乐,我哪里敢对你这个老同学不高兴呀?我只是有些苦闷,你做得事太突然了,让我连一点儿的思想准备也没有!”   于长乐笑了一下,却道:“贤哥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松下靖次郎之间的恩怨,把他带去见你,虽然是他一再的要求,但是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天下掉下了一个大馅饼,我不给你,还能给谁呢?”   听到于长乐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来,张贤不由得怔了一下,自然不明白他的所指,连忙问道:“长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呢?”   于长乐这才不急不躁地对着他道:“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一次松下靖次郎带着日本的经贸团到我们台湾来,虽然说在政治层面上只是一种访问,但是实际上也是一种开辟中日合作的开始,他们有意向在我们台湾找几家比较大的公司进行合作,这几天里,我陪着这个经贸团走了不少地方,也谈成了好几个合作的意向。你知道吗?这次来的这个经贸团里的成员,大多都是日本知名公司的总裁和老板,最差的也是董事之类,涵盖了很多的行业,从汽车到化妆品,从造船到家电,有几十个种类。他们实际上来的目的就是考察!”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张贤点着头,告诉着他:“我已经从报纸和广播里听到了,但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怎么就是天下掉馅饼呢?”   “别急呀,你听我说完!”于长乐不慌不忙地道:“你知道吗?如今的这个松下靖次郎并不是一般的人物,如今他是日本国会的议员,原来的身份可是三井财阀的高级董事,后来又担任长田汽车公司的执行董事,现在虽然他已经从了政,但是在长田公司里还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张贤不由得愣住了,他当然知道长田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这是日本战后依靠着朝鲜战争大发其财而迅速崛起来的一家汽车公司,这家汽车公司扩张的速度很快,已然成为了亚洲最大的汽车制造公司,大有与世界排名第一的美国通用汽车公司一争高下的气势。   于长乐稍作停顿,又接着道:“长田公司为了能够打开我们台湾的市场,所以准备放弃部分的利润额,把非关键的几种汽车配件转移到我们台湾来生产。这一次松下靖次郎亲自来到这里后,已经考察了五家生产汽车配件的工厂,但是没有一家能够令他满意。”   听着于长乐说完,张贤忽然动起了心思来,但是随即想到此时自己的能力,刚刚有些放光的脸色又黯然了下来,苦笑了一声,自嘲地道:“长乐,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想叫我来参加竞争吗?”   于长乐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于长乐并不象是在开玩笑,张贤不由得急急问道:“长乐,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就别跟我卖关子了?”   于长乐这才缓缓地道:“贤哥,你不是也曾让我帮你留意一下有什么好项目可以做吗?呵呵,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也不可能这一辈子都呆在侍卫室里,说不定哪一天就和你一样,被人看不上就一脚蹬开了,所以还不如象你这样,退出军界和政界,当一个自在的老板。所以我也一直在寻找这种机会!”   张贤愣了愣,已然明白了于长乐是什么意思,他不由得有些可惜地道:“长乐,你不能跟我相比,你现在还是小蒋主任比较信任的一个人,说不定哪天还会高升呢,怎么说退就要退了?这样一退,不是太可惜了吗?”   于长乐笑道:“贤哥呀,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谁说我现在就想退了?我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留条后路?”张贤又怔了怔,好像有点儿明白。   见到张贤还是有些糊涂,于长乐干脆直白地道:“贤哥,我的意思就是要跟你合作,一起开办工厂,拿下长田公司的合同!”   张贤不由得一惊,连忙道:“长乐,你这是很危险的事,老头子和小蒋已经动起真格的来了,公职人员不许从商,一旦发现不仅会一撸到底,还有可能会坐牢的!”   于长乐却道:“上面是这么说,但是你看看那些部长高官们,谁又能真得清白的身子来当官呢?表面上看他们是两袖清风,背地里呢?哪一个没有几个公司几家企业的?呵呵,象我这样真得只靠薪水生活的人,倒是极少极少的了!”   张贤默然了,于长乐说得的确是一个事实,许多当权的人表面上干干净净,而私底下呢?哪一个不是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私呢?他们可以用别人的名义来开公司办工厂,而他们却成为幕后真正的老板,以达到从商从政两不误的境界,这都已经快要成为了公开的秘密,也就难怪于长乐也会动心,也会着急。   见到张贤不答话,于长乐不由得有些急切,连声催问着:“贤哥,你倒是说一句话呀?”   张贤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于长乐的意思,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于长乐才会意地笑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说实在的,我对别人真得不放心,只有跟你贤哥在一起合作,才觉得踏实。呵呵,你也放心,我只是想当一个股东,所有的经营事宜一概不参与,由你全权负责,你看怎么样?”   看着于长乐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就仿佛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了,张贤取笑着道:“长乐,你也太乐观了,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长田公司又不是一家小公司,人家也定然会千挑万选的。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他们凭什么就相信我们,就把合同拿过来跟我们签呢?”   于长乐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分自信地道:“就算是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是有你贤哥在这里,又凭着松下靖次郎对你无比的崇敬和愧疚之意,我们就可以空手套白狼,拿下这个合同!”   “空手套白狼?”张贤怔了一下,连忙问道:“长乐,行骗的事情我可不干!”   “谁说是行骗了?”于长乐却振振有词:“我们只要能够拿下这个合同,就可以大干一场,给他们正经八百的生产交货,挣日本人的钱,这怎么就是行骗呢?再说了,就是把这些鬼子骗了,也是活该的!”   听着于长乐的这一番话,张贤不由得呆了呆,这个同学晚上的言词和白天的言词大不相同,听他的话意,仿佛就是跟他一样,是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了。   “可是,我并不想再跟松下靖次郎扯上关系!”张贤也非常郑重地道,他的确对这个鬼子恨透了。   于长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得看着张贤,不由得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耐心地对着张贤道:“贤哥呀,我知道你对松下靖次郎恨得厉害,但是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是路归路,桥归桥的事,两方面又没有什么冲突,你不把他当朋友,只当是生意的往来就是了!生意场上有句大实话,那就是生意场上无朋友,有的只是利益!呵呵,就算是你不跟他作生意,他还是会跟别人去作生意,而且会有很多的人趋之若鹜一样上赶着去巴结他。与其让他和别人作生意的时候,去斤斤计较,机关算尽地想尽办法来挣别人的钱;那还不如我们跟他来斤斤计较,算尽机关地来挣他的钱,你说是不?”   张贤沉默了,仔细回想着于长乐的话,越想便越觉得很有道理。   看到张贤又不吭声了,于长乐不免有些失望,又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道:“贤哥,要是你真得不愿意干,那就算了,只当我什么也没有说!”   张贤已经想了半天了,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听到于长乐有些失望的言词,还是抬起了头来,这才问道:“好吧,长乐,先把你的计划说一说,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听到张贤终于是答应了,于长乐这才露出了笑容来。      第六五章 机遇(一)      “这件事情我已经从头到尾地想过了!”于长乐干脆坐到了张贤的身边来,对着他津津有味地说着:“松下靖次郎这一次来,一共看了五家工厂,这些工厂都是作汽车配件的,而且有一家还是专门给通用公司供货的,有一定的规模。松下看不上这些工厂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认为这些工厂的老板没有远大的志向。你是知道的,松下靖次郎也是一个中国通,他的中国话说得十分不错,三言两语就能够从这些老板的话里套出什么来。我私下里问过松下,他告诉我说这几家工厂内部都有问题,如果不是老板想要将之卖掉,就是财务上有极大的困难,都希望能够通过与长田公司的合作而得到资金的注入,他不会与这样的工厂进行合作的!”   “他说得对吗?”张贤连忙问道。   于长乐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地道:“你还别说,这个松下的眼光的确是有一套的。事后,我也专门去了解了其中的三家工厂,真得就如同松下靖次郎说的这样,有两家的经营状况并不好,因为质量的原因,他们的产品经常被退货,也正因为如此,订单自然少了很多,如今基本上是在负债经营,那两家工厂的老板早就想要将之转手,一时间又没有人敢接,只能硬着头皮撑着;而另一家工厂的状况虽然好一些,但是那个老板却没有信心,只想着把他的这家工厂卖个好价钱,所以在没有得到正式合同之前,他根本就无意再投资扩大生产。”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   于长乐又道:“松下靖次郎觉得这家状况好一点的工厂倒是有合作的可能,但是长田那么大的汽车公司,想要把合同给你,自然首先要看你这家工厂的能力有多大?一是要看设备,尤其是那些检测设备;而最主要的,他们还是要看这家工厂的技术力量,能不能自己进行设计攻关!呵呵,先不说技术力量这个,单单说那些需要上马的机器,最少也要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资金投入!那个老板一听说要让他投这么多的钱,就马上气馁了!”   张贤皱起了眉头来,问道:“长乐,投这么多的钱,我们又从哪里来弄呢?你有吗?”   于长乐摇了摇头,道:“这么多的钱,我是没有!呵呵,只怕把我们两个人全部的家当卖掉,把房子也卖了,也拿不出来!”   “没钱怎么做?”   于长乐又笑了笑,道:“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   张贤沉默了一下,抬着望着自己的这位同学,于长乐还是这么乐观自信地样了,他忍不住地催促着:“好了,长乐,你就卖关子了,快说吧,我们准备怎么做?”   于长乐道:“我们可以借鸡生蛋!我已经仔细地调查过了,刚才我跟你说的那家状况还算是好一些的那家工厂,老板的主要买卖还是跑运输,他在台北、台中和台南有三家很大的运输公司,这个汽配厂其实是他的副业,他真正的想法还是要当运输行业的老大,而不是搞什么汽车配件,这个工厂他早就想要卖掉了。我跟他谈过几次,他说卖这家工厂最少也要五百万,这几乎是成本出让了!”   “五百万?”张贤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这家修车铺只怕十年也挣不回来这么多的钱。   “我知道你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于长乐道:“所以我们需要集资入股,我老实说吧,两百万我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剩下的三百万,你能拿出多少来?”   张贤愣了愣,想到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包括还在香港银行里存放着的一百多两黄金,折合成市值也只有一百多万元的样子,那个时候,有这些黄金在,张贤还觉得自己很是富裕,可是真到需要用钱的时候,这才觉出这些黄金还是少了。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这所房子,以及铺面,把这些都卖掉,实在要不是够的话,还可以去向老二张仁借一点,他知道张仁那里倒是有些积蓄,上一次架机与大陆空战的时候,虽然受了伤,却也被国军奉为了战斗英雄,当场就奖励了五十两黄金。   见到张贤半天没有说话,于长乐也知道他的难处,毕竟他的妻子还需要治疗,也是要用钱的,于是笑了一下,道:“贤哥,你不要有过多的顾虑,你能拿出多少就拿出多少来,剩下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去借!”   张贤咬了咬牙,点着头道:“好,我可以出三百万!”   于长乐怔了一下,没有多问,又接着道:“我们这五百万也只能盘下这家工厂,但是离着松下靖次郎所要求的与长田公司合作的基础还远远不够,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变通地来考虑问题了!”   “怎么个变通法?”张贤问道。   于长乐道:“首先,我们要把手里的这点钱用在关键的地方,先跟那个老板谈好,分期付款还他,利息可以比银行的稍高一点;然后我们就可以把这笔钱先用来进设备,以应付长田公司的第二次考察。”   张贤愣了一下,担心地道:“那个老板会同意吗?”   于长乐嘿嘿一笑,道:“他不同意也要同意!”   “为什么?”   于长乐道:“你以为这些老板在开始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吗?这个老板也不例外,我手里就抓有他偷税漏税,勾结某些官员进行投机垄断的把柄,如果我真得照章办事的话,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倾家荡产!”   张贤怔了怔,对自己的这位同学不由得感到一阵得害怕,想一想当年他仿佛天真的样子,真得就是大智若愚,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往往这种人会在关键的时候要人命。“你是不是准备想要他的这家工厂了,所以就去收罗他的罪证?”张贤明知故问着。   于长乐笑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以他如今的职务和身份,要想找到一个人伤处,真得太简单了。   张贤又想了一下,还是皱着眉头道:“只怕我们这点钱,还是无法买齐长田公司要求的那些设备!”   于长乐道:“要是都买新设备,肯定是不够的!但是,我们可以买长田公司淘汰下来的二手货!”   “哦?”张贤愣了一下,问道:“这又怎么说呢?”   于长乐道:“我曾经问过松下靖次郎,长田公司把部分部件转移到我们台湾来生产,那么他们原来生产这些部件的工厂和设备呢?他告诉我说,他们的工厂会转而生产更加高级的产品,而那些模具和设备也已经老旧,本来就需要淘汰的。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模具和设备全部接手过来呢?呵呵,只要是我们能够和长田公司签订合作的协定,我想这些要求他们肯定是会答应的!”   张贤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又接着问道:“那么,我们的技术力量不足怎么办?”   于长乐笑道:“这个我也想过了,所以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只简单的作长田公司的供应商,而是要与他们进行密切的合作,甚至是合资,最好能够让他们也能拿出一部分资金来一起组建一家合资公司,我们占公司股份的大头,他们占小头。这样一来,就可以明正言顺的要求他们派出技术指导,由他们给我们传授技术,我们生产!”   听着于长乐的话,张贤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又有些担心地道:“这只是我们的如意算盘,要是他们不干怎么办?”   于长乐眨了一下眼睛,再一次笑了起来,对着张贤悠悠地道:“至于我们能够跟他们谈到什么地步,贤哥,这就是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的本事?”张贤有些莫名其妙,苦笑道:“长乐呀,你别太高看我,我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还是清楚的,我并不是一个谈判的好手!”   于长乐道:“你不需要跟别人谈判,你只需要说服松下靖次郎就行了,呵呵,我知道,他到现在还对你怀有一种特别的敬畏与疚意,只要是你贤哥向他开口,我想,多少他都会考虑的。”   张贤怔了怔,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可以试一试!”他说着,又有些不愿意一样地道:“长乐呀,我真得不喜欢这个松下小鬼子,我一看到他就讨厌,你让我怎么可能去向他低三下四呢?”   “谁说让你向他低三下四了?”于长乐不满地道:“贤哥,你只要去向他提要求,我想他大概都会好好想一想的!”他说着,话音又一转,道:“再说了,贤哥,就算你讨厌他,但是看在钱的份上,看在以后大家还要生活的份上,怎么也要委屈一下自己的。你不是总跟我说,想要办个工厂,让你那些退伍后生活无着的难兄难弟们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都有一份不错的收入,都可以成家立业吗?如今这就是一个绝对不错的机会,如果没有抓住,让这个机会错过的话,你再想等另外的机会,只怕就没有那么好了,还不知道会等到猴年马月呢!”   听到于长乐的这番话,张贤的表情不由得凝重了起来,想一想于长乐说得的确不错,就算是他为了那些跟着他来到台湾的难兄难弟们,他也应该放下自己的恩怨,真正面对现实,抓住这并不容易就能到来的机遇。      第六五章 机遇(二)      再一次与松下靖次郎见面,令张贤有些尴尬,但是他可以看得出来,松下靖次郎却与他不同,反而还有些兴奋。   这一次于长乐把他们的会面地点直接安排在了松下靖次郎入住的酒店,在正式谈话之前,于长乐找了一个理由,先行地回避跑了出去,会客室里只有张贤和松下靖次郎两个人。   “喝点什么吗?”松下靖次郎当先地问着张贤,并且站了起来,走向了服务电话那边。   张贤摇了一下头,道:“不了,我不喝!”   对这个回答,松下靖次郎有些意外,他怔了一下,还是坚持着道:“喝点吧,话说多了也要润润喉咙!”   张贤想了一下,只得道:“那就来杯茶吧!”   “那你喝什么茶呢?”   “铁观音吧!”张贤随口说着。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来到了服务电话前,拿起电话来,问服务人员要了一壶铁观音,然后又坐回到张贤对面的沙发里。   “呵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改变喝茶的习惯!”松下靖次郎没话找着话,与张贤闲聊着。   张贤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松下靖次郎又道:“我记得当年我们在湖南的时候,你喜欢喝的是君山银针,怎么现在改喝铁观音了?”   张贤愣了一下,这么多年前的往事,松下靖次郎竟然还能够记得这么清楚,想来,他对自己的确记忆深刻的。当下,他只得道:“那个时候我们是在湖南,君山银针就是湖南产的茶叶,离着常德很近,所以肯定喝那个;如今我们是在台湾,这边产的茶多是铁观音,自然就改喝这个了!”他说着,又自嘲一样地笑道:“我这个人就是比较随便,喜欢入乡随俗,从不会挑三拣四,如果有茶就喝茶,如果没有茶,那就喝水;呵呵,要是连水都没有,忍着也没有问题!”   听到张贤这么回答,松下靖次郎也笑了一下,附和着:“是呀,我们当过兵的人,都有这种忍耐能力!”   对于松下靖次郎的这番话,张贤却有着特别的记忆,他经不住揶喻一样地道:“是呀,尤其是你们日本人,忍耐力很强!呵呵,想当年你能够在我面前装哑巴装上那么长时间而不被我发现,还让我对你信任有嘉,这份忍耐能力我是自叹不如的!”   松下靖次郎的脸红了起来,明显得听出来张贤的讽刺,但是他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道:“其实呀,人都有怕死的一面,谁都想好好的活下来,我自然也不例外!有的时候,只要能够活下来,别说是装个哑巴,便是被人唾弃,指着鼻子骂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人活一世,就是要忍辱负重,只要是你相信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么,就算是受了那一点儿的苦,也真得会觉得值得了!”   张贤愣了愣,分明听得出来他的感慨,想一想这个松下团长,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能够在被俘的时候装哑巴,被围的时候放弃抵抗选择投降,在战俘营甘受万般得污辱而逆来顺受,一直到战后回到日本,如今却来了一个咸鱼大翻身,成为国会的议员,这其中的艰辛也酸楚也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在想到松下靖次郎的这些往事之时,张贤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刚才他还在嘲笑着松下靖次郎的作假演戏,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有着何等相似的经历呢?他自己又何尝没有跟松下靖次郎一样,为了生存,为了生活而作过假,演过戏呢?   这个时候,服务员敲开门,送来了一壶泡好的茶,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两个非常精致的紫砂陶的茶杯,又问了问松下靖次郎还有别人吩咐吗?这才退了出去。   两个人都喝了一口茶,张贤并没有觉出来有什么滋味,松下靖次郎地道:“嗯,不错,这个茶还可以!”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又停住了。他的头脑里还在转悠着怎么来跟松下靖次郎谈工厂的事情,听到松下靖次郎随口说着,明知道这还是他没话找话的客套之词,当下也只得跟着应道:“这茶味是不错!”可是,说完,便觉得自己真得好假,他根本就没有品出什么来。   看到张贤若有所思的样子,松下靖次郎却笑了一下,转而道:“对了,张贤君,我听于先生跟我讲起,你新近接手了一家作汽车配件的工厂,是不是?”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地问出来,当下只得点了点头,如实地道:“是的,我也很想与你们长田公司合作,所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停住了,这分明就是在求人,而且求的这个人正是他原来最为痛恨的一个仇敌。   “是哪家工厂?”松下靖次郎认真得问道。   “大华汽车配件厂,就是台北郊外!”张贤老实地告诉着他。   “大华?”松下靖次郎想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在淡水那边?”   “对!就是那里!”   “呵呵,那家工厂我去过!”松下靖次郎一边笑着,一边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在台湾也跑了几个工厂,南边有两个,北面有三个,中部地区还有一个,也就是大华还稍微要好一点,但是这家工厂原来的老板似乎并不愿意进行扩大再生产!”   “如今我是这家工厂的老板!”张贤郑重其事地道。   松下靖次郎看着张贤,没有说话,也许是在考虑着什么问题。   “松下先生,我知道你这次来也是想为长田公司在台湾找寻一家合作伙伴,我非常想与长田公司合作,而且我也很想把我的这个工厂做大做强!”张贤耐下性子,十分恳切地对着松下靖次郎说着:“希望松下先生能够帮忙!”   松下靖次郎依然望着张贤,紧紧地盯视着他有两三分钟,这才开口道:“张贤君,虽然你们两个人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但是我也不能因私废公。呵呵,大华厂虽然是一家比较好的工厂,但是离着我们长田公司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就算是我愿意帮助你,公司的董事会也会再派人来考察,就怕到时候通不过!”   “这点我知道!”张贤点着头,又道:“所以,我也希望我们厂能够尽快地达到长田公司的要求,也恳请松下先生能够再到我们工厂看一看,提一些宝贵的意见,我们一定想办法尽快完善的,以符合要求!”   松下靖次郎点了一下头,却又担心地道:“这家工厂我已经看过了,要想达到长田公司的要求,还要进不少模具和设备,这就需要很大一笔资金,你能拿得出来吗?”   张贤苦笑了一声,如实地告诉着他:“松下先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十分清楚。呵呵,实不相瞒,为了购买这家工厂,如今我已经是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又借了不少的钱,如果再让我掏钱买设备,的确很有困难!”   松下靖次郎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想要提出与长田公司合作的要求呢?”   张贤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头十分得不快,但是脸上还是带着一丝笑容,对着他道:“松下先生,我想长田公司在台湾也不见得再找到比我们工厂还要好的工厂了吧?既然长田公司准备进军台湾来,那么就不应该只看到眼前的这些状况,而应该往后看,有长远的眼光!我们工厂虽然现在在资金上还有些捉襟见肘,但是只要发展起来,肯定会很有前途的!我希望我的这家工厂能够成为长田公司在台湾发展的基石,只要大家诚心合作,我相信无论是从设备上,或者人员技术方面,甚至于资金方面来讲,都不应该成为问题,你说呢?”   松下靖次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张贤的话,却还是有些为难地道:“这件事情我当然希望能够达成,但是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所以这还要看长田公司董事会的决定!”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拍着马屁一般地道:“松下先生,我知道你在长田公司里的份量,如果你能够为我们工厂说些话,我相信就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松下靖次郎笑了一下,谦虚地摇着头:“如今我已经不管长田公司的经营了,我只是一个股东而已,长田公司要做什么,我无权过问的。”   张贤知道他这是在推脱,当下又笑了笑,道:“其实我收购这个工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松下靖次郎问道。   张贤道:“下个月我的一位美国朋友也要来考察,他是通用公司负责外部采购的负责人,叫作迈克·金,迈克先生曾经在中国战斗过,我们也是一对老朋友了,他肯定会到我的工厂来。”   松下靖次郎怔住了,通用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汽车公司,一直是长田公司在亚洲最强大的竞争对手,台湾的经济正在起步发展阶段,只要是有些头脑的大公司,都会赶过来开荒淘金的,否则错过了这个最佳时机,再进来的时候定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呵呵,既然是张贤君当了这个厂的老板,我自然也是希望你能够把它发展起来!”松下靖次郎由衷地道:“我看这样吧,回头我再跟你去工厂看一看,咱们再商讨一下合作的细节问题,然后回到日本我会尽力把你的大华厂推荐给长田公司,至于能不能成功,我就不好说了!”   “谢谢你,松下先生!”张贤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同时道:“只要是松下先生能够推荐,我相信我的工厂就一定能与长田公司合作的!”   松下靖次郎也点了一下头,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张贤君,你不要再这么先生先生地叫我了,呵呵,我们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当年如果没有你的相救,我也不可能有现在的这种结果!我想按照你们中国的习惯,和你称兄道弟,你看行不行?”   张贤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松下靖次郎竟然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其实仔细地想一想,当年这个鬼子在常德装哑巴的时候,虽然不说话,却也一样与他、与熊三娃如同兄弟一般的,如果他不是一个鬼子,或者他们早就成为了兄弟。   “那好吧!”张贤只得点了点头,毕竟如今自己有求于人,他想了一下,对着松下靖次郎道:“这样好了,你比我大,我就叫你作老兄吧,你叫我老弟就可以了!”   “哦!”松下靖次郎点着头,露出了十分高兴的样子。   张贤却暗自好笑,老兄也好,老弟也好,其实跟称为先生几无区别的,只是比先生的这种称呼要更土、更显得亲切一些罢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张贤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告辞离去的时候,松下靖次郎却把话题一转,忽然问道:“张贤老弟,我想问你一样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   “什么东西?”张贤也有些奇怪,问着他。   松下靖次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悲伤,但是这种悲伤很快又被他掩示到了别的地方,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问道:“我想请问一下,当年你在湖北的石牌那边打仗的时候,曾缴获过一把刻有‘野地俊雄’的武士刀,那把刀还在吗?”   张贤怔了怔,马上想起了鄂西会战的时候,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个日军中佐,那个中佐的名字就叫作野地俊雄。不过,这把刀真得是一把好刀,后来他才知道,这把刀就是日本最有名的村正妖刀。这把刀一直被他收在家里,田秀秀从武汉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把这把刀丢下,如今这把刀就躺在他家的箱子里面,他也会在偶尔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回想起自己当年的英雄时代。   “那把刀还在!”张贤点着头,告诉着他,不明白松下靖次郎为什么会对这把刀如此得关心。不过,他又马上想起了一件当年的往事,松下靖次郎曾不止一次地对他的这把刀觊觎不已,在他的身份暴露之后,还曾去偷过,但是最后还是被张贤夺了回来。   听到张贤的回答之后,松下靖次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来,恳求一样地问着张贤:“老弟,你这把刀能不能卖给我?价钱随便你说,多少都没有关系!”   看着松下靖次郎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张贤便觉得有些讨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十分客气地对着他道:“对不起,那把刀是一个战利品,是我这一生中最引以傲东西!”   听到这话,松下靖次郎的脸上露出了一片的失望。      第六五章 机遇(三)      从松下靖次郎入住的酒店里出来,于长乐早就等在门口了,一看到张贤,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去询问他情况。张贤如实地把和松下靖次郎的谈话全部讲了出来,当听到最后松下靖次郎想要收买张贤的那把武士刀,却被张贤拒绝的时候,于长乐怔了一下,忍不住地埋怨着他道:“贤哥呀,你怎么这傻呀?你那把刀就算是妖刀村正,能值几个钱?比你这把刀还要好的刀如今的市值最贵也就是几万块,要是松下靖次郎能够真得成就我们这个机会,别说是他要买了,就是送我看都是值得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不快地道:“有些东西可能并不值多少钱,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意义重大,这把刀对于我来讲就是如此!”他说着,不由得望着灰暗的天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再一次回过头来看着于长乐,告诉着他:“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这把刀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得浑身沸腾起来,因为这让我想起了那些一场场的残酷战斗,想起了那些一个个倒下去的同袍伙伴,当然,也想起了自己曾经也光辉灿烂过!”   于长乐愣愣地望着张贤,他也是参加过无数战斗的人,也曾与日本鬼子进行过搏杀,他能够理解张贤此时的心境,他点了一下头,但还是有些惋惜地道:“只是如果松下靖次郎因此而怀恨在心,只怕我们所有的努力将会付之流水了!”   张贤笑了一下,道:“我虽然并不喜欢松下靖次郎这个人,但是还是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夹杂私怨的人,这个人让我有一点儿的佩服,公是公,私是私,分得还算是比较清楚的!”   于长乐沉默了一下,只得点了一下头,无可奈何地道:“看来,我这么担心也没有必要了,呵呵,反正我们已经努力过了,如今能不能成,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张贤也只得跟着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   当听说张贤要与松下靖次郎合作开工厂的时候,熊三娃便有些想不通,在他看来,就算是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但是仇恨却并未消除;国家与国家之间可以因为利益而从头再来,可那种已经植深在心中的仇又怎么可以这么快得就忘记掉呢?   “你听我说!并不是我忘本而忘记了仇恨!”张贤耐心地跟熊三娃作着劝解:“生活的压力已经使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已然死去,但是活着的人还有不少。死的人我已经无法顾及了,便是想回去给他们扫扫墓也不能够,心里愧疚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起来,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可是,如今我觉得我必须要把这些还活着的人照顾好,我是他们的营长、团长和师长,如果我再不为大家想点办法,难道就真得让他们去修路?去种农场?没命得干活,到头来还是无依无靠?”   熊三娃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他点着头对着张贤道:“哥呀,我理解你想要办工厂的愿望,你不单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们大家,为了那些曾跟着你打鬼子,戡过乱,上过朝鲜的兄弟。但是,为什么偏偏要跟那个死哑巴合作呢?为什么不找别人呢?”   张贤一阵得苦涩,只得无可奈何地告诉着他:“三娃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寻找机会,我都找了这么久了,这是一个千裁难逢的机会呀!不能再等了,再等我就要老了,想干也干不动了!”他说着,又道:“松下靖次郎虽然招人讨厌,但是我仔细想一想,如果他不是鬼子,没有杀我们那么多的兄弟,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他实际上也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性格的人,我们都是一路人,只是可惜他生在了日本!”   听着张贤的这一番话,分明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态度,这令熊三娃有些惊讶,他愣愣地看着张贤,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张贤好不容易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又接着道:“如今的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叫作冤家宜解不宜结,松下靖次郎并不是一个很顽固的坏蛋,他一直表示着想要悔过,想要请求我的原谅。实际上想一想,他所作的那些事,也是因为历史的原因,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们一直就纠缠着他的过去,连一个忏悔的机会都不给他,这也太说不去了。我们中国人还讲浪子回头金不换,就当他是一个浪子吧,让自己的心胸宽怀一下吧。佛家里就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他早就已经放下了屠刀,而我们还这么纠结着他的过去,那又何必呢?如今我跟他合作,其实是在求他,他心里头也十分得清楚,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得高傲来,所以我觉得就算是我跟他作不成朋友,作一个往来的生意交往也是可以的!”   听着张贤这一番话,熊三娃沉默着,显然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来头,对着张贤道:“哥呀,也许你是对的,可就算是你真得在他的帮助之下,把这个工厂建起来,我也不愿意到那里工作,不愿意跟他有丝毫的瓜葛!”   张贤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承诺着:“你放心,这个修车行我给留着,你该怎么来做,就怎么来做,一切还是照旧!”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当然也知道张贤这些天都在为资金的问题奔波,如果把这家修车行出手,多少也能解决一些资金问题。可是,如今张贤却给了他这个承诺,分明就是为了他,而给他留下了一个赖以为生的工作。   ※※※   虽然于长乐很是担心,生怕松下靖次郎会因为那把武士的事而反悔,但结果还是令他有些意想不到。松下靖次郎还是在他带团离开台湾之前,再一次来到了他和张贤位于淡水区的汽配工厂考察了一番,并且还提出了许多极好的建议。在这个过程里,张贤一直以工厂老板的身份,全程地陪伴在松下靖次郎和那些日本客人的身边,就算是当他与松下靖次郎独自相处的时候,松下靖次郎也没有再提起那把武士刀的事情,这令张贤有些忐忑,他当然也很想知道这把刀为什么会令松下靖次郎如此惦念呢?   经过两天的考察,在松下靖次郎准备离开的时候,张贤又以工厂老板的身份请松下靖次郎和他随身带过来的几位长田公司的考察人员吃了顿饭,这顿饭并不奢华,反而朴实节俭,松下靖次郎却也欣然而来。于长乐告诉张贤,在松下带着日本经贸团来到台湾的期间,除了台湾政府层面象征性的几场宴会之外,松下靖次郎谢绝了所有请他赴宴的企业和公司老板的邀请,看来,也只有张贤有这个面子能够请得动这位日本的国会议员。   这顿酒宴实际上也是一个送别宴,因为第二天,松下靖次郎就会带着他的经贸团乘飞机离开台湾回国了。席间的气氛十分得平和,一位长田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私下里告诉着张贤,说是松下靖次郎对他们的工厂感到十分得满意,因为松下靖次郎亲自说服了他们,否决了另外几家汽车配件厂的申请,而独独只留下了他们的大华厂。听到这里的时候,张贤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便也跟着兴奋起来,酒也没有少喝。   与张贤一样,松下靖次郎也很兴奋,他的酒也同样喝了不少,几乎是张贤跟几杯,他就会跟着喝几杯,便是以张贤如此大的酒量,也不由得有些惊叹。直到酒过三旬之后,张贤和松下靖次郎又坐到了起来,这个时候,好奇心再一次占据了张贤的理智,再加下又仗着了一些酒气,他终于忍不住地问道:“老兄呀,我真得不明白,你们日本出产武士刀,就算是妖刀村正的精品,也能够收罗得到,为什么你非喜欢我得到的那把刀呢?”   被张贤突然又问到了那把武士刀上,刚刚还咧着嘴发笑的松下靖次郎蓦然地收拢起了笑容来,面色忽得带着了一种悲戚来,半天却没有开口说话。   张贤有些尴尬,只得自我解嘲地道:“呵呵,看来我是多嘴了,不应该来问这件事,你就当我什么也没有提吧!”   这个时候,松下靖次郎反而坦然了起来,冲着张贤苦涩的一笑,道:“老弟呀,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你那刀的主人原本是我最尊敬的长官,我一直奉他为良师益友!”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下头,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松下靖次郎想要得到这把刀也就是情理当中的事了。   哪知道松下靖次郎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当我回到日本之后,特意去探望了他在家人,他的家并不是望族,相反,他是和我一样的穷人,他也是从贫苦人中经过自己的拼搏和努力才达到那个地位的,所以那个时候,他一直是我的楷模!可是,在战后,我看到他的家人真得是惨不忍睹,他的父母相继因为飞机的轰炸和食品的短缺而过世,两个弟弟也在战争中死去,只有一个妹妹还坚忍的活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又有些唏嘘,叹了一气之后,这才告诉着张贤:“后来,他的妹妹成了我的妻子!”   张贤怔怔地看着松下靖次郎,不由得张大了自己的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松下靖次郎又接着道:“我们夫妻一起渡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一起同舟共济地熬了过来,可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马上停住了话头,眼圈泛红了起来。   边上一个长田公司的领导见到张贤和于长乐诧异的样子,告诉着他们:“松下君的妻子因为子宫癌,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张贤只觉得自己的浑身一颤,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田秀秀来。   松下靖次郎取过纸巾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努力得使自己平静下来,冲着张贤还是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张贤老弟,你那刀是她们家的刀,我只是想要在她临终之前,给他一个惊喜!”   张贤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直直地问道:“老兄,如果照这么说,我应该是你妻子的杀兄仇人,你不恨我吗?”   松下靖次郎看了张贤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这些都是战争的过错,跟你没有关系!要是没有我们日本的入侵,你们也不可能会在战场上相遇!呵呵,我是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还记得那种痛,不仅是给你们中国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同时也是给我们日本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所以,我只希望我们两国能够永远友好下去,不要再有战争了!”   听着松下靖次郎的这番话,张贤只觉得自己惭愧万分。   ※※※   松下靖次郎率团乘座的飞机终于平安地降落在了东京的国际机场,当他来到托运处提取自己的行礼之时,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长形的包裹,上面的单号写着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奇怪,记得自己上飞机前还没有这个包裹的。他心怀异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个长形的包裹,映入他眼帘的竟然是一把带着鞘的武士刀,这把刀他太熟悉了,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是,他还是激动万分,哆嗦着双手缓缓的将刀拔了出来,这把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刺眼的光来,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下,盯到了刀身靠柄处刻着的四个小汉字,正是“野地俊雄”。   他蓦然明白了过来!      第六六章 人殇(一)      王金娜在小虎的护送之下,又一次回到了湘西,因为学校的复课,所以原本张义想要让小强跟着一起来的计划也随之改变,这一次王金娜只是和小虎两个人来到这里探亲。   从武汉到湘西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但是因为河流与山脉的阻隔,交通的不便,这条路走起来却用了四天的时间。他们先到了常德,这里是通往湘西的必经之地,在这里王金娜专门呆了一天,这座古城如今和全国所有的城市一样,满城都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大字报,墙上到处都用石灰刷着醒目的毛泽东语录,街上的人也清一色的戴着毛泽东的相章,街道上冷冷清清,还算是比较干净,只是最繁华的河街已然风光不再,没有了王金娜记忆中的行人如织,店铺满街的情景,很多的店面此时都已经改成了公有制的形势,便是开张的也只是有一两个售货员坐在里面磕着瓜子,闲聊着什么,没有人在意这个店里有没有顾客光临。沿着河街下去就是沅江的码头,如今的码头也冷清了不少,水面上几乎看不到了当年那种运粮和桐油的船,木制的帆船也基本上被机帆船或者小火轮代替,如今的沅江上只有一个国营的船运公司,当年竞争激烈的船老大们早就不知道被消灭到哪里去了。从表面上来看,这就是一座失去了传统的灰色城市,也许这里的人们早就将二十多年前的历史忘记了,忘记了那种废墟,忘记了那种精神!   在常德停留的这一天,王金娜专门去带着小虎去了一次七十四军的墓园,这个墓园离着沅江码头并不远,墓园的门口是一座高大的三个门的水泥石牌楼,只是如今这个牌楼一片得灰色,原本上面刻的字不是被红色的漆污染,就是已经掉落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令王金娜感到有些安慰的是,这座牌楼总算还在,并没有被当成“四旧”破除掉,这与她所知道的南岳衡山的忠烈祠的破坏相比,已然是非常幸运得的了。只是走进墓园内,他便感到一片得凄凉,她看到许多的墓碑都已经断裂,还有的被推倒,东一处西一处的呈现着狼藉的景象,显然是曾经被人破坏过。墓园里荒草没膝,几乎没有道路可行,但是王金娜还是从里面走了一圈,忽然看到了一个坟地上露出了一段人骨,她怔了怔,马上走过去,掬起泥土一捧捧地将之盖上,她还有些不放心,又找了一块砖头压好,生怕这些土会被雨水冲走。   看着母亲如此神圣庄严的模样,小虎忍不住地告诉着她道:“妈,这些都是国民党兵的坟呀!”   王金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把头转向了天空,空中依然一片得昏暗,已经有许些时日没有现出太阳了,阴郁的天色也就是意味着梅雨的季节很快就会到来。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再一次回过身,直视着儿子英俊的面孔,缓缓地道:“他们是国民党兵,但是他们也是中国人,是为我们民族的解放而牺牲的,他们也是英雄!”   小虎低下了头,不敢再面对母亲这双责怪的双眼。   从墓园里出来,王金娜找到了一位年老的守墓人,这个老人告诉着他们,这座墓园之所以没有被那些造反派们完全破坏,是因为有很多的市民自发地组成了护园队,阻止了那些红卫兵和造反派们的滋意妄为。听到这件事之后,王金娜的感慨颇多,这说明老百姓们的心里还是雪亮的,常德,并没有忘记那些曾为他浴血奋战的先烈!   ※※※   从常德去湘西州的首府吉首有两种交通方式,一个是坐汽车,沿着常吉公路,经过桃源、沅陵、泸溪三个县到达吉首,这条路也是王金娜进出湘西走得最多的一条路;而另一种交通方式就是从常德码头坐船,逆江面上,在泸溪上岸后,再转汽车或者小火轮去吉首城。因为考虑到王金娜的身体也才刚刚康复,小虎担心她经不起长途的颠簸,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坐船,虽然比坐汽车慢了许多,但却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稳的。   再一次坐上船在沅江上行进,不能不令王金娜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跟着张贤从贵州出来的时候,那一次也是因为坐船准备从洪江回常德,却因为贪杯而被田秀秀麻翻了,然后张贤娶了秀秀,但最终张贤还是带着他坐船回到了常德。想一想已然成为记忆的往事,真得令人无限得怅望。她忽然又想起了当年她给张贤讲起的那个沈从文的故事,有一个叫作翠翠的少女,一直在一个叫作茶峒的边城边的渡船上,等待着她的爱人回来,而她的爱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想到了翠翠,王金娜不由得便又想到了自己,自己不就是那个还在痴心等待着爱人回归的翠翠吗?她的爱人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但是,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小虎并不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事,看到她的目光一动不动注视着岸边的青山和稻田之时,眼睛里忽地闪着一种幸福的光,忽地又黯然失色,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走过这条水路,自己的舅舅那个时候还是湘西有名的土匪,但是,他知道母亲想到的一定不会是舅舅,也许想到的是他的父亲张贤。   “妈,你在想什么呢?”小虎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王金娜回过头来,看着小虎的面孔,愣了一下,这张面孔分明就是张贤年青时候的样子,如果不是小虎喊了他一声“妈”之后,她或许真得以为张贤已经回来了。她连忙收拢了刚才自己几乎失态的心情,对着小虎笑了一下,告诉着他:“呵呵,当年你父亲护送军用物资从昆明到芷江,然后我们也是搭着船赶往常德的,这一趟的旅徒最终成就了我和他的爱情!呵呵,当然也成就了你娘亲嫁给你的父亲,不久就有了你!”   “哦!”小虎点着头,看来自己的猜测并不错,他又忍不住地问道:“我爹真得有那么优秀吗?”   王金娜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他是一个太优秀的男人,可以令任何一个少女都为之倾心的!”   听到母亲这样地夸奖自己的父亲,小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这个年纪,已然有了崇尚爱情的渴望,但是这种年代里,他的这种身份,却又不允许他去想这些。   见到儿子没有答话,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小虎,你也老大不小了,找过对象吗?”   小虎的脸不由得一红,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却也不好意思来讲,犹豫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王金娜笑了一下,道:“你在部队里,肯定是不许谈恋爱的!呵呵,不过,我知道谁喜欢你!”   “谁?”小虎连忙问道。   “钱雄风的家的二女儿钱二凤!”王金娜说出了这个名字来。   一看被母亲识破了,小虎的脸更红了起来,他只得点了一下头,同时问道:“妈,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金娜还是一笑,道:“我这个作妈的如果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那真得是枉为人母了!呵呵,你这次探亲回来,她马上就知道了,还天天跑到我们家里来看你,别说是我这个当妈的了,就是你小强弟弟也早就看出来了!”   小虎只得承认地道:“她是跟我说了,她喜欢我!”   王金娜又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对了小虎,你跟二凤的姐姐大凤是同学的呀,大凤比你小一岁,二凤比你小三岁,我记得在你没去当兵之前,你和大凤是经常在一起的呀?怎么这回又和二凤好上了?小虎,作人不能两面三刀,脚踩两条船呀!”   被母亲如此逼问,小虎知道不能再隐瞒了,他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如实地告诉她,于是对着她解释道:“我和大凤其实好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我参军上军校,我们也一直保持着通信,但是在几个月之前,她就提出来要跟我分手了。”   “为什么?”   “她说我们家的成份不好!”小虎道。   王金娜愣了愣,只得发出了一声苦涩的笑来,摇了摇头,安慰着儿子:“分就分吧!其实那个孩子我早就看出来,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钱雄风对她太溺爱了!”   小虎也点了点头。   “那么二凤又是怎么回事?”王金娜又问道。   小虎道:“二凤觉得她大姐对不起我,她告诉我说,她大姐最近喜欢上了另一个高干子弟,所以才会提出跟我分手,她觉得她大姐不应该喜新厌旧,而且跟我说,她从小就喜欢我,还说要跟我结婚!”   “你怎么说呢?”   小虎道:“我回绝了!”   王金娜却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才悠悠地道:“其实二凤是一个挺好的姑娘,虽然长得黑,没有大凤漂亮,但是人却很勤快,也没有那种娇小姐的样子。只不过,如今她还在上学,你拒绝她是对的!”   听到母亲也在赞许自己的作法,小虎踏实了许多。   王金娜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已然平静了下来,当下劝着他道:“小虎,别急,缘份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呵呵,就像是我,当年三十多岁了,一直就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爱人,其实那个时候,不仅家里的人着急,我自己也很着急,直到看到了你父亲,我就知道我等的人终于出现了,尽管我比他还大了那么多,但是最终我们还是在了一起,我想这就是天意吧!”   小虎听着母亲的话,也点起了头来,相信缘份到的时候,爱情自然会来。      第六六章 人殇(二)      到达吉首之后,小虎带着王金娜一起找到了自治州的水利委员会,可是当那个负责接待的保卫科长听到他们要找的是田壮壮的时候,却直摇着头,告诉他们,他们这个单位没有这个人,而且对他们持着一种敌视和怀疑的态度,还要查看他们的介绍信,就仿佛是知道他们就是坏分子一样,小虎都可以确认,如果不是他穿着这一身解放军的衣服,或许这个时刻保持警惕的保卫科长一定会把他们当成坏人抓起来了。也幸亏小虎出来的时候,还着部队的介绍信,他带着这个介绍信的目的当然只是为了住宿和联络方便。   这个保卫科长在仔细地查看了这封介绍信之后,确认这封信是真的,这才对他们客气了很多,一双有些三角形的眼睛直视着小虎和王金娜,这才问道:“你们跟田壮壮是什么关系?”   听到保卫科长这么问了,小虎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他还是认得田壮壮的,刚才他说这个单位没有田壮壮这个人,显然是一种欺骗。想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又同时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只怕田壮壮也出了什么事情。   小虎张开了嘴,正准备如实对这个保卫科长相告的时候,王金娜却多了一个心眼,连忙抢在了他的前面,告诉着这位领导:“哦,我们跟他是战友,都曾在七十二军里呆过,这次我是要去贵阳出差,我儿子也要回部队,正好送我一起过去,然后再从贵阳坐火车回广西,因为路过这边,所以就想着过来看一看他。”   听到王金娜的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这个保卫科长点了点头,这才告诉着他们:“你们两个人还是走吧,我老实告诉你,田壮壮原来曾是我们单位的领导,但是伟大的文化大革命进行之中,我们发现他竟然是隐藏下来的敌特分子,而且破坏力极强,不仅包庇那些坏分子,还敢污蔑我们伟大的党,对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不敬,罪大恶极!我们还发现,他过去还曾是我们湘西有名的土匪,这样的人还能让他留在这里吗?”   保卫科长说得义正词严,但是对于王金娜和小虎听来,却仿佛是凉水泼身,只觉得浑身一阵得颤栗,说不出来的寒冷。   “他……他被枪毙了?”王金娜几乎是发抖着声音在问着。   这位保卫科长肯定地点着头:“这样的反革命分子怎么能够还留着呢?当然是立即处死!”   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得昏花,若不是儿子小虎见机得快,把她扶住,她一定会摔倒在地。   小虎连忙向这位保卫科长道了谢,王金娜虽然只觉得头痛欲裂,却也知道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出现任何差错,强打着精神也谢过了这位保卫科长,然后在小虎的搀扶之下离开了这个委员会。便是走在大街上,王金娜都不敢悲泣一声,任由着小虎拖着她穿过并不长的街道,在县城的角落处找到了一个国营的旅馆住下来,此时毕竟天已经黑了,如何也要过一晚上再说。   这个县城很小,过往的旅人也不多,所以这个旅馆里倒也冷清,并没有几个住客。小虎领了房钥匙,带着王金娜走进二楼的房间,门一关上,王金娜便再不忍不住心头的悲愤,“哇”地一声痛哭了起来。小虎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哭着,不管怎么说,田壮壮也是他的亲舅舅,是他儿时记忆里不多的至亲之下,对他的痛爱一丝不逊于叔父张义对他的痛爱。   哭着哭着,忽然听到外面楼梯上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小虎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母亲的嘴巴,王金娜马上会意起来,一起止住了悲声。楼梯的脚步声远了,去了别的房间,母子两人泪眼对视着,再也不敢发出声响来,却还是止不住心头的悲伤,只能各自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憋着嗓子低声地痛哭着,泪水默默地在他们的脸上奔流,就好像是晚风的呜咽,溪水的无声……   当天的晚上,王金娜便再一次病倒了,小虎不得不给部队拍去电报,再请几天的假来照顾母亲。   ※※※   一直到三天之后,王金娜的病体才好转起来,她的精神也渐渐地有了些起色,不再恍惚无觉了,小虎这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望着窗外又是细雨绵绵,王金娜的心头说不出来的忧郁,她想到了田壮壮的妻子和三个儿女,不知道他们的状况会如何,所以急催着儿子去打听。小虎自然也知道母亲的焦急心情,二话不说,冒着雨便跑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人,实在是一种煎熬,王金娜等了一会儿,越发得孤寂,于是披上了一件衣服,拿着暖壶,走出了房间来,来到了楼下,想要去接一壶开水。烧开水的老头子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同时也是这家旅馆的看门人,告诉着王金娜,这个小锅炉里的水刚刚在烧,还是要等一会儿才会开,还专门为王金娜搬来了一个竹椅子,让她坐下。   本来也是一个人呆着难受,王金娜便坐到了锅炉的旁边,在这里,还可以透过旅馆的大门,看到外面细雨中街道上的匆匆而过的行人。   “你儿子真得好孝顺呀!”这个看门人不无羡慕地对着王金娜说道。   王金娜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看门人又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呵呵,哪怕现在就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师傅,你儿子不孝顺你吗?”王金娜随口问着他。   看门人摇了一下头,告诉着他:“我有三个儿子,都娶了老婆成了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子过,我家那个老婆子死的早,如今我成了他们嫌弃的人!”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仿佛是说到了自己的伤心处上,还是道:“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   “师傅,你贵姓呀?”   “我姓覃!”看门人告诉着王金娜。   “您是一直在这里住着的吗?”   这位姓覃的看门人摇了摇头,对着她道:“我是刚解放的时候,从附近的山里跟着解放军过来的,后来解放军走了,我就留下来在县上工作,一直到现在!”他说着,又同时十分自豪地对着王金娜道:“你别看我不是祖籍这里的人,但是我可对这个县城里的事,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金娜点了一下头,也相信他的话。的确,这个县城太小了,从东到西也就是一条主街,两条小街,走路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转完,这么屁点大的地方,只怕老住户之间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谁家有个什么事,定然也会很快传遍街头巷尾。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忽然一动,不由得问着他道:“覃师傅,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不?”   “是谁呀?”看门人马上来了兴趣,同时吹牛一样地道:“只是要这个城里住的人,我肯定是知道的!”   王金娜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一个叫作田壮壮的领导,你知道不?”   看门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怔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但却碍于刚才的吹牛,还是点了一下头,反问着她道:“你问他作什么?”   王金娜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静,告诉着他:“我原来跟他在一个部队里当过兵,后来复员了,这一次我和我儿子要去贵阳,所以正好路过这里,想过来看一看他,哪知道到了这里才晓得,他被打成了反革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看门人的面部抽搐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这个同志,既然你是田主任的战友,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头些日子,省里头来了几个造反派的头头,说是要清算历史,把所有有历史问题的人都揪出来,他们斗的那个厉害,听说这个田主任只是因为没有卖他们的帐,所以就很快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而且还被抢毙了。不过,我跟你说吧,这个田主任真得不是坏人,我也见过他,还和他曾一起兴修过水库呢!”   “原来是这样呀!”王金娜点着头,这位看门人与那天水利委员会的保卫科长所说的差不多,田壮壮肯定是已经遇害了,她只能强忍着心头的痛,又问着他:“那么,田壮壮的家人呢?”   看门人道:“在田主任被抓的时候,就有人向他们家通风报信了,他老婆让他的大儿子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连夜跑了,他老婆却留了下来。第二天,田主任被打死之后,那些造反派又马上赶到他们家里,说是要斩草除根,没的抓到他的三个儿女,就把他老婆也给打死了!”   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片得搅痛,忍不住怒气冲天地道:“他们为什么就敢这么胡作非为?就算是田壮壮一个人有罪,也不应该祸及家人呀?”   看门人摇了摇头,小声地告诫着她:“女同志呀,说话小一点,别这么大声!”   王金娜也觉出了自己的冲动,知道这个老人是为自己好,连忙点着头。   看门人这才对着她道:“现在这个天下,哪里还有王法呀?你没有听说过道县和邵阳的事吗?”   “道县和邵阳县又有什么事了?”王金娜连忙问道。   看门人道:“前几时,我们这里住了几个从邵阳那边跑过来避难的人,那边为了响应党中央的号召,革命组织与贫下中农为了防止阶级敌人作乱,就将二十一种坏分子及其家属统统列为黑杀队,说他们想要屠杀工人和贫下中农,所以必须要一律杀无赦,斩草除根!道县最先开始的屠杀,他们将屠杀‘黑杀队’看作是革命的表现。有个人去过道具,他说当时他看到的杀的人那个叫多,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体,堆在城墙边没被掩埋的就有上千具,很多都已经已经腐烂发臭了,成堆的苍蝇在尸体上飞来飞去,还有很多的尸体长满了蛆虫……”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仅是王金娜,便是这个看门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看门人稍作停顿,又接着道:“道县事在整个零陵地区扩散,很快又被邵阳县效仿,他们的口号就是‘斩尽杀绝黑五类,永保江山万代红’,就是那些出身不好,在外地工作的人,也会被他们以‘母病速回’的电报骗回来杀掉!搞得整个地方都人心惶惶,纷纷外逃!”   听着看门人的话,王金娜只觉得浑身战栗不已。文化大革命,说得是革命,却哪有一丝革命的味道?这分明就是一场毫无故忌地揭开所罗门封印,释放恶魔的愚蠢之举,原本被中国传统思想所禁锢的人性的丑陋,却借着所谓的“革命”的各种虚假的噱头,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这哪里是什么“革命”?反映出来的分明是许多人没有了道德底线的兽性而已!   王金娜无言无语,她真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一想自己一家人当初在武汉的那些遭遇,跟发生在湖南的这些事情相比起来,跟田壮壮一家相比起来,不知道要幸运了多少倍!她还无法明白,难道一本红宝书,就真得能够让这么多的人放弃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吗?连礼义廉耻都不要?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可以残忍麻木到这个地步?究竟又是什么让他们已然丧失掉了其作为一个人的基本人性呢?   也许荀子是对的,人性本恶!人本来就是一个凶残暴戾的动物,是因为后天的教育才得以将这种本恶的本性所掩盖;而一旦诱因出现,那么这种恶性必当毫无故忌得尽数释放;文化大革命,或许就是这个诱因!   “这位女同志,既然你是来找田主任的,就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才好!”看门人看到王金娜还在发呆,十分好意地提醒着她:“要是被那些造反派知道了,只怕到时你们想走也走不了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原以为湘西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桃源,不会有那么多的斗争和运动,看来他和张义的想法还都是错了,如今的中国,虽然还是如此得辽阔,可是,哪里还会有一个宁静之所呢?      第六六章 人殇(三)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小虎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虽然打着伞,但是浑身还是已经被细雨淋透了,带回来的消息却着实令人沮丧,就跟王金娜所听到的那个看门人讲的一样,田壮壮夫妻已然惨遭了不幸,他的三个孩子已经逃走,当地人没有人知道,也许就算是知道也没有人敢说出来。   “小虎,这里不能再呆了!”王金娜当机立断着:“我们必须马上就走,现在就走!”   小虎愣了一下,看了看外面并没有停歇的雨,有些担忧地道:“妈,这个时候走不好吧?你看这天色很快就要黑了,外面的雨还不见停,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王金娜摇了摇头,道:“不能等明天了!你今天在这里这么一打听,肯定会惊动那些造反派的,那些造反派要是回过神来,说不定也会把我们当成坏分子抓起来!”王金娜想到了那个看门人的警告,这样地对儿子说道。   小虎却把眼睛一瞪,愤怒地道:“他们敢!我是解放军,他们敢动我?”   王金娜叹息一声,道:“解放军又能怎么样?强龙压不了地头蛇,还是早走早安心!”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小虎道:“你的大表弟田卫东今年也有二十岁了,如果他们还聪明的话,肯定不会跑到这里附近的亲戚那里去躲的,那样他们还是会被那些造反派很轻易地抓到。我想他带着你的表弟和表妹,要想跑得远一点,只能去武汉!”   听到母亲如此一说,小虎的眼睛蓦然一亮,连连点着头,就像是自己带着母亲避难来湘西投靠他的舅舅一样,他的大表弟田卫东也一定会带着妹妹和弟弟,去武汉投靠他们的姑母的!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无奈呢?又或者说,这就是一场人间的悲剧!   “妈,现在走就怕没有车了!”虽然小虎此时也已然归心似箭,还是如此得担心着。   王金娜道:“不管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就退房去汽车站,有哪的车就到哪吧!”   小虎只得点了点头。   当母子二人结完了帐,走出这家旅馆的时候,看门人老覃悄悄地告诉着王金娜:“刚才我还想通知你一下呢,你们这就走还算是好的,要走赶快走!”   王金娜有些不解地问着他:“老同志,出了什么事了吗?”   这个看门人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小心地对着她道:“刚才有个革委会的人过来查问你们,他们把登记本拿走了,可能一会儿还会回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王金娜和小虎都怔了怔,他们谢过了这个热心的看门人,疾步向汽车站走去。到了汽车站,他们来到售票窗口一问,才知道还有两班车未发,一班是往西北面的花垣县去的,一班是往东面的泸溪县去的,只不过去往花垣县去的车要比往泸溪县的车发车时间要晚半个小时。泸溪正是他们来的时候从沅江上下船的地方,小虎稍作犹豫,却没有买去泸溪的车票,买的而是去花垣县的车票。   当看到儿子买的是一张去花垣的车票时,王金娜有些不解,不管他们是想赶回武汉去,还是真得前往贵阳,去花垣根本就是南辕北辙,那是从湘西通往四川去的要冲。而去泸溪才是可能节省路途的方法,泸溪是一个水陆的要冲,既可以坐船沿着沅江下水上行,又可以坐汽车走公路去常德和怀化。王金娜愣愣的看着儿子拿在手里的这两张票,一时不明白儿子怎么犯了糊涂?难道他不认识路了吗?怎么会绕往更远的花垣呢?   “这样走安全一点!”小虎看出了母亲的疑惑,不等王金娜来问,便告诉着她。   王金娜马上明白了过来,如果真得就像是那个看门人说的那样,那些造反派们不愿意放过他们母子的话,一定会带着民兵追过来,任谁面对着只剩下来的这两趟班车,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们会去泸溪。   他们在侯车室里一直等到外面发往泸溪的车已经检票上车了,也没有看到看门人所说的那些造反派追过来,母子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刚才的担扰真得有些多此一举了。很快,发往泸溪的班车开出了车站,而此时,发往花垣的车也检起票来,事到如今,王金娜和小虎也只好坐上这最后一班车,离开这座州府所在地。   汽车起动了,透过车窗,王金娜和小虎忽然看到一大群腰上扎着武装带、胸前挂着毛主席像章,戴着绿色军帽,穿着解放鞋,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皮带和棍子的家伙们冲进了候车室,看到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是革委会的造反派了。这些造反派在车站里不知道问了些什么,又冲出来望了一眼正准备出站的这辆开往花垣去的汽车,向着车站上的一位工作人员询问着什么,有人顺势着冲到了这辆汽车的跟前,王金娜与小虎都不由自主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但是,那几个冲过来的人看了一眼这辆车的班次和车牌之后,又迅速地跑了出去,一阵风一样转眼之间便从这个站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这辆班长驶出了汽车站,车上的人都看到那群造反派爬上了路边的一辆破烂的苏式嘎子车,开起来之后,呼啸着向东关而去。   “他们这是要找什么人呀?”车上有人在问着。   司机回过头来,告诉着他:“他们是要去抓反革命分子的同伙,呵呵,只是他们晚来了一步,往泸溪去的班车都走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追得上!”显然,在刚才出站的时候,他问过了站口的守卫。   王金娜和小虎面面相觑,在这个时候,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更不敢随意地说话,生怕自己外乡人的口音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   王金娜和小虎在花垣县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买了两张去大庸的车票,当晚赶到了大庸县城。然后他们又在大庸县住了一夜,再经过一天的颠簸,这才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回到了常德。经过了这么一程一程地赶路,王金娜和小虎在离开武汉十二天之后,重新回到了武汉的家中,只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对王金娜,还是对小虎来说,这一趟的湘西之旅就仿佛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一样,除了身心的疲惫与惊恐悲伤之外,再没有一丝的希望,仿佛这个世界都已经变得死寂了!   王金娜哭着向张义夫妇讲述了他们在湘西的遭遇,当听到田壮壮夫妇已经被当成反革命份子处决的消息之后,张义与徐小曼也不经地泪流满面,回想着当年解放湘西和出战朝鲜的种种往事,那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梦,飘忽着出现,又飘忽着隐去。   “卫东没有来过吗?”王金娜擦干了脸上的泪,问着张义和徐小曼。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如今,田壮壮的大儿子田卫东和他的妹妹田卫红、弟弟田卫彪已然成了他们所有人的牵挂。   仿佛是看出了王金娜的担心,徐小曼劝慰着道:“大嫂,你就放心吧,卫东那个孩子精得很,我想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是呀!”张义也跟着道:“你们去的时候,壮壮一家肯定也是刚刚出事不久,要不他也不会给我们回信让你过去!你和小虎因为没有人注意,所以去的快,回来得也快!我想,卫东带着妹妹和弟弟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又怕别人认出他们来,所以肯定会躲躲藏藏,走错路也是可能的!”他说着,又想了一下,道:“放心吧,卫东他们跟壮壮两口子回湘西的时候,卫东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只要是他能到武汉,就一定能够找到咱们家里来!”   听到张义这么一说,王金娜多少有些放心了。又问起在她和小虎离开之后,家里这边有什么事没有。徐小曼告诉着她:“前天那个叫王小贤的小子出院了,他妈邱萍专门买了些东西到咱们家来答谢你,但是被我回绝了!”   王金娜点了下头,对着她道:“小曼,你做得对,医生救人不是为了要报答的,如果是为了要报答,那么他就不配当医生!”她说着,又随口问道:“对了,王大虎的事怎么样了?”   张义摇了摇头,告诉着她:“王大虎已经被判了十年的徒刑,所有的职务都没有了。他老婆邱萍也被从档案馆解了职,说是要带着王小贤回老家去!”   “人世浮沉两茫茫呀!”王金娜忍不住地叹息了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张义象是又想以了什么,告诉着王金娜道:“熊副司令员也被停职了!”   “什么?”王金娜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你说老熊也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张义和徐小曼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道:“我这也是听熊雄说的,熊副司令已经被解了职,他也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听说七十二军里出了些事情,连现任的军长钱雄风也被隔离审查了,好像这些事跟宋明亮有些关系。”   “宋明亮?”王金娜又是一愣,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如今又被张义提起来,自然也是知道的。宋明亮原来曾是七十二军敌工部的部长,后来又升任到了军区里成为专门负责情报方面工作的主任。   张义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在提到宋明亮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心里头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和宋明亮原本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虽然他有许多的秘密,但是他相信有可能瞒不过宋明亮的眼睛。如果宋明亮真得出了事,只怕很多人都会被牵连进来。   “也许这又是谁想要夺权,搞出来的!一下子拿掉了原来七十二军的那么多首长,正好可以把他的人派过来!”王金娜冷冷地道,如今她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已然见怪不怪了,却又担心地道:“别人不好说,我就怕老熊他受不了这个委屈哟!”   张义与小虎默然相对,不管怎么说来,熊卓然是对他们一家有恩的人,如果没有熊卓然的保护,只怕他们早就被赶出了这幢独立的小楼,被那些红卫兵和造反派们搞成什么样子呢!   “别再说这些令人不高兴的事了,还是我来告诉大嫂一件好一点的事吧!”徐小曼插着嘴笑道:“武解放验兵真得被通过了,他走的时候,专门给他爹武小阳买了一瓶酒!”   “哦?”王金娜也怔了一下,忍不住地道:“这真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个浑小子总算是有了点儿良心了,思想有了转变!”   张义也点着头,道:“但愿经过了这么多的事,这一回,他们父子两个人可以和好!”   “是呀!只有家和才会万事兴!”王金娜发出了一声感叹,相较而言,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让她感到宽心的就是她和张义夫妇努力维持起来的这个家,不管是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这里始终是他们一家人得以将歇的港湾,就是可以抚平家人们心灵之伤的医院!她真得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家被拆散了,她们这一家人还能够如此坚强地活下来吗?      第六七章 干校(一)      在王金娜和小虎回到武汉的第二天一大早,张义便带着田壮壮的三个孩子:老大田卫东,老二田卫红和老三田卫彪回到了家中,张义是在很早的时候去出扫街的时候,在路边发现的这三个孩子依偎在垃圾箱里睡着觉,他走近了仔细辨认了一番后,马上认出了老大田卫东来,叫醒了他们,这三个孩子本来就认得张义的,一见他到就好像是见到了亲爹一样,一这欢呼雀跃着,一边向他哭诉着他们的不幸。毕竟是在大街上,因为天色还比较早,路上还看不到有行人,所以张义连忙丢下了手里的活,把这三个孩子带回了家。   当看到三个孩子的时候,王金娜的心都要碎了。田壮壮的三个孩子里,田卫东还算是健壮的,但是此时也已经如同小鬼一般,满脸的污泥,连身上的衣服几乎也成了破布片;而另外两个孩子,根本就是叫花子,浑身的除了腌臜的脏物之外,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刺鼻而难闻的酸味,他们三个的头发都结成了块一样得贴在头上,尤其是最小的田卫彪,不停地挠着自己的头,不用想,他肯定已经生了虱子或者跳蚤。小红见到的时候,捂着鼻子直往房里面躲,而这却让王金娜和徐小曼看到后,不由得一起落下了泪来。   张义担心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完会被人找,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又急忙着出去扫街了。徐小曼连忙去给这些孩子们烧水作饭,小虎也从屋子里跑出来,他本来准备今天就回部队的,看到自己三个表弟表妹到来,那份惊喜自然不用言表,他们原本都是在七十二军的家属院里一起长大的,彼此十分熟悉,而且感情也很深,此时也顾不得三个表弟表妹浑身的臭味,拉着他们的手问着长问着短,那一种亲热让王金娜看着,心里头倍觉欢欣。小强也从屋里出来,与三个人相见,对于跟着大人们一起经历过无数磨难的这些孩子们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种亲情的团聚更加令他们开心的事了,他们也在这种爱与关怀下渐渐地长大。   很快,徐小曼就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三个孩子就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食物一样,狼吞虎咽、唏溜唏溜地吃起来,也不顾这些面条可能会很烫,直看得王金娜和徐小曼两个人心里头一阵阵得发酸,默默地流泪。   吃完了饭,徐小曼和王金娜又为三个人准备了热水,让他们好好的洗了一个澡,拿出小强和小虎的衣服让他们穿上,看着三个孩子焕然一新的模样,大家的心里头这才稍稍得到了一丝的安慰。   小强和小红已然去上了学,张义也终于扫完了街道,回转了来,看到三个孩子都疲惫不堪的样子,王金娜让他们先去睡会觉,好好的休息一下,她知道这三个孩子能够从湘西到武汉来,这其间的坚辛与酸痛肯定是不言而喻的。   田卫红和田卫彪十分听话的在徐小曼安排下,躺在床上不久便大睡了过去,但是老大田卫东却一直无法入睡,他穿着小虎有些显大的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叫着王金娜姑妈,就是想要和他们一起说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王金娜和张义这才问起他们一家到底在湘西发生了什么事?   一被问起来,卫东便马上眼泪汪汪了起来,虽然他是田壮壮的儿子,但是他所知道的事情并不比王金娜和小虎在湘西听到的多上多少,显然,田壮壮有很多的事也没有跟这些孩子们提起来过,他是怕自己连累到了家人。但是,在说的时候,田卫东却又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在最后咬牙切齿地对王金娜和张义说道:“我知道,这肯定是张青!肯定是张青害的我爸爸!”   王金娜和张义都不由得一愣,他们当然还记得“张青”这个名字,尤其是王金娜,依稀记起当年在东北的志愿军战俘归管处曾见过他,当时他和武小阳是一起的难友。后来,这些归俘们各自被遣送回了原籍,而张青的老家就是湘西,与田壮壮一处的!也是自此之后,他们也再没有听到过张青的消息。不过有一次张义和武小阳喝酒的时候,曾经也提到过这个张青,开始的时候张青和武小阳之间还有过通信联系,但是随着武小阳被打倒,这种通信联系也渐渐地失去了,武小阳曾经猜测着告诉张义,张青肯定也会跟他一样,回到老家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卫东,你怎么会这么说呢?”王金娜和张义都已经严肃了起来,张义忍不住地问道。   田卫东道:“他和我爸是战友,经常到我们家里来吃饭,他被工作组打成了叛徒,还是我爸维护的他,没有让他被那些人打!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就被抓了起来,象他那种人肯定会被抢毙的,但是他还活着。我听跑到我家里来报信的叔叔告诉我妈,是张青咬出了我爸的,我爸死也不承认,所以才会被他们打死……”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是泣不成声了。   王金娜和张义、徐小曼等人面面相觑,想一想,张青能够和武小阳一样从朝鲜的战俘营里坚强地活下来,并且选择回国,他的精神也定当是坚不可摧的,谁又会想到在所谓的伟大的、人民的阶级斗争面前,他又是这般得弱不禁风呢?不过,对于王金娜和张义这两个已经经历过那种惨无人道的恐怖之后,却也能够理解张青的选择。这种阶级斗争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义的斗争,它就是一个把人变成鬼,把鬼却变成了人的灾难。   “你是怎么带着妹妹和弟弟过来的呢?”王金娜又问道。   田卫东道:“我妈让我们连夜回乡下去,但是,我们还没有到家就被叔公遇到了,他告诉我们让我们赶紧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们只好扒了一条运货的船到了常德,那个船老大看我们可怜,又让我们搭了另一条船到了岳阳,因为我们都没有钱,所以只好一边要着饭,一边沿着铁路走过来的。白天怕别人察问,所以我们都是在晚上走路!”   听到田卫东的叙述,所有的人心里只觉得苦涩难当,陪着他一起落着泪。   “还好!只要你们还在就好了!”王金娜流着泪水,不停地念叨着,让小虎带着卫东接着去休息。在把所有的话说出来之后,田卫东也觉得自己已经舒畅了许多,点着头跟着小虎去了。   看到田卫东走进了二楼的房间,徐小曼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道:“大嫂呀,我们家平白的又多出来这么三个人来,要是公安局的人来查怎么办呀?”   王金娜怔了一下,这个年月里,是不允许外地的人随便出处的,只要是出门的人都必须要有单位或者生产队的介绍信,否则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会被查到。如果说某个人的家里突然之间多出了几个人来,只怕街道上的人首先就要来问了,要是没有证明信,那就肯定会被上报到公安部门去,公安部门也肯定会来调查。这样的人口管制政策,已然比民国时期不知道严格了多少倍,当然,这也的确有效地防止人口的流动,维护了所谓的社会治安。要是当别人的问起来的时候,实话实说的话,那么无疑是再一次将这三个孩子推进了虎口中,因为他们毕竟是反革命份子的子女,更不允许随意地走动了,所以其结果肯定是会被遣返回原籍,那也就是等于把让他们再一次地落到了那些已然失去人性的造反派的手中,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张义的脑子转得奇快,对着王金娜道:“我曾听熊雄说过,他们船上的水手一直不够,上面也不给他们加人,所以他们船长准备招几个临时工,明天他就回来了,到时问问他能不能把卫东带过去?”   王金娜点了点头。   “那卫红和卫彪呢?”徐小曼又问道。   “是呀!”王金娜也不由得叹惜一声,道:“卫红才十五岁,卫彪十三岁,他们应该去上学呀!”   张义却是一阵苦笑,忍不住地道:“现在上这个学真得没什么用,又不能考大学,学的那东西还不如我们自己在家里教的好,这学嘛,不上也就算了!”   “可这两个孩子总是要安排的呀?”   张义想了想,道:“我记起来了,武小阳原本也有一个女儿,这个时候应该也有卫红这么大了,下午我去找他说说看,就让他把卫红认作是自己的女儿投他来了,他一定会答应的!”   王金娜也点了下头,经不住地道:“是呀,我们都是黑五类,我们的后代也都是黑的,黑的就黑的吧!武小阳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那卫彪呢?”徐小曼问道。   “卫彪还小,这么一个小孩子,应该不会让人怀疑的吧?”王金娜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道。   张义却摇着头道:“现在的人呀,真得是人心隔肚皮,除了自己家里的人和至亲朋友,谁也不能信的!我们还是给他找一个身份的好!”   “那要怎么说呢?”   张义皱着眉头努力地想着,却如何也想不出来。   徐小曼道:“不行的话,就说他是我的侄子吧,从老家过来的,家里没有人了,所以来投靠我们!”   张义和王金娜又想了想,最后只得点了点头。   ※※※   正如张义所说的那样,当武小阳听说要他认田壮壮的女儿作自己的女儿时,马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于他来说,白得了一个女儿,自然是乐不得的事情。   而熊雄也在第二天回来之后,十分爽快地带着田卫东去他的船上试活儿,他在那条船已然成了二副,所以倒也说得上话去,就这样带着卫东当了水手。   但是,公安局的人真得过来调查王金娜和张义的家了,虽然田卫东跟着熊雄上了船,但是他们家里还是平白无故的多出两个孩子来,马上便引起了街道革命委员会的注意。开始的时候,公安局派来调查的人还十分较真得问长问短,还说要去给武小阳的原籍和徐小曼的老家去函件取证,这着实令张义和王金娜一家忐忑不安了很久,生怕这些公安人员真得如此去办了,但是一连过了几天却又没有了动静。   这天一早,张义还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天朦朦亮的时候就开始了扫街,在扫了两个街坊区之后,抬起头来忽然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公安制服,戴着鲜红领章的女警察,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也不敢仔细地看清面前的人,连忙就像是一个犯人一样,低下头接着扫着自己的地。这个女警察却没有动,张义明显得可以感觉得到她的目光一直在盯视着自己,但他却不敢抬头。   “张义!”突然,一个似曾相熟的声音在张义的耳边想起来,他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干的活,抬起头来。借着晨曦的光透过枝叶繁盛的梧桐树,他终于看清面了面前这个人的模样,不由得呆立在了那里。   “田……田春妮?”终于,张义怯怯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来。      第六七章 干校(二)      再一次见到田春妮的时候,张义的心头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这种滋味也许只有他和田春妮两个人可以感受得到。   田春妮愣愣地看着张义,望着这个额头已然现出了许多褶皱的汉子,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种英气,有的反而只是一种落魄与憔悴,这与她心目中的初恋情人相差得着实太远了。   “张义,你还好吗?”两个人在对视了片刻之后,田春妮终于第一个开了口,这一声问候实际上也就说明了她的那一份尴尬,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张义的处境呢?但是,明知道问得有些不对头,却还是嘴不由心地问出来,在这句话说出口来之时,田春妮就有些后悔了。   张义手握着竹笤帚,也十分难堪地站在当街,只能随口应答着:“好!还好!”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分明就是一种敷衍,也许对他来说,只想着尽早地逃避,却又无法躲藏。   一时间,两个人又僵直在了这里,那种当初说不出来的朦胧之感已然消逝,但是那种美好却永远难以忘记。对于田春妮来说,也正是张义的出现才改变了她一生的生活轨迹,为了这个她爱慕的人,她才如此勇敢地跑出了家门参加了革命的队伍,不然在这个时候,她肯定还在老家种田呢!而对于张义来说,看到田春妮的那一刻起,他马上就想到了那双已经被自己穿破的布鞋,那还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有女孩子给他做鞋;当时他可以感受得到田春妮对他的那种感情,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心有所属,再加上武小阳从中横插一扛,他最终还是委婉地回绝了田春妮的爱慕。想一想,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自从他退伍之后,便再没有与田春妮见过面,但是后来他也听说田春妮嫁给了一位团级干部,然后便再没有了消息。   “你……你还好吗?”张义再一次打破了沉默,问着田春妮,却是与刚才田春妮问他的话一模一样。   田春妮点了下头,告诉着他:“还好吧!我是最近调到武汉来的!”   看着她一身警察的服装,张义有些明白过来,问道:“你现在是在公安部门工作?”   田春妮再一次点了一下头,告诉着他:“我如今就是在这个区的公安分局工作!”   “哦!”张义笑着点了一下头,对着她道:“看来你是我的上级了,我每个月都要去公安分局里去学习,这个月还没有去呢!”   田春妮也点了点头,张义是被这个街道革命委员会重点监督的对象,因为是最早的一批走资派,所以他的名字也在公安分局里挂着号的,虽然他又不是个罪犯,也不是刑满释放人员,但是每个月都必须和那些罪犯一起去上课,去报道。实际上,在这个街区里,许多人就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罪犯!   “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你在这里!”田春妮如实地对着张义道:“他们说你家里多出了两个孩子,呵呵,认为可疑,呈报到了我这里,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和王医生一家是住在这里的!一直想要过来看看,却又一直没有时间!”   张义愣了愣,他是一个聪明人,马上明白过来,难怪卫红和卫彪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有人再过来追究,想来这一定是田春妮帮了他们的大忙,只是不知道田春妮在这个公安分局里任什么职务,看来肯定是一个领导。虽然他很想知道,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来。   “对了,王医生和徐医生还好吗?”田春妮顺嘴问道。   “还好!”张义连连点着头,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客气地相让着道:“要不,你到我们家里去坐坐吧?她们看到你,也一定十分高兴的!”   田春妮有些犹豫,从她内心来说,的确是想去看望一下老战友的,但是她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忙摇了摇头,道:“算了,改天吧!我还有事要忙!”   “哦!”张义有些失望,但是想到自己一家人此时的身份,田春妮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她的出身是又红又专的,怎么能与他们这些黑五类分子挂上钩呢?如今她能够念在往日战友的情份上,帮他们解决了卫红和卫彪的事情,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他又何必再来强人所难?为人家多找麻烦呢?想到这里的时候,张义连忙道:“既然你有事,那就先忙你的事吧!呵呵,我的工作也没有做完,一会儿街道上的人上班来看到了,又要批评我了!”   田春妮怔了一下,她还想要跟张义聊一聊,但是张义的话分明就是下了一个逐客令,她也只能点了一下头,和张义互道珍重,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   ※※※   望着田春妮离去的背影,张义却是感慨万千,当年的小丫头已然成长为了国家的干部,而他自己,这个时候却沦落为了人人唾骂的走资派,时也?运也?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们的命呢?   “张义,你和她认识?”突然,从张义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来,把他吓了一跳,他连忙转了身,这才看到原来是和他一样被打倒成走资派的严家新,这位原来的省副厅长此时与张贤的工作是一样的,也是打扫街道,只不过他是从另一个街道扫过来的,显然刚才张义与田春妮的会面让他看到了。   看着田春妮已经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张义这才点了一下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们曾经是战友!”   “哦!”严家新点了一下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犹豫着却没有开口。   “老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张义看了出来,忍不住地问道。   严家新的面色有些闪烁,但还是摇了摇头。   张义分明看出来他的疑惑,当下不快地道:“老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呵呵,如今我们都是被打倒的人,你还怕我去告你立功吗?”   严家新怔了怔,摇着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他说着,还是迟疑了一下,对着张义道:“张义呀,虽然你跟她是战友,可是我要劝你一句话。”   “什么话?”   “人心隔肚皮,作事两不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就算是你的战友,也不要是什么话都跟人家说!”   听着这个话,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看这个样子,他好像指的就是田春妮,当下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老严,你也认识她吗?”   严家新点了一下头。   张义又愣住了,经不住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严家新道:“我是认识她的爱人,所以也就认得了她!”   “她的爱人?”张义又是一怔,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他爱人你怎么会认识呢?”   严家新却是一声得苦笑,如实地道:“他爱人叫作董杰,也是一个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   “董杰?”张义呆住了,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不过,在他当七十二军六四三团团长的时候,董杰就是他的政委,虽然两个人合作了两三年,但是关系却只是一般般,他知道这位董政委十分圆滑世故,一直想要把他的这个团长取而代之,也曾给他出过不少难题。可是在七十二军里,无论是当时的师长王大虎,还是当时的军长熊卓然,都看不上这个人,也只是碍于他的资格比较老,所以一直留用当自己的政委。在张义从团长的任上退下来之后,王大虎也没有把团长的位置交给董杰,而是给了副团长左安江,董杰自己也因为不被重用而自愿申请去搞后勤,后来张义又听说董杰最终和自己的选择一样转业去了地方,然后便没有了他的消息。而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田春妮竟然会嫁给董杰,董杰的年纪要比春妮大了将近一轮!当初告诉他田春妮已经结婚的消息还是王芹说的,但是王大姐并没有跟他说春妮是嫁给了谁,想一想,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他与董杰、田春妮之间的关系,所以王芹才没有跟他说得更明白。   严家新并没有注意到张义的表情,继续地说着:“当初董杰夫妇转业还是我给安排的,他在下面的一个县里当公安局的副局长,他爱人也被安排在那个县里公安系统作户籍管理工作。反右的时候,董杰揭发那个局长有右顷错误,所以把那个局长给打倒了,他被提升为了那个县公安局的局长;后来,他在历次的运动中表现十分突出,所以提升得很快,不久就提上调到了地区专署工作;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他又成了他那个地区的造反派头目,而且组织民兵武斗的经验十分丰富,很受到省里一些人的看重。我这也是听说,他这一次被提到武汉来当公安局长,是因为他提供的线索,使军区一举揪出了隐藏在七十二军里的敌特分子,立了大功。”   听着严家新的介绍,张义只觉得自己的浑身发凉,董杰完全是靠着踩人爬上来的,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干部应该做的。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熊卓然、钱雄风、王大虎以及宋明亮等那些从七十二军里出来的干部们,这些人此时都在被隔离审查之中,难道他们的入狱就是因为董杰引起来的吗?可是董杰当时只不过是自己的政委,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师级、甚至于军级里的事呢?如果真得是有这件事,那也就难免不是他因为对这些人的怀恨,而别有用心的污谄!   “他爱人在我们分局里任什么职务?”直到这个时候,张义才问起田春妮来。   严家新看了看他,道:“她现在是我们这个区里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专门负责管理我们这些黑五类分子!”   张义不由得张大了自己的嘴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田春妮有一天会有这么大的权力,真得成了他上头的领导了!      第六七章 干校(三)      张义并没有将他看到田春妮的事告诉家里面的王金娜和徐小曼,更没有向她们提起董杰的事,但是,他的心里却一直在打着鼓,他知道董杰是一个小心眼的、比较记仇的人,想一想当年自己和董杰之间,虽然是多年的搭档,就算是说不上是生死之交,总也是有交情的,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自己。另外,张义还有一种比较乐观的想法,此时,董杰已然成了武汉市公安局的局长,这个官职的确很大,而且很有权力,或许他们一家也会因为董杰的原因,待遇上会有一些改善吧!既然田春妮都知道他在这里,那么董杰也一定会知道的!   虽然张义有着这种美好的愿望,但是这个愿望却一直没有实现,自从那天一早田春妮与他见过面之后,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原来是怎么过的,还是这么过的。几天之后,张义不由得对自己的想法又感到好笑,如今自己的这种身份,怎么可能求得董杰的垂怜呢?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他还奢望着董杰的照顾,真得是意想天开了!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军区里忽然通知王金娜去五七干校学习劳动,这个通知立时让张义的全家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所谓的五七干校,却也有着它一段不得不为之的缘由。   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和之后,一大批的干部和知识分子被打倒并被关进“牛棚”,各地方的造反派们在夺取革命政权之后,成立了各级的革命委员会,形成“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景象。由于批斗的热潮已经过去,各造反派势力都把注意力转向了争夺单位、本地区领导权上,谁还会去顾管那些被关进了“牛棚”里的人呢?更何况谁来管“牛棚”,谁就要花费人力,还要承担被关押者自杀或者逃跑的风险,于是各造反派又开始相互推诿,最后谁也不去管。于是,这些被关进“牛棚”里的人应该往哪里去呢?便成了一个比较难解决的问题,连中共中央也犯了难来。   根据毛泽东的想法,为了防止象苏联那样出现“修正主义”,防止干部们脱离群众,搞特殊化,所以应该将这些人再下放到群众中去,在劳动中进行学习,让他们自食其力!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在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毛泽东看到了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之后,给林彪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便被称之为了《五七指示》。在这封信中,毛泽东要求全国各行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还要能够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同时,毛泽东还要求这个大学样,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毛泽东并且要求学校缩短学制,教育要革命,不能让“资产阶级”统治学校……正是基于《五七指示》,许多地方很快建立起了这种所谓的“干部学校”,并且几乎是统一地将之命名为“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农场,集中容纳了中共党政机关干部、科研文教部门的被打倒批判的知识分子,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和思想救教育。虽然名为“干部学校”,实际上却是名实相差得悬殊,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劳改场所。   五七干校的选址都在偏远和贫困的农村,去干校的人被称为“学员”。无论资历深浅、品级大小,所有的人都统称为“五七战士”,而这些人中,有机关的干部,有大大小小的走资派、科技人员、大中专院校的教师、反动学术权威,等等,等等!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将未成年的小孩托给城里或者家乡的亲友代管,便是那些年老体弱、伤病残疾、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也不能逃脱,统统地被撵了进来。这些人被不分年龄、性别,统统按照军队的编制,编到划定的连、排、班上去,由军宣队或者工宣队统一管理。实际上,进入了五七干校,也就是意味着失去了人身的自由!   湖北省的五七干校,就设在汉江边的沙洋镇,那里也是湖北省第一监狱的所在地。   ※※※   “没有什么可怕的!”看到张义、徐小曼和小强等人都愁眉不展的样子,王金娜反而显得十分得淡定,她安慰着众人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去那里,呵呵,就连医院的李院长也被发配到那里去了,他可是你们共产党里的老党员,老革命!他都是如此得待遇,就不要再提我这个党外人士、右派分子了!”   虽然知道王金娜的话说得不错,但是徐小曼的眼睛里还是满噙着泪水,她和张义都十分清楚地知道,所谓地进五七干校去学习,就是失去了自由!就是被强迫劳动改造,这跟劳改根本没有一丝得区别。   “大嫂,你这样的身体是不能去的呀!”徐小曼十分担心地道:“那里都是体力劳动,大嫂,那些农活别说你没有干过,就是我这个从农村里出来的人,也已经干不动了!前两天我在医院还看到了文联的白羽同志,他已经快七十岁了,眼睛近视得特别厉害,去那里只呆了不到一星期,人就不行了,救护车一路把他从沙洋送到我们医院里,抢救了两天也没有救过来!”   “呵呵,你看你大嫂有那么老吗?”王金娜的脸上却是带着笑,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又补充着道:“小曼,不要担心了!我也不傻,干不动的时候会歇一下的!”   徐小曼却摇着头,道:“就怕到时候,他们不让你休息!”   “那里毕竟又不是监狱,应该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张义也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地道:“就算是大嫂不想去,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能不去吗?”   被张义这样一问,徐小曼无言以对。   王金娜站起身来,拉住了徐小曼的手,对着她道:“小曼呀,我走之后,这个家可要让你多操心了!小强大了还好说,小红还小,还有卫红和卫彪这两个孩子,真得够你和张义忙活的了!”   听到大嫂这么说,徐小曼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她连连点着头,话语间已然有些哽咽了。   “放心吧大嫂!”张义向着王金娜作着保证:“只要我们在这里,就一定会把孩子们带好,等着你回来!”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王金娜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其实呀,对我来说,去干校可能比呆在这里还要轻松一些!呆在这里,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动不动来一个运动,就被拉出来批斗一番!呵呵,干校里都是象我这样的人,也就无所谓低不低头了,谁都是一样,倒也省却了提心吊胆!”   听到王金娜这么一说,张义想了想,却也有一番的道理,他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有些不明白地道:“是呀,你们都去了五七干校,今天早上街道里又给我加了些活,老严也被送往了五七干校,他打扫的那两条街也归我来扫了!呵呵,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们都去了五七干校,为什么没让我去呢?”   徐小曼瞪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道:“你难道还想要去那里呀?”   张义也笑了一下,摇着头:“我当然不想去的,我只是有些奇怪,这一回我怎么这么好运呢?”他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头却又有另一种想法,或许他能够在这一次成为漏网之鱼,说不定就是田春妮和董杰在帮自己的忙,只是这种话却又不便于跟徐小曼说出口来。   “不要去想他了吧!”王金娜对着张义道:“你没有去干校正好呀,要是你也被安排去了五七干校,我真得不知道小曼一个人带着这么多的孩子会怎么过了!”   徐小曼也跟着点了点头。   张义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对了,大嫂,这一次你去沙洋,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老军长!”   王金娜一愣,张义提到了老军长,自然就是刘兴华了,想一想,当年刘兴华因为私自放粮而被批判,接着他又因为仗义直言而被打成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成员,彭德怀那么高的大官都被打倒了,刘兴华的境遇只能是更差,在武汉审查了一年多后,最后专案组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根本就找不出那个反党的证据来,便也不了了之了。但是刘兴华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赦免,最终被下放到了沙洋农场去接受人民的监督和改造,想一想,这一别也有六七年了。五七干校实际上就是在原来沙洋农场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他们去五七干校劳动,其实就是到沙洋农场劳动。   “是呀!”王金娜也发出了一声叹息,经不住地道:“也不知道老刘怎么样了?这么久了,一直听不到他的消息!这一次我到沙洋那边去,一定好好打听打听!”   徐小曼又想到了什么,问着王金娜道:“大嫂,小虎那边要不要写封信告诉他?”   王金娜想了一下,道:“这个信还是我自己写吧!呵呵,他们部队的任务也紧,越南那边正在打仗,他们部队已经调往中越边境地区了,不知道中央会不会再来一个援越抗美呢!”她说着,还有着许多的担心。   张义看得出来王金娜的害怕,却是摇着头,肯定地道:“放心吧,大嫂,我们是背地里支持胡志明的,应该不会象当年支援朝鲜一样,把军队派过去!打朝鲜的时候我们有苏联的支持,还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我们跟苏联的关系不好,要真得再跟美国人对着打,估计党中央和毛主席也要好好考虑的;呵呵,再说了,要是真得想派兵的话,早就在美国人进入越南的时候就派了,不会等到过了这么久的!”   想一想,张义的分析倒也不错,毕竟他是军人出身,对于局势的了解的看法,远比她这个妇道人家强了许多,所以王金娜也就踏实了许多。   徐小曼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大嫂,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什么事?”   徐小曼道:“钱雄风的二姑娘对小虎很痴心呀!她总是到我们家里来,大嫂,难道你不知道吗?”   王金娜笑了一下,点着头道:“我当然看得出来!”   “那你是个什么态度?”   王金娜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摇着头:“这种事我们这些当家长还是先不要操心了!小虎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让他自己决定吧!”   徐小曼道:“上一次小虎探家的时候我曾问过他,小虎说二凤还在上学,不适合的!呵呵,如今二凤已经毕业了,我看可以让他考虑一下了!”   王金娜皱了下眉头,因为张贤的缘故,她对钱雄风一直没有好感,但是说到钱雄风的二女儿,的确是一个好姑娘,她又想了一下,道:“呵呵,我们家和老钱家可是门不当户不对哟!他的大女儿就是这么跟小虎说的!”   “大嫂,你还记恨着大凤的事呀?”徐小曼连忙劝着:“钱雄风家的两个女儿,老大长得漂亮,但是虚华浮躁;老二虽然长得黑一点,但是却很实在!你不能因为大凤就怨二凤呀!”   “呵呵,这一点我还是能够分清的!”王金娜接口道。   徐小曼点了下头,却又笑道:“要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呵呵,原来是那样,但是现在呢?钱军长不也被打倒了吗?他也有历史问题,我们家是右派、走资派,最多再加一个敌特分子的家庭;呵呵,他可是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叛徒、大特务、反革命份子,比我们这种明面的坏人还要更坏!”   王金娜愣了一下,却并不觉得徐小曼的话好笑,她迟疑了半晌,还是道:“小曼呀,这种事就让小虎自己决定吧,我们还是少插手吧!”   听到大嫂还是这句话,徐小曼只得点了点头。      第六八章 创业(一)      松下靖次郎走了,张贤与于长乐的心里头就好像是水井里的水桶一样,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此时,他们所有的积蓄都已经投在了淡水的那家汽车零件厂里,就算是不能与长田公司签订合同,他们也已然是骑虎难下,根本就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不过,张贤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紧跟着之后迈克的到来。   迈克此时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负责外包工作的经理,如果把整个公司比作是一支军队的话,那么他这个级别就相当于是这个军队里负责后勤的部长。而此时,迈克到台湾来的主要原因是考察这里的几家工厂,为他们公司在马尼拉的生产工厂作配套。台湾与菲律宾之间只隔着一条海峡,每星期都有固定的班轮从高雄和基隆港驶往那边,如果能够达成为通用公司供货,那么这就等于是给张贤的大华汽车配件厂上上了一道安全锁。   所以,当迈克到达台湾的时候,张贤特意与自己的弟弟张仁一起去机场迎接。   迈克也已然苍老了许多,他一头的红发在这些走出来的旅客中间,尤其得显眼,张贤和张仁早早地就看到了他,张仁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迎了上去,张贤也紧紧地跟在了后面。只不过,张贤看到迈克的时候却又几乎认不出来了,这个年青时还算是英俊挺拔的青年,此时的形态却变得肥肥胖胖,他的脸也大了在圈,满脸的横肉堆累着,尤其是那个肚子,大大地挺起来,如果他的头发再长一点,衣服穿得再花稍一点,从侧面看去,就跟一个孕妇差不多了。要是没有张仁呼叫,但是张贤与迈克擦身而过,也不会认为他就是曾经被自己救过那个飞虎队的迈克。   迈克也看到了张仁,两个老朋友一见面便哈哈大笑着搂在了一起,当他再看到张仁身后的张贤之时,不由得愣了愣,就像是张贤刚才不能相信迈克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样,迈克也如何不敢相信张贤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好在张仁原来就跟他说过,只说张贤曾经遭遇了火灾被破了相,后来又经过了整容,所以才会改变了模样。   迈克与张贤互相对视着半天,还是张贤主动的伸出了手去,他这才笑着也握住了张贤的手,一边还向他同行的人介绍着,虽然说得是英语,但是张贤分明听得出来,他跟他的同行们讲,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迎接迈克的并非只有张贤和张仁,还有两家比较大的公司老板,张贤知道,这两个公司已经与通用公司合作了很久,也是这一次迈克来台湾要检验工厂。虽然那两个老板早就准备好了接风的酒宴来款待迈克这一行人,但是迈克还是给推掉了,让他的同行的同事们去赴宴,而他自己则甘愿跟着张家的两兄弟一起到张仁家里去作客。   与迈克的会谈对于张贤来说,远比与松下靖次郎商谈要觉得轻松了许多。当听说张贤也开办了一家生产汽车配件的工厂之时,迈克的那份惊讶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他反而责怪着张仁为什么没有早说呢?不过,和松下靖次郎一样,迈克并没有给张贤一个明确地答复,他也知道张贤的急迫,也跟着张贤到大华汽配厂仔细地考察了一番,当然也有他的一番建议。当知道长田公司已经对他的工厂进行过了考察之后,迈克如实地告诉着张贤,通用公司寻找的合作伙伴,一般都会找专供,这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产品信息会被暴露给竟争对手,而长田公司正是通用公司在亚洲最强大的对手。面对着迈克的答复,很令张贤有些失望,他原来还想着能够脚踩两只船,东方不亮西方亮呢!   迈克已然看出了张贤的苦恼,他想了一下,对着张贤道:“我还是可以把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让你来做的,但是这些东西可能利润很少,有的或许并不赚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呢?”   张贤愣了一下,开工厂如果不是为了赚钱,那还开它做什么?只是如今自己正是创业阶段,用那句古话说,就是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客大欺店。不管怎么来说,只要是能拿到一份供货合同,先和通用这样的大公司挂上钩,就算是赔个本,也能赚个吆喝吧!当下,他点着头道:“行呀,只要是有活干,就行呀!呵呵,我们这个工厂一直在做修修补补的事,如今只要是有自己的产品,我就心满意足了!”   迈克也点着头,然后意味深长地告诉着张贤:“老朋友,作事不能着急,要一步步地来。你的工厂才刚刚起步,只要是做出了规模,做出了名声来,我想就算是到时候你坐在家里头,都会有人上门来给你生意做的!”   听到迈克如此一说,张贤分明听出来他的话中还有话,但是想一想人家也是因为凭着与他们兄弟的多年交情,才这么倾力地帮助他,迈克也已然为他承受了不少的风险,这对于他来说,已然是非常不错了,他不能再有其他什么奢求,毕竟他的工厂还小,还没有能力接更多、更好的活!   迈克在台湾只待了三天就离开了,张贤和张仁一起将他送到了机场,在看着迈克一行已然登上飞机之后,两兄弟才驾车离开,路上,张仁告诉着自己的大哥:“迈克说了,他的权力也只能做到这些,他准备先把一种规格的车内饰件给你做,如果做得好,后面还有三种规格的也可以给你做。做这些东西相对来说成本要低一些,而且有利润可赚。他只是担心你的质量不过关!”   张贤点着头,对着弟弟道:“你让放心吧,第一炮我哪怕是赔本,也不会让它放空的!”   张仁也点着头,又对着他道:“迈克说,如果这些车内饰件做好的话,到明年的时候,或者会有更好的订单!”   听着这话,张贤的信心一下子便充足了起来。   ※※※   长田公司第二次验厂,这一次是专门到张贤的大华厂来的,显然松下靖次郎的报告起了作用。只是这一回,松下靖次郎并没有来,来的而是长田公司一个负责外协工作的经理,身份与迈克的身份相同。张贤原本以为,这一次来验厂的应该是更高一级可以拍板作决定的人呢!   当这位经理来到大华厂的时候,正遇到张贤组织工厂生产通用公司的第一批定单,做得是车内门板和遮阳板,为了能够生产这批单子,张贤专门新进了一台一百吨的压力机,这台设备也成了整个工厂的一个亮点。这位日本经理却是惊讶于大华汽配厂竟然能够接到通用公司的订单。   第二次验厂相对一松下靖次郎的第一次验厂却要细致麻烦了许多,长田公司的经验又要看生产报表,又要看财务报表;要查品质控制流程,还要查生产现场,就连生产上对人员的保护制度和措施都全部纳入到了检查范围内。好在第一次松下靖次郎来的时候,就给张贤指出了许多要他改善的地方,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应该改的地方早就改完了。这一次的验厂着实折腾了张贤两天,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工厂走向正规化,必须要迈出的第一步。长田公司的验厂很细,却是非常正规的,这也说明了长田公司对大华厂的重视程度。   两天之后,长田公司的采购经理一行人走了,张贤才知道这一次的验厂,原来才是真正的检验。   又过了一个月,松下靖次郎亲自陪着长田公司的总经理来到了台湾,这一次,他是专门来和张贤签订合作协议的。   经过三天紧张而激烈的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一个各自还算是满意的条件,协议也得以顺利的签署。虽然张贤没有达成当初他和于长乐希望长田公司能够入股和他们合作的目的,但是却也说服了长田公司派出技术人员进行必要的技术指导的要求,并且也让长田公司同意先将长田公司淘汰下来的一些设备和模具以低价卖给大华汽配厂,但是长田公司也是有他的要求,要大华汽配厂必须要以后的三到五个内,逐步地将这些设备和模具淘汰掉,以保证他们产品的质量。这实际上就是给了张贤一个喘息之机,毕竟一下子投入那么多的资金来构置设备,他也拿不出来。   三个月之后,当一切的条件都准备就绪,张贤终于盼来了长田公司的第一笔订单,而此时,他和于长乐已然是被耗得筋疲力尽,为了拿到一份贷款,他们两个都把自己的房子低押了出去。订单是来了,而且这份订单的量也不少,但是这个时候,他们连这批订单的原材料的钱却拿不出来了。在拿到订单的头三天里,张贤和于长乐愁得都要白了头,眼见着工厂就可以正常运转了,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熊三娃也看出了张贤的为难来,他想了又想,终于鼓足了勇气,对着张贤道:“哥呀,你也别为难了,还是把这个修车铺卖了吧!”   听到熊三娃的话,张贤愣愣地望着熊三娃的脸,分明看得出来他心头的那份难舍难分,此时的这家修车铺,虽然名义上还是张贤作老板,而实际上这半年以来,张贤根本就没有走进去过,修车铺里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熊三娃来打理,但是资金帐目也一概得交了出去,熊三娃已然成了这家修车铺的真正老板。   张贤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对着熊三娃道:“三娃,当初我说过,这家修车铺我不会卖的,要是真得卖了,工厂又没有办好,到时候叫你们一家和那几个兄弟全喝西北风去呀?”   听到张贤的话,熊三娃感到有些踏实了起来,从他的心里头讲,自然是不希望这个修车铺被张贤卖掉的,但是,他还是在为张贤的愁而愁着:“哥呀,要是不卖修车铺,那么一大笔的原料费又从哪里来呢?”   张贤只能是一声苦笑,这是他的第一笔大订单,而与卖原料的供应商之间也是第一次合作,虽然他千言万语地保证他们会即时付款,希望供应商能够给他们一个月的宽限期,先发原料,后付款;但是供应商却以这是第一次合作为由,将他拒绝了。的确,对于一个陌生的顾客,谁也不会放着那么大的胆子,冒着收不回来钱的风险,把原料赊给人用的。   “我还是想别的办法吧!”张贤只能如此得劝慰着熊三娃,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也知道,为了这个工厂,为了能够拿到订单,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能够找来钱的方法都用尽了。   看到张贤装出来的信心,熊三娃虽然感到疑惑,却也没有再作坚持。      第六八章 创业(二)      虽然在熊三娃的面前,张贤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真得离开了家门,心里头的那份苦闷就好像是一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没有钱买原料,就恰似是手里拿着一张大单的银票却无处可兑一样得心慌。   于长乐也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原来借过钱的朋友亲戚也只好再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再跑去借一番。但是,买原料的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亲戚朋友原意出借,又能借出来多少呢?更何况朋友也好,亲戚也好,平日里往来的时候都很不错,而一旦提到借钱这个问题个,所有的人都回避三舍了。于长乐也是撞了一鼻子的灰,和张贤碰面的时候,也只能唉声叹气了。   张贤知道于长乐也没有钱再能拿出来,所以还是想跑一跑银行去找些贷款。但是银行向来是不作亏本买卖的,便是风险稍微大一点的事也从来接手,更何况在事先张贤和于长乐已经贷了不小数目的款项呢?另外,就算是银行同意放贷,还要经过多方面的审查,繁琐的手序就人跑上最少半个月,时间是不等人的,如果等到那个时候,这笔订单早就过了交期了。   “没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了!”于长乐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地对着张贤道。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沉,他当然知道高利贷的风险,象他们这么大的款项,放贷的人一般都要按日按时来计利的,而且通常还会以利滚利的方式进行,如果拖得太久,最终的结果有可能利钱比本金并不少。   “这笔订单可是要一个月后交货的,而且长田公司只会预付百分之五十的货款,剩下的百分之五十要等到过一个月之后才会给,如果出现品质问题,这笔钱还要往后拖,这个时间可就不短呀!”张贤担心地道。   于长乐也点了下头,这些天他和张贤一样,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苦笑一声,反问着张贤:“贤哥呀,你说不去找高利贷,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吗?”   张贤的眉头也一直紧锁着,他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两天他的脑子也一直在转着,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   “那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了!”于长乐再一次提起来,同时又警告着他:“贤哥呀,时间不等人呀!如今我们两个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了这个工厂上,现在订单也有了,设备也有了,技工也有了,正百骑虎难下的时候,不可能再有回头的路可走了!”   张贤考虑了一下,也只好点了点头,对着于长乐道:“看来,如今真得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去借高利贷了!”他说着,又想了一下,道:“今天我再去原料商那里谈一谈,再找找那个陈老板,看看能不能让我们分期付款,这样我们就可以少贷一些!”   于长乐点了点头,却又无奈地告诉着张贤:“这个陈老板我专门暗暗调查过,呵呵,他是有后台的,这个后台我也惹不起!”   张贤知道,于长乐之所以调查陈老板,就是想用那种灰色手段,象他们收购大华汽配厂一样,恩威并施着来向他赊帐。看来,这一次,他的这一招是走不通了,想一想也应该知道,陈老板能够把他的生意作得这么大,几乎垄断了半个台湾的聚乙稀、聚丙稀等塑料原材料的进出口贸易,肯定也不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人。想一想,在台湾令于长乐也惹不起的人虽然不少,却也不多。   ※※※   张贤还是来到了华塑公司,他需要的原料只有这家公司在经营,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那个于长乐也惹不起的陈老板。   只是,当张贤来到这家公司的会客厅等着陈老板的接见之时,从门外走进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张贤倒也认得,正是这个公司前台负责接待的聂小姐,而跟着她后面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制服,脸上还带着一条伤疤的中年人,这个人抱着一盆花树走进来,聂小姐叫着他“冯叔”,让他把花树摆在会客厅一处显眼的地方,两个人摆好后,聂小姐道着谢,听到外面的电话响起来,连忙跑了出去。   张贤看着这个穿着制服叫作冯叔的人,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他想,这个人或许是这家公司的司机、工人什么的吧?这些天他到华塑公司来过几次,兴许是在哪里见过的,所以看着就有些眼熟。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也就释然了。   这位冯叔开始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坐在会客室里装模作样看着报纸的张贤,在他正准备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不经意地向他那边看了一眼,马上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会客室的门口,愣愣地看着张贤,忽然开口问道:“先生,你……你是原来曾在参谋总部任职的张慕白将军吗?”   听到有人一下子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来,张贤也是一愣,连忙放下了报纸,看着这个姓冯的人,愣了愣,然后站了起来,他点着头告诉着对方:“我就是张慕白,你是……?”他问到这里便止住了声。   这个姓冯的人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来,但是这种喜悦却又很快消逝,代之的却是深深的愧疚之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张将军,你忘了,我……我对不起你们全家,要不是我那天开车撞了您的夫人,她现在应该还好好地!”   张贤蓦然省过了味来,这才立即回忆起来,当年撞了田秀秀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个姓冯的人,那个时候,他是个开出租车的司机,也是一个刚刚退伍不久的荣民。也正因为如此,张贤最终只好自认倒霉,并没有要求追究这个姓冯的责任,也没有要他赔偿。这是一种任谁都无法做得到的大度,他还记得当时这个人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地告诉着他,将来终会一天他会报告他们一家的恩情的!想一想,那件伤心的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他几乎要将那件事和这个人淡忘了,却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公司里遇到。   “我叫冯子良!”这个人告诉着张贤。   “哦!”张贤一边点着头,正要跟他说几句话的时候,门外的聂小姐走了进来,却是告诉着张贤,刚才的电话是陈老板打来的,他让张贤去他的办公室里说话!张贤知道能够让陈老板亲自接见,已然是他的幸运了,因为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许多的商人和老板因为没有预约而被挡到了这个公司的大门之外。   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说了,张贤只得跟冯子良点了下头,然后在聂小姐的带领之下,走向了陈老板的办公室。   ※※※   从陈老板的办公室里出来,张贤还是如此得沮丧。这个陈老板并非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正因为他也知道张贤的工厂已经接下了长田公司的一笔大订单,所以才会对他另眼相看,商人就是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是追逐利润的人,他们的笑脸也经常是跟着钱而变化的。虽然张贤再三地、低声下气地希望陈老板能够对他的工厂给予帮助,但是说破了天,这个陈老板还是始终坚持第一批货必须要全款,他告诉张贤,这是他们公司的规矩,同时也是所有生意人一直在遵守的规矩,没有谁会因为你的可怜而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进行施舍,做生意不是作慈善!对于陈老板来说,如今是他卖方的市场,只要是他的货到港,根本就愁卖的。   张贤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他知道如今他必须要去借高利贷了。   张贤早就已经将刚才遇到冯子良的事忘记到了一边去,但是当他走过门厅的时候,却看到冯子良并没有离去,还坐在前台接待聂小姐的对面,也在看着报纸,当看到他出来,马上便丢下了报纸,站了起来。   “张将军,跟我们老板谈得怎么样?”冯子良不等张贤开口,当先地问着他。显然,他在刚才已经向聂小姐打听了张贤到华塑公司来的目的。   张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前台跟冯子良一样好奇地望着自己的聂小姐,苦笑着摇了摇头。   冯子良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地问道:“张将军,你是真得急需这批原料吗?”   张贤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道:“是呀,我们和日本长田公司的合同都签订完了,这是第一笔订单,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只怕后面的事情就很难办了!”他说着,又自言自语一样地道:“看来,如今我也只能去借高利贷了,先买了原料,把这批订单完成再说了!”说着,摇着头,一副苦脑的样子,准备离开。   “张将军,你等一下!”冯子良叫作了他。   张贤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望着冯子良。   “你真得一点儿钱都没有了吗?”冯子良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张贤无奈地发出一声苦笑来:“为了这个工厂,我已经倾家荡产了,还借了很多人的钱;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冯子良又思忖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张贤道:“张将军,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见见我们的老板!”他说着,也不等张贤愿不愿意,抬步便向楼梯之处走去。   看着冯子良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之上,张贤有些奇怪,问着聂小姐道:“聂小姐,这位冯先生是贵公司的什么人呀?”   聂小姐道:“他是我们公司的司机!”   “司机?”张贤不由得一呆,原以为冯子良是公司里的一位高层管理者,是一个能够跟陈老板说得上话来的人,却没有想到他原来只是一个司机而已!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失望,聂小姐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张先生,您这是遇到了贵人呀!呵呵,只要是冯叔为您说情,我们老板一定会帮您的!”   张贤愣了愣,有些不相信,问道:“他就是一个司机,难道对你们老板真得有这么大的影响利?”   聂小姐肯定地点着头,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老板的命都是冯叔救的,所以他一直把冯叔看成是他最亲信的人。他原来的意思是要让冯叔来当他的副总经理的,还把公司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要让给冯叔,但是却被冯叔拒绝了,他说他不是当副总经理的料,当时救我们老板也并不是为了钱,只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如果拿了他的钱,晚上睡觉都会很不踏实的。他的话很让我们老板感动,看他生活很苦很累,就让他到我们公司里来随便做点什么,就这样,冯叔自愿当了公司的司机!”   “原来是这样!”张贤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老兵的朴实,令他都有些汗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虚伪,尤其是这些商人为利奔波的时候,可能很久都是活在一片虚情假意之中,这也就难怪这位陈老板会对这个朴实无华的老兵如此得感动了。   “放心吧!”聂小姐再一次地安慰着张贤道:“冯叔这个人平日里一直很敬业的,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当成过是老板的恩人而自大骄傲过,在大家的面前也都是十分和蔼可亲的,他也从没有为谁去向我们老板求过情,更没有给我们老板出过难题!呵呵,这一次,他肯为你出头,看来,你们两个人的交情不薄呀!你们到底是怎么样的朋友呢?”   被人问起来的时候,张贤只有一阵得苦涩,随口敷衍了几句,他并不想让这个聂小姐知道,那个冯子良其实是制造他们家悲剧的元凶!      第六八章 创业(三)      真得是出乎了张贤的意料之外,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华塑公司遇上这么一个早就被他忘记掉的人,他连这个人的名字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却可以得到他的帮助。想一想,这也许就是一种因果吧?如果当初不是他如此大度得放过了这个给他家庭带来噩运的老兵,那么就不可能会有今天他的出现,并且仗义为自己助言。天道,虽说是无常的,却也常与善人;天道,也许是有常的,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是冥冥之中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正应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为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善恶全报!   冯子良去找陈老板足足谈了有一个多小时,张贤搓着手坐在门厅之中,就好像是一个掉下水挣扎着快要淹死的人,突然间抓到了一根稻草一样,充满了无限的期待。果然不负众他的所望,冯子良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满意的微笑,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张贤再进去好好跟他的老板谈一谈。   这一回再见到陈老板的时候,这位老板对他更加得客气起来,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和他谈起生意上的事,而是问起了他从军的那段经历来。张贤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简单地将自己的经历向他讲述了一遍,当知道张贤原来曾是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副司令的时候,他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告诉着张贤,他的一个弟弟就在金门当兵,死在了金门炮战之中,而他自己也曾当过兵,还是一位连长,参加过徐蚌会战,所以他和张贤的谈话又多了一份亲切。两个人说起从前,各自谈着自己从军的经历,竟然把时间都忘记了,要不是秘书进来向陈老板报告什么事情,这位健谈的老板可能还会跟他一直这么说下去。看看时间不早了,陈老板还有别的事情要安排,所以在最后的时候,这位大老板十分慷慨地愿意赊给他一百吨原料,这令张贤已然喜出望外了,连声道着谢。   “呵呵,要谢呀先别谢我!”陈老板实在地对着张贤道:“怎么说呢?还是先谢谢自己吧?”   “谢我自己?”张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   陈老板笑道:“我们公司的老冯都跟我讲了,你是一个十分大度的人。作将军的时候都那么大度,要不然,老冯也不会活得那么轻松,说不定下半生还在牢里过的呢!呵呵,老冯要是不在,只怕我也不会被他救过,说不定早就死了!说到底,你们都是我命中的救星,我不帮你其实就是在帮我自己!”   听到陈老板的话,张贤一边连连点着头,一边却从这些话中琢磨出了什么来,也难怪这位陈老板能够把生意作得这么火,这么大,说到底,做事就是作人!   ※※※   对于能够赊到一百吨原料,于长乐也觉得这仿佛就是天上掉下了一块大馅饼,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认为张贤一定是被那个陈老板骗了,或者是被糊弄了,即至两天之后,真得看到这一百吨原料到了厂里,他才如作梦一般,恍如身处在了云雾之中。   虽然第一笔的订单长田公司给了张贤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张贤亲自带着头跟着大家一起干,几乎没有黑天白昼之分,除了偶尔回一趟家让老婆田秀秀放一下心,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工厂里,终于提前了一个星期完成了订单的生产,装运上了船。   看着第一批产品出了基隆港之后,张贤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脱了一层皮一样,浑身又乏又累,回到家倒头便睡,连饭都顾不得吃了,他觉得这种抢生产的滋味,并不比当年领兵打仗有半分得轻松。   三天之后,张贤还想着那批货应该是到了日本,正准备打个跨洋电话去问一问,哪知道却当先地接到了松下靖次郎打过来的电话,当时张贤正在工厂的办公室里进行着下一个月的生产计划,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便有些愕然。他知道松下靖次郎虽然还持着长田公司的股份,而实际上因为成为国会议员,早就不再从事长田公司的生产和运作,这个时候突然费劲力气地给他打过跨海电话来,想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是那批货出了问题吗?   张贤心怀忐忑地接过了这个电话,电话那头,松下靖次郎并没有什么废话,直截了当的便是询问他这批货是怎么生产的?因为长田公司在验货检验中便发现了不合格品。一听这个话,张贤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如实地向他说明了生产的情况,并且对于自己的检验过程也作了详细的叙述。   “这样吧!你马上写一份报告给我,走航空快递,明天就应该可以送达,我看看情况,能不能让步接收!”松下靖次郎只得如此得对着张贤道。   张贤连连答应着,一边问着他:“松下兄,这些货虽然我不是一个个作的测量和检验,但是第一次供货,我也是十分小心的,作了密集度的抽检,按照样品的标示,觉得并没有太大的误差呀?”   松下靖次郎道:“但是长田公司的检验员还是从一百个产品中,中抽检出来了两个不合格品,他们又加大了抽检的力度和频次,总共抽了五百个产品,有五个不合格品,这是百分之一的不合格率,你和长田公司的供货合同里,订的是百分之零点五,也就是千分之五,这个不合格率有些高了!”   听着松下靖次郎的话,张贤只觉得浑身冰凉透顶,只能一边恳求着松下靖次郎为他帮忙,一边向他保证这就去彻查原因。他知道,如果他的这第一批订单就出现了问题,以后的订事情就很难说了。   松下靖次郎虽然埋怨了他几句,但是却又安慰着他道:“老弟,第一次供货难免会有些情况发生的,你还是先整顿一下你们工厂的内部管理,我估计应该是出现在那里!这边的事,我想办法为你摆平,但只此一回!”   “谢谢!”张贤连忙应答着。松下靖次郎的话说得很是直率,还有着那种当军人时的味道,令张贤听着都有些不入耳,但他也知道,日本人的认真还是值得称道的,他的产品出了问题如果按照合同办事,人家应该全部退回,所产生的运费和耽误的工期都由他来承担,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这笔订单别说赚钱了,如果能够保本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工期要是拖得再长一些,肯定还是要亏本的。松下靖次郎答应帮他这唯一的一次忙,实际上也是知道他此时的困境,也许还有一份还他赠刀的情面吧!   ※※※   放下了电话,张贤马上找到了负责管理生产现场的王鹏,这个老部下也是他认为最有管理能力的人,所以在选择车间主任这一角色的时候,他首先就选了王鹏。   听到日本方面检出不合格品,准备退货的时候,王鹏的脸马上通红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为了保证产品的质量,我们给每个机台都配制了卡尺和测量规,每一个产品下机都要经过测量后才会装袋;入库的产品也会有人进行批量的抽检,为什么还会有不合格品存在呢?”张贤大声地质问着王鹏,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错是出在了哪里?   王鹏嗫嚅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对着张贤道:“贤哥,你扣我这个月的工资吧!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把那些超差产品装进去的!”   “是你?”张贤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既然你知道那些产品超差,为什么还要放进去?”   王鹏这才道:“贤哥,我知道你也很难,其实大家都很难,看到我们的工厂终于大规模地投产了,大家心里头都十分高兴。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知道这个结果是来之不易的,尤其是这些原料,贵得要死,还是你从别人那里赊来的。谁也不愿意出废品,但是它还是出了怎么办呢?这些也都是钱呀!”   “所以你就把这些废品以次充好,混进了成品里面去了,是不是?”张贤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强压着自己的怒火,责问着王鹏。   “放进去的都不废品!”王鹏还是坚持地告诉着他:“这些产品只是差一点点,也就不到半毫米的误差,是接近下差或者上差的产品,那些塑料都有一定的弹性,测量的时候,手紧一点或者手松一点,就可以过去了!真的废品我一个也没有让他们放进去!”   “你呀!”张贤手指着王鹏的头,又是恨,又是气,又有些无可奈何,半天竟然没有能够说出一句话来,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骂着王鹏道:“你这是在砸我们的饭碗呀!如果不保证品质,就算是做得东西再多?卖出去的东西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你怎么这么一点儿的大局观都没有?怎么还是这样整天小家子气呢?我们这是在做企业,不是在做守财奴!”   王鹏被张贤骂得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只低着头象个知道犯错了的孩子一样,一声不吭。   张贤这才想起了松下靖次郎的那个警告来,要他好好抓抓他们工厂内部的管理,看来,松下靖次郎在打仗方面不仅是有天赋的,在作生产管理方面,也是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在张贤还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就已经替张贤找到了他们工厂的问题所在。   直到这个时候,张贤也感觉到了,所谓的加强品质控制,说到底还是在工厂的内部管理上,王鹏这个车间主任也许当个连长、甚至于营长还是十分称职的,但是工厂毕竟不是军队,想要真正管理好这个工厂,不仅仅是王鹏需要提高,便是他自己也要努力地来提高自己的管理水平了。   ※※※   张贤如实、快速地给写了两份报告,用航空快件寄往了日本,一份报告给松下靖次郎的,另一份是给长田公司的,在承认自己的失误之外,他也十分诚挚地希望能够很好地和长田公司合作下去,并且保证以后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那批货最终被长田公司让步接收了,张贤知道这其中一定是松下靖次郎帮了大忙,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担心货款会被对方以此为借口打折或者拖延,所以他又开始吃不好睡不好了起来,毕竟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如果第一批货的货款结不下来,那么别说他去还华塑公司的原料款,便是给工厂的员工发工资都将会成为问题。   这样提心吊胆了半个多月,到月底的时候,长田公司的货款终于打进了大华厂的帐户内,张贤这才松也了一口气,虽然这些货款并非是全款,还有百分之十未付,但却总算让他见到了一丝成果,手里面终于是有钱了,他的心里头也踏实了许多。   紧跟着,长田公司的第二笔订单又跟着下了过来,而与此同时,通用公司的订单也在悄悄地增长,张贤的工厂就像是开足了马力的火车,沿着稳定而固有的道轨,拉着长笛呼啸着奔驰了起来。      第六九章 家破(一)      干校的生活除了枯燥之外,还是枯燥,每天过得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生活,从早到晚就是头一天的翻版。   每天早上六点钟的时候,王金娜和其他的一些人一起被军号的叫起来,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操场上拿着红皮书,向着操场正前方耸立起来的毛泽东的一座铜像,然后由军宣队的队长带头向毛主席作请示的仪式。   对于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而过来的王金娜来说,这个请示的仪式就好像是一个宗教仪式一样,所有的人都要面对毛泽东的像站立,然后右手拿着红塑料皮包的《毛主席语录》放在左胸前的心口处,然后队长开始领读或者领唱。这个领读和领唱的人不仅要求声音洪亮,普通话十分标准,而且还要政治上特别可靠。领读的时候,队长大声地说道:“首先,让我们敬祝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此时,所有的人必须要同声高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在喊的同时,大家都会将右手向右上方连挥三次,以表示祝愿。每一次当喊到“万寿无疆”的时候,王金娜的头脑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封建王朝的皇帝,那些皇帝在臣子们上早朝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地要三呼“万岁”吗?她甚至一直在怀疑,中国革命了这么多年,封建王朝也倒也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又回到了从前,就仿佛这只是一个王朝的更迭罢了!   对毛泽东的请示完毕之后,还要对林副主席作请示。这个时候,队长又会大声地说道:“敬祝他老人家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然后如同一辙,此时所有的人都要同志高呼:“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大家的右手也同时向上连挥三次,以表示祝愿。祝愿完了之后,就是唱颂歌,或者会唱《东方红》,或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又或者是《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唱完了颂歌之后,仪式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就是读毛主席语录,由队长大声地说道:“让我们翻到《毛主席语录》的第某页、第某段。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然后大家又都齐声地开始朗读。至于读几段,倒是并没有作出严格的规定来,而按照惯例,往往是一到三段,所读的内容尽可能结合当天工作或者当前的形势。想一想他们所读的内容,也的确紧扣着实际,如果要开“批斗会”了,那么队长就会读:“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如果是要完成某项紧急的任务的时候,就会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如果是要整顿纪律,那么肯定少不了要读:“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毛主席语录》朗读完了之后,还有一项更重要的活动,那就是跳“忠字舞”,不管你年老的,还是年少的,也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要认认真真地来摆出各种标准的舞姿,就算是动作再慢,也要把整套做下来。   早上请示完毕之后,才可以去洗漱吃饭,吃完饭之后,又在队长的分工之下,和农村里生产队组织生产的情况一样,安排着大家一起下田劳动,当然这些劳动几乎都是体力活,包括种田、挑粪、做饭、挑水、打井、盖房……等等,等等,上面要求他们这些接受教育的人要自食其力,所以他们的生活每天都是围绕着这些杂事展开的;因为是军事化的管理,在农闲的时候,甚至还要他们去作野营拉练,有很多的人因为不堪重负,被劳累折磨诱发的疾病致死。   在中午下工和吃饭之前,大家还要再作一次向领袖请示的仪式;然后在下午上工和下工,还要请示,这已然成为了习惯。   但是搞笑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一次在吃饭之前,王金娜和那些被打倒的当权派、牛鬼蛇神们唱起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语录歌,正巧被到这里来视察工作的一位大领导听到了,他立即把军宣队的队长叫了去臭骂了一顿,怒问着他:“吃饭了,你怎么能让这些牛鬼蛇神们唱去争取胜利呢?你是让他们要争取吃多少?”   而在晚上睡觉之前,晚汇报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课,所谓的“晚汇报”,实际上最早称为“晚请罪”,因为一天下来,工作也好,学习也好,肯定会有错误发生,这就是耽误了革命工作,对不起伟大的领袖,所以要“请罪”,但是后来,上面又说“晚请罪”这个词不太好听,而且也不太合适,带着明显的宗教色彩,于是便改成了“晚汇报”。但是在王金娜看来,这种所谓的名字再好听,其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这令人不由自主地便会想到那些信奉基督的基督徒们,每天晚上在吃饭之前也要作一些祷告一样。   虽然王金娜非常反感这套形式主义的作风,但是却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她知道如今全国的人都已经被领袖的指示入了魔,就算是她有怀疑也不能有半分的流露。大家都听到这么一件事,一位农村的老太太就是随口说了一句:“早请示、晚报告,这根拜佛差不多嘛?就是没有上香!”便是这么一句大实话,立即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位太婆立却被专政了起来,可是调查组把她的祖宗都查了五代,也没有查出个出身来,因为这个老太婆世代就是个要饭的,最终调查组只好将她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放出来。   开始的时候,早请示和晚汇报都作得郑重其事,但是时间一久,便渐渐地流于形式了,祝愿声、语录声和唱歌声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快,右手上挥也变成了轻轻一抬。尤其是在吃饭前,为了能够尽早尽快的吃饭,便是连领读的队长也开始变得简捷起来,也不知道从哪本书或者哪篇文章里找出来的,当时毛泽东又是在什么场合里说过的话,那个语录只有“大师傅、惹不起”这句话,短短地六个字,比其他长长的语录不知道要简洁了多少,然后再三呼万岁,快速得完成了这个程式,如此“务实”又没有触犯“天条”,当真得令人忍俊不禁,却又没有人敢于笑出声来。   ※※※   虽然说在五七干校的生活是艰辛而劳累得,但是每当王金娜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温暖可回的家时,心里头便又充满了力量,她强自忍着身心的痛苦,努力地煎熬着。   就好像是在数着日子生活,终于过去了半年,开始的时候一切的不适应也渐渐地适应了起来,只是这半年里,她一直魂牵梦绕的还是那个温暖的家。开始的时候,王金娜和张义夫妇还有通信往来,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信是被人拆封的,显然有人已经偷看过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出离了愤怒,无可奈何;于是她后来干脆就写信给张义夫妇和儿子小虎,叫他们以后不要再给自己寄信了,她实在是害怕,谁会知道哪一封信里一不留神说了什么话,会成为一个罪证呢?如果真得是那样,到时倒霉的将不会只是自己,还有与她通信的人。   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家的消息了,王金娜十分想念着家里的人,而这个时候与她同一班排的李院长却得了急性阑尾炎,不得已要被送往武汉去开刀,作为同一个医院的同事,王金娜厚着脸皮请求李院长能够帮她打听一下她家里的情况,她也知道李院长大病在身,自己还行动不便,又怎么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呢?但是,她太想家了,太想念那些亲人了。   李院长被送走没有多久,徐小曼突然来到了沙洋,她带着小红和田卫彪两个孩子是专门来看望王金娜的,还给她带来了些过冬用的棉衣。   王金娜和徐小曼是在干校专门的会客室里相见的,这对于她们来说,根本就是探监。军宣队的王队长只给了她们半个小时单独见百的机会,可这对于王金娜来说,已然是期盼良久了。   一看到王金娜,徐小曼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小红和卫彪两个孩子都扑到了王金娜的怀里,兴奋得就仿佛是见到了天使一样。   王金娜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与徐小曼面对面坐着,这才问起家里的情况,哪知道徐小曼还没有开口,小红便委屈一样地哭着告诉着她:“大妈,咱们的家没了,被他们收走了!”   王金娜不由得一怔,连忙抬着头看向徐小曼,急急地问道:“小曼,这是怎么回事呀?”   徐小曼擦去了自己眼睛里还在淌出来的泪水,只得点了点头,告诉着她:“我们的房子被革委会没收了,他们说我们是反动派的家属,你是反动权威,不配住那么好的房子,所以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王金娜呆了呆,这所房子还是当年胡从俊买下来送给张贤的,房契地契都还在她的手里,而且解放后也经过了政府部门的确认,重新盖了章换了证,革委会说没收就没收了,连一个通知,一点补偿都没有,这和明抢有什么两样呢?但是想一想,自从共产党建立政权以来,他们所经历的政治运动那么多,眼睛里也看到了许多和他们的家庭情况差不多的旧军官、旧官僚们抢毙的被抢毙,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而她们一家还能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她还有什么可乞求的呢?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反而是释然了,她安慰着徐小曼道:“小曼,别哭了,不就是一幢房子吗?没了就没了吧!只要是我们一家人都还安好,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听着王金娜朴实的话语,徐小曼咬着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六九章 家破(二)      虽然王金娜在安慰着徐小曼,但是她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心酸难受呢?那个家曾是她唯一值得留恋的所在,也是张贤留给她和小虎唯一的财产!   “大嫂,你又瘦了好多!”徐小曼看着王金娜越发得清瘦的身形,忍不住心痛地道。   王金娜笑了一下,却对着她打趣地道:“呵呵,人老了,瘦点儿好呀!有钱也难买老来瘦嘛!”   徐小曼愣了愣,连连摇着头,道:“大嫂,你说得哪里的话呀?你还不老呢!”   明知道徐小曼是在说自己爱听的话,王金娜也喜欢听,但是她还是摇着头,苦笑了一声,道:“我这才不老呀?人过半百了,来日不多了!呵呵,小虎都快三十了!”他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对着徐小曼道:“你再看看我的这头发,两边都白了!”   望着王金娜的确已然花白的两鬓,徐小曼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泣,想一想大嫂这半生真得是如此得坎坷,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受到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压迫,但是她竟然还没有倒下去,这么柔弱的身躯还这般坚强地活着,她的意志真得是坚不可摧的,这才是真正的强人!   “对了,张义怎么样?”王金娜问道。   听到王金娜如此一问,徐小曼的浑身不由得一颤,刚刚还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再一次激动了起来,她想要使自己努力地平静,但是泪水和委屈还是齐齐袭来,如果这里不是在会客室,而是在家里,她一定会扑到王金娜怀里嚎淘大哭起来。   看到徐小曼如此悲泣的表情,王金娜马上感到了不妙来,想来张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不由得也心急起来,连连催问着:“张义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但是,徐小曼想要开口,却不能开口,过度的悲伤已然令她的头脑有些混乱了,直到这个时候,王金娜这才现徐小曼的眼睛是红肿的,她的嘴唇上也起了泡,嗓子也有些沙哑,因为刚才徐小曼一直在掩示着她的脸,所以王金娜没有在开始的时候就发现。   “小红,你告诉大妈,你爸出什么事了?”王金娜耐心地问着坐在她身边的孩子。   小红看到徐小曼在哭,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倒是边上的田卫彪,在关键的时候,男孩子要比女孩子显得要懂事得多,他告诉着王金娜:“大姑,二姑父被公安的抓走了!”   “什么?”王金娜心不由得一跳,连忙问道:“公安的抓走了?张义犯了什么罪吗?”   田卫彪摇着头。   直到这个时候,徐小曼才使自己强自地镇定了下来,一边抽搐着用手帕擦着自己的泪水,一边哽咽地告诉着王金娜:“他们说是……是历史问题!”   “历史问题?”王金娜简直要被气疯了,她不由得问道:“张义有什么历史问题?他从小就在新四军里长大,一直忠心耽耽地跟着共产党干革命,要说有问题的话,也就是曾有一段时间,他受党的委派,去当了两年国民党兵,可是这都已经说得明白了,还有什么问题呢?”   徐小曼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告诉着她:“我也曾问过很多人,也曾托人去打听过,但是人家说得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徐小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来:“大嫂,你知道吗?老熊跳楼了!”   “老熊?”王金娜蓦然一怔,冲口而出:“你说得是熊卓然?他……他跳楼了?”   徐小曼咬着唇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王金娜就好像是被人猛地泼了一桶凉水,从头上一直冷到了脚底板上,她的大脑也是一片得混沌,半天才缓过劲来,眼前只觉得一片得恍惚,她闭上眼睛仔细地想了想,想到在她到五七干校之前,熊卓然就因为有问题被看押了起来,而且这个时间已经不短了。她努力地使自己得到冷静,然后才缓声地问着:“他现在人怎么样?”   徐小曼抿着嘴,也许也和王金娜一样,沉浸在了那种悲痛之中,见到大嫂问起来,她沙哑着声音,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告诉着王金娜:“那天我正在医院值班,军区刑侦处的人把老熊送来了,他是从五楼跳下来的,身子是横着摔在水泥地上,整个脊柱都已经摔断了,全身的骨头没有几块好的。送过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是没过多久就完了。他死的时候,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有话要跟我说,可我把耳朵贴到他的嘴上,也没有听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徐小曼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片自责之色。   立时,整个会客室里一片得静谧,在这一刻,除了低低的缀泣之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王金娜也再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任由着它在脸上奔腾起来。   良久,王金娜自言自语一般地问着:“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去寻死呢?”   徐小曼的手帕已然湿透,她还是用这方手帕擦了擦自己脸,喘了一口气,对着王金娜道:“后来,是熊雄替熊副司令收的尸,在老熊受审的时候,他的老婆已经和他离了婚;他的女儿也因为他的原因,跟他的女婿离了婚,被下放到了山区里没有回来!”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熊雄去找军区里的老首长,想要知道个究竟。开始的时候,谁也不说,但是最终还是有人透了风。他们一直要老熊承认他是叛徒,是掩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大特务,几乎用尽了各种酷刑,可是老熊死活也不承认。当时有个老朋友跟老熊说,让他承认几个轻一点的罪算了,免得受罪,大不了就是坐几年牢;可是老熊就是不答应,他把自己的荣誉看得比他的生命更重要。那一次提审的时候,那个提审的人还是要他承认自己有罪,老熊一口拒绝,于是提审的人说,你要是觉得自己真得是清白的,那就从这个楼上跳下去,还问他敢不敢跳。于是,老熊二话没说,就纵身从楼上跳了下来!”   听完了徐小曼的叙述,王金娜浑身起了一片得鸡皮疙瘩,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挖出来的陷阱,他们就是想要把老熊整死;难道熊卓然就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吗?他还如此心甘情愿地掉进对方的陷阱里?但是又想一想熊卓然的为人,王金娜只能是如哽在喉,熊卓然是一个对荣誉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的人,他的死其实从一开始被人诬陷,就已经注定了!   “张义就是因为熊卓然的缘故,被抓的吗?”直到这个时候,王金娜才回过味来,他忍不住地问着。   徐小曼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金娜再一次长长地叹息一声,心头的伤越发得痛了。“老三这一次可能真得是凶多吉少了!”她不无担心地道:“老熊死都死了,这些人还不放过他,是非要让人证明他就是有罪的呀!”   徐小曼怔怔地看着王金娜,不明白她的话意。   王金娜也看着徐小曼,向她作着解释:“老熊虽然被打倒了,但是他的身份还在那里,怎么也是国家的一个中将,生前还是武汉军区的副司令员,要是什么罪名都没有就这么被迫害致死,这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中央那边也通不过!所以,这个时候,那个害人的人就害怕了,他们大肆抓捕老熊原来的手下和亲信,就是想要让这些人给老熊栽赃。张义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都是十分清楚的,我想,就算是他自己宁愿死,也不会去做诬陷别人的事的!”   听着王金娜的分析,徐小曼也跟着点了点头,觉得大嫂的确是说得很对,她不由得越发担心起来,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大嫂,你知道抓走张义是的谁吗?”   “谁?”王金娜问道。   “是董杰!”   “董杰?”王金娜呆了一下,这个名字她听着就已经很耳熟了。   “就是当年张义当团长的时候,作他政委的那个人!”徐小曼提醒着道。   “他?”王金娜马上便想了起来。   徐小曼点着头,十分愤恨地道:“这个姓董的就是个小人,当年张义跟他在一起那么时间,就算是没有友情,也总有个感情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却都被他记住了!他就是想要害张义!”   王金娜没有说话,她对董杰这个人知道得很少。   徐小曼又接着道:“本来,张义离开七十二军已经那么多年了,跟熊副司令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却一直还记着,就是为放过张义。其实我知道他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企图!”   “什么企图?”王金娜连忙问道。   徐小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嫂,你知道他的老婆是谁吗?就是田春妮!”   “田春妮?”王金娜也愣住了,这个朴素的女人她当然还记得,当初她刚刚到七十二军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田春妮是张义的一名追求者,她喜欢张义,那种少女的爱一点儿也不比徐小曼少,只是后来张义选择了徐小曼作妻子,很令田春妮失望,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能相信田春妮会由爱生恨,痛恨张义的。田春妮与王芹两人是最要好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芹是什么样的人,田春妮就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是看出来王金娜的想法,徐小曼摇了摇头,告诉着王金娜道:“田春妮是不会害张义的,但是我可以看得出来,董杰恨张义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张义曾是田春妮喜欢的人,他如今可是市公安局的局长,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公报私仇!”   听到徐小曼这么一说,王金娜更加担心起来,如今连熊卓然都被人整死了,要是他们想整死张义,那简直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得简单。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的心不由得一阵哆嗦,脸也变得惨白。   好像是看出了王金娜的担心,徐小曼又接着安慰着她道:“大嫂,我想张义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你知道吗?在张义被抓走之后的第二天,田春妮就到我们家里来了,她是专门来看我和孩子们的,她向我打包票,要是张义回来的时候,少了一个指头,她就会拿她的指头来换的!我想,她是董杰的爱人,又和张义有那么多的交情,也许有她在,就能帮上我们的忙!”   王金娜想了想,觉得徐小曼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作为妻子,能够不为丈夫早前的情敌而吃醋,这就已经是非常大度了。但是,她也知道,对于那些小肚鸡肠的人,醋性都是更大的。如果董杰知道自己的老婆还在帮张义的话,说不定更是妒火中烧了。只是,如今熊卓然都已经被害死了,又有谁能够救张义?能够救她们一家人呢?      第六九章 家破(三)      “小曼,如今我是走不了,你能不能去一趟北京?”到这个时候,王金娜终于下定了决心,问着徐小曼。   徐小曼愣了一下,忙问道:“大嫂,你要我去北京作什么?”   “你先等一下!”王金娜说着,走出了门,回到自己的住处,从随身带来的衣箱里翻出了本与《毛主席语录》一样大小的塑料皮的笔记本,又马上转身回到了会客室,坐到了徐小曼的对面,把这本笔记本递给了她。徐小曼接过这本笔记本,愣愣地看着王金娜,有些不知其解。   王金娜道:“这个笔记本是当年我为中央领导治病的时候,中央领导送给我的,当时他还送了我一支钢笔,但是那支钢笔我没有要!这个笔记本上有他的提名,你拿着这个笔记本去北京找他,或许能够管上用!”   徐小曼手有些哆嗦地打开了这个笔记本,第一页上就写着“敬赠王金娜同志”这几个字,后面还有那位中央领导的名字和日期,她知道如今被王金娜救过的这位中央领导还是一个被毛主席信任的有很大实权的人,如果他肯出面帮忙的话,张义也好,王金娜也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当下,她收起了这本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十分郑重地点着头:“放心吧,大嫂,我一定会去北京的!”话说出口来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感到了些许的踏实。   眼见着会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王金娜这才问起家里的其他人来,徐小曼一五一十得相告着,小强已经不上学了,中央号召知识青年要到劳动人民中间去,于是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全国展开来,小强自然也难脱这股洪流的席卷,因为出身不好,他和几个与他同样出身不好的同学一起去了云南的边陲;而田卫红也没有逃脱这场运动的号召,跟着小强一起去了,这让徐小曼还有些放心,毕竟这对表兄妹能在一起也能得个照顾。   “云南,那是小强出生的地方呀!”王金娜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她们都是到过云南的人,如今在云南还有很多的好友,其中不乏在省里身居要职的人。   徐小曼也点了点头,告诉着王金娜:“大嫂,你就放心吧,我给小兰写过信了,让小强去找她,她一定会照顾小强他们两个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徐小曼所说的小兰是谁,那是徐小曼当初在部队医院里的时候,最要好的一个姐妹,因为她好说好笑,为人十分爽直,什么话都敢说,所以大家都叫她作大嘴巴小兰。当年,小兰是嫁给了云南军区的一位团长,如今应该也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了。如果小兰能够照顾小强的话,就真得可以不用她们这么担心。   “熊雄和卫东呢?”王金娜又问道。   徐小曼道:“卫东还在船上当水手,因为有熊雄照顾,他现在正在跟轮机长学开船呢!熊雄已经和杜娟结了婚,呵呵,小两口子过得还行吧!”她说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对了,熊英也来信了!”   “哦?”王金娜连忙问道:“他说什么了?”   徐小曼点了下头,告诉着她:“熊英说他今年刚刚被提了干,还准备过年的时候回来和大家一起过个年呢!”   听到这个消息,再想想熊卓然,王金娜不由得十分欣慰。熊英自从当兵走了之后,也有很久一段时间没回来了,能够提干部,就说明他在部队里干得还不错。只是想一想熊卓然的惨死,却又让人倍觉得心伤。   “对了,小曼,你现在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哪里?”王金娜关心地问着。   徐小曼笑了一下,对着她道:“我还好,现在住在医院的宿舍,有的时候武小阳还能经常帮我,你就放心吧!”   听到这话,王金娜的确是心安了,她又不由得问道:“武小阳还好吧?”   徐小曼道:“小阳还是老样子,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右派投降派,但是现在不怎么开批斗会了,所以他的日子还好过一点。呵呵,医院里那些最脏最累的话都没有人去干,前些时为了开批斗会,军宣队把武小阳关了十天,医院里的垃圾也没有收,水也没有人烧,最恐慌的是太平间里那些尸体也没有人管,医院里只好每天派人去做这些事,搞得大家都叫苦不迭,赶紧要求把武小阳放了回来。从那以后,就算是再有批斗会,也没有人去找他了!”   虽然徐小曼是当笑话来跟王金娜讲,但是王金娜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武小阳好在身份低微,一直生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从不与人争,也不会威胁到任何人,所以就并不引人注目,这也许就是他能够最终逃避掉迫害的原因。想一想,当年他跟张义都曾是刘兴华的警卫员,后来张义作到了团长,而武小阳最大的官也就是一个连长;如今,张义却要因为他曾当过团长而被人诬陷,可是武小阳却相安无事,这也许也是一种因果吧!   半个小时的间很快就到了,军宣队的队长是破例为王金娜又多放出了十几分钟来,但是她和徐小曼的话总有那么多,谈起来的早就忘记了时间的存在,门口外的宣教员三次进来提醒着她们时间已经到了,不得已,徐小曼只得结束了这一次的探视,依依不舍地带着两个孩子离去。   ※※※   徐小曼走了,一走便沓无音讯,王金娜开始魂不守舍了起来,家虽然没了,但是家里的人却又各奔东西,别人都还好说,如今她最为担心的还是张义。有一点儿她真得有些搞不明白,毛泽东为什么要发动这么一场把他们一家人都陷入到了灾难中的文化大革命呢?如果说当初的镇反、三反五反这些运动是为了打击与共产党作对的敌对分子,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此时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又代表着什么呢?看一看那些被整倒、整死的人,竟然都是一些忠诚而忠实的老革命者、老共产党员,实实得令人心寒,当初跟着共产党、跟着毛主席一起干革命的这些人们,有谁又会想到到头来却被自己所追随的人,革了他们的命呢?这只能让王金娜想起了历朝历代总是不断上演的那一幕幕悲剧:狡兔死,走狗烹!   半个月之后,李院长又回到了五七干校里,他的阑尾被割除,病总算是治好了,但是却留下了一个后遗症。照理说,切除阑尾对于一个医院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而且几天就可以出院,李院长之所以被拖了半个月,还留下后遗症,却也是自认倒霉。他在手术之后可以下地了,医院里每天也在进行着早请示、晚汇报,大跳忠字舞的仪式,每当这些仪式进行的时候,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病人都要认真得进行,除非是严重的不能动的病人可以免除。医院军宣队认为阑尾炎又不是大手术,而早请示、晚汇报是关系到对毛主席忠不忠的态度问题,所以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求得避免。无奈之下,李院长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进行早请示、晚汇报,每天的读和唱之类倒是可以滥竽充数,但是在跳忠字舞的时候,身子一动伤口位剧痛,在坚持了两次之后,李院长最终还是在其他医生“伤口未愈,正在发炎”的掩护之下,得到了可以不跳忠字舞的豁免。后来,伤口终于好了,但是自此以后,只要他进行稍微剧烈一点儿的运动之时,那个部位就会作痛起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   五七干校的劳动量还是很大的,终于,手术痊愈之后的李院长还是没有经得起劳动的折磨,又一次病倒在了田地里,军宣队的队长也有些慌了神,毕竟这些人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如果真得死了人,他也不好交待的,所以只好让李院长回来休息。因为王金娜和李院长是一个班排的,原来又是同事,她还是医生,所以自然将照顾李院长的任务交给了她。   在安排好李院长躺到床上之后,闲着没事的时候,王金娜又和他聊起天来,先是问了一些医院里和军医大学里的事情,单位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令王金娜有些反感的是如今的大学再不是原来那样看学生各自的本事录取,而是看各自的出身,尤其是那些所谓的由工农兵代表推荐的大学生,有的人连基础知识都不会,甚至还有很多人根本就是文盲,她真得不能想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培养成人材呢?如果整个国家都是靠着这样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来搞建设,又从何谈起中华的复兴呢?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王金娜还是不由自主地又问起了张义和徐小曼的消息。对于张义的情况,李院长知道得并不多,大都是前些时徐小曼来探望她的时候所说的那些事,但是在说到徐小曼的时候,他却欲言又止,分明是有什么事不想让王金娜知道。   “老李,徐小曼是不是出事了?”看到李院长闪烁其词的样子,王金娜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最怕的就是徐小曼会拿着那个笔记本去北京找中央领导的时候出了事。   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了,李院长终于还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告诉着她:“金娜同志,这要怎么跟你说呢?你可能不知道,小曼和张义已经离婚了!”   “什么?”王金娜就好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样,脑袋一下子便大了起来。   李院长却是十分郑重地点着头,告诉着她:“我也是在我回来之前,刚刚听说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金娜急急地问道。   李院长道:“我是医院的党委书记跟我讲的,徐小曼企图去北京告状,被革委会逮了个正着。但是,徐小曼拿着中央某领导人的签名,所以革委会的人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而是不断地动员她和张义离婚,张义本来就是走资派,而且还有极大的敌特嫌疑,徐小曼还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对党的不忠,对人民的背叛。开始的时候,徐小曼死活不同意,但是后来是张义先提出离婚的,当她看到张义亲笔的离婚协议书之后,只得哭着签了字!”   听着李院长的话,王金娜只能是欲哭无泪,欲悲无声,看来还是自己害了徐小曼和张义,要不是她让徐小曼去北京上访,或许革委会的人也不会如此胁迫这两口子离婚,在这些革委会的人看来,只要是徐小曼和张义没有一点儿关系了,就算是她跑到北京去替张义鸣冤,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   看着王金娜呆呆发愣的样子,李院长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以一个老朋友和老同事的好意对着她道:“金娜同志,我想有一件事你还是要提前作好心理的准备!”   “什么事?”王金娜几乎是机械式一般地问道。   李院长道:“被牵连到熊卓然反革命案件里有几个人已经被枪毙了,连宋明亮部长也没能幸免,张义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很可能会被判死刑!”   王金娜本来就已经悲痛的心,变得越发得绝望了!      第七十章 历程(一)      悲惨的岁月就好像是永远没有尽头,希望也成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幻象,再也没有真实可言了。王金娜觉得自己如今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大脑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剩下来的除了机械一样随着别人的命令行事之外,只有悲伤。   这些天的劳动也越发得沉闷起来,因为害怕会有人告密,所有的人在一起干活的时候,向来是不多说话的,谁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尽管王金娜的心里头装着无限的愁苦,她却不敢向一个人进行倾吐,人就是这样,抑郁过久,得不到渲泻,自然就会生出病来。   王金娜已然烧了三天了,开始的时候还是低烧,她向队长请假,但是队长却认为她总是在请假,的确,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情绪和身体一直很差,请假的事也就时有发生了。军宣队的队长虽然准了她两天假,同时却又警告着她,如果她还是这样消极怠工的话,等到过年的时候,别人可以因为表现良好而有假可请,可以回家过个年!而她会因为表情不好,对劳动不积极,只能在干校里过年了。   王金娜还是十分在乎回家过年的,中国人都有这个传统,过年的时候就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所以无论是跑到了天南地北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往家里赶,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和亲人们在一起。所以,为了能够回家过年,王金娜又把刚刚请下来的两天假退掉了,她觉得自己还能够忍,人生在世,其实就是一个忍耐的过程,就像是那句老话所说的一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的头已经越来越沉重了,说实在的话,队长分给他的任务其实并不重,只是要她和其她的妇女一样,去田间给冬小麦锄地。这片农田如何也有几百亩,每个人都有分工,人家一个上午能够锄上几垄地,但是王金娜却一垄也没有锄完,并不是她想偷懒故意磨洋工,而是她的身体的确已经无法承受住这一天的寒风欺凌,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的,手里的锄头比磨盘还要沉重。中午过后,队长面对着王金娜的这个成果,只能摇着头,然后在下午又给她重新安排了一个工作,让她去河边踩水车车水,这一次他还给王金娜规定了数量,人家一下午可以车上十亩地的水,她如何也要车上五亩以上。   车水的活相对来说,的确是要轻松了不少,而且也要惬意了许多。所谓的车水,还是一种比较落后、原始的灌溉方式,利用一千多年前先人们就已经发明了的水车,从河里把水提升上来浇到地里,进行漫灌。这种水车运作的道理全国几乎是一样的,只是各地所用的方式不同,有人力的,还是畜力的,但不管是什么动力,都需要人来看护进行,这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已经通用了电力抽水泵相比,落后得已然太多了。王金娜所使用的水车,也是江汉平原上最常用的一种,这种水车一般是通于人力进行,水车上搭着个架子,夏天的时候还会搭上凉棚,车水的人可以整个身体扶着这个架子,用脚踩着象跑步机一样围着一根长轴转动的踏轮转动,转动的轴同时也将水车带动起来,把河里的水一步步地提升到田里。水的提升是通于一个竹板或者木板在水槽里运动,把水从河里带上来的,因为在竹板或者木板在运动的时候,水还是会不断地漏出来的,所以只有运动的越快时,提上来的水才会越多。   王金娜缓慢而又十分有节奏地踩着水车,手扶着木架的横杆,远望着西面已然快要沉入到地平线以下的太阳,那一片的晚霞绚丽多彩,却又血红如血,映照着整个辽阔的旷野,远处的杨树也只剩下了一丛丛的枝干直插天际,偶尔会有几只麻雀从眼前飞过,令人感到的只有一片得苍凉。麦田里除了一片已然变得墨绿生涩才长出不长的青苗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那些劳动锄禾的人已经下工回去了,所在大地一下子便空寂了下来。与王金娜同时车水的那个同伴,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活,先走了,可是王金娜负责的这五亩地还没有浇完,她不想再让那个队长对自己说三道四,只好忍着不舒服的身体,依然有气无力地踩着水车。她踩上来的水要比她刚才的同伴少了一半,也就难怪人家能够完成任务,她还要加班了。   一边踩着水车,王金娜却又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想到家里那些不知道还能不能归来的亲人之时,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一绞痛起来。其实事后,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又仔细地想过,她自己也是一个说不清楚能不能归来的人呢,又有什么好替别人操心的呢?   河的对岸,是另一个农场的田地,这条只有十米宽的小河是这一片农田的水源地,对岸也有几辆水车架在岸边,刚才她还可以看到两个妇女跟她一样在车水,但是这个时候人家也已经收工了,早早的回家,对面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王金娜把自己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从对岸收回来,望着脚下面的这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她知道这条河可以通往汉江,可以通往长江,与汉江和长江比起来,这条河太小了,但是水却清澈异常,人们经常可以来到河边捧着河里的水直接喝进嘴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河的清水之时,她的脑海里就忽然想到了王芹,想到了熊卓然来,这两个人都是已经逝去的故友,他们的死又几乎是一样的,选择了自杀。想到自杀的时候,她真得有些心动了起来,恨不能一头就跳进这河的清水中,省却了还要活在这个污浊的尘世。   “唉!天要黑了,你还不回呀?”忽然,有人在远处对着她喊了起来。   王金娜怔了一下,转头顺声看去,见到下游三百米的地方,正有一个黑影扛着把锄头从对岸往这边走过来,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这个喊她的人,但是回味着刚才他的话语之时,却又觉得似曾熟悉,她不由得再一次盯住了那个走过来的人,越来越觉得来的人身影似曾相识,可是她的视力却越来越模糊,她的头也越发得沉得了,一阵寒风吹过来,她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脚下却是一脚踏空,身子也跟着向前一冲,原本还无力地搭在架子上的胳膊一下子滑开了,她的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一头栽向了这条清清的河中,“嗵”地一声,溅起了老高的水花来。   “救人呀!有人落水了!”那个走过来的人当先地喊着,而在他身后的远处,还有几个收工的人也匆匆地奔了过来。   ※※※   王金娜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当她梦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又酸又痛,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睁开眼睛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简陋的病房里,一根细细的输液管映入她的眼帘,顺着这根输液管她可以看到在她躺着的床边立着一根铁架子,上面吊着两个瓶子,而输液管的另一端却是通向了她的手臂,她这才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正从她的手臂处传过来,进入了她的血液里。   “我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语着,想要努力地坐起来。   “别动!”身边立刻传来了一声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来,同时有人站起来按住了她想要直起来的身体。   王金娜这才看清了坐在身边的这个人,不由得叫出了声来:“老刘?怎么会是你?”   不错,守在她身边的正是已然与她失去联系有七八年之久的刘兴华,虽然有这么久没有见过面了,但是王金娜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如今的刘兴华已然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也和自己一样,两鬓花白,额头的皱纹也道道地映现出来,仿佛刀刻一样得深;他的脸又黑又瘦,早已经失去了十年前的那副英姿勃发,两个眼角也耷拉下来,使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精锐,若不是与刘兴华相熟已久,他的这张脸还是王金娜曾为其雕刻过,她也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原来的那个省长,而会跟所有的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农民。   “是我,我是老刘!”当看到王金娜一下子便认出他来的时候,刘兴华也有些激动,连连应声地答着。   一行泪水不知不觉得流出了王金娜的眼睛,忽然就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没有死,而刘兴华也还活着。   “别哭!呵呵,哭什么呀?”刘兴华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用毛巾替她擦去了淌出来的泪水。   在这一刻,王金娜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依靠之感,这是一种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的感觉,是一个一直迷失在荒野里找不到方向的人突然看到了光明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对于王金娜来说,也只有同张贤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感受得到,可是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刘兴华也有了这种感觉,这也许是因为在她最为无助的时候,这个老朋友适时出现的缘故吧!   “这是哪里呀?”她有些奇怪地问着。   刘兴华笑了一下,告诉着她:“这是沙洋医院!”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王金娜终于是忍住了心头的悲伤,戚戚地问着。   “那天你掉进河里了!”刘兴华告诉着她。   王金娜蓦然想了起来,在她从水车上栽倒下去的那一时刻,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慌张,有的却是一种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的轻松感,她想,她终于可以去了,可以去追随张贤的脚步,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张贤的脸,然后便再也没有知觉。   “是你救了我?”良久,王金娜才低低地问道。   刘兴华只是点了一下头,对着她道:“那天我也是正好看到,当时也不知道是你!”他说着,又开玩笑一样,十分打趣地道:“呵呵,我真不知道原来我们两个单位就只隔着一条河,要是知道你来到了五七干校,我早就想办法来看你了!哪怕是偷偷的爬墙,或者钻地道!”   王金娜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苦涩地摇着头,有些埋怨地道:“老刘,你不该救我呀!”   刘兴华怔了一下,他马上明白了什么,却又要故作不知地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王金娜把头转向了窗外,木然地看着外面那棵已然成了赤条条的杨树,深有感触地道:“活着,这是受罪呀!真得不如一了百了!”   刘兴华呆了呆,分明能够感觉得到王金娜这一颗已死的心!      第七十章 历程(二)      张义也不知道他这已经是第几次被提审了,每一次提审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在过一道鬼门关。想一想,上一次的提审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前了,那一次提审之后,他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里,足足躺了一个星期之久。审迅的过程就是用刑的过程,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肤,那种浸过油的皮鞭子抽在人的身上立即就会肿起一条又深又长的血印,他的脸上还有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烙过的伤疤,当他的皮肤结痂的时候,贴身的衬衣也被粘在了一起,脱都脱不下来。在被关押进公安局里之后,对于张义来说,真得是体验了《红岩》里渣滓洞的感觉,原来以为随着国民党反动派的灭亡,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也跟着随之灭亡,哪知道这些造反派们的凶狠程度却是更甚于那些所谓的军统特务。其实,所谓的反动派也好,造反派也好,不都是一群中国人吗?就算是王朝更迭之后,他们的劣根性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尤其是对某些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乘乱得利的人来说,一旦得势,便马上显露出一副副暴发户一样丑恶的嘴脸,恨不能将他们所仇恨的人一律杀尽。   虽然走进审迅室就让张义条件反射一样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但是他的头脑也马上清醒过来,他知道这些审迅者想要从他的嘴里得到些什么。经过了这么多次的审讯之后,便是再笨的人也能够猜出什么来了,这些造反派是想从他的嘴里套出关于熊卓然、关于原七十二军高级指挥官们有反革命行为的证据,他们已经罗列出来了一个所谓的熊卓然反革命集团的名单,就是要将熊卓然等人一起打倒,实际上熊卓然等人的所有罪名都已经定了性,如今只是倒推着需要他这样的走资派们求证而已。   张义真得不知道熊卓然这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人非要将他置之于死地呢?只是如今他也是身陷囹囫,自顾不暇,又哪有心情去分析熊卓然的敌仇呢?不过,他也深知位高权重遭人妒的道理,想当初他只是当了名县委书记,便被人无端地打击过、报复过,而熊卓然身处在那个高位上,又是掌着实权的人物,为人作事上又有些不讲情面,自然树敌较多,这一定是某个人为了夺得他的权位,所以故意的陷害;想来那个要谋夺熊卓然的人定然也不是一般角色,而此时身为市公安局长的董杰充其量也不过是别人的马前卒、被利用的先锋罢了!   拖着沉重的镣铐,在叮叮当当锐耳的铁链撞击地面的声音中,张义走进了这间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审讯室,在犯人的那个座位上坐下来,已然镇定了许多,然后便从容地抬起了头,向对面审判他的那两个审判官看去,其中一个是记录员,另一个主审的人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正是他最为痛恨的秃头老李,这个人正是公安局刑侦科最厉害的人物,并不是说他办案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敢下重手,甚至敢把人打死,其实就是一个酷吏!   看到张义坐了也来,秃头老李干咳了一下,阴阳怪气一样地道:“张义,你想好了吗?”   张义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叹息:“我这条命都是你捏着的,有什么想不想的?”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秃头老李有些得意地挠了一下他的头,其实他的头上已经只剩下了半圈的头发,也许是琢磨的事太多了,早就谢了顶。   就在这种不温不火的对答之中,审讯正式开始了,首先的问题依然是例行性的,尽管同样的问题已经被问过了几遍、甚至于几十遍,张贤的回答还是一承不变着。这个老李依然是围绕着熊三娃与熊卓然的关系、熊三娃为什么会投降敌人?熊卓然的大儿子为什么是一个国民党反动派的团长?甚至他们还构想出来熊卓然的二儿子熊革命根本就没有牺牲,而是与熊三娃一样已经投向了反革命阵营,只是要张义予以肯定!在七十二军里,能够与熊卓然父子四人都有交往、并且关系又都不错的人只有张义一个,如果能够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口子,那么对于这些所谓的专案组的人来讲,就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张义,你此时的身份,就是混入我们革命队伍中来的特务,你大哥和二哥都是国民党反动派,你要是老实交待的话,我们还可以本着坦白从宽的政策,给你留一条活路;否则的话,那么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秃子老李说得义正词严,俨然一副握着别人生死大权的判官模样。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还要我说些什么?”张义淡淡地回复着。   “你说的那些都是避重就虚!”秃子老李越发没有耐性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张义望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又要遭受到皮肉之苦了,这种审讯到头来就是这种结果。面对着火气已然升起来的主审官,他反而显得十分得冷静,笑了一下,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你先老实交待熊三娃的情况,你又是怎么为他们父子跑腿的?”   “熊三娃当时是在我的团里,但是那个时候你们的董局长也是我们团的政委,我做的什么事都瞒不了他,我做了什么,他最清楚不过,我和他也一直是在一起的!”张义不卑不亢地道,他把董杰拉出来,就是为了给这个主审官出难题,他知道这个主审官不希望董杰也掺活进来的。   “张义,看来你还是没记性,不打你你是不说实话的!”这个主审官终于又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喝令着,准备让外面的守卫进来帮忙用刑。   审讯室的门开了来,但是令秃子老李没有想到的却是进来的并非是他要求的守卫,而是一个戴着无檐警帽的女警察。当这个女警察走进来的时候,门外的阳光射进来正刺到张义的眼睛,他不由得眯上了双眼,但是很快他就适应了这个光线,看清了进来人的面孔,不由得呆了呆,这个女警察正是田春妮。   “田副局长,怎么你也来了?”主审官十分诧异地问着走进来的人。   田春妮点了一下头,对着他道:“老李,这个犯人今天就由我来审吧!”   秃子老李怔了怔,却又马上如同得到了一个赦令一样,巴不得早早地离开,一边收拾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一边还假装客气地道:“呵呵,田副局长,这事还要你亲自来过问,呵呵,让我们这些下属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田春妮对着笑了笑,道:“你也别想得太多,老董要不是太忙,他就会自己亲自来了!”   “局长真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呀!”秃子老李也不管这句话说得对不对,横肉的脸上堆出了一堆的笑容来,拍着马屁地道,已然夹着他的笔记本已然走到了门口,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张义一眼。他的确是对这个老兵无可奈何了,他把他能用上的酷刑都用上了,却还是无法翘开张义的嘴,他也知道这个张义是一个身经百战、死过几回的老兵,他总不能把这个人弄死吧?而上面却又急着要那些口供,这些天当他面对着张义的这些卷宗之时,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头痛。   田春妮看到秃子老李已经出去了,又转身对着旁边的纪录员道:“小江,你也出去一下,我单独跟他谈一谈!”   纪录员答应着,也跟着离开了这间审讯室,走的时候,非常懂事的把门也带上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了张义和田春妮,张义望着田春妮缓缓地坐到了刚才秃子老李所坐的那个位置上,一双忧郁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却又转念一想,此时的田春妮已然非彼时的田春妮了,他又有什么好怕?好躲的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反而迎着田春妮的目光回视着她。   静默,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却令所有的尴尬都化为了乌有。   望着张义脸上的还未痊愈的伤疤,田春妮觉得十分得痛,她忍不住地道:“张义,你受苦了!”   张义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的问候,但是此时一想到她是董杰的妻子之时,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厌恶来,他冷笑了一声,答着:“还好,我的这条命现在还在!”   看着张义怀着一种怨恨的表情,田春妮马上就猜到了他的所想,她的眼睛已然红了起来,抿了一下嘴唇,迟疑了一下,还是辩解地道:“张义,你不要误会,我跟他不一样,我也不同意他这样做,但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却又嘎然停住了,显然有着许多的难言之隐。   “但是,你还是跟着他助纣为虐了!”张义冷冷地道。   听到这一句话,田春妮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悄然地流出了眼角来。她默默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苦笑来,对着张义道:“如今就随你怎么认为吧!今天我能来这里见你,其实也是他的主意,他说只要你能够揭发出熊卓然的反革命本质,哪怕只是听说的事也行,那么他就有办法让你出来,而且还会念在老搭档一场的份上,给你重新落实工作!”   “那我要好好谢谢他了!”张义嘲讽地道:“当年认识了他这么一位好搭档,如今还这般得照顾我!”   田春妮明知道张义说得是反话,她还是咬了咬唇,问道:“张义,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张义哼了一声,十分郑重地告诉着她:“春妮,你也认识我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张义如何也是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汉子,你回去告诉他,这种诬陷别人,靠着踩着战友的头颅往上爬的事情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田春妮点了点头,显然张义的这个回答已然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了。她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也许你还不知道,熊军长已经死了!”   “什么?”张义不由得一愣。   “熊卓然已经死了!”田春妮告诉着他:“他是自己跳的楼,属于自杀!”   张义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春妮又接着道:“其实现在你不管是说还是不说,都是一个样子的。熊军长已经被定性是畏罪自杀了,也有人揭发了他很多的事,就连王大虎王师长和钱雄风钱师长都对他进行了揭发,宋明亮因为是同案犯,又故意隐藏罪证,最后被执行了枪绝;张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义愣了愣,分明听得出来田春妮是在帮他,是想要为他开脱,但是想一想熊卓然在他们一家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他们的帮助,虽然熊卓然已经死了,但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他却是如何也作不出来的。当下,他抬起头直视着田春妮的脸,毫不犹豫地摇着头,一字一板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作人的原则,我作人的原则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昧良心的事我是坚决不做的!哪怕是要我去死!”   田春妮呆了呆,这么多年以来,随着环境的改变,许多的人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张义还是始终如一地坚守着他的情操,一如从前的样子,令她除了爱慕与敬佩之外,还有一种更多的担忧。      第七十章 历程(三)      张义又被押回了监牢里,可是,当他从田春妮那里听到熊卓然和宋明亮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心情却久久得不能够平复。他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处在高高位置上的窗口,那个窗口只有两本书的大小,还筑着钢筋,偶尔会有一两只麻雀跳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因为他是重犯,所以被单独关押,他旁边的两间牢房里都是几个人合关在一起的,都是些所谓的流氓犯、盗窃犯、强奸犯甚至于杀人犯的待判刑事人员,他也经常听到两边的牢房里传来打骂声和喧闹声,但是,这些人就好像是与他隔绝了一样,一直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而他的这种待遇却也令同监的犯人感到羡慕,一个人住单号,也就少了几许受人欺负的苦楚;可是,当这些案犯们每一次看到张义被押出去提审,回来的时候都是被人打得血淋淋的样子,拖回牢房的时候,原来的那种羡慕又马上变成了一种庆幸。   张义一直就这么呆坐在那里,想到熊卓然和宋明亮的死,他的心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痛,他想,也许自己的来日也可能不多了,不由自主地也想到了死!这么多年以来,便是在枪林弹雨的战争年月里,这个“死”字,张义都没有仔细地想过,可是今天却又是从未有过得多想了起来。死,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真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想一想那些与他并肩作战而逝去的战友兄弟们,他能够活到现在,有儿有女,已然比他们幸运了许多,就是现在就让他去死,真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但是,死也有很多种,象熊卓然和宋明亮那样,被迫害致死,还要背负着一个叛徒特务的骂名,是不是太过冤屈了些呢?可是,如今的天下已然是黑白不分,善恶不辨,世道沦丧,人心险恶了,就算是自己想要保持一份清澈,也是无计于事的,世人皆病我独醒,也许在世人看来,人家是正常的,你才是病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张义不由得又有些释然起来,忽然又记起了大哥写给刘兴华的那首诗来:“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这首诗是大哥写给刘兴华的,而后刘兴华又送给了自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够感受得到大哥和刘兴华的执著了,那种执著正是对自己追究的一种肯定,如果明知道是对的事情而不去坚持,明知道是错的事还要去进行,那他跟行尸走肉、跟那些汉奸败类又有什么区别呢?真理也许会被人蒙蔽一时,却不可能被蒙蔽一世的,就好像是天空的太阳,也会有被乌云遮挡的时候,也会有阴雨连绵的时候,但是终究挡不住的是那灿烂的阳光!   只是,张义又想到了自己的家里,如今大嫂已经去了五七干校,那其实就和劳动教养几无区别,想一想大嫂的身体,他还真得担心王金娜吃不消那种体力劳动;然后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和妻子徐小曼,如今他和徐小曼已经离了婚,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徐小曼拿着那份他写的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会怎么得伤心哭泣,但是他并不后悔,他已经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为了家庭和孩子们能够更好地成长,选择离婚也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只是想一想自己有可能不久以后便别离人世,他却不能再见到小曼和孩子们最后一面,心里头真得十分得不甘,直想着痛哭一场。   狱警专们给张义送来了午饭,但是他却一口没有吃,还是放在门口原封不动的样子。这个狱警来了喂喂地喊了两声,见到张义没有答话,也便懒得多言,提起食篮离去了,走过旁边的牢室之时,有人在问着:“老胡,那家伙是不是又被打残了?”   这位姓胡的狱警没好气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人你管得了吗?”   “呵呵,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这个人答着,同时又问着:“老胡,我听说他曾经还当过县长和县委书记的,是吗?”   “是呀!”   “哦?”那个人马上又问道:“他在哪个县当过县长和县委书记?”   老胡道:“听说是在荆河县当过县长,在黄城县当的书记!”   旁边立即有一个人接口问道:“他是不是姓张?叫作张义?”   老胡愣了愣,点着头反问着他们:“对,他是叫张义,你们怎么知道?”   马上,那个监牢里便响起了一片的唏嘘之声,随着第一个人一声地长叹:“他是好人呀!当年要不是他在我们县当县长,我们一家只怕都会饿死!”   另一个人也接口着道:“是呀!我是麻城县的,但我们县跟黄城县挨着,当年我们县饿死了那么多的人,黄城县却没有饿死一个,我那时候还小,也是因为跑到黄城县的亲戚家里,才没有被饿死!至今我们那边的人还在感念着张书记的恩情!”   “是呀!”又一个声音响起来:“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也会跟我们一起坐牢呢?”   老胡没好气地道:“我哪知道?听说他是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可能是要判死刑的!”   “这还有天理吗?那么好的人呀?”有人发出了感叹,立即引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刑事犯们,远比那些说是有自由言行的公民们豁达得多,也敢说得多。   “嘘!”老胡马上发出了警告来:“你们不许胡说,当心呀!”   这一句话,立即象是丢出来的一包毒药,所有的人都噤声了。   坐在牢房角落里的张义,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然流了一脸!老百姓还是明白的,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怕是这些有罪在身的刑事犯们,也能够分清楚善恶美丑,听着他们的话语,便是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所有委屈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了,天理昭昭,终会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想到这里,张义越发得坦然起来,便是刚才还有的一点儿犹豫迟疑也消失殆尽。   ※※※   王金娜从沙洋镇医院一回到干校,便遭受到了军宣队的批斗,在这些领导们的眼里来看,王金娜的落水根本就是一种预谋,是想要自杀的表现,她是要抵制党中央、毛主席的要求所有的知识分子到人民群众中去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号召,她这是在变相的拒绝改造,就是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祟,是封建享乐主义的表现,所以必须要当成典型来在全单位进行批斗,必须要让所有的人意识到这种思想的危险性。   虽然军宣队美其名曰说是要帮助王金娜进步,但是,在大厅广众之下的批斗却是十分严肃和严厉的,尽管王金娜也写了检查,但是一连几份的检查就根本没有通过,于是这也成了王金娜的一个罪证,因为在检查中,王金娜并没有承认自己是要自杀,她写的是失足落水!   人的忍耐还是有限度的,在经过接二连三、没完没了、连续不断的批判之后,王金娜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出来,在批斗会上她当着大家的面对着那个手拿着红色语录本的领导愤怒了起来:“我的命由我自己作主,好,你们说我是自杀,那我就是要死了!就是不想活了!”她说着,便一头撞向那个高高耸立的毛泽东铜像,边上人的吓得连忙进行阻拦。在他们看来,撞死个人是事小,但是在毛主席的铜像上撞死可是事大了,那是对伟大领袖的最大不敬!尽管这些领导的手很快,拉住了王金娜的胳膊,但是王金娜还是撞到了那个水泥座基上,头上立即鲜血直流,她的身体也随即瘫倒在地。   批斗会无法再进行下去,军宣队的领导只好批斗会结束,大家解散。   王金娜又被送回了沙洋镇的医院,并且被重点的看护了起来。虽然她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右派分子,但毕竟是一个在全国还有些名气的民主人士,尤其是在医学外科领域内,是全国有数可数的几名专家之一,在她被送到五七干校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有人打过了招呼,对于这个人必须要重点的保护,不允许出半点儿的差错。军宣队的领导们正是因为害怕这位王医生出事,所以才会如此得上纲上线,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打消掉这些臭老九们想要自杀的想法,仿佛阶级斗争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   ※※※   再一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王金娜思绪万千,她已经想到了死,这无尽的折磨早就令她心力交瘁了,如今活着,只是一种受罪而已,要是真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做了!   刘兴华又一次来到了病房里,他已经是沙洋镇上的老熟人了,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无论是镇上的人,还是农场里的人,都亲切地管他叫作老刘,没有人还记得他曾经是这个省的省长,也没有人还记得他曾经带着一支队伍驰骋在汉江的两岸,人们看到他的时候,只知道他是农场里的一位老职工、老农民。因为跟干校里的人也很熟,看护王金娜的干部知道他是救过王金娜的人,所以也很自然地让他去病房来探望这个被他救过的人。   刘兴华进来的时候,只提了两瓶水果罐头,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用的,就算是你有再多的钱,没有票也无计于事。这些票也都是各单位按每月每个人职务、身份的不同,定额发放的,买米买面要粮票、买油买糖要用油票和糖票、买布要用布票、便是辆自行车,也要有自行车票。为了买这两瓶罐头,刘兴华还是管别人借的一张食品票。   看到刘兴华的身影,王金娜信马由缰一样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了,她怔怔地望着这位老朋友,早已经没有了初次相逢时的那种亲切与激动,有的反而是一种苦涩的回忆。   刘兴华放下了手里拿着的东西,坐到了王金娜的床前,见到王金娜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他也有些心酸,但是,脸上还是挂出了一丝笑意来,缓声地问着:“金娜,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寻死呀?”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要说她非要去寻死,想想来,这纯粹就是那些军宣队的领导们逼的,只是如今这种话还不能乱说。   刘兴华费力地打开了一个罐头,从床头柜处取过了一把条匙来,这是个苹果罐头,他用条匙小心地从里面挖出一块苹果肉,送到了王金娜的嘴边,同时劝解着道:“金娜,不要再多想了,先吃点东西吧!”   王金娜却推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空洞的双眼依然望着窗外,随口轻声地道:“我不想吃!”   刘兴华只得再把这块苹果肉放回到罐头瓶内,同时也把条匙放了下来,他想了一下,知道王金娜的心结所在,于是又笑了一下,对着她道:“记得前几天我刚刚跟你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今天我还是这个话!活下来,努力地活下来,终有会有翻身的时候!”   王金娜转回了头,再一次望着刘兴华这一双放着光的眼睛,她可以感受得到这个人的热情,他的乐观向上的精神,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也曾拭去过飘落在她心头的雪。刘兴华从省长的高位上如坠涯一下直落到地,如果换在别的人,就算是不被气死,也会愁死;而他却还是这般坚强地活着,看不出有丝毫能够影响他的心情,看他如今的这个样子,似乎已经安心于此,安于现状地当他的老农民,准备就这么过完他的后半生了,如果不是刚才听到刘兴华那句依然充满信心的话语之时,王金娜也会信以为真了。看来,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只是表象,永远也看不透一个人的内心。   “老刘,你跟老熊真得不一样!”王金娜忽然就想到了熊卓然,忍不住轻叹着说道。   “呵呵,我当然跟他不一样!”刘兴华理所当然地道:“他是他,我是我,你难道还想把我们混为一谈吗?”   王金娜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老熊是宁死也不受屈的人,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去跳楼!我想,要是换成你,肯定不会!”   刘兴华楞了一下,连忙问道:“什么?你说老熊跳楼了?”   “是!他已经死了!”王金娜告诉着他。   就仿佛是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刘兴华一下子被震在了那里。      第七一章 希望(一)      王金娜可以感受得出来当刘兴华听到熊卓然已死的消息之时的震惊,她从刘兴华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悲哀,也许是这个消息太过残酷了,便是一向还乐观的刘兴华也如同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坐在那里呆呆地发着傻,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王金娜并没有等刘兴华相问,她平淡而低沉地声音告诉着刘兴华关于熊卓然跳楼的原因,她在说的时候,眼睛依然无力地望着窗外,这种悲惨的故事她看到、见到得都太多了,经至于她的心都有些麻木了,说起来的时候,仿佛是在说一个故事,而非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一个老朋友。   刘兴华一直默默地听着,在王金娜缓缓地叙述中,他没有插嘴问一句话,一直到王金娜停止了半天,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这才如梦方醒一样猛然省悟过来,当他抬起头凝视着王金娜的眸子时,王金娜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那是泪。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闯过大风大浪来的男人,一个曾带着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上的男人,刘兴华极力地忍着自己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他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知道随便这么眨一下,那么自己的泪水就会像是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止住。   王金娜感觉得到刘兴华的伤心,她从床头边拿起一条搭在床架上的毛巾,递给了刘兴华。   刘兴华愣了愣,想要拒绝,但还是有些犹豫,也许他认为自己在一个女人的面前落泪就是一种怯懦,可是王金娜伸过来的手并没有撤回去,他只得接过了这条毛巾,却是转过脸去,擦掉了自己噙在眼睛里的泪水。   “人在高处不胜寒!”王金娜又是想到什么,不由得有些庆幸一般地对着刘兴华道:“在你被赶下台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为你感到不平和难过,可是谁能料到,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如果你跟老熊一样还在那个高台之上,只怕这种厄运你也跑不了!”   刘兴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如今就是一个老农民,对任何人都构不上威胁,上面的那些老领导也好,那些老战友、老同事们也好,要么跟他一样已经被打倒了,要么早就把他给忘记了,谁还会记得他这个人呢?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命运似乎是要比熊卓然好了许多。   “老刘,你离开得太久了,还有很多的事你还不知道!”王金娜缓了口气,又告诉着他:“田壮壮也被抢毙了,他的三个孩子逃了出来;宋明亮也被抢毙了,我想他是搞情报的,可能知道的事太多,所以人家必须要被灭口;还有,王芹王大姐也死了,她是受不了污辱跳江的!”说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又是一声叹息,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还是告诉着他:“如今张义也被关了起来,只怕同样凶多吉少……”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有些悲泣,如今她最怕的事情就是这个了。她抽泣了一会儿,又忍住了伤心,再一次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在这个世人,我的亲人正在一个个的逝去,我看着他们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你知道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吗?我真得希望先走的是我,而不是他们!不是阿贤、不是壮壮、也不是张义!……”她说着,又一次抽泣了起来。   刘兴华已然平静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并非是要听王金娜跟他说这些悲伤的往事的,而是要劝慰她有活下来的勇气。他点了一下头,声音底沉而沙哑:“金娜,正因为他们一个人都离我们而去,所以我们才要更加坚强地活下来,难道你就愿意让他们带着那些屈辱、带着那些污泥而含恨地死去吗?难道你就不想为他们洗涮耻辱、还他们一个清白吗?”   王金娜怔了怔,刘兴华的问话令她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刘兴华又接着道:“这也是一个人最容易办到的事情,但是活下来才是最难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活下来!”刘兴华的眼睛再一次放出光彩来,又恢复了他往日的睿智,他充满信心地对着王金娜道:“黑夜再长也有到头的时候,冬天再冷也有化雪的时候,活着就是一种抗争,如果我们连抗争都没有,那么就只能任人鱼肉了,也正中了那些坏人们的下怀!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也要必须坚强地活下来,不能让那些坏人的阴谋得逞,否则,就是对不起我们那些死去的亲人和朋友!”   刘兴华的话,对于王金娜来说,仿佛是一道甘霖,让她心灵中久旱的大地,终于得到了一丝的雨露,希望也油然而生。   ※※※   尽管张义根本不承认自己参加了所谓的熊卓然后革命集团,但是他还是被判了刑,以反革命罪定的性,被判了个无期徒刑,并被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当张义得到这纸判决书的时候,并不是在法庭上,他也根本就没有上过法庭,所有的罪责根本就无需审核的,也不用公诉人公诉,便是给张义一个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盖上了鲜红的大印,就这么生效了。混乱的年代里,法律就是形同虚设,远不如权力管用。   终于从市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出来了,张义觉得舒畅了许多,关在监牢里的日子就是没有太阳的日子,这一关就是一年,令他对阳光的希求也越发得渴望了,他被押上了警车,他知道自己将会从这个紧闭的大门内走出去,走向的却是另一个紧闭的大门,而那个大门,有可能将是他后半生的归宿。   张义被押送往位于沙洋的湖北省第一监狱,在那里劳改、服刑,他知道自己的大嫂王金娜也在那边,自己最敬爱的首长刘兴华也在那边,可是虽然他与他们到时只有咫尺之遥,只怕终身再难见到。   在张义被押上警车之前,他看到了田春妮,虽然他戴着镣铐,但是他还是高傲地扬起了头,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局长,大踏步地走进了警车里。   田春妮一直在盯视着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想上前来和张义解释什么,却又有些担心张义误会,所以有些犹豫,直到警车轰鸣起来,准备起动了,她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快步地奔了过来,跟坐在前面的一个警察说了些什么,然后打开了后面车厢的门,跨了上去。   警车开动起来,奔向武汉城外,田春妮与张义对面而坐,在这个车厢里,还有两个押解他的警察,田春妮知道,她能够与张义说话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她不可能跟着这辆警车去沙洋,这辆警车出了武汉城,她就必须要下来。   “张义,对不起!”终于,田春妮还是当先地开了口,她觉得自己真得是愧对了这位老战友,旧情人和老朋友。   张义却是发出了一声冷哼,没有答话。   田春妮又看了看同车的两位警察同事,虽然她很想对张义倾诉一下自己的苦水,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却又不敢过于把自己的感情外露。   “张义,听我说!”田春妮已然耐下了心来,缓缓地道:“你这次去改造,只要表现好,肯定还会减刑的!”   张义看了她一眼,发出了一种轻蔑的笑来:“呵呵,谢谢你的提醒,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你放心,我再怎么做,也是不会去害人的!尤其是去害自己的战友!”   田春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分明听得出来张义的话是在指桑骂槐,显然他对自己的董杰已然恨透了,其实,她对董杰何尝也不是如此呢?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那个她现在都不愿意再回去的家,她真得恨不能马上就跟董杰离婚。只是,当初是她的选择,如今就没有可以后悔的可能。   “张义,你也不要怨我,不要怨老董,他也是没有办法!”尽管田春妮恨透了自己的丈夫,但是此时还是为董杰开脱着,毕竟夫妻这么多年,不是想离就离得了的。   张义又是一笑,却是自嘲地道:“是呀,你们都是没有办法的,我倒霉就倒在了跟你们是战友的身上了!呵呵,我被关了这么久,你还能想着过来看看我,那个姓董的连个面也不露一下,他怕什么?难道还怕跟我见面吗?”   田春妮无言以对,董杰还真得是怕见到张义,毕竟在七十二军里,张义与他共事的时间最长,也是一起同甘共苦过的伙伴,踩着别人的头向上爬,尤其是踩着曾经的战友,便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不由得心虚。   “你这个反革命分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边上一位押解的干警忍不住指着张义骂了起来:“要不是田副局长为你求情,要不是我们董局长法外开恩,你这个罪名不知道能够抢毙几回的了?如今只给你判了个无期,就已经是够便宜你了!”   张义愣了愣,蓦然明白了过来,的确他与别人比起来是幸运了许多,现行反革命的罪名也是这个政权里最严重的罪,比杀人放火还要厉害,他没有被枪毙,的确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如今想来竟然是田春妮和董杰的法外开恩,仿佛是一种讽刺,又仿佛是一种玩笑。   “这么说,我还要来感谢田副局长和董局长了哟?”张义似笑非笑地望着田春妮,问道。   田春妮的脸更加得红了起来,只是在这个阴暗的车厢里,别人还看不出来。她尴尬地摇了摇头,客气地道:“张义,我们都是希望你好!”   “哈哈!”张义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打人一个嘴巴,再给他吃个枣,这是大人跟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可惜我不是小孩子了!”   “张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呢?”那个押解员不由得怒声骂了起来。   张义却不以为然,悠悠地道:“我倒是希望你们把我抢毙了,那样的话我也就一了百了了!也省却了给战友够麻烦了!”   “你……”押解员一时语塞,他们都知道张义是个又臭又硬的角色,也懒得再跟他辩解,对着田春妮道:“田副局长,不要跟这个人一般见识,我看他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等进了监狱里,到时候有他好受的!”他说着,还恶狠狠地瞪了张义一眼。   张义冷笑了一下,分明看出了田春妮痛苦的表情,他有些心软,但是转而一想,又越发得怨恨起来,笑道:“要是把我弄死了,到时候董局长可能会作恶梦的,呵呵,他也怕别人会擢他的脊梁骨骂他无情无义吧?”   显然,张义的话说到了要害上,田春妮浑身战栗了一下,抿了一唇,解劝着:“张义,我知道你心里面的怨恨,但是,不管怎么样,你没有被枪毙,活了下来!”   “是呀!我是活着!”张义背靠着车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半天,他才沙哑着声音缓缓地道:“我活得有愧呀!”   田春妮愣了愣,自然明白他的话意,她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得告诉着他:“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张义睁开了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田春妮的脸,忽然感觉到她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第七一章 希望(二)      王金娜又出院了,又回到了五七干校里,不过这一次,那些军宣队的领导们没有再把她拉出来批斗,他们接受了第一次的教训,干脆采用了将她隔离并且加强监管的策略,所谓的隔离就是要让她自我反省;而加强监管,也是担心她再出事,到时候不好向上面进行交待。实际上,王金娜是被从劳动班排里单独拉了出来,进行着特殊的安排。因为不用再去上工、下地劳动,所以干校里给她安排的工作是打扫卫生,每天的工作就是清洁工所要做的事情,包括扫楼道、扫街道、清理单位院子的各个角落,同时也包括打扫厕所。   清洁工的工作虽然累了一些,说出来又有些不好听,但是王金娜却觉得要比她以前舒心了许多,最少不用跟着那些军宣队的干部们去作早请示,晚汇报,大跳忠字舞。   也许是因为换了工作,心情的改变,王金娜的身体也开始恢复起来,她的情绪也跟着好转了,整个人与以前相比也精神了许多,脸上再不是惨白一片,也恢复了血色。   但是,王金娜的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事情放不下来,每当没事做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躲到一个角落里,然后望着某个东西发呆,有的时候一坐就是半天。她的这个举动也令军宣队的领导们感到焦虑,所有的人都在背地里暗暗的指着她,猜测着她可能已然得了精神病。在这个还不开放的社会中,所谓的精神病人就是人们常说的疯子,大家对于疯子的定义是非常可怕的,甚至传说只要是谁被疯子咬上一口,他也马上就会被传染发疯。也正是这个原因,人们一看到王金娜便远远的躲开,就好像她得的是瘟疫一样。   很快,又一年就要过去,干校里的生活虽然劳累,但是对于所有的臭老九、走资派们来说,也终于得到了一个久盼而来的节日,终于有了可以请假回家的理由。   尽管平日里威严庄重的军宣队的领导们有些冷酷无情,但是当春节来临的时候,他们也显现出来了难得的一份温馨,对于想要请假回家过年的人,还是尽量批准,当然,被他们批准的人自然也是他们认为平日里表现不错、积极向上的人员,而王金娜却不在这些人们之列。   随着春节的来临,干校里大部分的学员们已经回家过年了,只有极少数无家可归、又或者是举家搬过来,又或者是象王金娜这样在领导的印象里表现极差人才会被留下来。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过年的时候,无论身处何方,都要赶回家来过年,便是在全民信奉共产主义的时代也不例外,也许,这就是传统的力量吧!中国人在几千年里形成的传统,远非是那么几十年的什么主义可以取而代之的!   每天打扫着空荡荡的大楼和院落,做着重复的工作,王金娜的情绪再一次低落了下来,她也想回家,虽然如今她的那个家已然被革委会没收,就算是回到武汉,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但是,她还是想要回去,哪怕只是见一见孩子们和小曼的面,哪怕是见一面之后马上就走呢?   大年三十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雪花来,干校里剩下有数可数的几个人也向留守的领导请了假,相邀着去沙洋镇上去买东西,这是年前最后的时间了,一般过了中午之后,所有的店铺都会关门,而那些出门在外的人也会赶回家里去吃团圆饭。   王金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大楼前的台阶上,任凭着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身上,她凝视着眼前这片空荡的广场,只有那尊毛泽东的铜像还挥着手旁若无人一样得傲然挺立着,但是雪花还是不知不觉间落满了其身,根本不管他是不是领袖。   大门口处,一个提着一兜子东西跟看门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冒着大雪走了过来,他戴着一顶没有帽檐的军用棉帽子,这种帽子因为是雷锋画像里最常见的服饰,所以大家都叫作雷锋帽,只是如今这个人的帽子上也落满了雪花;他披着一件旧的发黄的军用大衣,棕色的毛领子上已经有掉毛的地方了,这个时候也是落着雪花。他哈了一口气,搓了下手,又提着东西走过来,穿过空旷的操场,抬头看了一眼毛泽东像,目光越过了这个雕塑,落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王金娜的身上,马上大喊起来:“金娜同志,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王金娜如梦方醒一样地回过了神,这才看清楚走过来的人,正是有一阵子没有见到的刘兴华。她不由得站起了身来,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问着他:“老刘,这大雪天里,你跑来做什么?”   刘兴华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放下手里的东西,因为没有戴手套,所有这只手一定冻得很冷,他举起头在嘴前搓着,又哈着热气,跺了跺脚,把大头棉鞋上的雪跺掉,这才笑着对着王金娜道:“今天三十,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所以买了点东西,过来跟你一起过个年!”   蓦地,王金娜便感到了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身来,经历了这么多的白眼,在这个大过年的时候竟然会有人专门来看她,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温情融化的。她连忙接过了刘兴华放下来的东西,觉得还有些沉重,不由得问道:“来就来了,怎么还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怎么重呀?”   刘兴华笑道:“也没什么,我们农场里杀了一头牛,有点牛肉,我又买了几个大萝卜,呵呵,可以搞一个萝卜炖牛肉;路上,我又买了一条鱼,就这么过来了!”他说着,又问道:“对了,你这里有煤油炉吗?”   王金娜点了点头:“有!”   “呵呵,我怕你没有,所以把我的煤油炉也一起拿来了,还带了瓶煤油!”刘兴华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也笑了一下,开着玩笑地道:“老刘,你这是在搬家呀?”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地道:“这样也好呀?两个煤油炉一起做呀!呵呵,我可跟你说,现在我作菜的手艺可不错了!一会儿让你尝一尝!”   王金娜愣了愣,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刘兴华竟然也学会了作饭作菜,就是当年他带着队伍在山上打游击的时候,也没有学会做饭的。   因为觉得王金娜有精神病,所以军宣队早就让她搬离了集体宿舍,专门给她安排了一间十多平方米大小的房间,这也算是特殊照顾吧。   刘兴华随着王金娜来到了她的住处,两个人一起忙活了起来,怎么说也是过年,不管在哪里过,总是要尽最大的可能吃一顿好饭好菜。碗不够,盘子不够,王金娜专门跑到食堂里去借了碗和盘子,从门口的小卖部过的时候,她又跑进去买了一瓶白酒一起抱着走回来。   当看到王金娜还抱着一瓶酒,刘兴华怔了怔,马上笑逐颜开地道:“呵呵,来的时候我还在路上想呢,要不要买瓶酒,呵呵,我知道你是不喝酒的,所以还是忍住了!”   “我不喝,你喝呀!”王金娜随即道。   刘兴华端着菜摆到了桌子上,拿起这瓶白酒看了一眼,连声道:“谢谢了!呵呵,我有好多年没有在你们家里喝过酒了!”   王金娜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终于,经过了一番忙碌之后,所有的菜都做好了,零零总总的也有六道。   “呵呵,今天我们就六六顺吧,六道菜足够我们两个吃的了!”见到刘兴华还要做一道菜,王金娜连忙阻止着,拉着他坐到了桌子前。   刘兴华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坐好,王金娜特意为刘兴华倒上了酒,因为没有酒杯,所以就倒到了碗里,刘兴华端起来便抿了一口,随着酒水咽下肚中,一道热线也从上暖到了下,他不由得舒服得“啊”了一声,对着王金娜道:“金娜,记得我跟阿贤第一次喝酒也是在这么一个大雪天里,呵呵,他真得很能喝呀,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又回忆起了往日的故事。   王金娜愣了一下,每当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张贤的时候,她就会感到一阵得暖意。只是在解放之后,没有人再在她的面前提起张贤来,大家都特意专门地避开张贤的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想触到她敏感的神经,还是担心这种话题会被不友好的人听去到时揭发出来,因为张贤毕竟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是一个战犯,是一个反动派!可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刘兴华会这样毫无故忌得提到张贤的名字来。   “老刘,你跟阿贤在一起总共喝过几回酒?”王金娜随口问着。   刘兴华想了想,却又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她:“真的呀,和阿贤认识这么多年,也交往了这么多年,只和他在一起喝过那么一次酒!”   王金娜也有些不相信一样地再一次问道:“真得就那么一次吗?”   刘兴华十分肯定地点着头,道:“就那么一次!呵呵,抗战胜利后,他曾当过武汉的警察局长,我那个时候也是新四军的代表,本来有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想喝也不敢喝呀!”   王金娜点着头,那段日子也是她觉得最快乐的时光,刘兴华的名字还叫作马文龙,也曾是他们家里的座上宾,但却因为国共两党之间的互不信任,朋友最终没有能够作到底!   “你们那一次是因为什么而坐在一起喝的酒呢?”王金娜不由得来了兴趣,张贤从来也没有在她的面前提到过这种事。   刘兴华笑道:“是因为别后的重逢!”他说着,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年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们是在沔阳那边相遇的,就在沙洋的东边。当时我带着襄河支队先离开了刘集,他带着他的队伍后离开的刘集,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里,我们在那个地方不期而遇,大家都十分高兴,然后坐在一起喝的酒!接着,我们又一起做了一件大事,把日本鬼子拉去修机场的俘虏们给解救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详细地向王金娜讲解着当时的情况,王金娜也象是听着评书一样,仔细地听着,这些都是阿贤的英雄故事,可是阿贤却从来也没有跟她说过。   “可惜呀!”说到最后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又有些悲哀:“那些我们曾团团围坐一桌的战友们都不在了,那一仗就有人牺牲了;后来,我听说还有人牺牲,到抗战胜利的时候,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和阿贤了!”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端起杯来,狠狠地喝了一口深酒。   “可是如今,阿贤也已经不在了!”王金娜也是分外得伤感:“便是他抗战时所有的功劳也被一笔勾销,连个坟都没有!”说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已然湿润了起来。   看到王金娜如今心伤的样子,刘兴华也低下了头,面对着这一桌子的好菜,已然没有了胃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王金娜,问道:“金娜,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就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什么问题?”王金娜问道。   “阿贤的字是什么?”   “字?”王金娜一时间没有明白刘兴华的所问。   刘兴华解释着:“我知道象他那样的读过书的人,而且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人,出生的时候家里就会给他们起两个名字,一个是名,一个是字!”   王金娜这才反应过来,随口道:“阿贤的字叫作慕白。”   “慕白?”刘兴华猛地一怔,忍不住追问着:“你是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张慕白?”   王金娜肯定地点着头。   刘兴华不由得望着王金娜呆若木鸡。   “你怎么了?老刘?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王金娜也看出了他表情的变化,经不住地问道。   刘兴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十分郑重地告诉着王金娜:“阿贤没有死,他还活着!”   王金娜浑身一颤,手也哆嗦了起来,刚刚还端起的碗一下子没有拿稳,“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碎了,里面的饭和菜也撒了一地……      第七一章 希望(三)      虽然又过了一年,但是世道的混乱却一丝没有改变,不过对于王金娜来说,在五七干校里生活的日子还算是平静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到五七干校来的人没有成分好的人,全是些坏份子,也就无所谓谁比谁优越,谁比谁高上一等之说了,大家都是平等的,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的麻烦。   王金娜的心情一下子便好转了起来,便是连军宣队的几个领导也能够看得出来,这些领导坐在一起讨论这些学员的时候,几乎是一起感受得到,那个表现最为落后的王医生自从过了一个年之后,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做事也麻利了起来,劳动也积极起来,有的时候还能够主动地帮助别人干活,这令大家都感到异常得惊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最落后的人的进步,也给王金娜带来了一些好处。军宣队的领导为了让王金娜能够继续向好的方面表现,所以也放松了对她的看管,有的时候甚至允许她一个人去沙洋镇买东西。   当然,王金娜的改变还是因为心情的改变,人的心情变好起来,自然所有的活动也就轻快了起来。   王金娜已经从别人那里得知了张义的消息,张义并没有被枪毙,虽然是以后革命罪判处的无期徒刑,但是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正如刘兴华说得那样,只要人活着,就有翻身的一天;如果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是翻了身、平了反也失去了意义,顶多只是荣誉的恢复罢了。   而更令王金娜欢欣不已的还是过年的时候刘兴华告诉她的那个好消息:阿贤还活着!而且刘兴华十分确信地肯定着,那个在金门当副司令官的张慕白一定就是张贤,而且当初他在云南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过这个名字,张慕白曾是国民党在缅甸的流浪集团军的参谋长,而且刘兴华还能够凭着直觉感觉得到那一次与高伟在边境线上的冲突中,张贤一定就在现场,要不然他如何也不能解释小虎被俘后竟然毫发无损这个怪现象。   “你要是非想知道确切的消息,有一个人可以去问!”那天刘兴华这么地对着王金娜道。   “是谁?”王金娜连忙问着。   “陈大兴!”刘兴华告诉着王金娜。   “他?”王金娜愣了一下,忍不住地道:“大兴回来的时候,不是说阿贤早就不在人世了吗?”   刘兴华却是对着王金娜笑了一下,悠悠地道:“金娜呀,其实当年阿贤的情况,你比我还要清楚!”   王金娜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于得水就是张贤,知道这个底的人除了张贤最要好的死党熊三娃和陈大兴之外,就只有她了;不过后来,张义还是凭着兄弟血脉相通的感觉识破了于得水的身份,至于七十二军里还有谁知道于得水的秘密,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熊卓然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只是,王金娜也曾怀疑过刘兴华认出了于得水来,却从来没有见他对自己有过表示,而这种事情也是关系到张贤的性命,所以她也不敢多问。如今看来,她的直觉还是对的,刘兴华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却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也许就是他的聪明之处。   “呵呵,当年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再提了!”刘兴华生怕王金娜把这件事挑明了来说,连忙又说道。先不要说这个社会氛围之下根本就不能够把这件事说出来,便是可以说的情况下,就算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也会有许多的尴尬。   王金娜点着头,她当然知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意会而不可明说的道理。   “大兴回来的时候,显然是有难言之瘾的!”刘兴华告诉着王金娜:“你想,他是从海峡那边跑回来的,这已经是第二次反水了,多些事真得恨不能少一点事儿的!再说,如果他真得把张贤的事情说出来,呵呵,不知道会连累到多少的人呢!”   王金娜认真地听着,不断得点着头,她当然能够理解陈大兴向她撒谎,但是她还是不由地有些叹气:“如今大兴一家都去了新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虽然还有书信来往,但是这种事是不好在信上问的!”   刘兴华点着头,道:“别急,总会有机会的!呵呵,就算是陈大兴不回来,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去一趟新疆,专门找他!”   听到刘兴华的这些话,令王金娜的心头就好像是敞开了一道天窗,埋在心头久久不散的忧郁,一下子便消散去了一大半。   正是因为有着这么一个希望,所以王金娜的心情才会大为好转,虽然她也曾经想过,就算是阿贤还活着,但是却是活在台湾,而自己和小虎还在大陆这边,虽然只是分隔着一道不宽的海峡,但是却是两个政权,而且这两个政权还是死敌,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再重逢、再相聚的时候呢?只是一想到阿贤还活着,王金娜就把一切不可能丢到了一边去,她也相信刘兴华的劝告:只要是人还在,那么希望就会有的!   正月十五过去的时候,熊英竟然跑到沙洋来探望王金娜,这令王金娜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激动。   熊英在部队里已经被提了干部,虽然只有排长的级别,但是象他这样一个从战士作起的兵来说,已然很不容易了。提了干,也就意味着可以一直在部队里干下去,而不用担心复员转业之后再回来找工作了。熊英是回武汉过年的,但是回来后的情况令他大为触动,家已经没了,徐小曼带着两个孩子挤住在医院里一间只在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而他的弟弟也新近结的婚,也是挤住在港务局的宿舍,头一天他只好去住旅馆,但是第二天徐小曼把他找回来,让他到武小阳那里去挤一挤。如今武小阳的住处却是异常得宽域,他也是住在医院里,而且一个人可以住两间屋子,外面一间放杂物,里面一间当卧室,只不过旁边就是太平间,少有人过来走动。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到徐小曼那里去吃年夜饭,包括他和熊雄夫妻两个、田卫东和田卫彪兄弟、徐小曼和小红母女,徐小曼还把武小阳叫了来,八个人把那间小屋挤得满满当当,但是其乐融融。听着熊英的叙述,王金娜也万分得快慰,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且懂事了,不用他们这些大人们操心了。   “知道吗?干妈?”熊英说到最后的时候,不由得十分伤感,对着王金娜道:“我们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都觉得少了什么,要是干妈和三叔在就好多了!”   一时之间,王金娜的心情就好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她只想哭,却又不愿意在干儿子的面前落泪,于是笑着摸着熊英的头,告诉着他:“你干妈没事,这个年也过得挺好的,呵呵,只要你们都好,我就高兴!”   熊英点着头,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告诉着她:“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   熊英道:“小强和卫红在云南西双版纳那边知青,我的部队在红河州,回来之前,我专门去那边看望他们了!”   “他们两个怎么样?”王金娜连忙问道。   熊英点着头,对着她道:“干妈你就放心吧,他们在那里还好,虽然生活上有些艰苦,但是那么多人呢!而且他们那个队的知青队长对他们十分照顾,他也是武汉的,比小强大了不少,我跟他聊过,他说还认识你呢!”   “他叫什么名字?”王金娜随口问着。   “他叫雷小贤!”熊英告诉着她。   “雷小贤?”王金娜不由得一怔,马上想到了那个被曾批斗过他的红卫兵头目。   “你想起来了?”熊英以为王金娜想到了什么,问着。   王金娜点了点头,并没有跟他多做解释,看来王小贤已经恢复了他的本姓,叫作雷小贤,他对小红和卫红的照顾也许就是出自自己的内疚吧!年青人,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难得的就是能够做到浪子回头。   ※※※   熊英只在沙洋呆了一天,就急急忙忙地赶回部队去了,他的探亲假只有一个月,还是这么多年来累积的。   在熊英走了没几天之后,一个意外的人竟然也跑到沙洋来看望王金娜,当王金娜看到这个要求见她的人之时,不由得叫出了她的名字来:“二凤?”   来的人正是钱雄风的二姑娘钱二凤,她还专门提了些从广西带过来的特产,同时告诉着王金娜,有些是小虎买的,有些是她买的。   “你去了广西?”王金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到五七干校之后,就听说钱二凤也跟着那些知青们去了云南,从云南到广西虽然没有千山万水,但是路途也不好走。   钱二凤点着头,十分爽快地告诉着王金娜:“我去看胜利哥了!”   王金娜笑了笑,她知道钱二凤一直在追着小虎,而小虎却因为她姐姐的原因,一直躲着二凤,这令二凤十分得伤心,但是却更加令她紧追不舍了。如今钱雄风早已经被打倒,熊卓然死后,钱雄风也被判入狱,他的两个姑娘也都因为他而受到了连累,钱大凤原本准备要跟一个高干子弟结婚的,但是婚礼还没有举行,就又离了,娶她的那个高干子弟看来看中的也不是大凤长得漂亮,而是她的父亲是七十二军的军长;钱大凤也曾表示过想要再和小虎重新和好,还给小虎写过信,但是这件事被徐小曼知道之后,直截了当地找到钱大凤,替小虎婉言回拒了。二凤在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不错,本来是准备保送大学的,也因为钱雄风的缘故,最终名落孙山,不得不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作为知识分子去上山下乡。   “我们一直在通信!”钱二凤告诉着王金娜:“这一次我专门去他的部队里看他,他的战友们都以为我们要结婚了,连糖都买了,我也愿意,但是他没有同意!”说到这里的时候,钱二凤觉得十分得委屈。   “为什么?”王金娜明知故问着。   “他说要你同意!”钱二凤道。   王金娜怔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们年青人的事,还是你们年青人谈吧!呵呵,现在是新社会,不兴父母包办婚姻的!”她实际上是在推脱。   钱二凤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似乎已经想到了王金娜会这么回答,她稍作沉默,郑重其事地对着王金娜道:“我问过他,他说只要你同意,他就没有意见!”   王金娜呆了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钱二凤的问题。   钱二凤的眼睛都已经红了起来,看着王金娜不坑声,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妈!你就同意吧!”   这声叫,令王金娜的身体莫名的颤抖了一下。   “我会好好孝顺你的,也会好好爱胜利哥的,我从小就喜欢他,喜欢跟你们家的人在一起!”二凤说着,不知不觉中竟然哭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姐姐跟胜利哥是同学,他把我当成妹妹,我就一直很崇拜他,一直到长大了,我才知道,那就是爱!开始的时候,我还为我竟然会爱上我姐姐的男朋友感到内疚,但是看到姐姐那么不珍惜胜利哥,我真得很难受,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就是想跟他永远地在一起!……”   听着这个姑娘如此大胆的表白,王金娜不由得有些感动,想一想自己年青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得爱过张贤吗?只是那个时候她没有钱二凤的胆量,于是就动了点脑筋,才和张贤明确了关系。想一想,自己的爱和钱二凤的爱相比,真得是太怯懦了,她又有什么原因好来阻止这对恋人呢?钱二凤虽然长得不及她的大姐,但是为人处事方面却不知道比钱大凤强上了多少倍,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齐声称赞的。如果小虎真得娶到了二凤,对于小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最其马的一点,他可以不用担心这个老婆会扯他的后腿,不用担心将来家里面的里里外外。   “既然你这么喜欢小虎,那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王金娜也郑重起来。   “好,您说!”   王金娜道:“小虎是当兵的,将来说不好会不会打仗,就算是不打仗,也会有救个灾、作个什么演习什么的,难免就会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叹了一声,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姑娘,见她一脸得严肃,又接着道:“要是当时就这么过去了也就罢了,要是他残废了或者不能自理了,需要人照顾,你会不会离他而去呢?”   钱二凤愣了愣,根本就没有想到过王金娜会问她这个问题,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马上连连点着头:“既然我选择嫁给他,那么就是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他,同时也要承受他的一切,即使是病痛与不幸,永远也不离不弃!”   听着这段话,王金娜也感动了起来,终于点起了头。      第七二章 梦殇(一)      在五七干校里的日子还是这般得难捱难过,但是如今王金娜的心情却好了许多,时不时的刘兴华也会过来和她聊天,说一些往事,也说一些憧憬。   “老刘,你我都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憧憬的呢?”每当刘兴华谈起以后、谈起将来的时候,王金娜总是会这样得揶喻着他。但是,刘兴华却不以为然,然后怀着一种乐观向上的心态,十分自信地道:“还早呢!呵呵,我怎么也要活个七老八十的,这还有二、三十多年呢!不向往一下将来的好日子,那么这日子就不好过了!”听着刘兴华的话,王金娜细细琢磨起来,也觉得有些道理。   五月份的时候,小虎和钱二凤专程从广西过来看望王金娜,小虎告诉母亲,他已经和钱二凤领了结婚证,结了婚。他们结婚的时候,就是在小虎服役的那个边防哨所,因为两家的家长都是失去自由身的人,所以双方都没有家长过去参加,但是他的战友给了他们很多的祝福。   看着儿子终于结了婚,王金娜感慨万千,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她还感到了一丝的难过。小虎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子,而她却不能去参加他和钱二凤的婚礼,这对于一个作母亲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件痛苦的事情。但是,尽管王金娜的心里十分不好受,她还是在小虎和二凤的面前作出十分高兴的样子,衷心地祝福着这一对新人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私底下的时候,王金娜也没有忘记告诉自己的儿子,让他去看一看钱二凤的父亲钱雄风。此时的钱雄风已经以反革命集团成员以及是隐藏的国民党特务的罪名被判了刑,并且开除了党籍,发配到了贵州的深山里去建设所谓的三线工程,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大凤和二凤的亲生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他的第二个老婆原来曾是他手下的一个女兵,但是此时也已经与他离了婚,如今钱雄风已然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我和二凤已经去过了!”小虎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母亲:“来这里之前,我陪着她去的,部队只给我半个月的假,所以我们就先去了贵州,那里近一些!”   王金娜点了点头,毕竟女婿怎么也要见一见老丈人的,虽然这个老丈人也是从小看着小虎长大的,对小虎应该十分满意,若不是当初钱大凤的移情别恋,或许钱雄风早就催着小虎叫他作“爸”了!   “老钱还好吗?”王金娜随口问着。   小虎有些感伤地摇了摇头,告诉着王金娜:“他的身体很差,总是在咳嗽,可能是当时审讯的时候被打的!”   听到这话,王金娜默然了,她也被拳打脚踢过,如果不是进了五七干校,或许也会被别人迫害。   见到王金娜没有说话,小虎又接着道:“那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喝的酒,本来我和二凤都劝他不要喝的,但是他说他太高兴了,非要我陪着他一起喝。”   “老钱的酒量不好”王金娜道。   小虎点了一下头,又接着道:“那天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话,岳父还跟我说,他怕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总想要跟我说些什么,他说他这一倍子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父亲,但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的时候,他又不说了!说到最后,他可能是喝得多了,对着我说,当年他在国民党里也呆过,那些反动派对他也没有象这般人这么狠过!”   王金娜点了点头,钱雄风说得倒也是一句大实话,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场人整人的运动,哪里有一点儿大革命的气象呢?   “对了,妈!他说他对不起我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小虎十分好奇地问着王金娜。   王金娜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儿子讲起从前,她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如今知道过去的那些真实经历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有些事情也因为政治原因而被一否百否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真相就会被埋没,所有的历史都将会被重新来编攥杜撰。儿子已经大了,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亲还是一个被人唾骂的反动派的角色,如果哪一天自己真得走了,那么还有谁能够让他了解自己父亲真实的历史呢?   “当年,老钱曾经是你父亲身边的警卫营长,但是后来却背叛了他!”王金娜跟小虎说着,简单地把当年那些发现在武汉、发生在湖北的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又不无叹惜一般地道:“你父亲其实是一个老式的、还有些封建忠君思想的军人,当时他就没有认清楚形势,要是能够听从我的劝告,脱离军界,举家一起出国,或许我们一家人也就没有了这么多的离合悲欢,没有了那么多的辛酸血汗!”   小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告诉着王金娜:“妈,你还是不懂,父亲作为一个军人,他肯定有着一个军人的责任,更何况当时他身处在那么一个高位之上,就算是想要急流勇退,只怕也很难做得到的。”   听着小虎的话,王金娜分明已经可以感觉得到,儿子早就长大成人了,已然有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小虎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叹惜了一声:“要是父亲能够和三叔、我岳父那样,临阵倒戈过来,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凄惨!”   王金娜听着这句话,便皱起了眉头来,看来小虎到底没有白受到解放军的政治培养,说到最后,还是不能够脱离所谓的一个共产党员的历史观,她有些不快起来,告诉着自己的儿子:“你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哪怕是死,也不会背叛!”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看着儿子诧异的面孔,又道:“再说了,就算是他真得投降了过来,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你三叔过得好吗?你岳父过得好吗?”   小虎呆了呆,竟然无法回答母亲的这个问题。   ※※※   小虎和钱二凤离开了沙洋,因为小虎是连长级别的干部,经过申请,钱二凤也如愿以偿地可以跟着小虎去随军,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比较早地脱离了上山下乡运动的苦海,这也算是她对小虎一片痴情的回报吧。   又过了几个月,已然到了九月的下旬,王金娜忽然发现整个五七干校里正有一件事在悄悄地转变着,先前和毛主席题词紧挨着的林副主席的题词被悄悄地收了起来,然后在每天的早请示和晚报告中,涉及到林副主席的那些过场也全部被精简了,便是大门口外的围墙上十分醒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林副主席的语录也被粉刷掉了,换成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当有人问起为什么要把这些关于林副主席的内容撤下来的时候,军宣队的领导十分耐心地告诉着大家:“这是因为林副主席很谦虚呀,最近指示不要宣传他个人。所以,上面传达,要把林副主席的照片、题词都收起来,不要再挂了!”这个解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王金娜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仿佛是又有一场大的运动要到来的征兆。   这一天,刘兴华又过来看她,两个人聊着聊着,王金娜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来,她是被运动搞怕了,生怕又会有什么折腾人的事出来。   看了看四下里没有人的时候,刘兴华这才神秘地告诉着她:“你可能不知道,中央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王金娜连忙低声地问道。   刘兴华也压低了声音,这个政治上分外敏感的人,有着一个分外敏感的神经:“林副主席可能也倒了!”   “什么?”王金娜几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又问着:“老刘,这种事你可不要乱说呀!”   刘兴华却十分得郑重,对着她道:“马上就要国庆节了,你不觉得今天的国庆节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吗?原来我们农场准备排演节目的,我们就有一个大合唱,唱的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他说着,便跟着唱了几句:“一轮红日照海疆,林副统帅题词闪金光。大航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唱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嘎然而止,又接着道:“我们已经排练很长时间了,前天却被上面突然叫停了,不要我们唱了!”   王金娜愣了愣,不解地问道:“电台里不也一直在播吗?不会是你们唱得不好吧?”   刘兴华道:“你再注意一下,现在你还能听得见这首歌吗?”   王金娜想了想,她还真得没有注意过这些事情。   刘兴华接着道:“我们农场有一个老教师,我跟他的关系很好,他会日语和英语,他有一台带短波的半导体收音机,可以收听到日本的电台。昨天上工的时候,我跟他说起这事,他在地上写了个‘二号’,然后又写了两个‘木’字,举手砍了一下,马上又把那字擦掉了,我就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金娜怔住了,此时的中国,所有的媒体,不管是报纸还是电台,都是官办的,一直在大唱着赞歌,可是老百姓们却宁可相信小道消息,也不相信那些大道消息,因为小道消息的确要比那些大道消息来得快,来得准,来得真实!而这些小道消息的在民间的传播,却又往往被官方指斥为“传谣”,对于“传谣”的人,甚至会以对待刑事罪犯一样会上纲上线,但是便是如此,还是不能堵住悠悠众口。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上面人物的争权夺利,走马灯一样换着领导,所谓的谁上来了,谁又下去了,谁又出来了,不一而足,却令下面老百姓如同看戏般得热闹着,兴奋着。而往往事情发生了很久之后,在官方的大道消息才会进行公布,然后由这些被冠以“革命群众”之名的老百姓知道,而这些所谓的“革命群众”,也只有事后捧场、声讨的资格,却没有事先知情的权利。小道消息一次次被验证,也就难怪会传播得如此迅速了,上到耄耋老人,下至十几岁的中学生,普遍对这些小道消息倾注了浓厚的兴趣,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然成为了中国国内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见到王金娜沉默良久也没有答话,刘兴华忍不住地问着她:“你不高兴吗?二号要是真得倒了,能卓然估计就会得到平反,张义、王大虎和钱雄风应该都会被重新调查!”   听着刘兴华的猜测,倒是环环相扣一般,但是王金娜还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望着刘兴华,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担忧来:“老刘,你不要忘记了,当年你非要我去治病的那位中央领导,他就那个集团里的人!”   刘兴华不由得呆住了。   王金娜只能是一声得苦笑:“呵呵,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没有沾着他一点儿的光;看来如今要是他也倒台了,我看我倒是有可能会沾上他的霉运!”   刘兴华默然无语,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王金娜的话真得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第七二章 梦殇(二)      这一次真得又被刘兴华猜中了,在十月底的时候,果然全国所有的报纸电台都开始声讨那个林副统帅,人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倍受敬仰的副统帅是一个阴谋家,从报纸的连篇累读开始,就好像这位副统帅从加入共产党的那个时代开始,便一直包藏着一颗祸心。   随着林彪的死,党中央又开始在全国发动声势浩大的批林运动,而那些被认为是林彪反革命集团内的成员自然是逃不过这场运动的,这些人许多也靠着打倒别人、批斗别人而上的台,如今却又成为了被别人批斗的对象,就好像是老天在开玩笑一样,正应了那句古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权力的斗争永远也没有谁是长青树的,你在斗倒别人的同时,也就是意味着自己也处在了风尖浪口,终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斗倒。只是对于广大的人民群众们来说,却都成了这些政治家们玩弄于股掌的玩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斗来斗去,到头来还是可怜了这些“革命群众!”   武汉军区里也有几个高官被认为是林彪反革命集团里的成员,被赶下了台来,与此同时的是在林派当权的时候,被打成熊卓然反革命集团的案子尽然得到了中央的关注,已经有人专门到湖北来调查这个案件了,调查组的人还来到了沙洋,找刘兴华会谈,毕竟刘兴华与熊卓然一起共事了那么多年,要说熊卓然是反革命份子的话,刘兴华这个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成员肯定也是难辞其咎的。   在调查组的人离开沙洋之后,刘兴华马上来到了干校找到了王金娜,脸上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笑容来。此时正是上工时间,王金娜正在扫着操场,诺大的操场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正是因为空空荡荡,所以刘兴华倒是不怕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他一边帮着王金娜扫着不时掉下来的落叶,一边低声地告诉着她:“有一个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王金娜连忙问着,也一样低低地声音。   刘兴华望了一眼操场尽头的那幢五层的红砖办公楼,好像有些提心楼里头会有人发现他们在操场上闲聊,但是随即又想到,就算是楼里的人从窗户里看到了他们,又能够怎么样呢?那些人也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踏心下来,对着王金娜神秘地一笑,然后才告诉着她:“调查组认为老熊那个案子完全是诬陷,被那个案子牵扯到的人可能都会平反!”   “真的?”王金娜生怕自己听错了,又连忙问了一句。   刘兴华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金娜的心一下子舒畅了起来,忍不住地道:“这太好了,这回老三应该可以出来了!”   刘兴华点着头,同时又告诉着她另一件喜事:“还有,我可能会重新回省里去任职,这是周总理亲自点的名!”   王金娜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太好了!”她也跟着兴奋地叫了起来,但是很快又明白了他们此时所处的地点,她还是从心里往外地由衷高兴地看着刘兴华,把自己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老刘,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来祝贺你了!”   此刻,刘兴华也已经合不拢了嘴,在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一夜都未入睡,一早便跑到五七干校里来通知王金娜,在这个苦难的地方,他和王金娜已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了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着坚持活下来的知己。   但是,王金娜随即又想到了自己来,她的笑容不由得停顿了,刘兴华也要走了,那么这里又会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真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仿佛是看出了王金娜的自伤,刘兴华也停止了得意的笑来,劝慰着对她道:“金娜,你别着急,中央里的坏人已经倒台了,我想你平反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王金娜微微地苦笑着,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急!呵呵,你们党内人士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清楚,我这个党外人士自然是急不得的!”   刘兴华点了下头,看看时间不早了,他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然后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看着刘兴华离开的背影,王金娜的耳边还在回响着他刚才的那句话,难道中央里的坏人倒台了,她们这些臭老九的苦日子就真得可以到头了吗?仔细地想一想,文化大革命可是毛泽东亲自发动起来的,又跟林彪有什么关系呢?林彪的倒台,也许不过是象彭德怀、刘少奇那些人一样,只是在政治斗争中被拉下马的牺牲品而已!   王金娜正在发愣之时,大楼内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干部,他来到了王金娜的身后,叫了一声:“王医生!”   王金娜被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叫她的原来是干校里新来的党委书记吴蒙成。这个新来的书记据说受过林彪反革命集团的迫害,最近才刚刚调来工作的。   “吴书记!”王金娜只得叫了一声。   “那个人是不是原来的老省长?”吴蒙成望着已然走出在门之外的刘兴华问道。   王金娜点了一下头。   “哦?他刚才过来跟你说了些什么?”这位吴书记显然已经观察了他们很久,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   王金娜笑了一下,道:“我们是老朋友,刚才也只是随便聊聊天!”   “聊聊天?”吴蒙成显然不相信,道:“他专门跑过来是和你聊天的?”   “是!”王金娜也收起了笑容来,一口咬定着。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批斗和挨整,她已然学会了一问三不知。   “那你们聊些什么?”吴蒙成还是在追问着。   王金娜对这个党委书记已然反感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正管着自己,她一定会甩手走开。她想了一下,还是十分警惕地道:“也没有聊什么,就是说些家里的事。”   吴蒙成知道他是无法从王金娜的口中得知她和刘兴华说了些什么,有些气恼,然后把话题一转,问道:“王医生,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要说清楚的,不然上面的人过来调查,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什么事?”   吴蒙成道:“我们经过调查,发现你跟林彪反革命集团之间有瓜葛,你曾经为他们的重要成员治过病,对不对?”   王金娜愣了愣,她如今最怕的就是被人深究这个问题,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之外,这个问题还是被人究出来了。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躲好怕的,对于她来说,横竖都已经如此了,她已经呆在了五七干校里,难不成还因为这个再把她送到监狱里去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反而坦然了起来,点着头,对着吴蒙成道:“是!我是给那个领导治过病!”   “领导?他不是领导,是反革命份子,是要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反革命份子!”吴蒙成纠正着王金娜的话。   王金娜沉默了,没有答话。   “你为什么要给他治病?”吴蒙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是气又是恨,但是脸上却保持着往日的平静,淡淡地道:“那个时候,他是中央的领导,我怎么会知道他就是反革命?再说,我只是一名医生,在医生的眼里,只有病人和非病人两种人!”   吴蒙成皱起了眉头来,义正词严地告诉着她道:“医生也要讲政治!”   王金娜白了他一眼,依然不卑不亢地道:“对不起,我不是共产党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说着,便埋下头来,继续地扫着自己的地。   “你……”吴蒙成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咽住了自己的喉咙,指着王金娜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   干校里的批林运动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所有的人都要求写学习心得,写体会,就像是当年搞土改一样,要每个人都要接合自己的经历来批判控诉林彪反革命集团罪恶行径,许多人也听从着党组织的号召,对林彪反革命集团表现着从未有过的深恶痛觉,更有人在批判的时候说到伤心处的时候,声泪俱下地就好像真得受到了多大的迫害一样,这不能不令王金娜感到虚伪而又可笑。想一想还有几个月之前,全国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忠实执行着早请示和晚报告的仪式,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大跳着忠字舞,转眼之间,这一切又都成了烟云,成了笑柄。   虽然早请示、晚报告、跳忠字舞的仪式已经取消了,但是批斗会还在一直举行着,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王金娜还心存着一丝的侥幸,而这种批斗会批来批去,最终又批到了她的头上来了。   先是以吴书记为首的领导们认为有些人的心得和体会写得不深刻,其中点名就批评了王金娜;接着,许多人重写的心得获得了通过,可是王金娜写了十遍还是不能获得通过;于是,批斗会在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来:王金娜有可能也是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就算不是,她也肯定是那些反革命份子的同情者,因为她为其中的头目治过病!   王金娜再一次被拉到大会的台子上去作批斗,只是如今的这种批斗要比当年红卫兵的批斗好过得多,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挂着个牌子,头上戴着个长长的尖帽子,被人推着去游街,时不时的会有小孩丢过来的石子或者吐过来的口水,因为党中央、毛主席又已经号召人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尤其不能打人。   实际上,在王金娜被推上沙洋镇的大街上进行游街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已经非常麻木了,这些所谓的革命群众们,大多只是站在路边看看热闹,就好像是在看一场游戏一样,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没有人再和运动初期的时候那样,一看到游行的队伍,就也跟着热血沸腾,跟着挥舞着手臂、高呼着口号,然后再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甚至于参加到打砸抢的过程中来。因为这么些年以来,大家渐渐明白过来,这些运动根本提高不了他们一丝的生活状况,就算是他们把喉咙喊破了,到头来还必须要为吃饭、为养家糊口、为谋生而奔波,要是真得喊破了喉咙,还要自己花钱去治。   王金娜被拉出来游街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当年被红卫兵批斗时的愤怒了,相反,她却是异常得镇定,真得就像是刘兴华教她的那样,就把这个游行当成节日的狂欢,大家都是疯子,也就无所谓羞躁不羞躁的了,她知道,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会真正得懂得必须要活下来的必要。而如今,她已经在刘兴华的影响之下,又开始热爱起生活来了。   王金娜一脸木然地随着那些民兵摆布着,这些民兵是专门负责维持这个地方上的治安的,不管是哪个单位要到街上游行,这些民兵都会充当警察的角色。王金娜十分配合着这些民兵们的指令,他们要她向东走,她就向东走;他们要她向西走,她就向西走;他们要她停下来,她就停下来。也正因为如此,她发现自己也少了许多的麻烦,别人也少了许多的麻烦。   走过两条街的时候,突然一个人站在大街之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在这个人之后,还有许多当地的居民。王金娜一直低着头,在游行的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她这才抬起头,看向挡住他们去向的那群人,蓦然地一惊,发现那个为首的竟然就是她的老朋友刘兴华。      第七二章 梦殇(三)      刘兴华象是一尊门神,站在大街之上,拦住了游行的队伍,他的眼睛先是看了下王金娜一眼,正与王金娜的目光相对,刹那之间,两个人的心同时地震颤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王金娜就好像是终于见到了亲人一样,眼睛便已然湿润了。   “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挡我们的路?”不等刘兴华说话,那个负责带队的民兵队长便以一股盛气凌人的态度责问着刘兴华。   刘兴华的脸上涌出一股怒意,但是随即又消逝了,这么多年以来蛰伏的生活,让他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内心。他反而冲着他笑了一下,用一种带着商量的语气和气地对着这个领队的民兵队长说道:“现在中央已经不兴搞游行批斗了,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好?与中央的精神格格不入呀!”   这个民兵队长愣了愣,随即又皱起眉头来,板着面孔问着刘兴华:“你是什么人?”   刘兴华还是笑了笑,道:“我只是农场的一名群众!”   一听到刘兴华这么说,这个民兵队长刚才还有些疑惑的表情一下子便消失了,说出话来比刚才还要硬狠了许多,指着刘兴华骂道:“你一个小小的群众跑出来逞什么能?我告诉你,我们这是在与林彪反革命集团作斗争,你难不成也是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成员?想要造反吗?”   刘兴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一顶大帽子便被扣了过来,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摇着头,道:“年青人说话不要这么冲!呵呵,你知道这个被你拉来游街的人是谁吗?她真得会是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呵呵,她要真得是的话,那也不会被下放到干校里来了!”   这个民兵队长怔了怔,也许是觉得刘兴华的话说得有理。   刘兴华看着他有些动容,又接着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说实在的话,抬头不见低头也能见到!王医生是全国有名的外科专家,治好的病人成千上万,她怎么可能是反革命份子呢?年青人呀,不要被某些坏人借着批林的口号利用了啊!”   这个民兵队长被刘兴华的说教唬住了,不由得呆了呆,看着王金娜如此弱不经风的样子,的确不象是个反革命份。干校军宣队的干部从游行的队伍后面走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刘兴华,又看到这个负责带队的民兵队长好像是被刘兴华说服了,他连忙来到了这个民兵队长的面前,对着他的耳根嘀咕着什么。这个民兵队长越听脸色越是不好看,等这个干部把话说完,这个民兵队长的火气也爆发了出来,指着刘兴华骂道:“原来你是个老不正经的家伙,是这个反革命份子姘头,你还有脸跑出来跟我们说三道四!”他说着,挥起手来,马上便有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涌上来,准备向刘兴华动手。   听到被人如此一骂,不仅是刘兴华,便是王金娜也呆了呆,他们都没有想到过,在这个黑暗的日子里,他们只是作为老朋友互相有个依靠和寄托,便也会产生出来这么多的闲言碎语!姘头!这个名称就是对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双方的统称。   刘兴华看到王金娜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代之的很快便成为了屈辱,这种表情在刚才王金娜被推在前面游行的时候,她都没有过的,他不由得也一阵得心慌,可是已经不容他再有什么表示,一群所谓的民兵战士们已然一拥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在刘兴华的身后,本来还有一帮围观的人,这个时候,已然有人大喊了起来:“打人了!打人了!刘省长被人打了……”这声音就好像是波浪一样,一下子便起伏着传出老远来,原来是看热闹的许多人马上呼啦啦地把整个游行队伍围了起来,并且很多人拿着棍子、铁锹等工具一起围攻这些动手打人的人,立时,场面一片得混乱。   在这个时候,刘兴华已然不再顾及自己被打出血的头了,他知道此时的这个场面一旦失控,如果真得打伤了人,甚至是打死了人,都会是一件大事,对群众和游行的人都是得不偿失的。他连忙一边捂着自己的头,一边努力地冲到纷争的场面中央,大声高呼着:“不要打了,都不要打了,大家冷静一下,都住手!”说着,穿过了混乱的人群,跳到了当街的一个大石墩子上,挥动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也许是没有想到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民兵队长在开始的时候,也有些傻眼,毕竟与普通群众不同,他也知道真要是出了人命,他的这个民兵队长就负有主要的责任,刚才的冲动也立即消散,见到刘兴华喊起来,他也马上跟着喊起来:“大家不要动手!停下来,都给我停下来!”……   在两个人大声的喊叫和阻止之下,双方动手的人终于渐渐地平静了,那些拿着棍子、铁锹的群众们却还有些不依不饶地对着这些游行的人开骂着,无非是骂娘骂祖宗,极尽恶心与脏臭之能事;而那些民兵和干校的干部、积极分子们却是面面相觑,很多人根本就听不懂这些当地的方言。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越众而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她手里拿着一个纳着的鞋底板,走到了这个民兵队长的面前,挥起手拿着这个鞋底板便照着他的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便是那些民兵队员们看了,却都咋着舌不敢上去拉开。这个民兵队长被打却并不还手,只是一边躲,一边忿忿地问着:“姆妈,你为什么要打我?”却原来,打他的人正是他的母亲。   “打的就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牲!”这位母亲并不停着,依然追着民兵队长打起来。   众人又好像是在看戏一样,看着刚才还英雄盖世的民兵队长在此刻被打得狼狈不堪,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刘兴华连忙跑上前来,拉住了这位母亲。   看着刘兴华头上还流着血,这位母亲指着儿子骂道:“你个畜生,当年要不是刘省长不怕丢官开仓放粮,让大家有口饭吃,你早就饿死了……”   这一句话,已然令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年青人们一下子便灰溜溜了起来,显然,许多的人都从他们的父母那里听到过刘省长的故事,老百姓不会歌功颂德,但是他们心里也有一杆秤,谁好谁坏,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是没有读过书、不识字的村夫农妇,也会以口口相传的方式,记录着他们那个年代里所发生的一切!   ※※※   自从上回游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干校方面便再没有举行过游行,便是开会批判王金娜的时候,也是只听领导讲话,低下的人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这种批斗会也只是持续了几天,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再提起所谓的反革命集团的事,王金娜又恢复了她往日的生活,继续扫着她的落叶,收着她的垃圾,只是人却更加沉默了,连吴蒙成书记亲自找她谈话,她也充耳不闻,干脆装聋作哑。直到这个时候,这位新来的党委书记这才发现自己真得是找错了对象,原本想借此机遇一炮打红的他,却没有想到打到了一堆烂泥上。   五七干校里已经有人陆续地回城了,李院长也成了第一批离开五七干校的人,这让王金娜有些羡慕,同时又觉得有些无奈。李院长是以身体有病为由被特批回城的,实际上他希望能够把扣在他头上的反动权威的帽子摘掉,还是没有如愿以偿,但是不管怎么说来,回去了就是一种成功。   李院长在走的时候,专们来找王金娜辞别,在这个干校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同一个单位里出来的,又分别是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这年头真得搞技术的人是比不了那些不懂技术专搞政治的人的,在军区医院里,如今当权的正是这么一个门外汉。   “回去就好!”王金娜祝贺着李院长。   但是李院长却有些苦笑,对着她道:“王医生呀,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特批让我回去吗?”   “我怎么会知道?”王金娜随口道。   李院长道:“那是因为有一个大领导住了院,病症比较复杂,医院革委会担心别人搞不定,所以最后还是一致决定,还是让我回去!”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也发出一声苦笑来:“看来,大人物的命就是比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贵哟!”   李院长也只得露出了一丝苦笑来。   “呵呵,你和我不都是反动权威吗?”王金娜自嘲地道:“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要靠反动权威呢?”   李院长也无言以对,叹了一口气,已然无话可说了。   在走的时候,李院长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吧!咱们这一别,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什么事?”王金娜忙问道。   李院长道:“你知道吗?上面准备让刘兴华复出回省里任职的!”   王金娜愣了一下,虽然这件事她早就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装作第一次听到的样子,故作喜态地道:“真的呀?”   李院长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失望地道:“不过,后来又有人反对,说刘兴华同情林彪集团的人,估计说的就是你被拉出去游行的那一回,他为你出头的那件事!你要知道,如今只要是跟林彪沾上边的,就会被一票否决,所以这一次刘兴华又没有机会了!”他说着,不停地摇着头,不停地叹着气。   王金娜呆了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李院长走后不久,刘兴华再一次来到了五七干校来见王金娜,他头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想来就算是好了,一定也会留着伤痕的。   “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一见到刘兴华,王金娜当即地告诉着他。   刘兴华愣了愣,忙问道:“为什么?”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刘兴华想了下,明白了什么,他尴尬地笑了笑,对着王金娜问道:“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感到难受吗?呵呵,我们是老朋友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就任他们说去!你我之间本来就是清清白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王金娜摇了摇头,对着刘兴华道:“你放心,这些年来,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我都经历过了,都不怕,因为我是在堂堂正正作人的!”   “哦?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不让我来看你呢?”   王金娜再一次看了看他,见他的脸上还是象以前那们带着笑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丝毫的抑郁,她不由得为刘兴华的宽大的心胸感到佩服,她还是对着刘兴华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回省里去的事被取消了!”   刘兴华怔了一下,脸色有些难堪,却还是带着一副笑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金娜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你连累我?”刘兴华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摇着头道:“金娜,你想得太多了,你怎么可能会连累到我呢?这一次我没有回省里去,那是因为有人不想让我回去,跟你没有丝毫的关系!呵呵,要说是连累的话,我倒是觉得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因为当初我的原故,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王金娜沉默了,刘兴华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就算是他如今变得跟一个老农民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有一颗宽广的心,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嫁给张贤的话,或许她真得会把自己的一切再托负给这个男人!      第七三章 回暖(一)      三年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也不算短了,张贤和于长乐的大华汽车配件厂经过这三年的发展,已然迅速地成长起来,发展成为了带有销售和服务项目的公司了。   按理说一家工厂从组建开始,第一年因为有投资,销售渠道不完善,所以一般会亏损;而第二年正是磨合的时期,内部和外部都会有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所以能够持平就算是成功了;到得第三年,所有的过程已经成熟,正是开始赚钱的时候,所以第三年可以赢利。一家工厂或者公司从成立,到第三年开始赢利,就是相当成功的。   但是,大华公司的发展却与其他的公司相比,有些异类了,这家工厂从第一年建厂开始,虽然投资了不少钱,但是当年就基本收回了投资,到年底结算的时候,投资与利润也基本持平,略有些亏损;第二年过了年开始,第一个月还有些小亏,但是第二个月便赢利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利润不多,而随着订单源源不断的到来,工厂内部又紧抓的品质问题不放,送出去的货根本就没有退的,赢利状况大为好转。正是因为抓起了品质,产品没有退货,这也得到了主客户的认可,订单的份额自然增加起来,到得第二年年底结算的时候,张贤和于得水看着帐目上的那些七到八位之间的正数字,已然乐得合不拢了嘴。第三年的时候,张贤便提出了购买新设备,扩大再生产的主张,开始的时候,于长乐还有些犹豫,他担心公司扩张得太快了,反而会贪多嚼不烂,毕竟公司内部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以及熟练工人还需要培养,扩大规模虽然是好事,难免会出现配制不足的尴尬!但是,张贤这个明面上的老板却一直坚持着,他对于长乐道:“长乐,现在正是扩大投资、扩大再生产的时候,如果我们的能力不够,那么长田公司也好,通用公司也好,自然会去找别人供货,我们不能给别人这种机会!再说,我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听说欧洲的几家汽车公司也看中了正在发展起来的亚洲市场,可能要向这里进军,只要我们把公司作成我们台湾地区的龙头老大,到时候不用我们去找他们,他们也会过来找我们的!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难,还能有比我们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难吗?”于长乐思忖了半晌,最终只得点头同意了。   第三年里,大华公司便开始了扩张,连续收购了两家同行业的小厂,又从银行贷了不少的款项,经过一年的努力,张贤已然使大华成为了全台湾最大的汽车配件工厂,这一回便是许多零配件零售商都主动找到大华公司,要求合作。而那些银行也是如此,当初建厂的时候,张贤想要借点儿钱,比登天还要难,可是如今,这些银行的客户经理却分至沓来,以最为优惠的方式来寻求与大华公司的合作。张贤也因为成为了台湾最有名的企业家之一,但是他与别的企业家不同,而是从将军转来企业家的,所以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作将军老板。因为大华公司招工的时候,最先吸收那些从军队里退伍下来的荣民,也为国防部和退辅会解决了不少的退伍兵安置的难题,再加上他本身在官场上还有一些老的关系网,所以在政府部门来讲,他的口碑也是最好的,正因为如此,办起事来也就比别人方便了许多。   在生产管理上,张贤也采取了与部队几乎是一样的军事化管理的方式,他毕竟是带过兵的人,而大华公司里的大部分员工也是由退伍兵转化来的,这种方式尽管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效,效率与纪律分外得好,产品的质量在得到保证的同时,产量和销售量也在稳步地提高,这也就是意味着公司的收益也在大符度地增加。在第三年年底的时候,大华公司并没有因为扩大投资而产生了本应该出现的亏损,相反,这一年的利润额竟然与前一年相差无几,并且略有提高。   面对着年终的财务报表,张贤和于长乐再一次哈哈乐得合不拢嘴来了,大华公司的前途是一片得光明,肯定是越做越大了。   ※※※   虽然张贤一直忙于生意上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位退伍的将军,他还是十分关注大陆那边的情况,许多的报道都在大肆丑化着对岸政权的各种运动,尤其是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在台湾报纸上报道最多的无非是哪个省的哪个名胜古迹被毁了,哪个地方的哪个名人被打倒了,哪个作家、画家、艺术家跳河、跳楼自杀了,等等,等等,仿佛大陆的人们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一样。张贤明知道台湾的媒体肯定极尽对大陆的诬蔑之词,所以当他想要了解什么事情的时候,一般总是会去选择香港和日本的媒体报道,这两个地方的报道相对来说要客观了许多。但是便是如此,每当看到某某庙被推倒、某某古迹被毁于一旦、某某名人被打倒,某某作家自杀的消息之时,他的心里总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一看到这些报道的时候,便会不知不觉得想到自己还有妻儿在那边,还有兄弟、内弟一家在那边,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一想到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不影响到王金娜和小虎的时候,每每晚上,他便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不管这些报道是真是假,是谣言还是批评,很少能够得到对岸媒体的回应,那边的政治、文化、经济一直采取着高度的封锁,不让人出来,也不让人进去,所以在世界人们的眼中,中国还是那个充满着神秘与不安的地方,是地球上的一处另类。   而关于大陆正面的报道也有不少,如今最令全世界瞩目的是自从美国尼克松总统成功访华以后,许多国家都正在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来与大陆政权进行接触,其中也包括日本。可是这种形势之下,自然令台湾方面十分得不安。每当与于长乐聊到这些的时候,于长乐都不无担心地道:“看这个样子下去,台湾真得有可能会被美国人抛弃掉!”   张贤看了他一眼,自然也有这样的担忧,但是他也想到了另外的一层,对着自己的同学道:“你放心吧,美国人拉拢大陆,完全是因为与苏联对抗的结果,如今大陆方面跟苏联也吵翻了天,所谓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成为朋友,我想美国的目的也不外乎于此,他们只想在和苏联的争霸中取得有利的地位,他们也不可能跟大陆方面走得那么亲密的!”   于长乐点了点头,道:“你说得虽然不错,大家也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如今的世界已经跟原来的世界不一样了,美国人松了口,那么那些西方阵营的国家都会觉得他们也可以跟大陆建交,如此一来,我们台湾这边的影响力可就差了很多!”   张贤哼了一声,发出了一声苦笑来:“长乐呀,台湾毕竟是弹丸之地,跟大陆是无法可比的!此一时,彼一时,谁也无法阻挡住历史的脚步!而且我也坚信,终有一天我们台湾也好,对岸的大陆也好,还会重新统一起来!到时候,不管是谁来统一谁,都将是大势所趋,所以,如今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也从军队出来了这么久,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早就已经相通了!”   于长乐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是呀,所以这个时候我也想退役,和你明正言顺地来办工厂,开公司,这比我从政可要舒服了许多!现在这个社会,有钱才是真正的爷呀!”   听到于长乐也有这样的想法,张贤愣了一下,马上反对道:“长乐,你跟我不一样,我那个时候是被逼得无路可退了,你现在还正在当权之中,而且也很得小蒋的重用,将来等小蒋上台,说不定还能够有一个提升呢!”   于长乐却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贤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张贤还是摇着头,对着于长乐道:“长乐,虽然你说得也是不错,但是还有一句话,叫作朝中有人好当官,如今我想把这句话改一改,朝中有人好赚钱!呵呵,我们的公司才刚刚起步,怎么也要平稳地运行几年的,这个时候你在台上还能够帮着我们做点事,如果真得退了下来,那么以后就真得不好说了!”他说着,又恳求地道:“长乐,就算是为我们的公司、为我们的企业着想,你怎么也要再忍几年,等大华公司有了规模,运行得比较平稳了,到时候你再作考虑,怎么样?”   于长乐想了想,觉得张贤的话也有些道理,只得点了点头。   张贤生怕于长乐还有其他的想法,又对着他道:“长乐,我看你其实是在担心这仗还会打起来,呵呵,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想了!就算是美国人真得与大陆方面建交,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台湾的。而大陆方面呢?自从我们败退到这里,共产党掌权之后,他们根本就没有搞什么经济建设,倒是一直在搞什么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能当饭吃吗?以后打仗看得还是经济实力,再想以人海战术来取胜,是不可能的事了!如今我们这边的经济正在腾飞,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起来,再看看那边呢?还是一如从前,这么几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发展!”   “可是那边有原子弹!”于长乐提醒着张贤。   张贤笑了一下,道:“有原子弹他们敢往台湾扔吗?呵呵,就算是他们敢扔,只怕海内外的中国人都不会干的!再说,原子弹顶多只有一些威摄力,真得要是打起来,一两颗原子弹也管不了多大的事!”   于长乐怔了怔,点起了头来。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张贤又接着道:“长乐,别说这仗一时半会儿是打不起来的,就算是马上开战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呵呵,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我们再一次战败,只要是我们有钱,就可以早早地远离是非之地,世界这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安身之所!”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于长乐也只能同意。      第七三章 回暖(二)      迈克又一次地来到台湾对他的供应商进行检查,而经过几年来的合作,张贤的大华公司已然成为了台湾地区对通用公司最大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所以张贤对于迈克的感激自然不用言表的。这一次迈克到台湾来对供应商检查,实际上也是顺便,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去日本,因为一年一度的东京汽车展很快要开展了,他是去为通用公司布展的。   东京汽车展,也是世界上闻名的五大汽车展之一,随着日本经济的崛起,尤其是日本汽车工业的崛起,所以也使得东京的汽车展成为了全球瞩目的一个大型展览会。这一次的东京汽车展,到时候不仅是日本的汽车及零部件生产商会参展,便是美国和欧洲的许多汽车及零部件生产商也会到会。相对来说,亚洲除了日本的企业之外,其他国家报名参展的生产商却是寥寥无几。而实际上,如今的亚洲,尤其是东亚和东南亚地区,除了中国大陆及朝鲜、越南几个少数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还在按部就班地搞着死水一潭般的计划经济之外,其他各国的经济都在快速地发展着,日本已然成为了整个亚洲经济的领头羊,在日本的带动之下,包括台湾、韩国、香港和新加坡在内的几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增速也非常快,而东南亚地区,包括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一起的东南亚联盟,也组成了一个不小的市场,这个市场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正因为如此,这个新兴的市场也成为了各大汽车生产商准备要进军的地方。   “去东京走一趟吧!”迈克对着张贤提议道:“带着你们公司生产的产品,去东京报个名,租个位置,走一圈,或许会对你们公司的发展有所帮助的!”   对于迈克的这个建议,张贤也觉得很是不错,与于长乐商量了一下,虽然觉得去东京参展的费用比较高,但是应该也算是值得的,就算是没有谈成一笔的生意,最其马也可以扩大一下大华公司的知名度,为以后与大公司的合作开创一个很好的基础。   既然主意已定,张贤便当机立断地跟着迈克一起飞往了东京,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日本,自然少不了要去拜访松下靖次郎。   看到张贤的突然出现,令松下靖次郎有些喜出望外,特意把张贤带到了自己的家里,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两个男人倒是可以无拘无束对面而坐,搞上几个小菜,然后一壶浊酒喝到深夜,醉了、困了就地而卧,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松下靖次郎还在装哑巴的时候。   两个人并头躺在榻榻米上,已然没有了先前那种各怀鬼胎的心思,时间在走,世界在变,此一时也已经非彼一时了。   “阿贤呀,我真得作梦也没有想到过,我们会真得作了好朋友!”松下靖次郎由衷地发出着一番感慨。   张贤也发出了一声苦笑来:“是呀,我也没有想到过!”   松下靖次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真的,作你的朋友远比作你的敌人要快乐得多了!呵呵,想一想当年跟你斗智斗勇,我现在都还觉得十分后怕!”   “是吗?”张贤随口问着。   “是的!”松下靖次郎肯定着,同时又问着他:“你那个时候太凶悍了,尤其是你的枪法,我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会在附近,头上就不知不觉地直冒冷汗!”   “呵呵,我那个时候真得很想把你一枪打死!”张贤一点儿也不避讳地告诉他。   松下靖次郎也不以为然地点着头,道:“我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对你十分得警觉!”   回忆起往日的种种来,的确是让人感叹不已,那是战争,那是仇恨,却也是他们的青春!如今,青春已然一去不复返了,而他们也将步入到老年,所有的梦想也好,苦难也好,终于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成为问题的时候,他们才发觉,原来换一种方式生活才是真正的美好,而这种生活就是和平!   “我真得不希望我们日中两国之间再有战争!”松下靖次郎出自内心的发出了一声叹息来,同时又告诉着张贤:“知道吗?我们日本已经和中国大陆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且以前不正常的战争状态也正式宣告结束,这是中日两国之间的一个好的开始!”   听到这个话,张贤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当然可以明白如今的共产党政权统治着大陆,那里才是中国的主体,台湾怎么来说也是个弹丸之地,如果不是因为美国的扶持,说不定国民党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美国人放开了对大陆的封锁,那些原本只看美国眼色行事的西方国家自然会趋之若鹜一样得去和大陆政权建立外交,毕竟对于一个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六亿人口的政权来讲,远比小小的台湾岛要重要得多。只是,对于张贤来说,这种结果肯定是要面对的,却又令他有些不甘心。其实仔细地想一想,他虽然是国民党军官出身,但是却也在共产党的军队里成长战斗过,两边的政权对于他来讲,就是手心手背。只是中国人讲究一个先入为主,既然当初选择的是国民党,那么不管成功还是成仁,作人就是要忠贞到底。   见到张贤半天不答话,松下靖次郎也猜出了张贤的心思来,他还以为张贤是在认为日本的喜新厌旧,只是碍于情面的关系,所以干脆不多说。当下,他想了想,又把话题一转,问道:“对了,老弟,我知道你的夫人王医生和小虎还在大陆,你们有过联络吗?”   听到这个问话,一下子便说到了张贤的伤心之处,他的神情也马上黯淡下来,摇了摇头,无奈地告诉着他:“没有!”   “那么,你没有试图跟他们进行过联络?”松下靖次郎问着。   张贤又摇了摇头,还是告诉着他:“也没有!”   “为什么?”松下靖次郎有些不解。   张贤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松下靖次郎是在觉得他有些冷酷,他还是道:“我要怎么来跟你说呢?也许你不知道,在中国,党派之间的斗争是十分残酷的,我们国家之所以一直一撅不振,并不是因为中国人有多笨,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的内斗不断,所以才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你没有看过报纸?听过电台吗?如今在中国大陆那边,各种各样的运动多如牛毛,所谓的阶级斗争也惨不忍睹,说到底就是人整人!对于我的家人来说,如果我真得是死了,或许会对他们的影响还好一点;如果我真得和他们联络上了,别人也知道我还没有死,并且就在海峡的对岸,还当过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副总司令,那么便是她们母子毫无过错,也会因为我而被判有罪。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现在都已经是二十世纪了,他们还是喜欢象封建社会那样搞诛连!所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然沙哑了起来,稍作停顿,还是道:“所以我宁愿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   松下靖次郎也沉默了起来,他虽然不是中国人,却也是个中国通,又在中国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自然能够理解张贤的痛苦。   “阿贤,要是有一天那边不再追究你的过去了,或者说你们国共两党之间又互相达成了谅解,你还会回去找他们吗?”松下靖次郎问道。   张贤愣了愣,这也是他非常希望的,但是却从来也不敢去奢想。   见到张贤没有马上回答,松下靖次郎不由得追问着:“怎么?你是不是有些顾虑?”   张贤真得是有顾虑的,和王金娜分别了那么多年,让她一直等着自己回家是很不现实的,虽然他相信如果王金娜知道他还活在人世的时候,一定会坚持着等他回家;但是,他告诉王金娜的信息却是自己已经死了,就很难讲她会不会再改嫁他人!在中国,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是非常困难的事;尤其是象王金娜那样,被当成反革命份子家属的身份存在的时候,更是如此。   在松下靖次郎一再地追问之下,张贤还是承认地点了点头,泪水悄然间滑过他的脸颊,他偷偷地拭去了脸上的泪,如实地告诉着松下靖次郎:“如果真得有那么一天,那么我就是躺在病床之上,爬也要爬回家里头去,死也会跟他们在一起的!”   松下靖次郎沉默了,他分明可以听得出来张贤的这一句肺腑之言里,包含着多少思乡、思念亲人的辛酸。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终于,松下靖次郎犹豫着,还是决定跟张贤讲出来。   “什么事情?”张贤问道。   松下靖次郎道:“下个月,我会成为第一批中日友好互访团的领队前往北京,我是国会议员,又是中国通,而且中国话也说得很好,这个任职想推都推不掉的!”   张贤怔了怔,其实想一想,大陆和日本建交之后,互相作友好访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刚才松下靖次郎没有跟自己提到这件事,或许就是担心自己不快。当下,他笑了笑,道:“这是件好事情呀?老兄,听你的话好像不太乐意一样哟?”   松下靖次郎也笑了笑,答着:“中日友好,我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正是因为觉得身上的这个担子太重,所以我怕我担不了这个重任!”   “呵呵,你一定可以的!”张贤鼓励着他,同时又问道:“你们准备去几天?去哪些城市?”   松下靖次郎道:“按计划是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北京之外,我们还会去哈尔滨、沈阳、大连、天津、西安、武汉和上海进行访问,差不多要走大半个中国!”   “哦!”张贤点了点头,当他听到“武汉”的时候,眼睛便亮了起来。当他还没有退役,还在国防部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情报部门得知了七十二军已经从云南调到了湖北,他马上想了王金娜也应该是回到了武汉,在武汉,他还有幢房子在东湖边呢。   松下靖次郎已然从张贤的话语声中听出了一股兴奋来,他自告奋勇地道:“阿贤,我这一次去中国,也想帮你去找找王医生,看看她和小虎过得怎么样!”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感激地道:“如果你真得能够找到他们,那就太好了!”   “我一定会努力的!”   张贤却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如果你真得能够找到他们,请千万不要提到我!”   “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他们和你破镜重圆吗?”松下靖次郎十分得不解。   张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天才道:“想!我作梦都在想!可是,在大陆那边那种高压的政治环境之下,我是怕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说不下去了。   松下靖次郎明白了,他点着头,对着张贤道:“好的,你放心,要是真得找到了他们,我也会见机行事的!”   “谢谢你!”这一次,张贤真得是出自内心地发出了一声感激。   松下靖次郎却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张贤的手,摆了两摆,劝慰着他道:“阿贤君,不要这么沮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就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弟在家里吵吵打打的也是正常的事,一旦有外敌出现就肯定会一致对外的!呵呵,你看看中日之间那么冷的关系都可以回暖过来,我想你们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的关系也一定可以回暖过来的!”   张贤默然无语,他真心得希望松下靖次郎的话说得是真的,台海两岸的关系也能够象中日之间的关系那样回暖过来。      第七三章 回暖(三)      东京的汽车展的确是亚洲的第一大汽车展,展览会开幕的时候,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人流也从来没有停断过。因为财力和公司规模的缘故,再加上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国际展览会,所以张贤的大华公司租下的摊位并不大,只有不到十平方米,而且也远离主会场展区,即使是这样,到访的客户还是有不少,当然,绝大多数的访客是来取资料、看他们的样品的,同时也与他们互相交换名片,以取得将来有可能合作的联系方式。不过,也有两家汽车厂因为大华公司产品在价格优势,与张贤签订了小批量的采购协议,这对于张贤和大华公司来说,就已经是一场胜利了。   这次汽车展从十月底一直持继到十一月初,总共是两个星期,但是到得展览会的后期,人数已然比开始的时候有了明显的下降,主会场的人流变得稀疏起来,更何况大华公司所在的分会场展区呢?整整一个上午,也只是偶尔可以数得过来的几个人在大华公司的展台前逗留片刻,当张贤起身向他们递名片询问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地离开了。   已经有三天没有人再来过问过大华公司的展台了,而大厅里在开始的时候还人山人海的场面早就消失,许多的布展商都已经撤离,所以此时的大厅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起来。张贤准备过完这一天之后,便也撤展回台了。   中午,他正在吃着盒饭,忽然听到外面的接待员叫着他的名字,好像是有人在外面问询什么,他连忙丢下手中的饭盒,从里面堆货的地方跑了出来,马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个头高大的白种男人,这个人西服革履,手里拿着大华公司做的一块给丰田公司的遮阳板正在仔细地看着,张贤注意到他脖子上还挂着和他们一样的牌子,显然是另外的某个厂家参展人员,在大会的后期为了了解市场,在四处转悠。这种事情张贤也在几天前就做过了,当时他没有那么傻,把脖子上的证件通行证取了下来,是以顾家的身份来探察其他的汽车零配件生产商的产品及制作工艺,他当然知道同行是冤家的道理。   看到这位白种人正在仔细地察看他们的产品,张贤心里头便有些不高兴起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人应该也是他的同行。当下,他走了上去,用英语十分有礼貌地道:“对不起先生,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下午马上就要撤展了,您要是对我们公司感兴趣,可以拿我们的名片!”说着,示意着接待员给这位看客发名片打发他离开。   这个白种人放下了那块遮阳板,抬起头来望向张贤,当看清张贤的脸孔之时,他不由得呆了一下,仿佛是看到了怪物一样发着愣。   张贤这才也注意面前的这个已然半秃顶的白种人,虽然他的脸型有些发胖,但是他还是依稀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过,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中国人?”这个白种人忽然用着有些生疏的汉语问着张贤。   张贤连忙点了点头,仿佛是他乡遇故知一样,高兴地道:“你……你会说中国话?”   这个人点了一下头,又问着张贤:“你……你去过朝鲜吗?”   蓦然,张贤一下子便想了起来,不由得对着这个人用英语冲口而出:“大卫·罗伯特?你是大卫?”   “是的!是的!”大卫连连地点着头,同时也问着张贤:“你是于连长吗?于得水?”   张贤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跟他叫起来过,但是他还是马上点起了头来。   “哈哈!真得是你!”大卫已然兴奋了起来,张贤也兴奋了起来,两个人就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走到一起,相拥相抱着,笑声充满了整个大厅,引来许多人错颚的目光。便是大华公司的接待人员也惊讶地站在旁边,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一对互相拥抱在一起的老伙伴,不明白自己的老板怎么还会有另外一个名字。   半天之后,两个人才从拥抱中分开来,却又有着一种意犹未尽地快乐,张贤当即提议着两个人一起找一家饭店,好好地坐一坐,聊一聊,叙一叙各自的经历,大卫也一口答应着,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朝鲜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于得水,会变成了一个台湾的商人呢?   两个人就在展会之外找到了一家日本料理店,要了一瓶清酒,几盘小菜,又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盘坐在榻榻米上,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实际上吃饭喝酒都是些噱头,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聊天。   为了解除大卫的疑惑,张贤首先简要地把自己的经历介绍了一下,告诉着大卫,自己原本就是国民党的军官,是因为战场上被俘而转成了解放军的战士。但是,在朝鲜战场之上,他也和大卫一样,最终成了俘虏,所以才会到得台湾。如今早就脱离了军界,自己开了一家汽车零配件生产的公司,为各大汽车厂作产品配套工作。说到最后的时候,他还不忘记叮嘱着大卫道:“如今我的名字叫作张慕白,于得水这个名字早就不用了,以后还是请你不要再叫了!”   大卫点着头,表示理解张贤的意思,他又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在大卫被俘转移到安东之后,战俘营派医生为他治好的伤和病,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腿保不住了,却没有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高明的医生,最终不仅保住了他的那条伤腿,而且还恢复如初。因为与他同行的一名记者的报道,他这个战俘也成了西方媒体的关注,没有等战争结束,他便成为了被中国志愿军最先释放的联合国军俘虏之一。对于他来说,当俘虏的日子就如同是地狱,好在回国之后,他受到了人们如同迎接英雄一样的欢迎,终于可以回家和妻子孩子团聚。他很快就退伍,并顺利地进入了克莱斯勒公司在路易斯威尔开办的汽车配件工厂工作,经过自己的努力,用了五年的时间,他从普通员工的身份当上了车间主管;然后又用了五年的时间,他坐上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又过了八年,他被调入到了位于底特律的总部担任技术指导;两年后,他升任为了技术总监。   “呵呵,我原以为你的腿会被锯掉,没想到我们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这么样的完好无损!”张贤开着玩笑地对着大卫道。   “是呀!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大卫道:“我真得没有想到这条腿能够保住!呵呵,要说的话,我条命你是救的,你是我的恩人!我这条腿却是一名中国的女医生救的,她也是我的恩人!”   听到大卫说起治他腿的人是个女医生,张贤马上便感起兴趣来,连忙问道:“哦?那个女医生叫什么名字?”   大卫道:“她叫王金娜,而且是在美国留过学的,她的英语很好!”   听着大卫的叙述,张贤不由得又呆了起来,低下头,默然无语。   “怎么,你也认识那位王医生?”大卫看出了张贤的表情,忍不住地问道。   张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着头承认着道:“是!她是我的妻子!”   蓦然,大卫就好像是在听着天方夜潭一样,惊讶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张贤生怕他又会问些其他关于他和王金娜之间的问题,连忙话题一转,问着他:“对了,大卫,你怎么也到了东京?而且我们还这么巧,又遇上了呢?”他的这个问话,根本就是多余,克莱斯勒公司是美国的第三大汽车公司,也是全球闻名的排在前几位的大型汽车公司,作为技术总监的大卫参加东京汽车展,也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张贤如此地问来,实际上就是没话找话,转移大卫的注意力罢了。   大卫笑道:“呵呵,这里的汽车展,我年年都来的!如今亚洲的经济也在复苏,虽然和医洲相比,这个市场差了很远,但是我们公司也不能够忽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公司准备在亚洲开办组装工厂,现在正在寻找能够跟我们合作的亚洲伙伴公司。我是听我的同事告诉我说,他们在这里看到了有一家台湾的公司,指的就是你们公司,而且看了你们的产品,觉得很不错,作工和品质上都还可以,所以我才会抽出空来过来查看一下!呵呵,真得没有想到,原来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张贤的神经一下子便敏感了起来,如今作为商人的他,并不输于当年领兵打仗的时候对消息的重视,听到大卫话,自然十分兴奋起来,自我推荐着道:“老朋友呀,既然是如此,那你还有什么好找的呢?我们赶紧合作吧!”   看到张贤如此猴急的样子,大卫也笑了起来,他点着头,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如果我是我们公司的老板,那么别说跟你合作,就算是你要求入股,我也会答应的!呵呵,可惜我不是老板,但是我会尽力为你争取!”   “你只要能够为我争取,就算是不成,我也对你十分感激!”张贤客气地道。   大卫摆了摆手,笑道:“我刚才也看了你们工厂的产品,应该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但是这件事你不能着急!”   张贤也十分理解的点着头,他当然知道,美国人作事情还是比较慢的,远不如日本人有效率。   ※※※   从东京汽车展览会回来,张贤可以说是满载而归,除了接了几笔订单之外,最主要的是认识了许多同行业的朋友,也见识到了日本、欧美等先进国家的工艺技术,这更令他有了要加强自己的科研意向的决定,回来不久便成立了大华公司的研发中心,开始自己制作模具、设计产品和技术改造了。   不久之后,大卫与他们公司的外协部的经理也一起来到了台湾,带给了张贤一笔不错的订单,虽然这是试验产品,但是张贤还是十分重视,这批货在发往克莱斯勒组装厂之后,没有接到一个投诉,并且由于他们的产品比欧洲同样产品的供货商无论从价格,还是从品质上,都有很大的优势,所以定单的份额也在其后的几个月里扩大了。   虽然张贤在生意场上红红火火,大华公司也在他的领导之下迅速地发展起来,但是张贤的家庭却再一次出现了不幸,田秀秀在与张贤陪伴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还是没有能够熬过病痛的折磨,悄然而去。   田秀秀的死,令张贤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想一想自己从到台湾以来,与田秀秀一起渡过的那些并不算是舒坦,但却十分美好的日子,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便塌了半边的天一样得无着无落起来,其实,便是田秀秀活着,她也只是一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跟死人想比,也就是多了那么一口气罢了!   张贤把自己关在屋里回忆着过去,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想去干,三天之后,当熊三娃和于长乐等几个老朋友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呆住了,张贤就好像刹那间变得苍老起来,两鬓的黑发一下子全都变白了。   小梅和她的丈夫郑少文带着他们才两岁的儿子从美国回到台湾奔丧,当小梅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然如此伤心而苍老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便碎了,忽然觉得自己远离父母真得就是一种不负责,如今母亲已然去世,留下孑然一身的父亲独自守在台湾,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心下里不由得马上凄恻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劝动父亲抛开自己的事业跟着他们去美国养老的,那就只能自己后退一步,回到台湾常伴在父亲身边。于是,她悄悄地与丈夫郑少文商量,告诉着他自己这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郑少文最终被小梅和张贤之间深厚的父女之情所感动,答应放弃此时他在美国收入还算是不错的工作,回到台湾来帮助岳父一起打理正在欣欣向上的大华公司。   郑少文是哈佛大学毕业的经济管理学的硕士生,还在美国的三家大公司里分别担任过初级、中级及高级的生产管理的工作,回来之前,他应聘了波音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并或得了面试的通过。对于郑少文来说,虽然失去了这份工作对于他来说有些可惜,但是想一想小梅说的话也是对的,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事业为借口来忽视家庭的存在,家庭是事业的基础,在家庭和事业间选择事业那才真得是得不偿失的!因为事业也好,工作也好,便是失去了还可以重新来过,重新来找;而家庭却不一样,一旦亲人真得失去了,那么再想要的时候却已经是无能为力、悔不当初了!   正因为有女儿女婿的回归,令张贤一颗悲痛的心稍稍感到了一丝慰籍,当然,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出来了一个他可以信得过的、可以托负整个的公司、能够用最先进的管理理念来帮助他发展大华公司的好助手、好帮手。      第七四章 黑白(一)      又是一年的冬天来了,王金娜最怕过的就是冬天,除了气候的因素之外,她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老的身体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毕竟不同于年青的时候,那时候便是在东北天寒地冻的情况之下,她也能够承受,如今只要是有一些降温,她立即就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坏了。   但是,冬天来了,也就意味着孩子们所期盼的又一个春节近了,农历新年是中国人最隆重而盛大的节日,这个节日已经流传了几千年,成为了一个传统。可是,在此时的中国大陆,批林运动还在全国如火如荼进行之际,中央又开始在这个运动之中加上了个批孔运动,于是批林和批孔接合为了一体,统称为了批林批孔运动,批孔,也就是批孔子孔老二、批四旧、批周公。孔子也好,周公也好,那都是中国历史上的先贤,是中华民族从古到今都非常所推崇的人物,他们代表的是智慧、忠贞、真理、善良和美好,可是如今,这些已然作古了几千年的人物却又被人挖出来批斗,想一想连孔老夫子和周公这样的先贤都会被揪出来批斗,王金娜和刘兴华这样的凡夫俗子被批斗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对于王金娜来说,看到那些所谓的被破坏的“四旧”之时,却是真得心痛不已,这些所谓的“四旧”根本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财富,大部分都是名胜古迹,是国之瑰宝,却被这些败家子们焚之一炬,他们就有如当年项羽火烧阿房宫一样得痛快淋漓,却不知道终有一日,他们的后代们会怎么样得来骂他们的无知!骂他们的无耻!   王金娜有些搞不明白,既然旧社会流传下来的东西都是“四旧”需要破除掉,为什么还要过年呢?按照说,“过年”也是旧社会流传下来,而且很有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怎么没有人说要取消掉?要废除掉呢?如此说来,所谓的破四旧也只是一个假大空的运动罢了!   其实,如今王金娜最怕的就是过年,这与小孩子盼望过年的心情截然相反。害怕过年,是因为过年,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象征全家团圆的节日,便是一家人跑到了天南海北也会赶回家里来过的节日。可是,家,这个一提起来便令人倍觉亲热的名字,如今在王金娜的心里,只能成为一根扎到心的刺!家已经没了,家里的人也都各奔了东西,便她自己也在五七干校里呆了四个年头,没有回去过一个年。   她是如此渴望着能够回家过年,却又是如此害怕着回家过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是被打成的黑五类,翻个身都不可能。在这个号称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社会主义社会里,便是人一生下来就已经被定性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那些红五类的家庭里出身的孩子永远都是红的,是统治阶级;那些黑五类家庭里出身的孩子永远都是黑的,是被统治、不!是被管制的阶级。但是,对于这种出生论的论调,却令王金娜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最先进的社会主义社会里,为什么人们的思想反而还不如封建社会里人们的思想开放和先进呢?陈胜还大声地疾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显然,这种出身论的论调是与时代的进步格格不入的,但是之所以被那些统治阶级奉为神圣,完全是因为这些统治阶级即得利益者希望他们的即得利益永远这么即得下去。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消灭过剥削,就算是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剥削还是客观存在着,那就是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剥削!这种剥削甚至于比以往更甚,更为露骨,更为惨无人道,许多人因此连一丝作人的人性都被泯灭掉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当王金娜流露出一丝对世道的悲观,刘兴华总会这么地劝慰着她:“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坏人当道也只是一时,不可能一世!”   每当刘兴华这么劝着她的时候,王金娜也总是报之以一声苦笑,在中国的历史上,能够把老百姓都鼓动起来,能够让黑白颠倒并且让世人相信好的是坏的、坏的是好的,这样的人并不多,这样的历史时期也几乎没有,但不幸的是现在却被她赶上了。   “老刘呀,我也已经想开了!”王金娜只得无可奈何地告诉着这位老朋友:“你没看这些日子让我们学习报纸,学习中央文件,孔老夫子、周公这样的圣贤都被打倒了,呵呵,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倒是我有些奇怪,为什么武则天、吕后这样在历史上有争议的人物却倍受那些人的推崇呢?更可气的是,就连慈禧太后那样的卖国贼也被人挖出来进行辩解,难道黑的真得就是白的?还是白的本身就是黑的呢?”   刘兴华怔了怔,这个问题其实十分好回答,但是在这个时期的这个地点,要回答这样的问题,的确很令人头痛,实话会带来杀身之祸,谎言却又违背人的良心。他笑了笑,对着王金娜道:“金娜呀,如今你也不要去管什么黑与白了,黑的永远白不了,白的也不会一直被抹黑!我们这些人糊涂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难道糊涂嘛!”   王金娜白了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反而直爽起来:“老刘,你这个人现在也知道什么是难道糊涂了?当年你要是有半点的糊涂,也许也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刘兴华也笑了起来:“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王金娜点着头,她知道刘兴华的为人,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张义也正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所以才会身陷囹囫。她想了一下,看看四下里再没有别人,经不住压低了声音,悄声地问着他道:“老刘,你说中央里会不会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还有谁会被打倒?”   听到王金娜这么问来,刘兴华的脸一下子崩紧了起来,马上严肃地道:“金娜,这种事你不要乱猜,说出来会犯错误的!”   王金娜笑了一下,对着刘兴华道:“老刘,我当然知道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呵呵,我也是听别人说到的,所以才会问!”   “你听别人说?谁会跟你说这个?”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还是道:“我是在厕所里的时候,听到那边厕所里的人说的!”   刘兴华怔了一下,却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他当然后明白,所谓的厕所偷听是大家惯用的一种逃避审查的一个伎俩,他自己也曾经用过。这个伎俩既可以把自己洗脱干净,又可以不连累其他的人,就算是审查组的人要去查那个在厕所里说话的人员,也不太可能查得出来。   “你在厕所里都偷听到什么了?”刘兴华问道。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道:“中央里的老领导们一个个地被打倒了,先是彭德怀,然后又是邓小平,刘少奇,接着是林彪,刘少奇和林彪都曾经是毛主席接班人,大家都在猜想,下一个被打倒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周总理?”   刘兴华沉默了起来,半天之后,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看这个样子,这场运动就是对着周总理来的!”   王金娜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自嘲一样的笑来:“毛主席要是真得再把周总理打倒了,他身边还会有哪一个人呢?难道他真要让江青来接班吗?”   “嘘!”刘兴华连忙把食指放到了自己的嘴唇上,示意着她不要乱说。   王金娜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了!”   刘兴华却十分正色地道:“金娜,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别人怎么说,你也不要去听、去问,去管!我们都是小人物,能够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活下来就行了,黑的随他黑,白的随他白,你只要相信,到最后也终还是会尘归尘,土归土的!”   王金娜怔怔地看着刘兴华趋于平静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片得冰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兴华已然变得如此圆滑世故了呢?环境改变了人,也许这就是他能够还坚强活下来的原因吧?他真得和熊卓然太不一样了!   ※※※   吴蒙成书记忽然亲自找到了王金娜,竟然告诉着她一个破天荒的事情,今年的这个春节,经过研究,决定提前放给王金娜一个月的假,明天她就可以回武汉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金娜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问了三遍才确信这是真的时候,她却突然没有了先前的激动,反而平静了下来。   “呵呵,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我这么一个落后分子也会有假?”王金娜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在询问。   吴蒙成的脸色有些难看,续而变得尴尬起来,他咳嗽了一声,对她作着解释:“这个……这个要怎么跟你呢?其实这是省革委会的安排!”   “省革委会?”王金娜奇怪了起来:“是不是又有哪个领导得了不治之症?别的医生治不好了?所以才会想到我这个反动权威吧?”   吴蒙成的脸色越发得铁青,王金娜的话里明显得带着一种刺,令他有些坐卧不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着头告诉着她:“王医生,希望你能够配合省革委会的安排!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并没有谁得了病,是因为日本友好访问团到访武汉,有一位友人提出想见一见你。”   “哦?”王金娜愣了一下,忙问道:“那个人叫什么?”   吴蒙成道:“他叫什么我也没记清楚,反正是这个访问团的团长,而且他从一到北京就提出了这个请求,外交部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如今人家马上就要结束对我们国家的访问了,要是再不满足他的要求,我们也无法向外交部交待。”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点了点头,却又有些失望,看来,并不是她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而是她又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只是,如今这些不快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也很感兴趣,在她的记忆里,并不记得自己曾和某个日本人有过交往,所以也很想知道,那个迫切想要见自己一面的日本友人会是谁。      第七四章 黑白(二)      汽车颠簸着已然离开了沙洋镇,沿着向东的公路往武汉驶去。王金娜坐在这辆上海牌小轿车的后座上,这种小轿车是国内仅次于红旗牌的轿车,也是国内唯一批量生产的小轿车,能够坐这样的小轿车,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虽然坐个小轿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王金娜也不是第一次坐,但是想一想这几年来,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有。   坐在王金娜旁边的是省革委会的一位姓秦的负责外事工作的副主任,此时,随着小轿车的行驶,这位秦副主任也在王金娜的耳边喋喋不休地啰嗦啰唣着,无非是告诉王金娜见到日本友人的时候应该怎么说话,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同时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警告着她,如果一旦把话说错,那么她将会负有什么样的后果。对于这位领导的提心吊胆,王金娜也可以理解,她毕竟是一个让人不放心的人物,便是在五七干校里,她也是被领导重点教育的对象。   在王金娜坐上这辆车的时候,她就问起了这位秦副主任那个要求见她一面的日本友人叫什么名字,当知道这个日本人叫作松下靖次郎的时候,王金娜不由得愣住了,她当然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正是张贤与熊三娃他们恨之入骨的仇敌。她还记得,在鄂西大战之后,这个狡猾的日本鬼子乔装穿上了国军的服装,所以才会被当地的山民误当成受伤的国军送到后方医院,要不是得到她及时有效的救治,这个鬼子早就死了!而也就是因为她救活了松下靖次郎,所以张贤才会被这个装哑的敌人蒙骗,才会有之后张贤和他的同袍战友艰苦卓绝的战斗,而在那一次战斗之中,几个与张贤情同手足的兄弟就是死在了这个松下靖次郎的手下,这也成为张贤这一生是最为悔恨交加的事。   秦副主任似乎是看到了王金娜的表情,显然王金娜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于是连忙向她询问着她和这位日本友人是如何相识的。王金娜并没有隐瞒,如实地向他讲述了那个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时候的事,说到最后,她不无痛恨地道:“如果我知道他是个日本鬼子,而且后来又害死了我们那么多的抗日志士,当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救他的!”   秦副主任愣了一下,想了想,马上十分认真地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这个日本人虽然曾经当过侵华的日军,但是现在他是我们的友好人士,你跟他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能够跟他提起过去,尤其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事!”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她当然知道这些当官的,所谓的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其实才是最怕丢官的,对老百姓义正词严,可是见到外国人的时候,又如同是见到了祖宗一样,恨不能爬过去给人家舔鞋。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末的那些怪事:官府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而老百姓又怕官府!   见到王金娜没有再说什么,这位秦副主任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他几乎把那位日本友人会问些什么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也学着说了一遍,还生怕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时不时的又想起什么来,马上就会对王金娜学说一番。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三圈,对这位十分负责的副主任只能是唯唯诺诺,自己也被她说得昏昏欲睡,到头来一句话也没有记下来。   从沙洋跑到武汉其实也就是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因为湖北的雨水比较多,这条公路又不是国道,有很多的地方都已经形成水坑,养护也跟不上,所以小轿车也跑了将近一个上午,在快要进入武汉市的时候,秦副主任才停下嘴来,这才反问着王金娜,想要看看她对自己的话到底是记得了多少。哪知道,这一问之下,王金娜却答得张口结舌,对于刚才他的话基本上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秦副主任又气又恨,如果不是因为日本友人指名点姓地要见这个臭老九的话,他真得恨不能马上掉头,把王金娜再送回五七干校去。   面对着一脸无辜样子的王金娜,到最后秦副主任只得无可奈何地道:“算了算了,你记不住也不要紧,你只要记得,在日本友人的面前,一定要保持礼貌,一定要想办法讨人家欢心,不管人家问你什么,你都要往好里头说,不能往坏里头说……”   听着秦副主任的叮嘱,王金娜几乎要冲口问出来:“你这不是汉奸样子吗?”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了下去。   ※※※   与松下靖次郎的会面是由省革委会派人专门安排的,会面的时候,并没有让王金娜和松下靖次郎两个人单独会谈,作为负责接待工作的秦副主任一直就陪着王金娜的身边,就好像是一个看护着她生怕她犯错的老师。会面的地点就安排在省革委会外事办公室所属的接待厅,王金娜和秦副主任在这里坐了有半个小时,其间秦副主任还念念不忘地又叮嘱着王金娜怎么来说话,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群人说话的声间,王金娜和秦副主任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们知道松下靖次郎到了。   大厅的门打开来,当先走进来的是外事办的日语翻译,跟在这个翻译之后走进来的,正是穿着西服,头发已然有些花白的松下靖次郎,虽然有三十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但是王金娜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松下靖次郎走进会客厅里,这个大厅中只有王金娜这一个妇女,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向王金娜走去,在离着他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不由得又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她,也许在他的印象里,还留着王医生年青的时候那美丽的容颜,却对面前这个已然憔悴而又衰老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   秦副主任连忙来到了他的面前,脸上堆着亲近的笑容,还以为松下靖次郎没有认出王金娜来,连忙作着介绍:“松下先生,这位就是你想见的王金娜医生!”   “你好!”王金娜客气地回应着。   “你好!”松下靖次郎被动地说着,他想伸出手去握一下手,却又有些犹豫,毕竟对方是女性,手伸到一半便停在了那里。   王金娜看在眼里,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松下靖次郎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来,用他并不标准的汉语说着:“真得是你!呵呵,王医生,见到你让我太高兴了!”   王金娜并没有答话,从她的内心里头来讲,她并不希望再见到这个让人恨之入骨的假哑巴。   边上的秦副主任生怕会冷场,连忙笑容可鞠地道:“呵呵,王医生也很高兴,在来的时候,她在车上就非常想见到您了!”   “哦?”松下靖次郎有些受宠若惊一样,看到王金娜微微皱了下眉头,便知道这只不过是别人的客套话。   的确,对于王金娜来说,她忽然觉得旁边的这位秦副主任万分得讨厌,就好像是一只绿头苍蝇在屋里来回乱飞。   “坐!坐!坐!大家坐着谈!”秦副主任连忙招呼着所有的人坐下来,在这里,他成了唯一的主人。   王金娜和松下靖次郎被安排着坐到了相邻的位置上,两个沙发之间只隔着一条茶几,这也是为了更加方便地让两个人进行交谈。   开始的时候,王金娜的话并不多,松下靖次郎提起当年她的救命之恩时,话语间还是流露着万分的感激之情,王金娜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告诉他:“那个时候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一个作医生最基本的道德,所以你也不必要如此耿耿于怀,因为在我们医生的眼睛里,只有病人和没病的人,没有其他!”   听着王金娜的回答,松下靖次郎不由得肃然起敬,便是坐在王金娜另一边的秦副主任也连连点着头,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   尽管松下靖次郎也在刻意地回避中日战争那一节的故事,但是不知不觉间便又谈到了鄂西会战,谈到了常德会战,那场战争是中日两国任何人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   “王医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松下靖次郎没话找话一样地问道:“如果那个时候,你知道我是日本人,你还会为我医治吗?”   王金娜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在她的身边,秦副主任不由得干咳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王金娜不要信口开河。听着秦副主任的咳嗽声,更令王金娜讨厌起来,她直截了当的对着松下靖次郎如实地道:“当时我也不会有这种疑虑,如果你不是穿着国民党的军服,我想,根本就不用等到把你送到医院里来,就算是你还有一口气,那些老乡们也会把你一锄头打死!你们日本人害死了太多的中国人,那个时候,每一个只要是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这么做的!要不是你后来认清形势选择了投降,我想你也不会活着走出中国去,也不会有现在的风光!”   松下靖次郎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被王金娜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就好像是被人揭了伤疤一样,痛也痛的,但是却又不得不忍着。   秦副主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呵呵,那都是过去了的事了,如今中日两国是友好邻邦,一衣带水,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就好像是找到了一个梯子,松下靖次郎也点着头,再一次问着王金娜:“王医生,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这句本来十分简单的老朋友似的问候,却令王金娜不由得感慨万千。日本是战败国,却可以在废墟上奋力重建;而中国这个胜利国,却又不幸地走向了内战的烽火,好不容易战争结束,原应该好好发展的时候,却又陷入了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之中,在内部搞什么阶级斗争,斗来斗去,始终是中国人自己内部在斗,再看看世界,尤其是日本这个原来的战败国,已然腾飞了起来。早知如此,还真得不如抗日战争不要结束,那样有一个强大的外因,也许还可以让中国人团结起来。   见到王金娜半天没有答话,松下靖次郎不由得又追问着:“怎么?王医生,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秦副主任再一次发出了干咳声来,王金娜如梦方醒一样,连忙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不,我过得还好!”   “哦!”松下靖次郎分明看得出来王金娜的言不由衷,他没有追问,又转而问道:“您的儿子小虎还好吗?”   王金娜怔了怔,没想到松下靖次郎对小虎还这么关心,她点了一下头,道:“他也很好,现在在当兵呢!”   “他结婚了吗?”   “结了!”王金娜点了下头。   “哦?”松下靖次郎明显得来了兴趣,在他的记忆里,小虎曾是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身上拉屎拉尿的孩子,他也曾为了救下这个孩子,差一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他有孩子了吗?”他不由得又问道。   蓦地,王金娜有些心酸了起来,前些时她收到过小虎的一封来信,告诉着她,她当了奶奶,钱二凤为小虎生了一个小子,可是作为奶奶,她却连想看一看自己孙子的权力都没有,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有一个儿子!”王金娜还是平静地告诉着松下靖次郎。   “哦!”松下靖次郎点着头,同时恭维着道:“王医生,你救过那么多的人,佛祖也会保佑你、保佑你们全家的!”   “谢谢!”听着松下靖次郎的话,在这一刻,王金娜忽然觉得这个小鬼子并不招人讨厌,抬人讨厌的反而是身边那个时不时会干咳一声的秦副主任。      第七四章 黑白(三)      与松下靖次郎的会面,并没有令王金娜感到愉悦,两个人虽然也说了半天的话,但都是些问候一样的客套之词,她也能够感觉得出来,松下靖次郎显然也有很多的话想跟她来讲,但是在这种会面的场合之下,他们也不可能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个人都很清楚,便是说出来的话,也先经过大脑转上一圈,生怕会扯到什么敏感的问题上来。   会面不过两个多小时,可是对于王金娜来讲,却仿佛是过了半天,当会面结束的时候,王金娜目送着松下靖次郎在中方相关人员的陪同之下离去,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耳边也听到了秦副主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显然,这位领导的紧张比她还要厉害。   总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秦副主任对于王金娜与松下靖次郎的这次会面给予的评价是:虽然有些地方、有些话做的、说得不好,但是基本上来讲,没有犯什么大错。这实际上就是肯定了王金娜的任务完成,这也让王金娜如卸重任一样终于放下了心来。此前,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与松下靖次郎的会面,而是担心自己的表现不够好,让领导们不满意而失去当初许诺给她的这一个月的假期。   任务完成以后,秦副主任找了个司机开着辆破吉普车把王金娜送到军区医院,这与开始时把她从沙洋接回武汉来的待遇根本无法可比了,但是王金娜也已然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对于她来说,四年里第一次回到武汉、回到自己的单位里来,就已经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了。   当看到王金娜的突然出现,医院里的许多同事都围拢了来,便是比王金娜早些回到医院的李院长也亲自迎接着她,欢迎她的回归。   “这次回来还回去吗?”李院长十分关心地问着。   王金娜只得发出一声苦笑,告诉着他:“我这次回来是给的假,没说要我回来!”   李院长沉默了一下,当即地道:“王医生,现在医院里的骨干太缺少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回去了,我去向上面打报告,如果他们不批准的话,那么我自愿跟你一起去下干校!”   王金娜怔了怔,对于李院长的仗义有些感动,她却不愿意连累别人,连忙摇着头道:“多谢你呀,呵呵,你也不要这么为难!如今我已经想开了,这里连个家都没有了,能不能回来也无所谓了!”   李院长却是一阵苦笑,如实地告诉着他:“王医生呀,我其实也是为我自己呀!呵呵,这么大的一个医院,能够动得了手术的人总共也超不过去十个人,我这个当院长的累呀!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实话跟你说了吧,在这里真得不如在干校里轻松呀!”   听着李院长的叫苦,王金娜不由得悲哀起来,大家都去搞运动了,却没有人来搞研究,便是有研究,那也是高级的国家层面的;而对老百姓的生活真正有用的研究,却没有人来搞,各方面的人才在这些年里都是青黄不接的,也就难怪这么大的军区医院里,连几个象样一点、经过正经的培训实习、拿手术刀的医生也这么少了。   李院长又和王金娜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她去见那个真正负责医院的党委王书记,这个外行的书记是在王金娜被送到干校后才来上任的,显然也听说过王金娜的名字,见面的时候也只是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当李院长直截了当地询问他何时能够解决王金娜回来上班的事情之时,他连忙推说自己有事,逃也似的躲开了。   李院长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安慰了王金娜一番,这才让人去把徐小曼找来。   当看到王金娜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之时,徐小曼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经忘记了院长办公室里还有别人,一把跑过来抱住了王金娜,泪水扑簌簌地流将下来。良久之后,王金娜和徐小曼才松开了怀抱,王金娜这才发现,徐小曼也已经苍老了许多,头上出现了很多的白发。   李院长很是知趣,特别批准徐小曼两天的假,让她带着王金娜回家好好的休息休息。   在带着王金娜回家的路上,徐小曼向大嫂解释着为什么这几年她没有能够去沙洋探望她的原因,就是因为最初的那次她准备去北京上访被发现之后,她便被医院里派专人负责看管起来,只要是不出武汉,什么都好说,如果要出武汉,必须要得到医院保卫科的批准,这实际上就是对她的行动进行了半限制。   听到徐小曼的解释,王金娜心下里一片得凄恻,想一想还是自己的缘故,所以才会连累到别人。还好,徐小曼的家庭出身是没有问题的,否则的话,她也一定逃不出被迫害的命运。   徐小曼带着王金娜走进了她的家,这个家是她和孩子们被赶出原来的那个小楼之后,医院方面在宿舍楼里为她找的一间房,总共只有十多平方米,里面也就是放下两张床,堆一些杂物,外面有一个自己用废砖头砌出来的小厨房,上面搭着石棉瓦和油毡,可以防雨防水。徐小曼告诉王金娜,在她带着两个孩子搬过来的时候,这些都是武小阳帮助她们盖起来的。至于厕所,只能去上远处的公共厕所。这个家虽然环境差了很多,但是却给他们一家漂泊在外的人提供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点。   徐小曼忙着要去买菜,却被王金娜叫住了,她徐小曼道:“小曼,还是先说会儿话吧!有没有菜的都无所谓,我只想着能够跟你们大家在一起!”   徐小曼点了点头,她能够理解此时王金娜激动的心情,两个人便坐在到里的床上说起了话来。   此时,跟着徐小曼在一起过的只有小红,小红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从小学习就不错,但是徐小曼还是没有让她去上大学,因为她知道便是小红考得分数再高,也不可能上得了;所以徐小曼退而求其次,让她考了护士学校,去上中专;便是小红上的这个护士学校,徐小曼还托人走了关系。   “卫彪呢?”王金娜问着田壮壮最小的儿子,田卫彪和小红是同岁的,也一直是由徐小曼带着。   “他去当兵,因为家庭成分不过关,所以没有当上,他在家里哭了一夜;后来他大哥带着他跟熊雄一起去跑船了,昨天还在家,今天早上刚走!”徐小曼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又问起熊雄和田卫东的情况,这两个人混得还算是不错,如今熊雄也当了爹,有一个才满月不久的女儿;田卫东还在跟轮机长学开船,三年的学徒满了之后,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时常跟他的师傅对倒着上班呢。   “别人的情况呢?”王金娜又问道。   徐小曼道:“小虎我就不说了,他给你写过信;熊英已经当上了副连长,而且也结婚了,他的对象是那边的一个知青,我还没有见过呢!他说过完年会带着他老婆回来看我,还准备去沙洋看你呢!”   听到这个好消息,王金娜也感到一丝的欣慰,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她们却已然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   “张义呢?”王金娜最为关心的还是张贤的三弟,半天没有听到徐小曼提到一句,终于还是忍不住当先地问出了口来。   一听到王金娜提到“张义”这个名字,徐小曼马上哑然了起来,神情也变得悲伤起来,她沉默了良久,还是告诉着大嫂:“张义还在监狱里,我托人给他送过衣服,还送过吃的东西,据说他还好!”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道:“林彪倒的时候,不是有调查组重新调查熊卓然的案子吗?怎么?这个案子还没有平反吗?”   徐小曼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着她:“是,我也知道这件事,当时也很激动,想要去找调查组述苦,但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根本就不让我见到调查组里的人。那些害死老熊的人还在当官,害张义的人还在台上,他们很会见风使舵,看到林彪倒了,马上又投靠到另一个当权派的名下,他们只手遮天,就是不想让这个案了翻掉,就是怕自己的罪被别人揪出来!”   王金娜默默无语,其实这些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了,林彪出事之后,原本以为把持朝政的坏人死了,人们的坏日子终于是到头了,但是事实上人们的生活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变,善恶还是不分,黑白依然颠倒。   “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到这个时候,王金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兴华的话,如此地劝慰着徐小曼。   徐小曼点了点头,虽然她被迫与张义进行了离婚,但是在她的心目里,张义还是她最深爱的人,是她最不能割舍的丈夫。   “小强、卫红怎么样?”直到这个时候,王金娜才问起了这两个去云南上山下乡的知青。   一听到王金娜问起小强和卫红来,徐小曼刚刚好转的脸色又一次得变得悲伤起来,泪水悄然而落,声音也跟着沙哑了。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看到徐小曼不停地落泪,显然那两个人出了什么事,王金娜也不由得跟着心急了起来,连连追问着。   好半天,徐小曼才平静下来,告诉着王金娜:“他们两个都失踪了!”   “失踪?”王金娜的心不由得一紧,忙问道:“怎么会失踪呢?那么大的两个人说失踪就失踪了?”   徐小曼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才道:“这还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后来小兰到武汉来出差,她专门来向我罪,没有看到那两个孩子。我问了半天,才明白他们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徐小曼恨恨地咬着牙道:“这要怪,就怪那个王小贤,一定是他把这两个孩子拐跑了!”   “王小贤?”王金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她记得当初熊英跟他提到过,王小贤已经改名中作雷小贤了,与小强和卫红是同一个知青农场的,而且是农场的干部,对小强和卫红都十分的照顾。   徐小曼点着头,对着她道:“小兰说,那边离着金三角很近,金三角原来是被逃出国境的国民党残兵控制的,后来解放军出兵,和缅甸政府军一起对这些国民党残兵进行围剿,国民党兵被打败了,败退走了,但是那片地区却出现了很多的地方武装,其中有很多武装是我们为了向东南亚输出共产主义、毛主席思想以及解放全人类的宏大目标而扶持起来的。他们共同组成缅甸共产主义联盟,准备跟中国一样,推翻反动的政府,组成一个由共产党执政的共产党的国家。就是因为响应这个宏大的目标,许多在云南的年青人、尤其是那些知青们,纷纷跑到缅甸去参加游击队,以为这样就可以跟当年国内一样,成为建国的元老!”   王金娜马上明白了过来,问道:“你是说小强和卫红都跑到缅甸去参加游击队了吗?”   徐小曼痛苦地点了点头。   “这些孩子们呀!简直就是在胡闹!”王金娜也忍不住地跺起脚来骂了一声。   徐小曼道:“那个王小贤是知青里最活跃的份子,小强和卫红一定是受到了他的蛊惑,所以才会跟着他一起跑出国境的!要不然,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同时失踪。小兰跟我讲,当时农场方面派出了很多人,满山遍野搜了三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后来他们确定这三个人肯定跑出了国境,因为此前已经有不少人这么做了。”   王金娜可以感觉得到徐小曼这个作母亲的悲哀,小强也好,卫红也好,又或者是那个喜欢出风头的雷小贤也好,都是如此得憧憬着打仗,憧憬着建功立业,而只有他们这些曾经经历过战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真正得体会得到那种痛苦,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小曼,不要难过了,小强和卫红都是很机灵的人,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王金娜只能如此得安慰着徐小曼。   徐小曼强忍着心头的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七五章 阳春(一)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可是在台湾却感受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这是因为这个岛位于亚热带地区,基本上没有冬天,所有的树都是常绿的,也没有落叶;气温最冷也在十度以上,所以也没有白雪。   可是,到达东京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张贤明显得感到了那种乍暖还寒的寒冷。东京的纬度与山东差不多,因为靠着太平洋,甚至于比山东还要冷。其实,在来的时候,张贤就准备了一件稍厚的衣服,也许是在温暖的地方呆得时间太久了,穿着这件衣服,他还是感觉到冷风时时的能够吹透他的身体。他的女婿郑少文陪着他一起来到的日本,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岳父对这边的冷有些不习惯,专门跑上街又给他买件厚一些的风衣。张贤穿着这件风衣,却还是对着女婿提起自己当年在山东打仗、在朝鲜打仗的时候,大冬天里还穿过单衣的事,想一想,如今真得是岁月不饶人了,阳春三月的风他都难以承受,又哪还能承受得了寒冬腊月的冷呢?   这一次张贤带着郑少文来到日本,是专门走访长田公司的。张贤最终还是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在与合伙人于长乐商量之后,还是把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开创出来的大华公司交到女婿的手里来发展,所以郑少文被任命为了大华公司的总经理,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了。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要带着这位新到任的总经理来见一见大华公司最重要的客户。在长田公司呆了两天,张贤把自己的女婿介绍给了客户的同时,也让郑少文熟悉了长田公司的许多情况,他是真得准备放手了。女婿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对长田公司的这两天应酬,郑少文作得十分得体到位,很令张贤满意,所以在结束了长田公司的拜访之后,张贤又带着女婿来到了东京,让他认识一下自己的老朋友松下靖次郎。   对于张贤翁婿两人的到访,松下靖次郎感到十分得高兴,其实他们之间早就有通信联络,松下靖次郎也知道张贤会来,所以已经为迎接他的到来作了准备。   吃饭聊天当然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松下靖次郎还特意邀请张贤和郑少文一起去游富士山,这是座高达三千多米的活火山,山头的火山锥上还盖着白色的积雪,但是当张贤爬到两千多米的时候,就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只得坐在路边的一个休息处休息,他的腿也开始抽起筋来,无奈之下,松下靖次郎决定陪着张贤坐在这个半山腰的休息地聊天,让郑少文和他的秘书一起接着爬到山顶。   “呵呵,看来我们真得是老了!”松下靖次郎也发出了一声叹息来,他的腿脚也有些酸痛,要不是看到张贤爬上来了,他或许早就打了退堂鼓。   张贤也苦笑着摆了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说实在的话,这些年光顾着去创业打拼挣钱了,根本就没有却运动过,呵呵,要不是年青时打的底子好,我也不可能爬到这里来!”   松下靖次郎也点着头,想一想当年他们作为敌人的时候,身手是何等的敏捷,那个时候,谁要是反应慢了一步,腿脚慢了一步,那么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天,张贤始终记挂着一件事,虽然这件事松下靖次郎早就在给他的信里说过了,但是他还是想要仔仔细细地问一问,如今这个时候,就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正好问出来。他想了一下,终于开了口:“老兄,上一次你去大陆访问,见到了娜娜?”   松下靖次郎点着头,他当然明白张贤所说的娜娜是谁,他还是道:“那一次的会面,我不是已经写信告诉你了吗?”   张贤道:“我还想知道得更多一点!”   “好,你问吧,我会跟你说得更详细一些!”松下靖次郎答应着。   听到松下靖次郎这么来说,一时之间,张贤竟然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了,迟疑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她真得还好吗?”   松下靖次郎点了一下头,告诉着张贤:“我问她的时候,她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着,却又把话音一转,道:“但是,我可以看得出来,她其实生活得一点儿也不好!”   “哦?”张贤的心头一颤,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松下靖次郎道:“我到武汉只呆了两天,但是在我一到北京的时候,我就把我的请求告诉了负责接待的外交官员,那个外交官员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可是直到我马上要离开武汉了,才在最后的时刻见到了王医生。我们只在一起谈了不到两个小时,原以为我可以跟她单独地说说话的,但是他们却不给我这个机会,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她的身边始终有人在提醒着她,好像是怕她说错了话。我知道,她一定是被人控制着呢,所以很多的话也一定是言不由衷!”   张贤沉默了,他也在解放军里呆过,知道那些把政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们,实际上有多么得虚伪,他们可以抛弃友情、抛弃亲情,甚至于最基本的人性道德,以达到他们想要拔高自己在领导面前显得政治上有多么可靠的目的。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松下靖次郎又接着道:“那一次的见面十分短暂,但是我还看出来王医生显得疲惫不堪,她肯定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刚刚到的武汉。”   “你是说她没有在武汉?”张贤关切地问着。   松下靖次郎点着头:“如果她一开始就在武汉的话,不可能会这么晚才来和我见面!”   “那她会住在哪里?”张贤越发得疑惑了。   松下靖次郎望着张贤怀疑的表情,知道他也很关心妻子的情况,本来不想多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给他,当下,稍作思忖,对着张贤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很久没有从事医生的工作了,而且很可能被下放到了某地从事劳动。我知道在中国内地,很多有知识有才华的人都受到了极不公平的待遇,因为毛泽东不喜欢有知识的人,有知识的人是不好被愚弄的!”   张贤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可是他又不敢相信一样地问着松下靖次郎:“你怎么会这么肯定你的判断呢?”   松下靖次郎道:“我看到王医生的手,也握过了她的手,她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这不是一个医生应该有的!”   听着松下靖次郎的话,不能不令张贤感到痛心。想一想,王金娜从小到大都没有参加过体力劳动,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人,能够考上美国的医学硕士,这也不是一个普通体力劳动者可以作得到的事。而如今,自己这个年纪,爬个山还累成这个样子来,王金娜比他还要大上几岁的,又怎么能够受得了那般的苦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不由得红了起来,是他的错,把妻子和儿子留在了大陆,受尽了苦难,而他自己却逍遥事外!   “她比你看起来要显老得很多!”松下靖次郎又接着道:“她的头发有一半都白了,而且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很多。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的精神还在,还没有被生活压垮,所以就算是她的身边有人在不停地咳嗽,示意她不要说这不要说那,可是她还是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虽然还是有些牵强,毕竟她还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没有象我见过的许多大陆的知识份子一样,开口闭口就是说毛泽东多么伟大,他们的党多少伟大……”   对于松下靖次郎对这部分国内知识份子的评价,张贤只能觉得心酸难受,他也知道,实际上,别说是知识分子,就算是当兵的、军人在环境的压迫之下,也会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些令人违心、甚至于十分肉麻的话来,这也许就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吧!   “小虎怎么样?”张贤打断了松下靖次郎的话,对于松下靖次郎极尽讽刺之言的话,他并不爱听,所以转移着话题问道。   松下靖次郎道:“我去信也跟你讲过,小虎已经结了婚,还生了一个儿子,呵呵,你当爷爷了。”   “你没有见到他吗?”   “没有!”松下靖次郎也有些失望地摇着头,告诉着他:“王医生告诉我,小虎在广西那边当兵呢,应该还不错吧!”他说着,又道:“呵呵,在那边,当兵的人很受到人们的尊重,而且年青人也都愿意去当兵,不象是我们日本,没有几个人再愿意去当兵的!”   张贤无言了,日本在战后反而是因祸得了福,美国人为了对抗苏联和中共当局,甘愿地充当上了保卫日本的责任,虽然对于日本来说,在主权和名声上不太好听,但是却节省了不少的军费开资,这也为日本人可以埋下头来,一心一意地发展其经济力量而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你没有在她的面前提到我吧?”张贤担心地问着。   松下靖次郎摇了摇头,如实地道:“其实,我很想跟她说到你,而且也非常想告诉她,你还好好的活着!呵呵,但是在那种场合里,我也知道是不能提到你的!再说,有你开始时候的叮嘱,所以我最终还是忍住了。”   听着松下靖次郎说完,张贤的心放下来的同时,又有些失望,其实,他也非常得清楚,从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来讲,还是希望王金娜知道自己还活着,还在人世,而且在每日每夜、无时无刻地都在盼望着与她们母子欢聚的日子!      第七五章 阳春(二)      从日本回到台湾之后,张贤便真得开始放权,把对大华公司的经营管理权限逐渐的让自己的女婿郑少文去做,而他也渐渐地退居到管理层的二线上,如果不是大的决策,他尽量地不去管。而按照郑少文对大华公司的定位来说,他是想让大华公司向着股份制的上市公司上发展,这超出了一般家族式企业的固定模式,将那种子承父业般封建王朝传递的经营管理,向着国际化大企业的发展模式迈进。   显然,郑少文的这种对大华公司的发展定位,超出了许多传统中国人的观念所在,便是连于长乐也有些怀疑,他可不想自己和张贤两个人辛辛苦苦打拼创业建立起来的这个公司,却成为替他人做嫁衣裳,一直到郑少文做了很多的工作之后,并且告诉他,这家公司不管将来是什么性质的企业,他始终占据着第二股东的身份,是仅次于张贤这个最大股东的董事,随着大华公司资产的增值,他的股份也将随着增加,当然除非他决定把这些股份卖掉。开始的时候,张贤也有些想不通,但是后来看到欧美的许多大公司的确是这样运作的,便是为了跟世界接轨,传统的家族式企业经营管理模式已然远远不能够满足整个公司迅速发展的需要,自己也就乐得省却一点心思,让郑少文把公司做大做强。通过张贤与郑少文的劝说,于长乐最终还是被说服了,毕竟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既从政,又从商的。而此时他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到了官场之上,因为随着蒋介石逐渐将权力移交给他的儿子蒋经国,那些忠实追随蒋经国的人都得到了提升,韩奇已然升任为了国防部军情局的局长,成了的的道道的特务头子;于长乐虽然是蒋介石身边的人,但是毕竟持掌侍从室那么多年,所以也被升任为了中将,并调往金门防卫司令部担任防卫总司令一职,这个职务比当年张贤出任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还要高出了一级。   张贤也乐得自己变得轻闲下来,没事的时候,他会经常跑到熊三娃的修车铺去帮帮忙,如今,这间修车铺已经被张贤送给了熊三娃,这也算是对他这位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袍兄弟的一份报答吧!本来,张贤还想让熊三娃跟着他一起到大华公司做点事,但是熊三娃却不愿意与日本公司合作,最终也没有成形;后来张贤又想把自己的股分出让部分给熊三娃,也被熊三娃一口回绝。虽然说熊三娃痛恨日本人,但是却没有阻止他的女儿和儿子加入到大华公司里来。熊三娃的大女儿叫作熊其慧,实际上是翟敏若和她前夫所生,已经大学毕业了,被张贤安排在了大华公司的研发中心作设计工作;而熊三娃的亲生儿子熊无坷因为学习并不好,没有考上大学,又不愿意跟着父亲每天蹲在车底下修车,所以也跑到大华公司学模具,只是学了半年之后,不得不应征入伍,到台南的左营去服役了。在台湾,按规定,所以适龄的年青人,必须要去当几年兵的,这也是为了当局为了应对兵力不足的困境而不得不采取的办法。   每天有活的时候,张贤会跟着熊三娃一起忙活一阵子;要是没活的时候,就和许多的退伍老兵一样,坐在大樟树下聊天打浑,这让张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他和熊三娃在解放军七十二军里汽车团的日子,说实在的话,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汽车团的那一段时间实在太短,但是却都成为了他们两个人最美好的回忆。   “也不知道大兴哥怎么样了!”有的时候,熊三娃就会这么不由自主地念起陈大兴来,毕竟他和陈大兴是同乡,又是同年当的兵,而且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一起。   “放心吧,大兴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张贤总是这样安慰着这个兄弟,虽然他的内心还是有些担心,从报纸电台里,他们都一直关注着对岸的所有消息,便是如今国民党政权已经被从联合国大会驱除了出来,成为了世界的边缘社会,正可以一心一意地谋发展,而关于对岸大陆的消息也越发得多了起来,他们不仅可以听到本地的报道,还可以听到和看到香港、日本甚至于东南亚一些国家对于大陆的相关报道。   “但愿如此吧!”虽然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心,熊三娃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着。   两个人正说着话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雷诺轿车从街角拐过来,这辆车与众不同之外是它挂着军用的牌照,不久便停在了修车铺的前面,张贤和熊三娃都不由自主地向这辆军车看去,透过前挡风玻璃,他们可以看到开车的是一个年青的穿着军装的司机,正在他们有些诧异之时,后面的车门打开来,一个身着便衣的军人从车上走出来,一看到这个人的脸,张贤和熊三娃都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来:“袁少华?”   袁少华已然快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看到张贤穿着一身带着油的工作服,脏兮兮的样子怔了一下,马上又立正向他敬了一个礼,同时十分激动的喊着:“张将军好!”   张贤愣了一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喊过他了,他也有些激动,但随即平静下来,连忙示意着袁少华放下手来,一边招呼着熊三娃去倒水泡茶,自己一边亲自带着袁少华走进会客室:“呵呵,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里面说去吧!”   袁少华点着头,跟在了张贤的身后。   把袁少华带到了会客室之后,张贤又急忙去换了身衣服,所手也洗干净了,这才走了进来,熊三娃也端着一壶茶进来,三个人围着圆形的玻璃茶几正好坐成半圈,张贤这才注意到此时的袁少华也老了许多,他没的戴帽子,头上出现了不少的白发,想一想,两个人自从张贤退役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面,当然他也听到韩奇谈起过,知道此时的袁少华是在国防部的参谋本部任职,那也是张贤退役之前任职的单位。当然,经过了十年的努力,袁少华已经升任为了少将,终于进入到了将官的行列中。   “呵呵,将军,你真得好难找呀!”不等张贤开口,袁少华当先地开口说着,看这个样子,他显然走了几个地方了。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纠正着他道:“少华,不要再叫我将军了,我早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了,你叫我老张就行了!”   袁少华却摇着头,一本正经地道:“将军,虽然你早就已经退役,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将军,不管是你在役的时候,还是退役的时候!”   听着袁少华的话,令张贤十分感动,但他还是不满意地道:“没有穿军装了就是老百姓,你再这么叫,我可不理你了哟!”   袁少华有些尴尬,边上的熊三娃却接过了话去:“哥呀,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呀!呵呵,就像是我一样,叫你哥都叫了这么多年,想改也改不了。少华原来就是你的下属,叫你一声将军也是理所当然,呵呵,这么长时间了,只怕跟我一样,想改也改不了的,你就随他叫好了!”   看到熊三娃也这么说,张贤也只好作罢了。   “我早就听说大华公司是将军开办的,所以一大早就跑到大华公司里去找你,呵呵,哪知道你不在那里,又跑到你家里,你女儿说你在这里,于是又跑了来!”袁少华告诉着张贤,同时又有些不解地道:“我说将军呀,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老板不当,跑到这里来当上了修理工呢?”   张贤与熊三娃对视着,猛然一起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张贤对着袁少华道:“少华呀,我这个人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虽然将公司交了出去,但是一个人呆着实在是烦闷呀,所以就跑到这里来跟三娃做做事,聊聊天!”   “原来是这样!”袁少华点着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放心的表情来。   “呵呵,少华,你这么着急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张贤这才问道。   袁少华点着头,道:“是!我真得是有件为难的事来求将军!”   “什么事?”张贤马上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   袁少华有些不好意思,稍作思忖,还是开了口道:“是这样的,最近泰国与大陆方面走得比较密切,外交部觉得他们也会抛弃我们而跟大陆建交,其实吧,这也是很无奈的事,但是他们却这个责任推到了我们国防部的头上来。”   “呵呵,如今许多国家都与我们台湾断交,而去与大陆建交,毕竟那边是中国的主体呀!人家也不傻,在关系到他们国家利益的时候,谁会管你台湾以前对他们有多好呢?呵呵,连日本这样曾被我们宽恕的国家都如此,更何况是泰国呢?”张贤分析着道。   袁少华一边点着头,一边也有些气愤地道:“是呀,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可是外交部就非要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连辩驳的权力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熊三娃也不解地问着。   袁少华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些留在金三角地区的残军吗?如今他们有一大部分跑到了泰国境内,这也是泰国政府怨恨我们的一个原因。”   “残军?”张贤蓦然怔住了,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在金三角和徐海波、高伟等人并肩战斗,为生存、为尊颜而拼杀的情景,如今他是回到了台湾来安度晚年,可是徐海波、高伟,还有许许多多的兄弟姐妹们都留在了那片广袤而危险丛丛的原始森林里,那里是异国他乡,却也是离着祖国最近的地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反共救国军怎么就变成了国民党残军了呢?   看到了张贤疑惑的表情,袁少华连忙向他作着解释:“在我们离开金三角之后,救国军留在那里未撤退的部队改换了番号,叫作‘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他们发展得也很快,不久又编成了五个军,在金三角地区称霸一时。但是好景不长,民国四十九年的时候,中共军队秘密会同缅甸军队对这些志愿军发起了猛攻,志愿军战败不得不退出了缅甸。而同时因为美援武器的曝光,美国人的态度也急转直下,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之下,第二年,国防部不得不撤消了那个番号,将这些志愿军撤回台湾,但是那一次只有三个军撤了回来,还有两个军留在了泰国和缅甸的边境,几经辗转,最终进入了泰国北部地区,被泰国政府称之为‘国民党中国军队难民’,而我们称他们作‘泰北孤军’。”   听着袁少华的解释,张贤马上明白了过来,也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么说,那两个没有撤回到台湾的军,是不是徐海波和高伟的部队呢?”   袁少华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七五章 阳春(三)      张贤和熊三娃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艰难而残酷的金三角地区,回到了他们为了生存而战火纷飞的日子里,那并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相反,那是一个被人遗忘掉的魔域,逃难者、国军溃兵、武装马帮、贩毒者、地方土司、民族自治武装以及当地的政府军等等,所有知道来历、不知道来历的人都交织在一起,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每个人都有枪,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作着奋力的一搏,最终还是他们这些外来的、虽然从国内溃败、但是却有着丰富作战经验,有着良好部队纪律的国军溃兵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成为那一片山河上的主宰者,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里,他们也过着自力更生、悠然自得的生活,但是那种时光是如此得短暂,就仿佛是流星划破天际一样转瞬即逝了。   袁少华望着张贤的双眼,这双眼睛刚刚还有些倦意,但是在他提到徐海波和高伟的时候,忽然便放出了精光来,他知道张贤到底还是忘记不了那些兄弟,那些曾跟着他出死入死过的同袍、那些与他一起抗过日,一起跟共产党打过仗,一起在金三角拼搏过的生死之交。袁少华的心下里已然有些快慰,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他知道这位已老的将军终还是无法避居尘世,一定会为那些被人遗忘的战友们殚精竭虑的。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张贤的眼睛直视着袁少华的脸,他已经从充满激情的回忆中缓过了神,又回到了现实中来,问着:“少华,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不用拐弯抹角了。”   没想到张贤会是如此得直爽,袁少华有些尴尬,脸上露出了一阵不自然的笑来,然后才向张贤说道:“是这样的,国防部有意要将徐海波和高伟带领的那两支还滞留在泰国北部的队伍重新起用,或者恢复他们的供给,或者可以将他们全数撤往台湾来。因为我曾在那里战斗过,和徐将军、高将军都认识,所以国防部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呵呵,这是件好事呀!”张贤道:“既然国防部没有抛弃老徐和高伟,他们也一定会对国府感激不尽的,你又是当初救国军的老人了,担当此任也算是正得其所,过去传传话,与老朋友一起聚一聚,又有什么不好呢?看你这一脸得苦样,好像很不愿意一样!”   袁少华苦笑了一声,对着张贤道:“将军,也许你认为这是一份好差事,可是我却认为这是一份苦差事!呵呵,我知道将军你对徐海波和高伟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你,能否可以陪着我去走一趟呢?”   张贤和熊三娃这才明白袁少华此来的意图,对于邀请自己跟着袁少华一起前往金三角泰北地区,张贤自然是巴不得的愿意,便是熊三娃也马上来了兴趣,不等张贤答话,熊三娃便先接了口道:“好哇,袁老弟,你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和那些老战友们再见个面,再聚一聚!”   见到熊三娃也这么感兴趣,袁少华马点着头,道:“呵呵,要是熊兄也跟着去,我正是巴不得的!”他说着,还是看着张贤,追问着:“将军,你有空吗?”   张贤正要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已经从国防部出来很多年了,对于许多的情况并不了解,别说是泰北的孤军,便是近在眼前的金门、澎湖驻军情况也知之甚少了,他认为是一件好差事,而袁少华却认为是一件苦差事,袁少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其中定然还有着什么隐情。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微微考虑了一下,问着他:“少华,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一个苦差事呢?”   袁少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吧,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你讲清楚,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好,你说仔细点,要不我就算是跟你去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的!”   袁少华点着头,这才道:“其实,不管是救国军也好,是志愿军也好,老头子从来就不愿意真得把他们撤回台湾来,老头子一直就梦想着反攻大陆,如果有那么一支部队在金三角那边,一旦反攻真得开始了,就可以配合我们来个两面夹击,这是对我们非常有利的。但是迫于美国和国际上的压力,他不得不作个样子来给人家看。所以当外面的压力大的时候,老头子就只好把那边的人撤回一部分。就算是民国五十年裁撤反共志愿军的时候,当有大部分部队已经撤回台湾,徐海波和高伟的两个军也准备搭乘运输机回台,却被老头子叫停了,所以他们不得不再一次地滞留在当地。”   张贤听着袁少华的解释,不停地点着头,这的确是蒋介石的手法,想一想他从金三角撤回来的时候,也是因为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那个时候联合国的秘书长还是缅甸人,自然对此更加得上心。但是第一次的撤军,也只是撤了一半,还有一大半的人留在了金三角地区,然后改了个名字,继续从事着原来从事的事情。如果那一次,他不是被先期要求回台办理相关事宜,或许也会被留在当地,此时还在与徐海波、高伟他们在一起继续为着生存而奋斗着。   袁少华接着道:“虽然又被要求留了下来,但是,徐海波和高伟这两个人对于国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感到了气愤,尤其是高伟,他的脾气最为暴燥,为此,他和柳总指挥大吵了一架,显然也对反攻大陆失去了信心,也因为如此,柳总指挥认为高伟不听指挥,反攻大陆不力,而且拉山头,收买云南籍官兵的军心。于是,国防部为了惩戒高伟,便停止了对他带部队的军饷供应。所以后来,高伟带着他的部队在一个黑夜里悄悄地脱离了柳庆元的掌控,离开了缅甸,进入到了泰国北部边境;紧接着,徐海波也效仿高伟的作法,带着他的部队也进入到了泰国境内,在高伟部队附近驻守下来。”   听着袁少华的介绍,张贤的心境已然无法平静了,便是刚才还想要跟着袁少华一起去金三角地区看望老朋友的熊三娃,也沉默起来,他们这才明白了袁少华之所以对这个任务感到为难的原因。   “难道国防部对于高伟和徐海波的擅自撤离就熟视无睹吗?”张贤经不住地问道。   袁少华摇着头,道:“国防部当然是知道的,而且老头子也认为这支部队是非常有战斗力的,便是不能留在金三角地区,也应该撤回到台湾来,所以专门派了小蒋主任前往曼谷了解情况,希望能够说服高伟和徐海波将军重新回归,服从国府的领导。但是,小蒋主任也没有能够说服这两位将军。后来,国防部又派了两位高级军官亲往他们的驻地跟他们谈判,希望他们能够回心转意,可是结果还是一样,这两个人依然我行我素,没有理会国防部的要求。其后,国防部还派出了安全局的局长和情报局的局长前往密商,一样没有结果。至此,国防部也很头痛,就当这支部队没有了,只好任其自生自灭!”   听完了袁少华的话,张贤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他非常了解徐海波和高伟的性格,要说高伟有可能会有一股犟脾气,不听国防部的话,倒是有可能;但是他却想不到连徐海波也会和高伟变成同心同力了,竟然也不再听从国防部的命令。他不由得问道:“难不成是那些去谈判的人要价太高?没有谈拢吗?”   袁少华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具体他们是怎么谈的,国防部里也没有人跟我讲,也或许是国防部的要求太高,他们达不到;亦或者是他们的要价太高,国防部受不了!”   张贤皱了一下头,按理说,袁少华既然被委任为过去与徐海波和高伟进行谈判的代表,国防部就应该将过去几次之所以谈判不成的原因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心理的准备。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疑惑,袁少华道:“国防部里的人告诉我说前几次没有谈拢的原因,就是因为高伟和徐海波两个人太自以为是,挟兵要胁,想要得到更大的利益!呵呵,我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要是我也处在他们那个生活环境下,自然是巴不得早早地回到台湾来的好,又怎么可能要挟国府呢?”   “那么,这一次国防部给你的任务底限是什么?”张贤问着。   袁少华有些尴尬,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上面也没有什么底限,只是要我不管想什么办法,哪怕是连哄带骗、暂时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也要让他们同意撤回台湾来。”   张贤和熊三娃对视了一眼,既然国防部连这种话都说出了口来,想来要让高伟和徐海波就范,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既然国防部都已经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泰国人的抗议就让他抗议好了,反正他们迟早也会跟日本人一样,抛弃我们去跟大陆建交的!”熊三娃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起话来,分明就是一种无所谓的样子,也许他觉得就算是徐海波和高伟跑到了泰国,也不会比当初刚刚从国内逃到缅甸的时候困难。   袁少华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道:“要是真得象你说得这么样就好了!呵呵,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袁少华点了点头,道:“是呀,虽然国防部曾经放弃了对他们的整编,但是对他们的关注一直没有少过,情报部门还专门有人盯着他们。虽然泰国人对这支突然到来的部队很为恼火,但是他们吸收了当初缅甸的经验教训,没有对这支部队采取更为激进的行动,而是对他们一直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可是不久前,泰国政府主动地和高伟他们进行接触,希望能够收编他们,让他们能够为泰国效力。”   张贤道:“这也是泰国人聪明的办法,收编要比强攻好了许多。”   “是呀!”袁少华道:“你说得不错,对于高伟和徐海波来说,被泰国收编不失为一个可以活下来的好办法。但是真得如此的话,那么我们台湾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呢?到时候我们国军的声誉一定会受到影响,只怕还会被外界骂我们无情无义。所以,这个时候,国防部研究来研究去,最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要我去负责跟他们联络,劝说高、徐两位将军不要接受泰国政府的收编。也正是因为感到这个任务困难巨大,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听完了袁少华的叙述,张贤和熊三娃这才恍然大悟,自然也明白了袁少华之所以感到为难的原因。对于一个为了生存而努力的部队来讲,如今只能是有奶便是娘,就算是高伟和徐海波带着那部分残军接受泰国人的收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难道就凭着他这个老朋友的劝说就可以改变这一切吗?更何况,如果从那些残军自身的角度来说,也许接受泰国政府的收编,要比他们重新接受台湾的指派要现实得多,作为一个老朋友,他难道就能够真得因为袁少华的请求,而去对那两个老朋友进行劝说吗?   “少华,刚才听到你这么一说,也让我为难了!”张贤还是如此得坦白地告诉着袁少华:“如今我不是政府官员,也不是服从命令的军人,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就算是你让我跟着你去那边,只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听到张贤这么来说,袁少华有些失望,但是随即又道:“将军,我对这个任务其实也没有报上太大的希望,但是上面命令如此,我不得不作最充分的准备,明知不可为也要去为之,否则,我就不配当一名合格的军人了!”张贤点着头,他也非常欣赏袁少华这种直率的态度。袁少华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将军,我请你能够跟着我过去,也是希望你能够尽力而为,事情成不成得了,最终由我一人承担,不会连累到你任何事情。呵呵,我想,也这么久了,大家这些老朋友也应该见见面了!”   张贤怔了怔,他已然被袁少华最后的一句话所打动着,不再犹豫地点了下头,对着他道:“少华,你说得不错,老朋友一别之后的确是太久了,就算是不为别的,为了能够重逢重聚一下,我也应该答应你陪你到那边走一遭!”   见到张贤终于被自己说服,袁少华的脸上露出了舒畅的笑容来。      第七六章 残军(一)      飞机在曼谷机场缓缓地降落,再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张贤的心情已然没有了初时的那种忐忑不安,有的却是一种激动,这是一种将要见到老朋友之前心情的激动,也正因为如此,倒是让他将此行随袁少华来的目的冲得淡了。   为了不引起泰国政府的注意,袁少华带着张贤和熊三娃,是以旅游经商的名义来的,他们都穿着便装。要说跑生意,张贤如今的确就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倒也名正言顺。   他们从曼谷又坐上了开往清迈的火车,这段距离也有八百多公里,却是走了一天一夜。到达清迈之后,马上有一个向导在车站接住了他们,张贤与熊三娃也没有多问,他们都知道这一定是国防部中央情报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一行人没有在清迈停留,那个向导开着一辆很普通的军用吉普车带着他们翻过了雨林密布的坤丹山,继续向北驶入了清莱府,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清莱城,在这个小城里住了一夜,一大早便又延着泰缅公路向缅甸大其力的方向开去,但是还没有到达泰缅边境,在一个叫作湄占的小镇转而向西,离开了泰缅公路走上了一条满上泥坑和车辙的土道,前面就是莽莽的大山和森林,地势也越发得陡峭险峻起来。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前面就是高伟他们的营地!”向导告诉着袁少华,实际上也是在告诉着张贤和熊三娃。   袁少华却有些奇怪,问道:“我听说泰国军队一直对这一地区进行封锁,我们怎么可以这么大摇大摆的开过去?怎么没有看到有人盘查呀?”   这处向导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了,泰国政府军正在与高伟他们谈判,所以封锁得也不是那么紧了!”他说着,又道:“我们的车子是开不过去,最前面还有一道哨岗,所以我们只能在前面的村子里把车停下来,然后步行翻山过去!”   正如这个向导所说的一样,他们到达了一个村子,向导把车子停在了村长的家里,可以看出来,他和这个村长很熟悉了,想来他一定是经常出入这里的。在向导的带领之下,张贤、熊三娃和袁少华离开了西向的大路,从村子的边缘爬上了山,因为从这里走可以避开政府军设立的哨岗。   爬山的过程有些缓慢,而且他们一直是在向上走,很少有下坡的情况,一直到时近中午的时候,他们才到达了这座山的山腰,走进了一个傈僳人的寨子。这个向导直接找到了一户人家,那个男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出头的傈僳汉子,他看了看张贤和袁少华这几个人,没有说什么,然后便出了门去。向导带着张贤、袁少华和熊三娃坐在这个傈僳人家里喝茶,向导告诉他们,高伟就是因为看到了这里的地势比较险要,所以把他们的营区建在了这座山的山顶之上,这个傈僳族人的村子成为了可以通往山上去的必经之地。一直过了两个多小时,那个傈僳汉子才跑了回来,跟向导叽哩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向导的表情十分得沮丧,转回来告诉着张贤和袁少华,高伟并不愿意会见从台湾来的人,他让这位傈僳汉子转告他们,让他们回去。   听到这里的时候,袁少华一脸得死灰,他转头看了看张贤,又带着疑惑问道:“你让他说了没有?是台湾他的一位老朋友求见?”   这个向导点了点头,同时苦笑着道:“这话我就是让他这么说的,但是高将军认为又是在欺骗他,所以拒绝我们过去!”   一时之间,袁少华有些无措起来,求助一样地望着张贤。   张贤思忖了一下,让袁少华取过一支钢笔,然后从随身的笔记本上撕下了一张纸,想了一想,便提笔一挥而就地写出了一首诗来:“生离死别二十年,兄弟情义薄云天!悲喜交错寻迹来,却为何故不相见?”在这首诗的最后,张贤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张贤”,而不是象以往那样落的是“慕白”这个字。   张贤把这张纸递给了袁少华,袁少华看了看,马上便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友情赫然纸上,他把这张纸又递给了向导,让向导拿着这首诗再叫那个傈僳族汉子去找高伟。但是,这个傈僳族汉子显然有些不愿意了,向导马上从身上掏出一沓钱塞到了这个汉子的手上,这个汉子这才点着头,再一次向山上跑去。   这一回,这个傈僳族汉子也就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奔了回来,当张贤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的时候,他从茶桌边站起身来,便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间简陋的高脚屋的门口,他愣了一下,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这个人便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了他的面孔,四目相对,竟然齐齐如同雕塑一样地愣在了当场。   不错,这一次进来的就是高伟,虽然他的头发也已经花白,虽然他的面部越发得黝黑而且皱纹堆累,但是那双目光坚定得还如昨天一样透着炯炯的光。   “阿伟?……”张贤颤声地喊了一声。   高伟使劲地点了点头,分明也在打量着张贤的模样,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声之时,再也没有半点儿的犹豫,蓦然张开了自己的双臂,紧紧地把张贤抱在了怀里,泪水同时涌出他深陷的眼窝,竟然不敢相信一般地泣声询问着:“是贤哥?真得是贤哥呀……”   张贤也张开自己的臂膀,和高伟一样地紧紧搂住了他,一边点着头,一边连连回答着:“是!是我!好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话说出来的时候,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挂了一脸。   边上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站立着,为面前这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的真情所打动着,熊三娃的脸上也落满了泪,他能够体会到张贤和高伟这两个同时也是他的同袍战友的喜悦和激动,他也在为他们的重逢而感动着;便是袁少华这个带着十足目的前来的人,也不由得眼睛湿润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对于这些经过了无数苦楚的前辈,他除了敬佩之外,还有就是为他们因战斗而结的生死之交感动不已。而那个带着他们过来的向导,也怔怔地看着这两个人相拥一处,除了一份诧异之外,也许更多的却是迷惑,不明白这个和袁少华从台湾一起过来的人跟高伟又是什么关系。   良久之后,高伟与张贤才从相遇的激情中缓过神来,两个人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相互凝视着,只剩下了“呵呵”的傻笑。   从高伟的身后,越众而出走过来一个与高伟一般高大雄伟的年青人,对着高伟道:“爸爸,你和张伯伯一直在这里站着要站到什么时候呀?我们还是快点儿回营寨吧!”   高伟这才如梦方醒,连忙拉着张贤的手,笑道:“是呀!是呀!贤哥,快跟我们上山吧!”   张贤这才看清这个年青人的脸,分明就是与年青时的高伟一模一样,甚至比那时的高伟更加英俊清秀,他马上明白过来,还是明知故问着:“阿伟,这就是你的儿子高小宝吗?”   高伟连忙点着头,同时对着儿子道:“小宝,快来见过你的张伯伯,呵呵,当年要不是他用自己的儿子把你换回来,还不知道你会在哪里呢!”   “张伯伯!”高小宝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十分乖巧地叫着。   张贤握住了高小宝的手,有些爱不释手,在刚才听到高伟提起往事的时候,他便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虎来,也许小虎长得也有小宝这么高大,也有他这般魁伟,也有他这般英俊吧!   ※※※   高伟所部的营地就在这座山的山顶之上,这个地方只有一面向下的路,三面陡峭难爬,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也就难怪他会选中这个地方作为基地了。   这个山顶的面积不小,也有五六平方公里,上面林木茂盛,溪流淙淙,因为海拔有一千多米,所以虽然地处热带地区,但是气温并不高,与昆明的气候相仿,是一个四季常春的所在。   在路上的时候,高伟便向张贤道着歉,为自己一开始没有答应他们过来感到不好意思,他不停地解释着,因为觉得他们是台湾派来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会来,所以就有些不快。听着高伟的话,张贤和袁少华都能够感觉得出来,高伟对台湾方面明显得带着不信任和反感。   一直到被接入了营寨内,在高伟的会客室里坐定,高伟这才问起张贤和袁少华此来的目的,可是这个时候,张贤有些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把话丢给了袁少华,对着高伟道:“呵呵,如今我可是闲人一个,早就脱离了军界,成了一个荣民老百姓,这一次过来,是搭了少华的方便,来看望一下你们这些老朋友的!要说有什么事来找你们,还是让少华来讲吧!”   高伟的目光警惕一样地投向了袁少华的身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袁少华有些尴尬,但也知道丑媳妇终还是要见公婆的,稍作沉吟,还是道:“好吧,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也知道高将军是一个爽快人,有什么事我也没有必要隐瞒,如实地说吧!”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这一次来是受了国防部的委托来与将军接洽的,国防部准备恢复对贵部与徐将军部的军饷和物资供给。”他说着,停下来看着高伟。   高伟愣了愣,转而又是一笑,显得十分平静的样子,稍作思所,然后问道:“那么条件又是什么?”   袁少华看了张贤一眼,又转向高伟,道:“这个条件也很简单,那就是希望你们不要接受泰国的补给,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助你们解决掉。”   高伟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马上要发怒的样子,但是他的目光与张贤的目光接触之后,又冷静了下来,还是装作十分平静地样子,道:“这件事还是等徐海波过来我们一起商量吧!呵呵,我已经派人去请老徐了,他的营地离这里也不远,傍晚之前应该可以到,等我们商量完了,到时候我们再谈!”   袁少华只得点了点头,的确,高伟和徐海波是两支部队,他也作不了徐海波的主,这么大的事情,两个人自然要好好的商量一番的。   “对了,有一件事情还要请袁兄弟体谅一下!”高伟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袁少华道。   “什么事?”   高伟道:“如今我们已经和泰国政府达成了一个协议,这几天我们会有一次军事行动,要是袁兄弟没有别的什么事,为了不连累袁兄弟,我想今天晚上你就留在我们这里住一宿,明天还是早早地下山,可以先在清莱城小住,到时我和老徐亲自过去与老弟面谈,你看怎么样?”   这明显得是下达了一个驱客令,袁少华有些尴尬,想要留下又不好,不留也不好,又求助一样地看向张贤,仿佛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快地道:“阿伟,你这样来说就太见外了,大家兄弟一场,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不想走了,就住在你这里,行不?”   见到张贤如此地说,高伟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点着头,同时道:“我只是怕有一个万一,所以才会这么安排!呵呵,既然贤哥不愿意走,非要跟兄弟在一起,我当然是巴不得的,只是不知道袁兄弟的意见如何呢?”   袁少华忙道:“呵呵,是呀!是呀!既然我们是一起来的,那当然也要一起走的!张将军愿意留在这里,我也很乐意!”   听到袁少华也如此表态,高伟也只好点起头来。   熊三娃却没头没脑地问道:“阿伟哥呀,你们有什么军事行动呀?开始不是说和泰国政府达成了什么协议呀?难不成他们还要过来打你们吗?”   高伟看着他,摇着头笑道:“有军事行动就要打我们吗?呵呵,是他们求我们帮他们打仗!”   “你们充当他们的雇佣军?”张贤不由得叫了起来。      第七六章 残军(二)      面对着张贤几乎是惊讶的询问,高伟只是笑了一下,告诉着他们:“你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呵呵,雇佣军?其实我们一直在做雇佣军,这世道如今就是有奶便是娘,为了那么多人的生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着,脸上显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来,但是这种笑容是一闪即逝,却没有逃过张贤的眼睛。   张贤沉默了,从高伟的话里,他分明可以听得出来高伟和这支队伍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苦楚和艰难。   “他们要你们去打什么地方?”袁少华很感兴趣,忍不住地问道。   “帕当!”高伟轻轻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地名来。   张贤和熊三娃对于这个地名显得十分得陌生,袁少华显然是听说过,却也并不太清楚,他求教地看着坐在他身边随他们一起过来的向导。向导解释着:“帕当是清莱府东北边境的一个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四面是高耸入云的高山,西边是清孔县,东边过了湄公河就是老挝,地势十分险要。如今那里是反政府的共产党游击队控制区,这股武装有上千人,而且和泰国政府交战二十多年,泰国政府几次动用飞机大炮,派大兵围剿,都没有成功。前些时,这支游击队偷袭了清孔县,绑架了县长,还诱捕了清莱府的府尹,并且打死了保卫府尹的警察局长,一时间泰国全国都为之哗然,一齐声讨军方的无能。”   听着向导的介绍,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泰国政府军都攻之不下来,也就说明那个地方是如何得险要,定然是易守难攻的,泰国政府军几次碰壁,无功而返,这个时候却要求高伟和徐海波的这些国军残兵去替他们打仗,分明就是借刀杀人之计,对于泰国政府来说,这两支武装不管是谁灭了谁,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只是,这样十分明显的计谋,以高伟和徐海波的聪明,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高伟,这是泰国人计谋,你难道不知道吗?”张贤终于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   高伟看着他,苦笑了一声,道:“我和老徐没有那么傻,当然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答应呢?”   “为了生存!”高伟的理由十分得充分:“贤哥,如今我们的状况其实和当初从国内跑到缅甸时几乎是一样的,为了生存,就必须要有选择。”他说着,稍作停顿,又道:“这一次我们和泰国政府签了协议,如果我们能够替他们消灭帕当的反政府游击队,那么他们就允许我们在这里居住,给我们居住权。”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居住权,为他们拼命?”熊三娃有些不解,他并不理解所谓的居住权代表的是什么。   高伟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睛却望着窗外,良久之后才回转过神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张贤道:“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这几千人,加上老徐那里也有几千人,拖家带口的合在一起也有上万人,如果能够拿到居住权,就可能停止二十多年来漂泊无定的生活,这也正是我们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想要的呀!便是会有牺牲,也是十分值得的!”   张贤默然无语,袁少华也默然无语,便是熊三娃也沉默起来,他们都能够从高伟的话里听出来,他对安定生活的渴望,对于漂泊异域的无奈,以及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   ※※※   徐海波果然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高伟的营寨,当他见到张贤的时候,自然又是一番感慨与兴奋,互相问候了半晌,就仿佛有无限的话要说,完全忽略了别人的存在。若不是高伟提醒着吃饭的时间到了,他们两个人一定已经忘记了时间。   徐海波已然苍老了许多,与高伟比起来,显得又瘦小,又枯干,这与当年张贤与他分别时候的模样差了许多,也说明他和高伟一样,这些年里没有少经历风风雨雨,没有有过片刻的清闲安逸。   晚宴并不奢华,但是十分丰盛,也有十几道菜。但是,对于张贤和熊三娃来说,此时便是山珍海味摆在这里,也远没有与昔日的同袍战友重逢相聚来得高兴,整个席间,酒没有少喝,话没有少说,唯独这菜却剩下了许多。而对于袁少华来讲,因为公事还未办妥,也没有什么心情来吃喝,也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直到晚宴结束,别的人都有些醉意了,倒是他还十分得清醒。   在酒席之上,张贤和袁少华都可以明显得感觉得到,无论是高伟也好,还是徐海波也好,都在刻意避免提到台湾,便是袁少华有意提起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很自然地找个理由把话题转到了一边,不再去谈。   晚宴过后,时间便已经不早了,在高伟的亲自安排之下,张贤一行被安排到了客房居住,袁少华和向导两个人住一间屋子;张贤和熊三娃住一间屋子;而徐海波因为是常客,所以被高伟单独安排了。但是,当高伟和徐海波两人都带着微醉的幸福,拉着手将张贤和熊三娃送进他们的住所里之时,熊三娃倒头便呼呼地睡去,高伟也躺到了张贤的床上,和熊三娃一样打起了鼾来,这两个显然在刚才都没有少喝,一如当年在常德浑浑噩噩一样。   张贤和徐海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相视而笑,徐海波提议着道:“阿贤,到我的屋里去吧,那里还有一张空床,我们正好可以再好好地聊了聊。”   “呵呵,也只好这样了!”张贤点着头跟着徐海波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虽然此时的夜已经很深了,但是两个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却谁也睡不着。   徐海波再一次问起张贤回到台湾的经历,这一次张贤说得比较详细,将自己退伍前与退伍后的所以经历都讲了出来,当听到张贤此时自己开办了一家公司,并且生意不错之后,徐海波半开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阿贤呀,看来,你还是很有眼光的,弃政从商这一步走得很对。呵呵,我原来也曾想过就这么一走了之算了,但是看一看身后那些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兄弟们,这心里还是放不下呀!”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你还要跟着高伟一起背离国府呢?为什么不愿意带着大家去台湾呢?”张贤奇怪地问着。   徐海波躺在床上,良久没有答话。   “是因为担心去台湾后自己不会受重用吗?”张贤猜测着问道。   徐海波转过头来,看着对面床上的张贤,发出了一声苦笑来,反问着他:“阿贤,你认为我和高伟会是那样的人吗?”   张贤没有回答,他当然了解自己的这两位兄弟,他们绝对不会是只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着想而不顾大家利益的人。   见到张贤没有说话,徐海波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们对台湾还是怀着一种期待的,但是他们太让人失望了!”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开始的时候,蒋经国来到泰国,派人跟我们传话,要我们去曼谷见他,但是有人却告诉我们说,只要是我们一到那里,就会被他们控制住,然后会有人过来接我们的权,把部队重新掌控;我和高伟对此只是半信半疑,却又不得不防,所以要求他到清迈来谈,但是他不来。这说明,他并没有诚意。”   张贤点了点头,杀官夺权是国民党惯用的一种手法,当年蒋介石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整编了很多军阀武装。   徐海波又接着道:“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派来了两个将军来,这一次他们倒是到了清迈和我们见面,但是他们提出来要想得到台湾的补给,就要接受台湾方面的整编,当时我和高伟并没有提出异议,我们想就算是把我们撤了,只要是那些兄弟们有一个好的归宿,也是值得的。但是,他们接着又提出来,整编的时候只要兵,不要官;只要身体好的,不要老弱病残;所有的军官都需要重新调整,整编后由他们担任正、副指挥官。”他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对于这样的要求,我和高伟都实在没办法接受!所有的官兵,包括这些老弱病残,都是追随着我们从国内退到这里来的,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也是跟着大家一起拼杀而存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说丢就把他们丢了呢?”   张贤再一次点起头来,他可以理解当徐海波和高伟听到那个条件之时的愤怒之情,如果换作他是指挥官,也会对这样的要求一口拒绝的。   徐海波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国防部又派来了两位高官,一位是安全局的局长,一位是情报局的局长,他们把我和高伟叫到了清莱府进行密谈,但是,这两个人也没有完全的诚意,他们的方案和前面的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利用他们的身份不段地压迫我和高伟就范,高伟在当场就跟他们闹翻了,呵呵,他们不发给我们军饷,不供给我们枪支弹药,还要来管我们,这也太不知趣了!我们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支被他们呼来唤去的部队了,自此之后,我和高伟对台湾、对国民党再不相信了!”   听着徐海波的解释,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高伟不愿意会见从台湾过来的特使的原因,对于一个人来讲,被人骗一次两次、甚至于三次就已经足够了,如果还不接受教训,再被同一个人欺骗的话,那就真得是傻子了!   见到张贤一直保持着沉默,徐海波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我刚刚到的时候,高伟就把你们此来的目的告诉了我,呵呵,怎么跟你说呢?阿贤,虽然你此时不再是官方的身份了,但是正是因为有你和袁少华一起来的,所以高伟不好意思当场回绝袁少华的要求,他等我来只是想找到一个比较婉转的说辞,既不伤了大家的颜面,又可以拒绝台湾的指手划脚。但是阿贤呀,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今天晚上才会跟你如实地说出我们的决定来。现在台湾方面才想到我们,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苦苦支撑了几十年他们没有管过我们,我们的死活从来也没有入过他们的心!呵呵,说得白了,我们只是他们手里的一粒棋子,要我们反攻大陆,我们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们连个抚恤金、连一分钱也没有给过我们,我们的军饷说扣发就扣发了!这样的政府还值得我们为之卖命吗?”   张贤还是无话可说,在他看来,国府所作的事情的确是令人太过寒心了。   徐海波说完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听到张贤的回答,但是他知道张贤在认真地听着,然后他把话题一转,道:“在开始的时候,当我听到你从台湾来,我还以为台湾的那些人终于是开了窍,决定让你来当我们的总指挥,接管我和高伟的这两个军。如果他们真得这么安排了,我和高伟也就无话可说,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跟那些只知道升官发财的家伙们不一样,你一定会为众兄弟着想的。呵呵,没有想到,你也早早地退出了军界,退出了官场,这次只不过是袁少华请来当说客的!”他说着,话语声中充满了失望。   客房的门忽然“吱”地一声被人推开了,张贤和徐海波都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齐齐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星光,张贤首先认出了这个走进来的人,他大声地问着:“少华,是你吗?”   “是我!”袁少华沉声地应答着。   徐海波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有些不快地问道:“你一直在外面吗?”   袁少华有些尴尬,但还是承认着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谈话的,我刚才想找张将军说些事,在他的房间里没有看到他,所以猜着他可能是到你这里来了,就过来了!”   “呵呵,我跟阿贤讲的都是过去的一些事实,你就是听去了也无所谓!”徐海波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望着袁少华模糊的身影,又道:“只是有些话本不应该就这么直接说的,但是现在你也都听到了,呵呵,也省得我跟高伟再去费脑子想怎么来说了!”   袁少华点了点头,的确如同徐海波所说的这样,他已经把话都挑明了,那就是决定要脱离台湾的控制,而且他们的理由又是如此得充分与有理,便是他这个被派来的特使也无话可说。   “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当面问一下徐将军!”袁少华也直率起来,并没有因为知道自己的任务无法完成而懊恼,还是这样地问着。   “你问吧!”徐海波也坦率起来。   “为什么当初你们要脱离国军的控制,跑到泰国来呢?”袁少华十分郑重地问道。   听到这句问话,张贤马上便猜到了袁少华的心思,也许在袁少华看来,当初高伟和徐海波带队的脱离就是逃跑,要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就不能责怪台湾国府的无情,是因为他们两支队伍当先的违背了军令。   徐海波也猜到了袁少华的想法,他笑了一下,却又反问着他:“少华,你也在金三角呆过,应该知道这里生存的艰难!我们不仅要面对缅甸人的进攻,还要面对云南那边越境过来的解放军的进攻,可是台湾方面呢?哪里理解过我们的苦楚?”   袁少华没有答话,一双凌厉的眼睛直视着徐海波的脸,虽然在黑夜里并看不到徐海波的表情,但是他需要对方真实的回答。   徐海波稍作停顿,又接着道:“我们已经被他们停了补给,他们还要我们回去反攻大陆,高伟当先地违令走了,因为我们大家都十分清楚,如果按照台湾方面的命令行事的话,到头来能够活着的人就没有几个了!呵呵,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觉得高伟和我的决定是对的,最其马,我们这两支部队里绝大部分的人还活着!”   “如果留下来,或许也不会差呢?”袁少华猜测着道。   徐海波摇着头,道:“我们是走了,但是那里还有第一军留下来的一部分人,他们遵从台湾的命令在那里打着游击,但是不久后便弹尽粮绝,不得不当起了雇佣军。开始的时候,他们跑到了老挝境内,帮助老挝政府剿灭反政府的共产党游击队,但是后来老挝政府和反政府组织坐下来谈判,反而一到把枪口对准了他们,这部分残军在第一军参谋长张苏泉的带领之下,只剩下了一百多人跑回了缅甸,最后为了生存,不得不与当地的贩毒组织结合。如果我们当初也留在那里的话,肯定也是这样的下场!”   袁少华默然了,他显然也听说过张苏泉这个名字。过了良久,他走到了门口,回身对着屋里的张贤和徐海波道:“太晚了,两位将军睡吧,我不打搅了!”说着,走出门去,并且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这一刻,张贤分明可以感觉得到袁少华此时心里的矛盾,他知道这一夜,袁少华定然是无法入睡的。      第七六章 残军(三)      天亮的时候,张贤醒来,才发现旁边床上已然空空如也,徐海波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连忙起身来,跑去旁边的屋子,才发现熊三娃和高伟也已经不在了,便是另一间袁少华所住的屋子里也是空的。他不由得有些叹气,看来自己真得是老了,昨天是爬了一天的山,就喝了一些酒,便累得如此,想来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反而失去了往日的警惕与持劳之心。他稍作洗簌,还没有走出院落的时候,便听到外面传来了士兵们熟悉的操练之声,他有些激动,快步出了这个所谓的会宾馆,便看到一队队整齐的士兵正从他的身边跑过去,沿着蜿蜒的大路跑向树林的那边,一直看着这些士兵们没有了影子,张贤还有些依依不舍一样得望着那边的树林,那里还可以听到士兵们齐齐地喊着响亮的口号。   “是不是又想起了旧日的时光?”张贤的身边传来了徐海波略带着沙哑的嗓音。   张贤回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徐海波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点了一下头,有些感慨地道:“是呀,有很多年了!呵呵,我退伍也有快十年了!”他说着,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没有别人,又问道:“他们的人呢?”   徐海波道:“他们去食堂吃饭了,早上醒来,看你睡得这么香,所以我没舍得叫你起来!”   “高伟也在食堂吗?”张贤问道。   徐海波没有马上回头,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又抬起了头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他道:“阿贤,有件事本来昨天就应该告诉你的,但是高伟不让我说!呵呵,他要我今天早上再说。”   “什么事?”张贤奇怪地问道。   徐海波道:“高伟大早就带着他的部队两千多人离开了这里,你刚才看到的部队是我的兵,是我调过来保卫这里的。”   张贤不由得一愣,忙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帕当!”徐海波缓缓地吐出了这个地名来。   张贤不由得一怔,他自然知道高伟带着部队去那里做什么,心头已然有些不快。   不等张贤追问,便向他作着解释:“泰国政府派人跟我们谈判,我们也答应替他们消灭帕当的反政府游击队,当时泰国人说准备给我们一年的时间来达成这个任务,但是高伟也没有跟我商量便夸下了海口,说他一个星期就可以拿下帕当,条件只是要求这场战斗由他来指挥。这让泰国人感到十分惊讶,一直在以为我们是在吹牛,所以不停地催促我们行动。昨天在你们到来之前,他们的联络官坚塞少将刚刚走,他去清孔县安排相关事宜了,我们约定是今天一早就出发的。”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还是十分不高兴地道:“为什么高伟昨天没有跟我说呢?”   徐海波笑了笑,道:“高伟对你的了解比我对你的了解还要深刻,他说如果跟你说了,你肯定会要求跟他一起过去!呵呵,他说你都已经不是军人了,让你过去跟他冒险,实在让他感到不安!他是怕你硬要去,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你为好!”   听着徐海波的解释,张贤释然了,同时心里头也热乎乎地感到一丝丝的温暖,兄弟毕竟是兄弟,高伟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呀!   “为什么你没有跟他一起去呢?”张贤又不由得问着徐海波。   徐海波道:“我们两个人虽然是两个部队,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就已经互相倚靠了,我和他都非常清楚,谁离开了谁,都是很危险的事情。呵呵,他带着他的部队过去打叛军,是希望我能够维护好他的后方,另外,就算是有一个万一的话,到时候他的这些兄弟也可以有一个依靠。要是我们两支部队都去的话,如果泰国人耍什么阴谋,那可就惨了!”   张贤也点着头,高伟和徐海波的想法还是对的,毕竟与泰国人也是刚刚打交道,如果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话,到时候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贤稍作沉默,马上又问着徐海波:“他们已经走了多长时间了?”   “已经有两个钟头了!”徐海波告诉着他。   “两个钟头?”张贤思忖着,如果他马上下山,再乘车往帕当那边去,一定可以追上。开车肯定要比人走的快!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急忙地向食堂奔去,去找袁少华和熊三娃。   “阿贤,你要做什么去?”徐海波在他的身后急急地询问着。   张贤头也不回地答道:“去追高伟!”   徐海波愣了愣,忽然后悔了起来,不应该这么早告诉他高伟的行踪。   ※※※   尽管徐海波一再的劝说,但是张贤还是带着熊三娃与袁少华和那个带上山来的向导一起下了山,他真得是要去追高伟和他的部队。   当他们开着来时开的那辆吉普车,沿着向东的大路往清孔县去的时候,张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带着他来到这里的袁少华,毕竟袁少华还是台湾方面派来的特使,在知道自己的任务无法完成的情况之下,就应该及早的离开这里返回台湾复命,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听从自己的命令,跟着他去追赶高伟,一如当年他是自己手下的参谋一样。   “对不起呀,少华!”在这个时候,张贤的有些愧疚地对着袁少华道。   袁少华看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声苦笑来:“将军,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呀?还要说这么客气的话做什么?”   张贤道:“这一次来,没有能够替你帮上半点儿的忙,如今还要连累你跟着我去冒险,我真得有些心里过不去!”   袁少华摆了一下手,道:“将军,谁说你没有帮上我的忙呢?要不是你跟着我同来,我想只怕我连见都不会见到高伟和徐海波两位将军的,也更谈不上与他们之间展开谈话了!至于谈不谈得成,那也是上天注定的,呵呵,怪不得别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些黯然,接着道:“昨天晚上我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来龙去脉已然清晰分明了,也不能怪高伟和徐海波他们,是国府太无情了,用得着人家的时候脸朝前,用不着人家的时候脸便朝后,换成如果是我,也会如此的!”   张贤点了点头,他刚才还在想着怎么样来推却袁少华要求自己替他当说客的请求呢,想来,小袁也是一个很通情理的人,并非是那种老顽固,既然他已经相通了这一点,倒也省却了自己这颗不安的心。   “说实在的话,我也非常想要看一看高伟将军是怎么打仗的,他既然在泰国人的面前夸下了海口,想来就是有办法的,就算是你没有提起来,我也准备去看一看!呵呵,大家都是当兵的出身,也都经历过枪林弹雨,谈什么冒不冒险的呢?”袁少华最后如此宽慰着张贤,反而令张贤都觉得是自己有些太见外了。   “少华,这次来,你的使命没有完成,你怎么向上面交待呢?”张贤还是担心地问着。   袁少华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交待的呢?实话实说就是了!”   “你就不怕上面的人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认为是你办事不力吗?”张贤替他担忧着。   袁少华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这是跑不了的罪责,我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的!呵呵,说实在的话,这么多年,我在军界里背这种黑锅也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背这一回!”他说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问道:“对了,将军,要是哪天我在国防部里混不下去了,说不定也会跟你一样选择退役,到时候去你的公司打工混口饭吃,你可不要拒绝哟?”   张贤愣了愣,连忙摇着头笑道:“看你说的,就算是你真得不在军队里干了,要到大华公司来,就算是我没有饭吃,也会想办法让你吃上饭的!”   听着张贤这半似开玩笑的话语,但是袁少华却听得出来这是真的,他的心下里也倍觉得温暖起来。   ※※※   张贤和袁少华并没有追上高伟的部队,如今高伟的部队也不同以前,他们并非是靠人的双腿跑起来赶往帕当的,泰国政府为他们提供了军车运输,所以直到张贤他们赶到了清孔县,这一路上也没有看到高伟与他的部队的身影。在向导的带领之下,他们又从清孔县赶往湄公河边的帕当镇,在快在到达那里的时候,便看到当地的老百姓拖儿携女地向清孔县的方向逃难,这对于张贤来说已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知道那边一定是要打仗了。   果然,在他们刚刚抵达帕当的附近,便听到了接二连三的炮击之声,张贤知道他们还是晚到了一步,看来,这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吉普车在一个路口便被人拦了下来,这里是由泰国军队组成的警戒队,因为前方在打仗,所以不允许外来的人靠近。张贤和袁少华只得跳下车来,好言向这个警戒队的队长解释着,说他们就是高伟所部残军里的人,但是这个队长十分尽责,没有通行证不让过。张贤和袁少华正束手无策之时,却见到一辆军车从后面过来,在鹿砦之前停下来,一个张贤十分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向着这个警戒队长出示着证件,他不由得叫了起来:“曹师长!”,不错,这个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高伟身边最得力的大将曹金牙。   曹金牙回过身来,看到张贤的时候,经不住地愣在那里,昨天晚上他也被高伟叫过来陪着张贤喝过酒,一直还以为张贤还在他们的营寨里呢!如今,高伟成为军长之后,曹金牙也被任命为了他这个军里排在第一位的师长。   “将军?”曹金牙连忙走过来,愣愣地看着张贤和袁少华,不解地问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张贤也顾不得多跟他作解释,对着他道:“我们是来见高伟的,但是泰国人不让我们过去,你带我们一起过去吧?”   曹金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着头答应了。他向这个负责警戒的泰国人说了几句泰语,这个泰国人便十分痛快地挥了挥手,示意着他可以带着张贤一行过去。   搭上了曹金牙的车,张贤坐在了曹金牙的身边,连忙问着他前面的战况,但是曹金牙也摇着头,告诉着张贤,他也不知道前面的战斗进行担如何了。因为不放心别人,所以高伟专门派他去筹备部队的食物,他这一车的物资都是食物,前面的将士们已经开始打起仗了,所以后勤工作必须要跟上来。   “放心吧!高军长早就已经有了妙计,你们过去跟着看看热闹就好,最晚到明天天黑之前,战斗就会结束的!”曹金牙十分得乐观,就好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   张贤和袁少华、熊三娃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高伟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样的药!      第七七章 旧谋(一)      见到张贤还是跟了过来,令高伟有些错愕,但显然他也已经意料到了这一点,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之后,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张贤的手,道:“贤哥,我就怕你来,你就来了!”   “有什么怕的?”张贤皱着眉头,不快地道:“难道我还会吃掉你?”   高伟摇着头,道:“那倒不是,我真得是怕你出个什么意外!呵呵,这是在打仗,谁也说不好哪里会蹦出个冷枪来!贤哥呀,你戎马一生,如今都已经退出军界了,就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晚年,不能象我们这些还在刀口上舔食的人,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张贤知道他是好意,心下里有些感动,但还是板着面孔,来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以为我老了吗?呵呵,我还打得了枪怎么就说老了呢?不信我们可以再比一比枪法,看谁打得准?”   高伟连忙摇着头,他相信就算是张贤真得好久没有摸枪了,他的枪法也一定要比自己的好,这是他从来就不怀疑的。   张贤停顿了一下,对着他一笑,刚才还显得有些冰冷的脸一下子便缓和了下来,对着他道:“你放心,就算是我真得老了,在兄弟有事的情况之下,也不会独善其身的,你应该知道我!”   高伟点了点头,他知道既然张贤已经来了,就不可能再走。他想了一下,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把手枪来,交到了张贤的手上:“这把枪你先拿着作防身用!”   张贤点着头,拿起这把勃朗宁手枪来,来回翻看着,怎么看怎么眼熟,忽听得高伟道:“贤哥,这把枪其实就是当初你送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虽然有些老了,但是用得十分顺手!”   张贤蓦然想起来,这把枪正是最早的时候他借给雷霆用的,后来雷霆让高伟又把这把枪还给自己,而自己没有要,送给了高伟。看到这把枪的时候,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内战纷飞的岁月里,那些已经逝去、还有没有逝去的朋友,甚至于敌人!   纷乱的枪炮声响了起来,马上打断了张贤的思绪,转头已然看到高伟走到了指挥所的了望哨处,正在通过剪形望远镜察看着前方的战斗,他知道此时战斗已经在进行之中了。他不由得也凑了过去,通过并排着的望远镜向对面的山上望去。对面的那座山正倚靠着宽阔奔腾的湄公河,两面形势陡峭,只有西面一条路通向山上,就好像是华山天险一般。   “那些叛乱的游击队就在那座山上?”张贤明知故问着。   高伟点着头,同时又告诉着他:“这座山易守难攻,这些家伙们在这里了经营了十几年,就一条路可以通上山去,他们在这条路上建了很多坚固的工事,火力十足,泰国政府军几次都没有攻下来,而且损兵折将,这就是一个烫手的芋头!”   张贤调整了一下焦距,再看向此时正在不急不慢向山上进行攻击的高伟的军队,那一群人也有五六百号,呈四面分散的步兵队形,在泰国政府军的炮火支援之下,敲锣打鼓,吹着冲锋号缓缓而动,可是也只前进得数十米,便马上被隐藏在山野之中的敌人碉堡的火力所压制,马上便偃旗息鼓了起来,在对手强大的火力扫射之下,还可以看到一些反应迟钝的战士们不幸被击中,倒了下去。   “阿伟呀,你这是什么打法呀?”张贤看得心惊肉跳,那种攻击根本就没有章法,就如同是没有人指挥的散兵游勇一样。   高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矮小,但是穿着泰国军装的泰国军人急急地从前线那边冲进了高伟的指挥所里,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到高伟身边的张贤,大声地用纯熟的汉语责问着高伟:“高军长,你的这种战术和我们泰国军队的战术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呀?”高伟倒是十分得坦然。   这个泰国军人怔了一下,也许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便又马上有些恼怒起来,显然是压了半天的火气,对着高伟低吼着:“高军长,你这样来打,是在拿战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注定是要失败的,你必须要更换战术!”   高伟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脸肃然,十分镇定地对着他道:“坚塞将军,我们事先已经达成了君子协定,请按我们的协议行事,在这里一切由我指挥,你只要看就行了!”   被高伟如此得抢白,这位坚塞少将只得叹了一口气,然后气鼓鼓扫视了这个指挥所里的其他人,他的目光才投到了张贤的身上,虽然觉得他没有穿军装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也是刚刚与高伟接触不久,只把张贤和袁少华等人当成了高伟手下的高级参谋。见到指挥所里并没有别的人在意他,坚塞少将转头又跑了出去,也许他认为到前敌观察所才能够更清楚这一切。   见到那个泰国的少将离去,袁少华也有些不解地对着高伟道:“高将军,虽然我也只是一个看客,但是我觉得刚才那位泰国的将军说得不错,应该还有更好的战术来应对敌人的碉堡,你这样得硬冲是很难突破他们的火力封锁的,真得是白白地让战士们死伤!”   高伟看了他一眼,忽然大声地问着身后的人:“黄副官,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了!”身后有一个人响亮地回答着。   “好,上午就暂时到这里,你去通知进攻的两个营,让他们就地休息,下午再接着进攻!”高伟命令着。   “是!”黄副官答应着,正准备跑出去的时候,高伟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叫住了他:“等一下,让送饭地直接把饭送上前沿阵地,叫大家吃饱一点!”他说着,稍作停顿,又接着道:“你回来的时候,统计一下我们的伤亡情况,然后马上回报给我!”   “是!”黄副官响亮地应答着,跑了出去。   高伟这才转身面对着袁少华,脸上平静如水,对着他道:“小袁呀,这仗怎么打,你好好看着就是了!呵呵,你没有带过兵,应该好好虚心地来学一学才对!”   袁少华被高伟这种高高在上、好为人师的态度说得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跟高伟比起来,的确是只当过参谋没带过兵的人,也就难怪会被别人看不起。   张贤看出了袁少华的尴尬,走到了他的身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那意思仿佛是觉得高伟的话不错,他就应该好好向高伟学习一样,这更令袁少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一会儿,黄副官跑了回来,告诉着高伟,一上午的进攻,他们一共死了十五个人,伤了有三十个人。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高伟才微微地皱了下眉头,对着黄副官道:“小黄,你再去传我的命令,告诉那两个营长,让他们注意保护自己!”   黄副官应答着又跑开了,而张贤听着这道命令的时候,却是微微地点着头。   袁少华更加得奇怪起来,看这个样子,高伟是胸有成竹,而张贤又好像是他肚中的蛔虫,分明知道他的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样的药。   下午的时候,进攻的方式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进攻到了半山之腰,便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双方便在半山处形成了僵持之态。那个泰国督战的将军再一次跑过来要求高伟改变战术,并且这位少将还很有见地的提出了自己的办法来,告诉着高伟,如果他派部队从山的两侧迂回进行,一定可以减少自己的伤亡,并且还能够绕到敌人碉堡的后面去进行打击。但是,高伟对于这位泰国将军的提议却置若罔闻,继续指挥着自己的部队从正面攻击前时,不许后退,如此一直持续到天黑了下来,他才命令部队停止进攻,到这个时候清查人员之时,又有十人牺牲,五十人受伤。但是,高伟并没有就此罢手,还不断地命令着迫击炮向游击队阵地进行打击。   晚上吃饭的时候,袁少华与张贤坐在一起,他不由得小声地埋怨着道:“都说高伟很能打仗,今天看他这样子地指挥,我真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张贤看了他一眼,告诉着他:“有的事情并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这种景象,在他的表面之外,或许还会有更加隐蔽的东西,呵呵,这就需要你静下心来慢慢的体会了!”   袁少华愣了一下,想了半天,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又问着张贤:“你是说?高将军这是在佯攻?”   张贤只是笑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悠悠地道:“兵不厌诈,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军人,应该很清楚!”   蓦然,袁少华便明白了过来,不由得一脸得羞愧。   晚饭很简单地在高伟的指挥所里进行着,但是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思来吃,便是那个督军的泰国少将也只是胡乱地吃了几口,又去与高伟啰唣,搞得高伟烦不胜烦,却又不便发火,只是不烦其烦地告诉着这个泰国的将军,他们一定会攻下帕当山的,并且向他保证一定不会超出当初他向泰国政府所说的那一个星期。   尽管高伟说得十分轻松,但是张贤知道,他轻松的外表之下,内心里的沉重,这一仗对于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仗,如果打胜了,那么也就是意味着拿下了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居住的权力;如果打败了,那么这些人又将卷起铺盖卷继续在金三角地区流浪。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隆隆的炮声便把张贤和袁少华等人惊醒了过来,便是连熊三娃也不由得发起了牢骚来,大家饭还没有吃呢,高伟就已经下令另一个有五百人的营开始了进攻。   只是这一次的进攻却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在望远镜里,大家看到的是那个负责进攻的营在一股劲地向上冲着,而奇怪的是昨天还顽强抵抗的反政府游击队除了有零星枪声还击之外,竟然没有密集的火力阻拦。很快,那个营的人便冲到了山上,枪声却是越发得稀疏了起来,这令昨晚几乎一夜未眠,早上起来还两眼通红的泰国少将也感到莫名其妙。   这个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到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对面的山上基上听不到枪响了,黄副军兴冲冲地从外跑进来告诉着大家,战斗结束了,他们已经收复了帕当,将所有的反政府游击队消灭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坚塞少将不由得叫了起来,也许他还在认为这是一个天方夜潭。   “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高伟十分自信地对着他道,同时也告诉着张贤和袁少华等人,他说着,人已经当先地走在前面出了这个指挥所。   这位泰国少将点着头,跟在了高伟的身后。袁少华看了看张贤,也有些孤疑,张贤却是向他挥了挥手,示意着他跟在高伟的身后,一起向对面山上的帕当镇走去。      第七七章 旧谋(二)      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一行人在几个警卫的保护之下,很快便转到了通往帕当的路上来,这条路是一直向上的,在刚才还充满了危险,昨天曾有不少的人就牺牲在这里,再也没有下得山去。只是此时,这条路已然平静了下来,但是硝烟的味道却还没有散尽,偶尔还能够看到路边、山坡上倒着一两具尸体。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帕当镇,这个村镇座落在这座山的山巅,东面就是波涛滚滚的湄公河。还没有走进镇子里面,便见到高伟手下的几个士兵押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叛军人员走出来,往村镇外的空旷场地里集中。而这个场地的外围,已然荷枪实弹地围了一圈高伟的士兵,这些士兵们都很兴奋,一个个趾高气扬地吆喝着一些先行被带到这里来的俘虏按照他们的口令站队坐下。正在现场指挥的一名干部模样的人看到了高伟和坚塞少将来到,连忙跑过来向他们报告着。   “杨营长,这些叛乱份子全部消灭了吗?”高伟问着他。   杨营长道:“已经全部消灭了!”他说着,又想了一下,道:“我们正在清点人数,这些俘虏现在有四百三十名,后面押过来的俘虏还没有统计。另外,我们的人也正在进行全面的搜索清理,不会让他们有一个漏网之鱼!”   听到杨营长的报告,高伟满意地点着头,转身看着坚塞少将。   这位负责联络的泰国将军的脸上还是露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到现在还觉得这一切难以至信,但是望着眼前这些已然被缴了械、坐在地上听候发落的俘虏,他又不能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张大了嘴,讶然了半天之后,才问出了声来:“高军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这仗到底是怎么打?我一丝也没有看出来呀?”   高伟笑了一下,转头又看向张贤和袁少华他们,张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答话;而袁少华也露出十分不解的样子,倒是熊三娃快人快语:“呵呵,阿伟哥呀,你是不是又学着贤哥那样搞偷袭了?”   被熊三娃一语道破,高伟并没有感到懊恼,反而点着头夸赞着他道:“呵呵,三娃呀,看来你也可以来当个指挥官了!”   熊三娃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我哪有那种水平!呵呵,我天生就是替别人打冲锋的命!”   对于高伟与熊三娃的玩笑,令坚塞少将越发得想要知道结果,他不由得催促着:“高军长,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战术?我还是一头的雾水呀!”   高伟这才如实地道:“其实在开战之前,我就已经派人潜伏过来,对这里的地形作了充分的了解,知道这个帕当镇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如果要硬攻,就算是能够攻下来,也一定会负出十分惨重的代价,所以我想来想去,只好采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正面全力佯攻,暗地里派了个两百多人的敢死队进行偷袭,所以才可能一举奏效!”   “偷袭?”坚塞少将这才恍然大悟,却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这里的地势三面陡峭,而且一面临水,你们又是怎么样的偷袭法呢?”   高伟看了他一眼,稍作迟疑,还是告诉着他道:“这些反政府的游击队也是如你这样想的,所以他们对于正面的防御异常得牢固,从而忽视了另外三面的防御,尤其临水的这一面,根本就没有作工事,甚至连个像样的警戒哨都没有,只是在他们的山顶之上建了一个了望哨,可以看到河对面去,但是却有死角,看不到他们的临河河面。在事先我的人已经探查了这里,所以我就很有把握。”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湄公河,又接着道:“在昨天我们正面采取进攻的时候,那两百多人的敢死队也通过湄公河的河面到达了敌人的背后,然后利用绳索攀上了悬崖。他们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掩藏下来,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计划,一直等到凌晨时分,等那些敌人正人困马乏之际才悄悄地摸进了他们的阵地,所以才可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完了高伟的解释,坚塞少将如梦方醒一般,在不断的称赞高伟用兵神奇之外,又不无感慨地对着他道:“呵呵,高军长呀,我真得十分庆幸我们不是敌人,要不然跟你作了对手,到时候怕只怕到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高伟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摆着手对坚塞谦虚的说了些什么话,但是张贤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此时心中的畅快淋漓,流浪在这片莽莽的热带雨林中如此之久,他也抑郁了如此之久,难得有这种扬眉吐气的时候,也许难怪会如此得意了。   张贤也想恭维高伟几句,算是对他的一种佩服和肯定,在他转头看向高伟与坚塞少将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五十米外的山上亮光一闪,显然是玻璃镜面的一种反光,虽然他离开军队已经那么久了,但是凭着自己的经验他马上就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不由得大喝了一声:“小心!”   随着张贤的话音落时,便看到高伟也十分迅捷地向身边的坚塞少将扑去,这个坚塞少将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然被高伟扑倒在地,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对面的山林中传来了清脆的枪响,凭着多年来的经验,张贤马上从这枪声里听出来这是一把带着光学瞄准镜的苏联造狙击步枪,应该就是比较先进的那种半自动的德拉戈诺夫狙击步枪。显然,高伟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地反应过来,并不是因为张贤提醒的缘故,一定也是那个射手步枪上瞄准镜的反光惊动了他。   子弹几乎是擦着高伟的头过去,打到了对面的一棵大树之上,马上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小洞,而高伟也可以感受到后脑有一道火辣辣的线划过。在这枚子弹飞过来的时候,张贤的枪也响了起来,虽然有很久没有摸枪了,但是这把勃朗宁手枪到了他的手中马上便让他找到了当年的感觉来,他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开出的这一枪,对于这一枪能不能打中那个躲在树林中的射手,实在没有把握。   在枪声响过之后,周围那些负责警戒的士兵这才如梦方醒一样,纷纷向刚才开枪的那个方向举起枪来,乒乒乓乓地放起枪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敌人,直到确定林中没有声音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向那边靠拢,抓捕那名漏网的敌人。   高伟和坚塞少将一前一后地从地上爬起来,都十分得狼狈,但是高伟却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不屑一顾地道:“呵呵,想要老子的命,还早了一点!”   而坚塞少将却一脸得惨白,他自然清楚,那枚子弹就是瞄准的他,他穿着泰国政府军的将官服的确在这些衣着破烂的国民党残军中间太显眼了,如果不是高伟用最快的速度扑倒了他,只怕此时他已经牺牲了。   不一会儿,那些进林中搜索的警卫人员便从里面拖着一个与反政府游击队队员装束一样的年青人出来,这个年青人显然是受了伤,他的腿上流着血,没有跑了,所以最终还是被俘虏了。   “军长,他是个中国人!”那个负责去抓捕的连长告诉着高伟:“他会说中国话,而且我们的话他也听得懂!”   “哦?”听到这个连长的报告,高伟马上来了兴趣,走到了这个俘虏的面前。张贤也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他对这个中国人也同样十分感兴趣。   “你是中国人?”高伟问着这个俘虏。   这个俘虏被两名士兵缚住了双手,垂着头,一付任人宰割的样子,听到高伟的问话,他抬起了头,却是对着他笑了一下,又把头低了下去。   当看清楚这个人的脸时,高伟和张贤都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因为他们同时觉得这个年青人太象他们的一个老朋友了。这是一个只有二十五六岁样子的青年,因为是被士兵架着腿伸不直,所以只能估计他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他的体型很瘦,所以更显得硕长,仿佛一直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他的模样长得比较英俊,浓眉大眼,高隆着鼻梁,厚实的嘴唇,唇上和下巴上的胡子有两天没有刮了,可以隐约看到一些胡子渣,倒是显得此人有些粗犷无羁;他看人的眼神总令人感到有些异样,张贤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有些邪气,又好像有些纯真。   见到这个人没有回答高伟的问题,那个向高伟报告的连长十分生气起来,骂着:“格老子的还装上了,这个兔崽子找死,让我一枪毙了他!”说着,真得就掏出了枪来。   “慢着!”高伟阻止了这个连长的胡来,然后走到了场地上坐着的一大群俘虏面前,这些俘虏刚才也被突如其来的枪响吓了一大跳,若不是杨营长十分有经验地带着人控制着整个场面,肯定会有人趁乱逃走的。这时候,这些俘虏见到高伟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刚刚还有些交头接耳的私语也停止了,愣愣地看着他。   “你们当中,有人认识他,知道他叫作什么名字吗?”高伟指着被抓捕的枪手问着这些俘虏。   但是俘虏中没有人敢回答,高伟一连问了三遍,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高伟皱起了眉头来,从身上掏出了一把手枪来,对着这名枪手的头,然后再一次冲着这些俘虏大声地道:“如果你们都不认识他,那么我就只当他不是你们的人,然后一枪毙了他!”他说着,果真“咔”地一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我认识他!”从众多的俘虏中忽然站出一个人来,她清脆地喊着,竟然说得就是纯正的汉语。   高伟与张贤一齐向这个站出来的人看去,不由得都呆了呆,这并不是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而是一个眉目十分清秀、甚至可以用漂亮得如同鹤立鸡群来形容的少女。      第七七章 旧谋(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主动站起来的少女的身上,张贤也在打量着这个少女,很显然,这个少女并非是当地的泰族或者老族人,从她熟练的汉语就可以听出来,她也应该与被抓的枪手一样,是一个中国人。只是,当张贤看着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亡妻田秀秀来。这个少女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之上,并不象当地的少女那样,耳朵眼戴着耳环,她什么也没有带,却也足以将当地的少女们比之下去;她的肤色没有秀秀白,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山林间穿棱,每天都要训练,所以反而还有些黑,但却并不粗糙;她的脸并不象当地的少女那样得圆润,相反,还有些瘦弱;她的眉头很淡,但是眼睛却很亮,这也成了她这张面容中最大的色彩;如果单单只看她的侧面,真得就和田秀秀年青的时候一模一样。   “哦?”高伟也对这名敢于挺身而出的少女感到了诧异,他把枪从指着枪手的头处收回,重新上好保险插进了自己的腰间,这才让这位少女走过来,问着她:“你也是一个中国人?”   这个少女并没有回避,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露出着一种怯懦的神色。   高伟点了点头,对她赞许地道:“你是个女的,却比这些大男人们要勇敢得多!”   这个少女没有答话,她的目光投向了面前被缚的枪手脸上,而此时,这个枪手也怔怔地望着她,张贤看着这两个人互相凝视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对情人。   “你叫什么名字?”高伟很感兴趣地问道。   “卫红!”少女答着。   “卫红?”高伟笑了一下,象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地道:“这名字好呀,保卫红色?呵呵,看来,你们都是受到了共产党的蛊惑!年青人,总是很容易受骗的!”他说着,又指着这个枪手问着她:“他叫作什么?”   卫红犹豫了一下,也许在考虑如果她说出了伙伴的名字,是不是就是一种背叛呢?   张贤和高伟都在等待着卫红的回答,但是,这个时候,卫红却愣愣地看着枪手,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回答。   “你们不要问她!”突然,这个枪手倔强地转过了头来,直视着高伟的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同时大声地告诉着他:“我叫雷小贤,跟她没有一点的关系!”   “雷小贤?”张贤蓦然一惊,脸上闪过了一道难以相信的疑惑,他当然还记得这个名字,脑海中马上想起了老同学雷霆就义之前对他的嘱托,雷霆曾有一块表让他相办法交给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就是叫作雷小贤,之所以起这个名字,那是因为雷霆对自己的敬重。   高伟显然也觉得这个名字似曾听人说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猛听得张贤在自己的身边发出了这一声惊呼之后,他转过了头,看着张贤闪烁的面孔,连忙问道:“怎么?贤哥,你认识他?”   张贤摇了摇头,却又仔细地看了看雷小贤,然后又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高伟:“阿伟,你还记得雷霆吗?”   “雷霆?”高伟呆了一下,马上点着头,道:“我当然记得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   “雷霆的儿子就叫作雷小贤!”张贤郑重地告诉着高伟。   “他……”高伟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人再一次目不转晴地盯住了雷小贤的脸,在他们刚刚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便同时想到了雷霆来,如今被张贤如此一说,高伟便越发觉得雷小贤与雷霆长得很象,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不由得呆住了。   而此时,这个原来还准备视死如归的雷小贤,在听到张贤说出“雷霆”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了愣,他的目光盯到了张贤的脸上,怔怔地看着这个身着便服的半老头子,要不是刚才这个半老头子打了他一枪,那么巧就打中了他的腿,他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这些国民党残兵抓住,成为他们的俘虏。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小宝带着一队人从帕当镇里走出来,这些人正是被高伟派出去的两百个敢死队员的成员,他们扶肩搭背、互相搀扶着走过来,显然其中有不少人是受了轻伤,还有很多人的身上还带着血迹,这一晚上的战斗,对于这些敢死队员们来说,也是一场很大的生死考验。走在前面的高小宝眼尖,看到自己的父亲也到了帕当镇之时,马上便雀跃起来,丢下了他原搀扶的一个伤员,飞快地跑到了高伟的身边,立正敬礼,大声地道:“报告军长,高小宝已经完成任务,前来复命!”   高伟正在发呆,猛地听到儿子的声音,紧崩的脸上马上现出了笑容来,把这边的事情暂时放了放,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儿子脏兮兮的脸,感到十分得满意,伸出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之上,笑道:“呵呵,小宝,你真得长大了!”   高小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马上又回身看了看那些正从村镇路口走过来的同伴,有些悲伤地道:“程少山团长牺牲了!”   高伟的眼睛也红润了起来,显然这位牺牲的团长就是这支敢死队的队长,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对了,爸爸,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高小宝又想到了什么,对着高伟道。   “什么事?”高伟问着,话语中满是慈爱。   高小宝回身指着后来跟过来的那队伤兵,道:“这一次要不是小强奋不顾身替我挨了一颗子弹,只怕我也报销了!”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高伟也不由得后怕起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真得牺牲在战场上,对他来说就如同是要了他的命一样,他不由得也回过头看向那队走过来的伤兵。   “小强!你过来!”高小宝大声地喊着。   伤兵队中,一个身上缠着纱布的年青士兵挎着枪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过来,张贤也转头看去,这个伤兵个头比高小宝矮了一点,也有一米七的样子,身体并不魁梧,却也还算结实;他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浑身的泥土,脸上也尽是污秽,将他整个面孔都遮掩了,也看不出来他的模样,只露着两只一闪一闪又黑又亮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小子。   但是,这个叫作小强的伤兵还没有走到高伟身前的时候,便看到了呆立在高伟面前的卫红,他愣了一下,马上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卫红?你怎么也在这里?”那份惊讶,就仿佛是在作梦一样。   叫作卫红的少女这才转过身看到了小强,蓦然泪水便滚滚而落,她显得异常兴奋,高叫着:“强哥!是你吗?真得是你吗?”已然不顾身边这些荷枪实弹的士兵,迎着小强飞扑过去,两个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在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个人旁若夫人一样地拥抱,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而没有了其他一样,便是那个被制服的雷小贤也显得异常得激动,刚才还故作坚强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张贤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他的亲侄子张胜强、田壮壮的女儿田卫红以及雷霆的儿子雷小贤,这一切便是真得就发生在他的眼前,也令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真得就像是高伟说的那样,老天爷是喜欢开玩笑的,而且极富有幽默的精神,父辈的恩怨还未了解之时,便将他们的儿女又送了来。   张贤自然清楚,高伟的话,明显得说的雷霆。对于高伟来说,他是欠了雷霆的一条命,当初在徐蚌会战的时候,要不是雷霆手下留情,两个人在互相对射的时候心软了一下,倒下的就应该是他高伟,而非雷霆了。高伟自然知道雷霆是怎么死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抓住了雷小贤之后,他反而庆幸了起来,对着张贤道:“这也许就是老天爷给我一个救赎的机会,贤哥,你知道吗?这么些年以来,我也可以说是杀人如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件事令我感到不安过,唯独是对雷霆!呵呵,这一次我会放掉雷小贤,也不会把他交给泰国政府,就算是跟他们老雷家恩仇的了结吧!”他说着,却也十分惬意。   但是,张贤却远没有高伟这般得豁达,雷霆已然逝去多年,却始终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结,毕竟同学加知心朋友那么久,便是原来有恩,恩义也随着战场上的撕杀而渐消渐尽;便是原来有仇,仇恨也随着人的死去而渐行渐远。恩也罢,仇也罢,就像是高伟所说的,真得不能够再留给第二代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雷霆,张贤还是倍觉得心堵。   为了搞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贤和高伟首先询问了小强。   在此之前,高伟告诉张贤,小强是一年前清明节的时候,他带着高小宝化妆到中缅边境祭奠卢小燕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困顿在一个缅甸村寨里的大陆知青,因为觉得都是汉人,而且这又是一个知识青年,所以他便起了怜惜之心,将他带了回来。而对于小强的过去,高伟并没有作过多的盘问,只知道他是被别人骗出国境,到缅甸参加所谓的支援共产主义事业运动而加入缅共武装,但是不久那支队伍就被打散,在逃亡的过程中,他和他的伙伴失散了,想要回国又害怕被追责批捕,所以才会逗留在边境地区进退两难。   当知道面前这个被高军长都如此尊重的人就是自己的伯父张贤的时候,小强不由得扑倒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张贤不知道小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是却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小小的年纪一定曾历经过很多的苦难。他们的谈话并没有从小强逃出国境时开始,而是从文化大革命进行之前讲起,小强年幼的心灵已然记下了许多不应该他来承受的记忆,他向张贤讲述了自己父亲张义被打倒,讲述了伯母王金娜被打成右派,讲述了刘兴华被下放改造,等等,这些事情无不令张贤心痛难忍,于是陪着小强一起哭,一起泣,直将坐在旁边听着小强叙述的高伟、熊三娃和袁少华都听得唏嘘不已;当听说父亲熊卓然也被打倒了,而且被陷害的时候,原来对父亲痛恨不已的熊三娃也不由得伤心起来,这一刻,虽然父子之间还有些积怨,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正悄悄消散在海峡的两岸,只剩剪不断、割不断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后来,我们的家被没收了,伯母去了五七干校劳动,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人也都各奔了东西,我和卫红来到了西双版纳作知青,在这里我们才认识了雷小贤,那个时候,他是队长,并且对我们非常好,所以很快我们就把他当成了我们的大哥!在这之前,我真得不知道他就是当初那个害过伯母的王小贤!”小强不无悔恨地告诉着张贤,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着他叙述着:“有一天,他跟我们说对面的缅甸正在进行共产主义武装斗争,我们在国内都是黑五类份子,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大事,不如到缅甸去闯荡一番,说不定等革命成功了,我们还可以衣锦还乡呢!就这样,我和卫红都被他说动了,然后在他的策划之下,我们在一个晚上偷偷地穿过了国境线到了缅甸。但是到了缅甸我们才发觉,这里的革命跟我们想象的革命差得象天上地下一样得大,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好加入了他们的游击队,在他们的游击队里,还有很多跟我们一样的国内知青,都和我们一样带着美好的梦想。”   张贤与高伟的双目对视着,忽然想起他们当年年青的时候,不也是怀揣着一个美好的梦想而走过来的吗?      第七八章 春殇(一)      小强的叙述就好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在淡然地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他在说的时候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这让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他心中的那种痛苦。张贤知道,苦积累得太多,尝得太多,便会变得无味了。   “我们参加了缅甸共产党,但是他们这个党内部的纷争、争权夺利比国内的造反派之间的争斗有过之而不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却还要分成那么多的派系。我们参加了他们的革命武装不到一年,他们就因为派系之间的斗争从内部分裂了,缅甸政府军趁机发动进攻,在大军压境之下,有的人选择了投降,有的人继续坚持斗争却最终土崩瓦解,还有的就像是我们参加的这支队伍一样,放弃村镇,钻进了深山老林里打游击。打游击并不是象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么浪漫、那么美好,相反,到处都充满了危险和困难,我们不仅要堤防政府军的清剿,还要堤防当地人不友好的陷阱,甚至还有野兽的侵袭,在那里,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有人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小强的话虽然平淡,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张贤和高伟等人对当年往事的记忆,他说得不错,当大家来到金三角地区之后,不管是任何人,因为什么而到来,或者怀有什么样的目的,在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只有生存成了最为重要的第一要素,其他的问题都靠边站了。   小强稍作停顿,喝了一口水,又接着道:“后来,游击队里的人在渐渐的减少,很多人并不是因为战斗时牺牲了,而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受不了那种苦,所以逃跑了。我们三个人虽然中间也有过开小差的想法,但还是坚持了下来,三个月之后,我们与一伙武装份子发生了冲突,队长被打死了,一个泰国华侨被推选为了领导,他和泰国共产党有联系,所以决定将这之队伍带到泰国来,愿意跟他走的就走,不愿意跟他走的可以自行离开。当时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很久,雷小贤说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回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坚持要跟着这支队伍来泰国;但是我坚决反对,那个时候,我也知道我们出了国再想回国是非常难的,但是并不见得就没有办法,所以我还是坚持着要回国,哪怕回来后被他们抓住去坐牢。我们两个的意见不统一,我也再不相信他的鬼话,当我去找卫红要带着她回国去的时候,卫红却告诉我说他和雷小贤已经……”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了下来,但是张贤和高伟都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他们还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人插话。   小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继续说着:“卫红告诉我说她已经是雷小贤的人了,我当时就傻了,找到雷小贤,和他吵了一架,并且动了手。只是那个时候我有些奇怪,我打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还手,我把他的脸打肿了,把他的鼻子都打出了血来。后来,我打累了,又和他坐在一起聊天,他这才告诉我说他就是那个王小贤,曾经是我伯母的学生,并且批斗过她,而且最后他的这条命又是我伯母给的,所以在第一次见到我和卫红的时候,他就对我和卫红十分得愧疚,自然而然地就希望跟我们成为最好朋友,而卫红也把他当成了大哥,我却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谈恋爱!”   青年男女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来,这一点张贤很是明白,所以并没有象小强这样责怪雷小贤。他从小强的嘴里可以听出来,或许小强对卫红也有着某种情愫,卫红是田壮壮的女儿,是小虎的表妹,却跟小强没有半点得血缘关系。   小强还是如此得冷静,就算是他说出自己心中痛的时候,也是这般得面无表情,这不应该是他这样如此年青的人应有的性格。看到自己的亲侄子这个样子,张贤自然知道这也许就是这个年青人欲哭无泪、悲极无痛的感觉吧,也许老天对这些年青人实在是太残酷了,如此的年纪却要让他们承受那么多的痛苦。看着小强这张倔强得如同当年张义一个模样的脸,一种出自亲情的痛爱不由自主地便从张贤的心里油然而生。   “最终我还是和他们分了手,雷小贤带着卫红随着那个新队长来了泰国,而我一个人孤独地离开,想着还是回国算了,但是走到国境边上的时候,又听说国内正在搞批林批孔运动,象我这样出身不好,而且又逃出过国境的人回去后,一定会被当成林彪那样的叛国者抓起来,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枪毙。所以,我在边境附近一直徘徊无措,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直到有一天遇上了高军长和小宝哥!”   小强说完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好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他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却又有些感慨地道:“在这里,虽然日子过得也很苦,但是却让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他说着望了望高伟,怀着一份感激,又道:“真得没有想到,这天下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又会遇到雷小贤和卫红,我想这也许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吧!”他说着,十分恳切地对着高伟道:“军长,能不能法外开个恩?雷小贤和卫红也都是和我一样受了蒙骗,才参加游击队的,不要把他们交给泰国政府,那样的话,他们会坐牢的!”   高伟看了看张贤,没有答话。   张贤走到了小强的身边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回望着高伟,两个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地点了点头,他对着小强道:“放心吧,小强,高军长和雷小贤的父亲有莫逆之交,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高伟,高伟依然点着头,算是承认张贤的说辞。张贤接着又道:“只是那个雷小贤态度还有些不端正,如今,便是连帕当游击队的头子都投降了,雷小贤还顽固地拒绝投降!呵呵,年青人有这种骨气也是难得的!”   “是呀!”高伟接过了话去,跟着道:“作人不能光有骨气,识实务者方为俊杰!如今在这边共产主义是没有出路的,他以为他这是视死如归?呵呵,他这根本就是冥顽不灵,就算是真得死了,也是白死,没有人会记得他的!”   小强也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下,自告奋勇地道:“我去跟他说!”   高伟与张贤又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   小强在高小宝的带领之下,往俘虏营说服雷小贤去了,这间简陋的屋里只剩下了张贤、高伟、熊三娃和袁少华四个人,直到这个时候,袁少华才忍不住地开口问道:“高军长,这两个俘虏你不交出去,留下来准备怎么安排呢?”   高伟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不好安排的呢?他们都可以象小强一样,成为十分出色的士兵!”他说着,还带着一种欣赏的态度道:“别说,这个雷小贤真得很象他的父亲雷霆,枪法不错,人也很有韧性,尤其是这个小子的意志比较坚强,将来要是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是个人才呢!”   袁少华却摇了摇头,道:“高军长,虽然你的想法很好,只怕到时候却是好心被他当成了驴肝肺,人家不领你那个情!”   高伟愣了一下,又想了想,却是挥了挥手,道:“我要他领我什么情?他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我可以好好栽培栽培;他要是不愿意留下来,我也随他的便!”   张贤却是皱起着眉头,如今高伟和徐海波的两支残军虽然说替泰国政府打下了帕当山,就算是泰国政府遵守诺言,给他们居留权,但终还是寄居在别人的国土之上,连难民都不算,他们自己的前途都很难说,又怎么能够难别人一个美好的前途呢?雷小贤也好,田卫红也好,也包括小强在内,这三个年青人如今回国去也不是可能的,难道真得就让他们在金三角流浪吗?这三个人中其中的两个还是他的亲戚晚辈,不管如何来说,他也不能袖手旁观。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计上心头,对着高伟道:“阿伟,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你尽管说!”高伟十分坦然地道。   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把小强、卫红和雷小贤带走!”   袁少华和熊三娃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贤,不明白他这又是想到了什么,要自找麻烦。   高伟怔了怔,已然明白了张贤的心思,他点了一下头,道:“小强和田卫红,一个是你的侄子,一个是你的内侄女,你带走他们两个也是你这个作伯父和姑父份内的事情!只是雷小贤跟你又没有关系,你带着他作什么?”   张贤笑了一下,道:“怎么能说跟我没有关系呢?他是雷霆的儿子,你也知道,我和雷霆的关系!”   高伟瞪大着眼睛望着张贤,呆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贤哥呀,你和雷霆之间根本不欠什么,你救过他几次,他也在关键的时候放过了你,不象我,到现在还觉得是欠着他的。呵呵,你何必要多管这份闲事呢?”   张贤却摇着头,意味深长地道:“阿伟,我们这么多年的弟兄了,你应该明白!我和雷霆之间虽然不欠什么,但是毕竟曾经是好兄弟,他给他的儿子起名叫作小贤,那意思就已经不言而喻了!如今雷霆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他的儿子再误入歧途,将来入地府的时候见到雷霆,也有话说了!”   高伟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袁少华笑着道:“将军的想法是不错,要是把这几个年青人带回台湾去,还能够让他们继续去上学深造,就算是他们都考上不大学,你也可以把他们安排进你的公司里有份体面的工作!”他说着,却又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将军,我们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变成了六个人,他们的身份怎么确定呢?”   张贤知道袁少华说得倒是实情,三个没有身份的人就算是在曼谷坐上了飞往台北的飞机,便是到了台北也出不了关的。他的眼睛盯着袁少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道:“少华,这就需要你的帮忙了!你是国防部的特派员,从泰北孤军里带回几个年青人,就说他们是孤军的后代,希望能到台湾学习和发展,就算是将来这两个军真得加入泰国,我想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总要有一个可以联系的纽带吧?不然时间久了,只怕到时候真得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了,那样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而且也太伤人心了!”   袁少华怔了怔,琢磨着张贤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边上,高伟也听着张贤的这一席话,心头不由得一动,马上想到了什么,显然张贤的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头之上,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情象,他不断得点起头来,忽然对着张贤和袁少华道:“贤哥,少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的儿子高小宝也能够跟着你们去台湾,这里毕竟是异域,我总不能让他跟着我们作一辈子的山大王吧?总得要他出去见见世面吧?”   张贤明白高伟的用心,作父亲的自然希望儿女们幸福,而这种幸福不仅仅是有吃有喝那么简单,还有更为深层次的教育、修养等问题,年青人心是野的,最喜欢的还是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袁少华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开着玩笑一样地道:“呵呵,高军长,你让你的儿子跟我们去台湾,那当真得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最少也可以令国防部的那些人不再嚼我的舌根,我替他们弄了个人质回来!”   听到袁少华如此一说,高伟怔了怔,似乎有些后悔,但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随你怎么说吧!呵呵,我想,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老蒋也好,小蒋也好,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而把我的儿子去当人质吧?那样的话,外界的舆论可就不好听了!”   张贤也点了点头,袁少华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他这一次的任务虽然说没有完成,但总有了一个可以交待的说法。      第七八章 春殇(二)      在取得了帕当山的胜利之后,没有多久泰国政府果然兑现了当初与高伟和徐海波签订的协议内容,给他们发放了居住证,一国的政府毕竟不同于公司和强盗,既然说出来的话,就必须要履行。而这一仗对于高伟他们来说,以牺牲七十八人、伤三百六十人的代价,换得了几万人的合法居住权,也算是十分值得了,最少可以让他们暂时不用担心再去流浪了,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安定生活下来的家园。   既然被应允留住在泰国境内,又可以不用缴械,那么这支对于泰国人来说属于外国人的部队,便必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根据泰国的法律,外国的武装部队是不可能编入泰国国防军的,不可却可以编为自卫队之类的组织,受最高统帅部节制。于是,在经过泰国政府批准之后,高伟和徐海波的这些国民党残军被改编为了“泰北山区民众自卫队”,并且任命高伟为总指挥官,徐海波为副指挥官。对于在帕当之战中受伤和阵亡的将士家属,泰国政府也象是对他们的军队那样发给了抚恤金,并且还给了这些家属泰国的公民证,这也算是对这些敢于勇敢的人的一种奖赏吧!   虽然在很长时间以来,徐海波都是高伟的上一级,而此时在编入泰北自卫队之后,他却成为了高伟的下属,但是徐海波却并没有一丝得不满,反而如释重负一样地对着张贤道:“我已经老了,真得想打仗也打不动了,这下好了,不用再打仗了,我身上的担子也觉得一下子轻了许多!高伟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们的命运交给他要比交给我来讲,有前途得多!”   张贤无言以对,他知道这个时候也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不管怎么说来,能够看到这些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战友们终于有一个归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虽然对于他来说,这个归宿并不能让人感到完美,却至少摆脱了那种为了生存而挣扎流浪的困境。   ※※※   坐在从曼谷飞往台北的客机之上,回望着下面郁郁葱葱的雨林终于被抛在了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张贤总有一种酸心的感觉,这片大地原本美丽,但是太多的苦难、太多的艰辛,以及太多太多的悲伤留在这里,令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回首,再回忆!   这一次他们从曼谷起飞的时候,还带着了高小宝、雷小贤和张胜强、田卫红这四个年青人,在这四个人之中,高小宝显得格外得激动,他还是第一次出这趟远门,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其实对于另外三个年轻人来讲,他们也是第一次坐飞机,所以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起,都显得有些紧张,直到飞机平稳地飞起来,那种紧张的心才放松。小强和高小宝坐在一起,他们的身边是熊三娃,这两个好朋友的话说起来就一直没有停过,显然是无比的兴奋;倒是与张贤坐在一起的雷小贤和田卫红,从上飞机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袁少华坐在他们的前面,他也是这一行人的领队。   “在想什么呢?”张贤看得出来雷小贤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随口问着。   雷小贤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了头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在张贤的面前就是一个小孩子。   “姑父,他有点担心!”边上的田卫红替雷小贤说着。   “哦?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张贤问道。   雷小贤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答话,把头又低了下去。   田卫红道:“我们从小就听说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一次你带着我们去台湾,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张贤愣了一下,陡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来,只是碍于这个公共场合,他并没有敢过于放声大笑。想来,雷小贤虽然努力地装出十分成熟的样子,但是其实他的内心却是这几个青年中最幼稚的,显然,直到现在他还相信大陆方面对台湾的宣传是真的,还以为台湾人民真得就跟他们所听到那样,生活在解放前的那种苦难的岁月里!其实所谓的解放不解放的,真得就是一种相对政治宣传。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进步,但也许对于另一些人来讲,却是一种文明和民主的倒退!只是对于身在其中而从小耳濡目染的人来讲,真得要让他们相信天外有天,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也便是应了那句古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放心吧,你们已经经历过最坏、最恶劣的环境,我不敢说台湾是天堂,但是至少不会比你们现在所处的环境还要差!”张贤如此安慰着两个还有些心绪不宁的年轻人。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雷小贤和田卫红才稍稍感到有些安稳。   张贤却有些好笑,想一想当初雷小贤那副视死如归的表现,在小强苦口婆心的相劝之下,他才相信了自己就是他父亲雷霆最要好的朋友张贤,才决定听从自己的话就像是在听从父亲的话,随着他前往台湾。这其实就是一个性格有些偏激、而且并没有长大成熟的孩子。而如今看着他为自己前途担心害怕的理由,又是这般得幼稚可笑,越发觉得有些心酸。政治是一种可以泯灭人性的东西,为了达到其目的所在,那些政治巨头们不惜以牺牲一代人的心灵为代价,用卑鄙的欺骗手段掠夺走本应属于这一代人的纯真,便是在他们死的时候也还自认为是伟大的;他们从来不敢真实地告诉他们的信奉者,到底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是,时间是无情的,黑的终究还是黑,变不了白;假的也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总有一天真实会显现,到那个时候,哪怕是再多的谎言也无法挽救人们对他们的信心。   张贤也在庆幸着,幸亏雷小贤入迷并不深,否则他真得被打死了,也只是天地之间多死的一个灵魂,没有一点儿的作用。如今的这个世道、这个世界上,冤死的人比比皆是,还在乎多他一个吗?   飞机冲过了云层,他们可以看到下面浩瀚的海洋,张贤在想着,什么时候中国政治家的心胸也能够象海洋一样得宽广,尤其是对自己同胞、对不同政见者的时候,那真得就是中国开始腾飞的时候了!   “叔叔!你跟我爹真得是最要好的朋友吗?”也许是沉默得太久,雷小贤忽然开口问着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雷霆不由得问道。   “呵呵,我们是陆军大学的同学,是一个宿舍里住上下铺的兄弟!”   “原来是这样!”雷小贤点了一下头,显然他对自己的父亲雷霆的了解并不多,他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们两个人最后又分道扬镳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叫人很难回答的问题,要是真得说起来,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的。张贤想了想,还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回答着他:“因为你的母亲!”   “我妈?”雷小贤又是一怔,竟然再一次天真地问道:“他是为了追求爱情吗?”   爱情?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真得让张贤无法回答了,他更加相信当年邱萍接近雷霆是为了获取情报,爱情这个美好的词,已然让邱萍那个女人给玷污了。只是,当着雷小贤的面,这些话还不能说出口来,面对着雷小贤的问题,他只能选择回避,反问着他:“你没有问过你的母亲吗?”   见到张贤并没有直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雷小贤有些失望,他摇着头告诉着张贤:“没有,小的时候开始,我妈从来就没有在我的面前提到过我的父亲,我也只是在长大以后才知道我父亲的存在。”   张贤点了下头,他已经从小强那里听说了雷小贤原来叫作王小贤,是王大虎的养子,也就是说邱萍最终也没有为雷霆守寡,而是嫁给了雷霆的另一个好友王大虎,这越发得令他对这个女人感到厌恶。既然嫁给了王大虎,邱萍也就自然不会跟雷小贤过多关于雷霆的事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改回你父亲的姓呢?”张贤随口问着他。   雷小贤沉默了一下,还是告诉着张贤:“我所知道的我亲生父亲的一切,都是我的养父跟我讲的。他原来是军长,可是后来被打倒了,成了反革命,是他要我改回我本来的姓的,他是怕他连累了我!呵呵,虽然我的亲生父亲是个烈士,但我没有沾到他一点儿的光,还是成了黑五类分子。”   张贤怔了怔,王大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非常清楚的,虽然对于王大虎的指挥才能他不敢苟同,但是还是比较佩服他的为人,这到底是一个正人君子,能够让雷小贤恢复本姓,就说明了他人品的高尚。   “你妈还好吗?”直到这个时候,张贤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候了一声。   雷小贤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轻声地告诉着张贤:“她已经死了!”   “死了?”张贤也是一惊,刚才还有的一股怨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关切,连忙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雷小贤有些悲伤,但是话语还是十分得平静:“在我养父被打倒之后,我跟着我妈回到了南京,又去了上海,但是没多久她就被抓了起来,给她定的罪名是叛徒,说她曾经出卖过党组织,当过国民党军官的太太。我去探望她的时候,那里的人说她的罪很重,不让探视。可是过了不久,他们却通知我去领我妈的骨灰和遗物,说她在狱中自杀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着雷小贤的话,张贤却象是如哽在喉一样,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有些发堵,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佛教里所讲的“报应”这个词来,那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去害过人的人,终究逃不过冥冥天幕中的追责,欠下来的债,终还是要还的!      第七八章 春殇(三)      飞机终于在台北国际机场落地,因为有袁少华这个国防部特派员身份的掩护,张贤和熊三娃顺利的带着四个年青人出了空港进入了市区,这四个年青人被熊三娃带回到张贤的家里进行安置;而袁少华直接回去复命,为了能够给这四个人以合法的身份,张贤破例地跟着袁少华一起走进了国防部,虽然他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以后不再踏进这个大楼,如今也只能屈就食言了。   袁少华的报告其实早就写好了,对于没有能够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其实不仅是他,便是国防部的长官们也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还是要派他前往泰国,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毕竟老头子还在,毕竟总统不愿意放弃,哪怕是去作个样子,他也要去的。   正如事先袁少华与张贤推测的那样,当袁少华告诉这些长官们,那两支很有作战能力的泰北孤军已经投靠了泰国政府之后,所有的人都显得十分气愤;而当听到袁少华还带回了高伟的儿子高小宝及孤军的第二代人的时候,很多人又都有些不理解,甚至有人在骂高伟和徐海波这帮人是吃着嘴里,看着碗里,想着锅里,要脚踩两只船,既想从泰国方面得到好处,又想从台湾方面得到好处。但是,随即在袁少华的据理力争之下,又告诉众人,高伟和徐海波这些人早已经对台湾失去了信心,也从来没有再奢望能够从台湾方面得到什么,之所以如此大胆的把自己的儿子送交给他带到台湾来作人质,就是因为不想丢掉他们也是炎黄子孙的这个纽带,如果这种联系都断了,都被台湾所不允许,那么就真得是中国人的悲哀了!   袁少华的话还是打动了不少人,人心也是肉长的,同作为中国人来讲,当生存不再作为唯一的选择之时,也便自然而然地有了血缘的亲情。   就在袁少华在国防部和政府内为那些已然被国军抛弃的孤军争取之时,张贤除了帮他作证之外,同时也发动了自己所有能够发动的资源,鼓动着媒体舆论宣传造势,毕竟他曾是云南救国军的参谋长,而且救国军几次从金三角撤军回台湾的人也有几万人,虽然他们来到台湾生活,却也有同病相怜的苦楚,不可能不为原来共同战斗过的同胞兄弟呐喊。正是由于这些外在的、内在的原因交结,并在强大的舆论督导之下,国防部和国民政府不得不对那些泰北的孤军在政策上有所松动,最终还是允许了这些同是炎黄子孙的孤军后代们可以在台湾生活和成长,并且也能够接受象台湾的公民们一样的教育和工作的权利。而张贤等人又乘热打铁,鼓动立法委员会通过了一项针对泰北孤军的决议,那就是每年允许一定名额的孤军后代中优秀的青年,在民间团体的资助之下,来台湾学习深造;同时为了促进那些流落异乡的同胞们不再以种鸦片谋生,也放开了民间团体对他们的资助。换一句话,也就是对于台湾民众与泰北孤军之间的交往不采取限制和封锁,同时也不鼓励的政策。当然,为了避免外交上的麻烦,这些政策的执行都是通过民间团体来进行的。   ※※※   张贤的冷清的家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一下子住进来了四个年青人,也令他本来有些枯燥的日常生活多了许多的乐趣。其实,当初小梅为了怕张贤孤单,特意和郑少文带着两个孩子搬过来与张贤一起住,只是在小梅和少文上班去、而两个孩子又上学去之后,张贤还是感到时间的难熬,所以才会经常去熊三娃的店里帮忙。   为了能够让四个年青人能有一个更好的开始,张贤觉得还是应该让他们先去上学,为此,他专门请了几个家庭教师来教习这四个人。四个人中,数小强最为聪明,他只补习了一个月后,便顺利地考入了淡江大学经济学系,这令张贤十分高兴,细问之下才知道小强的学习原来就是最好的,只是因为出身政审不合格的原因,所以在大陆没有上成大学,才不得不上山下乡成了知青。第二个上学的是高小宝,因为他是高伟的儿子,所以得到了特殊的照顾,经过张贤和几个还在军职的朋友的帮助和推荐之下,高小宝顺利地进入了凤山的陆军军官学校,那个学校的校长还是当年和他一起读黄埔军校的同学。半年之后,田卫红也顺利地考上了东吴大学的会计系。实际上,不论是淡江大学也好,还是东吴大学也好,都是私立的大学,所以考的时候相对于公立大学来讲要容易不少,只是上学的费用高了很多,好在此时以张贤的经济实力,对于两个孩子的学费并不用担心。   如今,只剩下了雷小贤一个人还在张贤的身边,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考过了两回,都是以不及格收得场。实际上相对来说,四个人里,数他的年纪最大,而且他还是上过大学的人,当年在军医大学里光顾着去当红卫兵造反搞运动了,所以把学业全部荒废了,此时再拿起来的时候,便显得异常得困难与费力。在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找到了张贤,告诉着他自己不想再考了,当然,雷小贤同时也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相反,他还有一种要强的性格,所以他告诉着张贤,希望能够找个地方去工作,最其马要自己养活自己。   面对着雷小贤的问题,张贤并没有马上给他答复,他踌躇了一下,对着他道:“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再过两天吧,等你想好了,真得不想读书了的时候,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份你能够干得了的工作!”张贤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只是,你一旦选择了脚下了路,前面不管是坦途还是火坑,你都要一直走下去,没有可以回头,没有可以后悔的!”   雷小贤明白张贤的好言相告,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   清明节到了,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也是踏春节,但是在台湾,春天和秋天几乎是不存在的,在忙忙碌碌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春天的来临。   一大早,张贤叫着雷小贤开着车前往六张犁墓地,那里有雷霆的墓,在雷小贤刚刚到台湾的时候,张贤已经带着去过了一回。   汽车在经过马场町的时候,张贤专门停了下来,带着他来到了淡水河边的这个广场上静默地看着风景。如今的马场町已然不再是杀人的刑场,这里正在进行着绿化整治,显然政府想要把这里建为一个临河公园,让人们忘记掉那些白色恐怖曾经笼罩过的日子。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吗?”见到张贤立在场地的中间半天不动,雷小贤有些不知其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声来。   张贤转过头来看着这张年青的脸,依稀便看到了雷霆的模样来,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雷小贤的头,深情地望着他,半晌,才告诉着他:“小贤,这是马场町,你父亲就是在这里被执行的死刑!”   雷小贤怔了一下,默默地环视着四周,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片美丽的风景之中,却映着浓腥的血色。   重新坐上了车,雷小贤坐在张贤的身边,声音有些沙哑,却终于问出了一直盘绕在他心头的一个问题来:“叔叔,既然你和我父亲是那么要好的,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一样选择投奔共产党呢?”   张贤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根本就无需回答的,也许在雷小贤的心目中,此时共产党还是代表着正义和胜利,而国民党依然代表的是邪恶和失败,虽然在四个年轻人中他的年纪最大,但是还脱离不了幼稚得都有些可笑的历史观。这个问题令张贤思忖了片刻,知道要想一下子解释得清楚,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他只能简单而如实地道:“呵呵,这要怎么说呢?首先吧,我从来也没有相信过马克思的那个学说,马克思所描绘的共产主义只是人类的一个乌托邦,虽然美好,却不现实!”   雷小贤低着头,回味着张贤的话,也不由得点起头来。   张贤接着又道:“其次吧,可能是我这个人所受到的教育太过传统,还有古时候的那种从一而终的忠君思想在作祟吧,把忠和义看得太重了,所以从头到尾就没有想到过要叛变,没有想到过要再寻山头!”   雷小贤再次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开着车的半老头子,在他所成长的过程中,接触最多的还是所谓的革命、所谓的造反,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什么叫作忠诚?什么叫作义气?便是连诚信和道德都统统的丢掉了!可是,便是他所知道的革命也好,造反也好,不过是打、砸、抢,这与那些被他们打倒的土匪流氓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张贤并不知道雷小贤在想些什么,还在接着说着:“最后还有一点也许比较实际吧,那就是我也没有象你父亲那样好的际遇,在内战之初就作了共产党的俘虏,不得不加入其中!呵呵,我跟他们打了不少仗,而且是他们通辑的战犯,便是打到最后形势发生了逆转,我也只能骑虎难下,一条道跑到黑了!”   听着张贤说完,雷小贤却摇了摇头,道:“不,叔叔,你的际遇要比我父亲好多了,最少现在你还活着,他却死了!”   “呵呵,那不一样,只能怪他的命运不济!”张贤道:“如果他没有被派来打金门,也不会死在这里!”   “就算是他没有打金门,如果按照他的履历,只怕也很难活着渡过文化大革命!”雷小贤却是一本正经,说着说着,声音又有些颤抖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养父王大虎,叹息一声道:“就像我的养父那样,就算是当了军长,最后还是会被打倒,被判有罪!”   张贤也默然了,雷小贤何尝说得不是事实呢?这也许是只有在中国才能够发生的悲剧,胜利者会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利、为了江山永固,而将屠刀伸向那些忠心跟随着自己打天下的功臣,刘邦如此,朱元章如此,对岸的那个高高在上被称为万岁的人也是如此!   ※※※   六张犁的荒冢之间飘起了炝人的烟雾来,清明时节的时候,烧纸烧香的人络绎不绝,便是冥币纸钱也成了抢手货,守墓人就是这个公墓的管理员,此时正借着这个中国人的传统的节日发着死人的财。张贤并没有吝惜金钱,就在这个守墓人这里买了两大捆的纸和冥币,如果这在平时,这些钱最少可以买五包。看着张贤并不心痛钱,这令雷小贤有些感动,想一想自己的父亲能够交上这样的朋友,也许就是他的一种德吧!   雷霆的墓上没有荒草,这说明是有人过来清理了,不用猜张贤也知道是谁,一定是于长乐来过了,如今他的这些陆大同学里,也只有他和于长乐还活着。   在烧纸的时候,雷小贤并没有多少的悲伤,张贤知道,在他的心目里,父亲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也就难得的说到有感情,这让他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虎来,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百年之后,是不是还会有人在清明节的时候给他烧纸呢?   终于,雷小贤烧完了纸,他站起来的时候,张贤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布包来,他小心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一支手表,他把这支表递给了雷小贤,告诉着他:“小贤,这支表本来早就要给你的,但我还是想当着雷霆的面交到你的手上,所以就等到了今天!”   雷小贤接过了这支表,愣愣地看着张贤,有些不明所以。   张贤笑了一下,告诉着他:“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他要我以后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把它交给你!现在我终于是完成了他的这个遗愿!”   雷小贤拿着这支表,轻轻地摆弄着,也许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慈爱吧。   “呵呵,其实他走的时候,也没想要有个墓的,他让我把他的骨灰洒到海里去,就当他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间一样,但是我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愿,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没有后代的人,我和你于叔叔都觉得应该给他建一个墓,以便将来如果有可能,可以让他的后人来凭吊,这也是一个中国人最基本的愿望!如今,你来了,我和你于叔叔的也算是可以告慰一下雷霆的在天之灵吧!”张贤说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显然,这件事也是他一直没有放下来的事。   雷小贤转头望着那个墓碑,墓碑上只刻着“雷霆之墓”四个大字,却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他忍不住地问道:“叔叔,这个立碑人也是要等我来刻写吗?”   张贤缓缓的点了点头。   雷小贤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在墓前站立着,良久良久……   ※※※   清明节还没有过去,便忽然传来了一个噩耗:蒋介石死了!一时之间,全台湾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悲泣之声。张贤也悲伤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大总统一死,国军所宣传的反攻大陆的口号,终将只是一个口号而已,包括继任的小蒋总统在内,也不会真得再为反攻作准备了,他们这些从大陆败逃到台湾来的国民党残兵们,早就已然习惯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生活,早就已经乐不思蜀了!   蒋介石的死,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蒋经国的继任,对于台湾而言,也就是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台湾终于变天了,海峡对岸的大陆呢?什么时候才能够迎来一个新的时代呢?      第七九章 变天(一)      一九七六年在农历上来讲是个龙年,却也是注定要被中国人牢记的一年,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也许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只是象在听故事一样得听着被人数着一、二、三的每条事件,说的人会绘声绘色,听的人也会聚精会神,仿佛就是在听着评书,看着大戏,置身于事之外。但是,谁也不曾想到过,这一年里发生的许多的事,真得就影响到了自己,影响到了以后的生活,影响到了中国的未来!   元旦刚刚过去,一月八日的时候,倍受中国人民爱戴的周恩来总理与世长辞,举国悲痛,随即在这一年的清明节前后,在北京,许多的人自发地来到天安门广场为人民英雄纪念碑献花,同时备受压迫的正义力量也开始觉醒起来,人们通过贴传单、隐语的诗歌表达对总理的思念、对某些擅权者的愤怒、对时政的不满,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也没有把人们的正义感抹杀掉,反而令人们更加渴望光明,终于有人喊出了“人民万岁”的口号来。   天安门的祭奠活动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自然是被当局所不允许的,于是为了结束这种群众示威,残酷的镇压开始了。   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终于在刺刀和枪炮的打击之下被镇压了下去,天安门前血流成河,同时这个运动也被毛泽东定性为反革命暴乱,在以毛泽东的妻子江青为首的“四人帮”的领导之下,最终将这次群众运动的总后台说成了是邓小平,于是刚刚复职没多久,准备接替周恩来总理职务的邓小平又被打倒,为了所谓的“右倾翻案风”的总头子。   地上的事情无法确料,天上的事情也同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先是在三月初的时候,一场世界罕见的陨石雨在吉林省暴发,三千多块碎石从十九公里左右的半空中倾泻而下,其中最大的一颗就重大一千七百七十公斤,成为了世界陨石之最!这也许只是“天崩”的开始。   在天崩之后便是更为惨烈的“地裂”了。先是在五月底的时候,云南西部先后发生了两次震级在七级以上的地震,所幸得是那里并非人口稠密区,损失并不大;但是,紧接着两个月之后的七月二十月日凌晨,一场七点八级的大地震就在北京东面的唐山市发生了,整个城市顷刻之间被夷成了一片废墟,根据日后官方的报告,这场大地震死亡就有二十四万多人,重伤多达十六万余,轻伤不计其数,这也成了二十世纪以为,继孟加拉国飓风引起的死亡三十万人之后的世界最大的灾难。   就在唐山大地震之前,另一个中国共产党的元老级人物、当年与毛泽东齐名的十大元帅之首的朱德委员长在七月八日以九十岁高龄逝世。朱德的离世,似乎便是民间所流传的那种“朱毛不分、无朱哪有毛”的预言即将成立。果然在两个月之后,九月九日,被称为是“中国人民大救星”的毛泽东主席终因久病不治,阖然长逝。尽管上亿的人高呼着“毛主席万岁”的口号,终还是无法战胜自然法则,再厉害的伟人也逃脱不了死神的光临,达到真得“万岁”的地步。   毛泽东死了,虽然举国悲痛,但是这却也意味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对于中国人民来说,又一场解放战争开始了,同时也预示着另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在毛泽东逝世一个月之后,在对国家权力的争夺之中,新任的国家领袖华国锋与国防部长叶剑英联合,一举粉碎了以江青、姚文元、王洪文和张春桥这“四人帮”为主要核心的权力集团,终于结束了被毛泽东亲自发起的所谓的“文化大革命”的运动。   噩梦总算是结近了尾声,当噩梦醒来的时候,应该就是新一天的早晨!   ※※※   王金娜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愁苦,正好相反,而是因为兴奋!她已经接到了单位的通知,让她尽快赶回军区医院报道上班,上面对她的政策也已经落实了下来,准备恢复她以前所有的职务和荣誉。   此时的五七干校里,原来那么多下放到此进行劳动改造的“臭老九”们也都一个个踏上了返城的旅途,王金娜是最后一个人,她走了之后,这座诺大的干校里将不会再有一位学员。   党委书记吴蒙成还留守在这个干校里,他将在所有的学员离开之后,也离开这个他作为一把手的地方,这座喧闹一时的干校最终也要退出历史舞台,至于以后这里会作为什么地方,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不过,吴蒙成也十分得清楚,那些曾被他当成牛鬼蛇鬼的家伙们这一回可能是真得翻了身,很多人都重新回去而且是官复原职,甚至会成为他的上司,他到现在还有些忐忑不安,在离开了这里之后,他也要重回到武汉到组织部里报道,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工作会是什么呢!   当王金娜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宿舍,走到了办公大楼之前的时候,便遇上了一脸愁容的吴蒙成书记,两个人在这个时刻互相对望着,王金娜觉得自己已然立直了腰杆来,但是吴蒙成显然还有些尴尬。   “王医生,恭喜你呀!”吴蒙成虽然有些言不由衷,但还是十分客气地对着王金娜道。   王金娜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她对这个党委书记讨厌透了,但也知道打人不打笑脸的道理,只好停下来与他客套地道:“多谢!呵呵,这也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只是能够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罢了!”   吴蒙成怔了一下,原来王金娜把在干校里这么些年一直当成了非正常人的生活,其实想一想,对于王金娜来说,这也是很正常的态度,如今四人帮已经倒台了,如果再换成原来,就单单凭着她的这一句话,吴蒙成就可以对她进行批判。   “我来替你拿些东西吧!”吴蒙成看到王金娜双手占着,主动的提出来并且伸手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王金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一个包交给了他,同时也客气地道:“谢谢!”   “呵呵,王医生,你别这么客气!这些天这里面的人都走光了,你是最后一个,等你走了,我也要走了!”吴蒙成说着,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王金娜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这一场运动害了一些人,同时也造就了一些人,好在那个红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中央已经开始拨乱反正了,让那些受尽委屈的人获得彻底的平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一边走着,吴蒙成就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老刘怎么没有来送你呢?”   王金娜转头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刘兴华,在这些领导们的眼里面,早就已经把她和刘兴华当成了一对的顽固份子,要不是因为有群众的反对,说不定几年前她和刘兴华就被这些人给整死了。   “他在早几天前就离开了这里!”王金娜还是如实地告诉着吴蒙成。   “哦?”吴蒙成一愣,连忙问道:“他也回武汉了吗?”   王金娜笑了笑,却是摇着头道:“不!他去了北京!前几天北京专门有人过来接他走的!”   “哦?”吴蒙成更是惊讶了,又追问着道:“他去北京了?他去北京做什么?”   王金娜还是摇着头,道:“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中央要开什么会吧!”   吴蒙成马上明白了什么来,猜测地道:“呵呵,看来刘省长也要官复原职了!这一次,他一定会重新得到重用的!”刚才他还叫刘兴华作老刘,一转眼间便马上改了称呼,变成了刘省长。   “也许吧!”王金娜随口敷衍着。   吴蒙成的眼睛却是一亮,接着对王金娜十分歉疚地道:“王医生,这叫我怎么说呢?呵呵,这么几年我们也接触了很久,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同志,其实吧……”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难堪,但还是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希望你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怨恨我!”   王金娜怔了一下,她停下了脚步来,转头看着这个头上也现出白发的老同志,可以看出来吴蒙成在说这话的时候,并非是违心的,当下,她笑了一下,想到了中国的那句成语:以德报怨,的确,仇恨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只能增加自己的衰老。当下,她摇了一下头,对着吴蒙成道:“算了老吴,不要再这么说了!呵呵,大家都是被四人帮害的!”   听到了王金娜这么一说,吴蒙成的心下里觉得踏实了许多,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恳求着:“王医生,这几年我是对不起你和刘省长,四人帮倒台之后,我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一次军区恢复你的职务和待遇我也没有作一点儿的阻拦,而且还把你档案里那些不好的东西都撤了出来!呵呵,我知道王医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当年你能够救害你的人就说明了一切!只是我觉得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也包括刘省长。这一次刘省长肯定是要官复原职了,您跟刘省长的关系那么好,我不敢求刘省长重用我,只求到时候您在能够帮我在他的面前说说好话,让他不要记恨我就行了!”   王金娜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吴书记拐弯抹角地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大篇的话,原来他是怕刘兴华一旦上台之后会为难于他,不过想一想,以他在五七干校的这几年的工作,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的人呢,也就难怪他会这般得诚惶诚恐了,这也正应了那一句老话:不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作了亏心事,早晚鬼找你!   “呵呵,放心吧,老刘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王金娜只能如此得劝慰着这位吴书记,同时又告诉着他:“不过,我跟刘兴华也只是朋友而已,回头有什么事你最好自己去找他说去!”   “哦?不是吧?”吴蒙成显然不相信王金娜的话,冲口而出地对着她道:“大家不是说你们两个人已经结婚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王金娜的脸不由得通红了起来,十分不快地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吴蒙成也看出了王金娜的不快,连忙道:“我也是听别人的说的,很多人都知道!”   “在这里我再跟你说一下!”王金娜十分郑重地告诉着这位吴书记:“我跟刘兴华之间就是朋友关系,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真得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会这么想?难道女人和男人之间,除了夫妻关系之外,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吴蒙成一脸得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了。      第七九章 变天(二)      从沙洋回到武汉王金娜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因为带的东西不少,还要去挤长途客车,所以行程比较慢,这与她被用专车送到五七干校和上一次专车接她回武汉的时候相比,虽然麻烦了许多,但是心情却也愉悦了许多,那个时候她是身不由己,而现在终于可以有了人身的自由。   到长途汽车站来接站的是田卫东,此时他也已经结婚,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告诉王金娜,从中午的时候,他就已经等在这里了,一直等了四个多小时,当他终于见到王金娜的时候,那种亲热与激动自然是不用言表的。田卫东推着一辆自行车驮着王金娜的包裹,这辆自行车还是他向他的同事借来的,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都显出说不出来的兴奋。   如今虽然单位已经给王金娜落实了政策,但她的房子还没有着落,所以这次回来,她也只能暂时住到徐小曼的家里。好在此时徐小曼身边的两个孩子也都长大了,小红已经成长为了大姑娘,从卫校毕业之后,也是通过徐小曼找的人,最终回到了军区医院里来当了一名护士;而田卫彪也在熊雄和田卫东的帮助下,顺利地在长江港务局当了一名水手,并且也离开了与武小阳共住的太平间的隔壁,搬进了港务局的宿舍;只不过因为今年国家准备恢复中断十年的高考制度,第一次的考试也已经定在了冬天进行,这让这个年青的小子心里头起了毛,于是开始了抓紧时间学习,准备参加第一次高考。   “呵呵,这是好事情呀!”听到田卫东说到弟弟田卫彪准备参加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次高考之时,王金娜从心底感到高兴,那个旧时代终于已经过去,中国再不缺少那些呼风唤雨的政治家,真正缺少的是与时俱进的科学家和知识分子,国家要重新建设,那么就需要有知识的人,靠着打砸抢、靠着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永远也实现不了中国的腾飞,人民的富强,便是说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也将成为一句空谈!   “本来听说大姑回来了,他也想一起接你的,但是因为熊二哥帮他找了一个老教授教他,人家只有下午有时间,所以我就没有让他过来!”田卫东又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笑了笑,道:“学习还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能够考上大学,我也会感到十分自豪的!”她说着这些话,心头却又有些感慨,甚至隐隐地作痛,同时想到了其他的几个孩子,小虎是幸运的,由于有熊卓然的帮助,他可以上入伍上军校;但是又想到小强和卫红的时候,不免有些痛惜,她也知道部分上山下乡的知青已经开始返城了,但是小强和卫红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对了,还有件喜事忘记告诉你了!”田卫东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   “什么喜事?”   田卫东笑了笑,道:“卫彪和小红两个人谈恋爱了,而且都已经订了婚。”   “哦?”王金娜也不由得笑道:“好呀,这的确是个喜事,呵呵,他们两个人从小在一起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这个时候就更亲了!”   田卫东点着头,同时又告诉着她:“二姑说了,不管卫彪能不能考上大学,等高考一结束,年前就给他和小红办婚事。”   “嗯!”王金娜点着头,笑道:“你二姑是把卫彪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呵呵,从小带到这么大,其实不是儿子也是儿子了!”   田卫东默然了,想一想他们兄妹三人,如果没有王金娜和徐小曼的收留,还真得不知道怎么活着度过这几年悲惨的岁月呢!   虽然步行很慢,但两个人还是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军区医院的宿舍。徐小曼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一直在翘首等着他们回来;武小阳也被徐小曼叫了来,再加上小红和田卫彪,以及田卫东的老婆和孩子,满满算起来竟然又是一大家子的人。因为熊雄跑船去了,要是他也带着一家人过来,都可以超过十个人了;只是徐小曼的这个小屋显得有些拥挤不堪,人要是站满了,便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了。   吃饭在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仪式,王金娜与大家之间倒是有千言万语,分别了这么久,都恨不能就一下子把他们所有的事情讲出来。   看着已然满头白发的徐小曼,王金娜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几十年同甘共苦地走过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而她自己也年近花甲,几乎是弹指一挥间,孩子也都长大成人,并且他们的后代也跟着成长起来,仿佛是一场梦一样,醒来的时候还是令人历历在目。   “小曼,张义怎么样了?”直到说了半天话之后,王金娜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口来。   听到王金娜问起张义来,刚才大家还十分欢愉的心情一下子便沮丧了起来,一个个开始默不作声。徐小曼的眼睛有些红了,她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抿了抿嘴,还是如实地告诉着自己的大嫂:“我已经向军区和市委都递交了申诉材料,但是一直就没有回音。”   直到这个时候,田卫东才忍不住地道:“二姑父的那个案子要等,熊二哥也在跑他爷爷的事,他找了很多他爷爷生前的战友和手下,他们都告诉他说那个案子就是一个冤案,中央已经在着手调查了,当年林彪倒台的时候案情就基本上查得差不多了,就是因为还有些当权派的干涉,后来又有四人帮的捣乱,所以查到最后也没有查出个结果来,这一次肯定不同,上面肯定会查个彻底的!”   但是,徐小曼却摇着头,还是十分担忧地道:“我也想张义早点出来,但是现在他都已经坐了快八年的牢了,原来判的是无期,后来又说他的罪没那么重,改成了有期徒刑十年,再过两年怎么也出来了!可是,现在虽然说四人帮已经倒台了,但是那些坏人还在台上呀!那个姓董的把张义害成这个样子,四人帮倒了,他反而升了官,说是他和四人帮进行了不懈的斗争,如今他可是市里的政法委书记兼市革委会的副主任,正管着公检法的部门,当年他亲手办的案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翻了呢?”   听到徐小曼如此一说,王金娜心下也不由得一片黯然,她只能随口安慰着徐小曼:“别急呀,黑的终还是白不了,白的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抹成黑的,天理昭昭,终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是呀!”田卫东也连忙劝着,同时道:“如今全国都在拨乱反正,那么多的冤案都等着昭雪呢,总要容些功夫来呀!”   王金娜和众人一起点着头,想一想田卫东说得的确不错,天下人都知道彭德怀的冤,他只不过讲了讲实话就被打倒了,如今连彭德怀都还没有平反,别人又能指望什么呢?接任毛泽东的华国锋主席还在提“两个凡是”的口号,对于毛泽东时期作的事情根本就不敢公开反对,便是臭名昭著的文化大革命,也没有人敢说不对。中国政府真得要走上正常的治国道理,这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徐小曼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   “什么事?”   徐小曼道:“听说你回来了,医院和军医学院里的人都很高兴,他们经过研究后觉得你是全国有名的医学专家,应该着重地培养我们下一代的医学骨干,所以都同意在你回来后,专心致志地去搞教学,不用再到军区医院挂名了,除非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大家治不了的才会去请你帮助!”   “呵呵,看来领导对我还是很体贴的呀!”王金娜有些感激地道。   徐小曼点了一下头,同时告诉着他:“这都是李院长提出来的建议,他是怕你的身体受不了,说象你这样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还坚强地活下来的专家,在全国也已经没有几个了,就应该好好的保护起来,大家也一致地认同!”   “真得要多谢李院长了!”王金娜由衷地道,她也知道,其实在一起下放到五七干校的时间里,她和李院长有着同病相怜的际遇,只不过李院长是个男的,而且还是老共产党员,而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党外人士。   “只是在待遇上还有些困难!”徐小曼又告诉着她:“我问过李院长,当初市革委会没收走的你的房子,什么时候可以归还给你?他却告诉我说,那个房子是原来革委会没收的,现在还在革委会管辖之中,而且里面住的是市里的领导,他也没有权力,也没有办法要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令王金娜有些失望,但是又一想,人已经获得了自由,房子终还是身外之物,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当下反而劝慰着徐小曼道:“呵呵,小曼,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哪里都可以,大不了我再管单位要一间宿舍,能够安一下身就可以了!”   徐小曼点了一下头,却又道:“正是知道你没有地方住,所以军医大学里经过研究后,给你分一间房子!呵呵,我跟小红去看过了,虽然不是楼房,但那也是一个独门独院,有两间呢!呵呵,比我住的这个地方要大多了,那里就是有很久没有人住了,里面有些脏乱,回头等熊雄回来的时候,带着卫东、卫彪和小红去打扫一下,弄一张床就可以住人了!”   王金娜又问了问别人的消息,徐小曼告诉着她,熊英已经升了连长,当听说干妈会在年底前回武汉的时候,当即就表示过年的时候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过年,同时也让王金娜认识一下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金娜也显得十分高兴,她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虎来,当即对着徐小曼和大家道:“呵呵,今天过年一定要好好团圆一下,我这就写信给小虎,让他也带着二凤和两个孩子回来!”她说着,又对着武小阳道:“小武呀,你也把解放叫回来吧,我听说他也出息了,咱们两家合在一起过个大年吧!”   对于王金娜的这个建议,武小阳自然乐于尊从,武解放一直在小虎的手下作事,也正是因为有小虎的提拔,武解放也被提了干,当了一名排长,而且在去年回来结的婚,对象也是他的一个去当知青的女同学,武小阳正托人替他的儿媳妇办理回城的事宜呢!   看着曾经的一家人都如此快乐的样子,徐小曼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叹,王金娜抬头望去,却见到她正悄悄地转过身去,用手绢擦着自己的眼睛。      第七九章 变天(三)      王金娜的工作很快就落实了,她被委任为军医大学的副校长,这实际上是上面的领导已经承认了她的学术权威,在经过了十年的动乱浩劫之后,人们终于认识到了知识的可贵,终于懂得了尊重有知识的人,“读书无用论”也最终走向了末路。   而更令王金娜一家赶到紧张的还是对于田卫彪参加恢复高考的第一考,从中央决定恢复高考,到确定的高考日期之间只有两个多月,而这两个月里要学的东西是那么的多,而报考的人也是成千上万,就好像是千军万马在走一座独木桥,所有参考的人都无不例外地四处找寻着能够用于指导的书籍和资料,可是新华书店里也没有几本介绍数理化方面的书,好在考前的一个月里,熊雄不知道从哪搞到了几册《数理华自学丛书》系列中的书,这还是文革前的出版物,这几本书立即成了田卫彪的法宝,没日没夜地钻研复习着,不明白的时候王金娜也能够为他作指导,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么多人报名参加的首次高考中,田卫彪最终脱颖而出,以四百分的总成绩成为了全市高考的第五名,这自然令王金娜和徐小曼一家人欢欣鼓舞。喜事成双,徐小曼也兑现了她许下的诺言,在年前的腊月里为田卫彪和小红举行了婚礼。   田卫彪和小红结婚之后,便在徐小曼的带领之下,又一起去了一趟沙洋的省第一监狱,女儿和女婿怎么也要去见一见他们的父亲的,虽然张义已经和徐小曼离了婚,但是父女之间的血缘之亲永远也无法扯得断的。   他们从沙洋回来的时候,徐小曼的眼睛通红着,便是连开始还高高兴兴的卫彪和小红也默不作声,王金娜便知道小曼一定又是哭了一路。   “张义还好吧?”王金娜还是问着。   徐小曼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小红接口道:“我爸身体不是很好,瘦了很多!”   “他怎么个不好了?”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   “他一直在咳嗽!”小红告诉着她:“我妈怕他得了肺结核!”   王金娜的眉头皱了起来,张义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就算是他被当成走资派打倒后,回到家里扫大街,也很少得过病。看来,这几年有牢狱之灾还是让他的身心大受摧残。虽然自己的心里也很难过,王金娜还是劝慰着徐小曼道:“小曼,张义原来就有一些哮喘的毛病,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这个毛病就会加重!”她说着,又想了一下,然后又道:“我看这样好了,回头我去开一些药,让谁给他送过去,吃一吃也许就会好!”   听到大嫂这么说,徐小曼和小红都点了点头,多少放下了一点心来。   ※※※   过年之前,小虎和二凤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武汉探家,而熊英也带着他的一家四口人回到了武汉,原来的一大家人已经发展成了几大家子的人,对于王金娜来说,虽然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与不幸,但是时代还是在向前前进的,孩子们已然一个个得长大,她也当上了奶奶,多少还是令她感到了欣慰和快乐。   小虎此时已经是一个营长了,他和二凤的两个孩子都是王金娜起的名字,老大是个男孩,叫作张正风,已经有六岁了;老二是个女孩,叫作张清风,也有三岁了。王金娜之所以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就是希望小虎的儿女也能够象小虎那样,不管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够保持作人的正直与清白。而此时,二凤又有了身孕,准备生他们第三个孩子。   武解放是跟着小虎一家一起回来的,此时他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法无天的红卫兵了,但是在他见到王金娜和徐小曼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觉得愧疚难当。人长大了,成家立业之后,终于明白了少年时的无知和顽劣,好在他错得还不远。当武解放带着他结婚不久的妻子在武小阳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王金娜的住所里时,王金娜就好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热情地招呼接待着,这更加令武解放不安起来。闲聊之中,武小阳也发愁地告诉着王金娜,虽然他的儿媳妇已经办好了关系返城了,但是还没有找到工作。王金娜也知道,此时返城的知青很多,还有许多因为没有上学而待业在家的青年,在这个时候要想找一份工作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还是答应帮帮他们的忙。因为军医大学也已经进行了重建,有很多的岗位需要人,以王金娜此时是大学副校长的身份,安排一个临时工进来也并非是难事。正是在王金娜的帮助之下,武解放的妻子最终被她安排进了化验室担任记录员,这更加令武小阳一家感激涕零了。   过年的时候是十分热闹的,因为王金娜的这个小院子地方还算是大的,所以徐小曼也带着孩子们一起来了,大家早就商量好,第一次团聚地过这个年。   那么多的大人和孩子们合在一起,这种热闹和快乐自然是所有的人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大家一起去放炮,一起去贴对联,一起动手作饭,又围坐在一起吃饭,没有地方老人们和孩子们坐着,大人们站着,便是这样也从心里头到外面得高兴。   王金娜却可以看出来,徐小曼还是有些伤感,她知道小曼伤心的原因,其一是张义没有能够回来;其二是小强和卫红就好像是从这个世间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所有的人心里头都有这两个结,但都明白这是在过年,所以也都尽量地避免提及张义和小强、卫红的事情来。   吃完了饭,年青人自然会聚在一堂谈天说地,孩子们穿上新衣服跑出去玩了,而那些媳妇和女儿们则开始收拾碗筷,王金娜和徐小曼也要帮着收拾的时候,却被小红和二凤等人拦住了,徐小曼坐在床上为小虎三岁的女儿剪窗花玩,王金娜也怕孩子们玩炮出什么事,走出来察看,却听到院子里卫彪、熊雄、武解放几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出于好奇,她也不由得走了过去。   原来这个话题是卫彪引起来的,当武解放祝贺卫彪通过了高考终于能够上大学的时候,田卫彪却不以为然地道:“我呀,其实最想的还是去当兵!呵呵,要不是当初我的成份不好,这个时候我肯定跟你一样,也是一名解放军了,说不定也可以提干呢!”   “你呀,别这山望着那山高!”熊雄骂道:“当兵哪有你当大学生好呢?当兵是要打仗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牺牲了呢!”   田卫彪道:“既然当了兵,还能怕牺牲吗?”他说着,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武解放道:“解放哥,你说,要是你有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敌人包围了,你会怎么办呢?”   武解放愣了一下,然后想也不想地回答着:“这有什么好想的,我会跟敌人斗争到底!”   “要是弹尽粮绝了呢?”田卫彪象个孩子一样地追问着。   “要真得是那样,我就宁死不屈!”武解放响亮地回答着。   正在这个时候,小虎和熊英也走了过来,田卫彪马上又叫住了他们,问着同样的问题。   小虎和熊英互相看了一眼,相视一笑,小虎没有答话,熊英却答着:“你这个问题问得太没有水平了!死也不能当俘虏,这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真要是打仗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颗光荣弹,就是为了在最后的关头,自杀用的!”   “假如你们连光荣弹都没有了,被迫当了俘虏呢?”田卫彪还在继续地问着。   小虎和熊英两个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小虎有些不快地道:“卫彪,你怎么这么多的假如?你还盼着我们去打那样的仗吗?”   被小虎如此一说,卫彪的脸马上红了起来,连连摇着头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随便问一下!”   王金娜在这个时候也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她笑着走过来为田卫彪解着围,道:“小虎,你们不要埋怨卫彪,他的这个问题真得值得你们这几个当兵的人好好的考虑考虑的!”   小虎却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在战场上真得要是遇到他说的那种情况,那么只有牺牲了!俘虏是坚决不能作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却又笑了笑,问道:“如果你是指挥员,你带的上百号的人被敌人围住了,武器弹药都用完了,你怎么办?呵呵,如果是你一个人,牺牲也就牺牲了,但是这么多人难道都要跟着你去死吗?”   被王金娜如此一问,小虎、熊英和武解放都呆了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   “呵呵,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跟孩子们说这么些扫人兴的话呀?”武小阳忽然从屋里走出来,他显然也听到了这些孩子们的议论。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道:“我也是听着他们的谈话,所以才会这么问一下的!呵呵,你说得对,这大过年的,说这么个扫人兴的话做什么?”   这个时候,小虎却认真了起来,他面对着武小阳,经不住地问道:“武叔,你也当过兵,打过仗,还当过连长。你说,要是你带着你一个连的同志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呢?”   蓦地,就好像是一根刺扎透了武小阳的心一样,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大脑里立刻又映现出了当年华川湖之战的那一幕场景,他到现在还在思考着于得水的决断,如果那个时候于得水营长没有受伤,没有昏迷,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决断来呢?   见到武小阳有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王金娜知道小虎的问题已经戳到了他的伤口之上,连忙打着圆场地道:“小武,刚才你都说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呵呵,孩子们的问题,让他们自己去想,我们就不替他们费这个脑筋了!”   但是,武小阳还是在沉默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有的事情是应该跟孩子们说一说了,我总不能把这些事带进棺材里去!”他说着,转头看着熊英和熊雄道:“你们两个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爷爷会被打成反革命吗?”   两个人点了一下头,却又摇了一下头,熊雄道:“我只是知道一点点,但是很多的事我还是不清楚!”   武小阳道:“那都是因为你们的三叔熊三娃在最后的时候,叛变投降了,所以才会连累到你们一家!”   “小武!”王金娜经不住地高叫了一声,她并不想让孩子们去恨熊三娃,再说,直到现在,她也并不觉得熊三娃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   “王医生,你就让我把话说完吧,不然我真得憋得难受!”武小阳恳求着。   王金娜呆了呆,她也知道这些年来武小阳所受的委屈,一个人人敬仰的战斗英雄沦落成可耻的右倾投降派,这其中的酸楚她也深刻地体会过。面对着武小阳的恳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第八十章 平反(一)      武小阳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枪林弹雨的岁月里,他跟这些晚辈们讲起了朝鲜战场,讲起了警卫营,当然也自然而然地讲起了于得水来。   对于小虎来说,于得水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很小的时候就记得这个于营长的面孔,虽然并不好看,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位于叔叔的时候,就想跟他亲热。他当然还记得这位于叔叔最喜欢抱自己,而且他还唱得许多好听的歌,至今他还记得有一首歌的歌词其实是徐志摩的诗。当他听到武小阳那充满激情地跟他们讲起警卫营那些充满了艰险、但是却英勇无畏、并最终能够取得胜利的战斗之时,便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带兵的于营长越发得佩服起来。   在武小阳绘声绘色的叙述中,所有的年青人都能够体验到在那种血也火的战场之上,志愿军官兵们奋能冲杀的情景,他们也能够从武小阳的语气声中,听出来他对于那个带着他们打胜仗的于营长的崇拜和敬仰,他们也跟着武小阳爱乌及乌地喜欢上这位大智大勇的于得水营长来。而在旁边,王金娜一直静静地听着,竟然没有插一句嘴,小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母亲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晶莹的泪花,他想这一定是武叔叔的故事同时也唤影了母亲对抗美援朝时代那些感人的记忆吧!   “于营长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所有的英雄都注定会有一个悲壮的结局,他也不能例外!”武小阳终于讲到了华川湖。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来,这也许是他们认为的最精彩的一段故事了,包括王金娜在内,也是一样得侧耳倾听着,尽管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武小阳讲了无数回,但每一次重新听来的时候,还是感到心潮澎湃。   武小阳讲到了二一五师被联合国军重重包围后,在师长王大虎失去指挥能力之后,于得水带着全师冲出敌人重围的经过,这些事情有些是他自己亲历的,有些也是他后来听警卫营里其他人说的,说得时候倒是十分得详细精彩。武小阳原来就是一个喜欢吹牛又多话的人,只是因为在经历了迫害之后才变得沉默寡言,这个时候因为心情不错,再加上又面对的是一群尊重自己的晚辈,不知不觉中又恢复了他的本性,他的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而且说得时候更没有什么顾忌。终于他讲到了警卫营为了掩护全师的撤离,不得不在华川湖打一场艰苦卓绝的阻击战,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叙述,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我们在华川湖边阻击了几倍于我们的敌人一整天的时间,但是最终还是弹尽粮绝了,我们也被敌人团团的围住!”武小阳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然沙哑了起来,嗓门也低了许多,而听众们也显得异常得紧张。   小虎和熊英等人早就知道了结果,但是在这个时候,两个人还是不约而同地问道:“那么后来呢?”   武小阳看了他们一眼,不无悲痛地道:“我在之前已经受伤被安置到了后面,而这个时候于营长也被敌人的炮弹的爆炸掀起来炸昏了,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我们整个警卫营的指挥由王鹏和熊三娃两个人负责,因为他们两个都是连长。可是,他们却选择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有些泣不成声了。   熊英和熊雄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在武小阳提到熊三娃名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觉察出来了武小阳对熊三娃的恨,也可以猜出来在这个时候他们的三叔一定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武小阳抬着头望着半阴的天空,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来,泪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然淌出了他的眼眶,他转过头去,用手轻轻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然后又不无后悔地道:“我那个时候真得是不知道这些事,真得是不能动了,要不然,我也会跟贺强一样,宁可选择自杀!”   众人一片得沉默,但是小虎还有些不甘,问道:“如果当时于营长还活着,他会怎么办呢?”   “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不会向王鹏和熊三娃那样无耻,他一定会和我一样宁死不屈的!”武小阳十分肯定地道。   王金娜却皱起了眉头来,她不能同意武小阳的这个判定,但是她也能够理解武小阳悔恨的原因,她不想让武小阳的这种思想真得左右了这些孩子们的决断,当下十分平静地反问着他:“小武,你一直在恨熊三娃和王鹏,但是我却一直在感谢他们当初的决定!也许还有很多警卫营的家属们也在感谢他们的选择!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主力部队也已经脱离了危险,选择投降是丢掉了气节,但是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气节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的生命?如果那个时候你们不投降,那就真得只是为了死而去死,你觉得那样会有什么意义呢?”   武小阳愣了一下,虽然觉得王金娜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是还是不断地摇着头:“王医生,你是个女人,你不懂!作为一个男人,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如果当初我死了,我想,我也就不会再有那么多耻辱的经历了!”   王金娜不由得气恼了起来,没好气地道:“是!小武,你是一个孤家寡人,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有没有替别人想一想?为他们的父母、爱人和他们的子女们想一想呢?死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坚持忍辱负重地活下来,那才真得需要勇气,那才真得是一个人应该作的,尤其是你的死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活下来呢?”   武小阳呆了下,知道自己说不过王金娜,也不想再和王金娜争论了,他只得道:“王医生,你是留过洋的人,懂得的东西比我们这些土包子们多得多,我说不过你,但是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要是我当时真得没有当俘虏,而是英勇牺牲了,我想我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痛苦,孩子们也不会因为我的原因而被人看不起!”   “如果那个时候你已经牺牲了,那么这些事情你都看不到了,又何来得好与不好呢?我只能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你真得不在了,你儿子解放就会变成没有人管的孤儿,过不了几年,你的名字就会被人家忘记,你什么也不会有了!”王金娜悠悠地告诉着他。   武小阳无言以对,的确,如果他不在人世了,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便是连王芹那么好的人都会被逼死,他的儿子武解放就真得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又会有今天这番的出息呢?   小虎、熊英和武解放等几个人都在怔怔地看着、听着王金娜和武小阳的争辩,作为晚辈想要插嘴都觉得有些无处可插,这个时候看到武小阳被王金娜说得没话可说了,小虎连打着圆场道:“妈,你就别说了,武叔叔这些年过得的确是太苦了!”   王金娜不由得一声苦笑,对着他道:“是呀,小武过得是苦,他当过俘虏!可是,我们这些没有当过俘虏的人呢?你三叔还是团长呢,还有熊雄的爷爷,他还是军区的领导呢,他们过得就好吗?呵呵,这是时代的错,真得跟当不当俘虏的没有关系呀!”   听着王金娜这一段话,武小阳也呆了呆,的确是象王金娜说得这样,并不是他一个人过得不好,而是很多人都过得不好,他一直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熊三娃和王鹏,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事。   见到大家不再说话,王金娜却有些感慨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着小虎和熊英、武解放道:“小虎、熊英、解放,我们这里面只有你们三个人是当兵的,而且你们还是干部,带兵的人,如果将来你们真得要是上了战场去打仗,真得就遇到了象你武叔叔遇到的那种事情,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想一想,在弹尽粮绝之后,在任务完成之后,真得有必要带着你们的同志跟着你们一起去赴死吗?我是个医生,在我们医生的眼里,生命是最宝贵的。虽然气节也很重要,但是真得和生命比起来,也不过是身外的虚名而已!你可以选择牺牲,但是你却不可以选择让那么多的人跟着你一起去牺牲,不可以让那么多的家庭失去儿子、丈夫和父亲!”   小虎与熊英、武解放三个人相互间对视着,尽然都面面相觑起来,王金娜的话与他们所受到的教育截然不同,但是似乎却更有道理!   ※※※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小虎和熊英带着各自的老婆孩子出门去给亲戚朋友们拜年了,因为王金娜住的地方比较大,所以这两家人都挤在了这里来住。年饭吃完之后,徐小曼带着田卫彪和小红、熊雄一家、田卫东一家以及武小阳一家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家里,屋子里一下子清静下来,令王金娜都有些不适应了。不过,没过多久,大学里党委书和和校长也带着一帮同事过来向王金娜这样的老教授、老专家们拜年,一上午过去也来了几波人,让王金娜忙得不亦乐乎,眼见着已经快到了中午,已经有半天没有人来了,王金娜正准备作饭的时候,忽然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同时还有人在大声地问着:“这里的王医生的家吗?”   “是呀!”王金娜答着,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走出屋,同时告诉着来人:“门没关,快进来呀!”这大年初一的,进门的人一定就是过来拜年的人。王金娜都觉得有些好笑,想一想当年自己被打成右派的时候,一年都没有几个朋友敢到她家里来串个门儿的,如今听到她已经回到了武汉,而且当了军医大学的副校长,许多的平时关系并不是很好的朋友也跑了来向他拜年,这真得是映证了那句古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呀!   可是,当王金娜看到这个走进来的人之时,她刚刚迎到院子里的身形不由得呆立在了那里,愣愣地看着走进院门的这个人。这是一个中年的妇女,梳着干练的短发,只是头发已然有白发显现了,不过在两边的鬓角各有一个黑色的发夹夹着耳边的头发,把耳朵露出来,这两个发夹也成了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她的脸圆圆的,眼睛很大,不过岁月的风霜已然让褶皱爬满了她的眼角,她穿着一身干净但是却很普通的灰色女式中山装,搭配着黑色的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女式带拌扣的皮鞋。王金娜看清这个人的面孔时,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王医生!”来人十分客气地唤了一声,她一进来就认出了王金娜。   “你是……?”王金娜努力地在回忆着。   “我是田春妮!”来人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这才想了起来,恍然大悟一样地叫着:“哦,原来是小田呀!呵呵,这么久不见了,你看我这记性!”她说着,连忙将田春妮让进屋里,只是心里头却有些打鼓。她当然知道田春妮曾是张义的追求者,也听说了如今她是董杰的老婆,董杰此时身居市革委会的要职,而田春妮也因夫得福,升任为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一个女的,能够当上一个市的副局长,已然令人侧目了。只是王金娜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会跑到自己家里来的呢?   “王医生,听说你回来工作了,我一直就想过来探望你,就是没抽出空来!”田春妮向王金娜说着客套话:“呵呵,这不过年了,再不过来就真得有些没有道理了!”她说着,又笑了一笑。   “呵呵,我们都是一个军里出来的老战友了,你没有忘记我,我就很知足了!”王金娜也如此客气地说着。   “是呀!”田春妮也有些感慨,如今七十二军已经被中央军委裁撤掉了,而七十二军里的那些老干部们也是死的死,走的走,真得没有几个人可以联络得上的了,象她和王金娜还活着,还留在武汉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的。   说了几句家长话之后,田春妮的脸上有些难堪,但是她还是对着王金娜道:“其实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先去了徐大姐那里,但是她对我有误会,不见我!”   “哦!”王金娜应了一声,她当然知道田春妮所指的徐大姐是谁,自然就是徐小曼,是她以前的情敌。而徐小曼之所以不愿意见田春妮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张义是被董杰害的,而当初田春妮也曾信誓旦旦的向她们说过会保证张义没有事的,但是张义还是被判了刑。谎言说一次还能够让人相信,如果说得多了,就没有人信了。   见王金娜没有再说什么,田春妮生怕她也会理解错误,连忙向她作着解释,道:“你是张义和徐大姐的大嫂,我知道他们也是最听你的话的,那个时候你去了五七干校,不在,所以很多的事我也没有人可以讲。如今你回来了,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去向徐大姐解释一下,是我家的老董对不起张义,但是他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他还是替张义挡了不少的事,讲了不少的情。本来张义是要被判死刑的,也是他据理力争,最终判了一个无期,后来又改成了十年。也许你们都不知道,那个案子连累了不少的人,七十二军里就有五个人最终被判了死刑,你应该认识宋明亮吧?他就被判了死刑;还有二一五师的参谋陆凡,也是;还有一个副团长……”   “我想,我们一家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你才对,不是你的丈夫董杰!”王金娜打断了田春妮的话。   田春妮怔了一下,脸蓦然红了起来。      第八十章 平反(二)      王金娜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田春妮一直在为董杰说着好话,这其实只是一个作妻子的本能反应,她并不希望她的丈夫遭人恨,更不希望她的家庭有什么不测。虽然王金娜可以理解田春妮的心情,但是还是无法原谅董杰对他们家人的伤害。   “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见到田春妮默不作声,王金娜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对于七十二军里的这件案子不太清楚,真得不知道熊卓然怎么就会被打倒成了叛徒和反革命份子呢?   田春妮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讲。   见到她没有开口,王金娜也尴尬地笑了一下,下着台阶道:“呵呵,这件事肯定是不让讲的,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   但是,田春妮还是开口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七十二军里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王金娜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准备听着她来讲这起案件。   “你还记得二一五师里有一个战斗英雄,叫作于得水的吗?他是一个营长!”田春妮忽然问着。   王金娜的心蓦地一动,不由得马上激烈地跳了起来,可是她的脸色还是装作十分平静地样子,点了点头。   “呵呵,有人怀疑这个于得水,就是当年跟我们七十二军作对的那个国民党十一师的师长张贤!也就是你的丈夫!”田春妮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真相来。   王金娜浑身不由得一颤,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当然十分得清楚,如果张贤的身份真得暴露了,那么有可能连累到的人何此是张义和熊卓然那几个被定了性、判了刑的人呢?但是,此时面对着田春妮的话,她不知道这是这位公安局的副局长的试探,还是真得同情呢?她也只稍作发愣,便禁不住地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田春妮一直在盯视着她,也许想通过她的表情,她的反应看一看她是否也知道这个事情。见到王金娜如此惊讶的样子,她相信王金娜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于是接着道:“台湾的金门原来有一个叫作张慕白的副司令,对于这个人的履历我们的情报部门一直在调查,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我们击毙的国民党十一师的师长,他并不只是换了一个名字,而且连面容也换掉了。所以这个时候,情报部门开始调查他又是怎么从淮海战场上逃出去的。”   王金娜低下了头,一脸得戚然,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是一句话不说,只带着耳朵静心地来听就好。   田春妮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王金娜,接着道:“后来有人认出来这个张慕白的面容和当年我们七十二军里的战斗英雄于得水很象,所以就开始调查于得水的情况,发现于得水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被俘后才加入解放军的,而且他的脸被火烧过,后来又经过了整容,而当初负责对他进行政审的就是宋明亮,在于得水被俘的时候,同时被俘的还有熊三娃和陈大兴,所以这不能不令人怀疑于得水就是张贤!”   王金娜的心一阵猛抖,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看来当初的张贤隐姓埋名,真得要被揭穿了。   “你说的这些和熊卓然有什么关系?”王金娜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问着。   田春妮道:“当然有关系!熊三娃是熊卓然的三儿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熊三娃和张贤的关系不同一般,如果于得水真得就是张贤的话,他能够在七十二军里隐藏这么久,熊卓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很可能就是因为有熊卓然的庇护,所以他才能够藏得如此之深!”   听着田春妮的话,王金娜心中只有无限的苦涩,熊三娃虽然是熊卓然的儿子,但是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却是水火不容,熟悉情况的人都知晓,但是对一个不熟悉的情况的人来讲,产生田春妮这样的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在七十二军里,最令军委感到愤怒的却是二一五师警卫营集体的投降,据说那件事就是熊三娃作出来的,他一定就是暗藏的敌特份子!”田春妮如实地告诉着王金娜:“后来在调查中又发现,七十二军里还有很多的问题,那个于得水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曾胁迫过当时的师长王大虎进行越级指挥,而且当时宋明亮也在他们师的指挥部里,二一五师之所以被敌人包围,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阴谋!”   王金娜愣了一下,在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什么是红嘴白牙,黑白颠倒;什么叫作欲治之罪,何患无词了;将二一五师的被围说成是别人的阴谋,从来不从自身的角度去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指挥无方呢?也许人就是这样,客观上的原因总是要比主观上的原因容易被人接受,这就好像是三年困难时期,还在说那是自然灾害,却没有人敢承认那就是一场人祸!   见到王金娜依然沉默不语,田春妮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最后对着她道:“熊卓然一直不承认他是特务、反革命,为了躲避审查,他却选择跳楼自杀,这让办案的人很是恼怒,于是一致认为他这是畏罪自杀,所以就把这个案子办成了铁案!”   王金娜抬起头来,再一次看着田春妮,好奇地问着:“那么,在这个案子里,有人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有!”田春妮道。   “谁?”王金娜连忙问道。   “陆凡!”田春妮告诉着王金娜:“他承认了自己是特务,也揭发了别人的罪行!”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宽大处理呀?还是被枪毙了呀?”王金娜有些不解地问道。   田春妮点了点头,同时告诉着他:“所以这也是这个案子有可能是冤案的原因,因为当时真正能够提供证词的人是宋明亮,但是这个宋明亮却死不承认,一直到死!而陆凡那个时候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所以我猜测他大概是受不了办案人员的酷刑,所以才会承认,而且我也看过审问他的笔录,很多地方都是前后矛盾的。但是,陆凡也已经被处死了,这个案子便成了一个很难再推翻的铁案!”   “还有谁承认过吗?”王金娜又问道。   “还有原来二一四师的政委李清成!”田春妮告诉着王金娜:“这个李政委说他一直就怀疑熊卓然有问题,但是在七十二军里他是孤掌难鸣;他还提供了几个具体的事例来说明熊卓然的问题,但是二一四师的原师长钱雄风却反驳了他,认为他的话都是自己的臆测,并不是真的!”   “所以钱雄风也受到了牵连?而李清成却没有事,是吗?”王金娜问道。   田春妮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金娜默然无语,这个案子牵连的人太多了,几乎把她认识的七十二军里所有的高级干部都牵连了进去,除了熊卓然、宋明亮之外,还有王大虎、姚其刚、钱雄风以及二一六师的师长华峰等人,还有很多的团长、参谋、甚至于已经复了员的战士们都在劫难逃;只不过令王金娜有些奇怪,按理说七十二军的第一任军长是刘兴华,很多的事是在刘兴华当任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如今却嫁祸到熊卓然的头上来,真得令人不解。只是一直到事后王金娜仔细想来,又有所明白了。那个时候刘兴华已然是被打倒的老百姓,什么权力都没有,再整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把熊卓然扳倒,所以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张义呢?他都说了些什么?”王金娜如今最关心的人还是张义。   田春妮也有些难过,她对着王金娜摇了摇头,如实地道:“张义什么也不承认,而且他还一直在为熊卓然叫屈,所以才会令别人很不高兴!”   “于是就这么给他判了罪,是吗?”王金娜问道。   田春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王金娜再一次无言了,在一个法治的国家里,在没有人证、物证和公开审理的情况之上,就把一个人判了刑,这真得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是这些事情在中国、尤其是在文革其间,也是真得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甚至于包括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春妮,你今天过来不是只想着跟我说这些的吧?”王金娜还是十分想要知道田春妮来给他拜年的真正原因,她不由得问道。   田春妮咬着唇沉默了片刻,没有马上回答王金娜的问话,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开了口:“王医生,当年大家都说你是我们七十二军里的观音菩萨,所有的人都很信任你、爱戴你,我也是一样!”   “谢谢!”王金娜客气地回应着。   “前几天我有事去了一趟沙洋,所以探望了一下张义,他的身体很差,一直在咳嗽,而且我也问过了监狱长,他们告诉我说他这样已经有一年多了,可能是肺结核,如果再这么拖下去估计可能活不长!”田春妮有些悲泣地告诉着王金娜。王金娜的眼睛里也已经湿润了,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田春妮说着,抬头又看了王金娜一眼,接着道:“所以回来后,我就想着能够利用我的职务,帮他办一个监外治疗,但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哽咽了起来,稍作停顿,还是沙哑着声音道:“但是我的权力太小!”   “是不是董杰不同意?”王金娜猜测着,在她看来,此时以董杰的权力,替张义办一个出外就医,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田春妮想要否认,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对张义的关心!”虽然知道张义最终没有能够保外就医,王金娜还是十分感激地道。   “王医生,你不要这么客气!”田春妮告诉着王金娜:“如今四人帮都已经倒台了,很多人都在平反,很多的冤假错案也在重新地调查,我知道这个案子又已经有人在活动了,上面会很快再进行调查,我想张义只要是活着,就一定可以看到水落石出的一天!”   “但愿他能够挺下来!”到这个时候,王金娜只能如此得盼望着。   “我也已经和董杰正式提出了离婚请求!”田春妮忽然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田春妮却发出了一声苦笑来:“我其实一直在作思想斗争,直到这个时候才拿定了主意!其实我也知道张义是被冤枉的,但一直苦于找不到能够替他洗冤的证据,直到前不久,我从董杰的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一份当年审理张义的原始记录,这份记录跟后来作为证据用来给张义判刑的那份记录截然不同,后面的记录被他们改了很多的内容,而且也成为证明熊卓然有罪的一份有力证据。”   “哦?”王金娜不由得站了起来,如此说来,董杰是故意制作了假证据把张义推到了牢狱之中,也许这个假证据并不一定能够为张义平反提供足够的佐证,却可以直接令董杰身败名裂;如果董杰真得倒台了,那么经他的手所办理的案件自然不会再是铁案,那就会变成疑案,这实际上也是为这个案子的重新调查打开了一道大门。   看到王金娜如此激动的样子,田春妮却十分得平静,笑了一下,对着她道:“那份文件被我偷偷地调换了出来,已经交给我一个十分信任的人,让他帮着递给中央派来的调查组,我想不久就会有结果的!”   “谢谢你,春妮!”这一次,王金娜是从心底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来。   但是田春妮却有些苦涩,向她作着解释:“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倍受良心的折磨,今天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跟你讲清楚了,我的这个心里也就踏实了很多!呵呵,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不敢寻求你和徐大姐的原谅,只要你们不记恨我!不记恨我们家里的人就行了!”   “怎么能呢?”王金娜连忙道:“如果张义真得能够出狱,我对你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记恨你呢?”   田春妮却有些惨然,看着王金娜道:“我知道王医生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到时候你能够向张义和徐大姐作一下解释就好,我也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们了!”   “你多心了!”王金娜郑重其事地告诉着她:“我一定会如实地跟他们说的!”   田春妮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告别!      第八十章 平反(三)      虽然田春妮跟王金娜交了底,但是王金娜还是对于张义能否平反出狱感到十分单心,过完年之后,小虎和熊英带着他们老婆孩子们都回了各自的部队,武解放也跟着小虎走了,一时间王金娜的家里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生活好像还是停留在原来,没有一丝得前进。   田卫彪最终还是听从了王金娜的建议,选择了军医大学来学医,徐小曼开着玩笑一样地对王金娜道,这一回她是有了衣钵传人了。虽然是一个玩笑,但是王金娜却是当了真,在这些被她抚养成人的孩子们中,田卫彪是最小的一个,当然也是最幸运和聪明的一个,她自然而然地就已经准备把自己毕生的学问和经验传绶给田卫彪,所以对于卫彪的学习情况也抓得特别紧。田卫彪也能够体会到大姑妈对自己的希望和寄托,毕竟是从小受过苦、吃得苦的孩子,所以也异常得用功,这令王金娜感到了宽慰。   从过完年,因为大学的教学已然转入了正规,所以对于王金娜这样又是副校长,又要当教授教专业课、还要带一些实习生的骨干来讲,便有些忙得不可开交起来,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学之中来,就是希望能够追回那些已然浪费和失去的岁月,时间不饶人,她知道自己真正能够为国家作出贡献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分秒必争。也正是因为有了事业、有了生活的目的,所以在这个时候王金娜再也没有当初在五七干校里那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了,相反,却让她感到的是时不我待,恨不能跑起步来追赶时间。   也许因为工作的紧张关系,所以暂时令王金娜忘记了一些个人的痛苦,转眼之间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在七月份的时候,中共中央又开了一个会,在这个会上因为天安门事件被赶下台去的邓小平再一次出任了国务院副总理,这也是一个众望所规的选择。实际上,此时的中国政权全部集中在华国锋的手里,他是在毛泽东还在世的时候钦点的继承人,在周恩来逝世之后任国务院代总理,还出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毛泽东去世之后,华国锋出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粉碎四人帮之后,因为华国锋有太多的职务在身,所以这个时候的出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实际上也就是主持国务院工作的第一把手。   八月的时候,刘兴华从北京回到了武汉,他这一次的回来却是比以往要风光了许多,因为此时他走资派的帽子已经被摘掉了,出任的是省委第二书记,革委会的副主任,并且还兼任着武汉军区第二政委及军区党委副书记,这实际上在全省来说就是仅次于革委会主任的第二把手。   刘兴华的回归,自然令很多人兴高采烈,虽然岁月流逝,但是只要是有良心的人都还记得这位原来的省代省长曾不惜丢掉头上的乌纱帽,来为老百姓说一句实话,来为老百姓干一点实事;当然,刘兴华的回归,同时也令很多的人心惊胆战,尤其是那些在文化大革命靠着打、砸、抢和诬陷别人、踩着人家的头爬上来的造反派的头目们。   刘兴华一回到武汉,首先抓起来的便是拨乱反正、平反冤案的工作,也正是因为刘兴华的到来,令熊卓然那个久拖不下、牵连了很多人的案子很快进入了重新调查的阶段,并且在一个月之后,武汉一大批文革时期爬上来的官员被解除了职务,其中就包括时任武汉市革委会副主任的董杰。   在得知刘兴华已经回到武汉的时候,王金娜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像是拨开云雾终于见到了阳光一样得灿烂起来,而令她同时感到有些意想不到的却是,她这个躲在大学里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教书的专家,忽然之间成了人人竞相结识的对象,她位于校园偏僻角落的家,一下子便车水马龙了起来,很多人专门过来派访她,王金娜在结实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想通过她的关系能够去见一见这位新到的老省长。王金娜当真得有些哭笑不得了,因为直到刘兴华回来三个月了,她也只是和刘兴华只见了一次面。   年底的时候,中国人的命运转折点终于出现了,十二月十八日到二十二日,中共中央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这次会议作出了几项重大的举措,首先是批评了华国锋提出来并一直在执行的“两个凡是”的方针,高度评价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这实际上就是把华国锋的权力加以控制,同时形成了以邓小平为核心的新的领导班子;其次,会议决定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否定了中共十一大沿袭的文化大革命中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以及“文化大革命”今后还要进行多次的观点,这实际上就是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同时将全国的工作重心再一次转到了经济建设之中来;第三,这次会议还审查和解决了毛泽东时代的一批重大冤假错案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撤销了中共中央发出的有关“反右倾翻案风”运动和天安门事件的文件,同时也审查和纠正了过去对彭德怀等人所作出的错误结论,为很多人进行了平反。也就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央终于作出实行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来!虽然与世界相比起来,这一步走得太慢,但是终于还是向前迈了一大步,终于不再是向后倒退,亡羊补牢,为时还不算太晚!   ※※※   张义终于回到了武汉,他一回来便住进了军区医院里,当看到这个原先健壮如牛的人此时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之时,不仅是徐小曼和王金娜,便是刘兴华也不由得落了泪。但是,张义的精神状态却很好,他拉着刘兴华的手,满脸的笑意,虽然他的眼睛也红红的,还时不时的一阵猛咳,在刘兴华的面前,却还显得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得兴奋。   张义这一次出来并不是保外就医,而是无罪释放,他的那顶走资派的帽子也一并得摘掉了。   在过年之前,张义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他得的并非是肺结核,而是肺气肿,虽然不是传染病,但是治疗起来却比肺结核还要麻烦,主要靠的还是保暖和调理。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张义的病情明显得有了好转,原本面如死灰的脸渐渐地也有了血色。看到张义好了起来,徐小曼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过年之前,她给张义带来了一个惊喜,那就是他们申请的复婚已经成功了,当重新拿到这本崭新的结婚证书之时,两个人经不住地抱头痛哭。   孩子们都悄悄地退出了这间单独病房,来到了的门外,并且轻轻地把门带上,他们知道这两个长辈一定愿意说一说悄悄话,诉一诉这几年来的相思与痛苦!王金娜也很感动,她着眼泪和孩子们一起退出房来,看着这一对老夫妻终于可以破镜重圆,心下里却又是另一样得感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和阿贤破镜重圆呢?   刘兴华出现在长廊头边的楼梯口处,小红的眼尖,第一个认了出来,不由得喊了一声:“刘伯伯来了!”   刘兴华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束十分新鲜百合花。   “老刘,你日理万机的,怎么也过来了?”王金娜客气地问候着。   刘兴华笑了笑,道:“马上要过年了,我也要抽点儿时间到老朋友、老战友处走一走呀,不然人家会骂我架子太大了!”   “哪能呢?”王金娜也笑着,迎上去,接过了他手里的鲜花。   “怎么?你们都在外面?不进去呢?”看到王金娜和孩子们在门口徘徊的样子,刘兴华奇怪地问着。   王金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还是小红的嘴快,告诉着刘兴华道:“今天我妈和我爸复婚了,他们重新拿到了结婚证!”   “呵呵,这是好事呀!看你们个个哭的!”刘兴华笑着,但是他的心里却也知道张义和徐小曼能够从文化大革命着活着走过来,其中的辛酸自然是无言可喻的。   病房的门“吱”地一声打开了来,徐小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但脸上已然带着了笑,她显然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声响,看到刘兴华的时候,忍不住叫了一声:“老首长,你也来了?”   “呵呵,怎么样?张义今天好不好?”刘兴华问道。   徐小曼连连点着头:“他的气色好多了,只是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如果他恢复的够好,或许可以赶年前回家!”   “嗯!”刘兴华点着头:“放心吧,张义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老首长!”徐小曼说着,把刘兴华让进了屋里,王金娜捧着鲜花紧跟在他的后面进来,孩子们也知道病房里不能有太多的人,这样会影响病人的休息,所以都自觉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张义已然坐了起来,他的背后垫着枕头,看到刘兴华进来的时候,早早地便喊出了声:“首长来了!”   “是呀!专门来看你这个愣头青的!”刘兴华开着玩笑地应了一声,坐到了他的床边。   张义却有些受宠若惊一样有些过意不去地道:“首长,你那么忙,就不要总来看我了!”   刘兴华却摆了摆手,道:“你要是不早点好起来,我还要忙的!呵呵,如今中央已经确定了改革开放的策略,把经济工作放在了首要位置上,全国哪里都是百废待兴呀!尤其是原来那么多的好干部都已经不在了,我手上真得缺人呀,你要是好起来了,就能够替我干些事了!”   张义的眼睛睁大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来,十分郑重地道:“老首长,我可是作梦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够再为人民服务呢!呵呵,如今既然回来了,不用你说,我也要尽快好转起来,一定要尽快地工作!”   “呵呵,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身体还是革命的本钱呀!张义,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的养病,怎么着也要把这个病养好了才可以出来工作,否则,你一个病殃殃的样子,别人看了也不敢让你工作呀!”刘兴华一边说着,一边劝慰着。   “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多好起来!”张义打着包票,真得恨不能够马上就下床,马上就上班,马上就工作。   边上,王金娜已然将手里的花放到了床头柜上,同时不忘记夸赞着道:“呵呵,这花真漂亮,老刘,这大冬天的,这么鲜艳的花,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刘兴华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这花不是我送的!”   “哦?那是谁送的?”王金娜诧异地问道。   “是田春妮!”   “春妮?”张义愣了一下。   “是!”刘兴华告诉着他:“我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在医院门口转悠,手里捧着这束花,她看我所以让我帮她送过来,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送过来,她也没说,就跑开了!”   徐小曼的脸却很快黑了下来,十分不高兴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这束花来,就要丢出去,却被王金娜一把拉住了,问道:“小曼,你这是怎么了?”   徐小曼愤愤地嘟起了嘴来:“我们一家人还没有被她害够吗?”   王金娜接过了这束花,看了刘兴华一眼,十分认真地告诉着她:“小曼,你就不能把心放宽一点儿吗?再说,害张义的又不是她,是董杰!”   “那不是一个样吗?”徐小曼依然气鼓鼓的样子。   “不一样!”王金娜大声地告诉着她:“她是她,董杰是董杰,如果当初没有田春妮在后面帮忙,只怕张义也活不到现在!”   徐小曼不相信一样地看着王金娜。   王金娜放缓了声音,又告诉着她:“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不要总记着人家的坏!”   “是呀!”刘兴华也劝着:“其实张义之所以能够这么早被平反,你们还是要感谢一下田春妮的!”   “感谢他作什么?”徐小曼没有好气地问道。   刘兴华道:“是她让她的表哥何大栓交给了我一份文件,正是这份文件可以证明你是被人冤枉的!”王金娜想起了过年的时候田春妮跟自己说的事,想来她说的还是真的。刘兴华又接着道:“她已经和董杰离婚了,而且后来董杰发现是田春妮拿走了他的那份文件后,还曾对田春妮下过毒手,要不是何大栓出现的及时,只怕田春妮已经不在了!”   听着刘兴华的话,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惊呆了。      第八一章 越战(一)      又一年的春节来临,虽然王金娜早先便写信给了小虎和熊雄,告诉他们张义已经回来了,希望他们还能够带着老婆孩子们接着回来过年,作为母亲的都有这样的心理,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得老去,自然也越发得留恋自己的儿女。但是,这两个人的回信却几乎一样,首先是对三叔的回来感到无比得高兴,然后便又十分无奈地告诉着王金娜,因为部队正在集训之中,根本就没有时间请假回家过年。   接到儿子和干儿子的回信,王金娜有些失望,不过儿子小虎还是答应她,会在春节之后,让二凤带着三个孩子回武汉,这一次不再是探亲,而上长住。小虎的三个孩子中的老大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回到武汉来读书总是比在广西那个偏远的地方读书要强许多;第二个原因是小虎的第三个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不久,又是一个儿子,王金娜已经为她起好了名字叫作张洁风,因为小虎没空照顾,所以回到武汉也方便王金娜这个作奶奶的帮助二凤照顾孩子,当然这也是王金娜十分愿意并且想要做的,当年如果她不是在五七干校里,小虎的两个孩子她也一定会亲自带起来;二凤回武汉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她的父亲钱雄风也被平反回到了武汉,因为七十二军已经被撤销,而他的身体也不好,所以他回到武汉以后也和张义一样,先是住进了医院,后又转到了疗养院,并没有委任他其他的职务,但还是享受着他被打倒之前的军长的待遇,也正是因为父亲的回归,所以也坚定了二凤回武汉定居,同时也可以照顾一下父亲的决心。   不过,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个好消息传过来,那就是熊卓然的案子终于翻案了,许多相关的人员平反工作也正在进行之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雄激动不已,虽然他和他的大哥熊英并没有跟熊卓然生活过多长时间,大部分的时候还是跟着王金娜一家生活的,但是对于这个位高权重的爷爷依然有着一种血缘之亲,这并非是普通的亲情,这其间所掺杂的那种爱,那种恨,以及酸甜苦涩,也许只有熊氏兄弟两个人自己可以体会得到。   实际上,这一年对于中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时代崭新的开端呢?从一月一日开始,中国大陆政权与美国正式建立起了外交关系,美国人也最终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摒弃了被他们所扶持和保护的台湾国民党政权,与共产党执政的中国大陆方面走到了一起来,正印证了那句百试不差的名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而中苏与中美之间的关系正是如此。中美之间能够走到一起,其实也是因为苏联这个庞然大物咄咄逼人的结果。伴随着中美的建交,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也准备在春节之后对美国进行正式的友好访问,这也是中美两国之间自从接触以来,中共政府最高级别的人物访美。   时代在进步,人们的心情也开始好转起来,街上不再是清一色的解放装,人们的穿着也开始了多样化,草绿、灰蓝的布料也渐渐地被更加多彩的颜色所代替,虽然城市的天空依然灰暗,虽然冬天的阴霾还未散去,虽然还有风,虽然还有冷雨,但是这一切都将过去,春天已经到来了。   ※※※   过完年后的第八天正是立春,刘兴华忽然来到了王金娜的家里,却是向她宣告对她的待遇全面的恢复,最主要的一条是当年革委会没收她的房子已经经过研究后,无条件地退还给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金娜真得开始激动了起来,毕竟张贤只留给了她这幢房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而这幢房子,也曾是他们一家人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唯一美好的回忆,因为对于这个大家庭里的第一个人来说,想起了这幢房子,便想起了一个温暖的家!   “呵呵,那幢房子已经清空了,你随时都可以搬回去住!”刘兴华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怀着一份感激之情问着这位老朋友:“老刘,为我的这幢房子,你是不是费了不少心吧?”   刘兴华摇了摇头,道:“也没有费多少心,那幢房子原来是被董杰侵占的,现在董杰已经被开除出了党籍,而且已经被公安机关收审,他的很财产都是非法占有的,包括这幢房子!他们市政府的人问我这幢房子应该怎么处理,我告诉他们,如果当初没收的时候是非法的,那么就应该毫无条件地归还给原来的房主!”   听完了刘兴华的说明,王金娜还是觉得应该感谢这位老朋友,她知道在这个很多人都及待解决待遇、很多人还没有住所的时代里,此时她的这幢房子不知道有多少的人眼馋着呢!市政府之所以愿意最后将这幢房子物归原主,自然还是因为看到她们家和刘兴华的交情,冲着刘兴华的面子而作出来的决定。   “呵呵,过两天二凤就带着孩子们回来了,这回好了,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回到原来的家里了!”王金娜发着一份感慨,同时又道:“等张义的病好了以后,也可以让他和小曼搬回来住,这样就省得单位还要给他们找房子了!”   “只怕张义病好了也住不了你的房子了!”刘兴华笑着告诉着王金娜:“上面已经对他的工作有了安排,准备让他去黄州地区工作,他的老领导已经回到了原职,担任那里的地委书记,指名点姓地要他过去呢!”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自然也知道,如果张义真得离开了武汉,那么徐小曼也会跟着他去那边上任,孩子们已经大了,不再需要小曼和她的照顾,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夫妻两个就应该好好的在一起生活几年,互相有个照应。   “对了,小虎有信来了吗?”刘兴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王金娜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还是年前写的信,不过,二凤马上就要回来了。”   “哦!”刘兴华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王金娜却可以看出来,他好像有什么事要说,一脸的忧心忡忡的样子。   “老刘,我听人家说,是不是要和越南打仗了?”王金娜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如今她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这个,因为小虎现在就在广西,如果中越打起来,他那个部队一定会首当其冲的。   刘兴华没有马上答话,反而问着她:“金娜,你是听谁说的?”   这个问题让王金娜有些不好回答了,如今还没有打起来的时候,这些都是军事秘密,谁说得都不太合适。实际上,这也是王金娜去疗养院探望张义和钱雄风的时候,听钱雄风提起来的,毕竟小虎是他的女婿,而且还是他最为喜欢的一个孩子。   “呵呵,这几天的新闻报纸都在大骂越南忘恩负义,而且这两天邓小平还到美国那里访问,就说过要教训一下越南,我看这场仗还是要打起来的!”王金娜不无担忧地道。   刘兴华的面色凝重,还是点了点头,告诉着她:“中国和越南之间肯定是要打仗的,实际上中央已经下达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决定和命令!”   王金娜愣了愣,马上便紧张了起来,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中国和越南原来不是盟友吗?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反目成仇的地步了呢?”   刘兴华只得一声苦笑,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世上又哪来得永远的盟友呢?”   王金娜默然了,忽然想到了朋友之间,就像是张义和董杰,原本是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着出生入死而起来的伙伴,谁又曾想到过有人会为了自己的权力和野心而将曾经的战友推进火坑呢?看来,作为一个人,如果能够真得交上一个能够不害你的朋友,就已经是一种庆幸了!更何况国家与国家之间呢?   刘兴华继续说着:“越南早就成了苏联的看门狗,而且他们妄图在中南半岛称霸,组成印度支那联邦,如今老挝就已经成为了越南的傀儡,他们又出兵侵占了柬埔寨,还不断地蚕食我们中国的领土,已然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如果我们再不出兵教训他们,他们就真得以为他们是天下第三大国了!”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对着刘兴华道:“其实占在越南的角度上来讲,他们讨厌中国也是情理中的,虽然当年我们给了他们那么多的援助,并且帮助他们打败了美国人,取得了国家的统一,但是我们又跟美国建交,那正是他们的仇敌,他们不跟我们反目才怪呢!”   刘兴华怔了怔,一本正经地道:“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实际情况,我们跟美国人和好,又没有损害他们什么,他们也没有权利对我们说三道四!”   “你的话说得不错!”王金娜只得同意着,又道:“如果我们真得是为了我们国家的领土完整来打这一仗,那么我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就算是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但是,我怎么看,却总觉得这仗打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怕又是一场政治战!”   “政治战?”刘兴华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王金娜苦笑了一声,道:“如今的中国刚刚从文化大革命的阴影里走出来,一切都是百废待兴,说实在的话,很多人都对你们共产党的治国能力感到怀疑,包括我在内!要是在这个时候打一场仗,一定可以凝聚国家的向心力,巩固你们的政权;同时对外方面呢?也可以展示一下你们的军事实力和政治决心,向美国人交一个投名状!”   听着王金娜的这番议论,令刘兴华不由得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却是虚汗淋漓,对站王金娜道:“金娜呀,如果现在还是文化大革命的时期,单单凭着你的这一番话,就足可以判你反革命罪,直接抢毙了!”   王金娜笑了笑,道:“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而且我只对你说,又不是对别人说!呵呵,你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刘兴华也很无奈,他点了一下头,道:“是呀,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跟别人不同,你是留过洋有头脑的人,但是尽管这样,这种话你以后还是不要多说,尤其是当着我的面说!”   “你是怕以后我如果犯了错误,会让你左右为难吗?”王金娜明知故问地道。   刘兴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王金娜发出了一声苦笑来,良久,才悠悠地道:“老刘,你这一辈子都是光明磊落的,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这一点,你跟阿贤很象!但是,有一点,你永远也赶不上阿贤,在作人方面来讲,你不如他实在,你比他狡猾了很多!”   刘兴华呆了呆,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无法反驳。      第八一章 越战(二)      王金娜如此得关切着打越南这件事,那是因为他的儿子张胜利和干儿子熊英就在前线,而且都是基层的指战员,经历了太多战争的疮伤,她是害怕这场战争再一次夺走她刚刚得到的幸福!   元宵节之前,钱二凤带着三个孩子终于回到了武汉,这自然令王金娜喜欢得不得了,对于一个老人来讲,尤其是当了奶奶之后,在面对着孙子孙女童稚的呼叫之时,那种隔代的爱溺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王金娜很快就发现钱二凤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二凤也见到了自己的父亲,钱雄风的身体已然在逐渐的康复之中,而且在王金娜的帮助之下,二凤也顺利的在军医大学找到了一份负责后勤管理的工作,她的三个孩子,老大张正风上了小学,老二张清风进入了幼儿园,便是最小的孩子张洁风,也被送到了条件十分不错的军区托儿所托管,每天下班之后,也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虽然王金娜和二凤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这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王金娜知道二凤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是什么,那就是她对小虎的担心。   元宵节过后的一个星期,二月十七日,对越自卫反击战真得打响了起来,当从收音机里听到新华社那义正词严的通讯稿之时,王金娜和二凤两个人面面相觑着,蓦然间便抱头痛哭了起来。   ※※※   王金娜和钱二凤一直在提心吊胆中过着日子,这种日子,让王金娜不由自主地又回忆起了张贤当年带着部队在河南、安徽打仗的情景,内战中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在她已经老去的这个时候,她真得害怕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仅管王金娜的心一直随着收音机里的电波奔向了遥远的南国边疆,但是她还是尽量地表现着一种淡然的姿态,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显得过于慌乱得话,那么她们这个重新回归的家又将是惶惶无主的状态了;虽然她的儿媳妇钱二凤的表现很是坚强,但是王金娜却也知道每天晚上的时候,二凤地哄着孩子睡着之后,一直一个人悄悄地流泪,她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曾想去和二凤说会话,便看到这种情景,但是作为婆婆的她最终还是一个人躲开了,她是过来人,知道二凤好强的性格,如果当着她的面,肯定是要把自己的担心掩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有的时候真得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对越自卫反击战打了一个月,中国的军队开过了中越的边境地区,推进到了越南的谅山和高平等越南境内二十到四十公里的地方,但是这个过程却也异常得艰难,由于中国军队有十多年没有再打过仗,又刚刚从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中走出来,战斗力已然是今非昔比,再加上指挥员的作战思想还老旧地停留在几十年前的人海战术上,所以开战之后的并不顺利。在三月十六日的时候,中国政府宣布从越南撤军,也正实现了当初对世界的承诺:此战只为教训越南,而非是为了侵略越南的领土。当然,此时苏联也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如果不从越南撤军,就有可能引发苏联有入侵。   当从收音机里听到中国军队已然从越南撤军的消息之时,王金娜和钱二凤都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但是,这个时候她们的心反而更加急迫了起来。   半个月之后,熊英报平安的电报当先地拍了回来,这令王金娜放下了半颗心,可是小虎和武解放却象是失踪了一样,没有半点得消息,这让所有的人都心怀忐忑。   又等了几天,王金娜再也坐卧不住了,她跟钱二凤商量着,准备亲自前往广西那边去一趟。   “妈,要去还是我去吧,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走得动?”钱二凤担心地道。   王金娜却十分坚定,告诉着她:“二凤,你要是走了,这三个孩子怎么办?小的还要吃奶呢!呵呵,再说,我还不老,还走得动,要是再不走走的话,等真得老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动了!”   “妈,你还不老呢?你都六十多了呀!早就应该退休了!”钱二凤皱着眉头。   王金娜的脸上却露着慈祥的笑来,想了一想,道:“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让小红或者卫东、熊雄他们谁陪着我一起去,这总可以吧?”   钱二凤知道王金娜的心思,她也怀着同样的心思,如果自己真得能够走得开的话,只怕她比婆婆还要急地赶了过去了,其实婆婆亲自去那边,不也是为了要尽快的得到小虎的消息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也只好点了点头。   ※※※   当听说王金娜要去广西的时候,张义和徐小曼夫妇第一个反对着。张义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已经基本康复了,正准备去黄州上任。   “大嫂,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能够去那里?要去也应该是我过去!我比你年青得多,也走得动!”张义一本正经地道。   王金娜却摆了摆手,笑道:“老三,你还是省一省吧,虽然我比你大十几岁,呵呵,如今你的身体还真得不如我呀!”她说着,又有些感慨地道:“呵呵,我真得要感谢在五七干校里劳动的那几年,别的没有得到,但是却得到了一个好的身体!”   徐小曼还是摇着头,劝道:“大嫂,你还是听一听张义的话吧!你真得要放心不下,还是让他去的好,咱们家里男人有这么多,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还可以叫卫东跟着他一起去!”   王金娜还是摇着头:“不行,张义的工作已经安排下来了,坐了这么些年的牢,他也终于盼来了重新工作的时机,刚刚上班就请假,这就太不好了!”王金娜说着,想了一下,又不以为然地道:“呵呵,我是女了又怎么了?当年淮海战役的时候,那边兵荒马乱的,我不也是只身前往的那里寻找阿贤的骨骸吗?那个时候比现在乱多了,老三,我不是也找到了你们吗?”   听到大嫂提起了往事来,张义默然无语,的确在那个战场之上,他作为张贤的亲弟弟,却远不及这个大嫂有主意,而且那个时候他还因为各种原因想着要大嫂为他们的伤员治病,从来也没有体谅过那个时候大嫂是什么样的心境。大嫂对大哥的感情是那么得深厚,那么对于自己的儿子当然更加得热爱,虽然这个儿子并非是她亲生,却一样得如同自己生的,就是一种骨肉之情呀!   知道自己无法劝动大嫂,张义想了一下,还是道:“既然大嫂非要去不可,那么我想还是让卫东跟着你过去吧,他大一些,比小红懂事得多!”   王金娜点了点头。   武小阳也按捺不住了,在知道王金娜要去广西的时候,他也坚决要求跟着同往,对于他来说,此时儿子武解放的生死已然成了他心头最急迫想要了解的,已经超过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为自己申请平反的期待。   ※※※   三个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前往广西,火车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着,这令王金娜又想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她也是怀着几乎同样的心境赶往淮北战场,那个时候她是为丈夫收尸;可是今天,她却是要去打听儿子的消息。其实她和武小阳都隐隐得感到了一种不祥在笼罩着,如果小虎,又或者是武解放真得已然平安无事,是不可能不向父母、不向家乡的亲人们报平安的,便是熊英在云南都有消息回来,他们在广西还近一些,却没有音信,这也太不正常了,除非……   王金娜不敢再往下想,她的心都已经凉了一半。   火车的车厢里响起了那首《再见吧,妈妈!》的歌曲,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美丽的茶花,啊,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这句词的时候,刹那之间,悲怆一下子便涌上了心来,王金娜的双眼已然满是泪花。   在南宁下火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且开始下起了雨来,卫东建议着在南宁找个旅店先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但是王金娜却不同意,到了这里,她更有一种急切想要赶到小虎部队的强烈愿望,越是离得近了,这种心情就越是急迫。   小虎部队的驻地在龙州,他们来到了长途汽车站,但是售票员却告诉着他们,往那边的长途汽车早就没有了,从南宁到龙州还要走两百多公里,因为多数地段都是山区,长途客车开过去最少也要半天,所以在南宁和龙州之间每天也只有往返的两趟班车。听到这个消息,很令王金娜失望。田卫东告诉着这个售票员,他是陪着两位老人来探望在这里当兵的儿子的,那个部队应该是刚刚从越南打完仗回来。一听到这个原因,这位售票员马上肃然起敬了起来,十分热情地告诉着他们,让他们去邕江大桥南边的公路边等一等,如今往龙州、凭祥那个方向的军车每天都有不少,就是晚上也会有。而邕江大桥正是出南宁向那边去的必经之地,说不定他们可以在那里搭上正好去那个部队的军车呢!   田卫东连忙谢过了这位好心的售票员,带着王金娜和武小阳,按照别人的指点坐上了公共汽车来到邕江大桥,但是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好在这个时候路灯也亮了起来,三个人站在公路的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从市内出来的方向,一旦看到有军车过来的时候,都齐齐的招手示意。这些军车大多是解放牌的军用卡车,涂着草绿色的车漆,便是篷布也与众不同,所以非常好认。可是,连续拦停了五辆军车,却没有一辆是去龙州,这让三个人都很失望,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两辆军车开了出来,田卫东连忙奔过去拼命地挥着手。前面的车稳稳地停到了路边,车窗摇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司机问着卫东:“你们要干什么?”   “请问,你们是去龙州吗?”田卫东连忙跑到了车的面前,客气地问着。   这个司机点了一下头,答着:“是!”   田卫东马上欣喜起来,连忙道:“这太好了,我表哥就在那里当兵,这仗都打完了这么多天,我们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我姑,哦!就是他妈急得不行,所以从武汉赶过来看他,能不能搭下你的车呀?”   这个司机抿着嘴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他是龙州哪个部队的?”   田卫东道:“是广西边防部队独立团的!”   “独立团的?”这个司机不由得一怔,连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胜利!”田卫东告诉着他,同时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一个营长!”   “啊?”这个司机就好像是吃了一惊,连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显出十分热情的样子,指着王金娜问着田卫东道:“那就是张营长的母亲吧?”   “是!”田卫东答着。   这个司机快步跑到了王金娜的面前,马上敬了一个礼,同时握住了她的手,自我介绍着:“阿姨,我也是张营长部队的,叫作邵华,我是汽车连的,认识张营长!呵呵,我带你们去龙州!”说着连忙接过了王金娜手中的行李,同时招呼着车上另外两个人下来。这个时候,后面的那辆军车的司机也跑了过来,一听说是张营长的母亲,一个个热情得就好像是自己的母亲一样,直将王金娜和武小阳搞得受宠若惊。   在邵华的安排之下,王金娜和武小阳这两位老人坐进了车楼里,原来在前面车楼里坐着两个士兵被赶到了车后斗里去了,卫东也沾了小虎的光,坐到了后面那辆车的车楼里。   军车再一次开动起来,轰隆隆地向中越边境地区驶去,虽然坐上了可以直达儿子部队的军车,但是王金娜的心却越发得紧张起来。      第八一章 越战(三)      漫长的黑夜已然来临,军车的车灯象两道利剑刺破了弥漫的夜,照亮了眼前的道路,汽车沿着崎岖的公路向前奔驰着。   王金娜转头看了看这个开车的司机,这也是一个和儿子小虎差不多年岁的军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她一看到穿着军装的人,就从心里往外感到亲切,或许这也就是爱乌及乌的心境吧!   “阿姨,你先眯一会儿眼吧!我们赶到龙州要到下半夜了!”邵华劝慰着王金娜。   王金娜摇了摇头,道:“睡不着呀!”她说着,又忍不住地追问道:“你真得在回国后没有再见到过胜利吗?”   邵华转过头看了这位母亲一眼,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他点着头再一次重复着,告诉着她:“张营长他们是作战部队,我们是保障后勤的汽车连,虽然在回撤的时候,我们也承担了许多营连的运输任务,但是没有拉过他们三营的人!”   “这么说,武解放你也没有见过了?”武小阳坐在紧靠的车门边,追问着,他也是一点儿也睡不着。   邵华愣了一下,显然也听说过武解放这个名字,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王金娜和武小阳都十分得失望,他们已经接连着,换了几个方式来向这个司机打听情况了,而这个司机看来确实不知道前线部队的情况,想一想这些跑运输的兵又非指战员,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多呢?   “邵华,你也去了越南?”王金娜没话找着话,问着。   邵华一边开着车,一边点着头,同时告诉着王金娜:“我是汽车连的班长,大部队在前面打仗,我们负责运送弹药和食品、药品;回来的时候还要负责运送伤员以及一些缴获的物资,那个时候我们每天都要往返越南和国内!”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地道:“呵呵,我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打仗!”   “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怕吗?”王金娜问道。   邵华转头又看了王金娜一眼,目光直视着汽车的前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下头,老实地道:“怕!怎么会不怕呢?”他说着,又马上强调地道:“其实那个时候大家都很怕!”   “有什么好怕的?”武小阳不以为然地问道。   “怕死呀!”邵华道:“大家都怕死呀!你们不知道,尤其是那些在前面开进的部队更是如此!就拿我来说吧,我还是跟着前面的部队的后面在跑,看见他们往后送的那些伤员和阵亡的战友之时,真得怕得发抖。打仗跟我想象的一点儿不一样,小时候看电影,里面受伤的都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不哭,就算是牺牲了还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跟睡着了一样;可是在这里却都那么得残酷,那些真实的伤员们,大都是缺胳膊少腿、血肉模糊的,就算是那些轻伤员,也都哭喊连天,那声音当真得叫人撕心裂肺呀!”   听着邵华的话,王金娜是深有同感,她也曾经历过很多的战斗,也曾去过战场,也见过许多象邵华所说的兵,尤其是那些新兵们更是如此。至于小说也好,电影也好,那些一提起要打仗了就兴奋起来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算是有,也只能说是一种个例!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是没有经历过历练,所以才会怕死!”边上的武小阳发出了一声感叹。   邵华却又接着道:“是呀,虽然我们都怕死,但是真得打起来了,就什么也不怕了,当时的想法也很单纯,那就是要冲上去,为战友们报仇!”他说着,又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有越南的武装人员伏击我们的车队,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怕,按照连长的指令对他们进行还击,那个时候,把死也忘记到了脑后去了!”   听着邵华的说词,王金娜默然了,她不能不敬佩这些英勇无畏的军人们,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的,但是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些士兵、这些军人们又是如此得坦然!   ※※※   随着军车赶到龙州的独立团驻地已然到了凌晨时分,邵华直接将他们送到团的招待所,当听说王金娜是三营长张胜利的母亲之时,负责接待的人员显得异常得热情,当班的负责人亲自给他们安排住处,并且还专门为他们送来了夜宵。可是,当王金娜问着他们自己儿子张胜利和武解放的情况之时,这些人又都面露着难色,纷纷摇着头推说不知道,想一想这些人又没有上前线,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王金娜和武小阳便没有再多作询问。   虽然躺在床上,但是王金娜却如何也睡不着,她越是想就越是心慌,种种的迹象都已经表明,他的儿子小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的心象是被猫抓了一样得又痒又痛,恨不能这天马上就亮起来。   一直到黎明时分,王金娜才勉强是打了一个盹,但是她的睡眠并不深,一听到走廊里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便马上醒转过来,看了看表,已然是早上八点多钟了,她的这一觉尽然睡了两个多小时。她连忙起身来,也顾不得梳洗,便走向门口,想着去叫醒武小阳和田卫东,刚刚打开门,便看到三个穿着军装人在田卫东的陪同之下站在了门口。   “这是表哥的领导欧阳团长!”田卫东向王金娜介绍着为首的一个中年军人,同时也向欧阳团长介绍着王金娜:“这就是我大姑!”同时他还没有忘记向这位团长说明地着道:“她是全国有名的外科专家!”。   “哦!是王医生!我早就听说了!欢迎!欢迎!”欧阳团长紧走一步,紧紧的握住了王金娜的手。   王金娜就像是终于看到了一个希望一样,也紧紧地握住了欧阳团长的手,在这个时候,作母亲的观切已然让她忘记了礼节,却是劈头盖脸地问道:“我儿子呢?”   欧阳团长的面色马上凝重了起来,他与身后的几名随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姓孔的参谋连忙道:“阿姨,我们还是进去说吧,站在这门口说说也不方便呀!”   王金娜愣了一下,已然感觉到了不妙,也只得点了点头,把这一行人让进了屋里。武小阳也从他的屋中出来,看到这么多的军人过来,也跟在后面走进了王金娜的这间屋。   大家就在客房里随便坐下,椅子不够便坐在床上,田卫东叫来服务员,每人倒了一杯茶水,但是欧阳团长和孔参谋都没有喝,把这杯茶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   王金娜端着茶杯的手哆嗦了起来,边上的人都可以听到她端在手里的茶杯和杯盖碰撞发出来的轻微声响。为了掩示自己的不安,王金娜还是把这杯茶送到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同时让自己有些混乱的大脑得以冷却,这才缓缓的抬头头,对着欧阳团长道:“团长,你就告诉我吧!”   欧阳团长有些为难,还是开口道:“这叫我从何说起呢?”   “没事!你就告诉我,我儿子还在不在?”王金娜恳求着,同时又告诉着他:“我可承受得了所有的打击!”   看着面前这位坚强的母亲,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欧阳团长只是点了点头,愣了半晌才告诉着她:“张营长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王金娜、武小阳和田卫东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在哪里?”王金娜急急地追问着。   “王医生,你听我说!”欧阳团长可以感觉得到这个作母亲心里的急切,他还是放慢了声音,考虑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在回撤的时候,出现了一些指挥混乱,军令没有全面传达,我们团落在了后面,当时敌人三个师从三个方向上围了上来,张营长自告奋勇地要求带着第三营作断后,那个时候我们离着国境线还有三十多公里,只好按他的建议进行了。我们团顺利地越过了国境,但是第三营却陷得了敌人的四面合围之中!”   “啪”地一声,王金娜端在手里的茶杯一下子便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也溅了一地,田卫东连忙扶住了她,没有让她摔倒,所有的人看着王金娜,她已然呼吸急促,面色惨白了起来。   “我去叫医生!”孔参谋连忙站了起来,就要跑出去。   “不用!不用!”王金娜摆着头叫住了他,然后解释着道:“我没有事,也没有心脏病,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有些累了,昨天一晚上,今天一早还没有吃东西,手有些发软!”她说着,让田卫东找苕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以免扎到别人的脚,接着对欧阳团长道:“团长,你接着讲吧,我没有事!”   边上的武小阳也一脸得苍白,听着欧阳团长的话,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华川湖之战,两者之间已然相差了几十年,却又是何等得相似呀?   欧阳团长点了点头,接着又道:“第三营抢占了制高点,占领了有利地形,和敌人僵持了一整天,在晚上的时候,张营长作出了突围的决定,让一个连向东佯攻突围,以吸引大批敌人的注意,然后他带着另外的主力突然向北冲出敌人的包围圈,进入山林再折向东回国!那个佯攻的连在主力突围的时候折向南,然后化整为零,避开大路,穿过山林回国。这个计划还是比较成功的,但是张营长在回国后清点的时候发现那个佯攻的连里,有一个排迷路走散了,没有回来,他当即决定回去找,而且也已经找到了,但是就在他们到达国境线附近的时候,却再一次遭遇了越军的伏击……”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沙哑了起来,竟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金娜呆呆地望着欧阳团长,心中的急迫恨不能用自己的手放到他的嘴里,去把他的话掏出来。   也许是看到了王金娜等人的表情,孔参谋接过了欧阳团长的话,继续道:“敌人用地雷封了路,张营长不幸触了雷,但是战士们没有丢下他,齐心合力地将他抬了回来!”   “小虎受伤了?他现在在哪里?”王金娜已然站了起来,在知道小虎还活着的时候,她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是此时当听说小虎受伤的消息,另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在医院!”欧阳团长缓缓地告诉着她。   “我儿子武解放呢?”这个时候,武小阳也急迫地喊了起来,他一直认为,只要小虎在,那么武解放就一定会在的!   欧阳团长与孔参谋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孔参谋咬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告诉着他:“武解放就是那个排长,他为了救张营长,带着一个班十多个人在后面阻击敌人的追击,不幸牺牲了!”   蓦地,武小阳只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下子大了,接着便是天昏地暗,一头栽倒在地!      第八二章 好报(一)      在欧阳团长的亲自带领之下,田卫东搀扶着王金娜缓缓地走进了这间重症病房。这间病房很宽阔只有一间病床,门口处摆着一扇屏风,就算是开着门的时候,也可以把里面与门外隔开,转过了屏风,面前是一个很大的玻璃窗,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碧绿的群山。但是,王金娜的目光直接投入了靠近窗边的那张病床之上,洁白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床边上的一个支架上挂了五六瓶的注射液,此时一根细细的管子正将这些液体悄无声息地流进这个病人的体内,而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个测示呼吸和心跳的仪器,可以看到光显的电波忽上忽下的跳动着,倏然地流逝。   一个护士正站在床边,捧着个病历本一边查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一边填写着什么,看到从屏风之后走过来的人,她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欧阳团长,连忙打着招呼:“欧阳团长来了!”   欧阳团长只是点了点头,问着她:“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护士答着:“还好,比较平稳,他已经过了危险期,应该不会有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欧阳团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当先地走到了床边。   “他睡着了!”护士告诉着欧阳团长,她又看了看跟进来的王金娜和田卫东,同时也轻声地警告着他:“如今病人需要好好的休息,最好不要打扰他,团长,以后不要带这么多人进来!”   欧阳团长抬头看了她一眼,告诉着她:“这是张营长的母亲!”   听到这句话,这个护士的眼睛里露出了十分惊讶的样子,她默默地望着这个头发已然花白的老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招呼了。   王金娜含着泪水在田卫东的帮助之下,几乎是三步并成了两步地来到了床前,首先印入她眼帘的是这个躺在床上正熟睡着的人,不是小虎还会是谁呢?刹那之间,泪水滚滚地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就好像是两汪奔涌的清泉。   田卫东也哭了起来,放开了扶住王金娜的手,跑到了近前,看着这张憔悴万分的脸,已然与他印象里那个威武英俊的大表哥相差了天上地下一般得远。如今躺在床上的这个人面孔是这般得枯槁,眼窝深深地塌陷着,脸色苍白无血,嘴唇青紫着,残留着一些血泡干涸后的黑色,唇上与下巴的胡子渣倒是显得黑刺一般连成片地扎眼,整个人就好像是刚刚从火场上被烧得半死后抬下来的。   “阿姨,不要这么样!”护士扶住了已然腿软的王金娜,阻止她冲到床头,同时解劝着道:“这样会把他吵醒的!”   王金娜点着头,极力地想要忍住自己的悲伤,看到这个护士兵手里摊开的病历夹,一眼便看到了上面几个有些潦草的字:双腿截肢!她再想看得仔细一些时,这个护士也反应了过来,马上把这个病历夹合上了。蓦然,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腿就好像是没了一样,扑通地一声跪倒在地,再也无法忍住那种如山倒下来的伤心,任由着泪水不断的滚落,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呜咽,她连忙强自地用手背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抽泣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小虎,他睁开了眼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头来,先是看到了站在他床头的欧阳团长,轻声地喊了一声:“团长!”   欧阳团长红红的眼睛点了点头。   当小虎的目光穿过欧阳团长伟岸的身躯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王金娜的时候,他的眼睛忽得睁得老大,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母亲,还以为是自己在作梦。这种惊诧也只是片刻,脸上马上又露出了一分的喜悦,象个孩子似的高兴起来,一边叫着:“妈!”一边还以为自己还是原来那样得健壮,作势着就要坐起来,可是身体刚刚一动便感到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唤,便好像是刀子扎中了心口一样,令王金娜感到了割肉般的痛,再也顾不得身边护士的搀扶,两步跑到了小虎的面前,紧紧的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别动!”欧阳团长也十分关切地制止着小虎。   握住了母亲的手,小虎已然明白此时的自己已非昔日的自己,他躺在床上脸上却带着笑容,但是眼睛里满含着泪花,还十分不解地对着王金娜有气无力地道:“妈妈,你怎么来了呢?我……我让他们给你拍了封电报报平安,你没有收到吗?”   不等王金娜答话,欧阳团长马上解释着:“那封电报是前天才拍发的,大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小虎看着母亲悲伤的样子,心里头异常得难过,他抽出手捋了一下王金娜散落下来的头发,微微摇着头,心痛地道:“妈妈,你年纪大了,不应该来呀!”他说着又万分愧疚地道:“还是我不好,电报拍得太晚了,让你担心了!”   此时,王金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握着儿子的手,慈爱的看着小虎泪流满面的脸,她的脸上也尽是泪水,她想要安慰儿子几句话,可是喉咙里就好像是堵上了一块石头,根本就无法发声;她想装出一副笑脸来,以宽慰儿子这颗忐忑的心,但是心中的悲伤却以排山倒海之势一齐拥上来,让她脸上的笑也变得如此苦涩酸楚。   边上所有的人都红着眼圈,眼睛里一片得潮湿,田卫东已然成为了一个泪人,只剩下了无声地流泪。   欧阳团长连忙又作着解释地对王金娜道:“张营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人事不省了,我们马上送到后方医院进行抢救,虽然他的伤很重,但是他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一直昏睡了十天才醒过来,没有给家里发电报报平安是我们的错!”   在这个时候,对于王金娜和小虎来说,欧阳团长的解释已经不再重要了,当他们母子两个人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可以深切地体会得到那种彼此在各自的心中不可或缺的感觉,母子连心,就算是有电报报平安,王金娜也知道她还是会不放心地要赶过来看了看的。   “妈妈!我的腿没了!”蓦的,小虎对着王金娜道,就好像是小的时候向自己的母亲报着委屈,告着状。   王金娜咬了嘴唇,泪如雨下,终于还是发出了声音来:“痛吗?”她问着,就好像是一个母亲扶起了跌倒的孩子,关切的样子。   小虎摇了摇头,告诉着她:“不痛!”   王金娜的心一下子就仿佛是被人揪起来了一样阵痛起来,孩子跌倒了一定会痛,更何况是双腿没了呢?她知道这是小虎这根本就是在安慰着她。   她伸出手去,抚摸着儿子的头,强忍着心头无限的悲痛,轻轻地告诉着他:“小虎,没事的,腿没了还有手呢!我们还可以装个假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着母亲的话,就好像是见到了曙光一样,令小虎的眼睛为之一亮,使劲地点了点头。   边上,大家看着这一对母子象是拉家常一样的谈话,都在用自己的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打湿了每一个人的脸!   ※※※   武小阳病倒了,但是这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第二天就又站了起来,竟然没有流一滴的眼泪。他告诉着王金娜,他的儿子虽然牺牲了,但是当他知道武解放是为国家,而且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下没有屈服,是勇敢地去赴死的时候,他觉得万分得骄傲。   王金娜知道武小阳的心结所在,这么些年以来,他一直背负着曾经当过俘虏的屈辱,从朝鲜回国后就从来没有抬起过头,他现在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令他可以翻身的东西,换一句话来说,儿子出息了,作老子的也会跟着光荣!虽然武解放真得不负武小阳所望,没有跟他一样得作了俘虏,而是用生命换取了这种荣誉,但是对于王金娜来说,却又感到阵阵的心寒,用一个生命来换取这种光荣,这个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   王金娜也觉得自己的思想真得和别人有些格格不入,也许就像是刘兴华批评她的那样,她是在美国留过洋的人,在她思想潜移默化中,已然接受了被中国人认为不耻的美国人的观点。但是王金娜却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所有的人都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利,这也是每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国家也好,宗族也好,党派也好,其实也都是人的集合体,不能够也不应该以任何借口、任何理由来剥夺一个人选择生和死的权利,除非这个人真得是恶贯满盈,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存!   面对着武小阳一本正经感到好像是终于抬起了头来的样子,王金娜的心中却只有无限的悲哀,她也知道武小阳的这种坚强也只是一种外表的坚强,其实他的心里何曾不象自己这般柔弱呢?男人不象是女人,女人哭就哭得出来,不怕别人笑;但是男人却不一样,他们便是哭也要躲到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去哭,在人前的时候,哪怕是心里面早已经泪如雨下了,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冷峻如铁的表情。   ※※※   小虎脱离了危险期,被送往南宁的大医院恢复治疗,作为全国闻名的外科专家的王金娜专门向单位请了一个月时间的长假,就是想要自己亲自来医治自己儿子的伤,因为小虎是战斗英雄,所以军医大学也很通情理的批准了她的假。   王金娜陪着小虎一起到了南宁,这个时候她让田卫东带着武小阳回武汉去,田卫东还有些放心不下,但是欧阳团长向他保证,他会派人来专门照顾张营长母子二人的,毕竟田卫东也是有家室、有工作的人,请不了王金娜那么长时间的假,也只得答应了。   在王金娜的亲自照看和护理之下,小虎的伤情恢复得很快,虽然他的两条腿被截了肢,但是还保留着大腿一下到膝盖部分的肢体,这就为装两条假肢创造了条件,王金娜通过自己的关系,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香港行医的朋友写信,希望能够让朋友帮她订做两条合适的假肢,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她的那个朋友尽然真得就收到了她的信,并且很快给他写了封回信,告诉她过些日子他就会过来看情况,量尺寸。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王金娜也有些意外,她的心忽然就活份了起来,既然可以跟香港的朋友联系上,那么能不能再通过香港的朋友,和此时身在台湾的阿贤联系上呢?   看着小虎的精神状态一天天的好起来,王金娜的心情也跟着渐渐地好了起来,那种刚开始时对儿子的各种担心、为之痛苦的心情也在慢慢地消逝。小虎毕竟还是赶上了政治清明的时候,赶上了没有运动、没有阶级斗争的时候,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还是几年前的那个样子,只怕到时候他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了。   没事的时候,王金娜经常会和小虎坐在一起聊天,在母亲的面前,小虎就像是回到了童年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想一想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母子两个都没有象现在这样,有这么长的时候呆在一起过,便是再多的话也觉得不多了起来。   小虎再一次向王金娜讲起了他遇险的经历,王金娜十分不解地问着他:“小虎,你都带着那么多的人回来了,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排,你们营顺利的突围,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胜利了,为什么你还要亲自又跑回越南找人呢?”   小虎望着母亲笑了笑,告诉着他:“妈妈,你应该懂呀?我作为营长,就有义务让我手下的每一个兵都能够安全地回到祖国,哪怕是背着他们的尸体回来!我一直要求我的士兵们永不放弃,互不抛弃,这其实就是你跟我说的呀!”   王金娜愣愣的看着小虎,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的呢?”   小虎把头抬起来看向了天空,天空碧蓝如洗,远处一群鸽子正在天空自由地翱翔着,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时刻。他再回过头来,望着母亲,对着她道:“妈妈,你忘记了吗?你跟我说的我父亲孤军守常德的故事吗?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之下,他完全可以自己突围,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甘愿和他手下的那些伤兵、那些兄弟们在一起跟敌人周旋,并且到最后还成功地带着那么多的人活下来,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呀?呵呵,小的时候我不懂,后来上了军校才知道那一仗的凶险,要不是父亲和那些前辈们永不放弃、互不抛弃的精神,我想他也不可能支持得下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暗暗地要求自己一定要向父亲学习,哪怕是牺牲掉自己!”   听着儿子这番话,令王金娜感慨万千,在这一刻,她真得从小虎的身上看到了张贤的影子,不由得点着头,却还是有些后怕地埋怨着:“小虎呀,象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让别人带着人去找呀!没有必要自己亲自去找!”   小虎笑着摇着头:“妈妈,作为营长,虽然我可以派别人去,但是那是一个凶险的过程,谁去都有可能会回不来,我不放心呀!”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其实同志们都是非常有情有义的,呵呵,我触了雷,当时还没有昏迷,清醒万分,我让他们不要管我,赶快穿过雷区,但是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先跑的!要不是因为有他们不顾一切地把我抬回来,我想,你也就看不到我了!”   王金娜默然了,投之以桃,报之琼瑶,这也是中国人最讲究的一种情义。常怀感恩之心,必然会有好报!      第八二章 好报(二)      但是,在提到突围的过程,就不能不令王金娜为武解放的牺牲而扼腕,她很想知道关于武解放牺牲的细节,于是问着自己的儿子:“解放到底是怎么牺牲的呢?”   听到王金娜提到武解放的名字,小虎的脸上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来,也许对于他来说,武解放的死已然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深邃的天空,半天之后,才缓缓地道:“解放可能没有死!”   “什么?”王金娜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由得又问了一声,但是她的脑海里却又马上想起了当初欧阳团长和孔参谋在提到武解放的时候,那种让人怀疑的表情。   小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来?”王金娜追问着。   小虎犹豫了一下,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决定跟自己的母亲说明白,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娓娓地道:“我带着一个排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解放已经受了伤,他的脚扭了,肿起了老高,那是因为他为了救一名不幸掉下山涯的战士而受的伤。他们耽误了时间,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起了雾,所以他们才会迷路走错了方向。解放一直很自责,所以在我们又被敌人伏击粘上的时候,他觉得那都是他的过错。我们冲出了敌人的伏击圈,但是却无法摆脱掉后面的追兵,前面是一条河,过了河就是国内。但是,在树林到河滩之间还有一百米宽的草甸,在开战之初的时候,敌人就在这里布置了大量的地雷,三个探雷的战士都被炸烂了,敌人的追兵已经从后面围了上来,如果我们没有人在后面阻击,让敌人进入了树林,就算是河滩上没有地雷,在我们过河的时候也会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旷的河床之上,成为敌人扫射的靶子!”   小虎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来,王金娜可以感受得到他此时心头的那份焦躁,就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了危险的河边,回到了那个令他至今都无法忘却的时候。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小虎才继续地说着:“当时,我要求他们过河,由我带一个班的人在后面进行阻击,但是解放却自告奋勇地带着人走了,我拉住他,他告诉我说他这一辈子都是活在我的庇护之下,是我把他从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子带大的,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他也会活不下去的,他已经连累了我这么久,也应该轮到他作一回主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怀着了必死的决心,但是我还是叮嘱着他,无论如何也要他想办法一定活着回来,他看着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王金娜默然无语,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武解放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尽管当年他当红卫兵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不应该做的坏事,在大家都对他失望痛恨的时候,的确是小虎把他带上了正途,士为知己者死,也许在那个时候,武解放说得不错。   小虎又接着道:“我带着人来到了河滩,但是接二连三的有人踏响了地雷,为了减轻伤亡,更为了抓时间,我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要他们沿着我的足迹前进,我走得很小心,但是还是在踏进河里的时候踩到了地雷!”他说到这里,再一次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仿佛刚刚从那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战场回来。   “那么,解放他们呢?”王金娜还是忍不住地追问着。   小虎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虽然我被炸断了腿,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非常得清醒,当我被大家抬过河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树林里传来的激烈的枪声,我知道那是解放带着人和敌人交上了火。按照我们的约定,他只要能够在树林中坚持十分钟就可以撤回来,十分钟足够我们这些人过河了,过了河我们就马上在河这边组织火力掩护他们。但是因为我们在过雷场的时候耽误了时间,他们坚持的不止十分钟!”   “那一个阻击的班有人回来吗?”王金娜忍不住地问着,在所有的人看来,那个阻击的班已然没有逃回来的可能了,他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穿过危险的雷场,敌人也不可能会那么轻易地放任他们大摇大摆地过河。   “有!”小虎告诉着王金娜:“那一个班包括武解放,共有十二个人,到最后还是有六个人跑了回来,其中的四个都受了伤!”   王金娜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无惋惜地道:“为什么解放就没有跑回来呢?”   小虎再一次转头看着她,沉吟了良久,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道:“那个班还有六个人留在了河那边,这也是后来他们告诉我的,其中有三个在战斗的时候就已经牺牲了,武解放带着大家回撤的时候,他们的子弹就已经打得差不多完了,但是因为他的脚扭了跑不快,落在了最后。为了不连累别人,在大家都用尽全力往河岸冲的时候,他却又转回了树林,用手中的枪打退了后面追来的敌人,两个战士看到他转回去,也跟着转了回去,他们坚持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而在河的对岸,我们再没有听到那边的树林里枪响的声音。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看到武排长向那些围上来的越南人举手投降了!”   蓦的,王金娜只觉得自己如埂在喉,武解放很明显得是被越南人俘虏了,但是便是这种俘虏,也会被别人说成是投降!被俘其实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也是任何战争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到了中国就变得非常不正常了起来。在这一刻,王金娜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欧阳团长和孔参谋宁愿告诉武小阳,武解放牺牲了,也不愿意跟他说出真相来,也许在大家的心目当中,牺牲远比被俘要光荣得多!   ※※※   六月底的时候,中国和越南之间的最后一批战俘交换完毕,这个时候小虎也刚刚从南宁的医院出院,他的部队给了他半年的假期,让他可以回武汉的家里好好和家人团聚,同时也让他好好地办理一下调回武汉的相关事宜。   这个时候,小虎再留在边防部队显然已经不合适了,本来他都作好了复员的准备。好在在部队首长的亲自过问之下,他最终被安排到了武汉市的人民武装部任职,这对于小虎来讲,真得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安排了。在武装部他还算是一名军人,并非退役,只不过是转到了地方,成为了代表军方的地方武装干部。因为小虎已经被评为了一级战斗英雄,所以在他的工作调动上,无论是部队,还是地方上都对他大开了绿灯,并没有什么阻塞。   为了接儿子回家,王金娜再次在田卫东的陪同之下来到了广西,也就在这个时候,当王金娜听说被俘的中国军人都放归了回来,便亲自去找到了欧阳团长,向他打听武解放的消息。   开始的时候,欧阳团长还有些不愿意说,但是最终还是经不住王金娜一再的恳求,告诉他放归的俘虏里面的确有武解放,只是此时她还不能去见武解放,因为所有的被释战俘都会被统一安排到某个地点作政治审查和相关学习,如果真得犯了纪律的话,还会受到应有的军事审判。   欧阳团长所说的这些,其实也都是王金娜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想当年武小阳也曾在归管处呆了很久,她只希望在这种审查和学习结束之后,这些人不会象是武小阳他们那样,再有那么多无尽的灾难!   从欧阳团长的办公室里出来,王金娜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更为切实的问题,她还一直没有告诉过武小阳关于武解放还活着的消息,真得不知道武小阳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并没有象他所相像的那样为国捐躯,而是象他那样再一次当了俘虏之时,又会用怎么样的态度来迎接儿子的回归呢?   不管怎么说来,武解放还是回来了,只要是人活着,那就是万幸的,管他以后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便觉得天也高,地也阔了起来,就算是武小阳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她去说就是了。   ※※※   王金娜带着儿子并没有马上回武汉,而是在欧阳团长的帮助之下,由部队里专门派车载着他们先到了广州。她已经与她在香港的友人取得联系,约好了时间,让这位友人到广州来为儿子订作两条假腿。   这位友人姓黄,也是一名外科医生,在抗战的时候曾在十八军的后方医院里作过军医,是王金娜的助手,抗战结束之后便去了香港。黄医生如约而至,两个人见面之后自然又有了一番感慨,很快便为小虎测量了尺寸,并作好了石膏的模型,在离去的时候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张贤来,当从王金娜的嘴里得知她怀疑张贤还活着,可能就是台湾的那个叫作张慕白的将军之时,这位黄医生自告奋勇地答应替她去台湾看一看,如果那个叫作张慕白的人真得就是张贤的话,他一定会为两个人牵线搭桥,想办法让他们破镜重圆。   谢过了这位香港的友人,王金娜这才和田卫东一起带着儿子小虎赶回武汉,当在火车上又听到那首《再见吧,妈妈!》的歌曲之时,母子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竟然都默默地流起了泪来。   回到武汉的家里,当二凤看到丈夫已经成为残废的时候,虽然早就有了心理的准备,她还是扑到小虎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夫妻两个人紧紧的搂在一起,让看着的人们都不由得心里头发酸。   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小虎和二凤躺在床上都无法入眠。良久之后,小虎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早就想好,却久久没有说出来的话:“二凤,我们还是离婚吧!”   钱二凤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小虎的意思,她连连摆着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丈夫,悲泣地告诉着他:“虎哥,你怎么这么傻?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就算是你没有了腿,我也不在乎,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全部!”   “我……我真得不想连累你呀!”小虎吐出了心头的郁闷。   “你就是傻呀!”二凤发出了一声埋怨的叹息,告诉着他:“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连不连累的呢?要是真得怕连累,当年我也就不会嫁给你了!再说,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呢!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们考虑一下,虽然你残疾了,可还是孩子们的爸爸呀,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你现在是他们的骄傲。好了,你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只有你好好的活着,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活着,就算是以后的日子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听着妻子这发自肺腑的话语,小虎无言以对,只能紧紧的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这一刻却又是生怕将她失去了。      第八二章 好报(三)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又是半年过去了,小虎的假腿已经从香港邮寄过来了,是德国的产品,自然比国内的产品好用了许多,但是带假肢,并且适应这种生活,又是一个艰难而又痛苦的磨合过程,对于小虎来说,这也是一场战斗,一场必须要战胜自我、战胜病痛的战斗,他也非常得清楚,要想重新融入到正常人的生活之中来,这种战斗是无可避免的、而且必须要胜利的。   在刚刚回到武汉的时候,因为是战斗英雄,很多记者都来采访小虎,还有许多学校和单位的人过来请求小虎去给他们作报告,应付了几次之后,王金娜觉得这种形式的折腾对小虎的身体恢复并不好,小虎也只是碍于应酬,没办法只得出席,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想这样被人报道来报道去,他相信母亲说的话:作人还是低调一些得好,太高调了会遭人妒,被捧得太高之后,掉下来的时候摔得也会重一些、痛一些!所以,到最后,王金娜为了儿子着想,自己亲自出面,把所有对小虎的记者采访和单位的邀请作报告的事挡在了外面,告诉着这些人,儿子的身体还在恢复之中,对于一个失去了双腿的人来讲,如何也需要至少两到三年的适应期。也正是由于王金娜这个外科专家兼民主人士的挡驾,很多人也知道这是一个右派中的右派,当年在五七干校里都不低头,就是一个不好惹的人,在几次碰壁之后,这些人最终只好放弃了采访小虎和请他作报告的要求。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尤其是对新闻人物,开始的时候,热火朝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关注程度便会不知不觉地降下了温来,直至销声匿迹。   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小虎也到市武装部报了道,上了班,其实他在这里也只是挂名,并没有被安排具体的工作,但他还是每天坚持着坐公共汽车去那里,用他的话来说,不能就这么白拿国家的工资,哪怕是坐在传达室里看门,也要来。实际上每天都是二凤送他去上班的,把他送到武装部后二凤自己再去上班;下班的时候也是她过去接小虎回来;虽然小虎已经可以用假腿走路,丢开了轮椅,从表面上看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的行动还是比较缓慢,过个马路都要花上别人两倍的时间,为了不迟到,所以二凤和小虎每天出门都比较早,回来的时候,又比较晚;赶上刮风下雨的时候,走得还要早。而孩子们则由王金娜负责送到幼儿园和托儿所,最大的孩子自己可以走路去上学。这样的生活虽然显得十分得忙碌,但是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便是有一些困难也都想办法自己克服了。   武解放真得回来了,只是此时他是被复员回来的,而且已经失去了解放军的军籍。不过,好在从广西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被人为难,这与当年武小阳被俘回国之后,关到归管处里呆的那么久的时光相比,已然算是时间短的了。   武解放回来的消息还是小虎第一个知道的,这也是他的战友在事先告诉他的,并且告诉了他武解放坐的火车车次,出发时间,这实际上也是小虎在离开他的部队之前,要求他的战友帮助关注的。   王金娜只把武解放还活的事告诉了武解放的妻子小芳,却一直没有告诉武小阳,并不是她不想告诉武小阳,而是武小阳的身体已经垮了下来,从广西回来之后便又住进了医院,要不是李院长看在武小阳为军区医院服务了这么些年的份上,极力免除了他许多的医疗费用,只怕武小阳宁死也不会住进去的。也正因为这样,王金娜担心他知道儿子并不是光荣牺牲,而是和他一样可耻得当了俘虏之时,一定又会想不开了,所以干脆就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过这件事,同时也叮嘱着小芳不要告诉他。   武小阳从医院出院后,就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到了为自己平反的上访之中,回了老家两三次,却一无所获;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之下,他只得再一次地去求他的老领导刘兴华,但是此时的刘兴华因为身任重职,经常不在武汉,而是在全省各地调研、考察和布置工作,他一连找了几趟也没有能够见到刘兴华,无奈之下,他只好又来找王金娜,希望王金娜能够有办法让他见刘兴华一次面。但是,王金娜也没有把握找到刘兴华,只得告诉他一旦刘兴华回来后,她一定会想办法安排他们两个见次面。武小阳相信王金娜一定会帮他,但是在此时也只能郁郁不乐,又憋出了病来,再一次住进了医院。   小虎和母亲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还是等武解放回来再和武小阳说,也许能够给他一个特别的惊喜。   王金娜带着武解放的妻子小芳一起到火车站接住了武解放,对于武解放和小芳两口子来说,再一次的见面就仿佛是穿过了阴阳两界的轮回,那种激动就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在王金娜的安排之下,武解放夫妻两人先到了他们的家里,小虎专门请了一天的假,象是在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在盼着他的到来,一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便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口打开了门,浑忘记了自己带着假肢剧烈活动时腿部的痛疼,当看到武解放真地穿着摘掉红色领章军装、戴着没有五角星的军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之时,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残废,激动得张开胳膊、抬起脚就像他跑去,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淌到了他的脸上,哪知道才奔了一步便一头栽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都肿痛了起来。   武解放连忙跑过来,一把将小虎抱起,两个人便坐在地上紧紧拥抱着,抱头痛哭。   王金娜和小芳站在后面,看着这两个男人哭泣的拥抱,也经不住热泪盈眶。王金娜知道他们这一对战友的感情,已然超脱了兄弟,甚至于更胜于兄弟,那也只有是在生与死的时候才可以体现得出来,就是一种痛惜、就是一种歉疚、就是一种悔不当初、却又恨不当初的情谊……   ※※※   王金娜带着武解放夫妻和小虎来到了武小阳的病房前,她示意着这些孩子们不要出声,安静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她提着一兜子水果和罐头走进了这间病房内。   这是内科的一间三人病房,但是此时其他的两个病床上并没有人,武小阳一个人躺在靠着窗户的那个病床前,背枕着墙,转着头看着窗外的落叶发着呆。秋天来了,天气冷下来,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他受了伤,肺里至今还有几个弹片没有取出来,照X光片的时候都可以清晰得看到,年青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年纪大了就开始咳嗽起来,这一年来,由于心情不好的缘故,这个病症也越发得严重了,咳得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并且时时咳出来的都带着血丝。李院长几次建议他开胸把那几个弹片取出来,他却又怕了。并不是他不相信李院长的手术,而是害怕自己的身体再也挺不过去。他想,他现在还坚持着活下来,还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就是想活着能够看到自己不公平的右倾投降派的帽子能够摘掉,国家能够为他平反。既然人是无牵无挂、精赤条条地来,那么走的时候也应该是无牵无挂、清清白白地走,他现在等的就是清清白白!   “小武!”王金娜叫了他一声。   武小阳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地转回了头,看到了刚刚从门口走进来的王金娜。   “王医生,你怎么来了?”武小阳呆了呆。   望着武小阳瘦得不成形的模样,这一张枯槁万分的脸,王金娜便觉得有些心酸,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是不想让武小阳看到她的难过。她走到了武小阳的床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坐到了他的面前,又笑了一下,这才道:“我这也是听说你住了院,本来早想过来看望一下,可事太多了,才拖到了今天!”   武小阳并不在意王金娜解释,他最关心的还是他的问题,忙问着她:“刘副书记回来了吗?”   王金娜摇了摇头,刘副书记指的自然是刘兴华,什么时候起,武小阳对自己这位跟了许久的老首长的称呼也客套起来,听着令人感到有些敬畏。   “他还没有回来呀!咳咳……”武小阳有些失望,说着,又是一连串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金娜连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让他喝一口。   喝了点水之后,武小阳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看着王金娜,真切地道:“谢谢你呀,王医生!”   “小武,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说这么客气的话做什么?”王金娜也有些感慨,时间转间就过去了几十年,象武小阳这样的老朋友也没有剩下几个人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让武小阳联想到了什么,他愣了愣,不由得惨然一笑,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呀,我刚才还在想呢,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打过了无数的仗,可是到头来却是这么得潦倒落魄,老了,要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又有些苦涩,稍作停顿,再一次笑道:“还好,真得就像是你说的这样,我还有象你这样几十年的老朋友能够来看我,我也应该感到满足了!”   听着武小阳的话,分明就是一个孤独老人出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是伤心?也是一种无奈!   “是呀!”王金娜接过了他的话,道:“我们这些老朋友还在,呵呵,小武呀,你还有儿子呀?还用儿媳妇呀?”   武小阳愣了愣,眼圈已然红了起来,默然了一会儿,却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长叹:“儿子!呵呵,儿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哽咽无语了。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念你的儿子呢?”王金娜明知故问着。   武小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王金娜思忖了一下,还是问着他:“小武,如果现在让你选择的话,你是愿意选择解放牺牲呢?还是愿意选择他能够活下来,哪怕是当了俘虏活下来呢?”   武小阳愣住了,没有想到王金娜还会问他这个过年的时候曾经问过他的问题。他认真地想了想,如实地道:“王医生,这要让我怎么说呢?你是知道我的经历,作俘虏回来后真得是生不如死呀!”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呀!”王金娜道:“想一想你自己,再想一想别人!作儿子的要是真得把自己的生命弃之不顾,那么他的家人、他的父母到老的时候怎么办呢?就像是你?老无所依!无人问津!小武,你还算是不错的,毕竟有这么多的老朋友帮助你,你是这个医院里的老职工,你住院李院长还免了你的很多费用,这个单位替你出钱!可是,你想一想,能有多少普通老百姓像你这样得到这样的待遇呢?又有多少人就算是有病也不敢来住院呢?当兵的人不容易,那些牺牲的烈士们不容易,但是能够活下来的人才真正得不容易,因为他们还要尽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的天伦之义呀!”   听着王金娜的话,武小阳默默无语,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无依无靠的困境,越发得思念起自己的儿子来。   看到武小阳的脸色在转变,王金娜知道他的心结在渐渐地解开,想了想,又道:“小武,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所以你怕儿子当俘虏,生怕他会和你一样在将来是一个惨淡的人生!呵呵,此一时已非彼一时了,现在国家在搞改革开放,我们那个时代所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会逐渐成为历史的,我相信只要刘兴华回来,就一定会替你解决你的平反问题!”   武小阳抬起了头来,但是两眼迷离着,泪光闪动,他想要说什么话,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这一刻,他是真得在思念自己的儿子。   “知道吗?”王金娜又道:“中国和越南已经交换了双方的俘虏,那些战俘回国后虽然也受到了审查和盘问,除了个别的人之外,绝大部分的人已经复员回家了,上面要求由地方民政部门负责安排工作。虽然没有了军籍,但是却有了工作,还能够回来和家里的人团聚,一切生活可以从头开始,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听着王金娜的话,武小阳点了点头,却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老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划过了他的脸上。   王金娜知道现在就是时候了,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喊了一声:“你们进来吧!”   门“吱”地一声推开来,武小阳睁开了自己紧闭的双眼,蓦然看到了武解放眼睛红红地就站在病房的门口,他不由得惊呆了,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呆了半天之后,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      第八三章 还妻(一)      对于大陆的局势演变,实际上一直牵动着许多台湾人的心,张贤自然也包括在其中。从一九七六年周恩来逝世,接着发生的天安门事件,然后又是唐山大地震,毛泽东的死,以及年尾时紧跟着发生的“四人帮”的倒台以及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这些事件就好像是走马灯一样,一个连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虽然这个时候张贤已然真正的脱离了政治的旋窝,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但是他还是能够和许多普通人一样,感觉得到对岸跨时代的巨变。   岁月的确是在无情地流逝着,在这个岛上,张贤的老朋友和老长官们也在一个个的离去,大家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雨雪,真得平静下来,却已然形将老朽,就算是还迷恋在这红尘之中,也是白发苍苍了。先是胡从俊退休之后因突发心脏病而离世,走得时候并没有经受太长时间的痛苦,这对于他这个戎马一生,杀人无数的将军,在佛教的因果报应来讲,已然是格外的眷顾了;在此后不久,跟张贤同时期当过兵并提拔起来的龙天涯也因车祸而离世,在龙天涯入土之后没多久,张贤便收到了高伟的来信,告诉着他徐海波不行了,当张贤以游客的身份再一次来到泰北的时候,还是没有能够见到徐海波的面,这位桀骜不驯的徐将军最终因胃癌而去世。过了一年之后,张贤最为要好的大哥韩奇也住进了荣民医院,虽然他身居高位,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离死神的招唤,在这一年的年底终因肝癌晚期而先走了一步。韩奇的死,对张贤的打击还是比较大的,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然年近了六十,步入了老年,离着坟墓越发得近了,可是,他还有许多的心愿没有完成呢!真得生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象韩奇他们一样,被死神唤走!   一九七九年大陆方面真得和美国建立了大使级的外交关系,虽然美国人狡猾地在其后又与台湾签订了一个《与台湾关系法》以代替原来的《中美共同防御条约》,但是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实际上美国人还是因为自己的利益把台湾的国民党政权抛弃了,同时也就是堵死了台湾当局喊了多年的反攻大陆的愿望。   而张贤尤其观注的还是大陆方面的政策,对于中共方面发动的对越南作战,他也只是以看客的身份来观察着。对于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来讲,如果真正要成为万世流芳的伟人,必定还是要有两个先决的条件,要么就是能够为他的人民开疆拓土,追求国家的大一统,为子孙后代创造更大、更广的生存空间;要么就是能够安邦定国,让人民过上富足安定、美满幸福的生活。客观得来讲,无论是蒋介石还是毛泽东,他们都不是中国人民合格的领导人,因为那两个先决的条件,他们没有一个达到,他们过分得追求权利,最终倒至的却是民不聊生和国家分裂。虽然他们都是伟人,但不可能象汉武帝、唐太宗那样流芳千古,他们的功与过也许只有等到几百年后才会有后来人真正公开公正、客观的评判!不过,就眼前的局势来讲,张贤已然清晰地看到,大陆方面在对越作战结束之后,权力的天平已然发生了改变,强调“两个凡事”原则的华国锋最终被强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邓小平所取代,邓小平成为了中国大陆真正的当权者,而这位号召改革开放的旗手,显然让共产党终于明白了发展才是硬道理,结束了动荡的岁月,把中国大陆带向了正确的发展之路!   在文化大革命一结束,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大陆方面没有忘记祖国统一的美好愿望,在一九七九年元旦的这一天,又发表了一篇《告台湾同胞书》,这一篇文章与以往的《告台湾同胞书》不同,没有再谈枪炮,没有威逼,也没有那些空洞得叫人反感厌恶的大口号、大道理,有的却是和风细雨,首次承认了两岸的现状,并且呼吁两岸的中国人结束敌对状态,消除隔绝,进行三通,为实现最终祖国的统一而努力;大陆方面以身作责,当先停止了炮轰金门的行动,为两岸关系由对立走向对话创造了条件。   既然和解成为了社会发展的赴势,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真得实现三通呢?什么时候他这样被中共当局通辑的战犯也能够回去看一看呢?   张贤在盼望着,实际上在整个台湾,又何止他一个人呢?不知道有多少的人盼望着呢!   ※※※   时间过得真得很快,转眼间便过去了几年,大华公司已经成长为了全台湾数一数二的以汽车配件及相关产品为主的大型工业生产集团,成为制造业的领头羊,集团的总资产也是翻了好几番,并且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上了市,如今便是台湾的政府部门对于大华集团的领导层都刮目相看了,正应了那句古老的预言: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只好作推磨的鬼。大华集团除了在台湾有五家工厂之外,还在东南亚的菲律宾与马来西亚、泰国开办了三家工厂,生产人造革制品,并且已然垄断了整个台湾和东南亚的市场。   张贤也没有想到他的公司发展得会如此之快,虽然他还是大华工业集团的董事长,而实际上他的这个董事长也只是挂名而已,真正在大华集团起到决策和领导作用的是他的女婿郑少文,如今郑少文在大华集团的职务是副董事长和执行长。   而这几年来,那些孩子们也长大了,小强和卫红已经从大学毕业,都进入了大华集团工作,小强学的是经济,张贤有意要培养他成为集团的管理者,所以在他毕业之后,先安排着在下面的工厂实习了一年,然后便提拔他作了郑少文的助理。郑少文也明白张贤的用意,他老实地告诉张贤,他的真正理想还是想要带着老婆和孩子去全世界旅游,若不是老婆逼迫,令他迫不得已才掌管了这么大的集团公司。他是巴不得地想找一个接班人,好让自己轻松轻松,所以对小强这个弟弟倒也是倾囊相授。   卫红已经和雷小贤结了婚,并且还生了一个儿子,两个人都是大华集团的员工。田卫红学的是会计,在总部的财务部工作;而雷小贤由于没有考上大学,所以比小红和小强在大华公司上班的时间都早。张贤并没有让郑少文给他特别的照顾,开始的时候就让他和普通的员工一样,就当一名操作工,工厂和车间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但是超强的动手能力以及动脑能力还是让雷小贤从众多的员工中脱颖而出,先是当了班长,只两年时间便又当上了股长,如今作到了车间的课长一职,这就相当于是车间主任了,可以独挡一面,令张贤也甚感欣慰。   而跟小强、卫红和雷小贤一起到台湾的高伟的儿子高小宝,早就从陆军学校毕业了,被安排到了国军陆军部队里服役,几年下来已然当上了上尉连长。   不过,让张贤感到高兴的是小强和高小宝也结了婚,小强娶了于长乐的女儿,成了于长乐的乘龙快婿,这其实也是张贤和于长乐所希望的,两个人结成亲家真得就成了亲上加亲,而对于张贤有意要将小强培养成大华集团的接班人,于长乐自然也就举双手赞成了。高小宝娶的是张贤的弟弟张仁的女儿,小强带着高小宝去二伯张仁家玩,高小宝和张仁的女儿一见衷情,张仁的老婆还有些不愿意,但是最终还是在张贤的劝说之下做了乘人之美。在高小宝结婚的时候,高伟专门从泰国赶来参加了婚礼,用他的话来说,一直就想和张贤作亲家,无奈张贤的女儿早就已经出嫁了,不过儿子高小宝与张贤的侄女结婚,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心愿,以后真得就可以和张贤从兄弟朋友变成亲戚了。   其实,对于这批从大陆败逃到台湾的原国军官兵们来讲,象张贤和高伟这样同胞兄弟之间亲上加亲的关系的人还有不少,熊三娃的女儿和两个儿子也是如此,他的大女儿实际上是翟敏若带过来的,虽然并非他的亲生,但是他对这个女儿的爱溺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要多,如今他的大女儿嫁给了白京生的儿子,白京生的儿子此时也在大华集团里担任高级管理者。而熊三娃的大儿子熊无坷在服役结束之后,回到了大华集团,并且在张贤的亲自安排之下,已然被培养成了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的主管。熊无坷的妻子是王鹏的女儿,他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吧!熊三娃还有一个小儿子,叫作熊无难,大学毕业之后也想到大华集团发展,但是熊三娃却以自己年老为由,要求小儿子回来继承他的汽车修理铺,熊无难虽然不愿意,但看到父亲真得已然力不从心之后,只得辞掉了张贤为他安排的工作,接了父亲的铺子。年青人的确要比墨守成规的老年人强了许多,这个汽车修理铺在熊无难的打理之下,生意尽然比熊三娃打理的时候还要好,这也让熊三娃满心欢喜。熊无难娶的是乔书强的小女儿,其实这也是乔书强和熊三娃两个人一直撮合而成的。   对于熊三娃两口子来讲,如今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他们也应该好好的放松一下,休息休息了,但是熊三娃却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依然会在他的修车铺里呆上半天,忙里忙外,人家叫他呆着看,他都不愿意。   有的时候,张贤也会到熊家的修车铺里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过来坐坐,回忆一下当年刚刚从国防部退下来时的那段艰苦的时光。   没事的时候,张贤会和熊三娃就在修车铺前的大樟树下摆上棋盘,下上几盘象棋。开始的时候,熊三娃根本就不是张贤的对手,但是熊三娃却又非常喜欢下,两个人下得时间长了,张贤却觉得自己的象棋水平直线下降,而熊三娃的水平却是直线提高,久而久之,竟然互有胜负,张贤再无法占得半分的便宜。   这一天,张贤又来到了汽车铺,熊三娃早早的摆好了象棋在等着他,两个人一盘还没有杀完,一个工人跑了来,他有一辆车修不好,而客户正在等着呢,所以专门请熊三娃这个老师傅过去看一看。熊三娃只得跟着这个工人过去,走的时候还在叮嘱着张贤不许乱动,那样子就好像他马上就要赢了一样。   张贤冥思苦想着这盘棋的破解之法,忽然一辆车停到了路边,他都没有注意走过来的人,便听到耳边想起了弟弟张仁的声音来:“哥呀,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   张贤抬起了头来,看到了张仁这张也已然略显苍老的脸。“老二,你有什么事?跑到这里来找我?”   张仁看了看边上没有别人,于是坐到了张贤的对面,点着头,道:“是有件事,还挺麻烦的,所以想先找你来商量一下!”   “什么麻烦事?”张贤问着他。   “你知道吗?刘天宇回来了!”张仁神精兮兮地告诉着他。   “刘天宇是谁?”张贤怔了怔,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得陌生。   “哎呀,你可能是忘记了!”张仁连忙向他作着解释:“他就是翟敏若的前夫!”   “啊?”张贤不由得怔住了,马上想起来当年翟敏若之所以愿意跟熊三娃结婚,就是因为大家让她确信她的丈夫已经牺牲了。“他不是死了吗?”张贤经不住地叫了起来。   张仁一脸得苦样,点着头告诉着大哥:“是呀,当初我们都这么认为的,而且有人看到他开的飞机就在空中爆炸,也都觉得他是必死无疑的!谁知道他并没有死,而是跳了伞被对岸俘虏了!他在那边坐了几十年的牢,最近大陆方面为了表示友善,把他和几个当年被抓的飞行员都放了回来,如今他们已经到了香港,很快就会转机到台湾!”   张贤怔了怔,有些不解地道:“这是件好事情呀?看你怎么这么发愁呢?”   张仁却是发出了一声轻叹,这才悠悠地道:“大哥呀,他要是回来了,那可是我们国军的英雄呀!可如今他的老婆已经成了三娃哥的老婆,而根据我们的法律,他还属于现役军人,根本就没有和翟敏若解除婚姻关系,以此为根据,翟敏若和三娃哥的婚姻是无效的,只能算是同居!”   “啊?”张贤不由得呆住了,他还想问一些话,可是却见到对面的张仁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身后,他不由也回过了头去,却见到熊三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呆呆地立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大玻璃杯的茶水,正微微地发着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握住这个玻璃杯,“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已然被摔得粉碎,茶水也溅到了四处……      第八三章 还妻(二)      知道无法再对熊三娃隐瞒,张贤反倒是坦然了起来,此时也再无心下棋,邀着三娃和张仁一道,就在附近找了一间茶楼,一边喝着茶,一边正经地谈着事。   半天,熊三娃都没有开口,就这么默默地喝着茶,却一丝也感觉不出这茶的滋味,有的只有苦涩。   “三娃哥,好歹你也说句话呀?”张仁有些着急起来,摆在他面前的茶他是一口也没有喝,看到熊三娃一直沉默不语,他忍不住地催促着。   但是,熊三娃还是没有说话,他的思维就好像是停滞了一样,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发着愣。   “老二,还是让三娃好好的静一静、想一想吧!”张贤看得出来熊三娃苦涩的心,劝阻着张仁。   张仁点了一下头,却又有些自我埋怨,想起了原来他曾是熊三娃和翟敏若的介绍人,对着大哥张贤道:“大哥呀,你是不知道,这个刘天宇原本就是我的手下,他的技能还算是全方面的,也胆大勇猛,只是为人有些直来直去,说话没头没脑,脾气有些不好,所以得罪的人也不少,要不是我的极力的提拔,他也不会当上队长!”他说着,看了熊三娃一眼,又对着张贤道:“现在虽然我已经不是飞行大队的大队长了,但还算是基地的长官,他多少还是会对我比较尊敬的,等他回到台湾之后,我去找他谈,直接告诉他,翟敏若已经改嫁了,让他放弃好了!呵呵,大不了,我再负责给他找一个老婆!”   张贤想了一想,觉得弟弟张仁的话倒也是对的。   这个时候,久未开口的熊三娃却象是想到了什么,喃喃地自语着:“其实吧,在和敏若认识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过,她预感她的前夫还活着!”   “哦?”张贤不由得一愣。   张仁却发出了一声苦笑来,解释着:“是呀,她在我们的面前也一直这么说,可是谁又会相信呢?那个时候,她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一个小孩子,过得那么苦,如果没有一个男人为她支撑起那个家来,真得不知道她会过得什么样子!”   熊三娃没有理会张仁的解释,接着又道:“她告诉我说,她和她的前夫是同学,她是背着家里的人跟着他私奔出来的,当时她家里的人不同意他们的结合,可那个时候他们的爱情却真得是惊天动地。”他说着,又有一些自卑地道:“他们两个人真得才是郎才女貌,有共同的话语。所以在他们结婚以后,他的前夫一直对她百依百顺,他们夫妻关系十分得好!”   “可是你和敏若过得也不错呀!”张贤道。   但是熊三娃却摇了摇头,还是道:“可是,我跟她就吵过架!我这个人没有上过学读过书,有的时候又有大男子主义,她是上过大学的人,我总怕被她看不起,所以有时就故意刺激她!”他说着,表现出十分后悔的样子,又道:“我那个时候真得好浑呀!”   “哪对夫妻没有吵过架呢?”张贤劝解道:“你看,就像我跟秀秀,她对我也是什么都牵就,但是我们还是会吵架!”   “是呀!”张仁也点着头。   熊三娃没有答话,又沉默了片刻,接着道:“我们结婚之前,她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贤追问着。   熊三娃没有马上回答,又喝了一口水,这才道:“她问我,要是哪一天她的前夫回来了,我怎么办?”   “你怎么答的?”   熊三娃道:“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她对感情很是专一,也没有想那么多,就随口告诉着她,要是她的前夫回来了,我就离开!”   听着熊三娃的回答,张贤和张仁两个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这种话自然是熊三娃这个实在的人必然的回答,可是如今听来,却让两兄弟唏嘘不已。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默默无语了起来,良久之后,熊三娃就好像是作出了某种决定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已然通红着,显然也是伤心到了极点。他缓缓地对着张贤和张仁道:“借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张贤和张仁都怔住了!   “贤哥!你还记得当年的时候你给我讲的故事吗?”熊三娃忽然问道。   “什么故事?”张贤问。   熊三娃苦笑了一下,对着他道:“你跟我讲过的,古时候那些当兵的人!”   张贤默然了,他当然记得曾经跟熊三娃讲过的故事。那还是在熊三娃刚刚当兵不久的事情,为了安慰这些情绪还不稳定的新兵,他曾别有用心的跟他们讲起了古代当兵人的故事,告诉他们,那个时候当兵的人是役职,不是想退就退得了的,一当就是一辈子,而且很多朝代里还是世袭,老了是当兵的,儿子也要去当兵;他们和古时候那些当兵的人相比起来,已然进步得太多了。在他讲完的时候,熊三娃曾经十分好奇地问着他,古时候的兵娶不娶妻?生不生子?当时张贤十分认真地告诉着他们,那些兵有钱的时候也会去买个媳妇,但是大部分的人却娶不起老婆。有老婆的兵如果赶上有差事要出去打仗,就会把自己的老婆托给他要好的伙伴,如果他不幸死了,那么他的老婆就会跟那个伙伴过下去;如果他侥幸回来了,那么他的伙伴就会很自觉地把他的老婆还给他,他们再重新过日子。   今天听到熊三娃忽然提到了这个故事来,却令张贤的心里说不出来得沉重。   “三娃,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不要去想古代的事!”张贤解劝着他,同时又道:“再说,你和翟敏若又不是那种情况,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又不是借!就算是你想要发扬风格,但是翟敏若同意吗?你征求过她的意见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答。   张仁点着头,适时的接过了话来,对着熊三娃道:“是呀,这件事我们还没有告诉敏若呢,怎么也要让她知道了,至于她愿意跟谁过,还是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熊三娃低下了头,微微点着,不再答话。   ※※※   但是,当张贤和张仁陪着熊三娃回到家,找到翟敏若,向他讲明了刘天宇马上要回来的时候,翟敏若就好像是听到了一声惊雷,整个人呆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便是坐在沙发上又惊又喜,又恨又爱,又哭又笑着就好像是发了疯一样,在这个时候,不要说什么由她自己来拿主意,便是一句完整的话她都说不出来了。   张贤知道,这是一个人在精神在突然间得到巨大的放松,又或者是突然间受到巨大的打击时,才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就是乐极生悲,悲极失常。   在张贤的建议之下,熊三娃只得先将翟敏若送到了荣民医院,到精神病科去检查治疗。面对着这样的结果,张仁也只得悻悻离去,他还要面对第二天就回到台湾的刘于宇。   孩子们听说母亲得了病,全到跑到了医院里来,此时在医生的建议之下,熊三娃还是让翟敏若办理了住院手术,以方便尽快的观察与治疗。   熊三娃倒是十分实在,跟自己的三个孩子把这些事的前因后果都如实地讲了出来,当听到自己的父母与刘天宇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扯不段理还乱的关系之时,三个孩子都无语了起来。相对来说,大女儿还是有些高兴,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所以对于亲生父亲的回来,还有着一些企盼,只是面对着养父愁眉不展的脸,还是将那一份喜悦收到了心里。倒是熊三娃的两个儿子,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分开,一致要求熊三娃不要理会那个什么叫作刘天宇的人,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好的?不管什么原因,当初已经失去了的,过了这么多年还想要找回来呢?   面对着两个儿子一致的反对,这让熊三娃原本作出来的决定又犹豫了起来。   ※※※   刘天宇到底还是和几个被大陆方面释放的飞行员回到了台湾,并且马上受到了当局迎接英雄回归一样的待遇,报纸电台都在累篇地报道着,真得是风光一时。   只是,在人们热烈欢迎勇士回归的时候,熊三娃还在医院里望着自己已然有些发傻的妻子,默默地流着泪。张贤陪在熊三娃的身边,心里头也很不好受,对于他来讲,却觉得这个世事变化得太过无常,一个本来还算是完美的家庭,却因为先天的不足,转瞬之间便要面临着被拆散的危险。   “她还是有些痴呆!”熊三娃如实地告诉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昨天晚上,我一直守着她,就看到她一会儿笑了半天,然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又哭了半天,我想跟她说话,但是她却没有理我!”   “她这是受到了刺激,过几天就应该好起来的!”张贤宽慰地道。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也相信翟敏若会好起来。   下午的时候,那个叫刘天宇的人终于在张仁的陪同之下来到了荣民医院,他是专门来看望他原来的妻子翟敏若的,张贤看着张仁面无表情的样子,便知道这种见面对于张仁也说,也是非常尴尬的。张贤打量着这个老牌飞行员,虽然这个人的头上满是白发,额头的皱纹也出现不少,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年青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帅小伙子,便是这个时候看他也是俊朗清秀,他的体态并非是熊三娃这般榜大腰圆,而是瘦弱精干,因为被关了那么久,反倒显得他的肤色很白,很有气质。   在张仁的介绍之下,刘天宇主动的向熊三娃伸出了手来,熊三娃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多说一句话,刘天宇便径直地走到了翟敏若的床前。   当看到这个穿着整齐军装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翟敏若失神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泪水,她颤微微地伸出手去,刘天宇仿佛明白她要作什么,一边握住了她的手,一边便蹲下了身子,双眼中也噙满了泪水。翟敏若伸出了另一只手,就像是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刘天宇的脸,蓦然明白了什么,忽地便扑倒到了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熊三娃的眼睛也已经湿润了,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他已然知道了翟敏若的选择,他咬了咬自己的唇,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张贤怔了怔,也跟着追了出去!      第八三章 还妻(三)      时间可以冲淡一个人的记忆,但是有的记忆却象是烈酒,时间越长,越是浓香,尤其是一个人对自己的爱情,对自己的初恋!   张贤陪着熊三娃坐在淡水河边的长椅上,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都可以知道对方此时的心境,在想些什么。真正的朋友并不是在你高朋满座的时候给你送上多么贵重的礼物,而是在你倍感孤独的时候,能够坐在你的身边,哪怕一句话不说地陪着你到天黑。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人们根本就感觉不到黑夜的来临,耀眼的霓虹与缤纷的色彩就已经将街道映如白昼,很容易让人迷失其中,找不到天上的星星,甚至是当空的皓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熊三娃还是那么呆呆地坐着,望着泛着银波的河水发着愣,张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熊三娃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张贤道:“哥呀,我想回老家给我娘上上坟!”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间便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眼睛潮湿了。人在最苦闷、最无助的时候,往往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可是如今,熊三娃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而他们却隔着这一条窄窄的海峡,就算想要回去扫个墓都如此得难,虽然大陆那边已经伸出了橄榄枝来,谁又能晓得会不会又是一种欺骗呢?再说,便是岛内的国民党政府也没有放开民众出岛去大陆,尽管这已然是一个大势所趋了,但真正得做到可以自由来往,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最早也要两三年!   张贤望着熊三娃这双晶亮的眼睛,昏暗的街灯之下,也在闪着光,分明他的眼睛里也含着泪水。他想了一下,告诉着他:“三娃,我也想回去,看看我的老婆、看看我的儿子!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吧,看看情况再说,也许明年就行了!”   熊三娃明白张贤的意思,但是此时的他就好像是一个倍受委屈的孩子,俯在张贤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贤抱着熊三娃的头,他了解三娃的性格,这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在他伤心地哭过之后,一切就会过去,他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会回到他原来的样子。   “三娃,我陪你出国散散心吧!”张贤安慰着他,同时也建议着道:“我们可以去香港、去东南亚走一走!对了,我们再去泰国,去清迈,去找高伟,看看他们过得还好吗?”   熊三娃从张贤的怀里抬起了头来,已然停止了缀泣,一边用手擦着自己的脸,一边点着头,同时象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张贤道:“好!我们明天就走,离开这个岛!”   张贤愣了,就算是真得要出去旅游,也没有这么快的,更何况此时的翟敏若还在医院里呢!他想了一下,劝道:“三娃,我们就算是要出去玩,也要等翟敏若出了院再说呀?”   熊三娃却摇着头,露出无限的伤悲来:“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她那是心病,如今刘天宇回来了,她的心病就会好!”他说着,又象是真得已然想开了一样,对着张贤道:“再说,还有三个孩子呢!”   张贤想了一下,知道熊三娃此时就是想尽快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他要是真得回到了家,明天翟敏若如果真得出了院,只怕两人见面的时候又是一份尴尬,还真得不如早一点躲开。想到这里,张贤提议着道:“要不这样,三娃,你先到我家里住几天,我家里又没有别人,我一个人挺孤单的!再说,我们要真得出岛,还要办理一些相关的手序,比如护照要换、机票要订、还要找旅行社,这可能需要三五天的!”   熊三娃想了想,也只好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张贤:“哥,我心里堵得慌,就想早一点离开这里。”   张贤能够理解此时熊三娃的心境,的确如他所言,跟着过了三十多年的老婆,说是别人的就变成了别人的,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的身上来讲,都是很不好受的,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有熊三娃这般得大度。他觉得有一些话还是要跟三娃说清楚,必须要让他明白过来,于是稍作沉吟,又道:“三娃,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很多的事情不可以意气用事!这件事是你个人的事,我本不应该、也不能替你作主,你可要千万想好了!如今你和翟敏若还是事实上的夫妻,你要是不愿意放弃,那个刘天宇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算是打官司,你也不一定会输!退一万步来讲,如果翟敏若真得选择他,而不是你,那么你们两个人将来作财产分割的时候,你还可以多得不少东西!”   熊三娃低着头沉默了良久,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哥呀,其实我都想过了,敏若原来毕竟是他的老婆,我只是趁虚而入罢了!”他说着,又发出一声苦笑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赚着了,她和我作了三十年的夫妻,还为我生了两个儿子!可是他呢?却是坐了三十年的牢,什么也没有得到!如果这三十年他不是坐牢,说不定敏若跟他过的比我要好得多!我也是当过兵的人,知道他这是为我们作出的牺牲,他都已经牺牲了三十多年,我还不能牺牲这么十几年吗?”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默然无语,忽然觉得熊三娃这么简单的活着,远比自己高尚了许多。   说着,熊三娃又是一声叹息,不以为然地道:“至于你说的财产?呵呵,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财产,到台湾来的时候光棍一条,其实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只有你给我的那个修车铺,我留给儿子,我想她也不会说什么!再有,就是还有一套房子,就给她吧!刘天宇刚刚回来,什么都没有,他们总要有一个安身之所!”   “你把房子给了他,那么你住哪里去?”张贤问着,同时又道:“如今他是国军的英雄,我想当局一定会给他补偿的,别的不说,住的地方总会有!”   熊三娃看了张贤一眼,缓缓地道:“我就一个人,住哪里都行!我想,就算是儿子那里不能住,哥,我住你那里,你总不会赶我走吧?”   张贤也笑了一下,连忙摇着头道:“那怎么会呢?”   熊三娃也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以后,他们有住的地方也好,没有也罢,到时候再说吧!如今想这么多,也没有用!”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熊三娃如果果决的样子,仿佛真得将这件事看开了!   ※※※   张贤带着熊三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午夜时分,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竟然在淡水河边坐了十二个小时。   刚刚到家,屋里就有人出来开门,却并不是张贤的保姆,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之下,张仁一脸疲惫地站在那里,睡眼朦胧的样子,显然他在客厅里等了他们很久,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来。   “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真得把人担心死了!”一边把两个人让到屋里,张仁一边埋怨着。   张贤自然知道张仁担心的是什么,他回着:“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一直跟着他吗”   “是呀!”张仁也点着头,告诉着他们:“我想大哥跟着三娃哥,就一定不会有什么事!可是那三个孩子都怕呀!”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他们道:“我现在就给无坷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回来了,免得这三个孩子放心不下!”说着,便跑到电话边打起电话来。   熊三娃冷冷地看着张仁打完了电话,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张仁坐回到了他们的身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有些后悔地道:“看,这事搞得?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阿仁,这事不怪你!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我的命不好!”熊三娃自嘲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说出话,他也可以看出来,张仁为他家的事情跑前跑后,这几天显然也是累坏了。   张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要继续往下说的话,笑了一下道:“三娃哥,你想得太多了,我昨天晚上跟刘天宇聊了一晚上,他其实就是想看一看翟敏若,他告诉我说,只要看到敏若过得还好,他就会离开的!”他说着也不免有些唏嘘,稍作停顿,又接着道:“都怪我,没有事先跟你们说明白,让你误会了!”   听到张仁如此地说,熊三娃和张贤都愣住了,张贤的脸上露出了喜容来,虽然他也很同情刘天宇的遭遇,但是毕竟熊三娃是他的兄弟,他真得不希望三娃到老了却变成孤身一人。   熊三娃低下了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来,却是向张仁摇了摇头,十分郑重地道:“阿仁,我谢谢你的好意,也请你转告刘天宇,谢谢他的大度!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这一回,便是连张仁也糊涂了起来。   熊三娃望了张贤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丝的悲哀,呆了一会儿,反问着张仁:“你们想过敏若的感受没有?我们在这里让来让去,她又会怎么想?其实真正应该作出选择的是她,而不我们!”   张仁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这个平日里在他的印象里经常爱耍浑的三娃哥,今天的话却是异常得有道理,的确,如果说非要作出选择的话?这个选择的权力只有给翟敏若是最合适的!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你不等一等翟敏若好起来后,头脑清楚了,看一看她会怎么选择呢?”张贤有些不明所以的问着他。   熊三娃又是一声得苦笑:“等?有什么好等的?她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今天她在那么糊涂的时候,面对着我的时候,一点儿的感觉都没有;可是一看到刘天宇进来,就马上激动起来,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显然又伤心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落泪,低下头稍一迟疑,又自嘲一样地道:“呵呵,人难得要有自知之明,你们还是让我留个面子吧!”   张贤和张仁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解劝了。   熊三娃并没有停止他的话语,依然低下了头,但是却把声音放缓了许多,嗄声地道:“实际上,就算是敏若清醒了,她又能怎么选择呢?这对她来说也是太难了!与其让她那么难,真得不如我离开,这也简单了许多!”他说着,再一次地抬起了头来,却是对着张贤恳求着:“哥,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去台南、去高雄、去阿里山!”   张贤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八四章 无殇(一)      带着熊三娃出门旅游,对于张贤来说,倒是一件无比轻松和愉快的事情,人就是这样,在经历挫折的时候,出门走一走,把自己融入到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中,很快就可以把自己灰暗的心态调整过来。当然,在张贤和熊三娃浏览台湾岛的时候,张贤也没有忘记让人帮他们代办出岛旅游的护照和签证,所以在他们一回到台北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可以出岛的护照。   在张贤回到台北的时候,女儿小梅告诉了他一件事。原来,在张贤和熊三娃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从香港来的老头子来找他,在没有找到他的时候,通过看家的老保姆又找到了小梅。小梅因为也是有很多的事情缠身,本来以为这个老人是找认识父亲的战友,直到听到来人提到王金娜的时候,她才特意地把别的事情推掉和这位老人聊了有一个小时。小梅告诉着张贤,这个老人姓黄,这一次是受了王金娜之托,专程到台北来找张贤的,临走的时候这位黄医生特意还给张贤留下了他在香港的住址,并且告诉他,如果想要跟大陆通信,他可以代为转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的心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他很久以前就想着要和王金娜通信了,其实在他带着小强、卫红和雷小贤几个人回到台湾之后,就通过小强的叙述了解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以及弟弟张仁的很多事情,只是伤心于他们都正在受着文化大革命的迫害,虽然很想跟这些亲人取得联系,却也非常清晰得知道,如果自己真得给他们去信,也不见得能到他们的手中,而且多半还会成为他们里通外国的罪证,所以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希望这些亲人们能够在那种罪恶的运动中存活下来。后来,大陆那边四人帮倒台,文化大革命结束,张贤曾按照小强提供的地址,专门给王金娜写过一封信,因为两岸不能通邮,所以这封信套着一个大信封,他先寄到了日本,让松下靖次郎帮助再转投到大陆,但是那封信根本就是石沉大海,一点儿的回音都没有。小强也很无奈,只能向伯父解释着,或者大陆那边的地名又发生了改变,而当年他们在武汉的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家,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既然如今有人知道王金娜所在的具体地址,而且还答应帮他转投家信,这当然是一件令张贤感到非常高兴的事。所以在回来的当天,便俯在桌前熬了一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写了厚厚的十页信纸,自然是道不尽的相思、述不完的心酸,便是连信纸也不知道打湿了几张!   但是,在第二天张贤却又没有生邮局去,他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往香港去一趟,反正他和熊三娃所计划的这趟旅行就包括香港。   实际上,此时的台湾还处在全民的戒严之中,这个戒严令从国军退到台湾以后便发布了,在蒋介石时代最为严厉的时期里,很多人都将之称为“白色恐怖!”,在戒严令没有取消之前,任何人出岛入岛都要经过十分严格的审查,当然对于特权阶层来说,这种戒严就形同虚设,它真正限制的还是平民大众出行的自由。虽然张贤此时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但是他毕竟还是大华集团的董事长,在整个台湾工业界来讲,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办理出行的相关证件之时,便显得快捷轻松了许多。   尽管张贤可以去全世界很多的国家和地区,但是他也知道,在政府没有取消戒严令,允许老兵们可以赴大陆探亲之前,如果他当真得踏上了大陆的土地,那么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定然是牢狱之灾,他毕竟还是在国民政府挂着号的公众人物。此时,虽然海峡对岸已然频频地伸出了橄榄枝,但是对于蒋经国政府来讲,还是一直严守着“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三不政策,他们还是怕这些老兵们一旦真得离开了台湾回到大陆,就会一去不复返,如果真得那样,无论是从自身的影响上,还是从政治和岛内的安全上来讲,都将是一场灾难。   ※※※   怀揣着一颗天忐忑不安的心,张贤和熊三娃还是先来到了香港,按照黄医生所留下的地址,很方便地便找到了黄医生的私人诊所,只是这位黄医生因为年纪有些大的缘故,这个诊所已然由他的儿子继承了,在当地还算是小有名气。不过,张贤和熊三娃也是从这里打听到,原来这位老黄医生,还是香港医学会的副会长。   在黄医生的儿子亲自陪同之下,张贤终于见到了这位老朋友,只是这位黄医生愣愣的望着张贤,竟然不敢认他,若不是旁边的熊三娃还让他有些印象,或许他会怀疑张贤是台湾派过来的特务了。   张贤简要地向黄医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只是告诉着他自己在战火中伤到了脸,所以作了整容手术。黄医生又和张贤说了一些当年在湖北江防军里时,十八军里的事情,张贤也一一进行了回答,这才让他相信面前的这个改变了面容的人真得就是当年那个在第六战区里有名的帅小伙子。   “呵呵,一晃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四十年了!”黄医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来:“你知道吗?王医生也老了!”   张贤点了点头,想一想自己比王金娜小了有五岁,那是一半的十年呀,如今他都已经快六十了,王金娜应该六十多岁了,马上就要年近古稀。   “她……她还好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王金娜来,张贤的心就在颤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王金娜对于他来说,远不是知己那么简单,在一起的生活之中,王金娜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就是一个大姐姐,甚至于在他的眼里看来,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   黄医生点了一下头,道:“还好吧!虽然她也老了,呵呵,我看她的身体还不错!这么些年来,那么多的打击,都没有把她击打,还那么坚强的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她就是一个巾帼英雄呀!”   听到有人在赞美自己的老婆,张贤也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着无限的荣光。   熊三娃坐在旁边,在这个时候也插着嘴表示赞同地道:“是呀,娜娜姐在我们这些士兵们的眼里,他就是观音菩萨!呵呵,当年抗战的时候,我们国军的兵都这么说;后来在朝鲜的时候,那些共产党的兵也这么说!”   “她的身体还好就行!”张贤却是喃喃自语着。   熊三娃象是想到了什么,问着道:“黄医生,你是去内地见到的她吗?”   黄医生点了点头,道:“是!这件事说起来也有四五年了,她给她的儿子订了一对假肢,我特意过去进行的测量!本来早就答应她去台湾替她找你们,可是我又不幸出了车祸,这一养又是几年过去,呵呵,我想,我要是再不去找你们,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真得就怕有个万一呀!受人之托,怎么也要兑现,不然得话,我这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完,放不下呀!”   “谢谢你!”张贤十分感激地道,同时又有些疑惑,追问着:“她的儿子装假肢?是叫作张胜利吗?”   “当然是他!”黄医生点着头道,同时对着张贤瞪眼道:“张贤呀,你不会连你自己的儿子都忘记了吧?”   张贤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小虎,他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这个作父亲的欠他的太多,有的只是愧疚。   “哦,对了,你可能不知道!”黄医生马上又想到了什么,一边自责着,一边告诉着他:“你看我,越是老了人就越糊涂了!你儿子命大呀!他参加了对越南的作战,还是一个营长,和当所的你一样,只不过他没有你那么幸运,两条腿被地雷炸断了!”   “啊?”张贤和熊三娃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了出来。   ※※※   张贤和熊三娃在香港呆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哪里也没有去,每天都会去找黄医生呆上一整天,听他讲他所知道的王金娜和小虎的事情,其实很多的事情黄医生已经讲过了几遍,但是张贤却还是觉得听不够,每天都要重复地问上几次。   那封写了十页的信终于在香港寄了过去,当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张贤就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是完成了一件拖了几十年的任务一样,除了长出一口气之外,如今更多的却是急切地盼望着那一头的回音。   “只要是你们的信能够联络上,一切就好办了!”黄医生对着张贤出着主意:“三个月之后,香港会有一个国际性的外科学术大会,我会给王医生发一份邀请函,呵呵,让她到香港来,到时候,你也要来香港,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见面了!”   听到黄医生这样的安排,令张贤真得有些喜出望外,原本他只觉得如果真得能够和王金娜通上信,取得联络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却没有想来原来还有更加令人振奋的办法,可是这种喜悦在脸上闪过之后,却又僵持在了脸上,他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着:“黄医生,金娜能够来香港吗?她能够出国吗?”   黄医生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大陆已经改革开放几年了,我们香港的商人有不少的人去了内地发展,他们回来告诉我说那边虽然什么都落后,但是却正在进步!如今共产党政府对于老百姓出国的限制已经少了很多,呵呵,我一个从北京回来的朋友还告诉我说,每天在北京的美国大使馆门口,总是排着老长老长的队伍等着办签证!”   “是呀!”熊三娃也安慰着张贤:“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他们那边比我们还要开放呀!连刘天宇这样的战犯都放回来了,娜娜姐也只是到香港来,又不是叛国,我想中共不会阻拦的!”   黄医生也点着头,道:“如今王医生还是国内的医学专家,又是无党派人士,实际上按照她的这个年纪在我们这里早就应该退休了,但是她还在发挥着余热,就说明当局对她的重视程度!再说,我们在这里举行的是国际性的学术会议,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参加的,能够获得邀请函的人自然是一些医学上的佼佼者,他们没有理由不放她出国!”   想一想黄医生的话的确说得不错,张贤不由得放也了一颗心来,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就好像是小孩子盼望过年一样,盼着这三个月能够马上过去。      第八四章 无殇(二)      离开了香港,张贤和熊三娃开始了他们半个多月的东南亚之旅,可是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张贤还是熊三娃,却再没有了从台湾出来的时候,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反而是变成了惴惴不安,同时还带着一种无限的启盼。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两个人的东南亚之旅也就不显得那么精彩了,便是看着美丽的风景、吃着异国的风味也是心不在焉的。   按照计划,他们还是来到了泰北,还是来到了高伟的营地,此时的高伟已然被泰国政府任命泰北民兵组织的领导,并被授予了中将军衔,他专门在清迈接待了两个人,如今怎么说他和张贤也算是亲戚关系,所以更加得亲热起来。一见面的时候就看出张贤喜气洋洋的样子,自然要问寻一番。不等张贤开口,熊三娃便快嘴快舌地告诉他,贤哥和娜娜姐再过三个月之后就会见面了,高伟也十分得高兴,在祝福张贤夫妻的同时,自己却又不由得有些悲凉。   “贤哥,真得要恭喜你!这么多年没有白等!”高伟真诚地祝愿着。   “谢谢!”张贤客气地应着,心里也美美的,真得恨不能将自己的这件好事,告诉他所有的好朋友。   高伟沉默了一下,忽然喃喃自语一样地道:“要是当年我不去追她,或许她也活着,我们也终会有重相逢的那一天!”   张贤和熊三娃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高伟指的是谁,那自然是他的妻子卢晓燕,只是卢晓燕也已经去世了三十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高伟没有再娶第二个老婆,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悼念吧!想一想高伟的这一生,原本也是一个多情的小子,但是却又被爱情所累,也因为情变的原因,以至于他的性格跟着大变,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魔头,但是只有张贤却十分得清楚,这个外表冰冷的男人内心却有着一颗充满着火热情怀的心。   “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再想也没有用,只能让自己伤心!”熊三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间便有了如许的感慨。   高伟点了一下头,却又是一声苦笑,自嘲一样地道:“看我在说些什么?呵呵,就算是当年我们没有去追她,小宝也不会留在我的身边,可能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呢?还有,我听说文化大革命死了好多人,就算是她们真得回到了国内,还不知道能不能够熬得过来呢!”   张贤点了点头,高伟的分析的确如此,可是人就是这样,总是一山望着一山高,总是觉得没有得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殊不知既然没有得到,又何来得说就是最好的呢?   “对了,高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熊三娃忽然对着高伟道。   “什么问题?”高伟望着他。   “这么多年以来,你就没有想过再娶个老婆吗?”   高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熊三娃会问他这个问题,但还是笑了一下,答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我这个人也许就是一个丧门星,谁要是跟了我就会倒霉,所以呀,我还是一个人过得好!”   张贤却摇了摇头,悠悠地道:“你呀,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心都已经碎了,还哪能再给别人呢?”   高伟愣了愣,对着张贤笑了起来,不得不服气地道:“贤哥呀,我的事真得什么都瞒不过你呀!就是我心里想的,你也一清二楚!”他说着,却又把话题一转,笑道:“其实,贤哥,你和我都是同样的人!你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张贤也笑了起来,的确,对于他来说,这一生得以知己足矣,真得没有别的好奢求的了!   边上的熊三娃怔了怔,嘴里不由得自言自语地念着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许他并不真得明白这首诗的含意,却也体会到了什么。他没有象张贤和高伟那样,有过太多的感情经历,但是对于他来说,只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   晃晃悠悠之间,半个月很快地过去,张贤和熊三娃又踏上了返回台北的旅程,可是到这个时候,熊三娃却又有些不愿意回去,张贤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他这是害怕再一次见到翟敏若时会十分得尴尬。   “你总不能老这样躲着他们一辈子吧?”张贤劝导着熊三娃。   熊三娃低下了头,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面带着难色,如实地道:“我……我真得不知道见到敏若和刘天宇之后,应该说些什么!”   张贤点着头,如今熊三娃在三个人之中,的确是有一些尴尬,但是丑媳妇总是要去见公婆的,有些事情还需要当面说开,不然这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想了一下,对着熊三娃道:“三娃,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你作人做事都这么堂堂正正,如今又把翟敏若还给他刘天宇,相见的时候难堪的应该是他们才是呀?你怕个什么?”   熊三娃抬起头来,对着张贤道:“哥呀,你说得虽然是这个理,但是我是怕他们尴尬呀!”   张贤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里原来十分莽撞耍浑的三娃,在这个时候怎么也这么会体谅人了起来呢?也许,这就是一个经历过爱情的人最终走向成熟的结果吧!他想了一下,对着熊三娃道:“这样好了,回去后,你还是住我家里,我先去跟翟敏若和刘天宇谈一谈,然后再找个机会,把张仁也叫着,我们几个老朋友找个饭店好好坐一坐,既然大家好和,那么也应该好散,就算不作夫妻了,还是可以作朋友的嘛!”   熊三娃想了想,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听你的!”   但是,当张贤和熊三娃真得回到了台北,却马上从张仁那里听到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消息,刘天宇并没有选择和翟敏若在一起生活,正好台湾与拉丁美洲的一个友邦有一个军事交流项目,帮助那个友邦建立一所培养空军人才的学校,那个友邦又远又乱,没有谁愿意去,但是刘天宇却主动地请求过去持教,这也正是空军部门巴不得的事情,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批准,他已经在张贤和熊三娃回来之前的三天离开了台湾,再一次踏上了异国的土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和熊三娃都不由得有些发呆,真得不明白那一对老恋人又是怎么的了?   “这还用说吗?”张仁告诉着他们:“刘天宇是选择了退出!”   张贤没有答话,这对于他来讲,真得就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但是熊三娃低着头沉思了半晌,却又抬起头来问着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在嫌弃敏若吗?”   张仁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我和刘天宇谈了很久,他告诉我说,虽然他很高兴能够和翟敏若破镜重圆,也很感激三娃哥你的大度和牺牲,但是他觉得他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讲,不能够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到来,才使得你们这一个本来很幸福的家庭破裂了,他真得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早知道如此得话,或许他会选择留在大陆,永远也不回台湾来,就让敏若当他已经死了!”   这些话虽然是从张仁的嘴里说出来,但是在张贤和熊三娃听来,却也是异常得感动。   张仁继续说道:“如此翟敏若早就清醒了过来,也已经出了院,虽然面对着刘天宇她感到高兴,但是这种热切的盼望也只是表面的,刘天宇告诉我说,他和敏若在一起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感觉到她其实心里真正在乎的还是三娃哥你!尽管在刘天宇的面前翟敏若装着笑,可是刘天宇说她的笑根本就是牵强的,而且毕竟她还要顾忌那些孩子们的想法!所以他考虑了好久,最后还是觉得选择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熊三娃沉默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问道:“敏若还好吗?”   “她还好,就是身体一直很弱,需要静养。”张仁告诉着他,同时又道:“现在孩子们在照顾着呢!不过,刘天宇在走的时候,还有话要我帮着转告给你。”   “什么话?”熊三娃问道。   “他说,希望你能够待敏若和从前一样得好,并且衷心地祝愿你们能够白头偕老;如果他要是听说你对敏若不好的话,那么就算是他在拉丁美洲,也会赶回来跟你算帐的!”   听到张仁转告的这番警告,熊三娃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贤也忽地感觉到了一种天高地阔,这世上难能可贵的东西有很多,但是最让人感动的还是知心知己,熊三娃和刘天宇都是君子,都是翟敏若的知心知己。对于翟敏若来说,真得就是老天爷对她眷顾,她的这一生虽然坎坷,但是却有被两个男人深深地爱着,而且还是这般得彻心彻肺!不过,张贤却又不得不有些悲伤,他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和离别,经历了太多的人间悲剧,刘天宇的悲剧只不这是两岸千千万万人的缩影,在这窄窄的海峡两岸,还不知道有多少的妻子在等着丈夫回归,多少的父母在等着儿女相见,多少的儿女在等着父母的团圆呢!   ※※※   在回到台湾一个星期之后,张贤终于收到了由香港转寄过来的家信,这封信也和他寄出去的信一样,厚厚的、沉沉的,想来也写了好几页的纸。他颤抖着手撕开了信封,一看到信纸上熟悉的娟秀的字体,张贤就知道这是王金娜的笔迹,他的心便立刻狂跳了起来。   这封信的确是王金娜的亲笔,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给张贤写信,自然也是万分得激动,都不知道应该在信上写些什么了,不过出于从文化大革命中的亲身经历,生怕还会有人检查寄往国外的信件,所以她十分谨慎地措词,在信里只讲了一些亲朋好友的近况,讲了一些改革开放后发生的事,至于自己和家人在文革以及历次地运动中所遭受的不公待遇却只字未提。尽管王金娜写得很小心,但是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浓浓的思念之情,便是这些琐事零零散散地也写了有六页之多。   实际上,在张贤的去信中,也是怕会遭到大陆公安机关的检查,所以在那封信里写的多是自己的近况和思乡之情,到于自己如何从朝鲜到的台湾,以及到台湾之后的一些经历也没有敢提,只是在信的最后,为了怕王金娜和张义担心,所以简要地告诉他们小强和卫红已经来到台湾,在他的身边,让他们不要挂念。   王金娜的回信里,显然对于小强和卫红的事感到很不可思议。在信的最后,王金娜告诉张贤,她会在秋天的时候去香港开个国际学术会议,希望能够在那里与大家见面。   这封信,张贤读了一天,都不觉得过瘾,于是又带着这封信去给女儿、女婿,小强、卫红、张仁,甚至于那些跟着他一起到台湾来的同胞兄弟们看,那种模样就好像是得到了一个崭新的、别人都没有的玩具的孩子在显吧一样,快乐一直萦绕在他的身边,并且忘乎所以了起来。      第八四章 无殇(三)      象是在煎熬一样,张贤每天都是扳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却又一天更比一天得长。有的时候,张贤都觉得自己是得了强迫症,想一想都已经三十多年过来了,等了也有三十多年,难道还在乎这短短的三个月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一颗浮躁的心总算是得到了稍许的平静。   实际上,象张贤这般等待的人何止是他呢?当听说王金娜会在三个月之后到香港之后,小强和卫红也都开始失眠了,这两个人至今还记得在他们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是王金娜这个大家长用她坚韧不拔的信念带着大家渡过来,尤其是田卫红,想一想自己的父母惨死之后,临终时专门让他们去找姑母,父母的直觉是对的,如果没有王金娜这个姑母收留,她们三兄妹真得不知道能不能活过那个悲惨的岁月里来。失眠的人里还有雷小贤,只是他与小强和小红不同,对于王金娜有一种又想见,又怕见的矛盾。他知道王金娜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父亲雷霆的救命恩人,还曾是他的老师,但是少年不经事的他却是在屡屡地伤害着这位他家的救命恩人,他真得不知道如果王金娜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她的侄女婿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就在张贤与孩子们激动地等待着重逢的这一天尽快到来之时,在海峡的对岸,王金娜何尝也不是在怀着同样的心思呢?   在收到了从香港转寄来的张贤的亲笔信的那一刻起,王金娜就一直被幸福所环绕着,她把那封信只给了儿子小虎来看,当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活在人世上的时候,小虎的惊讶自然无法用言语可表达的,这就是一个惊天的喜讯,令他忽然之间觉得世界变得美好了起来。而张义和徐小曼也接到了王金娜打给他们的长途电话,王金娜是觉得写信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太慢了,她要用最快的方式通知这一对曾一同渡过苦难的夫妻。当知道自己的儿子小强还活着,并且和卫红就在大哥张贤的照顾之下读完了大学,还结婚生子,作着一番大事的时候,徐小曼马上就哭了起来。毕竟电话里不方便多说,第二天徐小曼马上就从黄州赶了回来,亲自向王金娜询问;而张义也因为要到武汉来开会,所以在第三天赶到了家。   王金娜的家里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张贤带给王金娜的消息太多了,那十页的信纸虽然道不尽的是相思之苦,却也说不完许多故人知交的陈年往事。熊雄还着他的姑姑熊真真过来打听熊三娃的消息,熊家的人来说,熊卓然的三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了三娃一个,而熊卓然却因为这个儿子死在了文革之中,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知道张义回来,钱雄风和王大虎也一起找了过来,如今这两个人都已经从军队里退了下来,住在干休所里,由国家负责养老。先是钱雄风听到自己的女儿二凤说起小虎的父亲张贤来了信,他马上就来了兴趣,又听说王大虎的儿子小贤也在张贤那里,所以连忙拉着王大虎一起来了。   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人,王金娜也感到也有意外,但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来,毕竟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这个令人无比欢欣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曾一直出现在她的梦中,却从来不敢奢望。   王金娜拿出了张贤的信,让儿子小虎拣主要的给大家读一读,当然里面许多的思念之情以及许多缠绵的话,小虎一带而过,十页的信纸看似很多,但是这么一读也没有多长时间就完了,让人听着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就这么完了?”张义当先地反应过来,还是有些不舍得的样子。   “完了!”小虎说着,把这封信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塞进了信封里,然后递还给了王金娜。   “可是,还有好多的事没有说呀!”张义道。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道:“他写这封信的时候,肯定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还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寄到呢!你想要问仔细的话,到时候等他回来再问吧!”   “是呀!”小虎也跟着道,同时也有些为难:“如今人是联系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个问题也是王金娜最关心的,她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大家:“呵呵,台湾那里不让老兵回大陆,但是他可以去香港,过些日子我正要去那里开个国际性的学术大会,或许可以见到他!”   “哦!这样就好!”张义点着头。   王大虎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开口,这个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王金娜,忽地问道:“王医生,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不知道现在你能不能如实得告诉我?”   王金娜愣了一下,马上就有所感觉,她知道王大虎想要问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什么事?”   王大虎看了身边坐着的钱雄风一眼,道:“这件事前几天我也跟老钱谈起过,呵呵,我和张贤曾在山东打过仗,我差一点就抓住了他,要是那个时候我真得抓住了他,或许你们的命运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他说着,有些后悔,又接着道:“说实在的,我对他还是很服气的,我们是同乡,但是他比我能够打!后来我跟雷霆呆在一起的时候,专门了解过他,知道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爱国将领。他的熊三娃的关系不同寻常得好,所以我一直怀疑于得水就是张贤!”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睛直视着王金娜。   王金娜的脸上依然平静地带着笑容,也许这些天来,她都是这么带着笑地睡,带着笑地醒。但是,王大虎和钱雄风都没有从王金娜的脸上看出有什么反应来,倒是坐在王金娜身侧的张义的脸色显得不太自然了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王金娜淡淡地问着。   王大虎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其实,这个想法我藏在心里头已经有很久了!于得水在入朝鲜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副连长,但是他的战术素养却比我们中所有的人要高出了很多!别的不说,就说第五次战役,我们师冲出敌人的重围,我这个作师长有自知之明,虽然这个美丽的光环戴在我的头上很久,但是我知道我不配!那一场战斗真正的指挥者就是于得水!呵呵,为了这件事,文革的时候把我查得也很苦,我也为此多坐了几年的牢,宋明亮和陆凡甚至为此丢了性命,还有张义!”他说着,望了张义一眼,又道:“当年也为这事没少受罪!”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随口问道:“老王,当年他们审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吗?”   王大虎愣了一下,连连摇着头,十分郑重地道:“哪能呢?哪能呢?呵呵,那个时候我当然知道,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所以尽管他们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我都说我清楚!”   “是呀!”钱雄风也接过了话头去,道:“我也是一样,被他们问这个问题问得头都大了!呵呵,原来从没有想过,不过后来被下放后没事的时候也仔细地想了想,要说这个于得水,和张贤真得有七八分的相似呢!”   王大虎点着头,又道:“后来陈大兴从金门跑回来,因为他和熊三娃一样,都是张贤最亲信的人,所以我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虽然他不承认,但是我却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头,我还想找时间多问的时候,他却被熊副司令安排去了新疆,以后我再没有机会问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再找他来问一问呢?”王金娜道。   王大虎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一直让我十分得费解,就算是我被平反之后,也很想把这件事搞清楚,刘书记要我不要问了,但是我还是想办法通过新疆建设兵团的一位老领导,得到了陈大兴的地址,并且给他去了一封信。”   “他有回信吗?”王金娜问道。   王大虎摇了摇头,道:“他儿子给我回的信,告诉我说陈大兴在文革的时候被整死了!”   蓦然间,所有的人都默然了起来,想一想以陈大兴那种经历,能够从文革中活着过来当真得就是一种奇迹了!他们这些人,不也是劫后余生吗?   良久,见到王金娜和张义都没有什么反应,王大虎笑了一下,接着道:“王医生,我真得很想知道于得水是不是就是张贤?呵呵,于得水是整过容的,他在淮海战役被俘的时候,没有毁容之前,只有宋明亮见过他的样子,如今老宋也已经不在了,也许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你了!”   王金娜笑了一下,反问着他:“你要我跟你说什么呢?”   王大虎愣了愣,明白过来,又连忙解释着:“你放心吧,现在已经不同以前了,就连毛泽东也被褪去了光环,我们也号召台湾的同胞回来投资,我们这些打江山的人也都要进棺材了,人民和解、结束党争、复兴中华已然成为了整个社会的共识和主流,也应当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王金娜没有马上答话,她和张义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笑了笑,道:“老王,老钱,你们也不要这么急于一时,呵呵,如今我和阿贤也才刚刚取得联系,他到底是不是于得水,到时候,等哪一天他能够回来了,你一看就知道了!”她说着,又象是开着玩笑一样地道:“呵呵,你们放心吧!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两岸关系由敌对也在向和解转换,用不了多久,我想我们就可以实现三通的。我都觉得自己还能够活个二三十年的,你们两个最少嘛,还能活十多年呢!肯定能够看得到!”   听到王金娜这么一说,王大虎和钱雄风都有些失望,却也知道王金娜就是不愿意直说,他们也只好不再问了。   一直等到王大虎和钱雄风等外人都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王金娜、小虎和张义的时候,久未开口的小虎这才终于忍不住地问着自己的母亲:“妈,刚才王伯伯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   王金娜转过头来,慈祥地看着儿子这张也渐渐起皱的脸,岁月真得不饶人,转眼之间,小虎也四十多岁了,人到了中年,的确是要把很多的事情告诉他了,可是一时间,王金娜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见到母亲不答话,小虎沉默了一下,对着她道:“妈,说真得,那个时候虽然我还小,但是在梦里一想到父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出现于叔叔的脸,我至今还记得他看我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慈爱,还记得他为了哄我睡觉唱过的歌:‘我是天空中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到你的波心……’”   听着儿子小声地哼唱着这首都要被人忘记掉的老歌,王金娜忽然就忆起了当年在从九江到南昌的那个难忘的旅程,那也是他们一家人在张贤加入解放军之后,唯一的一次同车同行!   “小虎,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张义沉声地打断了小虎的轻哼,说得和王金娜告诉王大虎的话几乎一样。      第八五章 团聚(一)      王金娜在她的学生兼内侄、侄女婿田卫彪的陪同之下,坐上了开往九龙的火车,终于跨过了罗湖桥,这一刻,王金娜的心开始跳了起来。只是外面的天却不见好,纷纷地下起了雨来,秋天的雨淅淅沥沥的,就好像是老天爷在为谁哭泣一样。   田卫彪已经从军医大学毕业,分到了军区医院担任外科大夫,因为技术精湛,又有李院长的提拔,所以在李院长退休之前,他已经成为了军区医院里的业务骨干,担任外科主任一职,成为全医院为数不多的能够做开颅、心脏修复等复杂手术专家。这一次王金娜去香港开会,自然也带上了他,按王金娜的想法,当然希望卫彪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更精专的业务能力。这一次能够陪着姑母到香港来,自然也是田卫彪最为兴奋的一件事,他知道在他的这些表兄弟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过来却不能够,尤其是他的大表哥小虎对他的那份忌妒自是不用言表的。   “姑妈,你说谁会来接我们呢?姑父会来吗?”田卫彪猜测着问道。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实际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虽然与张贤通了信,但一封信从寄出再到收到回信,快的也要半个月的时间,她到香港来的信虽然已经寄出了,却没有收到张贤的回信,真得不知道张贤会不会来?会不会在她之前赶到香港呢?   列车终于缓缓地开进了九龙火车站,但是,王金娜的心却有如起伏的波浪一样,来回翻滚着,这是一种又怕又想的感觉,在她的还不能确定张贤会不会来接车的时候,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那种开始时的启盼生怕会落空。   列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这趟从北京发出来的火车上面的人并不多,因为买这张车票需要出入香港的特别通行证,所以坐这趟车的人大部分是香港到内地办事的人,与王金娜一个软席车厢的是一位香港老板,热情地向王金娜和田卫彪介绍着香港好玩的地方,并且还给了他们一张名片,告诉他们如果在香港遇到了麻烦事,可以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来找他,他一定会尽力帮忙,用他那句话来说,能够同船共渡,而且还在一个软席车厢里呆这么久,想必是前世大家一定修了最少十年的。虽然王金娜也信佛,但是对这个老板的话也只是笑一笑,不过,她却是由心底对香港人感到亲切,虽然此时的香港还是英国的属地,但是同为龙的传人,大家从骨子里面还是认同自己都是中国人的!   那个香港的老板已经离开了车厢,过道里的旅客也排着队陆续的下车,车窗外的站台之上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虽然雨还在悄悄地轻洒着车窗,但是王金娜没有动,她的目光看着窗外站台上的人,内心深处真得希望能够在这拥挤的人群里找到那个她急切想要见到的身影,但她也知道这却尤如大海捞针一样,就算是张贤真得能够在她之前到达香港,想一想他们之间也已经分别了三十多年,离别的时候是五十年代,而如今已然是八十年代了,还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这么的人流中一下子再认出他来呢!   “姑妈,我们也下车吧!”田卫彪叫了一声,他已经把他们的行李从货架上取出下来,只是两个拉杆箱,放的都是他们的衣物,同时也取出了两把雨伞来。   王金娜点了点头,从床铺上站起来,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车窗之外,虽然雨打湿了外面的世界,也把窗户弄得有些模糊,但如今却是停在半封闭的车站里,没有雨的打扰,车窗便显得明亮了起来,这让她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只是在王金娜目光转动之间,蓦然便呆在了那里。   田卫彪转头看到自己的姑妈没有动,也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站台上的人流还是熙熙攘攘,不见有一丝的减少,而且不少人已经撑起了雨伞,为得是一会儿出站台的时候省些事。但是田卫彪却看到一个人正忙忙匆匆地逆着人流从车后面赶过来,从伞间和人流间穿过,一个车窗一个车窗地翻看着。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子,也许是没有撑伞的缘故,在来的时候他那头又短又平、已然花白的头发就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四四方方,皱纹虽然不少,却是一脸得健康之色;他的相貌很普通,但是眼神却异样得坚定;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衬衣,就是件普通的军人穿的那种,衣服扎在裤子里,而他下面穿的也是一条老式的黄绿色军裤,倒是腰带的扎扣亮亮地十分显眼,本来这应该是一套十分整洁干净的衣物,只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他的半边的身子被雨水打湿了。看他走路的样子,虽然走得比较快,但是腰板却挺得笔杆条直,不象那些年青人一走三晃,想来这个人一定是当过兵的。   “姑妈,你认识他吗?”见到王金娜一动不动地盯视着这个正走过来的人,田卫彪忍不住地问道。   但是王金娜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呆呆地望着车窗之外,就好像是被孙悟空定住了身一样。   田卫彪怔了怔,转头再看向王金娜的脸,忽地发现两行泪水正不知不觉地流出了她的眼眶。他马上有所感觉,明白了什么,再看向车窗之外,那个退伍的老兵已然停在了他们的窗前,显然也看到了王金娜,便也仿佛是被孙悟空定住了身形,竟然也这般呆呆地注视着王金娜,隔着一层玻璃,只能看到他满脸的水滴,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   雨纷纷,   人来人往,   掩不住那扇心门;   秋风起,   繁华落尽,   终还是逝去成尘,   梦难醒,   只因情缘,   无法改变怨爱恨;   叹一声,   生离死别,   花开花落愁煞人!   我在等,   岁月无情,   望断白发绕千魂,   盼重逢,   寻寻觅觅,   缘分落地叶归根!   泪两行,   世事沧桑,   半生残月半浮沉;   终聚首,   血色黄昏,   辛酸无言不忍闻!   ……   窗外的这个人,正是张贤,是王金娜日思夜想的丈夫!   ※※※   实际上,张贤是提前了三天赶到香港来的,当日子真得临近的时候,他便彻夜难眠了,早早地赶了过来,用他的话说,就是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要亲自去接娜娜下车。来的时候,小梅、小强和卫红、雷小贤等人都要跟过来,张贤也十分高兴,便将他们一并地带了过来。熊三娃一直打听着张贤什么时候出发,一听到张贤要出发了,他便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用他的话来说,他也很想见一见娜娜姐,当然,还想从娜娜姐这里打听一下他们熊家的消息,尤其是他两个侄子的情况。虽然与熊卓然的关系不好,但是人老了,熊三娃还是有了一些血缘之亲。   因为王金娜在事先只给黄医生拍了一封电报,告诉他自己会在几号左右从武汉坐火车来香港,至于所坐的火车的车次、在哪节车厢和到站的时间,王金娜也并没有讲清楚,按照常理,接站的人都会在出站口处等着火车到站。   虽然黄医生告诉张贤,他来得太早了,但是张贤在这几天里,还是每天跑到九龙火车站,等着从大陆开过来的列车,哪怕是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旅客,听着他们与香港人说的不同的普通话,他都倍觉得亲切。   也正是由于有这两天的摸底,张贤倒是对这里的环境熟悉了起来,知道这辆从北京来的火车会停在哪个站台,会在什么时候,停在哪里,所以这也是他坚持要进站来接人的理由。当然,为了怕接不到人,他让小强和卫红、雷小贤陪着黄医生在出站口那里等着,自己带着小梅跑进了站台上来。   当看到王金娜的身影之时,张贤总算是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他和王金娜在岁月的流逝中老了不少,也变了不少,但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王金娜来,就像是王金娜在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一样,也许这就是夫妻心灵相通吧!   在看到王金娜的瞬间,张贤便觉得这个天地已然不存在了,便是偶尔飘进来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都浑然不觉,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在作梦!   ※※※   终于,窗外的人移动起来,快步得向车门口跑去,可是下车的人还没有走完,他急切地等着,恨不能把这三十年的等待一下子用完!   王金娜也激动了起来,从包厢出来,沿着过道向车门口跑去,已然不顾田卫彪在她的后面“喂!喂!”地叫唤。车厢里的人并没有走完,王金娜已然三步并用两步地越过了前面的人,跑到了车门口,那些下车的人都诧异得看着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婆,看她的这个样子好像有很急的事,却不明白这个看似老朽的身体怎么在这一刻又是如此得灵活!   夹在人群之中,王金娜看到了守在车门外的张贤,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不再隔着那一层玻璃,她都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那几个刀口和疤痕,就这么随着人流下了车,当她真得上了站台,和张贤面对面的时候,却又不敢再向前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怯怯的怕,生怕自己一过去,这一切就会消失,如同她这么多年来作过的无数的团圆梦一样。   张贤也在凝视着王金娜,他的眼睛已然模糊了,竟然也生出了与王金娜同样的怯意。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阿——贤!”终于,王金娜颤声地喊了一声。   “娜娜……”张贤的泪水在瞬间便崩溃了,如同决了堤一样狂泻而下,他紧走了两步,再也不顾路人看着他们的诧异眼神,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把她搂住,就仿佛生怕再失去了她一样!   王金娜也抱起了张贤,在这一刻,她终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丈夫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了,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便是再多的苦涩也不觉得苦了!   田卫彪拖着两个箱子走下了火车,当他看到两个白发的老人抱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他们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而在站台上的不远处,小梅也是如此得流着泪看着自己久别的父母相拥着,许多的话都哽在咽喉,根本无法开口。   站台上,依然人来人往,每一个走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张贤和王金娜投过惊羡的目光。      第八五章 团聚(二)      张贤早就在香港的半岛酒店预定了房间,这家大酒店也是香港最有名的五星级大酒店,历史悠久,最主要的是它座落在繁华的尖沙咀地区,对面就是著名的维多利亚港,站在酒店的高层从玻璃窗就可以看到下面的海面和对岸香港岛的风景。   在接住王金娜之后,张贤一直牵着她的手,生怕她再一次地失散走开。跟在两位老人的身后,田卫彪与小梅一人拉着一个拉杆箱,却相视地笑着,都无法掩示心头的喜悦。在刚才张贤和王金娜相认的时候,他们都顾不得把这两个人进行介绍,倒是田卫彪和小梅两个人自己作的介绍,才知道原来两人是表姐弟。如果不是小梅的催促,张贤和王金娜一定会就那么站在站台上互相看着,把什么都忘记掉了。当看到小梅已然也人到中年的时候,王金娜的感慨自然不言而喻了。   他们出了车站,在出站口汇合了小强、卫红和雷小贤以及黄医生,那种相见的快乐令所有的人都为之流泪,所谓的喜极而泣,也是十分自然的事。还是小强和小梅比较清醒,觉得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多有不便,所以在他们两个人一再的提醒之下,大家坐上了一辆租来的中巴车,开往酒店。就算是在车上,张贤与王金娜也是坐在一起,肩并着肩,身子靠着身子,手也紧紧的牵在一起,在这一刻,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们再分开,他们只想着这车开得慢一些,哪怕是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终于来到了酒店,王金娜和卫彪的房间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孩子们为了让老两口能够有单独相处的相会,小强和小梅专门把张贤和王金娜安排到了一个房间里,而卫红和小梅两个共一个房间,小强和卫彪、雷小贤三个人一个房间。黄医生看看已经安排妥当,便先行告辞离去,毕竟离着学术大会召开还有两天,因为有张贤一家人的安排,倒也省却了他这个老头子带着王金娜去参观奔波了。   一家人都坐到了张贤和王金娜的房间里,这是一间带有会客厅的双人套房,价格自然不菲。走进了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王金娜还有些不太适宜,她笑着告诉小梅,她在国内住惯了条件简陋的房间,再踏进这间房里,就好像是进入了宫殿一样,让她感到十分得不适应。张贤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客厅的大沙发上,爱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他的记忆里,王金娜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人,当年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她住过国内最豪华的酒店,如今老了老了,却简朴了起来,想来国内的日子定然十分清寒的,看着她穿在身上的衣服便显得有些土气。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对于张贤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以来,王金娜还是这样得落落大方,一付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样子,她这是真得在岁月无情的催残之中修得了淡定,这也是他最为欣赏的。   倒是田卫彪走进来的时候吐着舌头,低声地问着自己的二姐,这么一套房间住一天要多少钱,当知道一晚上就要五六千港币的时候,他不由得发起了呆来,这个价格几乎是他一年多的收入了!   “呵呵,卫彪,你就放心地住吧!”卫红已然看出了弟弟心怀的忐忑,同时告诉着他:“你可能还不知道,姑父如今是台湾大华工业集团的老板,不说有多富,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啊?”卫彪就好像是从乡下来的孩子一样惊讶得张大了嘴,忍不住地又问着:“你们都这么有钱呀?”   小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他已经知道,卫彪不仅是他的表弟,而且也成了他的妹夫,自然对他还有着一份特别的亲热,他对着卫彪道:“卫彪呀,你是第一次出来吧?呵呵,有机会还是到这边来发展吧,我们兄弟几个都可以罩着你!”   卫彪却向他作了个鬼脸,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他道:“强哥,还是算了吧!呵呵,我是个医生,要是跟你一样竟想着赚钱了,那还能为老百姓治病呀?”   “是呀!”王金娜坐了下来,显然听到了他们兄弟间的谈话,接过了话来,慈爱地看着小强和卫彪,点着头道:“小强,卫彪说得对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我和卫彪的理想其实都是一样的,当年学医,就是想救死扶伤,不能光想着赚钱!”她说着,又转头看着张贤,笑道:“阿贤,你说是不?”   张贤点着头,也发出了一声苦笑来,告诉着她:“其实呀,我当年创业开起这家公司,也只是为了能够糊口,赚钱不是目的,为的是有钱了可以回馈社会!”   听着王金娜和张贤的话,小强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再没有了刚才自我感觉优越的思想。   大家围坐在一起,小梅和卫红让服务员退了出去,她们两个暂时充当服务员,为大家又是倒茶,又是端水,并且摆上点心和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王金娜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望着小梅的一举一动,越看便越是喜欢。小梅也觉出了异样,抬起头看到王金娜慈祥的目光,她笑着坐到了王金娜的身边,亲热地叫了一声:“妈!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   “是呀!”王金娜把小梅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就仿佛是又回到了她小的时候是个小姑娘,那个时候她才三岁,是秀秀独自带着她离开的武汉,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却又如同弹指一挥间,秀秀也已经不在了,小梅最大的孩子都十岁了。只是望着小梅的脸孔,还是令王金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兴华来,她不由得转头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张贤,不知道阿贤有没有告诉过小梅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如今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在不明白情况之下,这种事她自然是不能提的。   想到刘兴华,王金娜又多出了一份感慨来,当初刘兴华与张贤那么好的朋友,却因为道不同而最终走向了敌对,互相的厮杀。尽管刘兴华机关算尽,最终在淮海战役中战胜了张贤,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而阿贤尽管败得很惨,却是儿女双全!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世界上向来没有那么好的事,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着,在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也就注定会失去另一样东西!   此时,小强和卫红也围了过来,向王金娜诉说着他们在逃出云南之后的那些痛苦的经历,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虽然两个人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可是在王金娜的面前,表现的还就是两个孩子。倒是雷小贤远远地坐到了大家的后面,在这一刻,他忽然对田卫彪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忌妒,想当年如果自己也是一个好学生的话,或许早就和田卫彪一样成为了一名妙手回春的医生了,只是想起当年王金娜作为他的老师时,他却是那般得恶毒,便觉得当真得有如是一场恶梦,那场恶梦比他在金三角所遭受的磨难还要可憎,还要可怕!   王金娜一一和大家说着,问着,眼睛落到了雷小贤的身上,雷小贤就好像是被电触到了一样,连忙低下了头来。   “呵呵,小贤呀,坐那么远干什么?”王金娜显然猜出了雷小贤的不安,和蔼地叫着他:“过来,坐近一点!”   雷小贤红着脸移到了小强的身边坐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低地道了一声:“姑,我……我……对不起!”   大家都愣住了,但是王金娜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她点了点头,拉住了雷小贤的手,道:“小贤呀,别再记着那些不好的事了!呵呵,浪子回头金不换,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你父亲和阿贤当年可是最要好的同学,希望你以后和卫红两个人过得好,我们都成了亲戚,我想如果雷霆还活着,这也是他乐得一见的事!”   “嗯!”雷小贤也点着头。   “对了!”王金娜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田卫彪道:“卫彪,你去把箱子里的那几盒糕点拿来!”   “好!”田卫彪痛快地答应着,跑了出去,回他的房间拿东西,不一会儿便抱着几盒长方形的硬纸盒的包装物跑了回来,摆到了桌子上,这些都是湖北的特产,有麻糖,酥糖、桂花糕等,但是王金娜却专门取出中间两个包在一起的盒子递给了雷小贤,对着他道:“我来的时候,这是你养父王大虎专门买了两盒桂花云片糕托我带给你的,他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接过这两盒桂花云片糕来,雷小贤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已经潮湿了。   王金娜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告诉着他:“他很想你,你应该经常给他写写信!人老了,怕的就是孤独!”   “嗯!”雷小贤使劲地点着头,想要强自忍住自己的泪水不让流出眼窝,却还是没能坚持住,一颗豆大的泪珠便滴到了他手里的桂花云片糕的盒子上。   ※※※   夜早已经降临,虽然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懂事的小梅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把大家赶了出去,以便给张贤和王金娜留下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   当整个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屋子里也只剩下了张贤和王金娜两个人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地凝视着,可是当初想的时候有的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相视着,彼此已然把自己融入到了对方的眼睛里。   良久,还是王金娜当先地开了口,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张贤的脸,忍不住地道:“阿贤,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张贤怔了一下,却又一笑,也伸出自己的手摸着王金娜的脸,道:“娜娜,就算是老了,在我的心目里,你永远都是最美丽的!”   王金娜笑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张贤对她说起如此动听的话,如果是在当年年青的时候,以张贤的这种性格说出这种话来,或许她会认为有些肉麻,但是如今听来,却又是这般得自然,没有一丝的做作。   “我们都在等,从黑发等到了白发!”王金娜发出一声感慨来。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心满意足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等到了!”   “嗯!”王金娜应着,告诉着他:“你知道吗?阿贤,我总是在想,你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就会回来,所以就这么着告诉着自己,等下来!”   张贤怔了怔,分明记起了这句话第一次听到王金娜说,是在湘西洪江那个遥远的小城,那一次王金娜给他讲起了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那是沈从文的小说《边城》,里面有一个撑船的姑娘,就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回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大了他五岁的女医生。   “娜娜,我们应该怎么来庆祝一下我们的团聚呢?”也许是有些喜出望外,张贤忽然这么问着王金娜。   “你想我们来怎么庆祝呢?”王金娜反问着他。   张贤微微一笑,忽然走到墙边把客厅的灯关了,一片漆黑中,王金娜正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张贤又打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王金娜的目光追随着张贤的身影,突然传来了轻柔的音乐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贤已经放起了流声机,唱蝶里飘出来的竟然是她久未听到的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   “小姐,能请你跳个舞吗?”张贤象是鬼魅一样突然就来到了王金娜的面前,十分有礼貌地对她行着单手礼,询问着她。   王金娜怔了一下,蓦然明白了过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与张贤见面的情景,她笑着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手伸出去递给了张贤,张贤带着她走到了客厅的中间,是模是样地搂住了她的腰,她也搂住了张贤的肩膀,两个人缓慢而又快乐地随着音乐翩翩而动,旋转着,飞舞着,仿佛真得要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的年代里。   在悠扬的舞曲声中,王金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昆明的军官俱乐部,想起了在桃源租住的民房,想起了武汉的警察局长别墅……      第八五章 团聚(三)      熊三娃和他的小儿子熊无难在第二天一早也赶到了过来,他们并没有和张贤住在一起。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小强就为他们父子在这个大酒店里安排了房间,并且把所有的费用都记在自己的身上,但是熊三娃一听说这个酒店的价格,便说什么也不愿意住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他和张贤做兄弟这么多年,尤其是成家以后,就没有再在财务上再依赖过贤哥,唯一一次接受贤哥的馈赠就是那家修车铺,这已然让他觉得亏欠了张贤很多。便是上一次他和张贤一起出去旅游,在大的花费上也是各自算帐的。每当张贤提出来要包了他的费用之时,熊三娃总会十分固执地恳求着:“哥呀,你就让我有一点儿尊严吧!”,每一次听到这句话,张贤最终也只能罢手。   半岛大酒店是香港历史悠久,世界闻名的大酒店,其消费的价格自然也是在全香港最高的,因为这一次出来,所有的食宿以及其他的问题都是小强这个总经理助理一手操办,倒是省却了张贤不少的心思,可是当他来到半岛酒店的时候,也不免觉得价格昂贵,想法和熊三娃一样,想要换一个更便宜的酒店。这让小强十分为难,告诉他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所支付的定金就会一分不退,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大伯呀,伯母都苦了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能够到香港来,让她住得高级一点、豪华一点,有什么不对呢?也就是这么几天而已呀!”小强十分委屈地反问着张贤,小梅也在旁边相劝着,张贤只得顺从了这些晚辈们的安排。   见到熊三娃父子的时候,尤其是看到熊三娃的小儿子熊无难这张年青英俊的脸,简直就跟熊三娃年青的时候一模一样,两个人仿佛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金娜不由得感慨万千。岁月的流逝,就好像大海的波浪,一浪推着一浪走,而他们这一代的人,也被后一代更年青的人推动着紧跟时代的步伐,这正应了那句老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大家坐在一起寒喧了良久,熊三娃向王金娜简要地讲述了自己的部分经历,这才有些犹豫地问着她:“娜娜姐,他……他们还好吗?”   “他们?谁呀?”王金娜随口问着,但马上就又明白过来了熊三娃的所指。   熊无难接过了父亲的话,向王金娜解释着:“我爸是想问一下我爷爷他们的情况!”   一听说问起了熊卓然来,王金娜不由得和田卫彪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关于熊卓然的事,她并没有在给张贤的信里提到。   见到王金娜一直没有答话,熊三娃仿佛是觉出了什么来,他很想追问,却又生怕真得会有什么噩耗传来。   田卫彪干咳了一声,对着熊三娃笑了笑,道:“熊叔叔,熊英和熊雄都好着呢!他们都是我的大哥,如今英大哥在云南边防部队当营长了,而且有两个孩子,大的都上四年级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还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呢!雄大哥过得也行,他在长江港务局上班,我大哥田卫东就是跟着他混出来的,他的大儿子比英大哥的老大还要大,今年刚刚上的初中。”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熊无难插嘴问着:“熊英和熊雄是谁呀?”   “他们是你大伯的儿子,是你两个大哥!”熊三娃告诉着自己的儿子,想起自己大哥熊开平的死,至今都令他无法平静,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要是我大哥还活着,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这么有出息,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   王金娜和张贤面面相觑着,心底有的只是酸楚。   “对了,还有!”田卫彪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告诉着熊三娃:“还有英哥和雄哥的姑姑,她已经恢复了工作,现在在粮食局上班。”   听着田卫彪的介绍,熊三娃点了点头,虽然熊真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很深,但也在昆明见过面,而且至今熊三娃都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妹妹,想想当年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那么热情地想要和他亲近,他却是用自己的冷屁股去对人家的热脸,如今老了,真得觉得不应该。可是,他听着田卫彪说来说去,却一直没有提起熊卓然来,心里头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只是虽然他还想知道熊卓然到底怎么样了,却又碍于这么多年来的情面,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熊无难快人快语,问着:“对了,我爷爷怎么样了?”他问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自豪地道:“我听王伯伯和彭叔叔他们跟我说过,说我爷爷是军长,官很大,是吗?”   张贤知道熊无难所说的王伯伯就是王鹏,彭叔叔就是彭青松,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朝鲜战场上来到台湾的志愿军战俘。   听到这声询问,王金娜和田卫彪对视着,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了,田卫彪干脆闭上了嘴,望着王金娜,他知道这件事自然还是由王金娜来说的好。   王金娜想了想,她知道应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尽管她也知道熊三娃和熊卓然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是血缘之亲却是无法说没有关系就真得没有关系的。   “三娃!”王金娜叫了一下,稍作迟疑,还是道:“熊军长后来当上了武汉军区的副司令员,只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熊三娃立即明白了过来,虽然他曾恨过自己的父亲,但是冷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有如一声霹雳一样,呆呆地发着愣。   “他得的什么病?”熊无难却是一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受到了别人的迫害,跳了楼!”王金娜没有隐瞒,如实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熊三娃和熊无难都在静静地听着,当听到熊卓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受到了牵连被人怀疑的时候,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眼睛已然湿润,深深地低下了头去,那是一种他也无法说出来的悔恨。   “老熊是一个很好强的人,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跳楼,也不承认自己就是叛徒!”说到最后,王金娜不无感慨地道:“他真得是一个好人,而且骨头很硬,宁死不屈,他的这种精神也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佩服的,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吧,所以注定了他会和彭德怀将军一样的命运!”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客厅里一片得沉寂,刚刚还十分活跃的气氛一下子便低落了起来,便是平日里话多的小强也默不作声,他也在想,要不是自己阴差阳错地走了出去,要不是遇到了高伟和大伯,或许他们的命运比熊卓然的命运还要惨。   良久,良久,熊三娃才抬起了头来,但是脸上已然挂着泪珠,他强自作出一副笑容来,却是对着张贤道:“贤哥,你看他!革了一辈子的命,到头来自己的命也被别人革掉了!是不是有些好笑呀?”   张贤愣了一下,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如何来劝慰熊三娃,只是咬了咬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熊三娃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花,脸上的笑依然没有散去,却又在自嘲着:“哥呀,你看看,你们张家是兄弟三个,我们熊家也是兄弟三个人,可是老天爷对我们两家人真得太不一样了,太不公平了!呵呵,我们两家人都是一起经历得风风雨雨、都是从战火纷飞里走出来的,但是你们张家的三兄弟到现在都好好的,最少都还活着!可是我们熊家呢?三个兄弟两个死在战场上,老爹也没有能够光宗耀祖,还被人整死了!如今只剩下了我这一个……”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泪眼迷离了起来,也许他是想起了自己有大哥熊开平来,也或者是想起了自己的二哥熊革命。   张贤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走到了熊三娃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劝道:“三娃,别想这么多了,每个人的命都是不一样的,幸福也许就只有一种,但是痛苦却有千千万万种!”   熊三娃点了点头,再一次擦去了脸上的泪,却是幽幽地道:“呵呵,算了,不说这些了,老天自有老天的安排,只能说你们老张家的祖宗积了不少的阴德,而我们老熊家的祖宗积的德都被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败光了!”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和王金娜面面相觑着,都经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中国人总是这样,往往在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把这些悲惨的境遇归结到祖宗是否留下了阴德的身上。但是,张贤和王金娜却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这一代的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战乱和动荡之后,真得能够象张贤三兄弟这样安好人世、真得能够象他们夫妻俩儿破镜重圆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对于绝大部分的人来讲,或许熊三娃一家的遭遇才是普遍的!   ※※※   国际医科学术会议只有两天的时间,这两天的时候对于张贤和王金娜来说,几乎是转瞬间就过了,每天张贤都亲自会陪着王金娜去会议的地点,当王金娜进入会场开会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地坐在会议厅的外面,静静地守候着,一坐就是半天,动也不动,便是连会场的保安人员都对他起了观注;而一旦散会后,张贤就会马上起身站在门口,等待着王金娜出来。每当王金娜问起的时候,他都会笑着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是刚刚才到的,他明白,如果让王金娜知道他就这么傻傻地坐在外面等这么久,一定会埋怨他的。虽然张贤这是心甘情愿,但是最会议的最后一天,那个保安还是把这件事讲了出来。当知道张贤一直就守在外面等着自己开完会走出来的时候,王金娜不由得有些心痛,却没有埋怨张贤,只是说他有些傻。张贤听了,也便呵呵一笑,什么话也不说,拉住她的手走向停车场。   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得短暂,会议已经结束了,而王金娜和田卫彪也在香港盘桓了七天,他们在张贤和小强等人的陪同之下,把整个香港都转了一个遍,虽然谁也不想分手,但是签证的日期有限,最终还是不得不各回各处。   “呵呵,虽然我们暂时还不能去大陆,但是我相信这个日子应该不远了!”张贤安慰着王金娜,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也必须要回去,那边还有小虎一家人、还有张义一家人,还有许多的好朋友,最主要的她还有很多的工作没有做完,虽然她早就已经过了退休的年纪,却还想着能够多培养出一些象卫彪这样的好医生来,把被耽误的青春和岁月追回来。   “娜娜,你放心吧,如今我们已经见过了面,就有办法可以永远在一起!”张贤告诉着自己的妻子,同时又接着道:“这几天我也想过了,既然从台湾不能直接去大陆,那么我会想办法移民到香港来,而且我和小强他们也商量过了,准备在香港买一处别墅,等你退了休,也搬到这里来,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王金娜能够理解张贤此时的心情,却摇了摇头,道:“阿贤,我要是跟你到香港来了,那么家里的那一堆事怎么办?小虎的行动不便,所以我还要帮助二凤照顾他们的孩子!呵呵,那也就是我们的孙子和孙女呀!”   听到这话,张贤不由得呆了呆,他刚才光想着自己,却忘记了他的儿子。   小梅在边上忍不住地道:“那也好办呀,妈,你和哥哥一家一起办移民吧,这样我们全家就可以团圆了!”   王金娜还是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们:“呵呵,你们不知道,如今小虎可是个立场坚定的共产党员,他是战斗英雄,还是市武装部的副部长,他肯定不会移民的!”   “这样呀!”张贤也皱起了眉头来。   王金娜笑了笑,对着他道:“阿贤,最好是你能够回武汉,回家里来,那样的话不仅我们一家团圆了,可以在一起,而且你还可以见到张义和其他的老朋友!叶落归根,老了,还是回家的好!”   张贤却有些苦涩,他何尝不愿意回去呢?   小梅告诉着王金娜:“妈,爸爸当然想回家,只是如今他也是台湾的名人,也曾是国军里出了名的将军,就说他想要办移民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他的老朋友、也就是小强的岳父于叔叔现在就在国府里任国防部次长,早就跟他打过了招呼,别人怎么回大陆他不管,他求爸爸千万不要越雷池,到时候会让他很难看的!”   张贤点了点头,于长乐如今处在高位,正应了那句老话,高处不胜寒,他这个儿女亲家也不得不考虑别人的处境。   “呵呵,那也没什么难的!”王金娜想了一下,笑着道:“阿贤,既然你准备在这里买套别墅,那就买着吧,等孙儿孙女们放暑假和寒假的时候,我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住一住,也让他们和你这个当爷爷的好好亲热亲热!”   听到王金娜的这个建议,大家的眼睛都一齐亮了,张贤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虽然不能够总是在一起,但这个办法已然是最佳方案了,也就是他们的条件还可以,换作寻常人家,真得没有这样的实力!   ※※※   王金娜和田卫彪又坐着北上的火车走了,望着空荡荡的铁轨无尽得伸向远方,对于张贤来说,不再是一种怅望,同时还有的是一种希望。   尾声(一)   从香港回到台湾之后,熊三娃的心情一直就不好,他突然对张贤提出来,想去韩国走一遭,看能不能找回二哥熊革命的遗体。张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真得陪着他去了韩国,但是他们在砥平里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韩国的变化也太大了,就和台湾一样,那些落后的农村也正在渐渐地富裕起来。当地的农民如实地告诉张贤和熊三娃,他们也曾在劳作的时候发现有中国人的遗骸,有时候会报告政府相关的部分,由政府出面收敛,但大部分的时候,这些骸骨都会象丢垃圾一样得丢到任何角落里,最终被野狗啃掉或者风化掉了,这些战士们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再不留一丝痕迹。   带着无比失望的心情,张贤和熊三娃回到了台湾,而这个时候台湾的民运活动正日益高涨,蒋经国政府迫于社会的压力,也不得不渐渐地放松戒严令,向民主政治让步。而与此同时的是几十万退伍老兵们也纷纷走上了街头,为争取到能够自由返乡而抗争和呐喊。人们的利益都是争取来的,在老兵们经年的努力之下,面对着无尽的压力,身心交萃的蒋经国政府不得不在一九八七年年底的时候,宣布结束长达了三十八年的戒严令,同时宣布荣民兄弟可以返回大陆探亲,这实际上便是结束了两岸近四十年的不相往来的历史。   虽然按照当局的政策,老兵们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而且一次只有三个月,但是在这个政策出台之后,众多的退伍老兵都不由得奔走相告,那种喜悦自是不言而喻的。当然,老兵探亲是要台湾与大陆双方共同支持的,而台湾当局本着“三不”原则,这种沟通最终还是落到了民间组织身上,而双方半民半官形式的红十字会自然成了达成这一目的的最佳机构。   十一月二日,是台湾红十字会开始正式受理探亲登记及信函转投开始的日子,在这之前,成千上万的老兵们从各地赶到了台北,很多人在头天的半夜起来就跑过来排起了长队,到九点正式开始登记之时,人们几乎要把红十字会的大门冲破,第一天办妥手续的就多达一千三百多人,而第一批准备探亲的老兵,也订于十二月一日正式出发。   张贤并不是第一时间办好相关手续的人,过来办理手续的人太多了,大家都跟他一样得归心似箭,他觉得自己还是发扬一下风格,把名额先让给别人吧!相对于很多一无所有的老兵们来讲,他这个老兵已经是非常得不错了,至少他和家里的人都见过了面。   直到一个月之后,张贤才拿到了探亲证,而与他同时拿到相关证件的还有熊三娃。   ※※※   元旦刚刚过去,张贤和熊三娃两个人再一次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当他们从香港踏过罗湖口岸进入深圳的时候,不知不觉之间,泪水已然挂了满脸。   张贤是在小梅、小强和卫红、雷小贤的陪同之下,而熊三娃则是在儿子熊无难的陪同之下一起回来的,田卫彪和熊雄两兄弟早就在出入境的地方等着他们了,这两个兄弟是听说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之时,专程从武汉赶过来接他们回去的。   在武汉的南湖机场,王金娜带着张义和徐小曼,以及田卫东等人一早就来到了这里,连熊雄的姑姑熊真真也跟着来了。虽然小虎的行动不方便,他也很想过来接自己的父亲,但是王金娜却让他和二凤在家里做好准备,不让他过来。而令王金娜感到惊讶的是,刘兴华竟然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在他们之前已经赶到了这里来。此时的刘兴华因为年纪的原因,已经从省委副书记的位置上退居了二线,担任着顾问的角色,但是他还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因为身体不错,所以还是经常在外面跑着,便是王金娜也难得见到他一回。当看到刘兴华身边的武小阳时,王金娜蓦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一定是武小阳找到的刘兴华,告诉了他今天张贤会来。   武小阳看到王金娜的时候,有些尴尬,他如实地道:“王医生,当年要不是我把事情搞砸了,小梅也不会成了张贤的女儿!呵呵,我是听说她这一次跟着张贤一起回来了,所以专门跑去告诉了老首长!”   王金娜只是笑了一笑,如果当年不是武小阳这个愣头青坏事,他们一家人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磨难,只怕早就已经团圆了,她自己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经历!但是佛祖说过,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才体会到世间诸般的痛苦!说到底,怨天忧人只能徒增自己的苦而已,这一切也许就是命里注定的业吧!   飞机缓缓地降落在了停机坪上,所有的人都翘首以待地在接机口处等待着,人流终于走了出来,田卫东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前面的田卫彪,不由得大声喊着向他们挥着手,刘兴华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在川流的人群之中,他一眼便认出了张贤来,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的面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每个人的气质和眼神却是很难改变得了的。在张贤的旁边,刘兴华又看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挽着张贤的胳膊一起走出来,他不由得呆了呆,马上便认出来这一定就是自己的女儿小梅了,小梅的面容真得和冯玉兰很象,要不是她的一身穿着十分洋气,刘兴华真得就要以为这是她的妻子出现了!实际上,此时的小梅也有四十多岁了,但因为保养的好,与国内同龄的妇女相比,自然看上去要年青了许多。而在刘兴华的身边,武小阳也愣愣地望着张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他一眼就认出了张贤身后的熊三娃,却还是对三娃前面的这个人感到惊讶:这不分明就是他最为钦佩的营长于得水吗?   王金娜已然迎住了张贤,小梅放开了自己的手,让母亲拉住父亲的手,张贤却是一份得感慨:“呵呵,我们终于是回到家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然哽咽了起来。   张义也走上前来,他和张贤对望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辛酸油然从心底涌出,他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一句话没有说,便和张贤拥抱了起来,泪水在不知不觉之间流一脸。张贤也在哭着,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兄弟还是兄弟,就算是隔得再远,分离得再久,这种亲情也永远无法改变。   在他们的边上,小强已然扑到了母亲徐小曼的怀里,母子两个人抱头痛哭着,浑不在意别个诧异的目光。   机场的旅客纷纷回视着这一群迎接的队伍,已然有人在悄悄地告诉他们,这些被迎接的人是从台湾回来探亲的老兵,于是有人当先地拍起了巴掌来,紧接着,整个接机室里都响起了齐齐的掌声来。   刘兴华终于来到了张贤的面前,他也十分激动,在张义放开大哥的怀抱之后,他主动地伸出手来,递到了张贤的面前,同时满怀热情地对着他道:“欢迎你回来,阿贤!”   张贤愣了一下,马上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臂一起有力地摇晃着,然后又松开来,各自张开怀抱,互相拥抱了起来。   武小阳如梦方醒一样,来到了张贤的面前,却是指着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般地道:“你……你不是于得水吗?怎么又是张贤了呢?”   在张贤的身后,熊三娃正在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亲热地说着话,听到了武小阳的声音,便笑着接过了他的话,告诉着他:“呵呵,于得水就是贤哥,贤哥就是于得水!”   武小阳越发得迷糊起来,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多想了,熊三娃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对于这两个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来说,久别重逢一样是如此得令人激动。   半天之后,张贤才和刘兴华松开了怀抱,他这才想起了小梅来,转头招呼着女儿:“小梅,快过来!”   小梅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前来相迎的田卫东,来到了张贤的身边。   张贤拉着小梅的手,笑着指着刘兴华告诉着她:“小梅,他就是你的亲身父亲刘兴华!呵呵,当年我和他是朋友,他把你寄养在我家里,哪知道这一别就是四十多年!”   小梅愣愣地看着刘兴华,虽然在来的时候,早就有所准备,但真得见面之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   “小梅!”刘兴华颤声地唤了一声,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想要拉住小梅的手。   小梅怯怯的望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泪水已然无声地流了下来。   张贤牵着小梅的手,把这只手放到了刘兴华伸出来的手上,他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花,笑着对刘兴华道:“老朋友呀,今天我把你的女儿还给你,呵呵,也算是了却了我多年的一桩心事了!”   “谢谢!”刘兴华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然泣不成声了。   ※※※   张义专门租了一辆中巴车,拉着大家转回他们位于东湖附近的家,那幢小楼是他们这些人的避风港,也是当年张贤留给王金娜和小虎的唯一礼物。   在这个家里,小虎夫妇早就已经收拾利落,等着父亲的到来,便是几个孩子们也请假回来帮忙。而作为张贤老朋友的钱雄风和王大虎也相邀着一起来了,对于这两位老人来说,也许还要解开心底怀疑多年的谜题。   车子终于开到了家门口来,当看到在刘兴华和王金娜等人的陪同之下,走下车来的张贤之时,王大虎和钱雄风的脸色都不由得变了,虽然他们在下意识当中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但当他们两个当真得发现原来于得水就是张贤的时候,心头的那份惊讶已然将原来的疑惑所替代,反而觉得这一切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而对于王大虎来说,却又有着别样的一种心情,原来总以为自己的指挥水平还不如一个小营长,而这个小营长真得变成大将军之时,他藏在心里的那种自卑之感也荡然无存了,毕竟在他的心目中,张贤是与刘兴华、熊卓然一个级别的人物。   张贤十分有礼貌地与王大虎和钱雄风见面,老朋友见面之后,自然又是一份说不清、道不完的感慨。   雷小贤来到了王大虎的身边,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唤,马上令王大虎泪眼汪汪了起来,岁月再怎么无情,也改变不了人的亲情,就算是彼此之间没有血缘联系,但是养育之恩又岂是说丢就丢得开的呢?   所有的人都在快乐的叫着,都在快乐的笑着,小虎坐在轮椅之上,远远的在门内看着外面欢乐的人们,却不由得有些苦涩。虽然他如今可以熟练地使用他的两条假腿,但是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坐在轮椅上舒服了许多,当大家听到外面的喇叭声响起来,齐齐跑出门去的时候,他却没有动,并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怕见到自己魂牵梦绕的父亲,怕见到他爱得要死,又恨得要死的爸爸,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二凤仿佛知道小虎的心思,跑到了门外又转身回来,站到了小虎的旁边,实际上,作为儿媳妇,她已经带着孩子们提前去过香港,见过了自己的公爹。   张贤终于出现在了小虎的眼前,当两个人面对面直视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这对父子犹豫的了。   “小虎!”张贤当先喊着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一把握住了儿子的手,尽管此时小虎的年纪也有四十五岁了,可是在他的眼里,小虎永远都是他没有长大的儿子。   “爸爸!”小虎终于叫出了口来,虽然从母亲带回来的相片中,他早就已经见过了张贤的面容,但是这个时候真得面对的时候,依然如此得激动,这真得就是他曾在梦里梦见过无数回的父亲呀!   尾声(二)   回到家的日子真得是如此得幸福,令张贤和熊三娃都觉得就仿佛是活在梦中。   几天之后,熊三娃踏上了回老家去为母亲上坟的路途,他的儿子熊无难和侄子熊雄陪着他一同前往,毕竟那也是他们的奶奶,而熊开元的大儿子熊英也早就听说了叔父的回来,提前赶到了万县去等他们。   张贤决定陪着熊三娃去万县,对于他来说,那正是他真正从军的开始,他很想去那里看一看,再到重庆的磁器口转一转,反正他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可以让他有空转遍大半个中国。既然张贤有这个想法,王金娜自然十分支持,如今她也已经退休,而孙儿孙女们也都长大了,也不用她来帮着照看。张贤的三个孙儿孙女中,最小的一个孙子张洁风也快十岁了,已经上了小学四年级;老二张清风正读高二,转年就要参加高考;而老大张正风此时已经是大学二年级的大学生,就在重庆大学工商管理系学习。实际上,张贤和王金娜准备去重庆,顺便也是想去看一看自己的大孙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或许他们可以带着张正风一起回武汉过年。   而跟着张贤回来的小强、卫红和雷小贤却又有着另外的任务,大华集团决定进军中国大陆,在内地发展工业公司,首选自然就是武汉。这些日子里,作为大华集团未来接班人、已然由总经理助理升任为副总经理的小强成为了全家最为忙碌的人,他每天早出晚归地和卫红、雷小贤去各个开发区、周围的县区进行考察,而当地的政府也知道大华集团的实力,很多负责招商引资部门的人都在请他们吃饭,都想要大华集团把工厂开在自己的属地里,并且附出的优惠措施也非常得吸引人,这令小强几个人都有些眼花瞭乱了;甚至已经有人托关系托到了此时身任黄州地委书记的张义头上来,而张义何尝也不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呢?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就准备要退休,还希望在自己退休之前,能够为黄州引进一些好的项目呢!   张贤不再去管张义和小强那对父子之间的博弈,此时的他已经是无官一身轻的状态,虽然此时他还是名义上的大华集团董事长,却早已经不再过问集团里的业务事情,因为整个大华集团是按照国际大公司的运作方式在正常得运转,所以当面对着小强求教自己的时候,他告诉小强,要他自己拿主意,以后这个世界是他们年青人的世界,他这个老朽之身还不知道能够活多久呢!而当面对着弟弟张义要求他这个大哥帮说几句话的时候,张贤也是这样地告诉着他,大华集团虽然是他一手创立的,但是此时是国际上市公司,所有的重大决定都会有董事会讨论通过才可以进行,他这个董事长早就只是一个挂名,集团里真正起到决策作用的还是执行长。听着大哥的推脱,张义气得直骂张贤真得是圆猾,一如当年年青的时候那般得冲动。   不过,吵归吵,骂归骂,兄弟还是兄弟。张贤还专门去黄州看望了一回自己的弟弟,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又不免想到了老二张仁来,张贤告诉着弟弟,老二张仁会在明年回来,到时候他们三兄弟就真得可以团圆了,就跟当年他们一起生活在武汉的时候一样。在谈到张义坐了近十年牢的经历时,张贤不免为自己弟弟的不平感到难过,但是张义却十分得淡然,笑着告诉着自己的大哥:“也许你觉得我受得那些苦是苦,呵呵,可是对于我个人来讲,却也是一种财富!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们真得是摸着石头过河,犯了很多的错误。你觉得我冤枉,实际上比我冤枉的人还有很多,坐牢的时候我就认识这么几个人,有一个因为家里杀鹅,他就随便说了一句‘先杀鹅,再拔毛’,就这样被人上纲上线说成他这是要推翻苏俄,谋刺毛泽东而被判了无期;还有一个人,挑着担子买了一尊毛主席的石膏相,手没办法拿,就用草绳栓着那个石膏相的头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也被抓了起来,罪名是谋杀,也被判了十五年。呵呵,真得,我跟他们比起来强了许多,所以在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不为自己感到冤枉了,这个世界上虽然还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你可以看到,它正在向好的方向上发展,这就是进步吧!”   听着弟弟这一番的言论,张贤不由得肃然起敬了来,看来,弟弟对人生的理解并不比他差,也许比他还要深刻吧!   ※※※   从武汉坐船逆水上行,却也十分方便,只是行走的速度有些慢,要走两天多才可以到重庆,不过坐船却比坐车舒服了许多,这种长江里的大江轮也是万里长江里的一道风景,如今随着公路和铁路的四通八达,便捷快速已然成了人们出行的首选,坐船的人大幅减少了,价格十分便宜的普通客轮几乎没有什么人坐了,倒是为旅游打造的豪华游轮还能够勉强维持着生意。因为离着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虽然还是有出行的人往家赶着,却没有那么多人。   坐着船沿着长江缓慢地向上游行进,看一看两岸无尽的风景,当真得是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到达万县港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与熊英汇合之后,张贤和熊三娃一行在万县市的宾馆里住了一宿,张贤专门带着王金娜去吃了一回格格,只是那个靠近江边的太白楼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熊氏兄弟租了辆面包车开往熊家镇,越是走近了家乡,张贤明显得可以感觉得到熊三娃握住他的手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想一想,上一次他跟着熊三娃回到熊家镇还是在四十多年之前,那个时候抗战刚刚胜利,而内战还没有开始。   可是,当他们来到了熊家镇,走下车来,不仅是张贤,便是熊三娃也已经不认识这个地方了,如果不是北面的那个山峰还露着尖,远远看去还是原先的模样,他们真得会以为走错了地方。熊英穿着军装,拿着介绍信找到了镇派出所,一位民警亲自带着他们去下村,在路上,这位民警告诉着他们,这附近的村子在六十年代的时候经过了整合,政府有组织地搬迁了很多的人,那个所谓的下村早就不存在了,便是他这个在此地待了三十年的人也要去找人问。   跟着民警同志,张贤一行沿着狭窄的山间公路没有走出多远,便来到了镇子附近的一个大村子,民警同志告诉他们,下村的熊姓居民差不多都搬到了这里来。看着这些破败又低矮的民房,张贤和熊三娃一齐紧锁着眉头,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但是这里的民居还是如此得破败简陋,整个村子里见不到几家是用红砖砌起来的墙,大部分民宅依然是用土坯砖杂和着石灰、稻草垒砌而成,又低又矮,又潮又湿;要说唯一的进步却是很多的民宅已经用上了黑瓦,当年茅草盖顶现象基本看不到了,而且有的人家门前竖着高高的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想一想,四十多年的光阴,在这个内陆的山区里,就好像是停滞了一样,不见有多少的进步,如果不是因为沿街的墙上还刷着醒目的文化大革命时代的大标语、大口号,他们真得还会以为自己穿越回到了四十年前。   在熊三娃和张贤还没有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到村里报了信,所以当民警带着他们过来的时候,村口处早就聚集了很多的人,大家都想看一看台湾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这位民警来到村支部找到了村长,这个村长也姓熊,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对熊三娃这个本家人十分得热情,但是熊三娃一连提起了四五个人的名字,把他父亲的名字也提出来,而这位村长却茫茫然地摇着头,这些名字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正在熊三娃急得不行的时候,有人请来了村子里年岁最大老人,这个老人有八十多岁,还好,并不糊涂。当熊三娃告诉他自己是旺林家的三儿子时候,这个老人蓦然想起了什么来,马上拉住了他的手,显得十分激动,向身边的众人说起了那一段陈年的往事,只是他的口齿并不灵活,而且口语很重,没有几个能够听得明白。好在他五十多岁的儿子给大家充当着翻译,大家这才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按辈份讲这位老人还是熊三娃的叔叔,他向大家讲起了当年熊家父子四个人凄凉的故事,听的人们纷纷落泪。不过,这个翻译讲到最后,还是十分高兴地讲到了上一回熊三娃回家的事,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至今还记得跟着熊三娃的身后,看着他炸池塘,而且捡了很多鱼的往事。   拉完了家长,熊三娃这才问起母亲的坟来,这个村长面色有些难看,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们。当年上面搞运动,大炼钢铁,砍光了山上的树,紧接着山洪爆发,下村整个被泥石流吞没了,活下来的人只得迁到了这里来;然后又是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很多的人,他们这支家族没剩下几个。后来,又来了运动要求平坟,不要说熊三娃母亲的孤坟了,就是他们自己家的祖坟都不知道平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痛,嚎淘大哭了起来,所有的人心里都好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无法平静。   在张贤的一再要求之下,那个村长和老人还是带着他们回到了原来下村的遗址,这里已然是一片得荒山,连地貌都发生了改变。老人凭着记忆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坡之上,这里已经被开僻成了茶园,漫山的茶树在冬天的暮色之下泛着墨绿色的光。在一块从山上滚落的山石之下,老人停了下来,他依稀记得就是这里了。   熊三娃带着几个孩子就在这块石头之下上了几柱香,烧了几堆纸,放了几扎炮,他也跟着哭得死去活来,原来准备在母亲面前絮叨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哭着哭着便昏了过去……   张贤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心头只有一片得悲凉,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经过了那么多坎坷的岁月,活着的人尚且如此,死去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尾声(三)   从熊家镇出来,一行人又回到了万县,本来按照原订的计划,他们是要去重庆的,但是熊三娃显然悲伤过度伤了身,整个人有些迷糊,张贤和熊英、熊雄与熊无难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让熊三娃先回武汉好一些,大家都老了,最重要的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身体。就这样,熊雄和熊无难带着熊三娃,当天夜里坐上了回武汉的船,而熊英因为要回云南,所以由他负责把张贤和王金娜带到重庆。虽然张贤和王金娜都信誓旦旦的说他们的身体没问题,可是孩子们还是不放心,熊雄特意地交待大哥熊英,必须要他亲自把干妈和干爹交到张正风的手里,才可以离去,而熊英也十分郑重地答应着。   三个人在万县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一次搭上了上行的船,经过了一天的航行,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重庆。   重庆,已然不再是四十年前的重庆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已然很难看到战争的痕迹,不知道现在的重庆人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敌机在上空的轰炸呢?所以,当张贤再一次踏上朝天门码头之时,心底的那种沉重感便不知怎么的油然而生了。   重庆大学位于市区西部的沙坪坝,紧挨着磁器口古镇,西面靠着歌乐山,而这里也正是张贤最为熟悉的地方,他曾在这附近生活了三年的时光,当年国民党陆学大学就设在歌乐山的山洞村,彼此间离得都不远。   在熊英的带领之下,张贤和王金娜很快地找到了重庆大学,并且十分顺利地见到了张正风。此时的张正风正是风华正茂的时期,看到他的时候,就让张贤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年青的样子。对于爷爷和奶奶能够到重庆来看望自己,张正风自然十分得高兴,他告诉着张贤和王金娜,再有一个星期学校就要放假了,而张贤和王金娜正好可以利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故地重游。看到干妈和干爹已经见到了大孙子,熊英又呆了一天,才离开回部队,在走之前,他还没有忘记叮嘱着张正风,要他在回去的路上对这两位老人好好照顾,张正风也一口答应着。   张贤和王金娜都觉得有些好笑,在他们看来,这些孩子们不用他们操心照顾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现在他们自己还能够走得动,还没有到老态龙钟的那种年纪,不乘着腿脚灵变的时候出来转一转,以后真得走不动了,就是想走只怕也没有那个力了!   在张正风的安排之下,张贤和王金娜就在附近的一家宾馆里住了下来,每天两个人都会外出,只是如今的重庆变化也非常得大,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了,只能留在张贤的记忆里,便是如此,他也津津乐道地向王金娜讲着当年他在陆大上学时的往事和趣闻,每一次不管他讲得多久多长,王金娜都会十分认真地听着,就好像是在听他讲故事一样,有时还会问长问短,这样的生活当真得让张贤感到了异样得惬意。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张正风也放了假,但是这个时候张贤忽然向王金娜提议,他们一起去湘西转一转,然后再从常德回去。王金娜想了一下,很快地便同意了,她知道张贤是要重走旧时的路,想去那边看一看,毕竟他在那边还有许多的挂念,在那里打过仗,最重要的是当年还有那么多从湘西招的兵跟着他一起去了朝鲜,如今活下来的人真得没有几个了!   爷爷的决定,却让张正风为难了起来,毕竟快要过年了,大学生都放了假,从重庆往湘西去的火车票远没有往武汉去的船票好买。但是这个小伙子却也有他的办法,拿着爷爷的台胞证找到了台湾事务办公室请求帮忙,当天就拿到了三张重庆开往怀化的火车卧铺票。   ※※※   火车到达贵阳后便沿着湘黔铁路向东驶去,而这一段旅程对于张贤和王金娜来说,就好像是当年他们刚刚结伴同行的日子,除了甜蜜之外,还有更多的是回忆,每当看到、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地名映入他们的眼睛、传入他们的耳朵,都能够让他们兴奋不已。可是,当他们刚刚进入湖南境内的时候,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田秀秀来,只是如今风景还在,而斯人却逝,当真得令人唏嘘悲伤。   他们在怀化下了火车,然后坐着公共汽车先去了洪江古城,转悠了一天之后又到了芷江城,去看了看日本受降的纪念馆,缅怀着几十年前为国家和民族而战捐躯的将士们;接着,他们又去了田家寨,这里是小虎出生的地方,也是田秀秀和田壮壮的家乡,因为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相对来说,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弱了一些,但是经济却是异常得落后,从那些简陋低矮的民房就可以看出来,比熊三娃的老家还要不如。在跟这些老乡们交谈的时候,他们对田壮壮和田秀秀的故事已然淡忘,便是连闹土匪的往事也已经记得模糊,仿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路过麻阳的时候,张贤带着王金娜和张正风还是去了一趟城南的兰花村,找寻大哥张慕礼的遗孀叶大姐一家,令人感到惊讶得是他真得就找到了,而叶大姐竟然还活在世上,已然快到八十岁了,而且身体硬朗,记忆清晰。张贤和王金娜找到叶大姐,她竟然一下子便认出了王金娜来,而他对张贤的记忆里,还依稀记得他是跟陈大兴、熊三娃一起过来看望她的人,只是想不起名字来。当张贤告诉她,他就是张慕礼的兄弟张贤的时候,叶大姐的惊讶自然是不用言表的。   此时的叶大姐膝下儿女成群,她的一对儿女,早就已经成家立业,女儿嫁给了附近的一名老师,可以照顾家里的人;儿子小龙去当了几年兵,复员后回来有县城上班。小龙和小虎一样,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姑娘,老二和老三都是小子。大女儿考上了长沙的一所大学,已经毕业,并且就在省城找到了工作,在那里的一所中学里当老师,她在那里还找了一个对象,年前刚刚领的结婚证,乘着过年前的这段日了,带着这位新女婿回来看一看,过几天还要去新郎家过年。   张贤和王金娜三人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了叶大姐的大孙女儿这对新婚夫妇在这里,只是望着这位喜气洋洋的新郎,张贤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酒桌上问来才知道这对新人原来是大学的同学,新郎姓黄,叫作黄世彬。一听到新郎姓黄的时候,张贤的心头便不由得一动,分明觉得这位新郎与黄新远长得很象,他还想要问下去的时候,却被叶大姐用一句什么话给岔开了。   直到这对新人走了,去新郎家过年了,叶大姐才告诉着张贤和王金娜,她的这位孙女婿就是当年射杀张慕礼的黄新远的孙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与王金娜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同意他们结婚呢?”张贤十分不明白地问着。   叶大姐却是一声得苦笑,对着他们道:“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尘已归尘,土已归土;仇恨只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了结就好,不要再带给下一代的人了!”她说着,又怀着一份感激地对张贤道:“怎么说我们家慕礼的仇你已经替他报了,黄新远也早就不在了,这一切早就了结了。呵呵,他的家人也跟我们一样,遭受了无尽的痛苦,时间已经让伤口结了疤,就不要再去抠了,那样又会流血的!”   张贤和王金娜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番言论竟然出自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之口,能够想得这么多,这又需要多么宽广的胸襟呀!   “那孩子们知道这件事吗?”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   叶大姐摇了摇头,道:“关于张慕礼的事,我很少跟孩子们讲,如果被仇恨充斥着,他们就算是长大了,也不可能快乐!”   张贤和王金娜一起默然了,叶大姐的话很是浅显,但却很有道理。也许上天有意要这样安排,让张慕礼和黄新远的后人到同一所大学里读书,并且让他们结为夫妇,以了却那种看似是血海的深仇。正应了鲁迅的那句名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抿恩仇!   ※※※   从叶大姐处出来,张贤一行三人来到了湘西州的首府吉首,他们在这里为田壮壮上个坟,烧柱香。田壮壮早就已经被平反了,田家兄弟曾回来领了相关的文件,但是人已经不在了,拿着这些盖着公章、打着铅字的纸也只能痛哭一场。有一个好心人告诉了田家兄弟他们的父母埋葬地点,当年田壮壮夫妇是以叛徒和特务的名义被枪决的,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替他们收尸,但还是有人在黑夜里偷偷地把他们草草埋掉了,才没有被野狗吃掉。后来田家兄弟回来为父母重新下葬的时候,许多的乡亲都去了,在下葬的当天这里就开始下雨,而且一连下了三天三夜,倒至峒河和沱江河水暴涨,而且出现了山洪。   在给田壮壮夫妇上完香之后,张贤和王金娜的心都低落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张贤忽然想起了张青来,虽然他也听说田壮壮的被害与张青也有一些关系,但是张青也毕竟是被自己带出来的兵,从一入伍便是跟着他的,一直到朝鲜被俘。   当听到张贤想要去看望张青的时候,王金娜还没有说什么,张正风便已然不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的爷爷真得是多此一举,对于那种背叛朋友、出卖战友的人,他也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   “那是时代的错,不能全怪他!”张贤耐心地说服着自己的大孙子。   “是呀!”王金娜也赞同地附和着张贤,对着张正风道:“那个时候别说是战友,呵呵,就是连亲生的父母、兄弟之间都会互相出卖,文化大革命把人们最基本的人性道德都践踏得完无体肤,一直到现在,还令人不寒而栗!真得也不能全怪张青呀,他也是没有办法!”   虽然还是对张青这个人十分得不耻,张正风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拗得过爷爷奶奶,只得带着他们又去当地的公安局去打听张青的消息。在一位公安干部的指引之下,他们来到了一处街道派出所,当张贤说明自己是张青的战友,是从台湾那边回的之时,这个派出所的所长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是却又十分肯定地告诉着张贤,他要找的那个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张青已经死了,就是几年死的,而且是自杀。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张贤有如冷水泼身一样得激灵灵得打了一个冷战。   “是呀!”王金娜也有些奇怪,对着这位老所长道:“文革都已经结束了,对他的迫害也结束了,那么长苦难的日子都熬了过来,为什么他还是想不开呢?”   这位老所长有些尴尬,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告诉着他们:“我想,这也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那一天上面给他下达了平反的文件,我好心地陪一位同志去他家里通知他,但是他不在,他的邻居告诉我们说他可能去听戏了,于是我就让他的邻居转告他,要他第二天去公安局开会,当时也是我想得没有那么周全,没有说清楚就走了。第二天他的邻居跑过来告诉我说他上吊自杀了,我们去验了尸,是自杀!”   张贤和王金娜面面相觑着,许多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便是刚才还十分不愿意来的张正风也不由得生出了怜悯之心来,不解地问着:“要给他平反了,他怎么还要自杀呢?”   老所长发出了一声长叹,还是告诉着他:“张青在朝鲜当过俘虏,所以回来后在历次的运动中,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这个人年青的时候其实长得不错,也很能干,但就因为这个,没有人愿意嫁他,所以他终生未娶。我想,可能正是因为他怕再进公安局,以为我们通知他去开会,又会对他进行批斗,所以才会想不开!”   张贤和王金娜都默然了,人的精神承受能力其实也是有限度的,当真得快要达到极限之时,也许一根稻草就能够把人压垮。   ※※※   带着一种非常灰暗的心情,张贤、王金娜和张正风三人离开了湘西,他们并没有直接回武汉,中间又到常德停留了一日,在这里,他们来到国军七十四军墓园。当看到这个墓园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破坏,基本上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之时,令张贤感到欣慰不已。常德的人民没有忘记那些为了祖国而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运动,这个城市的人们还是保住了这个被斥为“反动派”的墓地,没有因为意识形态不同的原故,而让这些为祖国抗战到底的英烈们失望。   在七十四军墓园祭奠完了那些逝去的战友之后,张贤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决定再去石牌,去为十八军十一师的死难将士们扫扫墓。这个决定自然又得到了王金娜的同意,她能够理解张贤此时的心情。   虽然对于爷爷这种临时起性的作法有些不满意,但是张正风还是顺从地答应了。他们三个人搭着长途汽车从常德到了宜昌,沿着新近建成的万里长江第一坝——葛洲坝,来到了长江的南岸,在三斗坪镇住了一夜。此时的三斗坪,早就已经失去了抗日战争时期的繁华,只是一个不起眼而且很小的镇子,要不是一直在研讨的三峡大坝有可能会在这里选址,这个小镇子或许再不会被人想起来。   第二天一早,在一位向导的带领之下,张贤一行三人便踏上了前往石牌要塞遗址的路途,经过两三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在荒草丛中找到了那个早已经被废弃多年的要塞,那些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此时也已经淹没在了灌木丛中,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在四十多年前发生过的大战。   凭着自己依稀的记忆,张贤摸上了不远处的山麓,但是令他大为失望的是他印象里应该是一片的墓地的地方,此时已然变成了一座小学,因为放寒假的缘故,这个小学里并没有学生,他找到了看门的一位还没有离去的校工,这位老校工告诉着他们,这里当年的确是一片的荒坟,因为地势比较平坦,又不用占耕地,所以公社就选择了这里作为学校的校址,当年建校的时候,他们还挖出了很多的尸骨,还有木制的棺材,不过很多都被用来当劈材烧掉了,而那些尸骨也丢得远远,生怕吓到了孩子们。   听到这位老校工的叙述,顷刻之间便令张贤泪水纷纷,心如刀绞一般得难受,忆起当年那些牺牲在此的战友同胞之时,只能令他愧恨交加,伏地长跪不起!   老校工诧异地看着这个从台湾来的老人如此悲伤的表情,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来,还奇怪地问着王金娜:“他这是怎么了?”   王金娜的双眼也含满了热泪,却问着他:“老师傅,你知道这里埋的是什么人吗?”   老校工想了想,还是道:“听说是国民党兵!”他说着,还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碑告诉着王金娜:“那里写的有。”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他们道:“还有一个浴血池,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看一看?”   王金娜却是摇了摇头,她也已经无话可说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他们只知道国民党就是反动派,而国民党兵的坟挖了也是理所应当的,却不知道不管是国民党兵也好,还是共产党兵也好,其实大家都是中国人,只要是为国捐躯、为民族的解放而死的人都应该被称作英烈,同样应该受到后世的祭奠。   如果一个民族,连自己的英烈都弃之不顾,都早早的忘却,那么这个民族当真得是不可药救了!只是,历史终还是公正的,相信总会有一天人们会觉醒过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英雄们的魂魄不再哭泣;这也许需要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全书终)   后记   这本书终于是写完了,让我也终于可以长长地喘一口气。想一想,这本书从开始创作、到上传,再到如今的结束,整整地用了四年半的时间,如果把先期在脑中酝酿、以及勾勒大纲的过程也算上,时间足有五年。呵呵,用五年的时间来写下这本五百万的书,再回过头来,当真得令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好在,她终于是完稿了,虽然其中还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虽然现在看来能够出版都显得遥遥无期,虽然还有很多很多的遗憾,但是总算是有始有终,没有半途而废,这对于我来说,也或者对于大多数的书友们来说,就是一种胜利吧!   闲言少述,还是自己来谈一谈这部小说的创作经历和过程吧。   之所以会想到写这本书,就是我在前言里谈到的,因为看到了凤凰网的一篇纪实报告,说的是在朝鲜战争期间志愿军战俘的故事,我记得里面有一个叫作冉宏图的老兵经历让我很是感动,他竟然经历过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朝鲜战争,最后去了台湾,他从国民党兵变成了共产党兵,又从共产党兵变回到国民党兵,当过两回俘虏,当真得令人唏嘘不已,这种经历我想也可能代表了一大批当年从朝鲜选择去台湾的老兵经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故事,所以也就有了我这部小说的主框架。其实,我写的熊三娃这个人物,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以那个老兵作为参照的。   开始写的时候的确很难把握,毕竟是第一次写军文,呵呵,原来我可是写了不少的武侠和言情作品,所以在写的过程中一直十分没底,有的时候为了查一个枪的型号都要看上半天的资料,熬到半夜。当然,最开始也没有想到要写得这么长,这么大,虽然也是想好要写六卷的,但那时只是想着每一卷有三十万字就好,当真得写起来的时候,却是一发而不可收了,最后想一想,多写一点就多写一点吧,就当自己是在完成一篇鸿文。说老实话,一直写到石牌大战的时候,我才真正为这本书找到了基调:那就是要写就写大气一点,写大场面、大战役,而且不怕写失败。因为我也看了很多战争题材的作品,尤其是现代的网络文学作品,真得没有几个人敢写这种大战役,大部分写的东西都是小打小闹,当然也没有人会真得以一个国民党军官来作主人公,这也是因为有众所周知的原因,其实想一想,如果真得要表现共产党的抗日战役,除了打游击,还真得没得好写,便是好不容易的一场百团大战,也被毛泽东所批判的,而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平型关大捷,只不过是忻口战役的一部分而已,把那个大捷单独地从整个战役中割裂出来,那是对历史的不尊重。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只好把主人公定格到了国民党里!如何冲破当今时代思想意识的束缚,回归到已然存在几千所的中国传统道德文化中来?这也是我当时犹豫不决的一个问题,思量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应该去学一学司马迁,用中性的眼光来看待这一段历史。当然,每一个都不可能完全得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问题,便是司马迁也作不到,更何况我也只是一个凡人呢?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向那个方向上看齐。   抗战部分是最好写的部分,除了开篇有些犹豫之外,后面几乎是一气呵成,也没有太多的羁绊。但是从第二卷开始,写的时候就有些为难了,说白了,就如同一位书友大声地责问我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写这本书的?甚至还有人在骂我是在为国民党招魂!呵呵,在这本书里,我的确写的是一个国民党军官,但是对国民党和共产党并没有偏颇,相反,书中对国民党的讽刺和怒骂更要尖锐,而对于共产党却是十分小心地来写;并且,我在写的过程中,也始终按照历史的脉络进行着,难道写几个解放军的败仗就是在为国民党招魂吗?难道解放军真得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吗?   说得简单一些吧,从第二卷开始,写得就有些有顾虑了,所以我一直在后悔,不应该把第二卷解禁,那样的话可能会对我的创作更好一些。所以从第三卷开始,我停止了解禁,而且以后也不会解,还请大家见谅。   实际上,写得最难受的部分还是最后一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尤其是写到国内的时候,很令人难以把握分寸,好几次我都是写了几千字之后,又删掉重来,生怕里面加入的个人的情愫会通不过编辑的审核。其实,历史已经有了定论,便是当前的政府也否定了文化大革命,但我真得不明白,为什么现代的文学只要是一涉及到这部分内容的时候,还会如此得限制呢?还不如八十年代初的时候那么开放?说老实的话,如果我们不记住历史的教训,不让人们真正了解那段历史的真相,我想,悲剧定然还会重演,看一看如今那些年青人过左的言论,看一看重庆的不厚事件,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本书的结尾部分,之所以写成这个样子,实际上也是考虑了大家的意见。呵呵,按照我原来的提纲,结尾有些悲伤,王金娜会在刘兴华的相依相助之下渡过那段最难捱的时光,两个人久之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因为中间两个人都夹着对张贤的感情,所以一直很纠结。但是后来王金娜最终没有承受得了各种打击(按原来的想法,小虎会在对越作战中牺牲),倒了下来,在她即将走完人生旅途的时候,最终还是接受了刘兴华的爱情,两个人举行了一个象征性的婚礼,然后王金娜死去!呵呵,在QQ上,还有许多人的留言之中,我可以看出来,绝大部分人是反对这种结果的,所以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推翻了最初的设计。虽然如今的这个结局,显得没有那种悲剧结局有深度,但是正如我开篇时所提到的,大家过来看书,是为了愉悦,不是为了堵心,虽然大团圆的结局有些落入俗套,却也是众望所归,相信大家能够理解!   ※※※   有书友问我为什么没有把这本书发到起点,而是铁血?呵呵,其实这个也是一种使然。差不多写了有十万字的时候,我最早发到了上,但是无人问津;然后我又发到了天下书盟和铁血读书上,有些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才发上去一天,铁血的编辑就给我做了一个封面,而且放到了新快推荐上,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找过他们的编辑;相对来说,铁血的编辑还是十分尽职尽责的,而且比较公正,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铁血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可能是铁血是军文的集散地,所以读者要多,点击上比其他的书站也要高。于是,我就把其他网站的更新停掉了,便只在铁血更新,后来没多久就和铁血签了约。   至于起点,那里的水太大太深了,我又没有那种每天更新一万字的能力,其实之前也在起点发过文章,那里的编辑是看人下菜碟的,想要推荐,真得是太难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发到起点。呵呵,至今我在起点还有几篇文没有上传,在兴趣大家可以去搜作者“最后一名”。   不过,发到铁血如今看来还是对的,真得要感谢这个书站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个平台,没有因为内容的原因把我这篇小说封掉(呵呵,也许大家没有当过写手,很多网站发稿的时候,都会有敏感词的过滤,比如红袖、比如天下,比如起点和晋江!有的时候发一次要改好几回,有的词找都找不到!)   关于出版和改编影视这方面,实际上在第四卷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跟我和铁血谈了,曾经有一个单位,差不多都快要谈好了改编权,但是就是最后的时刻里,他们送审没通过,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出版商也谈了几个,我也发出些过去,但都是石沉大海,问过其中一个比较大的出版商,人家说得很婉转,呵呵,就是不能出!这其实我都可以理解的,这种并非主旋律的东西,放谁去出、去编都很在风险,如今是市场经济,没有人会去冒这个险!   所以,我也想得很开,在创作之初就已经想到这部小说可能会一直停留在网络里,真得成书,估计还在很长的路要走。我相信只要坚持,一定会有结果!   最后,我还要衷心地感谢所有的书友,感谢那些鼓励我、支持我、送我鲜花和高分的朋友们!是你们的喜欢让我有了坚持下来的动力。当然,我也要感谢那些批评我的人,感谢给我拍砖头、打低分的朋友(呵呵,其实心里恨得要死哟!),最其马这些争议的声音让我有了必须要写好的决心!最重要的,还是要谢谢那些提出意见、指出我这部作品缺陷的读者,真的那么长的写作时间,我自己有的时候写到后面就会忘记前要,要不是许多细心朋友的指出,我可能还真得不知道自己的作品里原来也是这般得错误百出。当然,这部作品还是需要精炼的,不管出不出得了书,我肯定是要重新改的,不说别的,就是里面的错别字最少也要改过来!   另外,这部小说结束后,我不会闲下来的,第二部军文小说已经开始动笔了,准备近期还是铁血上发表,名字已经起好了,叫作《抗日之碧血鹰翔》,因为现在的书名重名的太多,所以就这么起了。这部作品主写抗战时的空军,中间会穿插重庆谍战的内容,目前的计划只写到抗战胜利,不准备再写内战(写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真得太纠接了,我想大家也许跟我一样)。写这个,是因为我发现如今的抗日作品里,写空军的真得很少,写重庆谍战的也很苍白,所以我想给大家带来一个全新的抗战作品!呵呵,这部书可能下星期就会上架,希望大家能够一如继往地支持!   谢谢大家!   ※※※   最后一名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七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