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衣风流》全集 作者:大苹果 大明正德年间,君臣博弈、文武相轻、阉党弄权、厂卫相争。外忧内患,纷纷扰扰。 身为穿越一小民,是随波逐流浑噩一世?抑或是力图奋进彪炳春秋? 波橘云诡,风云变幻,权柄美人,敌国之富,尽在《锦衣风流》! 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聚目于死者身上,屋内顿时鸦雀无声,白烛闪了两闪,猛然间众人看见盖在死者脸上的黄纸被吹开了半边,紧接着就听死者的喉间发出咯咯之声,顿时满屋子人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有人尖叫道:“了不得了,诈尸了,老天爷,诈尸了。” 除了宋家娘子和那婢女,其他人顿时发一声喊四散逃出,宋家娘子扑上前去,一把掀开少年脸上的黄纸哭叫道:“我的儿,娘知道你死的不情愿,定是舍不得娘亲,你莫害人,把娘带走便是了……” 那少年喉间咳咳作声,猛然坐起身来,咳出一口浓浓的血块,双目已经睁开,茫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夫人,夫人,少爷好像没死,少爷好像没死。”那婢女看见少年口中呼出的白气,颤抖着嗓子道。 宋家娘子一怔,猛地抱住少年的身子喜极而泣,叫道:“我儿真的没死,我儿还魂了,老天保佑,菩萨开眼了。” 婢女小萍惊喜的高声朝外边探头探脑的众人叫道:“各位婶婶大娘,你们莫怕,我家少爷压根没死,只是被血块堵住了喉咙,我家少爷他没死……” 众人将信将疑的慢慢靠近,见少年脸色从煞白渐渐趋于红润,口中呼出的也是白色的热气,这才相信少年死而复生,纷纷惊喜不已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已。 那少年面带迷茫之色,目光在面前众人脸上移动,半晌哑声说了句:“我好冷!”双目一翻白,再次晕了过去。 …… 宋家娘子当了绝大部分的首饰和值钱的贵重物品,买了很多滋补的草药和食物,按照郎中的吩咐慢慢的给少年调理,数日后,少年的身子逐渐恢复,已经可以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只是不爱说话,双眼总是迷茫不已。 午后的阳光温煦的照在身上,少年浑身暖洋洋的,院子角落的野菊花开的金黄灿烂,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一切多么的真实。 少年虽不说话,脑海中思潮如沸:活见鬼了,活见鬼了,这是在做梦么?却又不像,明明在海边享受假期,只记得踏在冲浪板上尽情享受冲浪的快感,一个超级大浪冲来,那是一排最适合冲浪的大浪,自己迎着浪头跃起,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倒在海水里,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好像是一群鲨鱼。最后醒来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这不是做梦,脑子里清清楚楚的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自己现在的名字叫做宋楠,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早间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是一张年轻消瘦的陌生面庞,看来是自己的灵魂附身在这个叫宋楠的少年身上了,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么?这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阳光下的院落静悄悄的,院子门‘喀拉’一声响,一个粗壮的少年戴着一顶竹笠走了进来,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手中提着两条肥鱼,将手一扬高声笑道:“楠哥儿,俺去壶河摸了两条大鲤鱼给你送来,待会叫宋大娘给你炖鲜鲜的鱼汤喝,补补身子。” 说罢不待宋楠回话,便扬声朝里屋叫道:“宋大娘,宋大娘,俺给楠哥儿送鱼来啦。” 屋内正在忙活的宋家娘子忙走了出来,拍拍围裙上的灰尘笑道:“是大牛来啦,谢谢啦,这么照顾我家宋楠。” 大牛挠头笑道:“这算什么,楠哥儿和俺是好兄弟嘛,这一回大难不死,今后必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宋家娘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接过鱼儿道:“等会别走啊,大娘炖了鱼汤,你也喝一碗。” 大牛答应了,取下斗笠,伸手拿过一个简陋的小木凳子坐在宋楠对面道:“楠哥儿,身子感觉如何了?” 宋楠微笑道:“好多了,多谢你了,为我这么上心,我娘说这几天跑腿抓药没少麻烦你。” 大牛憨憨的笑道:“说的什么话,你能保住一条小命,俺比谁都开心,俺大牛和你可是兄弟,你这么说话便是见外了。” 宋楠的记忆里有这个大牛的一切,知道他所言不假,自打五年前搬出北大街大宅到小石桥这座简陋的宅院之后,就和住在隔壁的李家成了邻居,李家在后街摆了个小摊,卖些小吃汤水,李大牛便是李家的儿子。 “小妹去山上替你采药去了,她听说大病初愈的人需要补身子,又没钱买,于是自己上山想碰运气,看能不能挖着野山参或者是何首乌什么的,哈哈,俺可没那个耐性,不过我会抓鱼。”大牛呵呵笑道。 宋楠心中一阵温暖,这几日虽然迷茫,心情恶劣,但身边这些人给自己的关爱倒是这陌生年代的一缕阳光,将自己雾霭重重的心照亮,也许自己将永远回不去自己生活的年代了,这些人都将是自己未来人生路上的伙伴。 两人闲聊几句,大牛说了些街头上的趣事给宋楠听,宋楠的心中宽松了不少,不多时,婢女小萍端了一大盆子热腾腾的鱼汤出来叫道:“鱼汤好了,两位爷快趁热喝些。” 大牛忙道:“可别折煞我,你家少爷是爷,俺大牛可是个泥腿子,小萍你要是这么叫我,俺今后可不敢来了。” 小萍抿着嘴笑,伸手拿了汤勺帮两人各盛了一大碗乳白色香喷喷的鱼汤,递到两人手中。 大牛皱了眉头,伸筷子将自己碗中的鱼肉夹着放进宋楠的碗中,仰脖子咕咚咚一口喝干鱼汤,咂嘴道:“香,鲜!宋大娘的手艺比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 宋楠端着热腾腾的鱼汤,眼中雾气蒸腾,渐至湿润。 (时隔三个月,新书终于和大家见面了,新的历程开始,请诸位多多收藏,多多投票,苹果拜谢了。) 第二章大梦五百年(下) 宋楠的心理反差很大,心情极为抑郁,后世自己名牌大学毕业,进入一家跨国地产公司之后短短数年便坐上年薪数百万的高管宝座,年少多金,正如天之骄子一般,身边充满艳羡的目光,打个响指便会有无脑大胸的美女投怀送抱,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平素工作之余,拿着带薪假期周游世界,又喜爱各种超前高端的运动,冲浪、滑翔伞、探险等是他的最爱,生活品质也高的离谱,吃穿坐行都是顶尖的奢侈品牌,尽情的享受人生。 可如今,魂穿数百年,来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看着家徒四壁的房舍,看着身上的棉布长衫,喝碗鱼汤就算是奢侈享受,这叫他如何能适应。 而且,他知道,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了多久,自己附身的这个宋楠是个病秧子,生病的日子里已经耗光了宋家不多的钱财,这一次宋母又将最后仅有的一些首饰当了换药和补品,除了三十亩租给农户耕种的贫瘠田地,家里已经一无所有了。 家中倒是还有满满一书架的古书,那是自己附身的这个宋楠唯一留下的东西,五岁开始读书,十年累积下来,家中这些散发着霉味不能吃不能喝的书本倒是积攒了下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如此处境之下,这句话听着很是可笑,如今家中将要三餐无继,难道学硕鼠一般啃食书本么? 家中如今一共四口人,倒是标准的大户人家配置,母亲和自己,外加一个叫萍儿的婢女和一个老仆忠叔,如此贫寒之下还有仆人婢女,看似有些不合理,但那却是代表着宋家母子曾经的生活。 宋楠根据记忆得知,宋母和自己本来生活在蔚州宋府的大宅之下,过的也是丰衣足食的日子,宋府老爷宋德早年为官,后因病辞官回归蔚州故里,置办田地,从商经营,置办下偌大的家业。 自己的母亲原本是宋德身边婢女,人生的美貌,性子又温柔,宋德很喜欢她,于是便想纳她为侧室;不料宋府大妇闫氏善妒刻薄,大吵大闹的不许,一来二去,宋楠出生了,纳妾之事却不了了之,而宋楠便成了个连庶出都不如的婢生子。 在这个年头,长幼名分乃是伦常大礼,出身比什么都重要,大户人家中尤为显著,宋楠的意外降生,更是让大妇闫氏极为不满,就算是儿子都生了,闫氏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绝不准宋德纳宋楠之母为妾,而宋楠母子在宋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宋德觉得亏欠了宋楠母子,又受不了闫氏的吵闹,于是便在东城北大巷给他们母子安置了别院,请私塾先生教宋楠读书,配备了马夫仆役和婢女,只是宋德本以为他能活得长久,却不料在宋楠十岁那年忽染急症而死,竟然没来得及对宋楠母子留下片言只语的安排。 宋德死了,闫氏和宋德嫡子宋环拒绝承认宋楠母子的身份,不但不准宋楠母子守灵戴孝,还将北大巷的房舍收回,彻彻底底的将宋楠母子逐出宋家。 宋母性子软弱,本就是婢女出身,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岂敢一争短长,只得带着宋楠悄悄的在宋德坟前烧了些纸钱磕了几个头,算是尽了人事。 幸而宋母节俭,持家有方,宋德生前偷偷塞给她的一些钱银物事她都精打细算的去打理,倒也积攒了几百两银子下来,离开北大巷之后,便在平民居住的小石桥置下了这所小院。 家中仆役也都作鸟兽散,唯有忠叔和萍儿两个不愿离去,忠心耿耿的跟着这孤儿寡母两人。 宋母虽会持家,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拿出积蓄置办了南门外的三十亩田地,却又被掮客欺骗,三十亩地根本就不是说好的良田,而是贫瘠之极的山地,每年租给农家耕种,手上来的租子保全家的吃喝都不够,还要往里边搭钱,一来二去,坐吃山空,五年后的今天,宋家已经难以为继了。 宋母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宋楠身上,花钱供宋楠读书,但宋楠身子太弱,一年倒有半年缠绵病榻,虽然喜欢读书,但终究博不过身体的虚弱,几番挣扎,只博了个秀才的身份,再往前,那更是山高水远遥遥无期了。 …… 这日晚间,宋楠在厢房抑郁闲坐,外边堂屋中传来萍儿和宋母轻轻的说话声,宋楠隐隐听到叹息之声,于是屏气静听。 “夫人,忠叔今儿去南城收租子又空手而归了,今年夏天糟了虫灾,地里几乎没什么收成,忠叔实在不忍逼迫他们。” 宋母叹息一声,半晌道:“罢了,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叫忠叔去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萍儿道:“可是,收不到租,家里怎么办?眼见冬天要来了,咱们这个冬天怎么过?少爷的棉袍子都破了好几处了,也没钱买新的,还有您将几件上好的冬衣都压在平义典当了,冬天可怎么出门?” 宋母再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倒是没什么,没棉衣便不出门罢了,倒是你和忠叔都几年没做新衣裳了,也没钱给你们发工钱,真是苦了你们,能遇到你们真是我和楠儿的福气。” 萍儿轻声道:“夫人说什么话,伺候您是应该的,当年若不是夫人搭救,我怕是在街上早就冻死了,只可惜小婢没本事,要是个壮汉的话,起码能上街做些苦力赚钱,现如今只能做些手头杂事,也帮不了夫人什么忙;忠叔老了,也做不来苦力,我们倒是成了累赘了,忠叔说明年还是这个光景,他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算了,不能拖累了夫人和少爷。” 宋母忙道:“你告诉忠叔,可千万别那么想,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谁也没把你们当仆役看,忠叔要是那样做,那是置我母子于不义了。” 萍儿轻声道:“我想忠叔也是说说而已,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只是眼下的难关可怎么过呢?” 宋母沉默了一会儿,发声道:“萍儿,把这个拿去当了吧,也许能熬过这个冬天。” 萍儿惊道:“不可,夫人,那可是老爷留下的唯一物事了,当了可就没念想了。” 宋母苦笑道:“人都死了,留念想有什么用,还是当了换银子,养活一家老小算了,老爷泉下有知也应该不会怪罪,他的儿子没饭吃没衣服穿,这也算是他这个当爹的最后一次尽责。” 宋楠听得心里难受,家里已经赤贫如此,无论如何,自己顶替的是这个家中唯一能撑起门面的男子身份,怎么能袖手旁观;自己魂穿至此这十几天里,上到宋母下到忠叔和萍儿个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呵护有加,左邻右舍也都对自己很好,自己光顾着沉浸在巨大的落差中不能自拔,却忘了生活还要继续,难道自己便永远这样沉沦不成? 宋楠想了想,起身轻轻的掀了帘子走出厢房,堂屋里,宋母手中拿着一根精美的玉钗恋恋不舍的递给萍儿,不消说,那是自己的‘父亲’宋德留下的最后的信物了。 见到宋楠出来,宋母轻轻将玉钗陇入袖中,脸上瞬间堆满笑意,轻声道:“楠儿,读书读累了么?出来走走也好,虽然秋闱大考在即,但你的病刚刚好,还是要注意身体为好。” 萍儿附和道:“是啊,少爷读一会书便去跟隔壁的大牛哥去外边逛逛,对身体定有好处。” 宋楠静静道:“娘,咱们家已经山穷水尽了是么?” 宋母错愕,旋即嗔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山穷水尽?你尽管读你的书,家里有田有地,还有娘和忠叔萍儿,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 宋楠道:“娘你莫要骗我,我知道家中的情形,娘你不用将爹爹的送给你的玉钗当了,我来想办法,孩儿是宋家男儿,岂能让母亲担心穿衣吃饭之事,那孩儿也太没用了。” 宋母尴尬笑道:“哪有什么玉钗,我儿别分心,好好读书便是。” 宋楠道:“这样的情形我没法读书,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明儿我便去拿钱。” 宋母愕然道:“你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在宋家人的眼里,宋楠是个瘦弱乖巧胆小的少年,见了生人都不太敢说话,此刻见宋楠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有些意外。 宋楠并不计较宋母的语气,心道:你心目中的那个宋楠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了,我既然附身于宋楠之身,连生计都维持不了,那我还混什么? “明日一早,我和大牛去办事,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宋楠静静说完转身回到厢房中去了,留下宋母和婢女小萍惊愕对视,不明所以。 第三章边城非净地 (感谢乐茶茶、休闲浪人两位的月票,感谢长河老大、玄武巨巨,骑鹤巨巨、七月桃花巨巨、曾饮沧海巨巨、love愛巨巨、扶风流苏巨巨的打赏,跪求收藏。) (今日四更,此为第三更,感谢新老书友的收藏和票票。) 宋楠东厢房的油灯亮了一夜,小萍半夜醒来小解,有些好奇,隔着门缝偷看少爷在做什么,却见宋楠将一大堆古书全部取出来堆放在桌子上,在里边翻翻捡捡忙的满头大汗。 小萍不明所以,少爷看来是想要发奋读书的样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明摆着能考中科举,目前的难关又将如何渡过?宋楠白天所说明日一早去拿钱解决生计问题之类的话,在宋母和小萍看来不过是孩子气的笑话罢了,少爷又有什么来路能弄到钱财? 鸡鸣报晓,天蒙蒙透亮,小萍伺候好宋母穿戴完毕,两人走出堂屋之时被院子里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宋楠穿着一身睡衣在院子中央的大石磨上,身体扭动成各种奇怪的姿势,口中一呼一吸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中了邪一般。 宋母唬了一跳,儿子像是中了邪一般,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别是被脏东西附了身不成? 宋楠睁眼嘘气,结束了后世养成的晨间瑜伽锻炼,这个身体有些不听使唤,韧带肌肉完全不像后世的那副身体那样婉转自如,自己也只能做些最基本的姿势和呼吸吐纳。 “我的儿,你怎么了?一大早在院子里作甚么?你可别吓唬娘。”宋母紧张的上前来,掏出手巾给宋楠擦汗。 宋楠笑道:“我没事,我这是锻炼身体,我的身子太弱,老是生病,锻炼身体可以让我少生病,您不用担心。” 宋母吁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原来如此,我当我儿中了邪呢,刚才你的那些姿势很是古怪,娘可从来没见过。” 宋楠无语,也无从解释什么叫瑜伽,笑道:“以后再说,我肚子饿了,闻到小米粥的香气了,今日感觉胃口不错,我要喝个三大碗,之后我便去拿钱去。” 宋母狐疑道:“我儿何处去弄钱?可不许作奸犯科弄些不义之财,咱们家虽穷,但也不做那些为人不齿之事。” 宋楠道:“放心吧,我只是把属于我的钱拿回来罢了,绝不会作奸犯科,再说了,就我这弱不禁风的摸样,能去偷还是去抢?” 宋母不知道宋楠说的拿回属于他的钱是什么意思,但听宋楠一番话放下心来,她是不信儿子能弄回什么钱财的,但只要儿子高兴,出去走走也好,再说有隔壁的大牛陪伴,也出不了什么事。吃完早饭,隔壁的李大牛已经在院外叫门了,昨天傍晚宋楠便和大牛打了招呼,要他陪伴自己今天一早去办个事,倒不是宋楠自己一个人不敢去办事,实在是对蔚州城完全不熟悉,分不清东南西北,需要大牛做向导。 蔚州城并不很大,主街只有横亘南北东西的四条,其余的都是小街小巷,最繁华的是贯穿南北的一条大街道,城市的布局也有些奇怪,一般城池都是四道城门而蔚州只有东南西三座城门,最北面是玉皇祠三元宫之类的庙宇道观,州府衙门也在那里,这样的布局原因也是为了便于防御蒙元的残余势力,毕竟明虽灭元,但北方大部分地区虽名义上臣服明朝,事实上还是蒙古人实际控制,游骑滋扰犯边之事也常有发生。 两人出了小巷往东,过了一座小石桥再行了数百步便拐上了一条大街;太阳升起,街面上的人群逐渐熙攘,叫卖喧闹之声充斥耳鼓;不时有一小队士兵昂首而过,或是有官员大轿鸣锣喧嚷,更有鲜衣怒马头戴高冠身着红黄罩甲衫的骑士威风凛凛的疾驰而过,吓得路人连滚带爬的躲避。 宋楠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古代的街景,有些发呆犯迷糊,几匹快马疾驰而来,要不是大牛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差点被马儿撞飞,马上的骑士压根没有减速的意思,反倒丢下一句狠狠的咒骂疾驰远去。 大牛看着远去骑兵背影啐了口唾沫骂道:“呸,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宋楠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人?怎地如此嚣张。” 大牛左右看看轻声道:“你终日不出门自然不知道他们,瞧见他们腰上的刀没?那便是绣春刀,这回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吧。” 宋楠皱眉道:“绣春刀?” 大牛道:“是啊,我大明只有一种人有资格可以佩戴这种刀,那便是锦衣卫了,据说是精钢打造,刃薄如翼锋利无比,可砍可刺,嘿嘿,哪一天俺也能有一柄便好了。”大牛舔着嘴唇目光中满是羡慕。 宋楠心头一凛,绣春刀,飞鱼服,锦衣卫,这些名词在后世并不陌生,在宋楠的印象里,明朝锦衣卫都是一些心狠手辣的密探,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蔚州街头亲眼见到锦衣卫,果然明朝锦衣卫遍布天下不是虚言,这小小的蔚州城都有锦衣卫出现。 宋楠心里合计,口中却调笑道:“你要来做什么,难道拿来上山砍柴么?” 大牛摸摸脑袋嘿嘿而笑,他也只是想想罢了,那绣春刀岂是轻易能得来的,传说锦衣卫每人一刀,刀上都有编号,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就算是有人送一柄给自己也不敢拿,那会惹来弥天大祸,自己可没那个胆子。 “楠哥儿,咱们这是去哪儿?你不是说有事要办么?”大牛从臆想中回过神来问道。 “宋府在何处?我要去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宋楠道。 “宋府,你是说,你原来的家?”大牛睁大眼睛道。 “对,便是我原来的家,那里有属于我的财产,我要全部要回来,那样我娘便不必为生计发愁了。” “你疯了吧,他们怎么肯给你?那闫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泼辣狠毒,俺听俺娘说,当年若不是这贼泼妇作梗,你和宋大娘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 宋楠冷笑道:“那是我当时年纪小,没有办法跟他们理论,现如今我可不怕他们,该是我的,我一分不少的要回来,可由不得她耍泼。” 李大牛有些意外的看着宋楠,仿佛第一天认识宋楠一般,宋楠这种语气说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的宋楠可是唯唯诺诺话都说不清楚,自己跟他玩耍了五年,有时候都把宋楠当成了小妹妹一般的看待,可没见过宋楠今日这般样子。 “别担心,我很久没出门,都不太认识路,你只给我指点路径便是了,到了宋府,你便可以离开了。”宋楠见李大牛表情错愕,还以为李大牛是害怕了,于是安慰道。 李大牛涨红了脸道:“楠哥儿,小瞧俺李大牛么?俺李大牛是怕事的人么?哪一回你被人欺负,大牛不为你出面?居然如此看俺,俺只是后悔没把柴刀带来罢了,你要是早告诉俺,俺便将柴刀别在腰间了;罢了,随便找点称手的家伙吧。” 李大牛扭头四下寻找,街道上又没什么棍棒之类的物事,牛屎马粪倒有不少,找了半天才在街角的乞丐屁股后面发现一块青砖,忙跳过去抓在手里,顿时招来那乞丐的一顿白眼。 宋楠哑然失笑,李大牛是个性情中人,原来自己是错怪他了,忙将他手中的青砖掰下来丢在地上道:“我们又不是去打架,带这玩意作甚?“ 李大牛道:“不打架恐怕不成,宋府可是有不少家丁护院,搞不好要吃亏。” 宋楠一笑道:“我自有办法,你一切听我的便是,咱们快些去办事,晚上回来好叫我娘包韭菜羊肉饺子给咱们吃。” 宋楠迈步往前走,李大牛满头雾水的跟在后面,不知道这弱不禁风的楠哥儿今天何来的如此自信。 第四章同根煎何急 (第四更,求收藏。) 宋府坐落在景阳门内东门大街上,红漆大门兽环铜钉,相当的气派伟岸,宋家发迹数十年,宋德为官虽政绩一般,病辞之后行商倒是一把好手,加上闫氏娘家本也是蔚州大户,闫家无儿,家业尽数传给闫氏,有了巨大资本的宋德顿时将这些本钱滚起了雪球。 当然,正因如此,闫氏才跋扈泼辣,宋德拿人手软,也没办法在闫氏面前挺直腰杆,当年在北大街安顿宋楠母子,也是苦苦哀求得来的缘故。 四进八开的大宅院,奴仆婢女护院便有三四十个,宋德嫡长子宋环也不是窝囊废,宋德去世之后,宋环执掌家业,攀上了蔚州府衙的好几名官员的交情,更是气焰熏天不可一世。 在闫氏和宋环母子的心目中,宋楠母子早已如一抹灰尘一般被抹去,几年来他们已经忘了这世间还有故去的宋老爷的另一脉骨血。 太阳升起丈许高时,宋楠和李大牛来到了宋府门外,仰头望着高高的门楼,宋楠暗自慨叹,同父所生,命运却大不相同,一人住华宇大屋,另一人却连生计也无着落。 守门的两名家丁穿着崭新的蓝布短衫抱着臂相互聊着什么,见宋楠和李大牛走近便停止了交谈,一人下了台阶,上下打量了宋楠和李大牛两眼,随即横开臂膀瞪眼道:“这里是宋府,不是要饭的地方,去去去,莫来叨扰。” 李大牛怒道:“谁是要饭花子?你才是要饭花子呢。” 那家丁讥笑道:“瞧你身上穿的那破烂样儿,不是要饭花子是什么?快些离开,免得吃苦头。” 李大牛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补丁套着补丁,还有数处磨出了大洞,心气一下子全无,连争辩的心思都没了。 宋楠拍拍李大牛的肩膀以示安慰,上前拱手道:“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你家主人。” 那家丁皱眉看着宋楠道:“你又是谁?” 宋楠道:“我姓宋名楠,你进去一说,你家主人便知。” 那家丁喃喃念叨了两遍宋楠的名字,转头对倚在门框上的另一名家丁道:“张三哥,你认识这个宋楠么?” 那张三不屑的道:“我哪里认识,常言说的好,富在深山有远亲,咱们宋府哪一年没有自称姓宋的人来认亲?不过是来沾光的罢了,少爷吩咐了,这种人压根别理。” 台阶上的家丁点头道:“说的也是。”扭头过来对着宋楠摆手道:“你听见没?你这种来攀亲沾光的人咱们见得多了,别妄想能攀上亲戚,没用的。” 宋楠叹了口气道:“还真是两条看门狗,狗眼看人低。” 两名家丁挨了骂,顿时撸了袖子往台阶下走,口中嚷嚷着:“找打是不是?跑到宋府来撒野,也不打听打听去。” 李大牛见状不妙,心里虽然有些打鼓,但还是伸手在地上抄了块石头上前挡在宋楠面前,瞪眼道:“你们要干什么?” 宋楠伸手拨开李大牛,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转头对两名气势汹汹的家丁道:“事关你宋家生死,你们不愿通报也无妨,你家主子出了意外,二位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何去何从你们自行斟酌,我在此等一炷香时间,时辰一到我拔脚便走,到时候可别求我。” 两命家丁被唬的一愣,张三嘴硬道:“凭你胡说八道,我家少爷有何性命攸关之事?” 宋楠转身走到路边一棵大柳树下静静站立,连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宋楠对这种人太了解了;在后世,宋楠之所以能够短短数年爬上高管的位置,除了有真本事之外,还深谙人际之道,小人物的心态无外乎要体现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古话才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他们是绝不肯担当责任的,他们必会去通报无疑。 果然,两名家丁没有让宋楠失望,嘴上虽凶巴巴的,心里却虚了,这少年虽然衣着普通,但说话举止可不像是什么破落户来攀亲的,而且干系主人家生死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有大事,自己二人如何担当的起;原本只是懒得迈步子通报,别因此连累了自己便不合算了。 两人对了个眼色,张三扭头走进门内,‘咚咚咚’跑去禀报了。 李大牛有些心慌,虽然他脾气勇敢,但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加上穷人天生便对富人有一种畏惧感,站在宋楠的身边显得不知所措。 “楠哥儿,咱们还是走吧,万一宋府的人翻脸,伤了俺皮糙肉厚的到也罢了,伤了你那可麻烦了,俺也没法向宋大娘交代。” 宋楠笑道:“大牛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用担心,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事要去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将来你会习惯的,我要带着你大牛兄弟享尽人间富贵,便从今日开始。” 李大牛翻翻大眼,心道:别做梦了,能过的了今日一关便谢天谢地了;不过楠哥儿说话的口气跟换了个人似的,怎么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片刻之后,宋府门口喧哗渐起,不一会,十几名家丁簇拥着一名青年公子涌了出来,那青年公子衣着华贵,面容白皙,五官和宋楠倒有几分相似,不用说便是宋府大公子宋环了。 “那贱种在何处?还敢来我家胡言乱语,你们一个个都是蠢材,我能有什么生死大事?摆明了是人家来恶心我。”青年公子满面怒容,怒斥两名看门家丁。 两名家丁差点后悔的撞墙,怎么就顶不住心虚去通报了,那张三的脸上还有五道手印,便是刚才通报的时候刚报出宋楠的名字便挨了大公子一个耳光留下的。 “在那儿,柳树下站着的便是,狗娘养的,居然还没走。”张三指着柳树下的宋楠和李大牛道。 宋环一撩锦袍迈步下了台阶往柳树下走去,十几名家丁忙呼啦啦跟上,迅速将宋楠和李大牛两人围在当中。 “贱种,是你诅咒我宋府有生死血光之灾么?你好大的胆子。”宋环喝道。 宋楠转过身来,细细的打量了宋环几眼,见他眉目口鼻和自己确实相像,确定是闫氏所生的宋环无疑,于是拱手微笑道:“大哥好,小弟宋楠有礼了。” 宋环怒道:“谁是你大哥,你个贱种,来此作甚?” 宋楠道:“大哥说话好歹毒,我和你是一父所生,我是贱种,你是什么?难不成要我回应你一句贱种大哥不成?” 宋环大怒,指着宋楠的鼻子骂道:“你敢骂我,来人,打断他的狗腿,叫他还敢撒野。” 家丁们虎视眈眈叉手欲上,宋楠高声喝道:“谁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当街殴人不成?这里是大街上,可不是你宋府的地盘,大明律法可不是开玩笑的,当街斗殴杖四十,谁不怕去抓进州衙大狱,便来动我试试。” 两下里高声喧嚷,引得街上百姓驻足围观,不一会便有数十人围在周围,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宋环冷静下来,他可不想被人指责当街指使家丁打人,虽然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是件小事而已,就算是州衙门的衙役来拿人,也只是手下的家丁去挨板子,自己事后给些赏钱疗伤便可了结。 但宋环不想这么做,他明显的感觉到宋楠是有备而来,宋环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再没有摸清宋楠忽然到来的目的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 “都住手!我宋家诗礼传家,在蔚州也是有头脸的人家,犯不着为了个贱种坏了名声;宋楠,你无缘无故来此滋事意欲何为?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求我赏你些钱银度日?这事好办,来人,叫管家拿几两银子来打发掉这个叫花子,就当是喂了狗了。” “哈哈哈……”众家丁一阵哄笑,本来这话并不好笑,但为了烘托气氛,便是不好笑也要从嗓子眼里挤出笑来。 宋楠冷笑道:“今日之事恐怕非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了了,该我得的我一分都不能少,统统都要拿回来。” 第五章空有律令依 (感谢三刻黄牙、bobby75222、野鹤道人、廉价的妆、夜半问道、面若桃花、扶风流苏等书友和巨巨的打赏。跪求收藏!) 宋环张着嘴巴愣了半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对着身边家丁道:“你们听见没?他疯了吧,可要笑死我了,还有这种没脸没皮之人。” 家丁们配合的大笑,纷纷指着宋楠七嘴八舌的奚落。 宋楠待众人的讥笑声平息下来,才静静的道:“笑够了么?无知不可怕,无知却无畏便可怕了;我乃宋家血脉,先父故去,家业自然有我的一份,有何可笑之处?我来拿回我的那一份不该么?” 宋环冷笑道:“原来你志存高远,倒还打着我宋家家产的主意,你认为你有资格继承我宋家的一份产业么?别做你的春秋大梦啦,劝你早些滚回你那狗窝去,真的惹火了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宋楠静静道:“万事抬不过理字,我今日来是要和你们和平解决此事,否则我便要告到官府,请官府依律判决了,那样的话反让宋家没了颜面,你自己掂量掂量。” 宋环大笑道:“告官?亏你想得出来,告官又如何?宋家会怕你告官不成?你倒是去告啊。” 宋楠轻叹一声,拂袖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便去州府衙门击鼓,本是骨肉至亲,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亦无可奈何,但愿爹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的鲁莽。” 宋楠招呼李大牛转身往人群外走去,身后有人高声道:“且慢!” 宋楠转头看去,只见宋府门口,几名婢女婆子簇拥着一名雍容的妇人正朝这边走来,那妇人四十许人,五官倒也端正,可见年轻时必有几分姿色,只是颧骨太高,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看上去总是有些别扭。 宋楠心道:“正主儿终于来了,这妇人必是宋环之母闫氏无疑。” 来人正是闫氏,远远看到宋楠的时候,闫氏便知道那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儿无疑,除了五官轮廓像极了死去的宋德之外,眉宇之间的清秀摸样也遗传了那贱婢的影子。 “拜见大娘,晚辈宋楠这厢有礼了。”宋楠拱手道。 闫氏侧身避开一旁不受其礼,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淡淡道:“可不敢当,老身可没你这晚辈;你狐媚子娘呢?怎地不敢亲自来跟我见面,却指使你来我家中滋事?” 宋楠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娘压根不知道我来此地,若是知道了,恐怕她会担心的要死了。” 闫氏冷然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不担心了?我宋府在蔚州虽不敢说是第一大户,但上至州官下至缙绅望族都有结交,你方才说要告官,你能赢得了官司么?” 宋楠道:“晚辈自然知道这些,但大明朝的法度可不管你势力多大,钱财几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之所以不怕,便是有大明朝的律法撑腰。” 闫氏冷笑道:“幼稚,你倒说说看有何种律法替你撑腰?” 宋楠道:“也罢,既然长辈垂询,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宋楠伸手入怀,取出一本蓝皮书本来,朝周围扬了扬道:“这一本是我大明弘治六年内阁修改的《大明令》,在户令这一条中关于财产的继承权有清清楚楚的规定,让我为诸位读上一段。” 宋楠翻开书本,翻到以一片黄叶为签的那一页朗声道:“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绍全分。” 闫氏面上变色,她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听得懂宋楠在说什么,宋楠虽非嫡子亦非庶子,但他是婢生子的身份,按照大明令户令的规定,他虽然不能继承官荫世袭的爵位但却能继承家产;而且最要命的是那一句‘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也就是说除了自己的嫁妆之外,剩下的家业宋楠将有权分到一半的份额,因为宋府除了宋环和宋楠之外别无其他子息。 闫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一半的家产,那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平白便宜了这小子,岂能心甘? 踌躇间,只听宋楠道:“大娘,当初你们欺我母亲良善无知,不仅不愿给她名分,还将我们赶出北大街的老宅,庆幸的是我娘供我读书,我才能识字明理,也让我明白这宋家的家业也有我的一份,如果你们稍有良心能救济我们母子到也罢了,但你们没有,我只能来到府上要回我的一切;便是你宋府手眼通天,我有大明令在手又有何惧?我相信蔚州州官必能秉法断案,也省的我去大同府越级上告,抑或是去京城上告,总之我相信总有人能秉公断案。” 周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道:“原来如此,朝廷竟然有这样的法令,我们却一点不知,这一回宋家可要出血了。” “切!什么叫出血?人家本来就应该取得一份家业,是宋家大妇欺这小哥儿母子无知年幼生生霸占了去,这叫做物归原主。” “说的是,这宋家跋扈的紧,仗着和官府有几分关系,平日里甚是嚣张,这回看他们怎么办。” “……”百姓的议论声如根根钢锥刺入耳膜,宋环暴跳大骂道:“你们这帮泥腿子,找打是不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群泥腿子哄的远远的?” 家丁们抓耳挠腮,数百百姓聚集,十几名家丁岂敢动手,少爷这个要求实在太难执行了,十几个人还没动手,人群中几名魁梧的屠夫宰狗的大汉已经将眼珠子瞪的溜圆,拳头捏的咯咯响,哪里还敢上前。 “娘,这可怎么办?难道便将一半家产拱手送给这个贱种不成?”宋环有些抓狂了。 闫氏心乱如麻,吁了口气斥道:“慌什么,稳住;告到州衙门倒还无妨,麻烦的是他扬言去大同府上告,又要去京城上告,那才是麻烦事;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初我便不该心软,该将那贱婢撵出蔚州去,当真失策。” “要不跟他打个商量,给他个百而八十的银子了事,再请官府上的朋友恐吓一番,让他不敢再闹,娘看如何?” “哼,出的什么馊主意,那岂不是当众告知众人他有资格继承我宋府家业么?想跟老身斗,这贱种还要吃个几十年饭才成。” 宋环喜道:“娘你有主意了么?” 闫氏白了他一眼道:“学着点,娘教了你二十年,你还是没学到娘的皮毛。” 闫氏脸上带笑,缓缓扬手,周围的嘈杂声顿时停息,众人都想听听宋府如何应对,是甘心情愿拱手送出一半家业呢,还是有其他什么好办法。 闫氏盯着宋楠稚嫩的面庞缓缓道:“你很不错,居然读书明理,连大明令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些法令条文可都是官府中人才会去细究的,可见你志不在小;不过,这法令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宋楠一愣,一时没有明白闫氏话中的意思。 闫氏笑吟吟的道:“你这小哥,拿着本大明令便来我家门前要继承家业,岂不是太荒唐了;你虽姓宋,可是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我家老爷的血脉呢?天下姓宋的人何止千万,照这样的话,岂不是随便一个姓宋的后生都能来我宋府要一份家业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宋家不计较你们这些穷疯之人的失礼之处,再不走的话,即便你不报官,我倒是要命人报官了。” 人群炸了锅一般的嗡嗡作响,没想到闫氏居然来了这么一手,直接否定了宋楠和宋家的血脉关系,当年发生在宋府中的事情本来就不为外人所知,有谁能够证明宋楠是宋德亲生的呢? 有人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后生看似文文静静,倒是心机颇深,竟然想到了这么一招,真是够无耻的。” 又有人道:“就是,富贵天定,这人是想钱想疯了,要是宋家报官,还不以奸骗之罪打个皮开肉烂么?” 闫氏得意的趁热打铁,对围观众人道:“诸位乡亲,总有人异想天开的梦想着能钻空子,这人本是我家婢女之子,十几年前因行止不端被我宋府逐出府门,也不知是和哪个野汉子偷生的贱种,居然跑来冒充我宋家血脉;今日老身姑且放了他一次,便不命人告官,诸位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围观百姓没热闹可看,顿时觉得无趣,边议论说笑边各自散去,口中无非是‘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不学好,偏跑来招摇撞骗’之类的话。 宋楠面色煞白,站在那里,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倒,李大牛叹息一声扶着他的手臂道:“楠哥儿,咱们回吧。” 本以为宋楠真的有办法拿回属于自己的家产,却不料宋府如此无耻,竟然连血脉身份都否定了,这事过去了十几年,宋德都死了五年了,除了宋德,又有谁能够证明宋楠是宋德亲生? 宋楠咬紧牙关,将牙齿差点咬出血来,突然间,他甩开李大牛搀扶的手,高声喝道:“且慢!既然你宋家如此无耻,就别怪我和你们鱼死网破了。” 宋环扶着闫氏刚刚踏上府门台阶,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众人纷纷愕然回首,欲走的百姓们见仍有后续,又纷纷聚拢而来。 第六章彼道还彼身 (元宵节快乐) 闫氏阴着脸回转身来斥道:“你莫非以为我宋家当真好欺?环儿,派人即刻去州衙报官,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欺诈讹骗,岂有此理。” 宋楠冷笑道:“到底是谁欺诈讹骗无耻之极,你们心里清楚。” 闫氏怒道:“难道你有证据证明你是宋家血脉么?” 宋楠道:“我无法证明,爹爹已亡故,十五年前的故人怕也是老的老死的死,便是活在人世我也无处找寻前来作证,况且亲仆不可证,即便是我母亲和家中仆役作证,在大堂上恐怕也不能成为证据。” 闫氏大笑道:“算你还不糊涂,奉劝你还是消停点,别做那一日暴富的春秋大梦吧。” 宋楠冷笑道:“我虽无法证明自己是宋家血脉,但我却能让你宋家家业彻底烟消云散。” 闫氏再笑道:“小贱种口气倒不小,老身倒要看看你有和本使能让我宋家倾家荡产。” 宋楠咬牙道:“是你们逼着我如此,我也只好对不住九泉之下的爹爹了,我这便去官府诉说情由,因为我怀疑宋环也不是宋家血脉,宋家的家业不应该由宋环继承。” “什么?你个小畜生说的什么?” “你个小贱种好没道理,竟然敢如此胡言乱语,来人,还不去拿了他打断他的狗腿撕烂他的嘴巴!” 闫氏和宋环气的暴跳如雷,连声的咒骂叫嚷,周围的百姓也是大眼瞪小眼,被宋楠的话惊得张口结舌。 宋楠冷笑道:“是否说到你们的痛处了?便要打打杀杀了是么?宋环若不是宋家血脉,宋家便无后继承家业,按照大明令,无后之人家产充公,嘿嘿,咱们一拍两散,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小贱种,你血口喷人,我家环儿如何不是宋家血脉?你信口开河官府岂会信你?”闫氏气的几欲晕倒,指着宋楠破口大骂。 宋楠冷笑不休,道:“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啊。” 闫氏怒道:“我家环儿成化二十二年正月十九生日,接生的稳婆尚在人世,家中亦有经事的老仆健在,他们均可证明我儿的身份,你胡乱诬陷岂能得逞?” 宋楠哈哈大笑道:“他们只能证明贵公子是那天出生,又岂能证明他是宋家血脉?再说了,你忘了亲仆不可为证么?他们是你府中之人,说出来的话官府根本不予采信,你要证明贵公子身份,恐怕要另寻他法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宋府中人和围观百姓都明白宋楠的用意了,宋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宋府要宋楠证明他是宋德亲生,宋德既死,他人之言又不足采信,自然无法证明,但这些偏偏又是宋环的难题。 宋楠知道古代没有什么出生证这玩意儿,谁也不会浪费精力去怀疑谁家生的子息不是亲生的,这种事连皇家都搞不清楚,否则又怎会有宫廷中以外人之子冒充皇子的闹剧发生,宋楠正是要抓住这样的漏洞,让宋环母子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尴尬境地当中。 “打,给我打,打死这个无赖贱种。”宋环眼珠子都红了,挥手怒喝命家丁上前行凶。 宋楠抱臂而立,面对涌上的众人不避不让,冷笑道:“有种便打死我,到时候自有人来抵命,众位乡亲父老给我作证,我宋楠戳中宋家隐秘之事,他们便要杀人灭口,到时候官府查将起来,还请替我做个见证。” 宋楠油水不进的泼皮风范,反倒让闫氏和宋环无从下手,辩又辨不明,打又不能打,真是气的几欲喷血。 双方斗鸡般的僵持半晌,谁也拿谁没有办法,闫氏嘴边喷着白沫怒骂道:“你个小贱种,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罢休?” 宋楠道:“我敬你是长辈,所以才不跟你一般计较,你若再满口贱种贱种的胡言,我便要改一改对贵母子的称呼了。” 闫氏怒骂道:“小贱种,小贱种,老身便是这般骂你,你待如何?” 宋楠冷笑道:“在未证明贵公子的身份之前,我是否可以称他一句小野种呢?而大娘你,不忠亲夫,我可以用更难听的话来形容你,你若不知收敛,我绝不怕当众称呼你为淫妇。” 闫氏百口莫辩,几欲抓狂,想命人即刻将宋楠按倒狂殴,但一想到这小贱种如果真的告到官府中,咬定说宋环不是宋家血脉,自己还真是棘手;虽不至于真的将家业充公,但为平复此事,定会付出大笔的代价,说到底官府和宋家结交,那都是银子铺的路,有了这个敲诈的好机会,那些当官的还不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般的疯狂攫取么? “你……你个小……小……”闫氏指着宋楠,气的胸口剧痛,强忍着将贱种两个字咽下肚去,捂着胸口喘息不已,身边的婢女赶紧帮她捶胸顺气。 “这才像话。”宋楠道:“我倒有个办法能证明贵公子是宋家血脉,就不知道你敢不敢用。” 宋楠忽然帮着宋家出起主意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这小子瘦瘦弱弱,脸上稚气未脱,偏偏将众人玩弄的云山雾罩,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这小……小……能有什么好心肠。”宋环怒道。 宋楠斜眼看着这个胞兄,冷笑道:“那你听是不听呢?” 宋环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宋楠呵呵一笑道:“我也不想闹到这步田地,都是你们逼的,你们若不是欺人太甚,我又岂会鱼死网破?” 宋环怒道:“便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你拿到我宋家一半家产。” 宋楠挠头道:“这可难办了,既然如此,我只能去官府走一趟了,反正我贱命一条,便舍了这贫贱之身,也不能教你们好过,告辞了。” 宋楠一拱手,拉着李大牛便走,闫氏母子手足无措,不知拦阻好还是不拦为好。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宋楠和李大牛朝街上挤去,均想:今日之事可真够奇的,不知后续如何,瞧这小子的气势,怕是不搞垮宋府不罢休了,看来好戏在后头,可不容错过。不少闲人闲来无事,居然跟在宋楠身后,要去官府衙门看个后续。 “都他娘的在作甚?聚众闹事么?” 平白无故的炸雷般的一嗓子,将众人吓得一哆嗦,众人循声看去,顿时吓的白了脸,只见西首街角一名黑塔一般的大汉顶盔戴甲挎着腰刀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十几名全副武装腰悬兵刃的士兵。 宋环一眼看见,顿时如见了救星一般快步迎上去,一把抓住那大汉的衣袖,口中叫道:“这不是千户江大人么,千户大人,您来的正好,千户大人给评评理,有人来我宋府门前寻衅滋事,千户大人可要给我做主啊。” 宋楠心头一凛,看这架势,这个当官的和宋环必然熟悉,想必也是宋家用银子铺就的关系,当下打起精神静观其变。 那江大人皱眉喝道:“搞什么名堂,嚎丧么?有事说事,谁敢到你宋大公子家闹事,我却不信,八成是你欺负别人了。” 宋环委屈的道:“大人你可错怪我了,这一回真的有人来寻衅,求大人给个公道,不甚感谢。” 那千户瞪眼道:“哦?那倒是奇了,谁这么大胆子?” 宋环朝宋楠和李大牛一指道:“便是那两个人,无缘无故的跑来滋扰……” 那千户朝宋楠李大牛两人看来,宋楠感觉到一股凌厉之气直逼而来,这将军的目光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都看什么看?统统滚了开去,都不用忙活生计了么?要不要老子把你们统统抓起来去修城防?”江千户挥手怒喝道,身后的士兵迅速上前打的打踢的踢,顷刻间将围观的百余名百姓如鸟兽般驱散干净。 那千户缓步来到宋楠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着宋楠,冷冷的开口道:“便是你在此滋事么?” 宋楠拱手道:“回禀大人,在下并未滋事,在下是来讨个公道的。”那千户见宋楠毫无惧意,倒有些意外,转头对宋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闫氏上前施礼道:“请大人入宅叙话,老身将事情经过告诉大人。” 那千户点点头,挥手道:“将那两个小子给我押进来,本大人要断一回案。” 士兵们推推搡搡将宋楠和李大牛推进宋府,李大牛身子有些发抖,显然是惧怕不已,宋楠捏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惊慌。 第七章精明江千户 宋府大厅中,江千户大刺刺的坐在上首,宋环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沏上好茶端上美点,那十几名士兵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满把抓了点心往口袋里塞,弄得满地的狼藉。 江千户略有些尴尬,翻着眼珠子骂道:“一帮王八羔子,丢尽老子的脸,点心有什么好抢的?你们都是叫花子出身么?” 闫氏赔笑道:“无妨无妨,稍后老身命人每人包上一包,给军爷们带回去慢慢品尝,各位驻守蔚州,保我们百姓平安,吃点点心算得了什么?” 江千户干咳一声,挥手对众士兵道:“去去去,去院子里呆着,丢尽老子的脸。” 众士兵一哄出门,在院子里或坐或立一边晒太阳,一边将眼睛盯着宋府中来往的婢女,一副谗言欲滴的摸样,吓得宋府婢女们红了脸匆匆低头而行,不敢与之对视。 “说说,怎么回事?”江千户将头盔摘下,一只大脚踏在凳子上,鞋子上的泥污将锃亮的红木凳面踩得一片乌黑。 宋环赶紧上前,将宋楠来此讨要家产无理取闹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道:“千户大人,你说这等刁民可恨不可恨?我蔚州府中怎么会有这等样人?这事千户大人定要给我做主。” 江千户初时还漫不在意,边鼓着腮帮子将点心一块块丢入口中大嚼,一边频频点头,发出唔唔之声,但当听到宋楠反咬一口反说宋环不是宋家血脉的时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口中糕点扑簌簌落下,像是三月里的柳絮在地面铺了一层。 “好刁滑的小子!”江千户一拍桌案喝道。 “是啊,您说可气不可气?”宋环附和道。 江千户缓步走到宋楠面前问道:“刚才宋公子所言可是实情?” 宋楠道:“确实是实情。” 江千户上下打量两眼宋楠,嘿嘿笑道:“有点意思,你这般刁滑的小子,本大人倒是头一回见,居然敢反咬一口,你怕是要破罐子破摔不想好了是吧。” 宋楠静静道:“难道我的疑问没有道理么?他们诬陷我非爹爹亲生,我便不能同样质疑他们么?他们要我拿出亲生的证据,我便不能如此要求他们么?” 江大人哈哈大笑,点头道:“问的好,有点意思;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便你告上官府,你的胜算怕是不足一成,我敢说到了州衙门你便以污蔑滋事之罪被拿入大狱,看你年纪恐怕连大狱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凡是进了那里的人不脱一层皮休想出来,书生意气顶个屁用?” 宋楠微笑道:“就算是不足半成又如何?蔚州是大明的天下,即便有赃官污吏和望族勾结,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被下狱,我的娘亲和好友依旧会替我四处申冤,但凡有青天大老爷得知,倒霉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谁包庇谁枉法一个也逃不了。” 江千户一愣,啧嘴道:“看不出来,倒是个刚烈的性子,听起来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你这是舍得一身剐,硬是要不依不饶了是么?” 宋楠拱手道:“我也不想如此,我原本只想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家业,他们既然不肯,还污蔑辱骂于我,我也只好和他们玉石俱焚。” 江千户呵呵而笑道:“有点意思,但这么一闹你岂不是既受皮肉之苦又拿不到想要的东西,这叫损人不利己呀,何苦来呢?” 宋楠道:“莫非大人想做个中人调停一番?” 江大人睁大眼睛咂舌道:“不简单,当真不简单,连我的心思你都揣摩出来了,你怎知本将军想做个调停?” 宋楠一笑道:“千户大人和宋家想必是熟络之极,但听了事情经过却没立即为他们撑腰,反倒对我有相劝之意,在下斗胆猜测,那是因为我一旦去衙门告状,说不准胜算会很大,宋大公子无法拿出证据来,弄不好还真的家产会被充公,由此也许会牵扯出许多人来,或许连大人你也会被牵连上,所以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人出面做个调停,平息此事,岂不皆大欢喜么。” 江大人挑起大指,连声赞道:“了不起,了不起,虽然说的不完全对,但也对了个五六分;你既然如此爽快,我也不妨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去府衙告状那是必败,我敢保证你会死的很惨;但今日之事难免会落入他人耳目之中,蔚州城……嘿嘿……可不只有州衙一家管事,总有一些爱管闲事之人会闻风而动,虽然也不难搪塞,但多一事总比少一事好;我既和宋府熟识,当然也不愿见到有人为难宋府。” 宋楠微微一笑,轻声道:“绣春刀、飞鱼服,大人是不是说这些人呢?” 那江大人眼神凌厉,旋即恢复平和,哈哈一笑不置可否;一旁的宋环母子见江大人和宋楠聊得熟络,心头暗自着急,本来指望着江大人能替自己撑腰,没曾想江大人居然是起意调停,对他们之间的对答,宋环母子也听得一头雾水。 “你是个聪明人,但人太过聪明不是好事,说罢,此事你打算如何善了?”江大人往椅子上一坐,拿起点心复又大嚼起来。 宋楠知道,今日的契机就在此处,说去府衙告状云云,能不能奏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里是大明朝,和后世可完全不同,自己虽然在后世阅人良多,对于人际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把握的游刃有余,但对于这里的情形还是双眼抹黑一概不知,之所以做了那场戏,只是基于人性共有的弱点来针对罢了。 至于猜测出这江大人话语中的含义,那确实后世自己善于观察思考得来的本事,这江大人和随行士兵都是普通的军队服饰,其身份也许只是蔚州驻扎的朝廷军队;那江大人说:‘此地并非州衙一家管事’联系到今日来时街面上看到的鲜衣怒马的锦衣卫士,宋楠很轻松的便猜到他所指为何。 宋楠对明朝虽不是很熟悉,但锦衣卫臭名远扬,数百年后的后世也流传着对这个朝代的锦衣卫的种种描述,这些人为朝廷刺探情报,钻地鼠一般的打探各地的官员缙绅和平民的言行动态,遇到事情像是逐臭之蝇一般的闻风而至;宋家这样的大户虽然看上去实力雄厚,但在锦衣卫看来就是一块大肥肉,如果事情闹大,这个能攫取抄没宋家全部家业的机会他们岂会放过?锦衣卫一插手,宋家的家产便十有完蛋了。 这些事江千户自然心中有数,而宋环闫氏母子却压根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宋环反而有些埋怨道:“千户大人,可不能纵容这种刁民的讹诈,您可不能帮着他说话啊。” 江千户鄙夷道:“你懂个屁?我问你,你能拿出是你是你老子亲生的证据么?” 宋环嗫嚅道:“大人岂能听这小子胡说八道?我是爹爹亲生的,这等事还需要怀疑么?” 江千户斥道:“废话,凭你一句话便能作数,那还要当官的作甚?要证据,懂么?” 宋环还待说话,江千户不再理他,使个眼色叫闫氏随自己到一旁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闫氏脸色大变,低低的询问了几句,江千户回了几句。 闫氏呆立半晌,轻声道:“大人说的是,这世间原有些事即便是事实,却也无法证明,先夫亡故经年,倒确实无法证明此事;大人是维护我宋府之意,一切但凭大人调停便是。” 宋环急道:“娘,你怎么……怎么能便宜这小子。” 江千户白了他一眼道:“还是老夫人识大体,我和这小子素未平生,干什么要帮着他?宋大公子,凡事多动动脑子,你和你这位兄弟比起来可差的远了。” 宋环叫道:“他不是我宋家血脉……” 江千户沉下脸来道:“你当老子是傻子么?谁吃了天大的胆子敢跑来冒认宋家之后,这等事用屁股想也能想的清楚,他是不是宋家之后你们宋家心里有数;如果他真不是宋家之后,你们怕是早就扭送他去衙门了,还轮的到求我?” 闫氏和宋环脸上青白,对视不语。 江千户伸手揉了揉大鼻子,缓步来到宋楠面前,盯着他道:“这位兄弟,你也别指望夺人一半家业,大明令虽清清楚楚写的明白,但宋公亡故是五年前,这五年里人家宋大公子打理家业忙的屁股朝天,你来了一句话便夺人一半家业,说的过去么?” 宋楠微笑道:“那依着大人的意思,该怎么办?” 江大人仰头想了想道:“你开个价吧,我看你也不是为了几个小钱便计较之人,若非你母子生活无着,想必你也不会来此讨要。” 宋楠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既然大人调停,自然要给大人面子,我也不贪心,宋家给我两千两银子,外加北大街老宅地契,我便再不来争家业。” 宋环母子愕然,连江大人也惊讶不已,宋家家业庞大,加起来何止十数万两,本以为宋楠会狮子大开口要个几万两,却没想到只要了两千两,闫氏母子差点偷笑出声。 江千户疑惑的道:“你确定?” 宋楠笑道:“当然,我知道宋家家业巨万,但大人调停,我岂能让大人为难?我卖大人一个面子,这两千两银子也是为我母亲生活无忧而索要,宋家亏欠我母亲良多,便是要两万两又能如何,能买回我们母子所受的苦难么?我只想告诫宋家之人,为富不仁必不长久,小时候爹爹便教导过我,我没忘,可是宋大公子恐怕早就忘了。” 江千户一挑大指赞道:“有气魄,有胸襟,难得难得。” 闫氏和宋环哪里有心思听宋楠的奚落,生恐宋楠后悔,忙不迭的命人从账房取银子来,并要宋楠立下字据,从此与宋家再无瓜葛云云,宋楠鄙夷不已,挥笔写就,叫李大牛出门叫了辆大车来,搬了两千两银子上车,怀揣着北大街老宅地契昂然出门。 第八章当垆刺美人 (求收藏,书还没肥,可以收了养肥再看。) 满载银两的大车缓缓而行,李大牛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这么多银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让他如在梦中,手里抹着那一锭锭的银两,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宋楠虽然也没一下子见到过这么多的真金白银,后世银行存款上千万,但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个数字而已,亲眼见到五两一锭的银子堆了满车厢地板,视觉上确实震撼,但终究还能抗的住,只微笑看着李大牛的样子,笑而不语。 “楠哥儿,真的好本事啊,俺可没想到你真能从那老虔婆手中拿到银子来,不过你干嘛不多要呢?照你说,一半的家产归你,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呢,要拉几十车呢。” 宋楠笑道:“多了就没戏了,宋府和官府关系甚密,要多了伤筋动骨,宋家宁可将钱上下疏通,恐怕也不愿意给咱们。” 李大牛恍然点头道:“还真是,楠哥儿甚时候有这般算计了,俺刚才可都傻眼了。” 宋楠笑道:“放心吧大牛,今后我宋楠要带着你李大牛过好日子,光宗耀祖。” 李大牛哈哈笑道:“那便多谢楠哥儿了,你还别说,这话搁在以前说俺定然不信,但现在俺可真信了。” 两人对视大笑不已,笑声方歇,只听到身后似乎有人高声的叫喊,赶车的也将车停了下来,李大牛探头往后一看,顿时唬了一跳,叫道:“不好了,人家反悔了,追上来了。” 宋楠将头伸出窗外往来路上看,只见两名士兵边跑边喊,追着大车奔来,正是那江大人手下的随从士兵,宋楠心中疑惑,掀开车帘下车伫立等候,那两名士兵跑的气喘吁吁,来到宋楠面前弯着腰喘气。 宋楠拱手道:“两位军爷有何事?” 一名长脸士兵喘过气来,咽了口吐沫道:“宋公子,我家将军请公子稍候,他有话对公子说。” 宋楠伸手从车上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到两名士兵手中道:“二位辛苦,拿着去喝酒。” 两士兵狂喜,五两银子,那可是半年的饷银,普通人家一个月花销也不过一两银子,这下可发了大财了。 两人眉花眼笑,点头哈腰的谢过;宋楠暗自感叹,古今同理,有钱能使鬼推磨,后世自己和官场上的打了诸多交道,关系什么的都是扯谈,几十万款子往对方卡里一打,什么原则什么政策统统都成了屁话,更逞论这些毛头小兵了。 不一会,那黑面雄伟的江千户阔步沿长街走来,两旁的行人如避鬼神,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宋楠迈步迎上,拱手道:“大人有何见教?” 江大人呵呵笑道:“没什么,本人和你一见如故,想请你去喝上一杯,不知你肯不肯赏脸呢?” 宋楠无法拒绝,于是打发了李大牛先带着银子回家,叮嘱他午后将银子存入银庄中,免得召来贼跖觊觎。 江大人打发了随行士兵回营,领着宋楠左拐右扭拐入一条幽静的巷弄。穿过巷弄,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一湾清溪从面前流过,溪边一排翠树掩映之下,一方酒旗挑出,却是一间酒家在此。 江大人轻车熟路,似乎不是第一次来此,宋楠略有些惊讶,不知这位江大人为何要领着自己来这种僻静的小酒家喝酒,蔚州城虽然不大,但豪奢酒楼想必不少,这江大人也不像是个没钱花销的主儿,想必是另有别情。 酒家甚小,一间小院,种着些花树在其中,院子里简单的搭着些遮阴的凉棚,下边摆着几张桌椅,便算是坐席了;江大人看似经常来此,大刺刺的寻了一张凳子坐下,拍拍身边的凳子对宋楠道:“来来,便坐在这里便是。” 宋楠依言坐下,便听身后有沙沙的脚步之声,刚欲回头,便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哎呦,这不是江千户么?什么风儿将您给吹来了?您可是好久没来奴家的小店了。” 一阵香风飒飒,一个纤细的人影一阵风般的来到身边,宋楠抬头注目,只见一个女子托着托盘,上边摆着一壶茶,脚步轻盈的来到身旁,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虽布衣钗裙,却明眸皓齿,笑颜如花,却是个极美的少妇。 江大人哈哈笑道:“芳姑,鱼儿放臭了,猫儿闻瘦了,我倒是想日日来天天来,可是连个腥味儿也沾不到,有何意味?所以便忍住不来咯!免得被人打骂出去,岂不无趣?” 那名叫芳姑的女子咯咯笑了个花枝乱颤,嗔道:“瞧大人说的,倒像是奴家是个母老虎一般,你个大男人倒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您哪一回来奴家小店,奴家不是亲自伺候?你也不打听打听去,这蔚州城里有谁是我芳姑亲自端茶送水的?” 江大人斜着眼嘿嘿笑道:“说的倒也是,不过本官想要的可不是端茶递水的伺候,芳姑甚时候松松口如何?” 芳姑面色绯红,眼睛飞快的瞟过宋楠的脸,将茶壶往桌上一顿,叉腰啐道:“看来千户大人是不想喝茶了,那便请吧。” 那江千户举手投降道:“得得,我不说了成么?来几个拿手的小菜,今日我有个新交的小朋友来此,芳姑你可不能怠慢,也莫让人来打搅我们,来来,见过宋公子。” 芳姑秋水般的目光看向宋楠,见宋楠年纪不大,又是一身普通的棉布长袍打扮,略感惊讶,敛琚福了一福道:“宋公子好,奴家芳姑有礼了。” 宋楠忙起身拱手还礼道:“见过芳姑,在下宋楠有礼了。” 芳姑微微一笑道:“两位先喝些茶水,奴家亲自下厨弄些酒菜来,今日看来没什么客人,院子里也没人来打搅。” 江大人呵呵笑道:“有劳芳姑了。” 宋楠也道:“有劳了。” 那芳姑再福了一福,袅袅婷婷的去了;江大人盯着芳姑丰润的美臀和腰肢舔了舔舌头,转头对宋楠道:“如何?这老板娘够味吧?” 宋楠呵呵一笑道:“好一朵艳丽的玫瑰花。” 江大人幽幽一叹道:“可惜有刺!” 宋楠一笑,不便接口,忽然想起一事,起身拱手道:“原来大人是我蔚州卫的千户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这可失礼了。” 江大人忙挥手示意宋楠坐下,笑道:“混口饭吃罢了,本官是渭州卫左营千户江彬,正经的说起官职来倒还显得别扭,蔚州城里恐怕没几个不认识本官的,宋兄弟算一个。” 宋楠尴尬道:“在下愚鲁,终日不闻世事,得罪得罪。” 江彬哈哈一笑,挽起袖子露出黑毛纠结的臂膀,蒲扇大的大手执起茶壶,替宋楠和自己各斟满茶水。 “我江彬可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不必纠结于此,宋兄弟恐也不想你自己说的那般,是个两耳不闻世事的书呆子,今日之事,我倒是对宋兄弟有些佩服,你敢去宋府讨要家产,光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人敬佩,需知宋家和州衙过从甚密,你胆子确实不小哇。” 宋楠笑道:“若非大人居中调停,此事也许会不得善了,还没感谢大人呢。” 江彬嘿嘿笑道:“你这是在拐着弯子骂我吧,你是怪我偏袒宋府么?如果我不出面,说不定宋府真的会服软,你所得也许会更多呢。” 宋楠摆手道:“岂有此意,我本来就没打算闹得不可收拾,大人出面也正好给了在下一个台阶,感激还来不及呢。” 江彬缓缓点头不语,忽道:“宋兄弟,我瞧你人很聪明,有胆识有机变,故而才生出结交之意,宋兄弟这是要读书应考博取功名是么?” 宋楠挠头道:“我娘是希望我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但是我恐怕不是那个料,不瞒大人说,我也很是纠结,一方面不想让我娘失望,一方面我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读了十年数,只混了个秀才,中举怕不是不敢想了。” 江彬拱手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个秀才公,据我看来,宋兄弟倒是块做官的料,就凭你今日的手段,有几个能用的出来?” 宋楠道:“大人说笑了,若非逼得我母子走投无路,我又何必去寻宋府晦气,我的出身是婢生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闹,颜面又有何光彩?” 江彬摇头道:“那倒也不必自谦,英雄出草莽,出身如何可不是你的错,但上进努力,还怕没有好的前程么?宋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本人对你倒是很感兴趣,如果你真的觉得读书科考无望,我倒是能帮你想想办法;唔……我虽只是蔚州卫千户,官职也不算大,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你若愿意的话,我倒是能在蔚州卫给你谋个职位,假以时日也可升迁晋升,虽然从军之途不同于科举正统,但倒也算是一条入仕捷径,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楠有些疑惑,自己和这江彬还是初次见面,彼此间认识没到两个时辰,这位江彬江千户倒忙着给自己寻出路了,感觉有些突兀;按照江彬自己的解释,他是对自己一见如故,也许今日自己的所为在这个年头有些惊世骇俗,引起这位江千户的好奇也未可知。 但非亲非故,又素昧平生,猛然间提出这件事来,宋楠可不敢贸然答应;后世的经验告诉自己,天上掉馅饼的事绝不可信,陌生人的示好和提携虽有可能是奇遇,但也可能是个大陷阱,自己岂能轻易应允。 “千户大人,这事过于重大,我自己恐不能做主,须得问过娘亲方能决断,多谢千户大人的提携之恩,容我考虑一番如何?” 江彬面庞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但转瞬即逝,满脸笑意道:“那是自然,是本官唐突了,此事暂且不提,今日一聚,便当是交个朋友,芳姑酒菜已备好,咱们尝尝芳姑的手艺,哈哈哈。” 第九章玲珑七窍通 (跪求书友收藏,养肥可杀。) 江彬外表粗豪,却心细如发,看起来并未因宋楠的拒绝而恼怒,笑容不改,和宋楠推杯换盏起来。 那芳姑的手艺确实不错,普普通通的家常食材,经她妙手烹炒,确实美味可口,特别是那盘辣子兔肉,吃的宋楠满口流油赞叹不已,来到这年代十几天来,这可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美味。 芳姑人也泼辣干练,江彬要她来喝上几杯,她也不推辞,拿了小酒盅陪着宋楠喝了好几杯,直喝的雪白的腮边飞起酡红,明艳不可方物,看的江彬眼睛发直,连宋楠也心头火热不敢直视。 宋楠看的出来,江彬之所以光顾这间普通的酒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芳姑之故,两人之间熟络的很,但貌似又没有那层关系,相反江彬虽偶尔调笑,那芳姑只要秀眉蹙起,江彬立即闭嘴,不敢造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按理来说,身为蔚州卫千户的江彬若是对芳姑有什么想法,区区一个普通酒家老板娘应该无力拒绝才是,却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头。 “宋公子,今后无事,可常来小店照顾生意,小店虽僻静简陋,但食物干净,环境清幽,最适合你这样喜欢清静的哥儿前来呢。”芳姑喝完一杯酒,用白帕子沾沾嘴唇上的酒渍笑着道。 江彬不无醋意道:“芳姑又怎知宋公子是喜欢清静的哥儿?芳姑对我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兴趣嘛。” 芳姑啐道:“江大人又来欺负咱们平民百姓了,宋公子是江大人的朋友,江大人不是说过喜欢奴家的小店清幽么?常言道‘人以群分’,江大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喜欢清静的,奴家说的不对么?” 江彬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好一张伶牙利嘴,只可惜这一回你怕是要猜错了,我和这位宋兄弟认识不到两个时辰,连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又岂能猜测得知?” 芳姑奇道:“你们刚认识两个时辰?这可奇了,难道这便是一见如故么?宋公子是哪家大户出身?” 宋楠微笑道:“在下并非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草民一介罢了,家徒四壁,生活清贫。” 江彬笑道:“咱们聪明伶俐的老板娘这回也走了眼了吧,你以为我江彬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大户缙绅么?” 芳姑嘻嘻一笑道:“奴家倒是走眼了,自罚一杯便是,大人也不用啰嗦了。”说罢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放下杯来笑道:“奴家倒是好奇,江大人和宋公子两个大男人又是如何一见如故的呢?可否说与奴家一听?” 江彬喝的有些上头,加上芳姑询问,更是没法拒绝,于是便将早间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宋楠连打眼色,他也熟视无睹;宋楠本不想让此事沸沸扬扬,加上上午的事自己有耍无赖的嫌疑,也不见得多么值得张扬,但还是无法阻止嘴巴已经热乎起来的江彬。 芳姑边听边打量宋楠,待听到宋楠反咬宋环说他不是宋家血脉的时候,捂着小嘴咯咯咯笑个不停,半晌张着小嘴长长喘了口气道:“宋公子可真有一套,居然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聪明,太聪明了,不过,此举不像是读书人该干的事,倒有些像是街面上痞子无赖之行。” 宋楠微红了脸道:“我本就不是读书人,这辈子恐与科举无缘,我只信奉一句话,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人磨,别人对我无礼,我便对他不客气,别人敬我三分,我便敬他一丈。” 芳姑点头道:“说的好,这世道是需要些任侠之气,否则老百姓都不要活了,芳姑敬公子一杯,为了你刚才的那番话。” 宋楠谢了,端酒饮下,江彬鼓着眼道:“我怎么觉得我是多余之人,你们二人倒似乎是一见如故。” 芳姑红了脸啐了一口,端杯陪着江彬喝了一杯,江彬这才满意。 “奴家很想知道宋公子所说的证明亲生骨肉的办法呢,宋老先生都故去五年了,他人之言又不足采信,你却说可以证明,那是何故?既然能证明,你自己又为何不用这个方法来证明呢?”芳姑听故事听得很细,这一点江彬都没注意,他还以为那只是宋楠的戏谑之言。 “难道你真有办法分辩亲生和非亲生么?”江彬杵着筷子问道。 宋楠微笑道:“当然有,否则上午江大人若不凑巧路过,我去衙门告官,又如何能证明自己是宋家后人?只是这个办法不太好轻易动用,或者说宋环可以用,而我则不便使用罢了。” “那又是为何?”芳姑和江彬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很简单,辨别父子亲生血脉与否,最简便的办法是什么?” “滴血认亲啊,这有何难?可是宋老先生已经亡故五年,血肉早已化为尘土,恐怕只剩下白骨累累,这办法当然行不通。”江彬沉思道。 宋楠一笑道:“事情的解决办法有很多,譬如亲子鉴定而言,可并非是滴血认亲这一种办法呢。” 宋楠心道:后世别说是化为白骨,便是只剩下一缕头发也能通过dna比对鉴定出来,只是你们不知罢了。 “还有办法?倒要请教。”江彬来了兴致。 “当然有,而且很早便有了办法了,早在赵宋之时,有一名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叫做宋慈的你们可听说过?” “宋慈?我倒是没听说过。”江彬摇头道。 芳姑缓缓点头道:“这人奴家倒是听说过,奴家的祖父做过县衙仵作,家中有不少书籍,其中有一本叫做《洗冤集录》,好像就是这个宋慈著述而成。” 宋楠挑指赞道:“芳姑好记性,这本书确实是宋慈所著,而且在《洗冤集录》中便明明白白的写着如何利用尸骨鉴别亲子关系,叫做滴骨认亲,取亲子之血滴在骸骨上,血滴沁入骨骸便是亲子,否则便滚落并不沁入,我所说的办法便是这个办法了。” “啊?”江彬和芳姑两人倒吸一口气,滴骨认亲岂非要刨出宋德的坟墓开棺么?这可是大不敬大不孝之事,难怪宋楠说宋环可用,他却不能用;那宋环还好没有容他说出这个办法,否则一旦头脑一昏,为了偌大家业真的去刨了他父亲的坟墓,虽然能证明亲生关系,但这大不孝大不敬之名却挥之不去了,宋府在蔚州也就完了。 江彬暗自心惊,这宋楠比自己想象的还有心计,居然埋伏了这般堪称狠辣的后手,宋环母子岂是他的对手,若是闹到官府里去,宋楠决计要将此法抛出。 江彬对宋楠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江彬志不在小,只是觉得自己智计不够,本来遇到宋楠对付宋府的手段,便有心拉拢他做自己的幕僚,替自己卖力;到现在他才明白,宋楠的本事比自己想象的大的多,一件讨还家业的小事,他都能预备下数种走向和可能,一一加以应对,这可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智囊啊;江彬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宋楠罗织到手下为自己出力。 宋楠也是酒劲作祟,这才说了这些话,见两人面色有异,这才惊觉失了口,但宋楠倒也并不在乎,于是抬头看看天色,起身拱手笑道:“江千户,芳姑姑娘,耽误了这半天没回家,家里人定然已经等的着急了,我可是被蔚州卫的千户大人带走的,不知内情的也许认为我摊上大事儿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报个平安为好,这便告辞了。” 江彬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改日登门向令堂谢罪,恐惊吓了他老人家了。” 芳姑敛琚行礼轻声道:“宋公子好走,常来照顾奴家的生意。” 宋楠拱拱手,迈步出门而去,身后传来芳姑的说话声:“江大人,您请自便,奴家喝了些水酒有些头晕,须得休息一会,失礼了。” 宋楠鬼使神差的回了一下头,只见那芳姑快步进屋拴上了屋门,只留那江彬一人目瞪口呆站在院子里,一副尴尬摸样。 第十章何处觅功名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小石桥的宅院里热闹非凡,左邻右舍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但事实就在眼前,一盘盘的银锭被李大牛显摆似的搬下来摆在院子里的大石磨上,众乡邻围在周围既羡慕又开心,啧着嘴赞叹不已。 宋楠之母刘氏和萍儿等人倒有些手足无措,她们根本没想到宋楠居然说到做到,听李大牛将取银子的经过一说,刘氏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宋府大妇闫氏之刁蛮凶横自己可是领教过了,当年受尽了她的辱骂和欺负,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儿子居然能从她手中拿回部分家业,真是不可思议。 高兴劲一过,众人却又担心起来,听李大牛说,宋楠被那名居中调解的官爷留下了,宋家势大,会不会因此对宋楠不利呢? “大牛啊,那官爷留下楠儿会不会是宋府反悔了?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如果真的有麻烦的话,咱们这银子还是给人送回去为好,银子虽好,我儿的安危更重要啊。”宋母担心的道。 李大牛挠头道:“我瞧着不像啊,楠哥儿吩咐我押着银子回来,说是那官爷是请楠哥儿去喝酒叙话呢,不像是找麻烦的样子。” 忠叔转身道:“夫人,老奴去瞧瞧。” 宋母点头道:“那有劳忠叔了,我怎么感觉心里没着落,生怕出什么事情。” 众人的表情严肃起来,飞来的横财往往伴随着祸事,都快一个时辰了,楠哥儿还没回来,别真出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值了;如今这官司可吃不得,宋家小哥儿大病初愈,可受不得过堂的板子,几十板子下去,还不要了他的小命。 忠叔分开人群往院外走,刚推开柴门,忽然惊喜的叫出声来:“少爷回来啦,谢天谢地,少爷你没事吧。” 宋楠刚拐过巷角,见忠叔满脸喜色的迎上前来,纳闷的道:“出事?我能出什么事儿?大牛回来了么?” 忠叔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连声道:“回来了,回来有一个时辰了,夫人担心你被官家扣住,老奴正想去寻你呢。” 宋楠呵呵笑道:“娘也太胆小了,我没事,进屋吧。” 说话间宋母和小萍已经出了院门,见到宋楠完好无损的样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宋母双手合十,连声的阿弥陀佛,宋楠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回到院子里。 “楠哥儿回来啦,好小子,有本事啊。”乡邻们七嘴八舌的道。 宋楠微笑拱手道:“这算什么本事,本就是我应得的东西。” 说罢低头在宋母耳边道:“娘,咱们周济些银子给乡邻们如何?”宋母连连点头道:“我儿做主便是,这是应该的。” 宋楠笑道:“娘是这个世上最仁慈之人了。” 宋楠迈步走到石磨边上,看着小山一般堆放的银子,高声道:“各位大叔大婶平日对我母子照顾有加,此情此意虽非金钱所能报答,但请允许我略表心意,萍儿、大牛,你们来发银子,每一户十两,聊表心意。” 众乡邻惊讶的张大嘴巴,十两银子,那可是个大数目,大家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挣下个十二三两银子,除去吃饭穿衣之后那是一两结余也没了,宋楠出手便是十两,这对贫苦百姓人家而言,是天上掉下的一笔巨款,有了这笔巨款,今年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楠哥儿,这可使不得,这是你家的银子,我们岂能白白的讨要?使不得使不得。”乡邻们大多都是质朴之人,这些话也不全是虚情假意的推辞。 宋楠笑道:“拿着吧,我母子在小石桥住了五年,诸位乡亲一直都照顾有加,家中无劳力,重活累活乡亲们都帮着张罗,这些我都记着呢;银子不算什么,没了可以再挣,这份情意却是千金难买;你们要是不接受,便是看不起我母子了,这银子可不是脏钱,那是我母子应得的家产。” 宋母也笑道:“是啊,你们就别推辞了,我儿一片心意,诸位乡邻千万不要推辞。” 众乡邻其实心底里还是想要的,只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罢了,但宋家母子既然坚持,也不好太过矫情;妇人们暗中拉着自家丈夫的衣角抖动,示意上去领银子,别说些客套话了。 李大牛和萍儿拿了银子挨家的发放,每户十两,也不过十几户而已,一百多两银子虽是大数目,在宋楠看来也不算什么,在宋楠看来,这些钱花的绝对值得,虽然乡邻们之前对自家的照顾不是为了钱财,但能够回报他们,对双方来说都是很幸福的事情。 “大叔大婶们闷声发大财便可,可不要出去张扬,若是教更多人得知,都来要上一份,咱家可就要倾家荡产啦。”宋楠开着玩笑道。 众人一阵哄笑,将银子紧紧掖在内里,陆续告辞回家偷着乐去了;待人都走散了,宋楠拿起十锭银子交到大牛手中道:“大牛兄弟,这五十两银子是额外给你们家的,刚才人多,不便出手,你踹在腰里拿回家去给李婶,完了赶紧回来帮我将银子存到钱庄去,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今晚还让不让人合眼了?” 李大牛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楠哥儿,俺岂能要你这么多的银子。” 宋楠啧嘴道:“不要是吧,那我便丢到门外水沟里去啦,我不是说过么,将来要带着你享尽人间富贵,五十两银子你都受不住,将来给你座金山你还不吓死了。” 大牛挠头道:“俺……俺可没得到过这么多银子,俺有些心虚。” 宋楠哈哈笑道:“瞧你那出息,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可弄不来这许多银子,对了,借辆牛车来,咱们搬上牛车送到钱庄去。” 大牛连连点头,捧着银子像是呵护着初生的婴儿一般,弓着背垫着脚姿势怪异的去了。 不一会儿,大牛套了辆牛车到来,忠叔和大牛一起搬银子,剩下的一千八百两银子留下百余两备用,其余的全部存进钱庄换成银票,交予宋母锁在铁匣子藏着。 当晚,韭菜羊肉饺子煮了满满两大盘子,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着饺子,相顾之间未语先笑;宋楠暗叹:钱这东西真是古怪,没它万事皆哀,有了它顿时胆气立壮,心情也无比的舒畅。 得了一笔钱财,全家的生计问题起码三五年无忧,全家也没搬去北大街的宅院居住,宋母对那间宅院的记忆并不美好,宋楠也理解这些,于是让忠叔将宅院租了出去,也算是一份小小的钱财来路。 对于宋楠而言,最大的难题倒不是生计无着,而是即将到来的秋闱乡试;宋母不是个多言的人,但从她无声的目光便是一种鞭策,逼着宋楠不得不埋首在故纸堆中跟那些子曰诗云八股文章打交道。 不得不说,八股文章虽然迂腐陈旧格式拘束,但宋楠认为能写出这些文章的古人真是天才,即便是自己这个拿到后世名牌大学学位的人,想掌握其中的精髓也是力不从心;更何况八股文章除了形式之外,最难的是其中心思想是要宣扬儒家的那一套,什么修身、忠君、伦常等等,这对宋楠而言就是一场灾难,一个后世穿越之人,想全盘接受这些观点而且毫无做作,再颇有文采的用文言表达出来,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秋闱还是在八月底如期而至,宋楠不得不动身前往大同府贡院参加乡试,这件事成了宋家的头等大事,离出发之日还有三天,宋母和萍儿便已经张罗行装,采买必须之物,甚至还颇为破费的买了一辆厢式马车作为专车,因为宋母担心宋楠孱弱的身体经不住一路的跋涉,即便为此花掉了近百两银子,也在所不惜。 宋楠无语以对,他很想大吼一声:你们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看到宋母和小萍儿以及忠叔喜滋滋的忙前忙后,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来,只能暗叹一声,祈祷天上的文曲星喝醉了酒或者被门夹了脑袋,能让自己能蒙上一个功名。 第十一章好大一条棍 (感谢:梨花落似飞雪、moshaocong的月票,感谢66226633书友的月票和打赏。恳求收藏,嫌字数少的可养肥再杀。) 八月二十三之后,山西各州县秀才陆续抵达山西首府大同,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秋闱,一时间大同府中学子济济,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稚嫩少年,清一色蓝衫方巾的秀才服,穷困的自己背提着考蓝,有钱的请书童担着考蓝和行李,似宋楠这般自驾前来的也不少。 李大牛自告奋勇的跟随宋楠参加乡试,按照他的话来说:楠哥儿参加大考,自己这个当兄弟别的帮不上,随行照顾,搬搬行李还是可以的,遇到坏人还可帮着打发。 宋楠挠头不已,已经有忠叔驾车跟随,现在又多个李大牛自告奋勇,也太过声势浩大了些;如果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考上倒也罢了,问题是自己一点底都没有,弄这些大排场便显得有些可笑了。 可李大牛坚持,宋楠也不好推辞,就当带着李大牛一起出来见见世面,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对大同府一无所知,多个人跟着打个商量也挺好。 三人在大同府东南街口寻了家客栈落脚,考试的贡院便在离此不远的贡院街;客栈里居住的几乎都是来应考的秀才们,别的人落脚之后便抓紧温书备考,宋楠却直接便带了李大牛游览大同府去了。 两人游逛了一天,将个城坚墙高的九边重镇之一玩了个爽快,又吃了不少好吃的玩意,这才捧着肚子满意的往回赶,李大牛这时候倒不好意思的道:“楠哥儿,这会子应该抓紧温习才是,咱们这样游逛可不好。” 宋楠笑道:“你这会子才想起说这些,早怎么不说?” 李大牛挠头道:“俺是想,凭哥儿这本事,考个解元还不手到擒来么?” 宋楠嘁了一声道:“兄弟,实话告诉你吧,我对这次乡试实无半分把握。” 李大牛愕然道:“不会吧,那你还不抓紧温书么?” 宋楠笑道:“左右考不上,临时抱佛脚有何用?顺其自然吧。” 李大牛默然半晌道:“宋大娘可要伤心了,不过俺倒是觉得不错,俺在想楠哥儿若中举做官,从进往后俺可就没法与你结交了,俺是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如何高攀的上?”| 宋楠哈哈笑道:“就为这你就盼着我考不上?” 李大牛嘿嘿笑道:“可不是俺咒你,可是你自己说没有半成把握的。” 宋楠摇摇头苦笑道:“谁不想金榜题名,可这事自己做不得主,我本来就没打算来,只不过是怕说出来让娘亲失望罢了。” 李大牛道:“尽力而为,人做天看,考不上也没法子,凭楠哥儿的本事也不一定没有别的出路。” 宋楠哈哈笑道:“正是这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 “罗马?骡子和马?” “……” 次日宋楠和大牛依旧在街上闲逛,走到午间便在一家小饭铺随便点了些饭菜果腹,吃饭的时候,却听到整个饭铺里人人交头接耳的压低声音谈论,显得极为诡异。 宋楠拉了邻座的一名汉子询问出了何事,那汉子左右看看,略带鄙夷的道:“小哥儿,这事你都不知道?满城都传疯了。” 宋楠讶异道:“出了什么事了?” 那汉子低声道:“北边的柳树堡被鞑子土匪给偷袭了,听说堡里的二十多士兵都被割了脑袋,堡子也被烧成了白地,大伙都说要打仗了,听说衙门的官儿和都司总兵王大人带着一干将军们都赶去了呢。” 宋楠皱眉道:“鞑子土匪?鞑子不是投降我大明了么,怎地这般嚣张?” 那汉子翻了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总之是鞑子的游骑化装成土匪来袭扰,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不过这次进攻军队把守的堡垒倒是头一遭。” 宋楠皱眉沉思不语,那汉子正欲再说,忽然瞥见门口大踏步进来数人,赶紧扭头闭嘴,屋子里的人也瞬时鸦雀无声埋首吃喝。 宋楠抬眼一看,进来的是三名衣着光鲜的军士,黄甲圆盔,腰悬绣春刀,正是三名锦衣卫士;三人目光凌厉,扫过屋子,目光落到屋角一名埋头吃饭的汉子身上,领头的军士一挥手,三人快步冲近那人身前,一名卫士伸手抓住那人的发髻往上一扯,疼的那汉子不得不抬起头来,另一名卫士伸手在腰间取出一卷纸展开,纸上用墨画着一个人像,上下打量了数眼,拱手对那领头的卫士道:“启禀旗官,正是此人。” 那旗官哼了一声道:“带走。”两名卫士像拖死狗一般将那脸色煞白的汉子拖了出去。 那旗官走到门口想了想回转身来,环视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众百姓冷声道:“此人今晨在西城门口口出厥词,造谣敌兵攻城,我们怀疑他是细作,锦衣卫大同千户所奉命捉拿此人到案,尔等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有敢胡言乱语动军心民心者,老子便请你们去锦衣卫衙门走一趟。”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三名锦衣卫将那人死狗般的拖上马背疾驰而去,大家才松了口气,急匆匆的扒拉完饭食离座而去。 宋楠看的目瞪口呆,锦衣卫的威势确实不小,看百姓的样子,对锦衣卫畏如虎狼,不过锦衣卫也太闲的蛋疼了吧,那汉子不过和所有的百姓一样议论了几句便被戴上细作的大帽子,还兴师动众的画形拘捕,真是小题大做。 但经历了眼前的这一幕,宋楠的心头笼罩起一团乌云,这才是真真切切的大明朝,可不是能够活得潇洒自在的年代,说话做事都有可能被人盯上告发,然后便万劫不复,宋楠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生命权利得不到保障的不安全感,说到底,自己目前的状况就和大明朝的万千百姓一般,命如蝼蚁,随时可能被权势上位者终结,想到这一点,宋楠心头堵得厉害,已经完全没了食欲。 …… 八月二十五贡院开考,全城举子齐聚贡院广场,贡院高高的大门后面便是一排排供考生考试的号舍,秀才们排着队缓缓往大门口挪动接受检查,一旁的军卒像是防贼一般死死的盯着秀才们,其中竟然有不少衣着显眼的锦衣卫。 宋楠提着考蓝东张西望的随着人群蠕动,一个时辰后终于挪到贡院南三号入口正门处,抬头看贡院大门的木牌坊上金光灿灿的大幅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为国选贤’四个大字,颇为有气势。 忽然间看到排在前面的一名考生放下考篮快速的解衣脱衫,宋楠有些奇怪,天气冷的很,手脚都冻得冰凉,难道这位仁兄激动的发汗不成? “年兄请了,衣服还是进去脱的好,大冷天的当心着凉。”见那秀才脱个不停,几乎要赤身了,宋楠实在忍不住提醒道。 那人回头白了宋楠一眼道:“你当我喜欢脱衣服么?你看看前面。” 宋楠顺着他摆头的方向看,只见大门口几十名士兵排成一排组成卡口,两名悬着腰刀的贡院士卒正对着一名脱得只剩单衣的秀才上下其手,不由的大吃一惊。 “这是……”宋楠满头雾水,难不成……这年头也? “前年乡试,福建出了舞弊夹带大案,有人将小抄藏在内衣里带进考场,这不,今年礼部下严令,要求进场考生一律脱衣检查,别磨蹭了,快脱吧。” 宋楠郁闷的要死,左右看看大伙都在脱衣服了,只得硬着头皮缓缓结衣,终于到了卡口,两名专事搜查的士卒检查了考蓝之后,四只枯瘦的爪子便摸上身来。 宋楠心里直翻恶心,闭目忍受,或许是宋楠生的俊俏了些,两名士卒摸个不停,似乎乐此不疲。 宋楠既冷又烦,皱眉道:“还有完没完?上上下下摸了几回了?” 一名瘦刀脸的士卒斥道:“你当爷喜欢摸么?你又不是花魁娘子,爷们若不是公务才懒得摸你。” 另一名黄板牙士卒嘿嘿笑道:“就是,难不成你还是女扮男装的女子不成。” 宋楠翻翻白眼道:“你才是女人,小爷可是男人中的男人。” 瘦脸士卒闻言嘿嘿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男人中的男人。”说罢伸手在宋楠裆中一撩。 宋楠没想到这些士卒如此胆大,吓得一缩屁股脱离控制,边穿衣边怒道:“你们好生无礼。” 那瘦脸士卒呆呆的站在那里,表情惊愕,宋楠快速穿好衣服提着考蓝跨过卡口啐下一口吐沫,那士卒也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了兄弟?发什么愣啊,不用担心,不就是个秀才么,摸了他又怎样,虽说我大明朝秀才可以见官不跪,也有些身份,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些穷酸,摸了他又怎样?”黄板牙士卒拍拍瘦脸士兵的肩膀宽慰道。 “不是啊兄弟,这小子……好大的一根家伙啊……本钱十足,老子……老子一只手都没握过来……”瘦脸士兵面目呆滞的道。 “……” 第十二章此路原不通 (求收藏!) 三天的大考乏善可陈,那些拗口晦涩且又限制发挥的题目让宋楠欲哭无泪,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秉承着后世读书的好习惯,宋楠算是将卷面写的满满登登,也不知是否文题相应格式规整,更别谈什么幻想中的被主考官一眼看中拍案叫绝之类的好事了。 宋楠自认尽了力了,考前的一番恶补基本上对八股文章的固定模式有了了解,至于模仿的如何,是否神似而型不似那也无暇顾及了,悔就悔在早知自己会穿越来此,怎么着也要在图书馆查几篇好八股文章背熟了带过来,可见世事难料,天下没后悔药可买。 出了低矮的号舍,走出贡院大门回首而望,宋楠对这场大考唯一的印象就剩了冷眉横目穿着大红官服的督学主考们,以及满号舍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是在门口脱衣搜检带来的后果,大多数身体孱弱的秀才们都冻感冒了。 乡试放榜的效率还算可以,从送批到圈定中举人选也只需二十余日,这段时间,宋楠只好和李大牛和忠叔逗留在大同府等候发榜;其实宋楠心里明白,除非主考瞎了眼,否则自己绝无可能中举,但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妨在乎这二十余天的等待。 在大同府闲逛了数日之后,宋楠也腻味了,大同府是西北边陲重镇,除了防备东北方向的蒙元余孽还要防备西北方向鞑靼国的骚扰,城中除了高大坚固的防御敌楼和城墙之外,便是没日没夜巡逻查勘的各卫所巡城兵马,很多地方都不能涉足,只能在街道上闲逛。 时值深秋,城中一片灰蒙蒙黄尘飞扬,又无悦目景色可游玩,天气又逐渐寒冷,几日后,宋楠索性缩在客栈里烤火不出去了。 宋楠心里有些发愁,科举之途恐难以走通,然则将来的路该怎么走,总不能终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吧,想来想去,宋楠决定还是利用自己的长处,后世自己是商界精英,何不利用这一点做生意赚钱,商道之途也许古今不尽相同,但起码有共通之处,凭自己的本事,当不难发家。 于是宋楠便有意识的在繁华的大同府街市上观察筛选,寻找可以能做买卖的项目,看着满大街的铺面,什么盐油、酒楼、、饭馆、妓院、粮店、棉布店、丝绸店、茶叶店、铁器铺、木材铺、牲畜所、陶瓷行、典当行、钱庄之类的,没有一样是自己熟悉的行当,自己后世从事的是房地产行业,在这里无半分的用武之地。 思虑再三,宋楠决定从饮食业入手,一来成本低,二来民以食为天,这个行当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有立足之地。 宋楠开始了在大同府的市场调查,各家酒楼茶馆小吃店都要去观察套问一番,结果让宋楠很是失望,大同府光是一家中等的酒楼便要三五千两银子的本钱,大酒楼恐无上万本钱无法开办;虽然大的酒楼利润还可以,但低档次的茶楼饭馆的利润便不够看了,大多数经营饮食的店铺都是有自家的房产店铺,免了租金这一条才能经营下去,自己手中的一千多两的成本恐怕也只能在蔚州那个小地方租个店面开个小酒楼经营。 好在宋楠很快想到了办法,从宋府夺回的北大街的那间宅院恰好临街,如今租给他人居住,只要收回来稍加改造,便可当做店面经营;这样一来起码可以省却三成的成本,而酒楼的规模便可扩大一些,越是规模大,越是高档,利润也就越丰厚,这是后世自己总结的一条不为人知的规律,不知在这年头能否行得通。 但宋楠还有个最担心的问题,本来讨回那两千两银子便是打算留着给母亲和家人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如果孤注一掷的拿去经商,万一血本无归,岂不是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全家又要为了生计发愁?这是宋楠绝不愿意看到的。 纠纠结结的过了二十余日,已经到了九月中旬,贡院终于贴出了告示放榜,一干望穿秋水的秀才们顿时沸腾起来,贡院告示栏前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数千名秀才眼巴巴的看着大红榜上的五六十个名字,希望自己的名字便在其中。 宋楠靠在贡院广场一角的一棵大榆树下,他不想去看榜,因为他知道看了也是白看,倒是李大牛仗着一膀子力气横冲直撞挤进人群去找楠哥儿的名字去了。 入榜中举的秀才们有的默默流泪举手礼天,有的大叫大笑状若疯狂,有的豪气干云挥舞着胳膊要去请客摆酒,有的压抑住心头的狂喜用不屑的口气对身边贺喜的人装逼:“一切在我意料之中,有何惊喜可言?” 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还不死心,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将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白着脸默默离去,陪同前来的人也是一脸失望;更有的瘫坐地下嚎啕大哭,呼天抢地,一副要死要活的摸样。 人生百态尽在其中,命运尽在几张红榜的方寸之间或扭转或沉沦。 宋楠看着这一切暗自感叹,不得不承认,在这年头中举便从此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普通百姓没有别的出路,唯有靠这一条道,端上皇上的饭碗,从此便一切无忧了;可悲的是,自己腹中有比这时代所有人都多的知识和经验,却偏偏走不上这条道去。 李大牛满脸沮丧的挤出人群来到宋楠面前,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生恐打击了宋楠。 “楠哥儿……俺找不见你的名字,俺不太认字。要不你自己再去看一遍?” 宋楠吐出口中的草茎,微笑着拍拍李大牛的肩膀道:“不用再看了,咱们回吧。” 李大牛道:“楠哥儿,你可别伤心,你不是说了么,条条大路通那个什么罗马,没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什么不吃饭。” 宋楠噗嗤一笑道:“你学的倒是挺快,不用安慰我,我没事,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是娘亲要伤心了。” 李大牛道:“宋大娘定会让你温书,三年后再考。俺觉得楠哥儿你好像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了,跟以前的你不太一样。” 宋楠道:“再读三年书也是白搭,没得蹉跎了青春,荒废了岁月,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后要跟娘亲坦诚心意,我已经决定从商,将来成为大明朝的大富翁,这不也挺好么。” 李大牛兴奋起来道:“这倒不错,大牛跟着你跑腿儿。” 宋楠哈哈大笑,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开贡院广场,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带着忠叔赶回蔚州。 数日后,宋楠等人回到蔚州,得悉消息的宋家小婢小萍早已携李大牛的妹妹二丫赶在城门口迎候,一路上宋楠想的好好的,可临近家门心头不免惴惴,他害怕看到母亲失望的目光。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家上下一片静默,虽然极力的掩饰,但目光中深深的失望还是刺痛了宋楠的心,宋母一如既往的平静,做了好菜好饭让离家月余的儿子好好的吃一顿,对于宋楠落榜之事却只字不提。 天黑之后,宋楠下了决心去母亲房中和她谈谈,掀开门帘跨入西厢房宋母的房间之时,宋母正在油灯下呆呆的出神,宋楠心中一痛,虽然实际上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但实际上内心中却很自然的认同了母子的身份,让宋母失望难过是自己最不愿做的一件事。 “母亲。”宋楠低低的叫了声,垂首立在灯下。 宋母一惊,回过神来,看见宋楠顿时脸上满是笑意,轻声道:“楠儿,你来了。” 宋楠道:“孩儿不孝,来向母亲认错,孩儿叫母亲失望了。” 宋母拉着宋楠的手道:“别说傻话,科举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大明朝每科数十万学子应考,中举的也不过千余人,再往上中进士的不过数百,本就是条艰难之路。头几年你身子不好,也没读好书,这不怪你,都怪娘给了你个孱弱的身子。再者说今年没考好,好好温书,三年后再考便是了,你才十六,有的是年头呢。” 宋楠无语,想了想咬咬牙道:“娘,孩儿不打算温书参考了。” 宋母一愣道:“我儿怎么了?读书乃是正途,娘希望你能光宗耀祖,你以前不也发过誓么?再说了你爹在世的时候便交代我要供你读书,为娘的岂能让你爹失望?” 宋楠挠头道:“以前我发过誓么?我倒是不记得了;只是我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趁早别浪费光阴为好;我已经想好了,要从商做买卖,咱们赚钱成大富之家,不也挺好的么?” 宋母怔怔看着宋楠道:“儿啊,你真叫娘失望了,好不容易读到秀才身份,好歹也是个有头脸的读书人,你岂能自甘堕落去从商?行商虽能富家,但一来你何来从商的经验,二来你一个秀才经商,岂不叫人笑话;娘绝不容许你这么做。” 宋楠还待再说,宋母已经背转身子抹泪了,宋楠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规劝,但听宋母抽泣道:“儿啊,娘知道你这次落第心中必然极为失落,但你不能失去信心,凭我儿的才智,定能高中,只是时运未到罢了,听娘的,好好温书,三年后再考。” 宋楠叹了口气道:“若是三年后又不中呢?” 宋母蹙眉道:“怎么会?若真是那样,便再接着读三年再考,一直到考中为止,什么从商之类的话,娘再也不要听了。” …… 宋楠无可奈何回到东厢房,直到半夜依旧无法入睡,只睁着双目看着黑漆漆的房顶,耳听窗外寒风掠过树梢呜呜有声,宋楠的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第十三章竹林剑如风 (收藏收藏收藏) 接下来的数日,宋楠不得不重新拿起那些散发着霉味的书本,强迫自己在沉浸在晦涩难懂连句读都没有的古书当中,想让自己真正能成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但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宋楠发现自己没法与书上的文字产生共鸣,更别谈驾驭它们写出能取悦主考们的八股文章来。 一日午后,宋楠终于忍无可忍,抛下书本走出家门,信步在街上游荡散心;初冬的阳光虽不温煦,但清冷的空气和高远的天空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在街上闲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说熟悉也许有些牵强,这里正是那日和蔚州卫千户江彬小酌的那家小酒店,也许是记得这里幽雅清净,又也许是对那位叫芳姑的女子的风姿印象太深,自己不知不觉中便信步逛到此处。 宋楠自嘲的摇摇头,心想,既然来到这里,不如小酌一杯,借酒浇愁之事虽无根据,但这几天憋闷的厉害,来点酒谋得一醉未尝不是件好事。 推开院门走进去,院中的摆设和上次来时已不一样,也许是天气转寒的缘故,摆在院子中的桌椅已经不知去向,但正屋的门倒是敞开着的,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想来是因为过了用饭时间之故,客人们都已散去。 宋楠迈步进入屋内,寻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轻敲桌面四顾寻找店中伙计,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宋楠有些纳闷,这小酒家开在僻静处便已经是有些古怪,更古怪的是来了客人却无人招呼,这般做生意还能撑下去倒也奇怪。 “可有伙计来招呼一声么?”宋楠高声叫道。 四下里依旧寂静无声,宋楠有些扫兴,起身欲走,忽然隐约间听到有些奇怪的声音隐隐传来,宋楠侧耳细听,那声响好像是从后门外传来。 好奇心驱使下,宋楠循声而去,掀开后门门帘,声音更加的清晰,脚步杂沓之声外还交杂着娇叱之声,宋楠沿着后门口的小石板路往前行,眼前出现一片青翠的竹林,那娇叱之声便是从竹林对面传过来的。 宋楠蹑手蹑脚的穿过竹林,隐身在竹叶竹竿之间,伸手缓缓拨开遮挡的枝叶往外看,但见一片平坦的空地出现在面前,空地南角的一根木架上悬着一件翠绿色的女子长袄,但空地上空无一人,侧耳细听,娇叱和杂沓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宋楠正纳闷间,猛然感觉脸颊上一凉,侧眼一看,吓得寒毛倒竖,一柄青芒正贴着自己的脸压在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动一动休怪奴家割下你的脑袋。” 宋楠忙高举双手道:“别冲动,有话好说,我不过是来此喝酒,可没干什么坏事。” 那女子冷冷道:“喝酒便喝酒,跑来后院作甚?还鬼鬼祟祟的偷看,定是不轨之徒。” 宋楠急道:“在下叫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听到后院有声音,这才过来看看有没有人招呼在下,哪里有什么不轨之心?” 那女子疑惑道:“无人招呼?难道是青璃那妮子又偷懒了?” 宋楠低声道:“我可以放下手来了么?姑娘的剑可以拿远点么?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手一抖,我这条小命便没了。” 女子咯的一笑,剑光一闪,紧接着沧浪一声响,长剑入鞘;宋楠这才松了口气,手摸冰凉的脸颊转过身来,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素色劲装站在身前,正是那酒家女子芳姑。 只见她俏脸的面庞上微微发红,额头上还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头长发利落的用青布包在脑后,一身劲装将她玲珑的身形衬托的曼妙无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英武干练的魅力,若不是面目一模一样,宋楠根本无法和上次见到的那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联系起来。 “你不是……宋公子么?”芳姑认出宋楠,睁大眼睛道。 “可不是我么?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便被姑娘用剑指着,你这小店我可再也不敢来了。”宋楠苦笑道。 芳姑精致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红晕,咯咯笑道:“这可失礼了,奴家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在此窥视呢,若早知道是宋公子,断然不会如此无礼。” 宋楠摆手道:“无妨无妨,原来芳姑姑娘还是个武林高手,倒是没看出来。” 芳姑抿嘴一笑道:“家传的武技罢了,家中无兄弟,爹爹便教了我些武艺,午后无事便来此练习练习,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了,见笑了。” 宋楠呵呵笑道:“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言,会武艺的便是高手,会武艺的女子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姑娘不必自谦。” 宋楠算是明白了,上次和江彬一起来这里喝酒的时候,看江彬对这芳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自己还纳闷为何江彬不强行霸占,这芳姑居然会武功,看来这定是江彬不敢造次的原因之一了。 “奴家叫青璃那妮子照看一下,这妮子定是偷懒走开了,所以宋公子才无人照应,说起来却是奴家的过失;宋公子稍等,奴家拿了衣物就来,公子自回店中坐下,奴家这便来招呼。”芳姑微笑转身走出竹林,宋楠看着她细如柳枝的腰肢摆动,美妙圆润的臀部微微的扭动,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待看到那柄腰间长剑之后,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多看,沿原路返回店中。 店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一名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正围着围裙拿着抹布擦拭着桌面,见到宋楠从后门进来,惊讶道:“你是何人,怎地从后门进来了?” 宋楠苦笑道:“我也不想,叫破嗓子也没人理我,我只好自己去找老板娘了。” 那少女讶异道:“什么?你去找我表姐了?你……你这人,这不是让表姐知道我偷跑出去了么?” 宋楠见少女娇憨可爱,逗她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定是青璃小姐了,你表姐说你贪玩,一会儿要来打你屁……那个……手心呢。” 少女急的直跺脚,指着宋楠道:“都怪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早过了吃午饭时间,偏偏跑来,你这人真是不识相。” 绿影一闪,芳姑掀帘而入,口中斥责道:“你这妮子,自己偷懒还怪别人,定是又跑去街上的茶馆听书了,成天疯疯癫癫的。” 青璃吐了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位客官,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宋楠寻了位置坐下道:“随便来几个小菜,再来壶酒,菜如何无所谓,酒要烈。” 芳姑笑道:“宋公子还喜欢烈酒,倒是出乎奴家意料之外,本以为公子这样的秀才会要些米酒呢。” 宋楠叹道:“愁肠唯有烈酒消,米酒能抵什么用。” 芳姑不明所以,福了福道:“奴家去更衣,公子稍坐,奴家稍后来陪公子一杯谢罪,适才多有得罪了。” 宋楠摆摆手望着窗外萧索的秋景不语,芳姑转身从柜台后的一道楼梯上了阁楼,少女青璃手脚麻利的忙活了一番,用托盘端来几碟小菜和一小罐酒来摆在桌上。 宋楠伸手抓过酒罐满满斟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但觉一股的火线从喉头直达胸腹,暴烈无比,额头上顿时冒出汗来。 “好酒!啊,带劲。”宋楠吐着舌头道。 青璃恶作剧般的捂嘴笑个不停,她早就预料到宋楠会受不住这辛辣的烈酒,等着看他笑话呢。 “青璃,你又胡闹了,你拿了最烈的伊犁曲酒么?宋公子是读书人,如何受的住?”芳姑从楼上下来,发髻一丝不苟,换了件红色的短袄和紫红襦裙。 “他不是要求酒要烈么?我又错了么?”青璃撅着淡红的小嘴唇道。 宋楠夹起一片牛肉送入口中大嚼,笑道:“无妨,不怪她,这酒正好,很是够劲。” 青璃听宋楠这么说,撅着嘴巴对芳姑做了个鬼脸,芳姑伸出芊芊玉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算你这妮子运气。” 第十四章何处不相逢 (求收藏!!) 芳姑落座,落落大方的陪饮一杯谢罪;宋楠就这几碟牛肉小菜喝了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脸上渐渐泛起了酒气。 芳姑在一旁帮着斟酒,将宋楠喝的凶猛,有心想劝解几句,又觉得于身份不符,毕竟不算太熟,而且宋楠是客人,客人要买醉岂有不让人家尽兴之力。 伊犁曲酒是西南尕甘都司所产的一种青稞酿造的烈酒,以浓烈而著称,在大明东南各地没有什么市场,但在北方寒冷的边陲各镇倒是很受欢迎,盖因天气极寒,烈酒可驱寒暖胃之故,也符合北地百姓的口味;但对宋楠而言,这种酒实在太烈了,孱弱的身体经不住烈酒的侵袭,加上心情不畅,酒入愁肠更加容易醉些,不一会便醉眼朦胧了。 “来……在来一罐酒。”宋楠大着舌头举着空酒罐对坐在对面的芳姑道。 芳姑微蹙着眉头,接过酒罐,轻声道:“宋公子,这酒浓烈,暴饮之下极伤肠胃,还是少喝些为好,要不奴家给你上几碗米酒尝尝?” 宋楠咂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米酒无味,今日就是来博一醉,你们莫非担心我没银子付酒钱么?” 少女青璃啐了一口道:“呸,狗咬吕洞宾,我表姐是怕你喝醉了伤身,不识好歹的人。” 宋楠摆手道:“不用……你们管,但上酒来。” 青璃看了看芳姑,请她示下;芳姑看得出这位宋公子好像心事重重,这么喝下去必然烂醉如泥,虽然客人喝醉跟自己无干,但芳姑却不忍见这个清秀的小相公醉的像条死狗;想了想附在青璃耳边耳语两句,青璃一愣,疑惑的道:“表姐,这成么?” 芳姑轻声道:“照我说的做,去吧。” 青璃接过酒罐转身去打酒,不一会儿便提了酒罐过来,芳姑拿过一只大碗满满斟了一碗对宋楠道:“宋公子既要博一醉,何不大碗喝酒来的痛快,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反倒糟蹋了这烈性好酒。” 宋楠半醉半醒,伸手道:“拿来,大碗便大碗,怕它何来。” 芳姑一笑,递过酒碗去,宋楠端起碗来送到嘴边,但闻一股酸味扑鼻而来,虽然半醉,但也明白这碗里压根不是酒,刚想说话,那芳姑伸手在碗底一用力,宋楠猝不及防,咕咚咚连喝几大口,顿时酸的浑身打颤,满嘴生津,酒意顿时消了大半。 “你这是作甚?给我喝的什么?”宋楠丢开酒碗,惊慌的站起身来。 芳姑起身赔礼道:“得罪宋公子,宋公子不要惊慌,适才喝的不过是醒酒的白醋罢了,青璃,快端碗汤水来让宋公子漱口。” 宋楠不悦道:“这是何意?我自愿大醉一场,与你何干?” 芳姑赔笑道:“奴家唐突了,但小店有个规矩,绝不让客人醉酒伤身,寻常人这等烈酒只喝个三五杯便醉了,宋公子已经喝了一罐,再喝的话对身子不好,所以奴家才弄了碗醋来帮公子解酒。” 宋楠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也是为我好,原谅在下的失态,买醉不成,我也该回家了。” 说罢站起身来往离座往外走,但酒意并未全消,身子趔趄了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芳姑眼疾手快,伸手搀住宋楠的一只胳膊,宋楠另一只手掌乱抓,抓住芳姑滑腻的香肩,这才撑住身子;这么一来,两人变成面对面,倒像是相拥在一起一般;两人察觉有异,同时哎呀一声松手分开,都成了大红脸。 “失……失礼了。”宋楠低声道。 芳姑拢了拢发丝轻声道:“那日见宋公子神采飞扬,为何今日却一副愁苦摸样,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公子又何必作践身子饮酒买醉?” 宋楠缓缓坐下,叹了一声,也不隐瞒,将自己大考失利,让母亲伤心生气的事说了一遍。 芳姑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这事,科举之途岂是坦途?有人形容其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仅才学,还需要运气,没中的举子千千万万,都如你这般颓唐,那天下的酒家可都要生意好起来了。” 宋楠摇头道:“姑娘错了,我可不是因为落榜而发愁,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娘亲和家里人的期盼罢了;我自己的想法是开个商铺从商,只要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又何必非要科举当官?可是娘亲他们不这样想,非要我再读三年再去应考,我既不想读书,又不愿让娘亲伤心,可愁死我了。” 芳姑捂嘴咯咯笑道:“宋公子倒是个孝子,偏偏又不喜欢读书,这可难了;你这个秀才公不读书跑来经商,令堂自然会受不了,再说了,从商未必便是件轻松的事,就拿我这家小店来说,客人少倒也罢了,来的人有的还不付酒钱,赊欠记账的居多,还好奴家不指望这小店挣钱,否则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宋楠愕然道:“赊欠?” “是啊,来往的都是熟客,怎好意思多言?光是蔚州府衙的衙役们便已经欠了上百两银子了,人家又不是不给,到了年底基本上都结账,但小本生意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除非你家大业大,本钱周转的开,经得起消耗。” 宋楠刚要说话,只听外边脚步咚咚,一个大嗓门炸雷般的响起:“芳姑,我江彬可回回现钱付账,可没欠你一文酒钱,你可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 宋楠和芳姑愕然往门口看,之觉门口光线一黯,江彬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黑炭脸上满是笑容,大踏步走了过来。 两人赶紧起身,芳姑嗔道:“堂堂千户,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的进来,吓了奴家一跳。” 江彬的目光贪婪的在芳姑身上逡巡,口中却酸溜溜的道:“我可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的,像是芳姑和宋公子言谈正欢,太过忘我之故吧。” 芳姑脸上一红,不愿在此事上多辩,宋楠拱手施礼道:“江千户,这么巧啊,您也来喝酒么?” 江彬拱手回礼,哈哈大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过了喝酒的点儿了,我等苦命当差之人,岂能如宋公子这般的清闲,我可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找人的。” 宋楠斜眼看了芳姑一眼,见芳姑脸上颇有愠色,江彬自然是来找芳姑的,这还用问么? 江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差点将凳子坐散了架:“我可是专门来找宋兄弟的。” “找我?”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讶异道。 芳姑也有些奇怪,本来还以为江彬说要来找自己,还打算他说出疯话来便立刻不给他好看,却没想到江彬竟然是来找宋楠的。 江彬摆摆手,抓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鼓着腮帮子大嚼,含糊不清的道:“坐坐,站着作甚?劳芳姑大驾,给再打一壶酒来,咱们边吃边聊。” 芳姑加了两个热菜外加一小壶酒送上来,自去院中整理篱笆杂草,江彬美美的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来冲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宋楠道:“宋兄弟,听说你参加秋闱大考刚回来没几天,可高中了?” 宋楠脸上一红,摇头道:“在下早说过不是读书的料,名落孙山,羞愧之极。” 江彬哈哈笑道:“考科举就像是咱们打仗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何惭愧之处?记得当年我还是百夫长的时候,有一回去蔚州北槐树堡巡逻,遇到十几个鞑子骑兵,老子头脑一热便命手下跟他们干,可是打着打着发觉不对劲,鞑子有点鬼门道,一个个精的跟猴儿似的,最后我带去的四十人被撂倒了一半,四十人对十几个老子吃了个败仗,真他娘的!回来后那帮龟孙子都讥笑我,老子照样喝酒吃肉,过了一个月,老子巡逻的时候又遇到那群鞑子,你猜怎么着?” 宋楠微笑道:“定然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了。” 江彬一拍大腿道:“聪明,正是如此,这回老子带了一百多人,直接将鞑子包了饺子,砍了十几颗热乎乎的脑袋挂在马鞍上回来,那帮龟孙子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嘲笑我了;败一次又何妨,最主要的是要找机会捞回来,这才是正理。” 宋楠呵呵笑道:“受教了,多谢江千户教诲。” 江彬喝了口酒摆手道:“你也别文绉绉的说什么教诲,我江彬看人很准,宋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猜你其实并不以落榜为意,只是觉得对不住令堂罢了。” 宋楠有些惊讶,这江彬看似粗豪不文,心思倒是细密,连这一点也能看出?难道自己这般容易被人看穿么?这倒是奇了。 第十五章天上掉馅饼 (求收藏,另:投黑票的那位朋友,你要坚持住,这本书预计要写一年多,你可要风雨无阻哟。) 江彬放下筷子抹抹嘴,身子往后一仰,双目看定宋楠问道:“宋兄弟今后有何打算?是继续读书应考呢还是有别的门路?” 宋楠想了想道:“家母倒是要我继续温书三年后重头再来,我自己却想着拿些本钱做生意,好歹能混个温饱。” 江彬愣了楞忽然大笑道:“做生意?亏你能想得出来,你也不看看这世道,做生意有何出息?莫看别人吃豆腐牙齿快,这蔚州城里做买卖的有哪一家发迹了?。” 顿了顿江彬探头压低声音道:“除非你有宋府那般的巨万家业,你们宋家……嗯……应该说是和你无干的那个宋家在蔚州确实赚了些钱,但你可知道内情?” 宋楠摇头道:“我岂能得知。” 江彬笑道:“这不就结了,你知道但凡大商贾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秘诀是什么吗?” 宋楠心知肚明,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江彬的意思定是指官府庇护,官商勾结之事;果然江彬续道:“咱们蔚州有六家大商贾,宋家算一个,你也知道宋家主营的是粮食买卖,这边陲之地缺的便是粮食,但缺粮归缺粮,官府收购军粮可不一定非要宋家供给,只要一个眼色,大把的商贾挤破脑袋进来;宋家在你爹爹手里便打下了关系,所以军仓官仓的粮食全部从宋家采买,而按照朝廷的政策,但供边镇军粮一石三便给予盐引一引,一引盐合两百斤,亦即是说宋家每从江淮两湖等地运来粮食入仓,便相应取得一定数量的食盐贩运之权;表面上看宋家做得是粮食生意,暗地里其实是靠贩盐赚大头,你懂了么?” 宋楠吸了口气,暗忖原来这里边有这么多的门道,自己完全不知其中的弯弯绕,若非江彬提及,自己还以为宋家一直是做粮食贩运生意。 “另外一点,宋家为了维持好这样的供应关系,每年上下疏通打点的钱银不计其数,我虽不知具体数额,但也让不妨告诉你,每年咱们蔚州卫都能收到孝敬的银子,我这个千户虽不济,每年光是分商贾的回扣都有上千两银子进账;嘿嘿,你道我为何当日帮着宋府说话,拿人手短啊兄弟,白花花的银子可不白给啊。” 宋楠皱眉思索道:“照这么说宋家每年孝敬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州衙门上下,蔚州卫所大小官员,还有……其他的衙门。” 江彬一笑道:“具体数目不得而知,这笔账谁也不知道,谁也算不清楚,咱们官职低微,拿些小钱罢了,别人拿多少我可不知。”宋楠默默喝了杯酒道:“可是千户大人为何将这等机密之事告诉在下呢?你不怕在下泄露出去?” 江彬呵呵而笑道:“这算个鸟的机密,所有的边镇不都是如此么?再说了,你说出去有个鸟用?你还能蹦出花来?你们这些读书的秀才就是花花肠子多。” 宋楠面对江彬的奚落无言以对,他明白江彬说的也是实情,无论哪个朝代,这些事总是不能避免,很多已经成为公认的法则,大家默认如此,谁要是不识相,死的一定很难看。 江彬举杯和宋楠一碰,笑道:“宋兄弟莫怪我说话难听,我是粗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说你想从商,先不说你个堂堂秀才从商教人笑话,便是无人笑话你,你这没门没路又没钱的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难不成摆个煎饼摊或者开个小酒馆混日子不成?” 宋楠笑道:“那也挺好啊,自食其力于人无扰,只要能吃饱饭便成了。” 江彬沉下脸来道:“宋兄弟是瞧不起我江彬么?我和你说体己话,你却跟我言不由心,宋兄弟若是安分守己之人,我便自毁双目当瞎子便是。” 宋楠呵呵笑道:“江千户怎知我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江彬嘁了一声道:“你敢去宋府门前闹事难道还是安分守己之人么?一般人连从宋府门前过都避开三丈,莫说你那些歪理,便是有十足的理由那又如何?” 宋楠歪头想了想道:“看来江千户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自己还多,好吧,我承认我不甘贫困,但这又如何?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便是我的写照,我大考失利,想经商的梦想却又被千户无情碾碎,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彬嘿嘿笑道:“有一条康庄大道在你面前,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了。” 宋楠想了想道:“是否是千户大人上回提及的入蔚州卫从军之事?” 江彬拍手道:“不错,亏你还记得,上回我诚心相邀,你说令堂希望你读书应举,读书乃是正途,咱也不好挡你前程;现如今你乡试落第,又不愿再等三年,经商之途乃是下策,这种情形之下我才来诚心相邀你入我幕下从军,虽不能说是雪中送炭,但也算是心里有你这个兄弟吧。” 宋楠眯眼道:“江千户这么一说,好像我别无选择了,不过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从军又有何前途?别说打仗,便是寻常街头斗殴打架,我也不是人的对手。” 江彬呵呵笑道:“打仗送死那是下边兵士干的事,你是秀才公,岂能要你去拼命;你入我千户所下只做军吏,管些账目进出之事,虽无官职,但亦是肥缺,地位不在百户之下,加之你是我江彬的人,谁敢不尊重你?寻个机会我给你补个百户的缺,那你便是正式的七品武官身份,在军中只要你机灵,机会一大把,还愁晋升之途?武职虽比不上文官体面,但也是朝廷的官儿,这不是条康庄大道是什么?” 宋楠听他说的热乎,心里有些心动,江彬画的这个饼儿倒是挺大,不过总感觉有些不踏实,好像要上贼船的感觉。 “江千户,我有个问题要问,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问啊,问便是了,江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必不会动怒。” 宋楠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我虽见过两面,但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既然有如此好事,为何落到我宋楠头上?长这么大我还没遇到这样的大好事呢。” 江彬黑脸微红,嘿嘿笑道:“咱们有缘分嘛,我不是说了么?咱们一见如故,是朋友何须见面千百次,一回便够了。” 宋楠哈哈大笑道:“我宋楠虽只有十六岁,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也懂些人情世故,一见如故?你还是去哄哄三岁孩儿为好,看来江千户也并非如自己标榜的那般对我推心置腹呢。” 江彬一愣,脸色一黑道:“宋兄弟,这可是你的不对,我诚心指给你一条出路,你好像觉得我有什么阴谋,这也太……太伤人心了吧。” 宋楠笑道:“切莫误会,我只是想,天上不可能无缘无故掉大饼,而且偏偏砸我脑袋上,不合常理之事必有隐情,千户大人何妨明言,否则在下可不能稀里糊涂的便跟着大人跑,万一大人是人贩子拐了我卖了,我却替大人数钱,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江彬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宋楠待他笑声停歇,起身叫道:“芳姑姑娘,结账,今日算我请客。” 芳姑早已上楼去,柜台后的少女青璃正拿着一方手帕绣花玩,闻言忙起身道:“表姐吩咐了,今日得罪了公子,酒菜免费。” 宋楠笑了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告辞了。”又拱手朝目瞪口呆江彬行了行礼道:“江千户,在下告辞了。”举步离座便朝门口行去。 江彬睁着大眼急了,忙道:“哎哟,话说一半怎么就要走了?宋兄弟,再聊会儿。” 宋楠道:“江千户公事繁忙,在下还是不打搅了。” 江彬眼见宋楠走出门口,突然拍了桌子叫道:“好吧好吧,宋兄弟回转来,江某跟你推心置腹还不成么?真是个犟秀才,难怪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真是难缠。” 第十六章把酒话惊情(上) (求收藏) 江彬起身拉着宋楠回转落座,搓着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宋兄弟,你觉得我江彬人怎么样?” 宋楠心道:我和你才见过两次面,焉知你人品如何,这话问的真可笑。 “嗯,若只论初步印象的话,在下感觉千户大人倒是个爽直之人,但恕我直言,因相交不深,我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江彬叹了口气道:“那倒也是,我自认为人够义气,对下属也颇为照顾,我对所领的北千户所属下兵士都待如兄弟,也从不克扣粮饷,轻易也不会打骂他们,在整个蔚州卫中,我自认名声不恶。” 宋楠道:“原该如此,我猜想江千户也不是那种黑着良心的官儿。” 江彬道:“承你夸赞,但你可知道,我从军已经十四年,自从袭父职入蔚州卫任百户以来,十四年里只从百户爬到现在的千户,在千户之职任上都已经呆了九年了;与我同时期的武官有的已经当了指挥使,有的当了指挥佥事;还有更离谱的,我有个好兄弟名叫许泰,他已经升任宣府副总兵之职,唯我江彬依旧在这蔚州卫千户的职位上熬着,心里着实不痛快。” 宋楠微笑道:“加官进爵之事我不太懂,江千户身在军中官场,当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吧。” 江彬喝了口闷酒,摇头道:“起初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对下属好一点,打鞑子兵狠一点,军功立的多一点便可顺理成章的升职;但半年前我去宣府公干,跟我那好兄弟许泰谈了一宿,经他点拨我才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宋楠感兴趣的道:“哦?愿闻其详。” 江彬道:“许泰告诉我,光有军功是不成的,还需要上面有人提携,至于什么爱兵如子之说更是毫无裨益,想升职可不是跟下边搞好关系,最重要的是跟上官搞好关系,兵士的话谁来听?上官的器重和推荐才是升官的冲要,便是你军功再大,士兵对你风评再好,也抵不过上官的一句‘不堪用’,经他一说,我才知道为何我不能像他人那般升职了。” 宋楠微微点头,江彬这话倒并不让人惊讶,这种事古今想通,后世也不鲜此例,不足为怪。 “既然你得知症结所在,照此作为便是,跟你的上官搞好关系,假以时日必得升迁。” 江彬再叹一声道:“哎,宋兄弟啊,当真这么简单倒也罢了,只是……只是我之前性子太过耿直,得罪了指挥使和同知大人。” 宋楠道:“补救便是了,无非是多送礼腿儿勤,多拍拍马屁罢了,江千户该不会不懂迎合之道吧。”江彬黯然道:“我倒是想,之前是不懂升官之道,现在是懂了,可是却无从补救,只因我四年前做过的一桩错事彻底得罪了上官,他们恨不得将我降职调离,如今见了我都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想补救,压根没戏。” 宋楠奇怪道:“这么严重?那是为何?” 江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拿你当兄弟,所以说了这些话,你可要守口如瓶,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宋楠道:“你不信任我可以不说,我其实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我入你幕下作吏罢了。” 江彬一笑道:“自然要告诉你,否则如何表示我的诚意;事情是这样的,我大明朝卫所之兵的来源大致有几种,一是罪犯充军为卒,二是投降的敌军,剩下的便是平民参军了;前两者人数不多,大多数士兵都是平民参军,而平民一旦参军,其家便被称之为军户,军户的身份世袭罔替,一旦参军便世代为兵,长子战死次子替之,家中绝子的话还要牵扯到旁系的亲眷之子替补,在我大明朝成千上万的卫所军中,士卒绝大多数都来自军户。”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这他妈的什么奇葩制度,这不是等于给自己套上枷锁么?这么搞谁来参军? 只听江彬续道:“对于军户,朝廷也给予厚赐,每户分五十亩田地耕种,另外兵饷照发徭役减免,所以军户的日子过的比一般百姓要富裕的多,唯一可虑的便是打仗会死人,一旦从军之人死了,军户之家便必须出丁顶替;即便如此,自我大明朝开国以来,军户数目有增无减,因为五十亩田地可不易获得,足可养活一大家子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家三十亩平田光收租子都能勉强养活家中四人,五十亩地确实诱惑力不小。” 江彬道:“可不是么,我蔚州卫军户所分的田地均在城外四周,军户之家都扎根在此;我也是军户出身,我父原本也是士卒一名,只不过立了功劳,提了百户之职,而我从军之后便是袭了爹爹的百户之职,这原本也是吸引百姓从军的一条好处,毕竟一旦提拔升职,千户以下的职位都可世袭,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宋楠道:“确实如此,这种做法倒是提高了积极性,也有了点奔头,不过你似乎没说到重点呢。” 江彬呵呵笑道:“急什么,天色尚早,宋兄弟难道急着回家去啃书本么?等下请芳姑再热热酒,添上几道小菜,咱们掏心窝子喝酒聊天便是。” 宋楠笑道:“说的也是,左右无事,恭敬不如从命。” 江彬摆手大叫:“再来酒,再来几个小菜,那妮子,芳姑呢?请芳姑姑娘亲自炒两个小菜来。” 柜台后的青璃将手中活计一丢,没好气的道:“我表姐说这一餐不用付钱,你们便又要酒又要菜的,想占大便宜么?” 江彬哈哈大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柜台上道:“你这小娘们,把你家千户大人说成是吃白食的无赖了,这锭银子便是去四方楼也能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可没得话说了么?” 青璃瞪眼道:“有银子了不起么?”嘴上虽如此说,还是起身去张罗去了。 宋楠看着好笑,一个堂堂千户大人被一个小妮子呛声却丝毫不动气,看来这江彬跟其他的官儿还真有些不同,起码没什么架子,他说的对下属很好,看来也不是虚言。 芳姑被青璃叫下楼来,脸上笑意盈盈,打了声招呼麻利的围上围裙包上头巾便下厨去了,不一会刺啦之声响起,屋子里弥漫起诱人的香味来。 江彬冲宋楠一挤眼道:“咱们要有口福了,芳姑的手艺没得挑剔。” 宋楠笑道:“还不是沾了千户大人的光么?” 江彬一叹道:“郎有意妾无情,我也只能吃吃菜喝喝酒了,带刺的玫瑰,不好惹。” ‘郎有意切无情’这样的话从江彬这样粗豪的汉子口中说出来,再配上幽怨的口气,委实有点好笑;宋楠忍住笑问道:“大人是如何得罪了上官,我想可能是跟军户之事有关吧。” 江彬挑指赞道:“聪明,一说就中,五年前蔚州卫现任指挥使王旦到任,这家伙实在不是东西,不仅好色而且贪财;城里的地皮刮一刮倒也罢了,还把主意打到手下军户的身上;这老东西和指挥同知黄通勾结在一起,竟然用卑鄙手段攫取军户们的田地,成千上万亩的军户田地便白白的被他们侵占兼并,然后御使军户替他们耕种,收获的粮食充入官仓换取金钱和盐引,私底下又拿盐引跟商户换钱,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 宋楠有些傻眼道:“军户的田地都被攫取,那不是要出大篓子么?” 江彬咂嘴道:“可不是么?他们这么一搞,顿时引发士兵们的不满,但士兵们有什么办法,最后只能选择逃走;一年之内,我蔚州卫本该辖员五千六百人,一下子跑了两成近千余人;老子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将此事禀报给大同总兵府;可没想到总兵府来人核查此事的时候,这两个老狗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千多人抵足兵额,上边的查勘也是敷衍了事,最后不了了之,反弄得老子里外不是人,从此之后,两条老狗便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也许是怕事情闹大,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我,你想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如何去迎合他们?” 宋楠吸了口冷气,竟然有这样的事发生,这可是在边陲重镇,所涉的乃是重中之重的军务大事啊,身为边镇将领如此作为,何异于自毁长城。 江彬狠狠的吸干杯中酒,黑黝黝的脸上一片愤怒之色,显然谈及此事他还是不能释怀。 第十七章把酒话惊情(中) (求收藏) 江彬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因此事与王旦和黄通结怨,明面上他们依旧客客气气,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不会放过我,只是在等机会罢了,对了,三个月前的黑山堡事件你可听说了?” 宋楠摇头道:“未曾听说,我终日在家中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江彬点头道:“也难怪你不知,这件事也并未公开;三个月前,据蔚州城北五十里的黑山堡遭鞑子骑兵突袭,死伤二十余人,偏偏镇守黑山堡的士兵是我北千户所辖下;虽则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也有五六十,多出镇守黑山堡的明军数倍,猝不及防之下伤亡在所难免,其实那几日我恰好告假去大同府会友,可王旦这老贼却将此事硬安在我头上,说我平日整军不严,防御措施不当,以至给鞑子可乘之机;这几天兵部考选司即将派人来调查此事,我估摸着,我这千户的帽子怕是戴不长久了。哎,一群小人,只怪我太过耿直,得罪了他们。” 宋楠心道:原来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却来邀我从军入幕,还许诺我什么提拔为百户之职,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宋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定然认为我邀你入军为吏目之事太不靠谱;我承认就目前的处境而言,我确实比较艰难;但自上月在宋府门前一会,我便认为你是个有智谋之人,江某打仗拼命那是不在话下,但在玩计谋上确实少些心眼,所以我诚意邀请你来我千户所任职,便是想请宋兄弟帮我拿个妥当点的主意渡过难关,若能帮宋某渡过眼前的难关,宋某将万分感激。” 宋楠终于明白了这江彬盯着自己不放的原因了,原来是想借用自己的脑子帮他想办法远离灾祸,宋楠不禁哑然失笑,这件事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江千户有点像是病急乱投医啊,这等事我又能帮上什么忙?你要我替你在菩萨面前上柱香祈祷一番倒还可以,别的我就没什么办法了。”宋楠苦笑道。 江彬一把抓住宋楠的手臂道:“别啊,宋兄弟的本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三言两语便逼得宋府给银子,而且在去宋府之前便已想好了数种可能和应对之策,光是这一点宋某便自问做不到;况且你又是个秀才公,宋某是个老粗,却也知道读书人脑子快计谋多,否则为何连英明如太祖爷都要请徐茂公这个读书人为他出谋划策,可见光有兵马武力而无计谋策略成不了事,这也是数月来我苦思得来的结论,宋兄弟便不要推辞了,帮我想想办法。” 宋楠啼笑皆非,这逻辑可真够奇葩的,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刘玄德三顾诸葛孔明、刘邦争天下也要张良辅佐、就算是赵宋之时的梁山乱匪也像模像样的弄个书生军师吴用,这位江千户这么认为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大明朝此时武将的地位已经大大不及文臣,在武官们的心目中却对读书人有一种既鄙视又自卑的情感,大多数武官表现出来的便是对读书人的不屑,江彬当然也是如此;但是此番情境不同,江彬遇到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偏偏又计策解决这个大麻烦,当他偶然遇见宋楠在宋府门前讨要家产的手段,不得不承认自家的脑袋没有人家好用;联想到自家的麻烦事,便想求助于宋楠,虽然宋楠只是个不第的秀才,甚至可用百无一用来形容,可在江彬看来,不啻为是块宝贝。 宋楠当然不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因果,他只诧异于此事的忽然转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江彬遇到的难题而言,宋楠倒是很愿意帮上一帮,毕竟总体而言,江彬算是个尽职尽责的边将,若他没有撒谎的话,对手下士兵也算照顾,而蔚州卫的指挥使王旦和同知黄通的行径便是典型的贪官暴吏的行径,置大明朝边镇安危于不顾,压榨手下兵士,事后又打击报复;宋楠虽不是那种正人君子,但若有能惩恶扬善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 况且宋楠能看得出江彬的急切心理,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帮江彬渡过这一道难关,日后江彬对自己定然推心置腹,自己目前的处境,哪怕是攀上一个官职不大的武官作为朋友,也是个不小的转折。 可问题是,自己帮的了么?如何去帮?这是需要好好掂量掂量的,帮不了江彬反而把自己搭进去,这事儿可不能干。 宋楠皱起眉头起身缓缓踱步,认真的思考此事,江彬满脸急切的看着宋楠,头随着宋楠的身形来回转动,一个雄赳赳的武夫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小学生一般。 脚步轻响,芳姑身形婀娜的端了新出锅的小菜走了过来,放在桌上,笑道:“两位谈得热乎的紧,什么军国大事如此上心?来来来,尝尝奴家亲手炒的炒鹅肝,这一壶是从南边运来的花雕酒,暖胃不伤身。” 江彬竖指于唇轻声道:“小声些,宋兄弟在想事情,你自放下,有劳了。” 芳姑一愣,这江千户可从没这般无视过自己,无论何时自己只要一出现,他那双贪婪的目光便在自己的身体上转个不停,可现在不仅要自己小声说话,而且连眼睛也没离开宋楠的身形,对自己视若无物一般。 不过芳姑很快便释然,自己原本亲自下厨也不是为了表示什么,只是因江彬经常照顾生意,他下边的军士也因此经常来照顾生意,亲自下厨只是满足一下江彬的虚荣心罢了;不能任他有非分之想,但也不用古板刻薄毫无情趣,毕竟自己抛头露面当垆卖酒,也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无需那般矫情。 宋楠倒是停步扭头皱着鼻子大嗅起来,看到热腾腾的小菜赶紧转身回座,举起筷子夹了热腾腾的鹅肝入口咀嚼,连声赞道:“芳姑姑娘好手艺,鲜美的紧,这等小菜在大酒楼有银子也吃不到呢。” 芳姑心头大畅,有人夸赞自然心里受用,何况是个俊俏的小秀才。 江彬急切的想问话,碍着芳姑在场却又不好开口,又不好意思叫芳姑离开;宋楠微笑道:“千户大人,尝尝这爆炒鹅肝,芳姑姑娘亲自下厨,咱们可有口福了。” 江彬口不对心的道:“是是是,那个……想出来了么?” 芳姑聪明的很,知道在这里碍着江彬说话,于是打了个招呼要两人慢用便转身离开,耳边传来宋楠的赞叹声:“好吃,真是好吃,若能天天吃到这般美味的小菜,便是死也值了。” 芳姑脸上有些发烧:这小秀才是在暗示什么吗?刚才,刚才差点被他抱住,他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也不知用了什么胰子。 “表姐,你脸怎么红了?”青璃站在柜台里探着脖子问道。 “去去去,你好生在这看着,我去后院弄弄葡萄架,有客人在,手眼可要麻利点,不许胡思乱想的走神,听到没。” “好好好,你是我表姐,可不是我娘,怎地这般啰嗦。”青璃撅着嘴缩回头去,躲在柜台下边专心对付手中的刺绣。 这边江彬看着芳姑走开,忙问道:“宋兄弟,可帮我还是不帮?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宋楠嚼着鹅肝含糊不清的道:“这么急作甚?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先尝尝这美味。” 江彬拍腿道:“哎呀,若是帮我度过这劫,我天天请你吃鹅肝。” 宋楠斜眼晒道:“天天吃芳姑亲手炒的鹅肝?你能做到?” 江彬傻眼道:“那倒是不成,偶尔一回倒是无妨,天天要她炒,除非娶了她回家,可是人家哪里会看上我。” 宋楠笑道:“你知道就好,这事儿一时半会也没个好办法,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问清楚之后便可以慢慢的想出办法,你这般急着催,当我是拉稀的驴儿,拍一拍便拉出一大坨么?” 江彬愣了愣,挠头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没那么容易,你慢慢想,宋兄弟既然已经答应帮我,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便算落下半截啦。” 宋楠道:“我何曾说要帮你了?” 江彬张口呆滞,宋楠呵呵一笑道:“得了,江千户看得起我宋楠,我岂能不识抬举,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要是想出了办法,便去从军,你也要遵守诺言,我可不愿当下边的小兵,另外我也不要军户的身份,否则我岂不是儿子孙子都要去打仗。若是想不出办法,我与你无用,便是我想跟着你混,怕是你也不愿。” 江彬连连点头道:“宋兄弟快人快语,非我太过实际,此劫不过我自身也难保,岂能承诺什么;至于军户身份问题,宋兄弟大可放心,军中也非统统都是军户身份,吏目便不是军户身份,升职之后便是军户身份也是世袭为官,那更是无所妨害了。” 宋楠点头道:“就是这个理,然则我问你答,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江彬道:“宋兄弟请问,我知无不答。” 第十八章把酒话惊情(下) (求收藏) 宋楠轻轻敲了敲桌子,仰头沉思片刻问道:“你说当日黑山堡遇袭之时你去大同访友,可曾跟上官告假,抑或安排好军中事务?” 江彬道:“告假那是肯定的,至于事务的安排,按照蔚州卫的规矩,我走之后可由上官代为管辖,据我所知便是指挥同知黄通代管我北千户所军务,岂料出了岔子。” 宋楠道:“也就是说黄通代管之时出了漏子,之后的责任却由你来承担了。” 江彬道:“是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我所辖北千户所出了事,我虽告假,却也难逃干系,我也无话可说。” 宋楠点头道:“好,现在的问题是,你觉得王旦和黄通会在兵部下派的考选巡抚面前将责任尽数推给你,如果是这样,你最坏的下场会如何?” 江彬想了想黯然道:“要看他们如何编排于我,若仅仅是失职之过,可能被降职为百户或者更低的总旗之类的低级武职;若是更重些,可能会一撸到底待罪从军了。” 宋楠道:“那样的话,令尊和你这两辈子的努力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江彬叹道:“可不是说呢,都怪我自己不懂迎合之道,也吃了脾气的亏,边镇将领侵占军户田地,驱使军户为之耕种之事比比皆是,老子偏偏嘴贱,要去说一说,真是咎由自取。” 江彬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宋楠默然,江彬经过此事之后恐怕对这些贪赃枉法之事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这样的风气之下,逼得人同流合污,当真可悲。 “或许你可以主动去王旦府上请罪,你不是说他贪财好色么?多送些钱银投其所好,多说些好话,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宋兄弟,不瞒你说,老狗这回是吃定我了,这些事我又不是没用过,那日我带着毕生积攒的五千两银子去拜访他,可那老狗居然跟我说什么他两袖清风,叫我不要来这一套,把老子气的要死。” 宋楠讶异道:“这倒奇了。” “我估计五千两银子他压根看不上,可是我平日花销大手大脚,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积蓄也不过五千两,如果我有五万两,还怕他不点头?”江彬黯然道。 宋楠摇头道:“按说这件事可大可小,王旦便是再有钱也不会无视五千两银子的巨款,他动动嘴皮子便可保你无恙,可见还是当日你上报的那件事让他对你恨之入骨,这一回是不把你弄倒不罢休了。” 江彬道:“是啊,老狗记仇的很,表面上笑咪咪的像个老好人,你若得罪他一回他怎么着也要咬你一口报复;西城千户所有个百户,在城中有个相好的小寡妇,生的有几分姿色,王旦看上了那小寡妇,派人去以钱财相诱,可那妇人却不为所动,还将此事告知那百户。那百户也是个性烈之人,跑去当面质问王旦,王旦当然不承认,两下里闹翻了脸;不久后那百户便被调往最北面的刘家堡镇守,刘家堡一带鞑子游骑滋扰最为猖獗,一般都是待罪从军的囚徒才会被安排在那里,去了没半个月,便丢了性命,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谁都知道老狗挟私报复,你说这老狗歹毒不歹毒。”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蔚州卫相当于后世的军分区,指挥使便相当于军分区司令,越是边镇地带,资源和权力便越向军队倾斜,造就了军权凌驾于行政权的现象,其实也算是正常的很,但对于掌握军队的指挥使的约束便更小了,也造就了王旦这样的一批人肆无忌惮无所约束。 这件事棘手的很,按照目前的情形,想善了几无可能,王旦油盐不进摆明了要将江彬踩在泥潭里,自己如何能帮他脱困? 江彬感觉到宋楠的踌躇,他也知道这件事实在太过棘手,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什么办法,这才想碰碰运气,看看这个小秀才有没有惊天妙手,现在看来,希望渐渐破灭,小秀才也只是个普通人,怕是没有刘基诸葛之才了。 宋楠忽然开口道:“江千户,你若被降职为小兵之后该怎么办?” 江彬道:“那还不要了我的命,当了兵卒面子上过不去不说,王旦只需将我往北边拉锯地带的寨堡一派,迟早我便横尸荒野。” 宋楠道:“既然如此,江千户一定不惜以命相搏,免得下场凄惨是不是。” 江彬咬牙道:“我都想好了,老狗要是不给我活路,老子便黑夜带刀摸进去割了他的狗头,大伙儿一块玩完。” 宋楠笑道:“那可不是好办法,你家中妻儿岂非全部要被充军遭罪。” 江彬道:“去之前先了结了夫人和四个儿子的性命,免得遭罪便是,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 宋楠呵呵笑道:“这是偏激之言,但在下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有这般搏命的心态,在下倒是能献上一条计策,或许能挽回败局。” 江彬惊喜的拽住宋楠的手道:“你有办法了?宋兄弟快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宋楠手上剧痛,忙用力挣开他铁钳般的大手,手腕上已经两道乌青之痕,江彬连忙道歉,责怪自己过于激动。 宋楠不以为意,压低声音道:“此计便是以命搏命之法,鉴于目前的情形,你和王旦之间已无调和余地,你又有搏命之心,我才提出这办法,管不管用便看天数了。” 江彬低声道:“快说,快说。” 宋楠左右看看,酒店之中空空荡荡并无其他客人,柜台后少女青璃正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手上的针线,顶针和手镯相碰发出轻微的叮叮咚咚之声,窗外的后院,老板娘芳姑正用一根竹竿和草绳将倒塌的葡萄架撑起,不时擦拭下额上的汗珠,显然也听不到屋内的谈话。 宋楠压低声音探出身子凑在江彬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轻声耳语,江彬的脸色由急切变得惊讶,当宋楠回身落座之后,江彬整个人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这办法……也太……”江彬哑声道。 宋楠笑了:“江千户怕了?” 江彬咂舌道:“倒不是怕,而是担心办法不奏效,这法子要是漏了风声,我可一丁点回旋余地便没了。” 宋楠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道:“所以叫做以命相搏,如果能保证不漏风声,结果一定好的无法想象。” 江彬道:“你为何坚信便会奏效呢?老狗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不买账,再加上他上面有靠山,我们能怎么办?” 宋楠摇头道:“江千户,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和大户人家权势高官相比优势何在?若两者相斗,无权势之人凭何能胜?” 江彬愕然道:“无权无势之人和大户高官比何来的优势?又如何能胜?” 宋楠反问道:“当然能胜,否则我那日为何能从宋府手中取得两千两银子和一栋老宅,那不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江彬挠头道:“那是因为……因为你占着理,那个……宋家理亏……故而……” 宋楠呵呵笑道:“江千户,这可不是原因,有理便能赢,你又怎会一筹莫展,还不是占着理却赢不了么。” 江彬恍然道:“那你说说有何优势可言?” 宋楠嘴巴噏动,轻轻蹦出几个字来:“光脚不怕穿鞋的。” 江彬缓缓重复这句话几遍,眼睛一亮,低声道:“说的对啊,当日我从中调停,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闹到衙门,或者为锦衣卫所知,宋家便不是两千两银子能打发的了的,上下打点的银子起码要花十倍;我之所以出面调停也是为了双方着想,你若告到衙门,免不了受牢狱之灾,而宋家却要破大财。” 宋楠微笑道:“就是这个理,我光脚的岂会怕穿鞋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子烂命一条,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万贯家私高官厚禄之人岂会跟我这样的小民死磕,所以即便进了衙门我铁定要输官司,宋家也绝不愿将此事闹大;当日江千户若不出现,我猜那闫氏也定会与我私了,那妇人可比我那同父异母的胞兄宋环要精明太多,宋家没有闫氏主事,宋环岂能独撑的起来。” 江彬呵呵笑道:“你猜的没错,你走之后那闫氏确实如此数落了宋大公子,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处。” “同样的道理自然也适用在王旦身上,你可否告诉我为官之人最怕什么人?” 江彬皱眉道:“无外乎怕两种人,一怕都察院御史们的稽核参奏,这第二嘛,最怕的便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捕风捉影,你是说咱们的计划要透露给都察院的人和锦衣卫的人?” 宋楠摇头道:“那可不行,真要追究起来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事情只需做到五成,人站在悬崖顶上,后面有人要推你的时候才是最害怕的时候,真要是掉下悬崖也就那么回事了,所以围而不杀才是王道,也更容易教他屈服;咱们的目的可不是玉石俱焚,而是要保住你的职位,帮你度过这一劫,这才是终极目的;真要是逼得太狠,结果就不好说了。” 江彬大喜过望,起身抱拳施礼赞道:“经你这么一剖析,江某心里便亮堂了许多,就说宋兄弟满腹计谋,毕竟不同凡响,我老江眼睛也够毒的,不然也不会向兄弟讨教。” 宋楠笑了笑道:“且莫先说这些,这件事要布置的周密,所以还有许多细节要安排的滴水不漏,我还要仔细的想想细节,这样吧,明日午后,你我还来此相见,咱们再聊如何动手之事。” 江彬点头道:“好,明日午后恭候大驾,现在咱们喝酒吃菜,一会回到军营我便安排你入军之事,宋兄弟放一万个心,你是我江某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要提宋兄弟谋个好出路。” 宋楠笑道:“从军之事且不忙,容我先跟家母知会一声,我估计她必会反对。” 江彬道:“这样吧,明日上午我亲自上门说服令堂,让她老人家放心便是。” 宋楠不置可否,两人谈谈说说又喝了一会酒,红日西垂之时,江彬才起身告辞而去。 第十九章前程一念中 (跪求收藏) 宋楠在此混了一下午,肚子里也灌了不少酒,喷着酒气起身离开,傍晚时分也陆续有食客到来,宋楠见芳姑忙碌的很,也没跟她打招呼。 芳姑手上忙碌,眼睛却看着宋楠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她虽然不知道宋楠和江彬偷偷的谈些什么,但从两人的神态和动作来看,显然在计划着一桩秘密之事。 芳姑倒没有兴趣知道那是什么事,她只是觉得宋楠这个小秀才跟江彬这样的兵痞子混到一起有些不太合适,宋楠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很好,跟江彬混久了,难免会近墨者黑变成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 宋楠带着浑身的酒气回到小石桥家中,家里人已经等的很着急了,宋家上下最近气氛有些不谐,都是因为宋楠落第之事,宋楠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读书,脸上也没什么笑意,让宋母和小萍以及忠叔都很是担心;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他出门散心,回来时又是满身的酒气,几个人更是惴惴不已。 宋楠打了声招呼便回到房中,倒在床上静静的回想今日之事,对宋楠来说读书经商从军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他只想自己有个出路,那日在大同府小酒楼中见到的锦衣卫抓人的情形给宋楠带来极大的震撼,脑海里时常想起那一幕来,也时刻提醒自己,这里不是提倡人人平等的后世,而是分阶级等级分贵贱贫富的封建王朝,若无权势在手,一切都得不到保障。 也正因如此,今日江彬相邀,宋楠才愿意帮他出主意,帮助江彬脱离困境,自己便能真正得到江彬相助,无论文职武职,只要能有一条踏入大明朝的官场之路,自己都要去尝试。 帮助江彬的计划危险不小,但宋楠奉行的原则是风险越大回报便越丰厚,唯一要考虑的是细节的安排,如何不走漏风声,如何能逼迫王旦就范;后世自己阅人良多,尤其是当官的,宋楠坚信自己的法则在这个年代依旧适用,没有哪个高官厚禄者会和一无所有的光棍鱼死网破,古今同理,但愿王旦不是另类。 宋楠躺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思考,这是他来到大明朝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去思考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干系重大,关系着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 天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一缕光亮从门外照进来,灯动影移,一个身影端着一豆烛火轻轻走了进来。 宋楠没有动,他从脚步便可听出是母亲进来了,本来他想今晚跟宋母商议入江彬幕下为吏之事,但计划的细节未考虑周全之前,自己还不能贸然跟江彬捆在一起,所以便没有说。耳边传来烛台放在桌案上的声音,脚步沙沙,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上宋楠的额头,宋母轻轻的坐在床沿,爱怜的看着宋楠,轻轻叹息了一声。 “楠儿,你还在生为娘的气么?”宋母看见宋楠睫毛抖动,知道他并未睡着,轻声道。 宋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张慈爱端庄的脸,缓缓摇头道:“儿岂敢生母亲的气。” 宋母拢起宋楠的鬓角长发道:“你不说为娘也知道,为娘逼你读书应考,你心里定然不开心,否则你又为何外出醉酒而归,要知道这十六年来,娘可从来没见你喝酒喝成这样。” 宋楠起身来握着宋母的手道:“娘可别这么想,只是偶遇朋友小酌几杯罢了,儿子没什么不开心的。” 宋母叹道:“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娘岂能无所察觉?自你大病恢复之后性情也和小时候大不相同,小时候你立誓要读书应考,读书也是极刻苦的,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对读书毫无兴趣,忠叔说,去大同府应考之时你便说过这次考试必然不中,只是怕娘不开心才勉强前去,娘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宋楠默然,心道:我若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能接受的了么?你以前的儿子能读下去古书,写的好八股文章,我可没那个本事。 宋母轻声道:“也罢,娘在想,你之所以和以前大不相同,可能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我儿已经是男子汉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娘不愿看你不开心,所以娘也不逼你读书,你想从商也曾,上回的银子还有一千多两,你尽数拿了做本钱;其实从商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宋家本来就是从商之家,你爹爹做过官,后来不也从商了么?” 宋楠惊讶的道:“母亲居然同意我不读书应考么?” 宋母苦笑道:“读书乃是你爹爹的遗愿,你不想读书娘硬逼着也不成啊,再说出路也并非科举一途,娘遂了你愿便是,总之要我儿开开心心的便好。” 宋楠感动不已,他看得出宋母的遗憾,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能正正经经的读书入仕,可是为了不让自己不开心,她还是选择了妥协;母爱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原则,哪怕是明知这样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哪怕是明知儿子选择的不是一条正常的道路。 宋楠跳下床来纳头便拜,连声道:“多谢娘亲能理解孩儿,孩儿并非不图上进,而是自知读书这条路孩儿走不通,所以另选他途;孩儿定不会教娘亲失望,定会广大门楣教母亲过好日子,请娘亲放心。” 宋母微笑拉起宋楠道:“儿啊,你可要记着今日说的话,娘等着享清福的那一天,你长大了,娘也不能逼着你做什么,只要你自己觉得做的对,便自己拿主意吧,只记着娘的一句话:无论何时,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别给你们宋家祖上抹黑便成。” 宋楠斩钉截铁的道:“儿当牢记在心。” …… 次日上午,江彬果然来到小石桥拜访,一个蔚州卫的千户带着十几名士兵派来居民区进入宋楠家的院子,着实将四邻八舍吓得不轻,大家都以为是宋楠上回从宋府中取回来的银子有问题,现在军爷找上门,显然是事情漏了。 当初拿了宋楠银两的邻居们都害怕起来,当时怂恿自己的男人接过银子的妇人们开始埋怨自己丈夫不长脑子,为何要接受宋楠的馈赠,要是真出了漏子,岂不收到牵连? 有人赶紧将藏在米缸里,灶灰下的银子给拿出来,踹在腰里准备去还给宋家,那些银子花销了的百姓跺脚后悔不已,但也不甘被牵连,结伴偷偷在宋家周围探头探脑的打探消息,打定主意若是宋楠被锁拿出门,便是砸锅卖铁也凑齐了银子还回去。 然而宋家院子里的情形却让众人目瞪口呆,十几名兵卒规规矩矩的立在墙根下,而宋家的楠哥儿却和那名凶神恶煞一般的千户在院子里喝茶,那千户体格彪悍高大,坐在低矮的小木墩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两个人不时的发出大笑,哪里有半分拿人的样子。 乡邻们瞅机会拉住在宋家帮忙端茶倒水的李家小妹问情形,得到的回答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 “你们就不能盼着别人好么?人家千户大人可不是来找茬的,他是亲自登门邀请宋楠少爷去蔚州卫里任职的,都别看了,赶紧回家忙活去吧,当心惹得千户大人发怒。” 李家小妹一阵风般的甩着两只小辫子跑了,留下众乡邻面面相觑,宋家小哥儿这么大面子?千户大人都来亲自请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院子里,宋楠正亲自给江彬倒茶水,江彬挂着两个黑眼袋,眼睛里满是血丝,很显然昨晚没睡踏实。 宋楠很是理解,身处江彬的处境,能睡着便是怪事了,特别是在发现有希望渡过这一劫之后,他更不可能睡得踏实了。 第二十章锦衣方大同 (求收藏) 江彬的来意已经跟宋母说明,宋母没料到的是儿子竟然结交了蔚州卫的官爷,她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在百姓们眼中,对兵差这一类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排斥。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选择去从军,这让宋母心里总是有些芥蒂;然而昨晚已经有言在先,宋母是个贤惠之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日子,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其他的也无暇多想了。 她的选择依然是让儿子好好招呼客人,自己则退回房中默默的垂泪,心中不断的祈祷诸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入军中任职,也要无灾无难。 院子里,江彬大口喝了几口茶水,便急不可耐的轰走院子里的士兵们便于和宋楠单独交谈。 江彬将那张大黑脸几乎凑到宋楠的脸前,低声询问道:“宋兄弟,昨夜可曾想好了行事的细节?今早得了消息,兵部的考选官员明日抵达蔚州,时间紧迫啊。” 宋楠低声道:“实不相瞒,昨夜我也是彻夜未眠,权衡计划中的细节,整体的计划倒无纰漏,但有一处不太好办。” 江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哪一处难办?” 宋楠道:“咱们的计划乃是攻心要挟之计,我在想,实施计划的如果是你,鉴于你之前和王旦的恩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你在幕后策划,一旦引人生疑,事情便不会顺利了。” 江彬摸着下巴上的硬胡子缓缓点头道:“说的也是,可是这事只能咱们亲自动手,否则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宋楠皱眉道:“咱们的目的不是搞垮王旦,只是为了让你过关,主要的手段是要胁迫王旦不敢将责任推给你,或许还能捞些好处;昨日你说王旦最怕的人有两种,一类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另一类便是厂卫,咱们要找的人只能着落在这两类人当中,你在蔚州这么多年,好好想想可有合适的人选?” 江彬苦着脸仰头呆呆的思索,半晌道:“都察院的人我可攀不上,蔚州锦衣卫百户所倒还熟络,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也和我喝过几次酒,关系也还不错,上回他赌钱输得精光,还向我借了八百两银子呢,不过你确定这等事去找锦衣卫帮忙?这不是自寻麻烦么?” 宋楠惊喜道:“你和锦衣卫的头儿熟悉?这可太好了,这件事若是锦衣卫出面,保你老兄渡过此劫。” 江彬愕然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锦衣卫岂是随便能招惹的,咱们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设计王旦,若叫锦衣卫的人知道内情,咱们还不第一个完蛋么?锦衣卫里有什么好货色,别说是酒肉之交,便是亲兄弟,该锁拿还是不会手软。” 宋楠轻声道:“莫激动,咱们这不是在想辙么?再者说世事无绝对,你又不是那方百户肚子里的蛔虫,你又怎知他不会答应?关键是给的好处够不够,有大利可图之事,傻子才不愿意呢。” 江彬搓手道:“我都被你弄糊涂了,怎么个意思?” 宋楠笑道:“你说那方百户向你借八百两银子还赌债?” 江彬道:“是啊,我也没打算要回来,就当交个朋友。” 宋楠道:“那方百户怎么说也是蔚州锦衣卫的头头,怎么会潦倒到没钱还赌债?这岂不是说明他的日子过的也不如意么?” 江彬举起蒲扇般的大手摆了摆道:“别提了,这家伙花钱如流水,本来以他的身份,在蔚州油水捞的一定不少,可是他既好嫖又好赌还贪杯,瞒着京城的妻室在蔚州养了三房小妾,小妾要什么给什么,银子花的哗啦啦的;而且这鸟人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玩的多了,赌场上十赌九输,动辄几百两打了水漂,你想想,有多少银子经得起他折腾?” 宋楠心中一动道:“以他的身份,输了银子别人敢要?” 江彬道:“那有什么不敢要的,这厮性子还算直爽,输了从不赖账,若是没了钱,便是到处去借也要还了赌债,赌品那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微笑道:“倒是个奇葩人物,他的家小在京城,这么说一定是京城下派的来蔚州任职的喽?” 江彬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么,据说这小子本来在京城做百户,不知怎地得罪了人,被一脚踹来蔚州,一呆就是三年;既不升职,也不调他回京,就这么晾着,倒和老子一样的倒霉。” 宋楠暗松一口气,点头道:“千户大人,可否约这方百户出来见面?最好是能说服他参与此事,如能如此,事情成功的机会将相当大。” 江彬没料到宋楠三言两语之间便决定请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方大同帮忙,实在有些胆颤心惊,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如果方大同不同意,那便大祸临头了,难道杀了方大同灭口不成? “宋兄弟,这件事可否再斟酌一番,毕竟无十足的把握……” 宋楠打断江彬的话淡淡问道:“你想不想被一撸到底,贬到最边境的寨堡戍守,最终横尸荒野呢?如你还有其他的妙计,在下愿洗耳恭听。” 江彬伤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道:我若有法子,还用的着找你么?宋楠轻声道:“实际上我等于将绳索往自己脖子上套,这事说起来是你的事,但我绝脱不了干系,你若不愿用此计,宋某求之不得。” 江彬挥拳砸在膝盖上,面有愧色道:“说的极是,你宋兄弟都不怕,我倒瞻前顾后成怂包了,我这便去安排,宋兄弟你放心,若那方大同不愿意,我便挥刀砍了他,然后我再去宰了王旦,总之绝不连累你便是。” 宋楠笑道:“但愿不要走到这一步,你放心,我只会一步步的试探他的口风,如果发现一丝不对,我会及时收手,不教他抓住把柄便是。” 江彬点头道:“我的脑子已经糊涂了,一切凭宋兄弟安排便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抓住些把柄要挟,关键时候能脱身。” 江彬沉思道:“好,我命人去细细调查一番,锦衣卫衙门的书吏是我手下一名亲信百户的大舅子的二叔父,没准真能探出什么消息来,你放心,便是探不出什么也不会打草惊蛇,那人精明的很。” 宋楠翻翻白眼,关键时刻,连转折亲都记得这么清楚,江彬也算是发挥潜能了。 …… 送走江彬之后,宋楠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他知道一旦和锦衣卫百户见面,这个拯救江彬的计划便正式启动了,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中间一丝纰漏也不能出,不然自己的穿越人生也会就此终结,宋楠已经衡量过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江彬将自己陷进去似乎有些不明智,但实际上帮人便是帮己,在这个时代,自己若不奋力打拼,便会沦为蝼蚁之民,随时随地被碾压成尘埃。 那绝不是自己的命运,经历过后世的春风得意,宋楠无论如何不能允许自己变成缩头乌龟一般的平庸小民,况且大明朝的平庸小民也并非能过平静的日子,大同府中因多说一句话便被锦衣卫抓走的男子便是明证,除非自己成了聋子瞎子,否则难免有一天祸事天降,却无力抗争。 当然,如果自己能写的一手好八股文章,能满腹诗书经纶锦绣,倒也不用涉险走这条路;但问题是,自己没那能耐,便只能另觅它途;帮江彬更像是自己在后世决策的第一项重大的投资,当时也有很多人劝说他不要投资风险如此巨大的项目,但宋楠经过周密的分析和预测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因此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投资永远有风险,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为此减少失败的因素,后世如此,在眼下的这件事上,宋楠也是如此。后世锻炼出来的一切坚毅、自信、果敢、精细的行事品格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这一切将会给宋楠带来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请君入我瓮(上) 和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的会面依旧安排在芳姑那间不起眼的小店,那里客人不多,也不引人注意,一到午后时分,基本上便没什么人出入。 方大同个子不高,身材合度,双目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精干之气,和宋楠想象中的形象很不吻合,本来宋楠以为一个好赌好色好酒的人应该是大腹翩翩双目浑浊,这一回却大跌眼镜。 从方大同肌肉纠结的双手便可看得出,应该是个练家子,也许正因如此,才有这样精干的气质。 三人的会面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这样既可避免突然而至的客人打搅,也可以享受午后的阳光,茶水沏上,果品瓜子仁摆上,芳姑微笑点头道:“三位慢用。”便转身袅袅婷婷的去了。 方大同自打进了小酒店眼睛便没离开芳姑的身子,直到芳姑消失在门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来,舔舔舌头道:“江老兄,兄弟还道你是个不沾荤腥之人,原来你寻到了这么个可人儿,难怪你看不上城里的那些风骚娘们儿了,不够意思啊,也不介绍介绍。” 江彬呵呵笑道:“我老江是个粗坯子,哪有你方兄弟的手段,这老板娘芳姑跟我可是一点关系没有,你可不要瞎说,叫我家婆娘知道了,我还有好日子过么?” 方大同连连摇头道:“不老实,说话不老实,若无瓜葛你为何知道这家小店?蔚州大大小小的酒家哪一家我没去过?偏偏不知道在这陋巷里还有这么个所在,你这是金屋藏娇啊。” 江彬赶紧摆手道:“可莫乱说话,这老板娘可不好惹,脾气爆的很,教她听见定会掀桌子赶人,方兄弟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碰碰运气,可别扯上我;不过别怪当兄弟没提醒你,吃了亏可别找我。” 方大同舔着嘴唇嘿嘿笑道:“这倒有点意思,烈性子爷们最喜欢,看来我倒是要领教领教了。” 宋楠对于两人这样的开场白感到很是无奈,果然江彬没说瞎话,方大同确实是个色鬼胚子,这种话题听着无趣,宋楠咳嗽一声提醒江彬别扯闲淡,赶紧说正事为好。 江彬会意,假意拍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道:“瞧我这脑子,忘了给你们介绍介绍了,宋兄弟,这位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方兄弟,这位是我的好友宋秀才,你们亲近亲近吧。” 宋楠微笑起身拱手道:“在下宋楠,见过方百户。” 方大同本就对宋楠陌生,蔚州上下大小官员没有他不认识的,就是没见过宋楠,江彬邀请他在列,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本就没放在心上;此刻一听说不过是个秀才,更是无所谓了,当下连屁股也没离座,欠欠身随便一拱手便算是还礼。 宋楠不以为意,重新坐下,就见方大同丢了一块干果脯进嘴,边嚼边道:“江千户,突然叫我出来喝茶可是有什么事么?不是来向我讨债的吧,那八百两银子迟早还给你,你急也没用。” 江彬哈哈笑道:“方兄弟,你这是寒碜我么?我江彬是那种人吗?那八百两银子就当是送给你新婚的贺仪了。” 方大同道:“新婚?” 江彬眨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替惜月楼的怜香赎身娶了做第四房小妾,这不是新婚是什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娘的,这等事你们也知道,你们蔚州卫干脆改锦衣卫衙门得了,个个跟钻天鼠似的,比咱们正经的锦衣卫管的还多。” 江彬笑道:“别人不管,方百户的事儿那可是要留意的,新婚之日可要请咱们去喝杯喜酒闹闹洞房什么的,不然我可不依。” 方大同摆摆手道:“一定一定。”一副志得圆满的摸样。 江彬跟着讪笑了一番,他想开个说正事的话茬儿,却又张不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宋楠不断的递眼色他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和方大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拖延,急的宋楠直皱眉。 “咳咳。”宋楠大声咳嗽两声,聊得正热乎的两个人都惊讶的转头看着宋楠,方大同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显然是因为宋楠的无礼举动。 “方百户,恕在下冒昧,敢问方百户在蔚州娶了四房小妾,你京城中的正妻和子女都知道吗?” 方大同脸色大变,缓缓起身道:“你是什么意思?” 宋楠微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而已,方百户在蔚州城看似春风得意的样子,教人好生羡慕,我宋楠也想像方百户这般活得潇洒自在,特别是御妻之道,如何才能享尽齐人之福而不打翻醋坛子,这一点我最想学。” 方大同面色发紧,他明显感觉到宋楠的揶揄之意,如果他当真有这个本事能搞定在京城的夫人倒也罢了,问题是他在蔚州的偷嘴行为全部都瞒着夫人,一旦被夫人得知,自己指定会焦头烂额,要知道他这个百户职位可是借了老丈人的东风,老丈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是绝不是自己能惹的。 “你是不想活了么?”方大同铁青着脸,手已经轻轻抚上腰间的绣春刀柄上,只需一按卡簧,瞬息之间便可将眼前这张讥讽的笑脸劈成两半,对锦衣卫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江彬赶紧打圆场道:“别别别,宋兄弟快向方百户道歉,方百户,我这宋兄弟不会说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心里去。” 方大同冷笑道:“我道今日为何要请我来喝茶,原来是来消遣取笑老子来着,江千户,叫你这位小朋友管好嘴巴,他要是喜欢多嘴,迟早有一天永远说不了话。” 江彬连声道:“息怒息怒,宋兄弟,你道歉啊,快啊。”江彬没料到今日之事竟然如此开局,对宋楠大加埋怨,说好的循序渐进呢?说好的慢慢试探呢?你这小子害人呐。 宋楠脸色同样不善,压根就没理江彬的啰嗦,直盯着方大同道:“方百户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杀人,好厉害,佩服的紧。只可惜表面上光鲜的很,其实落魄无比,我若是你,便不会做这些虚样儿。” “你是说老子不敢动你?你这刚出茅庐的雏儿,恐不懂外边的世界多么凶险,我蔚州锦衣卫要拿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进了锦衣卫衙门死活不论,跟你说,爷们已经动了真火了,江千户,这小子自己找死,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便站在一旁看热闹,不然的话,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江彬尴尬无比,连叹气带跺脚,悔青了数段大肠。虽然来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方大同翻脸,自己便动手取了他性命,可问题是事情都没挑明,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方百户,在下毫不怀疑锦衣卫衙门会轻易的治我于死地,但是杀了我又能如何?杀了我之后你便无需偷偷摸摸的娶几个粉头都不敢让家人知道么?也无需四下里借银子还赌债还嫖资么?原本在京城逍遥快活却被踢到蔚州三年无人问津,你倒是随遇而安的很,殊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笑话你呢;方百户,你过的可并不是舒心的日子呢,装的再像也不成啊。” 方大同嘴巴张的老大,心中升起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这小子居然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说的话句句正中自己的心事,自己本来过的便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生活,升官之途遥遥无望,钱财也是左手来右手去,偏偏自己又是个好赌好色之人,这些耗费自己又无力支撑,只能四下卖了面子举债;如今身上的欠债多达万两,大堆的银子消耗在女人身上和酒桌上。 这一切一下子被人戳穿,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般,顿时四面走光,捂之不及。 “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方大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动了杀意,江彬在场不好动手,他要记着这个宋楠,从今日起,锦衣卫十二个时辰轮番盯梢这小子,只要有一句出格的话,一个出格的行为,便立即锁拿到衙门里,进了衙门,叫这小子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宋楠呵呵而笑道:“方百户,这些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心打探一番自然会知晓。” 江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坚定了立场,沉声道:“方百户,这些事都是我派人暗中调查然后告诉宋兄弟的,要怪便怪我吧。” 方大同呵呵冷笑:“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巴巴的突然请老子来喝茶,原来是摆鸿门宴;老子的事你们也敢管,看来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咱们走着瞧,老子还有公务,少陪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方百户留步。” 方大同伸手一按卡簧,绣春刀弹出半截,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怎么?想硬留老子是么?问问老子的宝刀答不答应。” 宋楠笑容收敛,缓缓道:“打架自然是你厉害,在下可不敢跟你动手,我只想问一句,那‘公使银’花的可还开心么?” 方大同如同被巨雷轰顶,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愣在那里,脸色变得煞白。 第二十二章请君入我瓮(中) 所谓公使银便是朝廷拨给各衙门用来平时用度的银两,衙门迎来送往、打赏请客都需要银子,这些钱自然不能从俸禄里出,而是单列一帐由朝廷拨给。 本来州以上的衙门才有这种银子,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本不够资格,但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不但如数拨给,数量还不少的很,只是和其他衙门的用途稍有不同,可以说这些是校尉和力士们出门办事的活动经费;锦衣卫出动办案巡视暗查,吃喝拉撒睡全要钱,而方大同动的便是这笔银子。 一年的公使银数目有近万两,蔚州锦衣卫百户所一百来号人都把这笔银子当成是额外的外快,出门办差领个一二两银子,花费不过一小半,剩下的全踹兜里了,方大同实在是拮据的很,所以偷偷的动了剩下的三个月的公使钱,数目有三千两银子。 方大同倒不是想贪墨这笔银子,公使银另有账册登记,何年何月何日何人领钱办何事,用了多少,上缴多少,都有明明白白的记录,到了年底要一并交给大同锦衣卫千户所,再递交给南镇抚司稽核;小小的沾点便宜倒是可以,但大笔的银子装入口袋,又没个名目,那便是件大事了。 方大同授意手下的书办不要将自己挪用这三千两银子的事情登记造册,准备下个月想办法还回去,却没想到这书办正是江彬绕口令般说的那位‘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二叔’;架不住江彬‘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一顿老酒,‘他二叔’将此事给说了出来;方大同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掀了老底,那书办可能也气愤方大同拿了三千两银子落口袋却没分给自己一两,怎么说自己也算是知情人,竟受如此慢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着帮他保密。 对方大同而言,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一切,被调离京城便罢了,在蔚州也算是个管事的,可这件事若是教上头得知,自己这个百户算是坐到头了,而且还会受到严惩,锦衣卫内部的制度方大同知道的一清二楚,像这样的情形最少也要打个稀巴烂,追回赃款,再发配的远远的去作苦役;若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夫人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划清界限,而在蔚州的几个小妾不用说会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她们贪图的都是自己的金钱和地位,这一点方大同心知肚明。 “什么公使银子?胡说什么?”方大同怒道。 宋楠还是那副皮里阳秋的懒洋洋模样:“无需细说,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我也无意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方百户日子难过;不过,方百户还是耐心的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今日请你来可不是要来揭你老底的,而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方百户头上,方百户想不想听呢?” 方大同不得不听,虽然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将这两人的嘴巴堵住,甚至考虑到抽刀偷袭砍翻两人灭口的可能性,但看看江彬的粗胳膊粗腿和他腰间的大朴刀,他赶紧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江彬的凶悍可是早有名声的,还是先听听他们要干什么为好。 看着方大同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宋楠微微一笑道:“方百户,如果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帮忙,不费一刀一枪,事成之后便有几万两银子可拿,你愿意做么?” 方大同冷哼道:“你在消遣我么?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楠道:“当然有,不仅能拿到钱,还能立一功,教你的上司对你刮目相看,你认为怎么样?” 方大同道:“别他娘的绕弯子,爱说便说,不说老子走了,大不了百十斤交待给你们两个小人身上,又能怎样?” 宋楠呵呵而笑,看了江彬一眼,江彬缓缓点头。 “是这样,三个月前蔚州北黑山堡被蒙古鞑子偷袭之事你可听说了?” 方大同道:“自然听说了,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众多,黑山堡二十几名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这件事我还上报给了镇抚司呢。” 宋楠道:“就是这件事,黑山堡乃是江千户辖下,出事的那天江千户告假去了大同访友,可是有人硬是要将此事归咎于江千户,兵部考选巡抚明日便到蔚州,江千户的军职怕是要不保了。” 方大同本想说:关我鸟事。口中却道:“这不公平,江千户既然告假,那责任自然不能归咎于他,谁他娘的这么缺德玩阴的?耍阴谋之人不得好死!” 宋楠故作不知他在指桑骂槐,压低声音道:“不是旁人,便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 方大同惊愕道:“王指挥使?这是作甚?江千户得罪他了么?” 江彬叹息着将数年前因军户逃亡之事跟王旦的纠纷说了一遍,方大同心里骂道:活该!嘴上却道:“这……这不是公报私仇么?” 宋楠道:“何尝不是呢?这次考选巡抚一来,王旦只要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江千户便完了,毕竟黑山堡属于北千户所管辖,江千户也有责任,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方大同咬着下唇想了想道:“你们是想要我出面说情?” 宋楠摇头道:“非也,这件事江千户已经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那不就结了!” “可问题是,这证据实在过于震撼,若公布出来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我和江千户实在不敢公布,想来想去唯有你方百户的锦衣卫身份最为适合,若是方百户愿意出面,江千户的前程便算是保下来了。” 方大同被吊起了胃口,身为锦衣卫官员,他怕的不是出事,而是怕没事,没事发生意味着没功劳没情报,等同于碌碌无为,蔚州除了城外的寨堡时常发生激战之外,城里平静的如一潭死水,锦衣卫衙门也成天无所事事,这也是没机会调离蔚州回京城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什么证据?何必吊人胃口?快说。” 宋楠故作神秘的起身四下张望,又走到小酒店的后门口探头朝里便瞧了瞧,四下无异样,这才回到葡萄架下,轻声轻语道:“江千户昨夜带人夜袭鞑子游骑的野营,抓获了鞑子头目一名,本想宰了他了事,却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鞑子头目突然说,黑山堡那晚的夜袭是有人通风报信说当晚我蔚州卫无夜巡骑兵,所以鞑子才敢悍然动手偷袭,而那报信之人你道是谁么?” “是谁?”方大同掩饰不住职业病般的兴奋,睁大眼睛问道。 “是王指挥帐下亲军偏将陈肃。” 方大同啊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脸色大变;陈肃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的亲卫队统领,另一个身份是王旦的妻弟,说陈肃通敌,这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不可能,不可能。”方大同头摇的像拨浪鼓。 “嘿嘿,更劲爆的还在后面呢,那陈肃是奉了王旦之命前去通风报信,不是陈肃通敌,而是咱们的王指挥使通敌了呢。”宋楠轻笑道。 “那更是扯谈了,王指挥使是吃饱了撑的么?怎地会做这等事?”方大同脖子都快甩脱臼了,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可信。 宋楠笑道:“我们也不信,可是鞑子头目亲代画押,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起初也不信,王指挥使怎么会通敌呢?江千户将那鞑子一顿好打,打的快没气了,这家伙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方大同继续摇头道:“可是为什么呢?王指挥使可是世袭的勋戚,虽然只是个侯爵,也受皇恩眷顾数代,怎会做出这等事?” 江彬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怪道是他在北城外的庄园一次也没被鞑子滋扰过,现在想来,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方大同道:“王指挥使的庄园一次没被滋扰过?” 江彬道:“我还说假话么?南至十里庄北到二十里桥,上万亩的田地农庄从未被鞑子滋扰过,相邻的庄园却被骚扰过多次,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宋楠也道:“也许只是巧合,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我们也说不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有蹊跷,又太过重大,不敢轻易的公布,万一引起什么骚乱,那可了不得,王旦可是带兵之人呢。” 方大同脑子可不糊涂,他一方面不相信此事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此事是真的,这可是个大案子,如果自己查明了这件案子,那功劳可就大了去了,直升千户那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召见嘉奖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自己可就扬眉吐气了;但是这件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的不靠谱,王旦官高钱多,日子过的滋润的不行,又怎会干这样的蠢事。 “对不住,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你们尽可公开我挪用公使银之事吧,挪用公使银子只会丢官确不会掉脑袋,污蔑朝廷大员可是要抄家灭族的,老子可不是糊涂蛋,这笔账还是算的过来的。”方大同恢复了理智,阴沉着脸道。 江彬几乎要崩溃了,这件事就这么泡汤了,原本就觉得有些不靠谱,果然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现在骑虎难下,该怎么办?杀了方大同然后逃亡?还是硬到底继续进行这漏洞百出的计划? 第二十三章请君入我瓮(下) (求收藏) 宋楠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见方大同起身要走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咂舌道:“可惜,如此一个大发横财的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太可惜了。” 方大同晒道:“命都保不住,还要钱?” 宋楠嗤之以鼻道:“原来锦衣卫也有怕事的时候,外间不是风闻锦衣卫无孔不入无风不捕么?看来都是传言,也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了,碰到硬茬立刻变怂包。” 方大同冷笑道:“你可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宋楠道:“我说的是事实,摆明了这件事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你方百户都不敢去抓住,不是怂包是什么?活该你这辈子别想发达。” 方大同怒道:“莫以为你抓了老子的把柄便来放肆,老子可是锦衣卫百户,蔚州城中我说一句话可不比什么指挥使知州的差。” 宋楠道:“那又如何?还不是怂包一个?” 方大同怒极反笑,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就是个无脑的雏儿,这样漏洞百出的诬陷也敢拿出来现眼,把别人都当傻子么?老子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无非是想逼的王旦放过江彬罢了,只是这办法也太过愚蠢了些。” 宋楠肃容道:“方百户,你说话可要负责任,怎敢说我等是诬陷王指挥使?好吧,既然如此,江千户,你便将人证物证连夜送往大同府交到大同府都察院御史手上,顺便告诉他们一声,这件事你已经告知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可是方百户选择了秘而不宣。” “你……无耻小儿!你敢!”方大同吓了一跳,虽然不信王旦通敌,但万事不可绝对,自己可不敢冒这个险落个包庇奸贼的罪名。 宋楠一笑道:“说实话,我和江千户也不信那鞑子头目的供词,王指挥使怎么可会通敌?但问题是如今有证据,我们该当如何?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护王指挥使,告知他此事,而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王指挥使会作何反应?如果他以为是我栽赃陷害,我岂不是上了你们的当了?” 宋楠微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我来问你,如果现在有人证物证证明你方大同通敌,你作何反应?” 方大同张口结舌道:“我……我会自证清白。” 宋楠笑道:“如何自证?人证物证俱在,你倒是证明给我看。” 方大同瞠目道:“我……老子……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心里都明白这是诬陷……” 宋楠不说话,看着方大同既尴尬又恼怒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笑。 “总之,没人会信我会通敌,必会以为你在诬陷。”方大同词穷了。 宋楠笑道:“别傻了,不知道多少人巴望着你出事呢,你不出事别人怎么升官?便是明知是假,也会有一大堆的人选择相信,你便是不倒,从今以后你的上官会信任你么?你的下属不会背后说你么?你还能在锦衣卫里立足么?” 宋楠的话可不是信口开河,这是人之常情,街头巷尾风闻某某女人偷汉子,即便知道是谣传,见到那女子的时候众人的眼里总是有些异样;如今的世道,别人过得开心便是自己最大的不开心,别人倒了霉丢了命,自己虽啃着咸菜疙瘩却还是庆幸自己还能张嘴吃饭抬腿走路,世风日下不过如此。 方大同显然知道这一点,搞不跨你,搞臭你,这是锦衣卫整人的一招,和宋楠所言大同小异,他岂会不懂。 宋楠淡淡的道:“所以,王指挥使是否通敌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方百户代表锦衣卫拿着这些证据上门去找他谈话的时候,王指挥使的心里作何想?锦衣卫风闻即可拿人,更何况是有了证据,就算事后弄清楚了原委,无非是鞑子头目知道必死随口诬陷,你方百户何罪之有?锦衣卫本就负责监视刺探官员百姓的言行,你没有任何失职的地方。” 方大同心头巨震,自己光考虑到危险,却没考虑到自己的权利,王旦虽是勋戚之家,也是朝廷边镇大员,但仍旧属于锦衣卫的监视对象之一,自己带着证据登门,确实无出格之举。 “你摆明态度是去通知王指挥使小心小人陷害,王指挥使不但不会怪你,反而要感激你,然则此事会悄无声息的了事,事情的最终结局是,你会得到一大笔封口费,江千户是知情者之一,会因此免于责罚,而区区在下你根本都不需要提,借江千户之力,我可以入江千户幕下混一份饷银养家,一举三得之举,你还想不明白么?”宋楠语音平和,像是在叙述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 “可是……可是……”方大同心里大动,却又觉得不妥。 宋楠道:“没什么可是,你不敢去,事情便是另外一种结局,江千户被革职,而你也会因挪用公使银被革职,至于区区在下嘛,混不了饷银我便回去读书考举人去,没准能中个举人也未可知,别忘了,我可是个秀才呢。” 一边是一举三得,一边是三败俱伤,这种选择真的不难,方大同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小秀才面前智商实在太过底下,转脸看看江彬一脸崇拜的看着宋楠,方大同心中有了一丝安慰,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弱智,这江彬也是个脑残。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时间紧迫,方大同的加入与其说是被说服,还不如说是被逼无奈,这种情形下的加入非出自愿,也谈不上忠诚,随时有变化的可能,所以要趁热打铁。 方大同临走前要求见一见那个虚拟中的被抓获的鞑子头目,还要验证供词,被江彬以事关重大不敢将鞑子俘虏带回城里,暂时羁押在城外柳树堡中为由拒绝,但答应明日上午带方大同前去验证。 这样一来,今天晚上江彬恐怕便没空睡觉了,因为他要带人北上,无论如何也要抓个‘鞑子头目’回来,在方大同离去后不久,江彬便火速回营,带了一队士兵出城往北去了。 三个人当中只有宋楠最为清闲,抓俘虏的事自己去了也白去,江彬在蔚州这么多年,抓几个俘虏应该不难,难的倒是后续的动作,虽然宋楠将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计划,方大同会不会告密?王旦吃不吃这一套?这都是难以预料的。 宋楠独自坐在葡萄架下,眯眼看着西下的夕阳,手中无意识的转动着茶盏,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各种可能,何处出意外又将以何法应对,这都是需要提前预备的,这是一场押上身家性命的赌博,绝不像自己和方大同所说的那样可以抽身回去读书考科举,因为事情一发动,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宋公子,可还要茶水么?”芳姑不知何时来到了葡萄架下,手里提着一只暖壶,轻声问道。 宋楠回过神来欠身一笑道:“有劳了,再饮一杯茶我便告辞了。” 芳姑微笑着拿过宋楠的茶杯来,换了茶包,冲上热腾腾的开水,再送回宋楠面前,宋楠看着她麻利轻巧的动作有些入神。 “宋公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呢。”芳姑有意无意的道。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眉头紧锁,有时还吁气出声,这是胸腹郁结之象,奴家岂会看不出来。” 宋楠笑道:“芳姑姑娘对店里的每个客人都是这般观察仔细么?” 芳姑脸上微微一红,福了福道:“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奴家只是觉得,以公子这般年纪,不该有这么多心事才是,公子年纪和奴家表妹青璃相仿,瞧瞧那妮子,每日疯疯癫癫不知烦恼为何物,宋公子可就老成多了,也许是男女有别吧。” 宋楠笑道:“我看起来很老成么?” 芳姑抿嘴笑道:“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有些奇怪,总感觉宋公子不像是十六岁,不是因为外貌,而是一种……一种感觉。” 宋楠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直觉的敏锐,需知自己的稚嫩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成熟男子的灵魂,言语举动中自然会流露出和外表不符之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宋楠掩饰道:“我文不能中举入仕,武不能策马杀敌,每日为生计前途愁白了头,想天真烂漫也不成啊。” 芳姑奇怪的笑了一声道:“宋公子如此自谦,奴家还头一回见到蔚州卫的千户和锦衣卫的百户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听一个秀才公侃侃而谈呢,据奴家所知,今日这二位官爷可都是不好惹的人物,特别是那锦衣卫百户方大同,那可是蔚州城里的权势人物,公子能攀上他们的交情,还说自己没本事么?” 宋楠心生警觉,芳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这不是好事,莫非传说中的那样,习武之人耳目敏锐,这芳姑在暗中偷听了谈话不成? “只是江千户引见,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锦衣卫岂是我一介百姓所能攀上交情的。” “宋公子,奴家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宋楠道:“我又不是大人物,有什么忌讳。” 芳姑咬着下唇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道:“宋公子喜欢结交朋友,奴家知道男子们交游广阔是件好事,但交朋友也要有选择,有些人一旦沾上便甩也甩不脱,到时候会后悔的,奴家知道这话说的有些唐突,公子不喜的话便当奴家多嘴便是。” 宋楠奇道:“芳姑姑娘似乎意有所指,不知可否明言。” 芳姑神色变得漠然,轻声道:“奴家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于公子自己,茶已经冷了,公子请用,奴家知道公子今日定有很多事需要考虑,便不来打搅了。” 芳姑的态度冷漠和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宋楠疑窦丛生,好像芳姑真的知道点什么,又在暗示自己什么,不过这种纠结很快便被宋楠抛诸脑后,看的出来芳姑并无恶意,只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和方大同这类人混到一起而不满,毕竟锦衣卫名声狼藉,这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好心,自己一个身家清白的秀才公和这些家伙们混在一起难免让人惋惜。 宋楠甩甩头,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穿过竹林,快步离开。 小酒店里,芳姑和青璃两人站在后窗看着宋楠离去的身影,青璃道:“表姐,你说这宋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芳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是个有心计之人,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和王旦叫板。” 青璃点头道:“是挺让人意外的,表姐你说,他们的这个计划能成功么?” 芳姑咬咬嘴唇道:“狗咬狗,谁输谁赢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来蔚州一年了,陷害徐公子和爹爹的凶手还没查出来,这才是我们该要关心的。” 青璃道:“那你为何还说那样的话,告诫他不要接近那些人?” 芳姑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世上多一个害人的人,他不听也是他的事,将来他害了人遭到报应,也不关我们的事。” 青璃点点头道:“现在看来,表姐一片好心怕是要被当成驴肝肺了,表姐,你有没有觉得这秀才跟徐公子有点相像?徐公子去世三年了,表姐你想他么?” 芳姑转头怒目,冷声道:“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青璃吐吐粉红的小舌头,不敢在说话,转身离开,芳姑静立窗前,看着宋楠的背影越过竹林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脸上清冷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四章夜奔黑山堡 (求收藏) 夜半时分,宋楠满身大汗的惊醒了过来,数条大鲨鱼撕咬着自己的身体,那是冲浪身死之前让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黑暗中宋楠呆坐床头,耳听窗外树叶沙沙随寒风而响,大口喘息不已。 梦境是现实的反应,宋楠虽不信解梦之说,但他也明白,自己内心中其实已经将即将到来的一切和穿越前身死的境地归于一处,换言之,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恐惧。 宋楠甩甩头,起身用冰冷的毛巾擦了擦身子,冷静一下情绪,告诫自己不要被恐慌占据大脑,恐慌会带来判断上的失误,会影响自己对整件事的设计。 拥被而坐,宋楠将事情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一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来:在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参与之下,此事的风险已经降至最低,锦衣卫有风闻查勘的权利,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光是这一点便可让足以保证自己脱身,大可以风闻为误之由化解此事;至于王旦今后如何暗地里报复,那是后话了,明里王旦也只能打落牙齿往下吞。 对自己而言,谁也不会相信,自己一介秀才能做得了锦衣卫和蔚州卫两位大佬的主谋,自己本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倒也不必如江彬和方大同那般的患得患失。 想明白了此节,宋楠心头逐渐畅快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凉茶,掀了被子准备再睡一会,就在此时,只听见外边马蹄哒哒,静夜里听起来极为刺耳,紧接着院门被人砰砰的敲响起来。 宋楠心头一紧,刚躺下的身子又一骨碌坐起身来,心头盘算着:莫不成是事情败露,方大同跑去告密了不成?来人莫非是王旦的人? 敲门声惊动了宋家上下,东西厢房的灯都亮了起来,住在院子东首偏房之中的忠叔点了灯笼披了衣服来到院门前,侧首低声询问道:“谁啊?半夜三更的敲什么?” “我等是蔚州卫北千户所江彬大人的属下,奉江大人之命求见贵府宋公子。”门外传来低低的话语声,夹杂着刀剑甲胄碰撞的叮当声,以及战马不安分的响鼻声。 忠叔心惊肉跳,不敢开门,只道:“诸位军爷稍等,待老汉通知禀报我家公子一声。” “快去快去,军务紧急。”门外士兵们不耐烦的道。 忠叔哎了一声,转身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的往正屋跑来,正屋的大门哗啦打开,宋楠穿戴整齐的站在烛光下,忠叔一见,连忙喘着气道:“了不得了,楠哥儿,门外来了一帮官兵,说要见你,八成没什么好事。” 被惊动起身的宋母刚刚被婢女小萍儿搀扶出房门,闻听此言差点晕过去,急忙上前拉着宋楠的手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你在外边招了什么是非么?” 宋楠低声安慰道:“娘亲,不要惊慌,待我去问个明白,萍儿,扶着娘亲呆在这里。” 忠叔焦虑的道:“哥儿,怎么办?” 宋楠道:“开门。” “不能开啊,万一……万一……”忠叔搓手道。 宋楠道:“小小一扇院门能挡住他们么?开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罢整理衣冠迈步出了正房往院门走去,忠叔跺了跺脚提了灯笼赶紧跟上去。 院门外的士兵们已经焦躁不已,正欲拍门叫嚷时,忽见院门哗啦打开,一位少年公子挺胸站在门内,静静道:“我是宋楠,诸位半夜三更来寻我何事?” 一名身材壮硕的青年士兵上前拱手道:“宋楠宋公子?” 宋楠道:“正是在下。” “我等乃北千户所江大人亲卫亲兵,奉江大人之命请宋公子速速同我等一起赶往黑山堡,江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宋楠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一声,这江彬搞什么鬼,半夜三更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寻自己,弄得人心惶惶的,也不怕引人怀疑,但转念一想,估计是抓俘虏的行动出了纰漏,不然江彬不至于半夜三更的来要自己去黑山堡。 “江大人亲笔信,请宋公子过目。”青年士兵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递了过来,宋楠接过来迅速拆封在火光下扫了两眼,上边歪歪扭扭的写了两行字:宋兄弟速来,十万火急!下边盖着千户所的戳印,当无虚假。 宋楠紧皱眉头,看来确实是抓俘虏的事情出了麻烦,整件事中这件事是关键所在,明日上午也答应了方大同去见俘虏,若此事出了岔子,事情将无法继续下去,方大同也最终会明白,整件事是个骗局。 “好,我随你们去。”宋楠伸手将信笺在灯笼上点燃烧成灰烬,“稍候片刻,我跟家人招呼一声。” 青年士兵一拱手,宋楠转身快步回正屋内,宋母和小萍儿已经惊恐的看着他,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宋楠握着宋母的手微笑道:“娘亲不必惊慌,江千户请我去商议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去就来。” 宋母惊慌道:“这江大人半夜三更的找你商议什么事情?天明不成么?” 宋楠微笑道:“娘亲,你不是答应我入蔚州卫中公干了么?既如此,就要守人家的规矩呢,军中之事如何还分白天黑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娘亲安心歇息,孩儿这是办正事呢。” 宋母将信将疑,但好在那帮士兵规规矩矩的呆在院门外并不进来拿人骚扰,多少缓解了惊慌的情绪,也信了几分,于是道:“我儿一切小心,既是正事,你便去吧,快些回来,免得一家子提心吊胆。” 宋楠捏捏她的手微笑道:“遵母亲大人之命,夜里寒冷,快些回房吧。” 宋母点点头,转头对小萍儿道:“萍儿去将少爷的大氅拿来,昨夜我刚刚收拾好,加了些棉衬,外边寒冷,让他压压风。” 小萍儿答应一声,快去前去,不一会抱了一件厚厚的棉布大氅过来替宋楠穿上,宋楠拱手一礼,转身快步出门,青年士兵拉过一匹马来,宋楠翻身上马,一行人挥鞭沿着小巷疾驰出去,拐上大街直出蔚州东门而去。 黑山堡在蔚州北六十余里处,属于蔚州寨堡防卫系统的最外围,这里便是鞑子闹腾的最厉害的地方,鞑子游骑骚扰无度,黑山堡驻扎的明军从来都没有完全的控制住这里,双方士兵时有死伤,这也就是为何蔚州卫士兵谈黑山堡色变的原因;但凡被派往黑山堡驻扎,能活着回来的委实寥寥,在此地驻扎的大多是充军的犯人和犯了错的士兵,当然,若要抓鞑子俘虏,此地也是绝佳位置,江彬选择在此地抓俘虏倒是正确的选择。 六十里地不算远,但道路崎岖,又是也路,即便有马儿代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还算后世宋楠经常玩骑马运动,骑术也算过得去,但一路颠簸,加上寒风凌冽如刀,脸上手上冷如冰窖,偏偏身上却又发汗,那种滋味真是难受之极。 十几名江彬手下的亲卫士兵倒是个个身杆笔直,看不出什么疲惫狼狈之象,看的出江彬练兵倒是有一套,这回来黑山堡抓俘虏也是带上了他的全部精锐。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急速奔波,天色微明之时,黑山堡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远方的小山上。 众人放缓马速,个个提了弓箭兵刃在手,眼睛谨慎的四下逡巡,神情紧张的沿着荒草连天的山坡慢慢靠近黑山堡,宋楠看的心头凛然,这些士兵的行动传递出一个信号,即便是在黑山堡左近也绝不安全,可能鞑子游骑让明军吃了不少的苦头。 寨堡大厅内,江彬满眼血丝如一只狮子一般来回踱步,不时的摔桌子踢板凳大骂,显然情绪极为狂躁,听闻宋楠倒来,江彬大喜过望,赶紧快步迎出厅外。 宋楠艰难的翻下马背,两条大腿酸疼无比,后世自己跑去马场骑马体会那种驰骋纵横的快感引为乐事,而今日才体会到原来骑马也是件苦差事,扶着马鞍站立良久,这才恢复了些力气,江彬的大嗓门也在前方响起:“宋兄弟,你可来了,可急死我了。” 第二十五章两个倒霉蛋 热乎乎的茶水和几样点心下肚,宋楠僵硬疲倦的身子算是缓过劲来,与此同时,从江彬的叙述中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江彬急吼吼的请了宋楠连夜赶来,倒不是没有抓到俘虏,事实上昨日下午江彬率领自己挑选的精锐士兵两百余人赶到黑山堡之后,便立刻展开对鞑子小股据点的突袭。 鞑子兵最近气焰嚣张,在寨北十里筑建了五六处据点,用作骚扰大明边地的中转休息之所,鞑子骑兵总的作战原则是袭扰掠夺为主,也没什么大股常驻之兵,双方的交战也以小股部队作战为主,蔚州卫在黑山堡一带也是以防突袭防劫掠为主,黑山堡人数有限,常驻兵士只有四十余人,二来这些士兵都是被迫来此驻守,能保住性命便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不会想到会主动去撩拨蒙古人,如此这般,蒙古游骑也胆量见长,进入十月以来,频繁的滋扰村庄,抢掠了不少的财物和百姓暂时囤在中转的寨堡中藏匿,等待机会运走。 江彬率众忽然进攻攻了鞑子兵一个措手不及,被连拔三座寨堡,直到蒙古游骑增援之兵到来,江彬才宣布撤兵,带着十几名俘虏和几十名被解救的百姓回到黑山堡中,抓俘虏的任务可算是圆满的完成了。 但麻烦的是,俘虏是抓到了,但可充作反诬人证的人选却挑不出来,蒙古兵一旦被俘虏都自知是死路一条,完全是一副等死的摸样,要说砍人杀人江彬是把好手,但这事明显是要动脑子和嘴皮子的,江彬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下手,不得已才赶紧请宋楠前来,上午之前若是这个重要的人证和口供不弄得妥妥当当的,方大同肯定会炸毛了。 宋楠听了江彬的叙述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承认江彬的重视是对的,人证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人选和口供都要做实,而且保证在过堂时不会乱说话翻供,可不是随随便便拉一个人出来便可以的,本以为这些事无需自己操心,却不料还是要自己动手。 “江大人,鞑子俘虏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关在寨堡下层的石室里,我叫几个兄弟正在招呼他们。” 宋楠自然明白所谓的招呼是什么意思,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出了大厅往东南方行,一排石阶缓缓而下,深入地面丈许,那是一座半埋在地下的石室,一进室内,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和屎尿的臭味,宋楠皱眉看去,十几名鞑子俘虏被扒了衣服绑在柱子上,几名明军士兵正嬉笑着那皮鞭蘸了冷水往他们身上抽打,鞑子兵叽里咕噜的叫喊,有的已经屎尿齐出,狼藉一片。 宋楠皱眉道:“干什么拷打他们?” 江彬挠头道:“我是想先给他们个下马威,折磨羞辱一般狗鞑子,他们怕受罪,那咱们的事岂不就容易些么?” 宋楠苦笑道:“这当中可有头目么?” 江彬问身边的士兵道:“可有鞑子头目?” 士兵道:“不知道,问他们都说是普通士兵。” 宋楠问:“弄清楚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了么?” 士兵摇头道:“不清楚。” 宋楠暗叹一声,事情要作假自然不能全假,姓名、身份都要对的上号,而且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方可选择最佳的人选,江彬看来完全没理会这些因素。 “放开他们,让他们穿上衣服,我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最好他们当中有鞑子头目,当官的更加惜命,比普通鞑子士兵的供词也更有说服力。”宋楠轻声道。 江彬点点头,挥手命人给鞑子降兵松绑,众鞑子兵一个个抖抖索索的穿上衣服,排成一排站在那里,宋楠看了一圈,这些家伙长得跟汉人差不多,若不是服饰发型不一样,还真看不出和汉人的差别来。 “告诉我,你们中谁是头目?”宋楠问道。 鞑子兵们只求速死,对这个问题熟视无睹,谁也不愿临死前还供出自己的头目,反正也活不了,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你们听好了,本来你们这些鞑子滋扰我大明边镇,劫掠烧杀无恶不作,落到我们手里便是杀千刀也不为过,但这一次咱们千户大人却不想杀你们,只要你们供出你们当中的头目,便可重获自由,放你们回去和家人团聚。”宋楠厉声道。 众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方交战从来就没有被俘虏还能活着回去的,都是想尽办法的折磨死对方,怎么恶毒怎么来,今日居然会有这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长生天开眼了么? 鞑子兵们相互交流着眼神,有的人蠢蠢欲动,突然一名鞑子兵高声的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顿时其他鞑子兵都神色肃然个个紧闭嘴唇不敢乱动了。 宋楠看在眼里,问江彬道:“大人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江彬伸手召来一名士兵道:“你不是懂鞑子话么?刚才那厮说了什么?” 那士兵道:“那厮是叫他们不要相信我们的话,说我们是骗他们的,最终难免一死;如果供出官长,回去后全家杀光,一个不留。” 江彬怒道:“日娘的,这狗鞑子定是个当官的,来呀,拉他过来,给他尝尝手段。” 宋楠本想反对,但一想,这些鞑子兵远比自己想象的难缠,杀一儆百是必要的;两名士兵蒿住那说话的鞑子兵拖了过来,江彬二话不说飞起一脚便踹到那鞑子兵的嘴巴上,只听‘喀拉’一声,那鞑子兵的下巴骨被踢的歪到一边,几颗牙齿连同碎肉和鲜血从歪斜的嘴里喷出;江彬一动手,几名行刑士兵立刻一拥而上,拳起脚落一顿狂揍,那鞑子兵全身骨头登时断了几十处,像一滩烂泥摊在地上。 “丢到野地里喂狼去。”江彬喝道。 士兵们拖了那鞑子兵便走,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怵目惊心。 众鞑子看的心惊肉跳,死便死了,死前受这般苦楚可受不了,刚才拖走的那人明显还没断气,这么大冷天的被丢在野地里,不被冻死也被野狼给撕了,这般死法实在惨不忍睹。 鞑子兵们不停的咽着吐沫,连看都不看看眼前的明军众人了。 宋楠道:“诸位,你们的家人在翘首企盼你们归去,难得咱们千户大人开恩一回,难道你们便要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么?都想像刚才那人一般被打个半死丢出去喂狼?” 一名鞑子兵忽然道:“左右是个死,出卖官长还要连累家人,我等可不能说。” 宋楠微笑道:“只是说出谁是当官的罢了,不算是出卖吧。再说了,回去后谁又知道你们说过呢。只要你们合作,我可立誓放你们活命。” 那鞑子兵道:“活着回去的人难免漏了口风,谁说谁倒霉。” 宋楠哈哈一笑道:“好办,来人,带他们下去,每个人都要供出官长的名字和职位,然后统一比对,若是有对不上号的,或者拒不交代的,杀无赦;这下你们个个都交代了,谁也脱不了干系,看谁回去还敢嘴巴不严实。” 众鞑子一听,顿觉是个好办法,活命固然好,但回去后若被人捅了漏子连累家人那可得不偿失,这么一来人人有份,谁都会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至于被供出的当官的,肯定是个死了,死无对证,这事便妥了。 当下众鞑子兵被带下去单独交代,不一会十三张纸片汇总上来,除了两名鞑子俘虏交了白卷之外,其他的鞑子俘虏们都得了满分,两个交白卷的家伙正是鞑子中的小头目,正好一胖一瘦,胖的叫达鲁赤是个牌子兵头;而那名瘦子居然是个百夫长名叫花不温。 江彬意外之极,本以为这里边最多有什长之流的兵头,不料居然冒出两条大鱼来;宋楠也极为高兴,官职越高,也越是惜命,便越容易下手,不枉费自己花了一番功夫。 两名鞑子军官面色青白的被带进一间密室,江彬屏退闲杂人等,只和宋楠单独提审两人,两人身份暴露自忖必死,唯求死的痛快少受些苦楚罢了,问答之际倒也说话干脆,有问必答,也不拐弯抹角了。 原来在蔚州以北的鞑子兵寨堡中本来只有些低级的兵头驻扎,鞑子兵南下滋扰本就是游骑来去,根本不会长期驻扎一处,花不温和达鲁赤本来在更远的北方军营驻扎,但听闻蔚州寨堡最近劫掠了不少物资还有不少妇人,花不温闲的蛋疼,想偷偷跑来弄些油水顺便快活快活,那达鲁赤是他手下的牌子军头,两人臭味相投,带了几十名亲兵便来到了蔚州黑山堡一带。 只可惜流年不利,也不知是那根香没烧到长生天座前,好巧不巧,江彬恰好展开抓俘虏行动,两人没来得及逃走,被江彬的手下一股脑给俘虏了。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用这句话形容这两个家伙此时的心情可谓是毫不为过,两人悔青了肠子,自忖此次必然无幸,交代完之后便梗着脖子等着挨刀了。 江彬和宋楠听完这两个倒霉蛋的故事相视大笑,冥冥中似有天意,鞑子百户的身份更能让人信服,剩下的事情便是要说服这两人中的一位,然后等待方大同来验货了。 第二十六章一对应声虫 (求收藏) 在两名鞑子军官的张口结舌之下,宋楠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来,花不温和达鲁赤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不是磨快的砍头刀和无尽的折磨,而是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两人瞠目半晌,相互打着眉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极度的怀疑。 “怎么样?你们只需做了口供,证明我蔚州城中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与你们勾结,便有活路,我们非但不杀你们,还会赠与重金,放你们平安归去。”宋楠悠悠的道。 “骗人!哪有这么好的事。”花不温和达鲁赤几乎异口同声的道。 “骗你娘的腿!”江彬大骂道:“两个狗东西给脸不要脸,要不要老子打折了你们手脚丢到野地里去喂狼?” 花不温和达鲁赤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挨刀子倒是不怕,怕的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被野狼活活分尸,想想都不寒而栗。 宋楠微笑道:“千户大人莫发怒,天上掉肉饼的事情换做我也会不信,两位将军,你还别不信,这等好事还偏偏就砸到你们二人头上了。” 花不温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我明白了,你们定是跟人有仇,想借我二人之口诬陷他人通敌,借机除掉仇人是不是?” 江彬睁大眼睛道:“你他娘的是如何知道的?” 花不温略有得色,傲然道:“这等伎俩如何逃过我的眼睛,我花不温可是我蒙古大军中的儒将,你们一……一开口,我便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本想说‘你们一撅屁股我便知道你们拉什么屎’话到嘴边惊觉有侮辱之嫌,和现在俘虏的身份不符,所以赶紧改口。 宋楠呵呵笑道:“好,既然你明白这一点,也无需我多费口舌,这笔交易你愿不愿意做,你替我们办事,我们饶你性命,放你归去,还赠送一笔酬劳;或者我们找别人帮忙,重金加上一条命的代价相信外边那十几名士兵中总有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虽然只是普通的士兵,但办这等事其实也无需职位多高,而两位的下场刚才千户大人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那就是打折了手脚丢到野地里去,也许两位侥幸能活命也未可知。” 达鲁赤忙摆手道:“活不了活不了,天气严寒,手脚折断,野地里狼群纵横,怎么活?” 宋楠道:“那可说不准,也许两位吉人有天相也未可知。” 达鲁赤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道:“不成不成,那是必死,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们呢。” 江彬喝道:“啰嗦个鸟,由得你们挑三拣四么?老子说打折了手脚便打折了手脚,你想挨刀图个痛快,老子偏偏不依。” 达鲁赤怒目而视,和江彬凶神恶煞一般的目光一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地上,不言语了。 宋楠微笑道:“两位,如此良机还犹豫什么?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们大明朝有句俗语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给两位盏茶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宋楠撇过脸去跟江彬对坐饮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故意说些人生乐事,什么美女美食美酒之类的话题,摧毁两人的死志;一杯热茶还没喝完,便听那花不温突然开口道:“我等如何知道你们会不会遵守诺言?万一事情了结了之后你们还是要了我等性命,我们岂不是白帮你们忙了么?” 宋楠心中冷笑:这两人还想活命,事情一了,江彬必然会宰了两人灭口,岂会让这两人活着回去散布消息。 “你们只能赌一把,因为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宋楠冷冷的道。 花不温和达鲁赤两人犹豫不已,宋楠冷声道:“好了,盏茶时间已过,也罢,瞧你们二位也是硬骨头,或许想杀身成仁当大英雄,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千户大人,就按照您的意思处置他们算了,我去在降兵中再找个识相的来,大不了叫他们冒了这两位鞑子官儿的名字,也叫花不温和达鲁赤罢了,其实也官大官小对咱们的计划也影响不大。” 江彬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一顿,道:“说的是,老子早看这两个磨磨叽叽的家伙烦的紧了。”说罢仰头朝外边叫道:“来人!打折了这两个家伙的手脚,丢到西边山谷里去,听说昨夜那里有狼群出没,好的紧,妙的紧。” 门外几名亲卫闻声而至,不由分说进来拖着花不温和达鲁赤便往外走,真到了这个时候,花不温和达鲁赤再无犹豫,忙高声叫道:“饶命饶命,我等干了便是。” 江彬摆手道:“迟了,老子不稀罕了,谁知道你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拉走拉走。” “不敢,不敢,但求饶命,一定按照将军您的意思来办,再说了你们找人冒充我们,应对之际必出破绽,还是我二人亲自办此事较为妥当。”花不温和达鲁赤高声叫喊道。 江彬歪头看着宋楠道:“兄弟,他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呢,当官的和当小兵的气度言语上确实有出入,你看如何?” 宋楠忍住笑伸手摸摸下巴煞有其事的道:“好像……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要不就还用他们办事?” 江彬皱眉道:“可是我最烦别人墨迹,一会这两个家伙又要鸹噪,岂不是又让我窝火么。” 花不温大叫道:“绝不再鸹噪了,将军放心,放一万个心便是。” 宋楠微微点头,江彬摆摆大手,示意亲卫们出去,花不温和达鲁赤惊魂未定,歪在地上喘息,面如白纸一般;若无活命的希望倒也罢了,一旦活命的机会摆在面前,什么视死如归,什么马革裹尸的誓言统统都成了狗屁,花花世界,大好人生,多少乐子可以享受,谁愿意被打折了腿丢到山谷里去喂狼?况且两人都是军中小官,虽然级别不高,但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拿命博回来的,岂肯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宋楠起身来到两人面前,伸手解开两人手上的绳索,将他们拉起身来,帮他们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这才对嘛,大好的人生岂能就此终结,两位一死倒是博了些虚名,但从此之后醇酒美人花花世界便和两位无干了,家中纵有貌美如仙的娇妻,万贯家私,也只是便宜了别人;所以说,做人呐,还是实际一点好。”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连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多么愚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脚上的绳索未解,未经允许也不敢伸手解开,所以宋楠招呼两人坐下喝杯热茶商议细节的时候,两人如僵尸一般并着腿一蹦一蹦的蹦到桌子边,挪动屁股坐在凳子上,抱着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长吁了一口气。 宋楠笑道:“二位,既然想明白了,咱们便进入正题,事情其实很简单,二位只需按照我们所说的话写下口供,然后一口咬定蔚州城中有人和你们勾结通风报信便罢。” 两人连连点头,却欲言又止。 宋楠笑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是想问事后你们如何脱身是么?” 花不温看了看欲要发飙的江彬,咽了口吐沫道:“没……没这么想。” 宋楠笑道:“好吧,为了让你们宽心,我便告诉你们如何安排你们脱身的计划,我们准备好两名你们的士兵作为你们的替死鬼,这件事最终完结,两位必然是要问斩的,而你面前的这位无所不能的千户大人会在问斩之前用替死之人将你们换出来,你们蒙古人都是五花头扎小辫,身子像个矮冬瓜,在我们看来你们长得差不多,加之在千户大人的周旋下决计不会有纰漏,替死鬼一旦行刑,你们二人便可重获自由回归家园,从此继续过你们的逍遥日子,这么安排你们可还满意么?” 花不温连声道:“满意,满意,这么安排自然妥当。”花不温明白,既然是面前这两人要作伪证,自然不会让自己二人落到不相干的人手中,所以倒不担心会被人拷打暗杀,唯一担心的是事了之后如何脱身,现在宋楠一番释疑正是消除了心头的疑虑,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我等还有个不情之请,往两位将军准许。”花不温大着胆子道。 江彬哼了一声,两人吓得一抖,宋楠却笑道:“说来听听。” 花不温看了江彬一眼,小声道:“跟我们一起被俘的兄弟你们当真要放了么?他们若是归去,我二人将来回归北地必会被盘问怀疑,不如……” 宋楠心中暗叹,人一旦泄了那股气节之后便什么都不顾了,这也可以解释历史上那些大汉奸投敌之后为何会变得变本加厉,言行更加的不要脸起来,一起被俘,将来脱身回去确实不好解释,若是无人活着回去,将来这二人脱身之后必会否定被俘的事实,甚至吹嘘如何机智躲避明军追捕,捏造出如何千辛万苦的脱出重围之类的谎言来。 宋楠看了看江彬,江彬满不在乎的道:“罢了,尽数宰了他们便是,留下两个给你们当替死鬼。”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连拱手拜谢,丝毫无羞愧之意。 宋楠忍住心头的厌恶之情,冷冷道:“该为你们做的我们都考虑周全了,剩下的便要看你们的了,丑话说在头里,你们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少不得过堂受些刑罚,但你们若敢坏了我们的事,我敢担保你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声道:“绝不敢多言,您二位放心便是。” 江彬厉声道:“别不往心里去,我等既敢发动此事,便是早已安排周详,你们便是胡言乱语也无人信你们,更何况你们将要亲笔写下证词,便是反悔也被认为是攀诬狡辩,而到那时老子会活剐了你们,把你们的肉一片片的剐下来,给你们留一副骨头架子,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两人吓得一咕噜滚在地上连连磕头,以祖宗八代立誓一定不会胡乱说话。 第二十七章蚍蜉撼大树(上) 宋楠口述,两名鞑子军官亲笔写下供状,画押签字,宋楠又细细的交代了些细节,教两名鞑子军官应答无误,这才命人将两人押下去单独看押。 两人出了审讯的密室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红云翻滚,太阳都快要出来了。 忙活了一夜,宋楠略感疲惫,江彬倒是精神奕奕,见宋楠打着阿欠,江彬略带歉意的道:“宋兄弟,这一夜可辛苦你了,兄弟是个能人,今日之事须得要你来安排我才能心安些。” 宋楠笑道:“千户大人客气了,我只希望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江彬道:“兄弟为了我的事殚精竭虑,江某人从内心里感激不尽,我嘴巴笨,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但我江彬在此立誓,若能逃过此劫,日后必视宋兄弟为手足兄弟,但需江彬之处,江某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宋楠一笑道:“那便先谢了,眼下还是先集中精力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锦衣卫方百户一会便要到来,江千户还是安排好这件事再说,真正的好戏开场了。” 江彬呵呵笑道:“兄弟好像很是期待呢,我没出息,杀人砍人倒是不带眨眼的,怎地现在的心情倒有些紧张呢。” 宋楠呵呵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用紧张,有些事看起来无法把握,但其实有规律可循,原本你也不会想到那方大同会参与其事,事实上他还不是被咱们说服了么?所以说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江彬一挑大指赞道:“宋兄弟沉稳老练,十六岁倒似是六十岁的座山雕一般,同你一比,我江彬这三十多年算是活到狗身上啦。” 宋楠哈哈笑道:“别,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方大同将至,我不宜在此逗留,容易让他怀疑其中有诈,我还是回城中去为好。” 江彬忙道:“好,我命人护送你从小路回城,宋兄弟可还有什么交代的么?” 宋楠沉吟了一会,轻声道:“千户大人只记住两点,第一,这两名鞑子犯人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极有可能事情败露,一旦有人强行提审,千户大人须得当机立断;第二,不能容他人有单独和鞑子犯人接触的机会,看守的手下要选则你最信任的手下,关系你我命运攸关,万万不能懈怠。” 江彬郑重点头道:“放心吧兄弟,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宋楠拱手告辞,在七八名亲兵的护卫下出黑山堡向西沿着小路赶回蔚州城。 …… 蔚州城北,高屋华宇林立,守备极为森严,这里是蔚州城的心脏,蔚州无北门,北城墙上建有高高的敌楼,以重兵把守,内里是玉皇庙、州衙门、以及各要害部门的办公场所,蔚州卫指挥使的军衙也在此处。 太阳升起三杆,蔚州卫衙门口聚拢着数百兵士,身材矮小的指挥使王旦一身戎装立在衙门前的台阶上,身后站着白面黑须的指挥同知黄通,以及一干手下的偏将千户等人,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衙门前的大道上,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王旦小鼻子小眼,身材虽瘦小,却有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场,眯着的小眼睛里不时闪烁着精光,在他傲然的目光注视之下,满场数百官兵鸦雀无声,连咳嗽放屁的都很少。 王旦当然有他赖以自傲的资本,世袭定边侯的勋戚身份,再加上朝廷将边陲重镇蔚州的防务交予他手,光是这两点,便足以让很多人难望其项背。 当然,知道底细的人不免在这些光环下看到实质,王旦的勋戚身份是世袭而来,本身便是靠祖荫吃饭,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功劳,加上此人有两大嗜好,一是贪财,二是好色,且为了这两件事他没少做出出格的事来,了解其底细的人不免对他暗中不齿。 但这世上识相之人居多,很少有人像江彬那个愣头青暗中打小报告,鸡蛋碰石头的事傻子才会做,王旦侵吞兼并军户田地之事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城北近万亩良田都是王旦盘剥手下军户所得,这些军户还不得不被迫替他耕种。 来钱之道还不仅如此,城中商贾的孝敬是一项,另一处进项则更为让人瞠目结舌:在王旦的地盘里蔚州卫士兵每年逃亡数百,六千余人的编制如今实额不足四千,可上报兵部领兵饷的兵额却在不断增长,王旦以加强蔚州防卫为名每年都要求增加兵员名额,三千多空额加上与之配备的兵器盔甲等朝廷下拨的兵饷物资便统统成为王旦的囊中之物。 王旦也不是傻子,镇军太监、左右副手、相关人等他都照顾周全,确保大家都有好处,大家发财才是长久之道,一团和气中,王旦安安稳稳的将大把的钱财搂进囊中,谁也不知道他在蔚州任上的这七八年来发了多少横财,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光在京城中他购置的宅子地产不下十几处,精力旺盛的他军务倒是很少管,除了赚钱,剩下的时光基本上都在一个又一个妇人的肚皮上渡过,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大追求。 可偏偏就有些人不开眼,譬如手下的那个千户江彬,虽说此人打仗是把好手,这也是王旦将担当主要防务之责的北千户所交给江彬的原因;但是,会打仗是一回事,能否识时务是另外一回事,就是这个江彬居然暗中举报自己盘剥军户田地的事情,若非自己根基深厚,平日里的银子没白花,几乎将此事捅到朝廷中去;这件事便如一根骨刺扎的王旦胸口又堵又疼,既然江彬不识抬举,自己也不用和他客气,这种愣头青必须要彻底清除。 王旦不会给人以狭私报复的口实,他做事一向是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终于,机会到来,黑山堡被鞑子游骑突袭,守堡的数十名士兵尽数被杀,这样的事若是以前倒也罢了,王旦最多训斥一顿便罢,绝不会大肆的张扬出去,但这一回却成了弄死江彬的一个最好的机会,这小子偏偏那天告假跑去访友,活该他倒霉。 王旦将此事上报朝廷,除了自责御下不严之外,将主要责任尽数归于江彬的玩忽职守,兵部立刻派考选巡抚下来查询此事,今日便是考选巡抚钱万达抵达的日子。 虽然考选巡抚的品级只有五品,和王旦的正三品还差着四级,但毕竟是兵部下来的人,无需迎出城门,在衙门口列队相迎已经是相当大的面子了。 马蹄声响,一名士兵快马驰来,滚鞍下马行礼,王旦淡淡道:“来了么?” “启禀指挥使大人,钱巡抚的车马已经到了东大街了。” 王旦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那士兵退下,转头对指挥同知黄通道:“安排好接待事宜,无干人等不准和考选巡抚接触,对了,江彬去哪儿了?怎地没见他在此?” 黄通探头悄声道:“大人放心,卑职都安排好了,江彬不在营中,他手下百户说他昨日便率数百士兵巡视黑山堡防务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王旦哼了一声道:“临时抱佛脚却也迟了,早干嘛去了;罢了,他不来也好,反正他这个千户也做不长久了。” 黄通呵呵而笑道:“大人说的是,对了这个钱巡抚咱们是不是要意思意思,免得他多事。” 王旦想了想道:“看看再说,有些人自命清高,太给他面子反而不好,一个小小的考选巡抚,犯不着大惊小怪。” 黄通道:“卑职明白了。” 人声马嘶之声响起,大街上数骑飞驰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人的车马队伍,王旦神色一变,缓缓伸手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缓步下了台阶,众蔚州将官急忙紧跟其后,朝车队迎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蚍蜉撼大树(中) 王旦于蔚州卫衙门设宴,盛情款待兵部来客,虽然此巡抚非彼巡抚,前面加上的‘考选’二字便说明了他的职权在于考选边镇武官的日常行为和功过业绩,对于王旦这样的地方军事大员而言,兵部的考选还需经皇上点头,但毕竟兵部考选巡抚有话语权,对这些人还是客气点为好,起码表面上要如此。 钱万达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并不急于办事,宴后便被引到驿馆住下休息,每年年底一趟的边镇之行,大大小小的武官都需要过一遍,起码花费月余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旦当然不会急于将江彬之事提出来,按照规矩,总是要从自己开始进行述职,然后一级级往下,同知、佥事、千户、百户,轮到江彬的时候,钱万达自然会来征求自己的评价,然则上报兵部的黑山堡大败之事在那时便可顺理成章的提出来。 王旦已经想好了说辞,要先褒奖江彬的才能,最后要惋惜的表示虽然自己对江彬之才爱惜的很,但江彬失职之行自己绝不会包庇,会举双手拥护兵部的决定云云,总而言之要有技巧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不能教人落下口实。 午后时分,王旦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后练了趟拳脚洗了个热水澡,更衣后命人沏了壶好茶正美滋滋的品尝,忽见管家来报告说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方大同来访,王旦一愣,自己跟方大同来往并不密切,对锦衣卫的人自己一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为那是一帮疯狗,关系处的再好也没有用,该翻脸时他们根本不管什么交情。 官场上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浙江布政司柳熏直的案子,柳熏直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同乡,据说还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柳熏直不过是酒醉后发了几句对当今圣上的牢骚,骂了几句娘,被锦衣卫得知后上报给牟斌知晓,牟斌竟然亲自带人从京城感到浙江查究此事。 柳熏直本以为既是同乡,又有亲戚关系,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却没想到牟斌大动干戈,逼着他承认大不敬和诽谤之罪,柳熏直这才觉察不对劲,动用上下关系求情,甚至给牟斌下跪求饶,最终也没能保住他的乌纱帽,牟斌回京还是上报了此事,讨了圣旨将牟斌抓进北镇抚司的大狱,最后被全家流放闽南,柳熏直年不过五十便死在了闽南。 虽然当时正值锦衣卫和东厂争斗甚剧,牟斌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希望以一件大案邀功压住东厂,但足以看出锦衣卫这帮疯狗毫无人性可言,这也给大小官员们提了个醒,珍爱生命远离锦衣卫才是正理。 王旦对方大同的印象也很模糊,自己刻意跟锦衣卫蔚州百户所保持距离,那方大同级别低微,平日也难得见面;在蔚州城中锦衣卫百户所几乎就是个闲置的衙门,在很长时间里,王旦甚至都忘了蔚州还有锦衣卫的手脚在此,今日这方大同求见,不知有何事? 虽然不情愿,但见还是要见的,王旦吩咐让方大同在花厅侯见,换了身衣服又坐了一会摆足了谱这才施施然前往花厅中见客。 方大同等的无聊,正细细研究着王旦花厅中的摆设,暗自咂舌不已,别的不说,便是那案上的两座青花瓷瓶便是个值钱的古董,更别提香案上老玉的烛台香炉和那尊硕大无比的纯金佛像了;方大同忍不住抱起一只花瓶把玩起来,猛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花瓶摔落地上。 “方百户喜欢这对花瓶么?喜欢的话老夫便送给你。”王旦一身黑布暗花的丝袍,不像个镇军大员,倒像个团团富家翁。 方大同赶紧将手中的花瓶摆好,连连拱手道:“岂敢,岂敢,这是王指挥使喜爱之物,卑职岂能夺爱,我只是见这花瓶精致可爱,一时手痒拿起来瞧瞧罢了。” 王旦拱手还礼,哈哈笑道:“什么叫夺爱,不过普通的一对元朝青花瓷瓶罢了,也值不了百两银子,方百户喜欢便拿去。” 方大同暗暗咂舌,一对普通的花瓶便值百两,就这么摆在花厅的桌子上,这位指挥使大人看来是钱多的没处花了。 “大人说笑了,卑职冒昧前来打搅,大人切莫见怪。” “是啊,我也纳闷,方百户可很少来登老夫的门,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旦呵呵笑道,伸手示意方大同落座,又命人上茶,自己则大刺刺的在红木太师上一座。 方大同躬身道:“指挥使大人公务繁忙,平日无事岂敢来叨扰,今日确实有事前来请教,这不,也没事前通报,便急吼吼的来了,按理说该带些礼物来才是,实在是太过紧急。” 王旦哦了一声,好奇的道:“急事?什么事儿?” 方大同左右看看欲言又止,王旦皱了眉头,看这方大同一副鬼鬼祟祟的摸样,实不知他到底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挥手屏退厅中侍立的婢女。 方大同待闲杂人等退出厅外,快步关了厅门,来到王旦身边拱手道:“大人休怪卑职谨慎,只因我今日要说之事干系大人名节,不得不小心谨慎为好,教别的耳朵听了去可大不妙。” 王旦皱眉道:“干系老夫名节?方百户,你有话就说,何必这么神神叨叨的。” 方大同眨着眼道:“是是是,这件事嘛……怎么说呢,真要说出口,还真是难以启齿,这个……那个……” 王旦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悦的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说便是,老夫稍后还要去驿馆拜见兵部考选的官员,快些说来。” 方大同干笑两声,抓耳挠腮了一番,一咬牙道:“好吧,终究要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方某人身为蔚州锦衣卫百户,平日里职责所在,不免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履行职责,有时候行事涉及大人属下和蔚州上下官员,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必大人也能够理解卑职的苦衷。” 王旦道:“那是自然,你锦衣卫衙门之事老夫可从来没有指手画脚过。” 方大同笑道:“这个卑职知道,卑职的意思是说,这一次卑职不小心获悉了一条消息,正是关于大人的,卑职觉得此事过于重大,本想立即上报,但又觉得有必要前来跟大人求证一番,免得出了纰漏,卑职可担当不起。” 王旦心头疑惑,问道:“方百户,到底是何事?你不说老夫如何替你证实?” 方大同哈着腰道:“问大人一声,大人是否在城北有座庄园,庄园内有良田近万亩呢?” 王旦脸色一变,斜眼道:“怎么?方百户何时改作户部之事了?这是老夫的私产,那又如何?” 方大同摆手道:“大人切莫误会,卑职并无他意,只是想问,大人的庄园可曾受过鞑子兵的袭扰么?据卑职所知,鞑子游骑益发的嚣张,城北三十里外村庄田地备受袭扰之苦,据说大人的庄园却一次没受过鞑子袭扰,倒有些奇怪。” 王旦赫然起身怒道:“那又如何?老夫就是调了一个千户所兵马重点守卫,这事也轮到你锦衣卫插手么?老夫的田地也是我大明的地产,难道不该派兵守卫么?” 方大同连忙赔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是说你调了兵马守卫庄园?这才没有遭受鞑子兵的骚扰?” 王旦傲然道:“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如此,十里堡和羊山堡一带我调了近千人守卫,那是我的权力。” 方大同歪头想了想道:“可是卑职听到的消息却不是这么说的呢。” 王旦哼了一声不予作答,这家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本就提防着他找事,却原来是为了自己调兵保护私产之事,这回自己可不输理,兵马驻扎在何处可不受锦衣卫的摆布,相反锦衣卫拿此事说事,倒有越权之嫌。 “卑职听到的消息是说……鞑子兵特意绕开大人的庄园,并不加以袭扰,左右的田地村庄都被鞑子兵祸害过,却偏偏放过大人的庄园,这件事……嗯……” 方大同似乎在自言自语,听在王旦的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惊得他目瞪口呆,话中之意便是傻子也能听的出来,一股怒火从王旦心头升腾起来,他伸手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那对价值百两的花瓶咕噜噜滚下桌案,哐当连响,摔得粉碎。 “方百户,你说话可小心着些,有些话可不是你这样的人扛得住的,我道你今日来干什么,原来是来找老夫的茬子来的,罢了,老夫会将你今日所言上奏朝廷,我看便是牟指挥使也不敢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来人,送客!”王旦拂袖转身掉头便走。 方大同冷笑一声道:“王指挥使,何必反应如此剧烈,您不想解释解释么?卑职可是早跟你说过,我锦衣卫衙门干的便是刺探纠察之事,更何况没有证据,我又岂敢信口开河,用不着您老上奏朝廷,卑职这便回去写了公文上奏。” 王旦一怔停步,缓缓转身道:“证据?笑话,你还有证据?老夫孤陋,倒想见识一下你有何证据。” 第二十九章蚍蜉撼大树(下) 方大同缓缓伸手入怀,慢慢的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王旦:“大人过目,这里是两份口供,大人看过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旦伸手过去三把两把扯开封皮抽出厚厚的一沓纸张来,展开仔细观看,脸色逐渐变得煞白,看完一份再匆匆看了第二份,终于不可遏制的大吼起来:“这是诬陷,这是诬陷,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诬陷老夫,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方大同静静道:“大人息怒。” 王旦怒目盯着方大同喝道:“证词从何而来?这花不温和达鲁赤是何人?” 方大同道:“卑职也是今日上午才接到贵属江彬江千户的消息,他邀我去黑山堡审讯两名鞑子俘虏,我也觉得好奇;到了黑山堡之后,才知道昨夜江千户率部突袭了鞑子盘踞的寨堡,杀了几十个鞑子游骑抓获了这两名鞑子军官;江千户本想宰了他们了事,却不料鞑子军官为了活命,说愿以绝密情报换取性命,于是便得了这两份口供。” 王旦怒道:“江彬?口供是从他处得来?” 方大同道:“是,江千户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擅专,所以便叫了卑职去核查清楚,卑职这才得知此事。” 王旦冷笑道:“这可好笑了,江彬得了口供不来问我,倒叫你去核查,是何道理?” 方大同淡淡道:“大人莫忘了,我锦衣卫的职责便有暗查大小官员行至这一条,卑职可没有越权;再者说了,江千户此举并无不妥之处,毕竟……毕竟……” 王旦怒道:“你是想说,一旦报于我知,我会有所防备,抑或是杀人灭口是么?” 方大同静静道:“总之,江千户此举并无不妥。” 王旦怒极反笑,伸手将两份口供扯得稀烂,怒骂道:“然则你们便真的以为老夫跟鞑子勾结是么?陈肃是我帐下偏将,又是老夫的妻弟,此事与他有关则必然与我有关是么?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嗯?” 方大同肃容道:“卑职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站在这里,按照江千户的意思,此口供早已呈报上去;不过刚才大人扯碎口供之举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幸而这两份口供只是抄录副本,否则大人恐有毁坏证据的嫌疑了。” 王旦怒不可遏道:“可笑!我堂堂蔚州卫指挥使会去和狗鞑子勾结?稍有常识之人便知道此举来栽赃之举,江彬,嘿嘿!江千户,老夫倒是小瞧你了;两名俘虏现在何处?老夫要亲自提审他们,问明是谁指使他们栽赃陷害?” 方大同正色道:“卑职以为,大人不该提出这个要求,大人应该即刻传唤陈肃,至于鞑子俘虏嘛,还是避避嫌不见为好。” 王旦手脚发抖,强自告诫自己镇静下来不能乱了分寸,在怎么说方大同是锦衣卫身份,他来告知自己此事,难保不是来试探自己,抓自己的破绽,越是慌张便越显得心头有鬼,冷静思考对策才是正经。 花厅内静的吓人,王旦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敢把歪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很大的可能是江彬那厮背后捣鬼,不过目前麻烦的是人家有证人和口供,自己只有想办法证明清白才成。 静谧中,王旦缓缓的开口了:“方百户,老夫认为,此事是有人暗中陷害老夫,老夫根本不需传唤陈肃前来问话,因为黑山堡遇袭前后,陈肃压根不在蔚州,老夫差他去京城办事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去给鞑子送信。” 方大同眼中的狂喜一闪而没,语气却很惋惜道:“哎呀,大人呐,那可不好办了,陈将军不在蔚州,亦即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他当日在做什么,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王旦摇头道:“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有人蓄意诬陷于我,这件事要查个水落石出。” 方大同摇头道:“口说无凭,大人可有证据?需知卑职今日来见大人便是相信大人是清白的,我也担心是鞑子的反间之计,抑或是有人蓄意陷害;可卑职来你这里也是冒着风险的,原本我根本不该来此,江千户说了,此事若不及时上报,恐生变故,现在证据和证人都在他手里,难保他不会直接上报啊。” 王旦咬牙骂道:“江彬,白眼狼!这件事若于他无干老夫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定是这厮背地里耍阴招。” 方大同诧异道:“江千户?不至于吧,他和大人有何冤仇?岂会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旦不好明言,只摆摆手道:“你不知我军中之事,江彬早就对老夫不甚恭敬,老夫对他也比较严格,定是怀恨在心了。” 方大同道:“军中之事卑职不便相询,卑职对大人尊敬之极,自大人坐镇蔚州,鞑子只敢小股滋扰,不敢越雷池半步,卑职是怕大人受了冤枉,所以才冒险前来告知;这件事须得赶紧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一旦传出去必然惹来无尽的麻烦,既然大人说这是有人蓄意而为,卑职认为索性由大人上报上去,着朝廷派员来彻查此事,还大人以清白。” 王旦嘴角抽动一下,连忙摆手道:“且不忙,容我理理头绪,仓促上报必然流言满天,反倒不好。” 王旦心道:这事要是上报,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老子落马,证据证人都有,不免有人乘机推波助澜,自己这蔚州卫指挥使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馋,就等着这个肥缺,主动报上去?,开玩笑不是?再说了,就算自己清白,世人都会以为空穴来风必有原因,皇上岂肯让我继续呆在边陲重镇?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拱卫京师的重地,只要有半分的怀疑,自己也必不能保住位置了。 方大同转了转眼珠子,看着王旦眯着小眼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咬牙切齿,心里爽翻了天,老家伙平日眼高于顶,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从没受过他礼遇,这回亲眼看着他受煎熬,也是一桩快事;若非方大同也心里明白王旦绝不可能勾结鞑子,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证人证据呈报上去。 “方指挥,你看这么着成不成?此事暂不上报,容老夫暗中调查一番,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查明了情形在做计较也不迟。”王旦的语气变得很柔和,隐隐有求肯之意。 方大同挠头道:“这个……不太好吧,卑职已经是多走了一步,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卑职就完了。” 王旦咂嘴道:“你这还是怀疑老夫和鞑子有勾连嘛,老夫对天发誓,若与鞑子勾结,叫我全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老夫明白你有你的难处,就算是帮老夫一个忙,老夫会记着方兄弟的通融之谊,老夫保证会尽快查明真相。” 方大同踌躇不已,王旦拍拍手掌,厅门推开,管家老仆快步走了进来,王旦低语几句,那老仆转身出去,不一会提了个沉甸甸的大包裹进来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出去了。 王旦提起那包裹往方大同面前一放,轻声道:“方兄弟,你帮老夫这个忙,这三千两银子便当是老夫先感你的情,带待事情查明了,老夫另有重谢。” 方大同忙摆手道:“这可不成,这不是教卑职难做么?要说平时,大人赏赐银子卑职必欢天喜地的领了,今日却无论如何不能拿。” 王旦叹息一声道:“方兄弟这是怕我拉你下水了,也罢,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 方大同想了想道:“银子是断然不能收的,不过卑职确实相信大人不会做出勾结鞑子的事来;此事也非我一人知晓,江千户更是知情人,光我替你拖延时间也不成,江千户万一将事情上报岂不是还是要糟糕;这么着吧,我这里暂且不报,江千户那里便要方大人自行摆平,就当我不知其事,如何?” 王旦拱手作揖道:“方百户义气干云,老夫感激不尽,有情后感,老夫不会忘了今日便是;老夫这便亲自动身去寻江千户,这边的事便请方百户多担待了。” 方大同笑道:“好说好说,大人可要抓紧时间啊,听说兵部考选巡抚来了蔚州,若是教他得知,那可糟糕了。” 言尽于此,方大同再无留下的必要,当下告辞离开,王旦亲自送到门口作揖告别,回到花厅中,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噼里啪啦砸了几十个贵重的花瓶碟碗,撕碎数张名贵画作,踢青了好几名婢女的屁股,这才喘着粗气大吼道:“快去将陈肃给我叫来……” 第三十章何事惹人嫌 宋楠独坐在芳姑小店之中,面前摆着几碟酒菜自斟自饮,早间赶回蔚州之后倒头大睡,直到中午时分才起来洗漱,萍儿热了饭菜让宋楠吃一些,宋楠一口没吃便又出了门。 按照计划,上午方大同去了黑山堡验明口供和俘虏之后,会赶在王旦向兵部来人汇报江彬之事之前去王旦府中摊牌,事情顺利与否便在今日下午,要么是王旦翻脸拿人,要么便是他服软妥协。总之初步的结果便在午后揭晓;事情究竟如何发展,方大同会在芳姑的小店中和自己碰面详谈,所以宋楠提前赶到小店中等候。 不知为何,与前几次见面相比,芳姑对宋楠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没和他多废话,只问吃些什么酒菜,酒菜上桌之后便不知踪影;宋楠也无暇考虑芳姑为何会如此,独坐店内曼斯条理的饮酒吃菜,心中却焦急不已,外边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宋楠怀疑是王旦的兵马前来捉拿自己,总而言之,这件事做得够冒险。 宋楠也在反思,为了得到军职,为了让江彬对自己感恩戴德为以后的升迁铺好道路,这样的险冒得是不是太大了些,但很快宋楠便否决了自己的犹豫,看起来似乎太过冒险,但实际上还是值得的,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文不能以八股入仕,又无一技傍身,今后如何生存下去? 再者说,大明朝并非普通人的乐土,命运操控别人手中的感觉很是不好,经历了后世的风光,宋楠决不允许自己重获的生命在这个朝代浑噩渡过,夹着尾巴艰难苦恨的度日还不如不要再活这一世,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要上进,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这样的冒险绝对值得。 店门外脚步悉索,青影一闪,一个俏丽的身影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来人正是芳姑的表妹陆青璃,小丫头张着一张明媚的大眼睛左右偷看,小脸上紧张的红扑扑的,见到宋楠坐在店中惊讶的看着她,忙竖指于唇‘嘘’了一声。 “我表姐呢?”陆青璃蹑手蹑脚轻声的问。 宋楠摇头道:“上了酒菜便去后院了,不知在何处。” 陆青璃舒了口气一把抓过柜台上的茶壶喝了几口,伸手背抹去小嘴边的水渍道:“吓死我了,表姐不在便好。” 宋楠微笑道:“青璃姑娘这么怕你家表姐么?做了什么坏事了。” 陆青璃跺脚嗔道:“人家哪有做什么坏事?不过每日下午去街对面的茶馆听那老书官说书罢了,老头儿当真可恨,拖拖拉拉的不愿说完,每天挤一点出来,听得人家急死了;表姐不准我乱跑,被她看见又是一顿训斥。” 宋楠被陆青璃娇憨的神态逗乐了,喝了口酒道:“什么故事这般吸引人?害的姑娘每天都要去听?” 陆青璃瞪着大眼睛坐在宋楠的对面道:“很好听的故事呢,宋公子一定没听过,说的是个猴子的故事,猴子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路上很多的妖怪拦路,真的很有意思呢。” 宋楠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这说的不是西游记么?好像西游记确实是明朝人吴承恩写的,不过好像年头不对啊,记得吴承恩是嘉靖时期写的书,可现在是弘治年间,相差好几十年呢,吴承恩应该还没出生才是。再一想不禁释然了,吴承恩写西游记或许正是根据民间流传的这些故事加以润色整理,在他之前未必没有猴子取经的故事流传,倒也不用大惊小怪。 陆青璃兴致勃勃的道:“猴子真有本事,拿着九齿钉耙见鬼杀鬼见妖除妖……” 宋楠忙道:“等等……九齿钉耙?” “是啊,好几百斤重的九尺钉耙呢。” 宋楠一头瀑布汗,这是哪儿跟哪儿,孙悟空拿着九尺钉耙,英雄形象全毁了。 “这故事我倒是知道,不过和你听的有些不同。” 陆青璃兴奋的道:“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宋楠很享受和这小妮子谈谈说说,多少缓解了些紧张的心情,于是笑道:“知道,三打白骨精你听了么?” “没有!”陆青璃摇头道。 “真假美猴王呢?” “没有。” “大闹天宫呢?” “没有。” “女儿国呢?” “没……” 宋楠眼前一黑,这么多经典的桥段都没听过,还敢说这个故事好听?这小姑娘也太容易着迷了。 “这些都是那猴子的故事么?为什么那老头儿一个也没讲啊?”陆青璃睁着大眼睛无辜的问道。 宋楠呵呵一笑,心道:那是因为吴承恩还没出世。 “那个……宋公子,你说给我听好么?”陆青璃双目放光期待的看着宋楠。 宋楠微笑道:“倒是不妨,改日有空便说与你听。” “别改日啊,现在你不是空的很么?说一段给我听听好么?大不了我去帮你加个小菜,再给你上一壶好酒,算你便宜点。” 宋楠还没说话,便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后门处传来:“青璃,莫要不懂规矩,姑娘家家的缠着客人攀谈成何体统?” 两人愕然望去,只见芳姑清丽的面庞上寒霜笼罩,一身劲装手握长剑站在后门口,显然刚才是去后院竹林练功去了。陆青璃吐吐粉红的小舌头,赶紧起身往柜台后面溜,宋楠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芳姑姑娘,是在下的不是,不关青璃姑娘的事。” 芳姑冷哼一声淡淡道:“你是客官,客大主小,不与你相干。” 宋楠还待再说,芳姑已经扭身快步上楼去了,宋楠张口结舌,不明白自己到底因何得罪了这位俏丽的老板娘。 宋楠无趣的吃了几口酒菜,看看日光估计已经快到未时末了,方大同连个人影也没有,心头不免有些焦躁,站起身来探头从窗户向院门口张望,恰见一个壮硕的身影迅速的闪进半掩的院门,心中长舒一口气,正是方大同到了。 方大同神情谨慎,进了院门并不急于进屋,靠在院门后面侧耳朝外倾听了一会,半晌才轻手轻脚的将柴门掩上迈步朝小店堂中走来;宋楠轻轻招手,方大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楠面前坐下,双目在店里左右张望不休。 “事情如何?”宋楠开门见山的问道。 方大同做了个手势,目光落到柜台后托着腮不知在瞎想什么的陆青璃身上,出声招呼道:“店家小妹,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找个地方呆着去。” 陆青璃一怔道:“可是我要看着店啊,万一来客人了咋办。” 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抛道:“来了人也不伺候,爷包了你这小店便是,莫要啰嗦,本官和宋公子有话说,你呆在这里不合适。” 陆青璃睁大杏眼欲对方大同跋扈的态度给予反击,楼梯上芳姑的声音响起:“青璃,上楼来帮我做些针线,不要打搅客人说话。” 陆青璃不情不愿的离开柜台上楼去了,直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方大同才转过脸来低声埋怨道:“干什么要在这里见面,随便什么人闯进来见到你和我对坐说话都惹人怀疑,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宋楠低声道:“这里应该很安全,再说我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这里僻静的很。” 方大同冷笑道:“僻静?这城里有僻静之处么?” 宋楠道:“怎地到现在才来,事情如何了?” 方大同道:“你当我想么?出了王旦的府门,身后便跟了几个尾巴,若不是老子机智甩了他们,根本没机会脱身来此;他娘的,王旦这个老东西居然跟老子玩这一套。” 宋楠皱眉道:“府中的谈话如何?王旦什么反应?” 方大同呵呵低笑,提着酒壶对着口咕咚两口道:“如你所料,气疯了,吓尿了,本来我还担心他会反应过激,却不料他很快就怂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宋楠微笑道:“谁摊上这样的事都要发懵,不过还是要多长个心眼,王旦是否央求你暂且不要公开此事?” 方大同道:“是啊,还拿了三千两银子堵我的口呢。” 宋楠惊道:“你收了?” 方大同白了宋楠一眼道:“你当老子这么多年白混了么?收了他的银子岂不是说这事有鬼么?老东西摆明是试探我,拉我下水,我岂会上当;不过也当真肉疼,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方大同嘬着牙花惋惜不已。 宋楠冷笑道:“三千两便能摆平?方百户的胃口也忒小了,这件事没个几万两银子岂能放过他,他最后怎么说?” 方大同道:“他请求我宽限几日,容他查明事情经过,还说定是江彬暗地里陷害;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个鞑子俘虏和口供是不是捏造的?老子一直有种被你们玩弄的感觉,你和江彬是不是仅仅在利用我?” 宋楠微笑不语,方大同一拍桌子怒道:“老子就知道上了你们的恶当了,他娘的,你两个狗日的坑死老子了。” 第三十一章不抢待何时 宋楠替方大同斟了杯酒双手奉上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抱怨何用?你话都说出去了,也跟王旦摊牌了,难不成现在跑去解释不成?” 方大同气的脸色通红,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原我以为只是鞑子的反间计,没想到是你和江彬设的局,你们两个简直是不要脑袋了。” 宋楠微笑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你也抽身不去,一切照计划进行,保你赚的盆满钵满,你的那些债务顷刻便可勾销,我所要的不过是能借江千户之力在军中混个官职,江千户得利最大,他可以逃过一劫,一举三得各取所需。” 方大同怒道:“毛!说的轻巧,王旦必会暗中调查,这事既是假的,便不免露出破绽。” 宋楠冷笑道:“假的便如何?若你是王旦你告诉我该如何破解?之所以请你出面,便是因为你锦衣卫的身份特殊,无事也能搅得风起云涌,更何况是有证据和证人。” 方大同默然半晌,颓然叹息一声道:“罢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老子也不说怂话了,王旦下午要去黑山堡找江千户,我怀疑他一定会带大批兵马前去抢夺鞑子俘虏,事情若是你们设计陷害,俘虏一旦被他得到,岂不是三言两语便供出你们了?” 宋楠摆手道:“不用担心,俘虏必不在黑山堡了,证据证人不到手,王旦不敢妄动;很快他便要彻底妥协,现在要做的是逼紧他,他拿不到证人和证据,必会跟江千户谈条件,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 方大同怒翻白眼,生死攸关之事居然被形容为好玩,眼前这小子外表文静,内心却跟个疯子一样,实在是教人无语。 “下一步该怎么办?”方大同道。 宋楠想了想道:“你适才说王旦派人跟踪你,这说明他还不甘心妥协,你大可利用此点大作声势,譬如你即刻做出派人出城去京城或者去大同府锦衣卫衙门报信的姿态,让他觉得你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替他拖延,给他以压力,逼迫他尽快做出决定。” 方大同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做戏给他看,然后呢?” 宋楠道:“然后要做的便是等待了,逼是要逼的,但不能逼得太紧,狗急了也会跳墙,不能让王旦绝望。” 方大同骂道:“他娘的,你说话怎地这么难懂,又要逼,又要不逼的太狠,老子哪里知道什么叫正好?” 宋楠收起笑容道:“这个度都掌握不好你干什么吃的?亏你还是蔚州锦衣卫衙门的头儿。” 方大同勃然而怒,恨不得抽出绣春刀当头给这小子一刀,再一想如今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脱身不能了,唯有齐心协力熬过此事。 “你我在此时不宜多谈,方百户回去安排吧,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王旦会和江千户长谈,明日上午事情当有定论,我只能说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等待天意裁决,明日若不是你我三人的幸运日便是我们的受难日,建议方百户今晚喝点酒,这样能睡的香甜些。”宋楠淡淡举杯,下了逐客令。 方大同满心懊恼,起身快步出门,肚里将宋楠和江彬的祖宗八代都骂了遍,堂堂锦衣卫百户被当猴儿耍,还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宋楠稍坐片刻也起身离开,他要回家去陪陪母亲,也许到了明日便再没有自由身了,母亲从昨夜到现在都表现出一种沉默的担心,自己虽不能跟她说明,起码在言语上可以安慰安慰她。 宋楠走后,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走下楼来,陆青璃倒是没什么异样,叶芳姑却面色更加的肃然,凭她的耳力,宋楠和方大同两人在楼下的交谈大部分落入耳中,叶芳姑对宋楠的好感尽数散尽,倒不是因为谈话的内容和阴谋诡计,在叶芳姑看来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游戏,谁胜出谁落败她才不在乎,她痛恨的是宋楠跟锦衣卫这帮饿狼搅合到了一起,三年前父亲和未婚夫被锦衣卫陷害致死的情景涌上心头来,让她咬碎银牙。 “青璃,你听好了,今后这姓宋的再来喝酒,绝不容许他进门。”芳姑双手紧握,骨节捏的发白。 “可是表姐……” “没有可是,咱们在蔚州呆的时间够长了,那人的行踪也摸得差不多了,寻机下手之后我便带你远走高飞,这小店本无开下去的必要,也无需对这些狗东西们客气了。” “好吧!妹妹听你的便是,话说这宋公子长得跟徐公子真的很像,表姐你难道不觉得么?” “住口,再别提起这个人,否则罚你每日练功五个时辰,不好好习武,将来受人欺负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陆青璃吐吐舌头,伸手抱住芳姑的臂膀道:“不是有表姐你么?你会保护我的,表姐莫要不开心了,报了仇之后咱们便四处游山玩水去,岂不快活?” 叶芳姑轻叹一声,伸手在陆青璃的青丝上抚摸,柔声道:“表姐也不能陪你一生一世,将来你嫁了人,表姐还能陪着你么?这世道有好人么?” 陆青璃跺脚道:“羞死了,表姐不要说这些,妹子一辈子不嫁人,陪着姐姐便是了。” 叶芳姑再叹一声,眼望院门外萧索的小院,沉默不语。 …… 蔚州卫亲卫偏将陈肃急匆匆的赶往蔚州卫衙门后堂,姐夫王旦急派人前来要自己去见他,陈肃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一路上想了半天,除了前几日偷偷的玩了姐夫私养的小妾红玉之外,这几日自也没什么大漏子,难道是和红玉的奸情暴露了不成? 但陈肃很快便否定了这一点,红玉对自己死心塌地,自己在床第之间的表现也让她很满意,两人正是要死要活的热乎阶段,红玉不大可能会说出去;每回偷欢自己都做的隐秘之极,也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看来是另外有事。 来叫自己的亲卫说姐夫在后衙砸东西打人,一向喜怒不显的姐夫怎会如此失态?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让姐夫抓狂了;等进了后衙花厅,听了王旦暴怒的叙述之后,陈肃傻眼了,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还是一桩杀头抄家的罪状,难怪姐夫会如此的暴怒。 “这是栽赃陷害啊,姐夫,你是知道的,黑山堡遇袭那几日我不是奉你的命令回京城购置田产了么?怎么可能跑去给鞑子送信?再说了,你是我姐夫啊,我在渭州要什么有什么,怎会犯贱跟鞑子来往?姐夫,你可不要相信啊。”陈肃带着哭腔叫道。 “慌什么。”王旦喝道:“很明显是栽赃陷害,栽赃给你,目的便是针对我,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见了鞑子腿都发软,又怎有胆子去跟鞑子交往。” 陈肃感激涕零,抹着汗道:“还是姐夫懂我,多谢姐夫还我清白。” 王旦踱步道:“我是怕愤怒蒙蔽了心智,判断上出了差错,所以叫你来分析此事是何人暗中所为,你说说看。” 陈肃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忽然叫道:“定是他,江彬这个贼子,当初因军户田产之事他便告过你的黑状,这回一定是他;一定没错,您想想,恰逢兵部考选巡抚到来,他选择这个时机发难便是怕你在这次考选中追究他黑山堡被袭之事,这贼子处心积虑阴险的很,不是他的话我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 王旦仰头道:“这么说你也怀疑他了?这倒和我的判断相同。” 陈肃怒道:“奶奶的,还等什么?我立刻带人拿了那贼子来拷问,必教他承认阴谋。” 王旦缓缓摇头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此事蔚州锦衣卫衙门已经知晓,这是最棘手之事,锦衣卫一旦插手,麻烦就大了;加之人家表面上证据确凿,有鞑子俘虏为证,可不是拿了江彬便完事的,江彬既敢如此干,必是报了必死之心,拷问不出口供,事情便无法收拾了。”陈肃傻眼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将黄通大人叫来一起商议?他好像点子蛮多的。” 王旦斥道:“蠢材,你嫌知道的人少么?黄通是个好东西么?他巴不得我出事好补了指挥使的缺,不出事一团和气恭敬有加,一旦有事便能看出真实嘴脸了;此事目前只有江彬和锦衣卫方大同知晓,再不能扩散出去了。” 陈肃低声道:“要不这样,您不是说江彬将俘虏藏在黑山堡么?我立刻带人马前去将俘虏抢来,不管是鞑子俘虏随口攀诬也好,还是江彬暗中指使也好,俘虏到手之后大刑之下必会招供,到时候岂不水落石出么。” 王旦缓缓点头道:“也罢,即刻集合亲卫营兵马,奔袭黑山堡,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第三十二章看谁算盘精 王旦和陈肃率一千亲卫营兵马浩浩荡荡直奔黑山堡,天色擦黑之时,赶到了黑山堡南边的山坡下;北边的鞑子游骑得到探报还以为明军大举进攻,原本昨夜被江彬驱散的少量鞑子兵马刚刚回到寨堡中准备缓一口气儿,闻报又赶忙仓皇出逃,匿了个无影无踪。 黑山堡中的守军也早就得到消息,守堡的百户赶紧下来迎接,陈肃劈头便问:“江彬呢?叫他下来迎接指挥使大人。” 那百户忙道:“江千户午后便率兵去西边的万山堡巡视去了,早不在黑山堡了。” 王旦怒极,命人前前后后将黑山堡搜了个遍,不出意外,鞑子俘虏们一个没了,只有北面山坡的木柱上绑着十来个断了气的鞑子兵,那两个叫花不温和达鲁赤的鞑子军官压根也没见到,据黑山堡守卫的百户说,江千户将这两人随队带走了。 王旦即刻下令赶往西南方二十里外的万山堡,半个时辰后抵达万山堡却又扑了个空,守堡官兵说江千户已经在两个时辰前带着兵马回城了。 气急败坏的王旦大骂连声,急忙掉头率兵回蔚州,折腾到近三更时分,才到达蔚州城中,个个人困马乏气喘吁吁;王旦不敢耽误时间,他生怕被江彬抢了先将消息上报,于是马不停蹄率兵直奔城东的蔚州卫北千户所军营,江彬平日便在此处办理军务。 待进入北千户所军营的时候,王旦看见正在马棚喂食的百余匹战马才放下心来,这些战马明显是长途跋涉才归来,看来江彬确实回来了,这一回绝不会扑空了。 果然,江彬正在营中的住所里吃夜宵,一锅羊肉煮的沸腾滚开,香气扑鼻,江彬盘腿坐在凳子上就着一壶酒美滋滋的大吃大喝,两名老兵在一旁拿碗递碟子筛酒打趣忙的不亦乐乎,王旦心里这个气,自己又冷又饿的忙活了一下午带半夜,这厮倒好,美滋滋的躲在这里吃夜宵。 陈肃一脚将门踹开,高声叫道:“江彬,你倒快活,指挥使大人找你半天了,你却在此饮酒。” 江彬赫然站起,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一块羊骨头喝道:“谁他娘的如此大胆?敢在老子的军营里撒野?” 王旦阴沉着脸出现在灯光之下,冷声道:“是我,江千户好惬意啊。” 江彬一愣,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卑职失礼失礼,快请快请。” 王旦抓着马鞭负手走进,江彬连声吩咐伺候的老兵端凳子拿碗筷,笑道:“刚刚从北边寨堡回来,这不,弄了点羊肉锅子解解乏,大人要不要来点?” 王旦本想拒绝,但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两声,索性大刺刺的往桌边一坐,伸手取了筷子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嚼,江彬赔笑拱手道:“大人深夜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卑职去办么?” 王旦冷笑不答,忽然把手一摆,朝周围众人道:“都给我出去,在外边候着,老夫和江千户有机要军务商谈。” 众人赶紧退出屋外,江彬微微一笑,慢慢走过去将屋门拴上,回过头来一屁股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举起酒壶给王旦斟酒,王旦也不答话,端起杯子猛灌一口,重重的出了口气。 “江千户,你本事不小啊。”王旦斜眼看着江彬语带讥讽。 “卑职不才,没什么本事,只会出些蛮力,大人缪赞。”江彬把肉麻当有趣,权当这是夸奖之语。 “哼,蛮力?我看你智谋无双,堪比诸葛再世呢。” “可不敢当,大人为何今日这般抬举与我?我江彬在大人手下七八年还没得到这样的赞誉之词呢。” “少跟我装蒜,听说你昨夜突袭鞑子临时寨堡抓了不少鞑子俘虏是么?” “也不多,只十几个而已,尽数绑在黑山堡北坡下给兄弟们当了箭靶子了,这帮狗鞑子嚣张的很,年关将近,卑职是想打一打他们的气焰,给咱们蔚州军民过个好年。事前没有向大人知会,大人不会怪罪卑职吧。” “嘿嘿,哪里敢怪罪,你江千户做事什么时候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江彬忙道:“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昨日大人忙着接待兵部考选巡抚,卑职怕大人分心,所以便没禀报,也想着给大人一个惊喜,大人难道怪卑职么?” 王旦瞪眼道:“少跟我装蒜,你知道我今日所为何来,老夫午后去黑山堡绕道万山堡,追着你的屁股后面吃了半天的冷风,现在你却来跟我装糊涂?” 江彬转了转眼珠子无辜道:“到底是何事?大人倒是明言啊。” 王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花不温达鲁赤这两人是否在你手上?” 江彬脸色大变猛然站起道:“大人如何知道这两人?” 王旦啐了一口骂道:“你背地里搞阴谋对付老夫,还想将老夫蒙在鼓里,休想!在蔚州城什么事能逃过老夫的耳目?早有人告诉了老夫了;江彬啊江彬,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算计老夫,你这是自寻死路。” 江彬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狗日的方大同,定是这厮跑去通风报信,大人,实不相瞒,这二人确实在我手中,但我却不能交给你,因为这两人所供之事极为重大,大人还是避嫌为好;我打算将此二人连同口供交予考选巡抚之手,让上边查明此事;原来大人带了大队人马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本来卑职不信鞑子所言,但现在倒有几分相信了。” 王旦冷笑数声道:“还在装蒜,这件事分明便是你一手策划,你定是怕老夫追究你黑山堡被突袭的罪责,想以此要挟老夫,你做的好戏。” 江彬怒目圆睁叫道:“大人岂能血口喷人?我明白了,你是想反咬一口推脱罪责,难不成你真的和鞑子勾结么?若是如此,可别怪江彬对你不客气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原只当大人不过品行稍差,贪财好色,那些小节倒也罢了,只要不失大节仍是我大明男儿,却不料你连气节也丢了。” 王旦气的身子发抖,吼道:“住口,你瞎了么?你聋了么?你有脑子么?老夫岂会和鞑子勾结?我图的什么?” 江彬冷笑道:“这句话要问你自己才是,我怎么知道。” 王旦伸手呼啦一声将桌子掀翻,杯盘火锅倒了一地,满地烟尘汤水淋漓狼藉不堪,外边的陈肃和一干亲兵听到动静‘哐当’几脚将门踹开,看到江彬和王旦两人相对而立虎视眈眈纷纷拔出兵刃呼喝连声,将江彬围在当中。 江彬冷笑连声道:“果然,果然暴露本相了,我告诉你们,我江彬可不是软骨头,否则当初也不会冒大不违上报大人强行夺田之事了,便是杀了我,证据证人你也拿不到,明日一早便有人将证人证据送往京城,嘿嘿,老子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陈肃怒骂道:“胡言乱语什么?江彬,你犯上作乱,死有余辜。” 江彬大笑道:“哪来的狗东西在这里狂吠?轮得到你说话么?若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你也配当我蔚州卫亲卫偏将?” 陈肃怒喝一声,将手中兵刃抵住江彬的喉头骂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王旦猛然大叫一声:“都给老子滚出去!!” 众人一愣,陈肃疑惑道:“姐夫!这……” “滚!!”王旦再喝一声,陈肃赶紧挥手带着人灰溜溜的出门去,进来的迅速,出去的同样迅速。 王旦缓缓坐下,哑着嗓子道:“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彬无声的笑了,伸手在地上扶起一张凳子,胡乱抹了抹上面的汤水一屁股坐下,慢慢道:“这要看大人想如何了,卑职是大人的属下,一切听命于大人便是。” 王旦无视江彬话语中的羞辱之意,叹了口气道:“江千户,你我共事多年,虽然谈不上如何融洽如何默契,但我王旦对你可没有亏待之处;当初你密报老夫兼并军户屯田之事,老夫也没有因此而对你报复,这一次老夫觉得是鞑子的离间之计,你怎么能当真呢?你若将证人证据上报朝廷,朝廷派人来查实之后对我其实并无影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是子虚乌有之事,想捏造罪名诬陷于我,那有那么容易的?” 江彬微笑道:“卑职也相信大人的清白,所以卑职才决定将此事告知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由他上报朝廷派员查证,还大人清白。” 王旦摇头道:“既然你也认为我是清白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只需将鞑子俘虏交予我手,老夫自然会审问出实情;老夫也不说见外的话,虽然报上朝廷之后也会还老夫清白,但总有谣言四起,流言这个东西是世上最可恶的东西,难保有人别有用心的散布,这样对老夫的名节多少还是有损失,那样的话,你岂不是害了老夫么?” 江彬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流言岂可信?智者绝不会相信流言,皇上和内阁阁老们也不会因流言对大人另有看法,大人何须担心这些细节。” 王旦道:“这么跟你说罢,锦衣卫方百户也认为上报朝廷不妥,他认为拖延几日查出真相为好,老夫此来不是要兴师问罪于你,而是跟你打个商量,容老夫提审两名鞑子俘虏问出实情,江千户若是能帮老夫这个忙,老夫将感激不尽。” 江彬讶然道:“方大同同意了?按理说不能啊,锦衣卫巴不得出大案呢。” 王旦心头怒骂,既然知道锦衣卫唯恐天下不乱,你却第一时间通知方大同,摆明了是要老子好看;心中愤怒,口上却道:“那是因为方百户识大体,知道此事必有蹊跷,知道老夫绝不会和鞑子勾结,为了蔚州边陲的稳定,他才决定这么做的;你江千户人品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不至于连方大同都不如吧。” 江彬挠头道:“要照这么说,倒是卑职急躁了,看来卑职应该为大局着想才是。” 王旦眉开眼笑轻轻抚掌笑道:“这才对嘛,江千户明理识大体,来之前我就知道江千户绝不会犯糊涂呢。” 第三十三章一石三鸟成 江彬呵呵而笑,忽然脸色一变道:“大人是要我将两名证人和证词交到你手上是么?虽然卑职决意为大局着想,但恕我还是不能照办。” 王旦变色道:“江千户太让我失望了,百般剖析劝解,你却油水不进,也罢,江千户若真以为老夫和鞑子勾结,便去上报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这件事对你毫无益处,最终水落石出之时,老夫或许名声受损,你江千户不问青红皂白搅乱边镇稳定,难道便有好果子吃么?” 江彬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低声道:“大人,卑职哪里管得到那么长远,卑职心里明白的很,这回考选巡抚来此,必会追究上回黑山堡遇袭之事,今日我还是千户,明日或为阶下之囚,卑职才没有闲工夫管日后如何呢。” 王旦心头一动,这厮果然心知肚明,自己要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一撸到底的心思他完全知晓,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江彬乖乖交出人证物证几无可能,看来只能做一场交易了。 王旦想了想低声道:“老夫明白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在场,并无第三双耳朵偷听,咱们不妨开诚布公;考选巡抚此来确实是要查实黑山堡被袭之事,不过你放心,老夫认为那件事于你无干,当日你告假外出,军务由他人代管,在此期间出了差错并非你的失职,这一点老夫会跟兵部来人明言,所以江千户大可不必担心此节;江千户之前对老夫或有误会之处,殊不知老夫其实对你很是看重,否则为何将北面十几处寨堡的防御放心交予你手?还不是对你信任有加么?” 江彬心头狂喜,困扰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王旦的意思很明显,会在兵部考选官员面前替自己开脱,大事成了。 “卑职感激不尽,有大人这样的上官乃我等之福,大人放心,证人证言卑职会妥善保管,绝不会出纰漏,而且我会替大人好生的审问鞑子犯人,查明狗鞑子的真实用意,绝不容他人诬陷大人,时机成熟之时,卑职会让两名攀诬大人的鞑子在大人面前授首,解大人心头之恨,大人看如何?” 王旦心头怒骂不已,但也明白,江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空手套白狼拿到证人证词是绝无可能了,江彬定是要等考选之事的结果出来之后才会将人交出来;王旦知道,两名鞑子证人必然被江彬藏匿的严严实实,就算自己下令搜查也未必能搜得到,反倒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不过王旦也算是松了口气,今日总算是将事情暂时压了下来,不会立即扩散出去,相比较而言,江彬这一关倒还好过些,难点倒是在方大同那里,虽然这厮答应的干脆利落,但要让这厮不再追究此事恐怕要大出些血才成。 江彬似乎明白王旦在想什么,居然主动开口道:“大人,卑职一时糊涂将消息透露给了方大同,大人放心,卑职明日一早便去寻他,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卑职就告诉他,鞑子俘虏的口供似有疑问,还需再澄清一番,谅那方大同也不至于将未证实的消息上报。” 王旦点头道:“也好,你出面比老夫出面好,再说老夫这几日要陪同兵部官员进行考选述职之事,这件事便拜托江千户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一切为了大局,咱们不能辜负皇恩,将个九边重镇弄得一塌糊涂,当真让鞑子钻了空子,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 王旦带人离去,江彬悄悄尾随窥伺,直到最后一名士兵出了军营大门,方才回身进屋关门栓紧门闩,轻轻的拍了几下巴掌,里屋布帘一掀,宋楠满面笑容的钻了出来,江彬冲上去给了宋楠一个大大的熊抱,哈哈笑道:“宋兄弟料事如神,老东西果然认怂了,这下好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宋楠挣开他的铁臂,整理下歪斜褶皱的衣冠笑道:“恭喜江千户。” 江彬哈哈笑道:“没想到这般容易,多亏宋兄弟运筹帷幄,江某感激不尽,果如宋兄弟所言,老东西害怕此事宣扬开去。”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他不能不怕,一来证据确凿,二来朝廷若是真派人来查也许能替他澄清真相,可是他在蔚州干的那些事不都漏了么?岂不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他才不会那么傻。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他会不管不顾直接拿了江千户拷问,以江千户妻小相胁迫,到那时江千户恐怕难以招架了。” 江彬一愣道:“我怎么没想到此节?早该将妻儿藏匿起来的。” 宋楠笑道:“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告诉王旦你心中有鬼么?” 江彬一拍额头道:“蠢才,我可真是蠢。” 宋楠收了笑容道:“这件事正在朝我们期盼的方向发展,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而且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光是如此岂不便宜了王旦。” 江彬道:“宋兄弟,适可而止吧,逼急了老家伙真的翻脸可就麻烦了。” 宋楠摇头道:“王旦也只是缓兵之计,一旦渡过这次难关,证言和证人势必要当着他的面被销毁,今后他若再寻衅于你,你该怎么办?难不成又来这么一出么?” 江彬愕然道:“这我倒是没想过,要不咱们攥着证人和口供不放,一直让老家伙忌惮便是。” 宋楠嗤笑道:“笑话,那不是逼着王旦发疯么?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江彬道:“宋兄弟的意思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逼走王旦,只要他离开蔚州,便不必担心这些了,罢了,此事从长计议,先顾了眼前再说,方大同那里明日你和他商议一下,须得敲到老家伙吐血才成。” 江彬哈哈笑道:“方大同这厮这回算是沾了光了,他一屁股的烂债终于有人替他还了。” 宋楠笑道:“没他不成呢,正因为他出面了,王旦才更加的忌惮,锦衣卫这身皮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江千户应该比我更清楚。” 江彬点头道:“是啊,那一身狗皮可比咱这一身皮管用的多,他娘的,真不公平,老子们累死累活,饷银地位居然及不上区区一个百户。” 宋楠道:“经此事之后,方大同跟江千户可算是穿一条裤子了,这对江千户而言难道不是好事么?” 江彬哈哈大笑道:“说的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来来来,宋兄弟,我叫人重新收拾,咱们喝个通宵。” …… 次日夜间,江彬亲自登门拜见王旦,最终王旦答应以三万两银子的封口费让方大同闭嘴,明知方大同是狮子大开口的敲诈,王旦却不得不妥协,因为他得知方大同已经在安排人手去大同和京城,也许便是要去上报消息,虽然肉痛不已,但能跟引起的后果来比较,还算是值得的。 而江彬这边的条件除了要求王旦在考选巡抚面前明确说明自己在黑山堡遇袭之事上并无责任之外,江彬还提出了奇怪的要求,他要王旦答应任命自己的远房表弟入蔚州卫补了手下的一名总旗之缺。 总旗官是仅次于百户的军职,一名百户手下设有两名总旗,各领五十军卒,由于是低级军官,无需上报兵部,只需上报大同总兵府任命走程序便可,这对王旦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旦只是不明白江彬为何要附加上这个条件,本来他以为江彬会利用这一次谋求更高的职位,譬如蔚州卫指挥佥事一职即将空缺,王旦甚至已经做好了拿这个职位笼络江彬的准备,可江彬竟然没有提出来。 王旦窝心的答应了所有的条件,同时也要求江彬,在考选完结之后将诬陷自己的鞑子俘虏和供词交出来,江彬满口答应。 黑山堡遇袭之事,既然兵部考选巡抚重点为了此事而来,又不能归咎于江彬,王旦最终不得不痛下狠心,将责任尽数归于当日代管军务的指挥同知黄通之身,虽然黄通一直对自己尽心尽力的奉承巴结,关键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 十一月中,兵部考选巡抚完成任务回京,不久之后,无故躺枪的黄通便以失职之罪被免除指挥同知的职务,降了三级调往宣府任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彬信守诺言,很快便在私下里当着王旦的面将证词销毁,并砍了两名鞑子兵的脑袋,直到最后,王旦也没有捞到亲自审问鞑子俘虏的机会,只得到了一纸江彬再审的口供,鞑子俘虏承认是自知必死所以随口攀诬,恨得王旦抽刀戮尸百遍,砍得阎王爷都不认识那两名鞑子俘虏了。 第三十四章青云从此始 十一月中,已是隆冬时节,一场大雪也纷纷扬扬的落下,雪后的蔚州城银装素裹,一扫边城的冷峻雄伟之姿,倒似变身为童话世界。 小石桥宋家院内爆竹声声,今日正是宋楠入职蔚州卫北千户所总旗的日子,宋家小子乡试落第后仅月余时间便混进蔚州卫军中成了一名军官,这多少有点让人意外。 要说大明朝想参军并不难,但凡年纪合适,身体康健之民都有机会,但成为普通的兵士容易,要在军中升职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像宋家哥儿这样一进去便当上总旗,那更是难以想象。 大明朝的军队编制实行卫所制度,每一卫设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各一员,那是总领之官,下边便是千户,千户之下是百户,百户之下便是总旗,总旗总体上来说还属于低级军官,若和后世的编制作个比较,大约类似于排级军官;入军而为总旗,在大明朝若非勋戚之家子弟想也别想,可见江彬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卯足了劲了。 江彬原本给宋楠的承诺是先安排个帐下的吏目身份,虽然地位不低,但毕竟并无实际官职,吏目的权力也是直接来源于依附的官长,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爆竹炸的宋家门前的雪地里一片焦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香气,一道贺的乡邻挤在院子里说笑,宋家少爷入了军职当了军官,今后多多少少对诸位乡邻有利,所以大伙儿也不遗余力的说些吉利话儿,力争能给宋楠些好印象。 吵吵闹闹中,院外传来锣鼓之声,大牛不带宋楠发话,便挤出远门外查看,片刻后便挤了进来高声叫道:“楠哥儿,好大的排场啊,石桥那边来了一大波的人,还有不少穿红戴花的伶人,后面跟着一大群黑压压的骑着大马的军爷呢。” 宋楠一愣,立刻意识到是江彬来了,果然,一大帮唱戏的踩高跷的卖艺的家伙们呼啦啦挤到院子里来,高声说着恭贺之词,紧接着便围了场子演将起来,江彬神采奕奕的带着一大票士兵进了院子。 “恭贺宋兄弟升官发财,哈哈,当哥哥的来道喜了。”江彬的大嗓门连锣鼓点子都掩盖不住。 宋楠赶紧抱拳还礼,指着一帮群魔乱舞又踩高跷吹喇叭的卖艺之人道:“江千户,这是作甚?” 江彬哈哈笑道:“宋兄弟的好日子,当哥哥的找了这些家伙们来凑凑热闹,这样显得喜庆排场嘛。” 宋楠大翻白眼,七八名跟随江彬前来的军官也纷纷拱手道喜,宋楠一一还礼,引着大家入堂屋就坐,江彬带头将一个包裹摆在桌上,七八名军官也纷纷拿出大大小小的包裹来送上。 宋楠忙道:“这是作甚?” 江彬笑道:“贺仪啊,难道空手来么?这几位都是我手下的百户,这位是赵百户,这位是刘百户,这位是马百户,这位是……” 江彬一一给宋楠引见,都是北千户所所属的各位百户军官,宋楠一边施礼一边道:“这可使不得,哪有要诸位送礼的道理,诸位都是我的上官,理应我去拜见诸位,这不是折杀在下了么,这礼物我可不能收。” 江彬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我江彬的兄弟,诸位岂能不卖面子?各位说是不是?” 那位马百户一脸的和气,笑眯眯的道:“是啊,江千户的兄弟,那就是咱们的兄弟了,些许心意,切莫推辞,除非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众百户连声附和道:“是呢,难道是看不起兄弟们么?” 宋楠无奈,只得命萍儿将礼物手下,低声吩咐萍儿来了多少银子加倍回礼过去,这些军官恐怕也没几个是真心来道贺的,自己跟他们毫无交情,只是因为江彬之故罢了,不能要他们的礼,别没进军营便惹来一帮仇人。 茶水摆上,江彬等落座喝茶,没过一会儿,院里院外的百姓乱作一团,呵斥之声从院外传来;江彬将茶杯一顿,起身瞠目骂道:“谁他娘不给面子,今日宋兄弟的好日子敢来门前撒野,他娘的不要命了么?” 众百户纷纷起身往外走,要看看是谁在这里捣乱,却见几个身着红袍的锦衣卫校尉挎着长刀从院门口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大摇大摆家伙,当先那个宽肩阔步,挺胸叠肚,正是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江彬高声道:“老方,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你来捣什么乱?” 方大同诧异道:“捣乱?谁来捣乱的?老子是来送礼恭贺宋总旗入职的,许你来不许老子来么?” 江彬叫道:“他娘的,这些都是宋兄弟的乡邻,你手下喝五吆六的作甚?摆官威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没想到江千户倒是爱民如子啊,得了,老子的错,宋兄弟,当哥哥的给你恭喜来了。” 宋楠听着两人的对答在忍不住偷乐,两个家伙都是大老粗粗话不离口。 “多谢方大人,如何敢当。”宋楠拱手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这是一点小意思,务必收下。”随行的锦衣卫校尉奉上两个包裹来:“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我这位兄弟的,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我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刘五福刘总旗,你们亲近亲近。”宋楠赶紧上前抱拳道:“久仰久仰,在下宋楠,刘总旗好。” 那刘五福身材不高,一双小眼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物,眼睛小连眼珠子都小,眼露四白,教人一看便有一种阴测测的不舒服的感觉。 刘五福细声细气的还礼道:“恭喜宋总旗,方大人在我面前提过宋总旗多次,说宋总旗年少英俊,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 宋楠连声道:“折杀在下了,里边请,备了粗茶粗点,几位大人简单用些罢了。” 方大同道:“喝什么茶水,我来之时已经在四方楼定了包厢,咱们一起去乐呵乐呵,快走快走。” 江彬哈哈笑道:“算你老方有心,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办,办了便走。” 宋楠不知所指,但听江彬一声大喝道:“呈上来。” 两名亲兵应声而出,各托着一个红木大托盘,一只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甲胄和圆盔,另一只托盘上摆着一柄长刀和一根马鞭。 “授甲!”马百户一声高叫,江彬微笑上前,拿起托盘上的盔甲替宋楠穿上,这是一套全新的棉甲,穿在宋楠身上,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颇有些英雄少年的摸样。 院里院外众人连声喝彩鼓掌,宋家哥儿这一身盔甲穿上,倒像是天生当军官的料。 “授刀马!”马百户声音又起。 江彬双手拿过长刀替宋楠挂在腰间,又将马鞭别在宋楠的腰间板带上,退后几步端详了一番,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个文质彬彬的总旗官。” 宋楠心道:老子是儒将好不好。 甲胄战马佩刀都授齐了,这一象征性的仪式便宣告结束,一身装扮穿上,从此刻起,宋楠便正式成为蔚州卫的一名军官了,宋楠心头感叹,为了在这年头混出个摸样来,自己不得不费劲心思换了这身行头,今后长路漫漫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还需要努力奋斗才是。 宋楠全副戎装向宋母叩首行礼,宋母眼含泪水,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唯一的儿子跑去当兵,自己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但见儿子穿上盔甲之后英姿勃发的摸样却也怪欢喜的。 方大同连声招呼要去喝酒,宋楠赶紧抓紧时间吩咐萍儿和忠叔好生的照顾好乡邻们,又请李大牛在左近的酒馆定了座,好好的招待众乡邻吃喝,这才被江彬方大同等人簇拥着前往蔚州最高档的酒楼‘四方楼’庆贺去了。 第三十五章芳踪无觅处 (月初了,有免费月票的赏几张。拜谢) 一个小小的总旗入职,不仅蔚州卫千户率众百户来贺,而且连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方百户也来凑热闹,这件事颇有些不寻常。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宋楠这个落第的秀才会得到如此的礼遇,以至于有人甚至去问王旦,手下忽然出个这么叼的总旗,是不是和王旦有什么亲眷关系,在众人看来,要不是和王旦有着密切的渊源,首先入职即为总旗不太可能,头脸人物上门道贺更不可能,多半还是看了王旦的面子。 王旦心里窝着火,很想打人骂人发泄一番,但又不能太过失态,只含混解释说军中缺少识文断字的军官,秀才公肯入蔚州卫从军自然要给予官职以示尊重云云;内心里王旦清楚的很,江彬说这个宋楠是他的远房表弟,王旦暗地里扒了江彬的祖宗八代考证,也没有这么个姓宋的表亲;相反倒是查明了这个宋楠的身份,此人便是蔚州大商宋德的婢生子,早已被赶出宋府,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王旦做梦也猜不到自己便是栽在这个宋楠手里,还以为宋楠耍了什么手段笼络了江彬和方大同两人,一个穷酸秀才是如何笼络这两个桀骜之人的,这一点倒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宋楠和江彬方大同三人已经结成了巩固的联盟,江彬自不必说,自己能逃过一劫全靠宋楠的计划,虽然江彬也曾认为这个计划太过冒险,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执行,结果居然是大获全胜,江彬对宋楠除了感激和钦佩,已经无言辞可以形容。 而方大同原本是被逼上贼船,最终他获得的利益也不小,从此事之后,王旦再也不敢忽视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存在,以前敬而远之不予来往,现在恐怕要事事都要考虑锦衣卫的感受,绝不会再和以前那般的盛气凌人;而且对方大同个人而言,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王旦奉上的三万两银子,宋楠拿出一万两替方大同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剩下的两万两方大同还是拿了大头,独得一万两;宋楠和江彬则各拿了五千两。 方大同很是过意不去,坚决推辞不受,宋楠道:“方百户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朋友之间谈钱财伤义气,看得起我等,便手下银子,不过首先要将挪用的公使钱的窟窿补上,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光是这最后一句,便让方大同感激的几乎落泪,宋楠没有继续攥着自己的把柄,这一点便足见宋楠的真诚,这件事如果发生在锦衣卫里边,那简直不可想象,宋楠之所以多给他分银两,便是要帮他擦干净屁股,这不是兄弟是什么?三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便给了自己两万,便是亲兄弟也做不到如此的潇洒。 关系铁到这种程度,方大同才不顾行为突兀跑去道贺宋楠入军,殊不知锦衣卫奉行的是自专的行为准则,和任何地方上的军政人员都不该结交热乎,方大同不管不顾,可见宋楠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 …… 一晃到了年关,宋楠入蔚州卫军中已经一月有余,他的顶头上司便是上次道贺时在场的马百户,宋楠当日按照众百户所送的贺银双倍回礼,让北千户所的众百户都觉得宋楠为人爽直,当日送礼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而为,军中油水本就很少,即便是这些百户们每月饷银也不到三两,花销又大,当日江彬下了死命令要求每人送贺仪五十两,差点没让这些家伙们当了裤衩;而宋楠不但没收,反而回赠五十两,众百户们暗地里直夸宋楠会做人。 宋楠实际上也是借此拜拜山头,如果因为江彬是北千户所的头儿,自己便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那可是小人的行径,想在军中混得好吃的开,这些百户们和平级的旗官们的关系一定要搞好,这些经验宋楠在后世早已深谙其道。 除了平日的恭敬多礼,宋楠还不是借机施些小恩小惠,譬如做东喝酒,送些茶叶衣服等等,细微之行最暖人心,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不是要生死与共才会肝胆相照,平素细微言行足以让关系变得牢固。 若说一个月前宋楠初入军营之时,众人还因为是江彬的关系对他客客气气的话,一个月之后,这些人已经从心眼里对宋楠表示亲近了;宋楠在北千户所中走动之时,随处可见人打招呼,宋楠在军中也有了个亲切的称谓叫做“楠爷”。 “楠爷,来喝杯茶水。” “楠爷,老娘叫俺代问安好,你派人送去的布匹俺娘很是喜欢,楠爷实在客气,多谢啦。”| “楠爷,家里今日宰了头羊,晚上去喝一杯如何?” “……” 凡此种种,已经成了宋楠日常寻常之景,宋楠拿那五千两银子作不义之财,花起来毫不手软,只可惜大明朝银子实在太值钱,可劲的造,才花掉不到两千两。 在军务方面,原本宋楠隶属北千户所第三百户所马百户手下,理应驻扎在城北二十里外的黄牛堡,随着连续两场大雪的降落,城外简陋的寨堡条件艰苦,可以想象有多么难熬,可宋楠从没抱怨过;。 后来军务会议上,众百户受了诸多的恩惠,主动提出调宋楠回城中驻防巡逻,宋楠推辞了一番,众百户坚决要求,才由江彬拍板,将宋楠调回城中,负责东城巡城事宜;这小小的一次调动,不仅仅是境遇上的千差万别,更说明宋楠已经成功的在北千户所中获得了普遍的认可。 年关近了,蔚州城中也逐渐热闹起来,无论有钱无钱,作为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百姓们都将平日积攒下来的一点积蓄毫不手软的花销掉,城里每天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宋楠自打调回城中之后,好几次来到芳姑小店,可惜总是吃闭门羹,先前一两次芳姑还在,只是对宋楠态度冷淡,推辞说缺酒少菜不接待宋楠,久而久之,宋楠也明白自己不知何时成了芳姑小店不受欢迎之人,也不再前去自讨没趣;最近一次,宋楠忍不住再去芳姑小店时,却发现小酒店已经人去楼空,问了问附近的邻人和食客,却说老板娘和她的表妹已经关店歇业,连人都不知何处去了。 宋楠错愕之际心头倒有些空落落的,虽然跟芳姑等人只是简单的熟识,也无太深的交情,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况且自己也没弄清楚究竟何处言行惹得芳姑不喜,还真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这个新年过的热热闹闹,宋家举家搬到了北大街的大宅子里,年前因忠叔年老渐渐手脚不便,宋母合计着雇两个人回来帮忙,李大牛得知后毛遂自荐,硬是带着妹妹进宋家帮工。 宋楠本来不太愿意这样,毕竟当李大牛如兄弟一般,帮工便有使唤如仆役之嫌,李大牛不介意,宋楠自己都过意不去,但后来李家婶子亲自上门请求宋母,跟宋母说:“咱家大牛一人多高的半大小子了,也没个什么营生,不像你家楠哥儿年纪还小上一岁便已经做了军爷了,无论如何要让楠哥儿带着他教教他……”凡此絮絮叨叨的久了,宋母也熬不住了,便告诉宋楠这些。 宋楠想想当日对大牛说的要带他享尽荣华富贵的那些话,总不能让李大牛成天的游手好闲,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于是李大牛欢天喜地的带了李家小妹进了宋家帮工,而忠叔则荣升为管家。 忠叔临老居然当了管家,笑的合不拢嘴,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成天笑成了菊瓣,殊不知这个管家只是名义上好听而已,说到底宋家还是小门小户,跟真正意义的大户人家比较起来更是天差地别。 军营中本无春假之说,不过是轮流休息罢了,江彬特意给宋楠数天假期,宋楠也不欲别人说闲话,大年初二便回到军营正常办理军务。 大年初三晚上,正轮到宋楠带人巡夜,宋楠巡的是下半夜,三更天接班一直要到天明时分,就在四更天左右,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十六章青楼夜半惊 宋楠带着手下的士兵正巡到东街一处叫做甜水井的街口附近,远处突然喧闹之声大作,静夜里这声响听起来极是瘆人,宋楠忙举手示意手下士兵停住脚步,侧耳仔细的辨识声音的方向,能听出是人发出的惊叫哭喊之声,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楠爷,好像是有人在哭叫,出事了!”手下一名小旗道。 宋楠道:“去看看,应该在前面的街角。” 众人发足狂奔,转过街角,眼前红灯闪烁,街对面的一座三层楼院前人影瞳瞳,门廊上的红灯笼摇摇晃晃晃得人眼晕,宋楠认出来这个地方了,此处是蔚州有名的风月场所‘怡红坊’,年节前后,正是生意兴隆之时,所以通宵达旦,客人也来往不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众人快步奔过去,一名小旗高声喝问道。 一名正自惊叫的女子见巡城士兵到来,忙上前急促的道:“军爷,不好了,出人命了。” 那小旗喝道:“好生回话,这是我们总旗官宋大人,出了何事速速禀于他知。” 那女子发乱鬓斜,满脸的厚脂粉也掩不住脸上的惊惶之色,尖声道:“了不得了,宋军爷,有人在楼上死了,快去瞧瞧吧。” 宋楠喝道:“慌什么?谁死了,是你院子里的人还是客人?” 那女子道:“是客人,我的老天爷啊,奴家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啊,军爷啊,此事可与奴家无干呐,奴家和这院子里的人可都没那胆子杀人呢。” “可曾见到凶手?” “没……没见到啊,小翠上去送点心,一进门就看到两位爷死在屋里了。”女子哭叫道。 宋楠眉头紧皱,转头高喝:“立即封锁怡红坊前后门,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开一步,李智、方坚,你们两个随我来。” 众士兵高声应诺,立刻行动起来,将站在门口的客人和数名女子统统驱赶进大门内,几名嫖客生恐事情闹出来被家中人知晓自己来逛窑子,大吵大闹着要离开怡红坊,宋楠抽出腰刀喝道:“谁不想被当做凶手抓起来,谁便胡乱吵闹;这里人人可疑,未查明之前一个都别想走。” 说罢带着李智方坚两名小旗迈步上楼,二楼上早已空无一人,出了人命案,楼上的粉头和客人早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逃到了楼下,整个二楼上鸦雀无声。 “老板娘,是哪一间屋子?”李智探首朝楼下问道。 那女子颤声道:“是西首第三间,军爷,可不干我们的事啊。” “费什么话。”李智喝骂道。 宋楠提刀在手,三步两步冲上走廊,身后的方坚赶紧抢上前去挡在宋楠头里,三人迅速来到西首第三间房门外,方坚使个眼色,抬脚飞踢,将虚掩的木花门踢了的大开,紧接着挥刀冲了进去。 宋楠和李智也紧接着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烛光摇曳之下,两名男子赤着上身倒在地上,满地的鲜血汩汩而流,洇了一大摊,房内乱七八糟,衣物鞋帽桌上的茶盏散落一地,似乎经历过一场搏斗。 宋楠轻轻绕过地上的血迹走过去,探手在两名死者的脖子动脉上各按了一小会,起身摇头道:“死了。” 方坚吁了口气道:“是剑伤,楠爷您瞧,两人身上总计伤了十几处,一人致命伤在喉部,一人在肋部。” 宋楠点点头,低声吩咐:“找找他们的衣物,看看能不能查出身份来。” 方坚和李智立刻在房中慢慢的翻找起来,忽然间,李智叫道:“楠爷,瞧,这件衣服里有块牌子,是腰牌!” 宋楠赶紧接过来凑在烛光下仔细查看,但见那腰牌是竹木制成,呈长条形,最上边雕琢有四方云纹,留有一空,穿着黑色丝绦,腰牌的正面雕有字迹上写:锦衣卫蔚州百户所总旗,宋楠翻过背面,一个人名雕琢其上。 “刘……五……福!”宋楠缓缓念道。 “啊?”李智和方坚同事惊出声来。 宋楠皱眉道:“这个名字好熟啊,我好想听说过这个名字。” 方坚忙道:“楠爷,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官啊。” 宋楠猛然想起,那日自己入职之日,随方大同前来道贺的便是刘五福,当时自己对他那双四方白的小眼睛还记忆深刻。 宋楠赶紧端起烛火凑近地上的死尸面孔仔细查看,在擦拭掉脸上的鲜血之后,终于认出了倒在床边的那人便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官刘五福,宋楠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在怡红坊中杀了锦衣卫,这事可闹大了。 一番搜索之后,另一人的腰牌也被找到,那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一名叫郑大虎的校尉,显然这两人结伴前来寻欢,却丧命于此。 宋楠快步出了屋子匆匆来到楼下,招呼人带来老板娘问话,那老鸨子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连连申明此事于己无干。 宋楠问道:“死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奴家……哪里知道他们的身份,咱们开院子的……打开门做生意,只图个客人舒坦……赏口饭吃,怎会问客人身份?” “死了的两人是锦衣卫!”宋楠喝道:“这下子你们麻烦大了。” 老鸨子本就瘫软无力,闻言如丧考妣,眼泪鼻涕汩汩而下,弄得满脸浓妆像是被火烧褪了皮一般,看着恶心不已。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死了人的?”宋楠再问道。 老鸨子自顾嚎叫,不回答宋楠的问话,方坚怒道:“问你话呢,快说。” 老鸨子忙道:“就……就刚才,客人之前点了酒水点心,小翠端了上去,便发现里边……里边死了人了。” “小翠呢?叫她来问话。”宋楠道。 老鸨子忙仰头四顾,伸手指着缩在花坛后面的一位少女道:“死丫头,你聋了么?还不来回军爷的话。” 那少女吓得赶紧跑过来跪在宋楠面前,连声道:“不关我的事啊,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已经死了。” 宋楠看那少女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单薄的很,头发也稀疏黄短,知道这少女定是全无姿色只能做送茶水的仆役,恐怕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于是温颜道:“你别怕,你只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小翠颤声道:“我端了酒水点心上去,到了门口,听见里边吵得很,后来……” 宋楠打断道:“你听到吵闹之声么?那你干什么还进去。” 小翠脸上一红道:“这里……这里的屋子里有吵闹之声……原也寻常的紧。” 宋楠稍微一想,旋即明白了原委,妓院是最肆无忌惮之处,屋子里发出什么样的怪异声音都不足为怪,男女肉搏起来什么声音发不出来? “继续说。” 小翠忙点头道:“我推了们进去,就见到两位客人……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好多血,我便跑出来叫人啦。” 宋楠道:“你只看见那两个客人么?他们没有叫姑娘陪?” 宋楠一语既出,地上的老鸨子像弹簧一般的蹦了起来,四下张望,口中连声道:“咦?孤芳呢?青儿呢?她两个不是陪着那两位客人么?怎么不见他们?” 妓院的姑娘和护院们连忙四顾寻找,楼上楼下找了个遍也没见孤芳和青儿两个粉头,宋楠心里有了几分计较,这杀人案成是跟这两名女子有关了。 “有没有人看见她们趁乱溜了出去?”宋楠问道。 两名把门的护院赶紧上前回话,赌咒发誓说绝无人趁乱溜走,何况是两名自己园子里的姑娘。 宋楠又问老鸨子这两位姑娘的来历,老鸨子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出了实情,原来这两个女子进怡红坊的时间不长,只有十余日光景,而且是自称生计无着自愿来此为娼,老鸨子见这两人生的容貌美丽,生意一定不错,便没有多想留了下来;这两个女子提出第一次接客人要自己挑选,否则便不愿接客,老鸨子也答应了她们;今日楼上那两位客人一来,这二人便提出愿陪那两位客人,那两位客人见是园子里的新鲜货色,加之又生的美貌无比,哪有拒绝的道理,却不知死期将近送了性命。 事情到了这里,基本可以断定两名锦衣卫之死和那两名女子一定有关系,宋楠低头想了想吩咐道:“即刻派人去通知州衙捕快和锦衣卫衙门,李智方坚,带十几名弟兄跟我上楼。” 方坚应诺,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道:“楠爷,带人上去作甚?不如等衙门捕快前来交接便是。” 宋楠低声道:“我估计这两名女子还在此楼中,能杀死锦衣卫,这二人应该有武功,叫兄弟们小心些。” 第三十七章拨雾见蔽云 (老少爷们收藏一下,拜谢。) 十几名官兵重回凶案现场,屋内一切平静如常,两具尸体保持原样倒在地上,地上的鲜血已经开始慢慢的凝固。 宋楠站在门口仔细的环视整个房间,房间并不大,一目了然之下绝无可藏匿之处,刚才为了寻两名女子,怡红坊的人也楼上楼下找了好几遍,两名女子若是还藏在楼中,那定然是藏在极为隐秘之处。 宋楠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柄长刀上,那是锦衣卫随身携带的绣春刀,刀已出鞘,掉落在血泊之外,但宋楠却发现刀刃上有暗红之色,似乎是血迹。 宋楠端起烛台弯腰细细查看,绣春刀的前段数分之处确实有血迹,不像是地上的鲜血所污,倒像是刀尖刺入身体留下的一截血痕,宋楠心中一动,似乎是刘五福遇袭之时仓促抽刀应战刺中了杀人凶手的身体,这么看来,凶手已经负了伤,从刀口刺入的一寸多的深度来看,受的伤应该不轻。 如果凶手受了重伤,那就更加没有可能逃出怡红坊了,可是楼上楼下均已搜遍,凶手能藏身何处呢? 宋楠蹙眉思索,手中的烛火跳动不休,微一愣神差点烧到了脸上的肌肤,宋楠猛地一惊,三步两步冲到后窗前,后窗微微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冷风从缝隙中直吹过来,正是这股冷风将烛火吹得跳跃不定。 寒冬季节,又是帐暖之夜,后窗却不关严实,实在是不合情理。 宋楠猛然伸手拉开雕花木窗棂,寒风直扑面孔,将手中烛火吹灭,窗外漆黑一片,北风呼啸着刮过树梢,发出呜咽之声。 宋楠探出头往外观察,借着清冷的星光,可见窗下是笔直的墙壁,由于在二楼,离地足有一丈多高,地面是一条黑乎乎的小巷,一棵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平视的视线。 “楠爷,怎么了?”方坚赶紧命人点起灯笼上前来询问。 宋楠摆摆手刚要说话,方坚忽然叫道:“楠爷,你的手……” 宋楠低头一看,灯光下左手手掌一片通红,隐隐有血腥气冲上鼻端,宋楠略一思索,拿过灯笼往窗台上一照,只见窗台上数处血迹宛然,顿时心中如明镜一般。 “兄弟们,凶手受了伤,已从后窗逃走,你们看,这便是凶手跳窗时留下的血迹,看来伤的不轻,定逃不远。” “一定是如此,楠爷,咱们怎么办?”方坚李智等人点头赞同,同时请示宋楠。 宋楠道:“没说的,咱们去追,要是咱们能抓住杀人凶手,在州衙门面前也有脸面,锦衣卫衙门那里也好交代。” 众人纷纷点头,当下宋楠留下大部分人手封锁现场看守众人等待州衙和锦衣卫来人,只和李智方坚带了七八名兄弟快步出门绕到后面的小巷中,正对凶案房间的窗口下果然发现数滩血迹和一堆断裂的树枝枯叶,看折断的痕迹都很新鲜,看来凶手受伤后正是利用靠近窗口生长的这棵大树逃离,可能是因为受伤太重,手脚不灵便,这才踩断了许多树枝,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循着血迹,追。”宋楠打着手势,众人举着七八盏灯笼,沿着雪地上零零星星却很醒目的血迹一路追踪往西,穿过数条小巷和偏僻的街道,那血迹依旧还在延续,宋楠心想:照这么流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也许马上就能看到凶手僵死路边的情景了。 再追过两条巷子,宋楠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地形越来越熟悉,前方一片空地,空地边几大片竹林沙沙作响,虽是夜里,但宋楠依然能认出这个地方,他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这片空地和竹林不正是芳姑小店所在么?那日自己落第之后前来买醉,无意间误闯竹林,看见芳姑正在这片空地上练武,还差点被芳姑误以为是偷窥的登徒子,再后来又在此处来去了不少回,虽没刻意记忆,但还不至于弄错地方;再往前穿过竹林之后走个几十步便是芳姑的小店了,可宋楠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因为忽然之间,宋楠的脑海里的一些细节自动串联起来,由此产生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猜测,从芳姑小店的突然关门到今夜怡红坊的人命案,整件事似乎朝着一条线索上发展:会武功的芳姑、自愿入怡红坊为娼的女子、此刻血迹通往的方向,受了伤之后理应赶紧寻一处包扎伤口或者藏匿,但她们硬是撑了这么远要跑来这里躲藏,显然是因为在这里是她们自己的地盘,躲在这里也更有安全感。 凡此种种都似乎预示着今夜的人命案和芳姑有关。 “孤芳……孤芳”宋楠心头默默念叨,猛然心头一怔:“芳姑……孤芳,这么是多么明显的巧合,另一位叫做青儿,不用说是取了陆青璃名字中的一个字化名了;命案的凶手必是芳姑陆青璃两姐妹无疑。” 宋楠整个人傻了,本来就觉得这两姐妹有些奇怪,开店当垆的年轻女子便已经是一桩引人眼球的不寻常之处,更何况自己还撞见她会武技的秘密,一切都预示着她们压根就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借开小酒店为幌子,暗中有其他的图谋,杀锦衣卫便是明证。 想明白了这一点,宋楠更加的犹豫,芳姑和陆青璃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无端作恶之人,和自己虽无深交,但对自己还算不错,回想自己和她们的数次交往,宋楠从心底里对芳姑怀有好感。 宋楠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再往前行几十步,过了竹林小径,必会在芳姑小店中寻到躲藏着的她们,自己可以轻易的便破获这起杀人案件;但心头有个声音告诫宋楠,这其中必有隐情,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将两人捉拿拱手送给官府。 “楠爷,怎么不往前追了?”李智见宋楠站着发愣,诧异的问道。 几乎在一瞬之间,宋楠便做出了决定:“不追了,凶手逃往城西,咱们一路追去还不要追到天明么?别忘了,咱们的职责可是巡视东城,这等查案子抓人的事情还是留给州衙门的捕快们去干吧,咱们拿了人不过面子好看些,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为此弄得大家困乏,反倒没意思。” 方坚愕然道:“可是,咱们都已经追了一个多时辰了,凶手一直在流血,恐撑不了多久,没准马上就能抓住了。” 宋楠摇头道:“天知道能不能抓的住,我可是困了,已经快天亮了,我可没那劲头了;这样吧,二位带着兄弟们回去,州衙门和锦衣卫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大范围的搜索了,你们去告知他们血迹的通往方向,让他们来受罪吧;我偷个懒,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你们完事之后回营交了牌子,带兄弟们去澡堂子跑个热水澡解解乏,中午带他们去军营边上的酒家好好吃一顿,记在我的账上便是。” 李智和方坚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宋楠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去吧,别折腾了,犯不着。” 李智和方坚觉得也是,抓了又如何?抓了人还不是要移交州衙捕快,那帮孙子又不懂事,也许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又何必狗拿耗子?众人一旦泄了气,顿时觉得身子困乏阿欠连天,跟着李智和方坚和宋楠道别,回转东城去了。 众人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平息,宋楠又站在暗处待了一小会,确认他们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回头,这才从阴影里闪身出来,轻轻的迈步,一步步走向小竹林,轻抬腿慢落脚穿过竹林小道,不多时便到了芳姑小店的后院外。 院子里静谧无声,当日和方大同等人密商时的葡萄架已经被大雪压倒了半边,没有人打理的后院显得颓败荒凉;宋楠跨过院门慢慢朝小店后门走去,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发出咯吱的破裂声,宋楠的心没来由的剧烈跳动,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搭上门板,微一用力,‘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第三十八章殷殷救人意 (老少爷们收藏一下呗) 屋内漆黑一片,宋楠睁大眼睛往黑暗中看,借助身后射进来的微光宋楠才不至于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见,屋内还保持着开小酒店时的格局,桌椅板凳整整齐齐的摆在堂内,左首边的柜台摆着各种坛坛罐罐,那里边原来盛放是各色酒水。 宋楠屏息凝神细听,屋内并无人声,他摸索着在店内走了一圈,确定店堂内无人,于是迈步走向柜台后,宋楠记得柜台后面有楼梯通往楼上,楼上才是住人的地方。 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噔咯噔的响,无论怎样轻手轻脚也消除不了这噪音,宋楠索性不再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因为如果芳姑和陆青璃在楼上的话怕是早已经知道有人上楼来了。 楼梯尽头是个小小的平台,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正对楼梯口,宋楠想了想随手推开右边的一间房门,黑暗中鼻端突然嗅到一股蜡烛熄灭的焦糊味,紧接着身前风声响起,似有物事迎头砸到。 在嗅到焦糊味的那一刻,宋楠便已经连刀带鞘抄了在手,闻风声飒然,宋楠不假思索的挥动刀鞘挡在身前,同时赶紧抽身后退,当的一声刺耳的兵刃交接之声响起,蹦起数点火星,宋楠差点连刀鞘都把握不住;火星一闪而没,就在这一瞬间的微光中,宋楠看见一条黑影欺近身来再次发动攻击。 宋楠本就不会武功,身子也不够灵活强壮,自穿越而来虽然勤加锻炼,但想练得跟后世一样的一身腱子肉和机敏的身手还早得很,根据刚才这一击的声响和力度来判断,对方的力气不小,且手中拿着的是铁器或者是刀剑一类的兵刃,对方这第二击自己根本躲避招架不住。 风声飒然,重击临头,宋楠情急之下连忙出声叫道:“芳姑姑娘住手,是我,我是宋楠。” 四下里一片死寂,黑暗中对面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疑惑的道:“你是宋公子?” 宋楠听得嗓音娇嫩熟悉,忙道:“你是青璃姑娘?我是宋楠。” 对面那人悉悉索索的掏出火折子吹着了火,一张俏丽的面孔出现在火光里,看清了眼前景物,宋楠也吸了口冷气,一柄短刀正悬在自己的头顶,刚才若不是叫的及时,此事恐已成为刀下之鬼了。 陆青璃显得既慌张又有些激动,警惕的问道:“你来作甚?” 宋楠将刀连鞘放在地上,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轻声道:“点了蜡烛再说,谁受伤了?是你还是芳姑姑娘?她人呢?” 陆青璃紧张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受伤了?你是来拿我们的么?” 宋楠伸手拨开额上的刀刃轻声道:“收了这玩意,我并无恶意,若有恶意就不是我一人前来了。” 陆青璃吁了口气,收刀入鞘,举着火折子进屋点着了桌上的蜡烛,灯光亮起,宋楠一眼便看见东首的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忙上前查看,只见芳姑双目紧闭面如白纸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全是鲜血。 “这可遭了。”宋楠砸嘴道。 陆青璃再也撑不住了,嘴巴瘪了瘪眼泪往下直掉,趴在芳姑身边连声叫道:“表姐,表姐,醒醒啊。” 宋楠细细的查看了伤处,芳姑的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在肩窝之下胸口之上,伤口透入数分,很可能伤了血管,不然不会一路流血不止。 “宋公子,救救表姐吧,你救她,我去衙门投案便是,那的命案是我们干的。”陆青璃带着哭腔道。 宋楠皱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沿着血迹追踪至此,若不是我猜到是你们所为,故意支开了同来的官兵,你们就完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人,你们的来历是什么将来你们要告诉我知晓,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救人,令表姐的伤势很重,而且你们留下的线索很明显,不一会便有衙门或者锦衣卫的人找来,要赶紧离开这儿。” 陆青璃抹泪点头道:“全听宋公子安排,可是,去哪儿呢?”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天马上就要亮了,一时也无处可去,天一亮衙门和锦衣卫定然全城搜捕,我北大街的宅子离这里不远,往北走不过三条街就到了,暂时去我哪里,这伤势须得赶紧处理,不然芳姑姑娘性命堪忧。” 陆青璃感动的珠泪滚滚,撩了裙摆便要给宋楠下跪,宋楠拉起她道:“别磨蹭了,伤口还在流血,不能给他们留下痕迹,我用床单将芳姑姑娘裹住背上,你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 陆青璃点头答应,随便拿了些衣物包了个包裹背上,那边宋楠已经用床单将芳姑的半边血身子牢牢缠住,不让血迹滴落;裹伤口之际,芳姑一度疼的醒了过来,看了宋楠一眼,便又昏了过去。 收拾妥当,宋楠将裹得跟大粽子一般的芳姑抱在怀里下楼出了小店沿着杂草小路行走避免楼下脚步痕迹,还好天气寒冷,天色漆黑一团,赶在黎明的最后一段黑暗消逝之前来到北大街自家的宅子外;开门的忠叔一眼看见宋楠抱着个大包裹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吓了一跳,宋楠也无暇解释,连声吩咐关上大门,抱着芳姑直奔自己的房间。 动静惊醒了宋家众人,李大牛和萍儿以及李家小妹本也到了要起来的时候,纷纷赶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宋楠连声吩咐取热水过来,一边心急火燎的解开床单,那床单上已经浸染了一大片血迹,看的众人怵目惊心。 宋楠皱眉道:“伤口还在流血,这么下去迟早送命,须得赶紧止血。” 李大牛道:“俺去街上药铺抓药去。” 宋楠点头但马上又摇头道:“不要去,一大早药铺还没开张,再说也来不及,对了,这件事不准说出去,谁都不能说。” 李大牛道:“可是,这姑娘的伤怎么办?” 宋楠仰头思索了片刻,一连串的吩咐道:“你们赶紧去拿些软布条、棉絮、还有娘亲烧香的香炉和厨房那一罐未吃的蜂蜜来,快去。” 众人忙着去准备,宋楠着手检查伤口,也不避男女之嫌,用剪刀剪开伤口附近的衣服,叫陆青璃用布巾蘸了热水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只见一抹雪白如缎子一般的胸肌上一条狭长的伤口殷红如血触目惊心,一丝丝的血从伤口中流出来,量已经不多了,可能是因为流淌的时间太久,身上的血流的太多之故。 宋楠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止血时机,看这样子应该没伤到大动脉,否则血早流干了,应该是伤了大的毛细血管,伤口过深,才导致血流不止。 萍儿和大牛等人取了宋楠要的物事过来,宋楠犹豫了一下对陆青璃道:“青璃姑娘,在下不是要故意对你表姐无礼,但如果现在不止血,你表姐会流尽血液而死。” 陆青璃道:“宋公子,你要做什么便做,只要救得表姐性命。” 宋楠点点头,示意众人离开屋子,只留陆青璃在屋里帮忙,随即伸手拿起剪刀,将芳姑的上身衣服尽数剪开,脱了个光光溜溜,只剩下衫;陆青璃红着脸用热毛巾将芳姑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口中轻轻道:“表姐,实在是对不住,事急从权,宋公子也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见怪。” 宋楠口干舌燥,上衣脱去之后的芳姑圆润挺翘的两团姣美可爱,虽尽量不去看,但一双红丸颤颤巍巍的情形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了。 宋楠定定神,暗骂自己一声,这时候岂能有杂念,于是聚精会神用香炉里的陈年香灰倒了蜂蜜调和成糊状密密的敷在伤口上,再用棉絮团堵在伤口上,随后扶起芳姑的上身用长布条沿着臂下身周牢牢的缠住,缠好之后宋楠不免多看一眼芳姑的胸口,差点鼻血都喷出来了,布条虽将大部分束缚住,缝隙里却露出两点殷红的红豆来,简直比后世自己观摩过的岛国捆绑爱动片还诱人犯罪。 宋楠不敢多看,让陆青璃找了衣服替芳姑穿上,将芳姑用软枕头斜靠在床头,保持心脏位置低于伤口,又等了盏茶功夫看那伤口包扎之处并未沁出血来,这才长吁一口气;后世宋楠喜欢登山远足探险,懂得紧急止血的办法,香灰,泥土等这些东西都可以做止血的急用,香灰调配蜂蜜虽无疗伤之效,但止血有奇效,好在这年头这两样东西唾手可得。 “我去弄几碗淡盐水来,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喝下去,失血过多必须要靠水分补充,否则还是要送命。”宋楠对陆青璃道。 这里毕竟是科技落后的明朝,自己附身的这个身体的血型也不知道,若是在后世,宋楠在紧急情形下会毫不犹豫的进行简易的输血,因为后世那副身子的血型是o型血,俗称的万能输血者,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形都不会被排斥。 陆青璃也不懂为何盐开水可以弥补失血,但此刻她奉宋楠的话如圣旨,别说是盐开水,便是宋楠要她喂表姐喝马尿,她也毫不犹豫的执行。 两大碗热的淡盐水灌下肚去,过了一会儿,芳姑雪白的脸色有了一丁点的血丝,宋楠搭着她颈部的动脉,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已经稍有起色,终于长舒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芳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宋楠这才感觉到身上汗湿冰冷,走出房外,已经是朝阳初升的清晨。 小萍儿烧了一大木桶水让宋楠去泡个热水澡,宋楠洗了个舒舒服服,热气蒸腾的困意袭来,赶忙擦干身子一头钻到李大牛屋子里倒头便睡。 第三十九章惶惶满城兵 南柯一梦直到午时,婢女小萍前来将宋楠叫醒,宋楠洗漱一番伸了伸腰出了屋子,见天井处李家小妹正在泥炉子上用一只瓦罐煮着什么东西,闻起来怪怪的。 宋楠奇怪问道:“熬得什么好吃的?” 李家小妹笑道:“是草药,少爷可不能喝。” 宋楠皱眉道:“谁让你们去药店抓药的?”昨晚的命案死了锦衣卫的人,今日城中定然大肆的搜捕,凶手受了伤,以衙门和锦衣卫办案的经验肯定会严查药铺和医馆,在这个时候去药铺抓药岂不是自寻麻烦。 李家小妹见宋楠脸色凝重,忙起身道:“不是的,这是草药,你瞧,这是野木耳、野菠菜,家里还有几根首乌藤和大红枣,一起熬了给那位姑娘喝着补血的。” 宋楠这才松了口气,歉意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误会了,记着,千万别去街上的药铺抓药,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抽空买点乌骨鸡红枣这些补血之物熬汤就可以了。” 李小妹点头道:“知道呢,少爷快去用饭吧,萍儿给您煮了最爱喝的鱼汤呢。” 宋楠一笑,迈步往前厅走,想了想掉转头来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进了房间,只见陆青璃托着腮坐在床边打瞌睡,看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显然上午已经沐浴整理了一番;床上的芳姑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昏睡,脸色蜡黄消瘦,完全没了昔日风姿照人的美态。 陆青璃被宋楠的脚步声惊醒,见宋楠进来忙要起身,宋楠轻声道:“不用不用,她怎么样?” 陆青璃道:“上午一直昏睡着,中间醒过来一次,我喂了她些汤水。” 宋楠道:“别担心,失血过多便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清醒,你放宽心,我这里暂时安全的很,好生的伺候你表姐将养身子,你表姐是习武之人身体应该恢复的很快,那一刀没刺中要害,也没伤到大的血管,不会有性命之忧。” 陆青璃红着眼圈盈盈下拜道:“多谢宋公子救命之恩,青璃替姐姐感谢公子大德。” 宋楠忙道:“别这样,虽然我不该救你们,但我总感觉你们不像是胡乱杀人的恶人,这几日外边一定盘查的紧,你也不能在外边露面,安心呆在这里伺候芳姑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家里人说。” 陆青璃泫然欲泣,连连点头。宋楠查看了芳姑的伤口,又探了脉搏,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脉搏虽无力但也颇有规律,这说明芳姑的身子正在迅速的复原,这种情形下只能靠她自身的造血细胞迅速的造出血液补充身体,外人能做的便只是给她熬些促进造血的营养品加快这个过程罢了,总之一切要靠她自己才成。 午饭时满肚子疑问的宋母问宋楠救回来的是什么人,宋楠含混过去,只称是好人家的女儿遭了贼被自己撞见救回,同时再次郑重告诫众人守口如瓶,此事决不能传出去。 与宋府中的平静相比,蔚州城里早已翻了天,锦衣卫一名总旗和校尉被杀,其重要性远远比普通百姓死了十个八个要大的多,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直接受皇上管辖的部门,在某种程度上,锦衣卫的权利和地位甚至比内阁和内廷还要特殊,锦衣卫中哪怕是普通的校尉力士的命也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更何况一下子被人宰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总旗官。 昨夜案发之后,蔚州的各个衙门很快便得到了消息,蔚州州衙自不必说,城中的治安本就是他们的职责,蔚州知州周原连夜亲赴怡红坊凶案现场缉拿凶犯,在得到凶犯的动向之后,一干人等迅速扑到芳姑的小店处,却惊讶的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周原当即下令将怡红坊中一干人等带回衙门拷问,并调动全蔚州所属大小衙门的上百捕快衙役全力缉捕。 蔚州卫军衙指挥使王旦也得了消息,为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王旦命城中驻军封锁城门,严禁进出,配合州衙门的全城大搜捕。 最为震怒的自然是锦衣卫百户所衙门,闻听凶犯走脱的消息之后,方大同怒不可遏,将州衙门一干人等一顿大骂,捕快衙役们虽然委屈,但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只任由方大同等发疯;方大同将全锦衣卫百户所的所有锦衣卫召集起来,在城中疯狂的进行搜查,全城的药店老板和开医馆的郎中都被严厉警告,若有人采买疗伤止血的药物或者请医治疗,须得立即禀报,否则便以同谋论处。 整座蔚州城鸡飞狗跳,满大街的兵士、捕快和疾步飞奔的锦衣卫,躲得慢些或者眼神稍微不对便会招来无妄之灾,轻点的挨拳头嘴巴,重的被拉回衙门询问拷打,一时间全城人心惶惶,人人自求多福。 被抓进衙门的怡红坊一干人等也回忆出了芳姑和陆青璃的面貌,在他们的描述下,画出了两人的图形临摹数百份分发给各队搜捕的人马,并在各个街口胡同巷弄里张贴起来,士兵们举着画像肆无忌惮的瞪着街上的女子比对,吓得妇人们个个不敢外出。 午饭后,李大牛去街上买米油回来,一进家门便拉着宋楠到角落里偷偷问道:“哥儿,你救的那两个女子是杀人犯啊。” 宋楠道:“那又如何?” 李大牛挠头道:“街上都闹翻了天,满大街都是她们的画像,这要是被人知道可了不得。” 宋楠低声道:“所以才要你们不要透露出去,她们两个确实是杀了锦衣卫的凶手,不过我觉得其中有隐情,所以便救了她们回来,你怕啦?” 李大牛瞪眼道:“楠哥儿,俺就怕你这么说,俺是怕你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楠哥儿都不怕我怕啥?” 宋楠呵呵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李大牛心道:这倒是实话,当日去宋府要钱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宋楠变得有些不认识,现在更是连杀了锦衣卫的凶手都敢救回家,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宋楠不敢干的,楠哥儿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般摸样了,自己已经猜不透他了。 宋楠拍拍李大牛的肩膀道:“大牛兄弟,你放心,我做事还没那么糊涂,再说她们在我手里,如有异动,我难道不会将她们交出去么?” 李大牛点头道:“楠哥儿心里明白便好,俺也不多事,反正楠哥儿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俺没意见。” 宋楠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句话,咱们可是好兄弟。” …… 宋楠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可有点发虚,听李大牛说的口气,街上已经闹翻了天,画像都出来,芳姑和陆青璃的身份也暴露了,应两人曾在城中开过店,认识她们的人也应该不少,只要一露头恐怕立刻就会被人认出来。 宋楠很想去问问她们为什么要杀人,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应该出门去探探消息,以自己的身份应该能很快得知案件的进展,虽然昨晚黑夜里把人救回来,但难保不会有不开眼的夜游鬼看到了行踪,一旦报了官,自己连带全家都完蛋了。 这可不同于诬陷王旦之事,那件事有计划有布置,实在不成还有退路,毕竟谁也不信自己一介书生能指挥得动江彬和方大同,出了事如果被攀咬出来还可以以此来反驳;而这件事完全是个人行为,闹出来江彬想救都救不了,方大同更是绝对不会插手了。 宋楠穿戴整齐溜溜达达的出了门,沿着大街往东城千户所军营走,一路上见街上的紧张架势,不由的暗自心惊,锦衣卫的命果然值钱,寻常人死了绝不会如此的大动周章,行了一段,忽听侧里有人高叫道:“宋兄弟,宋兄弟。” 宋楠闻声看去,却见江彬挎着腰刀带着十几名亲兵从斜刺里的胡同走来,宋楠忙上前行礼道:“江千户好,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彬啐了口吐沫道:“还不是死了两个锦衣卫的案子,王旦命我们协助州衙捕快搜捕人犯,这不,他们人手不够,我只好带着几个兄弟挨家挨户的帮着搜。” 宋楠笑道:“这等事何须千户大人亲自来干,兄弟们可以代劳啊。” 江彬道:“那可不成,兄弟们有兄弟们的事,这等破事我岂能让他们窝心,你也不必参与,回营中自干军务,不就死了两个人么?犯得着这样么?” 宋楠微笑不语,江彬左右看看,伸手将宋楠拉到一旁,叹了口气道:“兄弟,你道凶手是谁么?” 宋楠道:“我怎么知道。” 江彬神秘的道:“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可站住了,别摔一大跟头。” 第四十章往事尤堪怜(上) (看官老爷给个收藏吧。) 江彬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纸,展开之后,但见上面用毛笔寥寥数笔画着两个头像;宋楠一撇之下暗自佩服这画师有两把刷子,只勾画数笔便将芳姑和陆青璃的形象跃然纸上,就这水平,在后世怎么也是个开培训班的级别。 “这……不是开酒店的芳姑和她的表妹么?江千户揣着她们的画像作甚?没想到你倒是个多情种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们的画像。” “切,胡说什么?”江彬翻翻白眼道:“你还不知道吧,杀了两名锦衣卫的凶手便是她们。” 宋楠故作惊讶,啊了一声扶额连退数步,眨巴着眼睛道:“开什么玩笑,她们是杀人凶手?江千户,你可莫开玩笑。” 江彬急道:“这事能开玩笑么?没想到吧,哎呀,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在眼皮子地下,你我居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和目的,说起来两个女子宰了两名身有武艺的锦衣卫全身而退,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倒是颇有侠客风范,奇女子啊,啧啧。” 江彬连声咂嘴,脸上颇有惋惜之色,这一双璧人恐难逃官府缉拿,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宋楠心头好笑,打趣道:“看江千户这样子,倒像是对她们念念不忘一般,别是江千户将她们收为私宠匿在家里了吧。” 江彬连连摆手道:“可不能开这个玩笑,方大同正红了眼,教他听到别一发疯真的跑去搜老子的家,那老子的脸往哪搁?不过说句玩笑话,若是要我亲手抓到了她们,还真的不好下手呢,毕竟都是老熟人。” 宋楠微笑道:“还是梦中情人呢。” 江彬老脸一红,摆手道:“不跟你扯了,我带人前面瞧瞧去,你回营告诉兄弟们,今日无事别在街面上瞎晃悠,免得扰事;你昨夜熬了一宿,也不用呆太长时间,今晚肯定通宵达旦的搜查,也无需巡城了,早些回去歇着。” 宋楠拱手笑道:“知道了,抓到芳姑姐妹可不能徇私情啊。” 江彬啐了一口,带人离开。 宋楠看着满大街忙碌慌张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人人都在抓凶手,却不知凶手正躺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的床上。 一想到床上这个词,宋楠忽然没来由的想起芳姑那丰满如丘的来,两颗红樱桃蹦出布带缝隙的景象让人老血奔流,挥之不去。 宋楠甩甩头,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色了,后世自己身边投怀送抱的美女可不少,自己也从没感觉有什么好刺激的,来到这里却有一种躁动的感觉,难道是因为穿越改变了这方面的兴趣?宋楠最终将这一切归咎于太久没近过女色之故,挥去脑中的香艳情景,迈步往东营走去。 …… 数日之间,城里搜捕不停,耗费了大批的人马,搅得全城不安,最终却一无所获,两个杀人的女凶手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鬼影子也不见;方大同跟宋楠说起此事时气的大骂不已,咬牙切齿的发誓,若是抓到这两个女凶手,必定教她们好好尝尝锦衣卫的手段,宋楠暗自偷笑,心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芳姑的身体也在迅速的康复,脸色也越来越红润,但外伤的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没个个把月外伤难以完全复原。 在清醒之后,芳姑得知是宋楠救了自己的时候略感惊讶,但她却并未对宋楠表现出很感激的样子,相反,私下里却嘱咐陆青璃不要太相信宋楠,伤一好便尽快离开。 对于宋楠替她治伤看了她的裸身之事,芳姑表现的也很淡定,并未要死要活或者羞怯不已的表现,只是人一旦清醒,便不在让宋楠查看伤口,伤口换布条棉球包扎之事只能由陆青璃代劳,陆青璃不会包扎伤口,每每弄得芳姑疼的满头大汗,她也绝不出声,只咬着嘴唇强自忍耐。 宋楠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救了她的命,虽不是为了图什么报答,但芳姑冷淡的态度让人心里堵得慌,一次两次不给好脸,宋楠的犟脾气也上来了,索性很少去探望,只吩咐萍儿和李小妹好生的照看,做些疗伤补身的好吃的让芳姑尽快的恢复。 宋楠心想,赶紧让她们把身子养好,寻机偷送出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总是放在家里,便像是定时炸弹一般,万一家里人说漏了嘴,抑或是江彬方大同和卫里的其他军官常来常往发现了秘密,那可要炸的粉身碎骨。 不过陆青璃倒是时常对宋楠表示感谢,小妮子嘴甜人又可爱,和宋楠相处倒也融洽。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全家人看了花灯吃了元宵之后,宋楠已经睡下了,陆青璃突然来到宋楠的房外敲门,说有事要跟宋楠说。 宋楠只得披衣起来点着了烛火,将火盆拨旺开门让陆青璃进来,却发现陆青璃脸上满脸泪痕,抽抽噎噎的站在门口。 宋楠拉她进屋,柔声道:“怎么了?又被你表姐骂了么?” 陆青璃点点头。宋楠皱眉道:“芳姑的脾气也太大了,我知道她对我有偏见,但也犯不着撒气到你身上啊,我从头到尾也没得罪她,如果救了她也算是错的话,那我可没话好说了,早知这样,或许我根本不该多管闲事。” 陆青璃忙道:“宋大哥别生气,表姐身子不便,伤口又好的慢,所以脾气大;我今晚来便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免得你对表姐有误会,你和我们无亲无故,却这么照顾我们,表姐不该这么对你,但其中确实是有原因的。” 宋楠拉着陆青璃坐下,替她倒了杯茶道:“我早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了,难道我宋楠天生便生了一副让人生厌的面孔么?” 陆青璃摆着小手急道:“不不不,宋大哥俊秀潇洒,很是好看呢。” 宋楠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陆青璃惊觉失言,红了脸低了头,蚊子哼一般的道:“是……是的。” 宋楠本有心调笑两句,见陆青璃如此发窘只得作罢,问道:“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原因么?说吧,我洗耳恭听。” 陆青璃恢复平静,看着灯花幽幽道:“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叶芳姑和陆青璃还住在大同府治下平鲁县,其父叶成宗承袭父业在平鲁县衙当仵作,陆青璃和叶芳姑本是姑表之亲,只可惜父母亡故的早,叶承宗便将陆青璃接来家中抚养,表姐妹两一处长大,一家子也算其乐融融生活的还算幸福。 叶家无子,家传武艺无人传续,于是叶芳姑自小便跟随爹爹习武,陆青璃也跟着学了些,只是资质不佳,再加上不喜习武的她在武艺上跟叶芳姑差了老大一截,因她在家中最小,叶家上下也并不太过苛刻的要求他。 叶芳姑十七岁的时候,有人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是本县的一个落第的徐姓秀才,徐秀才满腹经纶,只可惜没有科举的命,连续考了三次都没有中举,蹉跎到二十多岁也没个起色,家中也一贫如洗;好在读书人毕竟受人尊敬,县衙中缺了个书办,县令老爷见徐秀才写的一笔好字,便雇他做了县衙书办。 同一县衙共事,叶承宗对徐秀才的人品也颇有了解,对他也颇为看重,于是便婉转教人询问徐秀才是否愿意入赘叶家,徐秀才也走投无路,叶家人正派,叶芳姑的美貌也尽人皆知,于是便托人说亲,定下了这桩亲事。 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叶芳姑本在当年年底便可嫁为人妇,今后生子相夫过平静日子,只可惜命运是个不可捉摸的东西,一场飞来横祸,让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第一根多米诺骨牌倒下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谁也预料不到。 第四十一章往事尤堪怜(下) (感谢看书虫虫、moshaocong两位书友的月票,求看官老爷收藏一下。) 弘治十三年八月,秋闱乡试又至,不甘心的徐秀才再次打点行囊去大同府应考,和前几次一样,红榜之上查无此人,徐秀才并未因经历过多次落榜而淡定,这一次反而更让他痛苦,因为他很想在娶妻之前能够高中举人,避免入赘被人谈论的命运。 落榜之后,徐秀才久久不愿离开大同府,每日在大同府中的酒楼买醉,喝多了便乱说话,乱题激愤诗文,正因如此,被大同府锦衣卫盯上了。 正常人都理解徐秀才痛苦的心情,天下文人落榜之后的疯言疯语多的是,很多时候,官府都一笑置之,根本不当回事,可偏偏大同南街百户所的一名小旗官当了真,因为此人正挖空心思立功,谋得晋升之途,此人便是刘五福。 刘五福搜集了徐秀才题写的诗文为证据,又逼了酒家店主为人证,将徐秀才拿进了锦衣卫;在锦衣卫里拷打用刑要徐秀才承认诽谤朝廷科考公开蛊惑人心等罪名。 徐秀才倒是个硬骨头,怎么打都不愿认罪画供,一来二去被折磨个半死,消息传到平鲁县,徐家二老均已衰老不堪,叶承宗这个未来岳父只能出面去营救,花钱打通各处的关节想将徐秀才捞出来,但钱花了不少,刘五福却死活不放人,因为刘五福已经跟徐秀才杠上了,将徐秀才酸腐嘴硬,立誓要折磨的他招认。 叶承宗无奈,只好亲自去大同找刘五福说情,三言两语之下两人言语闹僵,叶承宗激愤不过,加之当日喝了点酒按捺不住性子,一时不慎出手伤了刘五福,刘五福这下得了理,将叶承宗也抓进了锦衣卫中,污蔑其包庇罪犯,有共谋之嫌。 父亲和未来的夫婿统统被抓,叶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叶夫人忠厚本分,压根不懂操持,十七岁的叶芳姑只好挺身而出营救父兄;变卖家产,托人求情送礼,历经半年时间,家产变卖的七七八八,这才寻到了大同府一名正直的官员,在此人的斡旋之下,刘五福才放了翁婿二人。 半年时间,几乎日日拷打折磨,叶承宗和徐秀才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两人出狱时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根本挪不开步子。 叶芳姑四处求医问药,寻郎中给两人治伤,只可惜努力全部白费,出狱一个月后,徐秀才自愧无面目立足世间,绝食弃疗死在自家的破屋子里;不久后叶承宗重伤导致下肢溃烂,一命呜呼,叶家顷刻间大厦倾覆,家破人亡。 叶夫人受不了这打击,丈夫头七之日在坟前撞碑而亡,可怜叶芳姑和陆青璃两人,自小在父母的溺爱庇护下长大,猛然间一切破碎飞灰,孤零零的两个小姑娘沦为孤儿,这打击何其巨大,就像是本来锦衣玉食在高屋大宇中生活,骤然间便置身在四顾无人的荒野之上,周围野兽环伺,那种感觉,岂是一个恐慌能形容的。 说到这里,陆青璃的脸色发青,双目泛红,呼吸急促,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宋楠心头哀叹,伸手抚摸陆青璃的肩膀安慰道:“青璃,别难过,都过去了,你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后来如何?你说的那个刘五福是否就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刘五福?” 青璃往宋楠身边靠了靠,身子能感觉到宋楠的温暖,这才心安了些,恨恨的道:“当然是那个狗贼,舅父和舅母去世后,我因为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天天拉着表姐的衣角哭泣;我们在家中待了一个多月没出门,后来有一天,表姐告诉我说:青璃,我们要为爹娘报仇,这一切都是刘五福那个狗贼造成的,我们告官恐奈何不了他,不如我们宰了那狗贼,替爹娘报仇!” 宋楠道:“所以你们便来蔚州杀了刘五福?” 陆青璃道:“我们先是去了大同府想找机会杀了那狗贼,却不料那狗贼已经调任别处,我们两又打探不到消息,所以花了两年时间在大同府各州县寻找他的踪迹,前年十月里,在蔚州发现了他的踪迹,原来这狗贼升了官,来到蔚州当了锦衣卫的总旗官。” 宋楠道:“这两年时间你们都在各处寻找?你们怎么生活的?” 陆青璃道:“舅母留给表姐的一对耳环被表姐当了,我们两住最便宜的客栈,吃最便宜的饭食,一切目的便是为了找到狗贼手刃他报仇,这点苦倒也不算什么。” 宋楠唏嘘不已,看向陆青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爱。 “来到蔚州之后,事情并没我们想像的那么顺利,那狗贼住在锦衣卫衙门里,那里人多,我们根本下不了手;我的武功寻常的很,靠表姐一人万敌不住那帮锦衣卫;表姐说要从长计议,于是我们将剩下的百余两银子盘了那家小院下来,开门做生意隐藏身份,同时暗中探查那狗贼的行踪规律,由于不能时时盯梢,又怕暴露了身份引起怀疑,所以进展缓慢。” 宋楠道:“这件事风险好大,要寻个机会下手,下手后又要安全的逃离,对方又是锦衣卫,你们两姐妹还真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 陆青璃感激的看了宋楠一眼道:“宋大哥,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怕是早已被抓了,表姐恐怕也性命不保了。” 宋楠道:“你们是如何混到妓院下手的?”陆青璃道:“我们逐渐探听到狗贼的活动规律,这狗贼无耻的很,每隔几日便去怡红坊那……那……之所找乐子,平日里都是三五成群的出动,就是去找乐子的时候常常单身;表姐说,只能在妓院下手,但外边人多眼杂又不好动手,于是表姐便想出个主意,我和她假扮成……成……那些人,等狗贼上门后咱们便诱他进房,然后趁其不备杀了他。” 宋楠道:“也亏她能想得出来,不过这倒是个好计策,家仇不共戴天,若易地而处,我也会放下一切去手刃仇人。” 陆青璃道:“是,当日那狗贼还带了个手下前来,表姐无论如何要动手了,不然在妓院的身份就要暴露,也再没机会了,于是我们两便主动去要求去伺候那狗贼和他的手下,狗贼果然见了我们姐妹色心大动,在房间里,狗贼和他的手下脱衣要作无耻之行,我和表姐便取出短刀动了手;那狗贼反应的很快,也怪我学艺不精,出手慢了些,被狗贼拔刀荡开了我的短刀,表姐为了救我被他刺了一刀,但最终我们还是杀了他们,然后我便扶着表姐从后窗跳上树梢逃离了那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也无需赘言了。” 陆青璃说的轻描淡写,宋楠听得心惊动魄,昨夜妓院房中的生死相博何等激烈,电光火石之间便有性命之灾,而最终两人能逃离虎口,不得不说是万幸之事;无需多问,宋楠也明白那凶案发生的房间定然也是叶芳姑精心挑选,因为只有那间房间可以从后窗借树枝安然逃离,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她怎也没算到刘五福会带一个去逛妓院,也没想到刘五福会反应如此迅速,差点自己赔上了性命。 宋楠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恭喜你们姐妹大仇得报,原来你们是为了报仇才杀人,我救你们算是做了件好事。” 陆青璃道:“宋大哥现在知道表姐为什么会对你冷淡了吧;自打家中出事之后,表姐对官府中人一概不喜,特别是锦衣卫,你初至我家小店喝酒的时候,表姐私下里还说宋大哥你有任侠之气,骨头挺硬;还说你有勇有谋,孤身一人便敢跟宋府叫板。” 宋楠微笑道:“我有这么厉害么?” 陆青璃道:“我认为是,表姐可不胡乱夸人,再说了你长得跟以前的未来表姐夫有些相像,特别是眉眼,表姐当初对你有好感,恐怕也有这个缘故。” 宋楠摸摸鼻子道:“这可真是奇了。” 陆青璃道:“后来你跟江千户还有那个锦衣卫的头儿打得火热,表姐才说自己看错了人,你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从那以后表姐才对你冷淡下来,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宋楠想了想道:“好像还真的是这样,那么说来,你表姐是把锦衣卫和所有跟他们结交的人都恨上了,这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么。” 陆青璃幽幽的道:“宋大哥也别怪表姐,你若遭受我们的变故,难免也会有此想法,青璃这里替表姐给宋大哥赔罪,宋大哥绝非那种人,我坚信。” 宋楠呵呵一笑道:“我没那么小心眼,谢谢你肯跟我说实情,这样我这次救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这件事我要跟你表姐解释清楚,免得她对我误会,我可不想你表姐视我为奸邪之徒,万一你们姐妹发起狠来一人一刀,我这条小命可就完蛋了。” 陆青璃红了脸道:“我怎么会?……宋大哥是好人,青璃绝不会对宋大哥不利,绝对不会。” 宋楠哈哈大笑道:“傻丫头,骗你的。” 第四十二章诚言释冰心 (走过路过,给个收藏,好人一生平安。) 叶芳姑半倚在床头闭目养神,烛光照耀下,睫毛在脸上映出一道弯弯的弧形,她的心情很平静,自从那晚手刃仇人刘五福之后,叶芳姑便有一种从重压下解脱的感觉,三年了,父母和徐秀才的仇总算是报了,笼罩在心头的重重的铅云似乎散去了,似乎就要拨云见日了。 可不知为何,叶芳姑总感觉有一丝失落,三年来的心结打开之后,忽然像在荒野上迷途的小孩,一下子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仿佛生活的目标也随着大仇得报而失去,完全没了方向感。 表妹陆青璃不在房里,养伤的这十几天里,小妮子跟宋家上下的关系处的很好,叶芳姑不得不提醒她提防宋楠,按理着,宋楠救了自己和表妹自己应该心存感激,但叶芳姑总是对宋楠身为官府中人以及同锦衣卫关系密切而心存芥蒂,近墨者黑,这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脚步沙沙,叶芳姑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陆青璃回来了,她很想问问陆青璃跟宋楠说了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闭目不语。 “表姐,宋大哥来看你了。”陆青璃站在床前轻声道。 叶芳姑眼皮一跳,睁开眼睛,房门口阴影处,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那是宋楠。 “他来作甚?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叶芳姑道。 宋楠迈进房门,微笑道:“芳姑姑娘不至于如此厌烦在下吧,我是来恭喜姑娘大仇得报的。” 叶芳姑一怔,看着陆青璃道:“青璃,你全跟他说了么?” 陆青璃点头道:“是,小妹觉得不该隐瞒宋大哥,宋大哥是好人。” 叶芳姑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刘五福这个狗贼了吧,我们姐妹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报仇雪恨,这一点你一定很难理解吧。” 宋楠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低声道:“你错了,我完全能理解,也很赞赏你的勇气和魄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此仇不报,还如何立足天地之间。” 叶芳姑道:“你不是和方大同是好朋友么?你大可把我们姐妹交出去邀功。” 宋楠叹道:“你对我成见太深,我若对你们不利,又何必救你,当日夜晚便带人将你们抓获归案了。” 叶芳姑道:“谁知道你还有什么企图,也许……也许你另有打算……” 宋楠赫然站起道:“叶姑娘,我救你们是觉得你们不是无故胡乱杀人之人,听了青璃姑娘的叙述,我更是觉得救人救对了,你怎么看我我无所谓,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我宋楠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儿,犯不着在你们姐妹身上打什么主意。” 叶芳姑毫不畏惧,直视宋楠的双目道:“宋公子处心积虑的攀附权势,和江彬方大同之流同流合污,合谋诬陷他人取得官职,这些事难道是正大光明的么?” 宋楠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叶芳姑道:“我不想知道,但你们在我小店中密谋,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钻入我的耳朵,我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么你既然知道了我的隐秘之事,我是否应该将你们姐妹杀了灭口呢?” 叶芳姑道:“我们姐妹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大仇得报,死有何足惧。” 宋楠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你能保证青璃姑娘和你的想法一样么?大好韶华青春,虽死而无惧,但问可敢说无憾么?而且青璃姑娘的想法你又如何知道?我很理解叶姑娘的心情,三年的背负血仇隐忍追凶,受尽风霜侵袭之苦,但人生不止有仇恨二字,人生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既然大仇得报,为何不重新来过,好好享受人生?这样令堂令尊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 叶芳姑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宋楠道:“我不是教训你,我救你们也是遵从心中的感觉,非图什么回报,更无什么图谋;你说我和江彬方大同等人同流合污密谋上位,说的不错,我就是不愿自己的命运沦为他人掌控,就像你的父母还有那位徐秀才那般,横祸飞来,毫无抵挡能力,落得被欺凌含冤而亡的下场。那样的事我宋楠决不允许在我的身上发生,所以我才会力求上进,赢得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我这么做难道不对么?” 叶芳姑冷笑道:“然则就可以与猪狗为友,诬陷他人?” 宋楠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目,在你看来锦衣卫官府中没有好人,你这是偏见,官府之中也有好人;而且我所针对之人劣迹斑斑,对付恶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你们挥刀除凶是一个道理,我不认为你们是杀人凶手,相反我还认为你们是在作善事,这就是我的解释,你可明白?” 叶芳姑默然半晌,开口道:“权势上位对你便那么重要么?你是读书人,岂非违背了先贤的教诲。” 宋楠哈哈大笑道:“记得我早跟你说过,我并可不是读书人,先贤的那一套休想约束我,我只想保护自己和家人不会遭受无端的灾祸,当今之世做到这一点很难。人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这是普通小民的悲哀,权势就像是一把刀,握在手便有安全感,便能震慑宵小;刀之可怕不在于它的锐利和冰冷,而是持刀之人是否冷血嗜杀,恶人握刀好人遭殃,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握这把刀呢?” 叶芳姑心头潮涌,这些话她从来没听过,也没想过,先前她鄙夷宋楠的做法,不屑宋楠结交江彬方大同之流上位的行为,认为宋楠是自甘堕落,她万万没想到,宋楠心中却有这么一番道理,而且听起来那么新颖却又很有道理。 宋楠放柔了声音继续道:“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日是第一次说出心里话,我放弃科举走上从军之途,很多人都背地里讥笑我不走正途,甚至我的母亲也不能理解我的行为,在他人看来从军是走投无路之人的选择,也是一种自轻自贱的行为;然而他们不知道,科举之途对我来说便是条死路,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能高中,但我又不能甘心成为蝼蚁随命运沉浮,对我来说,科举也好,从军也罢,只要能让自己和家人更有安全感,我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同样是获取权势的途径,又有什么高下之分?” 叶芳姑心中豁然,是啊,有什么分别呢?三年前,未婚夫徐秀才死抱着科举一条路,其结果又如何?即便是他中了举,当了官,便比从军为官高贵多少?那王旦劣迹斑斑,宋楠替江彬方大同设计他又有什么不妥,除恶即是扬善,好人上位难道不比坏人上位要好上千百倍么? “我不指望叶姑娘能理解我的话,我只是不想让你误解我,我救你们也是出自心底的义举,如果因此让你不快,我也无可奈何;今日我要把话和你说清楚,免得你认为被我救下是一种耻辱,甚或是认为我别有企图,姑娘的伤势渐好,伤好之后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究竟我是什么人,一切让时间去证明,姑娘大可放一百二十四个心,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 宋楠说完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大堆,这不是自己的性格,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一杆秤,完全用不着在乎他人的目光,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不成熟的表现,不能这样,坚决不能这样,宋楠暗自告诫自己。 “宋公子留步。”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道:“夜深了,两位早些歇息吧,宋某告辞了。” 身后悉悉索索一阵声响,陆青璃道:“表姐,你别动,莫要扯了伤口。” 宋楠回过头来,见叶芳姑在陆青璃的搀扶下下了床榻,慢慢的走到宋楠面前,忽然盈盈下拜道:“芳姑拜谢宋公子救命之恩,宋公子刚才的一番话让芳姑羞愧无地,请恕小女子偏激。” 宋楠忙道:“快起来,别这样,牵动了伤口可了不得,我是一番胡言乱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叶芳姑一笑道:“宋公子句句赤诚,是奴家愚昧,错怪公子了。和公子比起来,奴家实在太过浅薄。” 宋楠笑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是硬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只是不知为何要解释一番罢了,可能是受不得委屈之故。” 芳姑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了,待我伤好了,该好好像公子陪个不是,赔偿公子的委屈。” 陆青璃顽皮的笑道:“待姐姐伤好了,亲手下厨做一顿饭菜感激宋大哥便是,不然没诚意。” 宋楠道:“那我可求之不得,很久没吃炒鹅肝了,那几次去,都被拒之门外,馋的我口水都流了一地。” 芳姑和陆青璃均捂嘴娇笑,宋楠拱手告辞,芳姑让陆青璃送宋楠出门,芳姑扶着门框站立,目送宋楠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第四十三章死灰又复燃 叶芳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的好起来,到了正月底,已经基本行动如常,一个月的时间缠绵床榻,人也胖了一圈,每日清晨梳妆,叶芳姑都要埋怨一番;更让叶芳姑焦虑的是,胸前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淡黑色印记,那是宋楠用香灰拌蜂蜜止血造成的后果,结疤脱落后,新肉上的淡淡黑痕在缎子般的胸前肌肤上极为惹眼。 两姐妹坐在天井的花坛边晒太阳聊天的时候,叶芳姑悄声的跟陆青璃说了自己的担心。 陆青璃嘻嘻娇笑,安慰自己的表姐道:“只那么一丁点,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到,更何况那个位置都是衣服遮蔽之处,谁会盯着姐姐那里看?不怕表姐给他一剑么。” 叶芳姑恼道:“总是有了疤痕,不管能否看见,心中总是感觉不好呢。” 陆青璃调皮的道:“说的也是,未来的表姐夫肯定会看到的,到时候恐人家嫌弃。” 叶芳姑脸红不已,说实话,她担心的便是这个,她虽年过二十,但总是云英未嫁之身,这辈子虽未想过是否要嫁人,但如果一旦嫁了人,胸口的伤疤总是会为人所知晓。 陆青璃忽道:“小妹倒是有个办法弥补。” 叶芳姑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陆青璃道:“姐姐不就是怕将来未来的佳婿问起这伤疤的来历么?咱们找个知道底细的嫁了不就成了么?也省的啰里啰嗦的解释半天。” 叶芳姑啐道:“谁在担心这个,瞎说什么。” 陆青璃不管她,继续道:“眼下倒是有个人选,姐姐不如嫁了他算了。” 叶芳姑道:“不理你了,你这妮子也学坏了。” 陆青璃笑嘻嘻的道:“宋大哥人很不错,又有本事,又有男儿气概,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伤疤的来历,况且……况且当日他还看到了姐姐的……那里,姐姐可不要错过了哦。” 叶芳姑举手欲打,啐道:“嚼舌头根子,将来是要烂嘴巴的,再胡说,便给我每日练功五个时辰。” 陆青璃皱着小鼻子道:“妹妹说的可是真心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叶芳姑道:“我看是你这妮子看上人家了吧,每天宋公子一从军营回来,你便跟在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要不要姐姐替你做媒?” 陆青璃羞红了脸道:“姐姐好坏,我那是想让他把那猴子取经的故事说给我听,他说的比茶馆里的说书老头可精彩的多了,什么孙悟空大闹天宫,什么变成小虫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闹腾,真是好玩。” 叶芳姑道:“是么?若宋公子不会说故事,你便不理他了吗?” 陆青璃仰头想了想无语了,徒劳的狡辩是没用的,自己好像渐渐习惯跟在宋楠身边听他说笑,如果有一天宋楠不见了,自己还真的不敢想,这种感觉,还真的有点不同寻常。 叶芳姑看着小妮子一副情动的摸样,心中暗叹一声,陆青璃年方十六,正是情窦初开之时,遇到宋楠这样的翩翩公子,很自然的便会喜欢上他,何况宋楠还救了自己姐妹,更是有另一层的信任。 问题在于,宋楠对青璃似乎没什么感觉,倒是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眼中时常流露出动人心魄的深情,这让叶芳姑感到很是恐慌;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在乎胖瘦妆容,突然的为胸口的伤疤所困扰,很大的原因是自己心中描绘了一个情景,正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的话,自己难道真很在意在宋楠面前的形象么? 叶芳姑吁了口长气告诉自己要理智,自己已经二十一了,和宋楠之间是肯定没有可能了,宋楠过了年才十七岁,无论怎样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瓜葛,而且自己能看的出,表妹青璃对宋楠似乎有了好感,自己岂能夺青璃所爱。只是自己伤势已经痊愈,再无理由呆在宋家,宋楠也说了,等自己的伤好了便想办法送自己出城,从此也许都再也见不了面,又何须纠结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倒是青璃的事可以探探宋楠的口气,青璃生的美貌,岁数也正合适,难得的是青璃对宋楠有意,自己漂泊倒也罢了,不能误了青璃的终身,如果宋楠有意,不如撮合他们二人,自己也好安心的仗剑天涯,再无牵挂。 两姐妹各怀心事,陆青璃和叶芳姑调笑是试探表姐对宋楠是否有意,宋楠的面貌有点像是死去的徐秀才,陆青璃总感觉表姐对宋楠越来越有好感,而且陆青璃很明显的感觉到宋楠看表姐的眼光跟看自己不同;相对而言,宋楠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的随和些,对自己就像是对待小妹妹一般,而和表姐在一起便显得规规矩矩。 年纪小不代表不懂这其中的差别,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实最是敏感,可陆青璃也告诉自己,如果表姐喜欢,自己是绝不会跟表姐争的,那可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相处仅一个月,宋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让这两姐妹的心田泛起如此大的涟漪,不可否认,宋楠对这两姐妹也颇有好感,不仅是两人的身世堪怜,更因为这两姐妹的性格坚强,为报家仇不惜以命相搏的勇气,这一点很多男子都相形见绌;可那仅仅是钦佩和怜惜,离爱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叶芳姑在宋楠心中的印象极为深刻;叶芳姑明显是那种外柔内刚有主见的女子,惊艳的外表,加上后来行事的泼辣作风,给了宋楠异样的感觉,所以宋楠也在某些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但最终还是压下。毕竟这样的女子驾驭起来不太容易,宋楠也绝不会唐突的表示什么。偶尔眉目之间流露出的好感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对陆青璃,宋楠则完全把她当做了小妹妹,后世带来的喜欢人妻御姐的恶趣味并未随着穿越而改变,或者说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年纪已经不太适合和陆青璃这种小萝莉谈情说爱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宋楠现在完全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麻烦事不少,宋楠将心思完全集中在处理这些事上,无暇顾及其他。 第一件事便是吃了哑巴亏的王旦有了新的行动,虽然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给宋楠的感觉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似乎有些目不暇接。 五天前,江彬告诉宋楠,王旦暗中将城外聚敛的田产变卖,也不再驱使军户为自己耕种,从年前到年后的个把月里,王旦偷偷的将非法聚敛的六千余亩军户屯田以低价还售给军户们,只留下自己勋戚身份所固有的四千亩屯田。 乍一听这个消息,还以为是个好消息,王旦难道转了性子发誓要当个好官不成?可宋楠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寻常。这种敏锐是来源于心底里紧绷的提防之弦,宋楠总是不信王旦会乖乖的认栽,所以当日他和江彬曾说起最好的结果是王旦卷铺盖走人,不管他是高升也好,低就也罢,只要别在蔚州呆着,才有真正的安全感;而且自打那事之后,江彬又不懂得收敛,走路都恨不得将将两个肩膀横过半条街去,在王旦的眼皮子底下,每天看着江彬如此做派,教他岂能忍受? 宋楠仔细的考虑了一番王旦的用意,得出这是王旦反击的前兆,当日王旦之所以肯妥协,一方面的原因是怕这件事上报朝廷之后会查出他侵吞军户屯田之事,而现在,鞑子的口供被销毁,鞑子人证当着他的面被处决,王旦会认为那件事已经对他毫无威胁;此刻将屯田狠心发散回军户之手,便是擦掉屁股上的最后一坨屎,接下来便可毫无顾忌的展开报复行动,具体如何报复,还不得而知。 另一件窝心的事便是蔚州的防务大事,上元节一过,鞑子游骑的活动便频繁起来,也许是报复年前明军的几次突袭,鞑子游骑调集了近八百重兵对蔚州以北的寨堡展开了连续的突袭,十三处寨堡有七处被彻底捣毁,蔚州卫损失近百守军。虽然江彬率千余兵马驱赶,但鞑子兵来去如风,压根不跟江彬正面交战,有一日胆大包天,居然突破近城寨堡防线,将城北近郊的三座村庄洗劫一空。 江彬一直是负责城北寨堡防务,这几日焦头烂额,王旦连下命令督促江彬稳固城北防务,再这么下去,恐怕大同府总兵也要亲自下命令前来斥责了。 两件事综合起来看,宋楠隐约明白王旦的用意所在,正是趁着这个时候,王旦完全可以将江彬以御敌不利的名义撤销职务,只要这种情形再持续数日,江彬几乎肯定要被扣上无能的帽子;不得不说王旦时机的选择真是好,宋楠恼火的是王旦这个狗贼完全没将精力放在蔚州防务上,外敌嚣张若此,他还选择这个时机搞内讧,此人的品行之差可见一斑。 但着急上火于事无补,这样的局面,必须要立刻改善,否则江彬难保,自己也要完蛋。 宋楠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也许当初设计王旦的时候留有余地,没能当时便逼着王旦离开蔚州便是最大的错误,现在的情形便是为了前面的错误买单。 第四十四章人急智自生 三人居在一起商议此事,江彬和方大同听了宋楠了分析后都有些慌张,两人的心气都有一些不顺,一个因为被城外鞑子游骑牵着鼻子折腾了几天没有结果而暴怒,另一个则因为手下的总旗官和一名旗校被刺杀抓不到凶手而被大同锦衣卫千户所斥责为无能,现在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乱了分寸。 “他娘的,老狗日的这是落井下石呢,趁着乱在背后捅刀子,惹火了老子,老子带人去杀了他全家。”江彬怒骂道,顺脚踹翻了一条凳子。 方大同也骂道:“就知道此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当初就不该上你们的贼船,娘的,现在可完了,内外交困,你们说该怎么办?” 江彬没好气的骂道:“现在说这些有个鸟用,你他娘的花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 方大同道:“银子是银子,能买到命么?” 江彬瞪眼又要骂,宋楠用指节在桌子上扣了扣,皱眉道:“你们这般相互责怪有用么?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王旦还未动手,你们自己倒闹起来了,好没意思。” 江彬和方大同悻悻的对瞪一眼,转向宋楠道:“你可有什么对策么?” 宋楠负手踱了两步,慢慢道:“王旦若是发难,必寻机对江千户下手,方百户目前是安全的,王旦还没有能力对你发难。” 方大同闻言一喜道:“这倒是,老东西能拿老子如何?老子可不受他节制。” 江彬怒道:“那你就不管了?老子进了大牢,第一个把你狗日的供出来,瞧你跑得了跑不了。” 方大同气的大骂,宋楠也暗自摇头,这样的联盟太过松散,江彬做事太没分寸,这些话说出来对大局有害无益,只能让方大同更加的暴怒。 “江千户,这话还是少说为妙,我估计,王旦只能从防务不利之事下手寻江千户的错处,如果江千户能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给鞑子游骑重重一击,挽回颓败的局面的话,王旦此番图谋便告破灭。” “说的轻巧,我带了兄弟们忙活了三四天连鞑子的影子都没摸到,鞑子都是骑兵,我们却大多是步兵,压根摸不到他们。”江彬气呼呼的道。 宋楠道:“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这么做也是被动的应对,此时的危机过后,王旦还会另有诡计,我们却只能被动的应对,所以便是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也不能用,还是要先解决掉王旦才成。” 方大同点头道:“说的是,老狗绝不会罢休,可是怎么对付他呢?” 江彬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还让那两个鞑子俘虏写一份口供,故伎重演。” 方大同诧异道:“那两个俘虏不是被宰了么?从哪又冒出来的?” 江彬得意的道:“傻眼了吧,这叫留后手,你们锦衣卫诡计多端,却连这个都不懂,死了的那两个鞑子是假的,我们早防了老狗一招,留着后手呢。” 方大同又想笑,又想骂人,自己被这两个家伙事事蒙在鼓里,白担了半天的心,这两个家伙真不是东西。 “不成,这个办法已经要挟不到王旦了。”宋楠摇头道。 江方二人同声诧异道:“为何?” 宋楠道:“到现在我才明白,王旦其实并不怕我们诬陷他和鞑子勾结,他最害怕的还是朝廷派人来查出其他的事情来,和鞑子勾结这件事连你我都觉得没谱,朝廷怎么会相信;但一旦来人,便会查出王旦侵吞军户田亩,吃空饷等劣迹来,那才是最要命的;所以王旦才会痛下狠心,将侵占的军户田亩归还,若我估计不错的,他一定也将其他方面的漏洞堵了起来,我们若故技重施,他一定会任我们上报,到那时我们反倒尴尬了。” 江彬一拍额头道:“是了,老狗年前从大同府招募了一千多流民,加上各地发落从军的囚徒,军额已经满编,当时我还以为老狗是为了蔚州防务着想,你这么一说,看来他是为了填满空编的军额了,这狗东西,当真阴险。” 宋楠长叹一声道:“此事你怎么不早说,哎,真是身上着火才去挖井,叫我怎么说你呢。” 江彬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低下头,暗自责怪自己太不敏感,若是早跟宋楠说,怕是早就有应对之策了。 宋楠道:“要一了百了此事,只有将王旦逼走,江千户我问你,如果防务失利,他是否有责任?” 江彬愕然道:“譬如防务不利不仅是我江彬的责任,他也觉脱不了干系,不过只要蔚州城安然无恙,他便可高枕无忧;蔚州卫足额六千多兵马,有这六千兵马,老狗会舒舒服服的待在这个位置上呆到老死。” 宋楠砸拳于掌道:“好,王旦定是仗着蔚州兵马充足,城外失利,蔚州却绝对无虞,所以才这么满不在乎;不但不想着迎击鞑子兵,反而借机对付你;既然如此,我们便给他玩个大的,吓的他尿裤子。” 江方二人伸长了脖子齐声道:“怎么做?” 宋楠道:“他这样的人会和鞑子拼命么?” 江彬道:“狗屁,他敢拼命?他连仗怎么打都不懂,要不是老子……” 宋楠摆手打断江彬的自吹自擂,微笑道:“那就好办了,我就说,这世上很少有既贪财好色又英明神武之人,王旦看来不是这种人了。” 江彬道:“英明神武?这个词形容他实在是糟蹋了,他若英明神武,又怎会着了咱们的道儿。” 宋楠哈哈笑道:“那是因为咱们比他更加的英明神武,闲话休提,他不是卖了田地,补了兵额,落得一身爽利么?这就好比是打好了铺盖卷,咱们正好撵他滚蛋,连行李都不用收拾的。” 江彬和方大同埋怨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干。” 宋楠道:“首先需要江千户稳住城外的局面,避免局面恶化,引发山西都司直接干预,说白了要给王旦留下滚蛋的准备时间。” 江彬道:“这是什么鸟办法,稳住局势倒是不难,我只是抓不到鞑子的主力,无法将其歼灭罢了;可这有什么用?王旦给我下的命令是要击溃鞑子游骑大股,还要重建被捣毁的寨堡。” 宋楠道:“我要你这么做是不要引起山西都司的插手,可不是要你遵从王旦的命令,形势稳定之后,咱们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王旦来个心理战,你们猜,王旦会如何?” 宋楠笑眯眯的将计划和盘托出,江彬和方大同越听越是心惊,看着宋楠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两人均想,幸好这小子是友非敌,这么阴损的主意亏他能想的出来,仔细一掂量这个计划,只要做的逼真,王旦怕是尿都吓出来了,不跑才怪。 宋楠拍拍江彬的肩膀道:“江千户,做兄弟对不住你,这回恐怕要委屈你了,人选需要安排的妥当,可不能泄露出去,你在手下巴拉巴拉,一定要选出对你绝对忠诚的人来办这件事,万万不能马虎。” 江彬嗓子眼发干,还沉浸在对计划的惊讶之中,半晌,咕咚咽了口吐沫道:“没……关系,兄弟这计策,老子一辈子也想不出来,你他娘的脑子怎么长的,真想破开来瞧瞧。” …… 二月初三,江彬按照王旦的要求,带领本部一千一百兵马尽数出蔚州城北对鞑子兵进行再次围剿,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王旦特意另外调拨了五百新兵交予江彬指挥。 王旦清楚的很,再给江彬五千人马,江彬也未必能捞到鞑子骑兵的尾巴毛,而可笑的是,江彬居然夸下海口说此战必大破鞑子兵,否则如何如何,精明的王旦敏锐的抓住江彬说话不经过大脑的缺点,当着一干将领的面抓住江彬的话不放,江彬也傻乎乎的立下了军令状。 江彬带兵出城之后,王旦差点笑的噎死,江彬算是完了,本来还想抓住他作战不利的把柄撤职了事,这回连撤职都省了,半个月内若不能破鞑子大股骑兵,自己便有借口直接将其咔擦了事,这多解恨! “叫你他娘的讹老子,弄个什么老子通敌的证据证人出来,吓了老子一身汗,这回老子散了田亩,补了兵额,虽然损失了不少钱财,但落个浑身轻松;你讹诈老子钱财,拿老子不当回事,老子便要了你的命;那个方大同也自身难保,待收拾了江彬之后,方大同手下被刺杀的案子自己还要想个办法给他弄大,要弄的方大同丢官受罚,方解我心头之恨!”王旦独坐花厅,举着青花瓷杯,老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朵的菊花瓣儿。 第四十五章飙戏四方楼 江彬采取全面布防的手段,沿着近城数处寨堡布置兵力,在各处可容鞑子兵马通过的要道设下关卡,以防守的态势应对鞑子游骑的四处奔袭;各处关卡之间设以烽火为号联系,一旦发现敌踪便放出信号,形成合围之势。 鞑子游骑自然不会被明军包围住,逢关卡烽烟信号起来,便迅速撤离远遁,绝不和明军做正面对战;但正因如此,也恰好达到了江彬要达到的目的,鞑子游骑对近郊庄园和村落寨堡的凶猛偷袭之势被遏制,数日的奔袭无果之后,鞑子兵撤回百里之外暂作休整,只派出零星小股骑兵滋扰兼打探明军的动向。 蔚州城中的恐慌逐渐平复,很快便恢复到原来的秩序之中,王旦传出命令给江彬,提醒他此番率军出城的使命是给鞑子以重创,报前番被袭死伤百余人的一箭之仇,而非作缩头乌龟龟缩在城北近郊无所作为。 江彬的回答极为无礼:“既立了军令状,便请王指挥使不要指手画脚,若王指挥使觉得不满意,何不亲自带兵去跟鞑子一战。” 王旦暴跳如雷,但暴怒之后冷静下来却也心中暗自冷笑,随着军令状日期的一天天临近,江彬的死期就要来到了,自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自讨没趣,期限一到,招江彬回城述职,按军令直接砍了便是,没来由的生这些闷气作甚。 想通了此节,王旦旋即释然,不在过问城外军务,只板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一晃十日过去,鞑子兵不来,江彬也不进攻,似乎平静的有些异样,城里的官商百姓也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该乐和以前一样,逐渐忘了城外还在打仗,城中的最豪华的‘四方楼’中每日宾客盈门生意兴隆,蔚州城的上层人物来往出入,宴饮频繁。 二月十三日晚上,四方楼三楼的贵宾包间内,几名军官正围坐在一桌酒席旁大吃大喝,为首的那名军官身着盔甲,胡子拉碴,全身上下满是泥巴和灰尘,另外几名军官也是一个摸样,个个跟从草窝泥巴地里打了滚出来的一般,但虽然如此,四方楼的掌柜的还是不敢怠慢,三楼本是贵客能上来的地方,这几名军官虽盔甲污秽,但却绝不是可以怠慢的角色,为首的那人是蔚州卫北千户所的马百户,跟随他前来的是几名手下的旗官。 几人大吃大喝,黄汤灌了几大坛子,都有熏熏之意,马百户嚼碎一只鹌鹑腿咽下,将油乎乎的大手在盔甲上胡乱抹了抹,口中大叫道:“兄弟们,吃,他娘的,十多天没吃到好菜,都他娘的快馋疯了,今晚大伙儿吃个饱,一会老子带队,去找几个粉头快活快活去。” 几名下属军官轰然高叫道:“好好,还是咱们头儿够意思,这些天嘴巴里淡出鸟来了,好容易回城一趟,是该舒坦舒坦。” 马百户打了个酒嗝道:“娘的,老子们在外边喝风吃屁,城里这帮孙子们花天酒地,瞧瞧这四方楼,这些狗日的没有咱们兄弟护着,早就他娘的个个如丧家之犬了,老子决定了,今晚的花销一概不给钱,谁他娘的敢跟爷们要钱,你们别客气,大嘴巴招呼上去,出了事老子顶着。” 众军官轰然道:“对,给他娘的钱,咱们要玩最水灵的妞,吃最好的酒菜,一两银子不给,权当他们孝敬咱们。” 众人一顿狂笑,声震屋顶,三楼其他包厢内的官员富户们听的清清楚楚,胆小明智的赶紧匆匆吃个几口离席闪人,临窗一间包厢内一名身材瘦削面孔白皙留着八字胡须的人却眉头紧皱,听了这些官兵的疯言疯语,哼了一声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顿,对身边正夹菜往嘴里送的胖子道:“孟百户,去看看是谁这么嚣张,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胖子孟百户忙道:“程将军,管他们作甚?一群喝醉了耍酒疯的军官罢了,定是咱们卫里兄弟。” 那八字胡的中年人正是王旦的妻弟偏将陈肃,今日手下几名百户在四方楼宴请他,本来是个舒坦的晚上,却被几个大吵大闹的家伙坏了兴致,有王旦在上边罩着,陈肃本就在城里横着膀子走,看在王旦的面子上,各衙门的官员也都给他面子,更何况是蔚州卫内部的官兵。 “叫你去瞧瞧恁般废话多,正因为是卫里的官兵咱们才要教训教训,这不是丢咱们的脸么?”陈肃怒道。 胖子百户忙道:“好好好,卑职去看看,陈将军莫要发火。”胖子白虎起身出了包厢走向那间吵闹不休的包厢,隔着包厢门偷偷往里边瞄了两眼,赶紧回身来禀报。 “是北千户所的马百户和手下的几名小旗官,由得他们闹去,咱们吃喝了走路,晚上卑职安排了乐子给陈将军消遣消遣,管他们作甚?” “北千户所的人?江彬的手下?”陈肃皱眉道。 “是啊,可不是江千户的手下么。”胖子百户道。 “他们不是在城外跟鞑子游骑交战么?怎地跑回城里来了,还在此大呼小叫,江彬怎么治军的。” 胖子百户翻翻白眼,心道:你他娘可真多事,人家怎么治军的管你鸟事,你姐夫是指挥使你又不是,不过是亲卫营的偏将罢了,江彬又不受你管。 “不成,不能由得他们在此胡闹,走,咱们看看去。”陈肃起身往外走。 “别啊……何必呢。”胖子百户嘀咕道。 陈肃理也不理他,快步出了包厢,胖子百户和其他几名军官无奈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鄙视,没办法,统统跟在他身后往马百户等人的包厢走去。 马百户等人还大叫大嚷的吵的厉害,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猛听得包厢外有人高声道:“谁这么大胆,身为军职武官却在此大放厥词,反了天不成?” 马百户等人一愣,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坐在马百户身边的一名军官突然伸手抄起一只茶碗便往帘幕外砸去,只听哐当哎呀一声,外边有人中招,紧接着仓琅琅之声大作,一片抽兵刃之声。 “狗日的,敢动手砸伤陈偏将,你们不想活了么?还不快快滚出来。”胖子百户手执腰刀厉声叫道。 周围包间的食客们见火拼要起,恐殃及池鱼,纷纷离座掩面遁走下楼,有几人脚步慌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顿时叽里咕噜的滚成了葫芦,摔得七荤八素。 马百户没想到坐在身边的宋楠说动手便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宋楠低声道:“别怕,他们不敢动手,按照约定的计划进行。” 马百户胆气一壮,高叫道:“什么他娘的将军,兄弟们抄家伙,管闲事管到老子们头上了。” 包厢里的七八名军官也纷纷抄了家伙将桌椅板凳率先扔包厢门,紧跟着便一哄而出,外边的几人早躲开丢出来的桌椅板凳站的远远的,待里边的人气势汹汹的出了包厢这才纷纷上前,双方举刀对峙。 陈肃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宋楠这一茶盏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额头,砸的的眼冒金星。 “咦?这不是陈偏将么?这不是胡百户么?”马百户惊讶道。 “他娘的,狗日的马鸣,老子早说了是陈偏将,你耳朵在打苍蝇么?”胖子胡百户气急败坏的道。 “我和兄弟们正喝的热乎,哪里听得清?”马鸣狡辩道。 “还他娘的顶嘴,还不赶紧给陈偏将道歉赔罪?”胡百户压根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想赶紧了解此事,让马鸣等人陪个礼说几句好话,将这个误会揭过去。 陈肃回过神来,掏出汗巾将伤口捂住,怒喝道:“赔礼?赔礼就成了么?你们胆敢袭击上官,老子要将你们拿了军法处置。” 马鸣本迈步上前准备赔礼,闻言停下脚步冷冷道:“陈偏将,这是个误会,有必要如此么?” 陈肃怒道:“老子说有必要便有必要。” 马鸣身边的一名年轻旗官忽然道:“陈偏将,不就失手误伤了你么?这便小题大做要军法处置,你当军法是你家定的吗?” 陈肃大怒道:“你是谁,轮得到你来说话?” 那军官道:“卑职是北千户所马百户手下总旗宋楠。” 陈肃冷笑道:“北千户所可了不得了,一个小小的总旗都敢跟偏将顶嘴,江彬了不起,打鞑子没本事,手下的兵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嚣张。” 马鸣等人怒道:“陈偏将,你这话说的可太损了,咱们北千户所在城外吃风喝屁跟鞑子死磕,你却来说风凉话,这话要是被江千户听到,你恐不好交代吧。” 陈肃呵呵冷笑道:“我跟他交代?我倒要请他跟我交代,我来问你,你们驻兵在城外,为何偷偷溜回城中取乐?擅离军营是死罪,你们几个还敢跟老子嘴硬,老子这便回禀了指挥使大人,将你们几个统统抓起来军法论处。” “你他娘的是公报私仇,娘的,什么玩意儿。”马鸣叫道。 “公报私仇又如何?有本事你别让老子抓住你们的把柄,谁叫你们几个不长眼撞到我的刀口上,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你们给我等着。”陈肃冷笑不已。 马鸣等人面面相觑,面带惧色;陈肃心里跟喝了蜜汁一般的舒坦,心道:叫你们横,他娘的,现在一个个成了蔫茄子了。 其实陈肃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他也知道,虽然军法严禁擅离职守,但要想就此便砍了这几人的脑袋还是说说而已,但陈肃要的便是吓得几人屁滚尿流,接下来恐怕这几人就要磕头求饶痛哭流涕了。 陈肃都已经想好了,等他们跪地求饶,自己先每人踹上一脚扇几个大嘴巴再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旗宋楠要额外的多加两个大嘴巴,叫他明白在上官面前多嘴无礼的后果。 第四十六章疑鬼又疑神 然而,事实并没朝陈肃期望的那样发展,面前几名乞丐一般的军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看着就来气的总旗宋楠故作惊惧的道:“哎呀!我好怕呀,被陈偏将一番话吓得站都站不住,你们瞧,我的腿都在抖了。” 宋楠弯着腿抽筋般的乱颤,另一名小旗官也道:“宋总旗这么一说,我感觉腿也开始发软了,我也抖了。” 抖腿像是瘟疫,瞬间传染给其他众人,这些家伙们嘻嘻哈哈歪歪斜斜的抖着腿,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压根就当陈肃的威胁是在放屁;陈肃气的脸色煞白,指着面前的众人道:“好好,你们且张狂,待禀了指挥使之后,瞧你们还张狂的起来。” 马鸣冷笑道:“陈偏将,你也就会拿指挥使来耍横了,好威风好霸气,还不是靠了你姐夫的提点你才人模狗样的站在这里指手画脚,老子们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倒被你这鼠辈数落,真是老天无眼。” 陈肃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因为裙带关系而上位,马鸣却偏偏拿此事刺激他,只可惜陈肃没有血性,也不敢当即下令拿下几人,只口中连连咒骂,气的鼻子都歪了。 “陈偏将,你爱怎么告状便怎么告状,只是爷们给你个忠告,做人留后路,可别做的绝了;莫以为你有指挥使撑腰便人五人六的,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两天你就没这么神气了,劝你还是别招惹爷们为好,免得爷们到时候不给你活路。”那总旗宋楠满不在乎的道。 “住嘴,谁叫你多嘴的。”马鸣忙打个眼色给宋楠,口中低声呵斥道。 宋楠自悔失言掩住嘴巴,马鸣阴沉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拱手道:“陈偏将,哥几个吃饱喝足可要告辞了,你爱怎么去告状是你的事,还是那句话,做人留一线来日好想见,多说无益,告辞了。” 马鸣一挥手,将兵刃送回鞘内,大踏步朝楼梯口走去,一干手下旗官纷纷将兵刃还鞘跟在他身后,旁若无人的下楼而去。 陈肃对胡百户等人道:“你们瞧瞧,多嚣张,多霸道,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这等狂徒不加以惩治还不反了天么?你们都看到了,一会儿去指挥使那里给我做个见证,这事决不能罢休。” 身边的一名百户忽然道:“我怎么听着这伙人说话高深莫测,似乎话里有话呢。” 胡百户也道:“是啊,这马鸣平日里谦恭的很,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一般,说话毫无顾忌,这是怎么了?” 另一人老成持重,轻声道:“诸位没觉得他们的言行有些可疑么?那个小总旗刚才说漏了嘴,马鸣急忙要掩饰什么,那叫宋楠的小子说什么‘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两天你就没这么神气了,劝你还是别招惹爷们为好,免得爷们到时候不给你活路。’,这话听着倒有点像……有点像是……” 经他提醒,胡百户等人猛然警醒,纷纷玩味起那宋楠所说的话来,一个小小的总旗,对高他五六级的偏将说出这样的威胁的话来,很不寻常,他有何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凭什么威胁陈肃呢? 陈肃也在想这个问题,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电般的出现,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没敢继续往下想,这事太过惊悚,可不能胡乱的下结论,他决定要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报王旦,看看姐夫是什么看法。 “诸位,都先住嘴,有什么话放在心里,咱们立刻去求见指挥使大人,此事指挥使大人定有决断。”陈肃低声道。 “对,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便去。”众人连声附和,一行人赶紧下楼直奔蔚州卫军衙而去。 …… 就在陈肃和马鸣等人在四方楼上唇枪舌剑之时,蔚州卫指挥使王旦在军衙后衙接待了一名不速之客,这个人王旦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他就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自打上回被方大同讹了三万两封口费之后,王旦尽量避免跟方大同见面,他既觉得是被方大同跟江彬等人合伙讹诈了,又感觉方大同无时无刻不在继续暗中盯着自己,他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其他,而在于他们从来都像逐血之蝇一般,盯上了某人,便不会放松;上回的事既然引起了方大同的注意,现在很可能自己依旧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所以王旦选择将田亩兵额等事暗中解决,也是为了不给锦衣卫留下把柄。 可现在这家伙再次主动上门,不知道又有什么坏事在等待着自己,但现在自己已经将屁股擦干净,没有理由再躲着这家伙,所以王旦否决了管家提出的‘我家老爷已经睡下’的拒客理由,要管家请方大同进书房谈话。 方大同没有穿官服,甚至没有带兵刃,只穿着一身寻常的棉袍,打扮的像个在街头上的寻常百姓,鬼鬼祟祟的进了书房;王旦微觉诧异,两人寒暄一番,落座屏退他人。 “指挥使大人,上次的事卑职多有得罪,后来因为知道的人不少,卑职想替大人堵了他们的嘴,便要了大人的三万两银子,实在是该死。”方大同态度谦卑,首先为上次的事道歉。 王旦淡淡道:“方百户不必如此,当日是老夫要求你替老夫拖延,自然需要做些手脚,后来鞑子俘虏终于招供是攀诬老夫,终于还了老夫的清白,方百户为老夫也算出了力,那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方大同忙道:“都是卑职该死,遇事不过脑子,居然差点相信江彬等人之言,卑职私下里悔的直抽自己的嘴巴子;那三万两银子其实只花了一半,您瞧,剩下的一半我给您还带来了。” 方大同伸手将随身所携的包裹拿出来打开,里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摞银票。 王旦颇为意外,只听说锦衣卫搜刮钱财如狼似虎,还没听说过钱财入了锦衣卫之手还能拿回来的,这方大同是怎么了。 “卑职再次郑重道歉,还望指挥使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将那回事放在心上。”方大同陪着笑脸道。 王旦想了想道:“方百户这是作甚?银子你拿回去,就当老夫交了你这个朋友,说实话,区区几万两银子老夫还不放在眼里,我祖上蒙皇恩世袭勋戚,家产不说巨万,但也吃穿不愁,方百户莫要因此事而耿耿于怀,那件事老夫都快忘了。” 王旦心里合计,也许是因为锦衣卫百户所中发了命案,方大同现在一定是焦头烂额,也许锦衣卫大同千户所将要派人来查他,这小子才来跟自己套近乎,想的倒美,到时候若是锦衣卫官员找我调查此事,老子定给你来个火上浇油伤口撒盐,让你知道跟老夫作对的下场;当老夫是那么好讹了么? 方大同连声道谢,不断的拍王旦的马屁,拍的王旦都有些不耐烦了,摆手问道:“方百户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方大同想了想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指挥使说。” 王旦笑道:“方百户一向快人快语,为何这般吞吐起来。” 方大同低声道:“不是卑职吞吞吐吐,而是这件事未经证实,说出来恐有捕风捉影之嫌,但是又事关重大,万一发作起来,那可是件通天的大事。” 王旦一愣道:“能有什么事?让方百户这般谨慎。” 方大同犹豫了一会道:“这样吧,咱们权当私底下说话,这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姑且一说,您姑且一听,因未经证实,您要是当真的话,以后消息有误,卑职可不敢承认跟你说过这件事。” 王旦皱眉道:“方百户这是要吊老夫的胃口啊,你若不愿说又何必勉强,时辰不早了,要不咱们今日便到这里?这银子你拿走,过几日待城外鞑子游骑之事平息,咱们四方楼上好好喝几杯如何?” 方大同翻翻白眼却未起身告辞,突然凑近王旦的耳边道:“这件事正是和鞑子有关。” 王旦忍受住方大同口中的臭气,屏息道:“和鞑子有关?” 方大同点头道:“正是,不仅和鞑子有关,还和大人的部下有关。” 王旦心头一怔,装作毫不在意淡然道:“哦?和老夫的部下有关?是谁?” 方大同道:“便是北千户所的江彬江千户。” 王旦转头看着方大同,想从方大同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名堂,但见方大同一脸的神秘,眼睛里带着一丝微微的恐慌。 “既然关乎老夫手下的将领,老夫倒要听听原委。” “卑职再次声明,这只是未经证实的消息,我锦衣卫百户所有兄弟随江彬大军驻扎在城外,无意间打探到这个消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卑职不敢下定论,现在正命人积极的打探。” “说,江彬怎么了。” 方大同起身到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会,显得极为谨慎,王旦皱眉道:“我这里谁敢偷听?长了几个脑袋?” 方大同连声道:“是是是,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若是传出去恐引起恐慌。” “到底是何事?你可急死老夫了。” 方大同歉意一笑,低头凑到王旦耳边用极细小的声音道:“江彬要投敌!” “什么?”王旦大惊失色,手掌碰倒了面前的茶盅,顿时热茶淋淋漓漓洒了满襟,方大同忙替他擦拭水渍,连声道:“嘘,小声点,大人小声点。” 王旦怔了半晌一字一句的道:“方百户,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能随便猜疑啊。” 方大同急道:“都说了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只是我手下的兄弟探听得知,我们在城里自然不知,我那手下校尉说,军营里私下暗中流传,还有人见到江彬亲自将鞑子使者半夜送出营帐呢。” 王旦起身快速踱步,口中道:“不可能,绝无可能,江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方大同道:“卑职也觉得难以相信,但是消息说江彬是因为和大人……大人之间的芥蒂不得解除,故而选择铤而走险呢。” “呸,跟老夫怎么又扯上了,真是可笑。”王旦斥道。 “是啊,卑职也是这么斥责手下的,可我那手下说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江彬跟大人之间素有芥蒂,说大人逼着江彬立下军令状限期破鞑子,否则便军法从事,江彬自知无法完成军令,性命肯定不保,所以才动了歪主意。” “胡说,江彬是自愿立军令状,老夫何曾逼他?再说了他的职责便是守住城北寨堡,便是老夫这么要求他,恐也不为过吧。” “说的是,本就是江彬的分内事,不过上回江彬拿了证据说大人勾结鞑子之事,卑职私下里一考量,倒觉得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而且卑职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上回的事便是江彬在背后搞鬼;您想啊,他几番跟您作对都没有得逞,这回北边寨堡尽数被鞑子捣毁,他又没本事击溃鞑子收回寨堡,又被您逼着……不不不……是自愿立下军令状,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绞索么?纵观前后这么一分析,有没有可能江彬豁出去为了保命而投靠鞑子呢?” 王旦的一颗心直坠冰窖,方大同分析的甚有道理,江彬显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绝不会饶了他,在这种情形下,一切皆有可能。 第四十七章不信却张惶 王旦定了定神缓缓道:“方百户,此事幸而是风闻,这等事可不能随便揣度,你我今日所言权当闲话,此事绝不可对第三者言之,你该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 方大同道:“卑职明白,卑职相信江彬绝不会这么做,也不信外间关于大人和江彬之间的传言,不过,卑职职责所在,还是要命手下小心探查消息,大人不会怪我吧。” 王旦点头道:“依老夫的意思自然是不要相信流言为好,但方百户职责所在,查个水落石出倒也无可厚非,但行事要千万小心,若此事为空穴来风,你这一查岂不是逼得江彬暴跳如雷;江彬可不像老夫这般的好脾气,若他知道此事,怕不要带兵拆了你的锦衣卫衙门么。” 方大同冷笑道:“拆我锦衣卫衙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不过卑职会小心,免得不好收拾;今日打搅大人了,卑职也该告辞了,这银子……” 王旦摆手道:“拿走拿走,老夫送出手的东西从无取回之理。” 方大同千恩万谢拿了银票包裹告辞而去。 王旦缓缓在书房内踱步思索,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压根没有思想准备,江彬会不会投敌是个问题,方大同为何要将连夜赶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另外一个问题,王旦对江彬还是了解的,这个人说他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倒不冤枉他,但要说他会投敌叛变,王旦绝不会相信;但这一切的判断都基于以前的了解,最近年余自己和江彬之间势成水火,江彬若真的为了保命投靠鞑子,这事似乎也说的过去。 方大同急于将未经证实的消息告诉自己,可以说是基于蔚州的安危考虑,但这么想似乎太抬举了方大同,王旦更愿意将方大同的举动理解为是想挑拨自己对付江彬,让自己拿着这个假消息去查实江彬,然则自己和江彬之间便会有一场恶斗,他锦衣卫则在其中浑水摸鱼;方大同现在自己焦头烂额,在蔚州又无寸功可立,把水搅浑趁浑水摸鱼未尝不是一个寻找立功机会的好办法,狂且这小子一再强调是未经证实之言,便是为了将来替自己开脱,可谓是处心积虑。 王旦想来想去,并无定计,心头颇为焦躁,最终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若江彬有异动当有征兆,一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才能判定真假,现在做出任何决定都是不明智的。 王旦枯坐一会,起身回房休息,出了书房门往后边的内房走,便听见前面的天井人声杂沓,有人高声叫道:“姐夫呢?姐夫睡了没?” 老管家的声音传来:“老爷恐睡下了,陈将军明日再来吧。” “你给我闪开一旁,我有重要的事要见姐夫,便是睡下了也要叫起来。” 老管家哎哎之声不绝,显然是拦不住陈肃的脚步;王旦皱了眉头扬声喝道:“谁在那里吵闹?成何体统。” 陈肃身后跟着胡百户等几人一路小跑来到书房前,口中叫道:“姐夫,姐夫,出大事了。”其余几位武官纷纷行礼问好。 王旦瞥了一眼陈肃斥道:“大呼小叫什么?什么姐夫姐夫的?” 陈肃想起王旦教训过自己,在军中属下面前不准以姐夫相称,而是要叫他的官职,以撇清关系;暗骂一句:掩耳盗铃!口中却改口道:“指挥使大人,大事不好了。” 王旦道:“如此的不稳重,何事惊慌。” 陈肃拉了王旦便进屋,待众人都进屋之后,陈肃赶忙将刚才在四方楼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王旦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您觉得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和胡百户他们都觉得江彬这是要……” “闭嘴!”王旦及时打断陈肃的话头,生生将陈肃口中那个词塞回去:“喝了酒打嘴仗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大惊小怪?倒是你们几个没事跑去喝酒取乐,成何体统?你们是亲卫营武官,都是各千户所的榜样,你们都这样散漫,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这个……姐夫你……” “住口!他们的事日后在算账,先发落了你们几个,陈肃领的头,扣俸禄三个月,其余几个每人扣饷银一个月以示惩戒,都给我滚吧。” “姐夫……”陈肃傻了眼,胡百户等人也个个大眼瞪小眼,心中乱骂陈肃多事,本想来讨个好卖个乖,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本是一件寻常之事,你们却唯恐天下不乱捕风捉影,今日之事谁要是在外边乱嚼舌头,老夫只要听到一丁点的风言风语,便唯你们几个试问,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滚!” 众人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的出来,互相大眼瞪小眼,陈肃郁闷的要死,他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众人出了衙门,再无兴致去找乐子,各自一哄而散。 陈肃垂头丧气的往回赶,却听到身后有人急促的跑动,回过身来,竟然是王旦的管家王海。 “大舅爷留步。”王海喘的像个破风箱:“老爷在书房等你,要你赶紧回头,说有要事同你相商。” “怎地?姐夫还没骂够我么?”陈肃翻着白眼道。 “都是一家人,大舅爷还生老爷的气么?快跟我走,老爷等着呢。” 陈肃牢骚几句,不敢不遵命,跟着王海回头,入内宅进了书房,但见王旦一脸阴沉木桩一般的坐在那里沉思,上前怯怯的道:“姐夫!” 王旦回过神来,脸色温和了些道:“来啦,坐。” 陈肃赶忙坐下,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适才人多口杂,我不得不斥责你,你办事就是不动脑子,当着那么多闲杂人等的面,岂能说出那样的话?”王旦淡淡道。 “姐夫的意思是说……”陈肃惊讶的睁大眼睛。 “没错,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这些人忽然这么嚣张,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摆明是有所依仗;就在你们来之前,你道谁来见了我?” “谁?” “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他来做甚?这狗贼还嫌敲诈的不够多么?迟早有一天教他好看。” “先别说这个,他来见我是给我带来一个消息,正是关于江彬在城外的举动的一些传闻。” 陈肃一惊,道:“他说了些什么?” 王旦道:“他说,他的手下在军营中探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江彬和鞑子有所接触,只是未有确凿的证据,只是一些风闻罢了。” 陈肃尖声道:“这就是了,怪道是今日这些家伙如此嚣张,看来江彬这厮是靠不住了,这事可麻烦了。” 王旦道:“岂止是麻烦,江彬手中握有一千六百多兵马,如果他真的要投敌,咱们免不了有一场厮杀,那可就……出大事了。” 陈肃道:“怕他怎地?这厮就算有异心,也没咱们城里的兵马多,咱们可是有四千多兵马在手呢,咱们将他关在城外,他有本事攻进来?” 王旦摇头道:“这才是麻烦事,目前并不能判断他是否真的投敌,也就没有理由将他和兵马关在城外,而且即便是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投敌,这件事恐也要殃及到我身上,那可是我蔚州卫的兵马啊,江彬也是属下的将领,让江彬带兵出城迎敌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朝廷追究下来,我难辞其咎啊。” 陈肃傻了眼了,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的,特别是在蔚州重镇,居然有将领哗变投敌,身为蔚州卫的指挥使,王旦必受牵连。 “姐夫,那现在怎么办?” 王旦吁了口气道:“现在要弄清楚江彬到底要干什么,明日你暗中查访城外将领的家眷,江彬若有异动,绝不可能将家眷留在城中,如果这些人被接出城,就说明江彬这事是真的了,到那时我们便要先动手,集合大军迅速控制局面,将来朝廷哪里,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妙计啊,姐夫!江彬的四个儿子在城里,他怎么也不会不管他这四个兔崽子,还有他手下的其余将官也大多有家眷在城中,这正是他们的软肋啊。” 王旦阴沉着脸道:“这一回不要搞砸了,要暗地里留意,切不可打草惊蛇;江彬这一回如果栽了,便是栽在那个宋楠手里,也不知道这小子跟江彬什么关系。江彬骗我说是他的远房表亲,硬是将他提拔,偏偏这小子说漏了嘴,若非你察觉到疑点,老夫还决不信江彬会有这么大胆子。此事你做的很好,值得夸奖。” 陈肃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还不是姐夫教导的好。” 王旦微笑点头道:“去吧,闭紧嘴巴,睁大眼睛,张大耳朵,好好的盯住了;今年开春便流年不利,咱们可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姐夫放心,我告辞了。”陈肃退出书房没入黑暗中。 王旦坐在书房里发呆,毫无睡意,他不明白这几个月来到底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全是烦心之事,眼前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所有,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江彬啊江彬,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呢? 第四十八章鱼儿已上钩 次日,陈肃暗中安排人手对北千户所将官家眷进行暗中监视,庆幸的是,这些人都没有逃离蔚州的动向,也许是时机未到,也许是这件事就是谣言。 王旦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在三个城门口以加强城防为名加派士兵之外,还命亲信以劳军为名带着不少物资去江彬在城外的大营探听消息。 但劳军的队伍压根就没有进入大营的机会,半路上便被关卡给截留下来,江彬带人前来接收物资说了一大堆客气感谢的话,却坚决不让劳军的队伍进入军营,理由是战场重地,为安全计,非本部人马一律不准进入。 这样的消息让王旦稍微放下来的心思又悬了起来,种种可疑之处正预示着江彬在试图掩饰什么。 二月十五日夜,方大同再次深夜来访,这一回他带来了更加让人惊讶的传言,在城外军营中的随军锦衣卫放出鸽子传信回城,说江彬已经跟鞑子达成了投降条件,鞑子将调集三千重兵开赴蔚州郊外,江彬则负责诓开蔚州城门,协助鞑子兵夺取蔚州重镇,据称江彬献城的条件只有一个,便是要鞑子将王旦交给他来处理,这样的条件自然得到了对方的应允;目前江彬按兵不动便是等待鞑子调兵部署,而江彬则封锁住城北的所有道路,禁止城中哨探到北面探听消息,以防鞑子大军到来的消息被城中察觉。 方大同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将王旦劈的浑身瘫软,尽管方大同还是一再强调,这些都是手下校尉在军营中的风闻,全部未经证实;王旦却想:当然无法证实,江彬已经封锁了军营及北方所有通道,如何证实消息?方大同手下的随军锦衣卫校尉恐怕连行动都要受到限制,能传出打探的消息已经算是相当的不易了,又如何去证实消息的真实? 难怪这两日城中哨探被阻隔在壶河以南,说江彬下令不准任何人过壶河往北,派去劳军的人马也被阻隔在城北十里处,压根无法接近军营;几下里一对比,江彬投敌几成定局。 方大同离去之后,王旦急忙叫来陈肃商议,这件事还没到公开的时候,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揣度和推测,自己手头没有一丝证据,方大同送来的消息统统强调是未经证实,目前只能跟陈肃商议此事。 陈肃胆战心惊的听完王旦的叙述,颤声道:“姐夫,江彬这是冲着你来的啊,他肯定是觉得这一回必死,所以才铤而走险,跟鞑子谈得条件之一便是要您的人头,可见完全是因为私人恩怨呐。” 王旦怒道:“这厮居然置大义于不顾,为了私人恩怨败坏气节,实在是个浑人一个。” 陈肃道:“任谁死到临头也不会顾及什么大义,姐夫你若是不逼得他走投无路,恐无今日困局。” 王旦斥道:“我叫你来是商议对策的,可不是叫你来放马后炮的。” 陈肃摊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咱们点齐人马从腹背打他个措手不及,咱们手头还有四千多人马,他只有一千六百人马,应该能一举歼灭之。” 王旦缓缓摇头道:“恐怕还不到时候,没有证据,师出无名,将来江彬来个抵死不认,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陈肃咂嘴道:“倒也是,他娘的,要是能抓到证据就好了,对了,要不这样,姐夫以督促战事为名招江彬回城。” 王旦道:“他岂肯回来?这不是说笑么。” 陈肃道:“他若敢回来,姐夫便以理由控制住他,若他真和鞑子达成投靠协议,此举正好打乱他们的计划,将江彬羁绊在城中,再派人去接手城外的兵马退回城中,鞑子兵无内应,自然计划泡汤。” “他不会回来的。”王旦重复道。 “不回来的话,姐夫岂不是正好有了出兵绞杀他的理由么?他这是公然违抗军令,以此为由,谁也无话可说,事后朝廷也不至于怪罪姐夫。” 王旦一拍桌子道:“对啊,我都气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明日一早便传令让江彬回城述职,看看这厮作何反应。” …… 不出王旦所料,江彬以军务吃紧为由拒绝回城,于此同时,陈肃派去监视军官家属的人回来报告,江彬及其手下的将领家属已经在偷偷的收拾东西,似乎有逃离蔚州的打算。 王旦下定决心要对江彬进行致命的偷袭,二月十七日晚上,王石在蔚州卫军衙召集众千户和亲卫营将领参会,准备宣布江彬违抗军令的行为,要求众人集结兵马,次日一早跟随自己出城对江彬兴师问罪。 然而就在会议开始前的半个时辰,各部将领陆续抵达衙门大堂的时候,方大同第三次紧急求见。 王旦正在内宅整理身上的盔甲,很久没有穿上这身盔甲在外人面前亮相,盔甲上都有斑斑的锈迹,帽子上的红缨也的变了色,王旦命人逐处的打磨,这是近三年来第一次披挂盔甲在众人面前出现,他要注意形象。 闻听方大同忽然又来了,王旦赶紧召见,一见面便道:“方百户,老夫要去剿灭江彬这个反贼,这件事你出力不小,要不要跟随老夫前去,事情平息之后,老夫在上报朝廷的奏折里也好给你蔚州锦衣卫衙门记上一笔。” 方大同脸色难看之极,连声叹息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卑职正是因为此事来的。” 王旦诧异道:“怎么?我已召集众将在衙门与会,四千兵马四更出发,天明时便可直捣江彬军营,将这反贼的阴谋粉碎,为何使不得?” 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筒递给王旦道:“这是卑职刚收到的密报,大人看看吧。” 王旦疑惑的打开小竹筒,在里边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来,但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字:“鞑子已至,设伏以待。” “这是什么意思?”王旦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方大同叹道:“我的大人呐,你召江彬回城之举已经打草惊蛇了,江彬既然违抗你的军令,便明白接下来你一定会率军出城对付他,这情报说的还不明显么?鞑子兵已经到位了,正张着口袋等你往里边钻呢,大人你带兵前去,岂不正好中了计么?万万使不得啊。” 王旦宛如一瓢冰水从头浇到底,由外而内的寒澈骨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得煞白。 “这……这厮简直太阴险狡诈了,太狠毒了,老夫要将这厮碎尸万段。” 方大同将纸条在灯上点着,烧成灰烬,轻声道:“大人,从长计议吧,已经教江彬有所防备,事情已经逐渐变的不可收拾了,您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应对之策吧。” 王旦喃喃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方大同摇头道:“卑职觉得还是赶紧上报给大同总兵府为好,在拖下去,万一真的丢了蔚州,那就全完了。” 王旦茫然道:“对对,上报,上报……来人呐,取消会议……连夜备马,我要去大同府面见总兵王勋大人。” 当夜,王旦连夜出发,带着数十骑亲卫直奔大同府,次日下午,抵达山西首府大同,十多个时辰不间断的奔驰,一路风刀霜剑的凌虐,将个养尊处优的王旦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上下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 但他丝毫不敢耽搁,连口水都没喝便入城直奔总兵府求见大同总兵王勋;王勋听闻蔚州卫指挥使王旦星夜赶来求见,本就知道近日蔚州鞑子扣边袭扰甚巨,还以为是蔚州城出了什么差错,紧急推掉军务会议召见王旦。 王旦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情禀报王勋,惊得王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是说江彬投靠鞑子意图攻下蔚州?”王勋惊得一蓬黑胡子吹得飞起。 “回总兵大人,正是,下官自觉此事重大,所以在星夜来报,恳请总兵大人给予协助解决,下官本想率城中兵马攻其不备擒拿叛贼,可那江彬和鞑子勾结设下埋伏,下官不敢妄动。” 王勋道:“不可能,江彬我见过,是个勇武刚烈之将,不可能投敌,是不是你消息有误?” 王旦急道:“有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大同为证,不信大人可去向他求证。” 王勋又问:“你可有真凭实据?” 王旦道:“这个……倒没有,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明朗,江彬的所作所为已经昭然若揭,下官有十成把握判定江彬已经背叛我大明。” 王勋仔细考虑了一会道:“好,此事重大,若真有其事,朝廷亦会震怒,但单凭你一面之辞,又无证据,本官实难相信;这样吧,本官率两千人马随你去蔚州,若查证属实,便合力将叛贼和鞑子一举歼灭。” 王旦感激涕零道:“多谢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肯往,下官便心里有底了。” 王勋肃然道:“但是本官也要提醒你,如果事实并非你所说的那般,你要负全部责任,到时候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王旦心里打鼓,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犹豫,再加上他已经得出江彬已经投敌的结论,更是胆气立壮。 “总兵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第四十九章夜袭野马坡 王旦前往大同府搬救兵的事完全落在锦衣卫的眼中,王旦前脚刚走,方大同后脚带人往城东门赶,东门口的守军本接到不准闲杂人等出入城门的命令,但锦衣卫可不是闲杂人等,方大同带着二十多锦衣卫校尉骑着高头大马,光是这幅派头就不是蔚州卫这些地方卫所的兵士所能比拟的,城门口的守门官兵很快便被方大同呵斥的战战兢兢,乖乖的开门放行。 两个时辰后,方大同抵达三十里外的江彬大营,江彬和宋楠早已全副武装的在帐中等候他的到来,见到方大同,宋楠第一句话便问:“王旦走了么?” 方大同道:“他不走我能来么?连夜去大同了。” 宋楠兴奋的一拍巴掌道:“好,老狗算是完了,见到大同总兵一番哭诉,王总兵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下有好戏看了。” 江彬道:“宋兄弟,现在该怎么办?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了,哥哥我心里直打鼓,别他娘的真的以为我投敌叛变,那可就完了。” 宋楠笑道:“你可知道怕了,可惜也晚了,美女当前,裤子都脱了,你还怂什么?现在是亮真本事的时候了,前几天抓到的鞑子兵我已经命人放了,现在马百户正带着一拨人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不出意外,这些鞑子兵会把我们带到他们的大营驻扎处,江千户,打仗你在行,咱们这一千六百大军能否将那几百鞑子骑兵吃掉,就看你的本事了。” 江彬道:“我是担心鞑子兵使诈,万一找不到鞑子的兵营所在,咱们可再没时间折腾。” 宋楠笑道:“不用担心,冰天雪地的他们无处可去,再说我是故意让看守的士兵放松警惕容他们逃出去,他们不会生疑;事不宜迟,赶紧升帐点兵,赶走王旦,升官发财就看江千户的啦。” 江彬再无多言,立即传令下去,命各百户总旗小旗来营中升帐,迅速分派了命令,打点好武器物资粮食,天色微明之时,大军拔寨起营往北开去。 一路上,数十名哨探四下搜索马鸣留下的记号,宋楠让马鸣带了不少喂马的豆子,用汁水染红,在跟踪途中丢下标记,一路寻着标记往北行军,下午未时末,大军在距离蔚州九十余里的一处小山坳里跟马鸣等人会合到一起。 这座山叫野马坡,山那边便是一座叫做原阳的小城,这里正是蔚州宣府怀安卫、大同府天成卫和蔚州卫三处防区的交界地,再往北数十里便是鞑靼控制的地界,这狭小的通道两侧有高山峻岭阻隔,使得宣府和大同两处边镇守军对这里无法顾及,也正因如此,鞑子游骑才会沿着这条通道往南袭扰蔚州,完全不担心会被两侧的怀安卫和天成卫包夹。 马鸣禀报道:“千户大人,我等跟随鞑子兵一路跟踪来到这里,已经探明,野马坡那边的原阳小镇便是鞑子这次袭扰的军营所在,我们不敢再往前,只得在此处等候千户大人大军的到来。” 江彬点头道:“可曾被发觉?” 马鸣道:“决计不会,跟着我来的三十多名弟兄全部都是步行,远远坠在他们身后三四里处,我手下一名兄弟是曾是猎户,善追踪之术,这要是被发现,我便不信马。” 江彬呵呵笑道:“好,这等人才倒是有用,这仗过后要提拔他做个小旗。” 马鸣道:“卑职先替他谢谢大人了。” 江彬道:“废话不多说,你带路,寻个有利的位置咱们先瞧瞧去。” 马鸣点头答应,带着江彬宋楠等人爬上了北面的坡顶,在浓密的松树林边缘往北面眺望,夕阳下野马坡北一片平坦,远处两侧的高山隐隐约约像两条臂膀将原阳以北的地方围成一道走廊,就在野马坡下五六里地的地方,鞑子的一座临时兵营建在平坦的荒原上,远远望去,人影晃动战马嘶鸣热闹的很。 江彬皱眉道:“鞑子不是饭桶啊,周围一片平坦,正利于鞑子骑兵迎击,这座兵营有六道门,一旦打起来,鞑子骑兵可以六门齐出,根本困不住呢。” 马鸣道:“咱们可以夜袭,唯一可虑的便是在营寨外围的一圈哨塔,晚上肯定有火把风灯照耀,就怕咱们一出山口便被发现,以我军的脚力,到达鞑子兵营处起码要一刻钟,鞑子兵会有充分的时间应对。” 江彬点头道:“说的对,不能攻其不备便难以取胜,骑兵一旦让他们冲锋起来,咱们这一千六百兵还真吃力。” 宋楠听着两人的对答,看着山下的格局心头也在积极的思索,虽然自己对打仗一窍不通,但江彬等人说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无非是兵力不足以应对数百骑兵,若被鞑子提前得知准备好迎敌的话,七八百骑兵冲锋起来,步兵根本不是对手。 众人默然看着山下,都在想着应对之策,宋楠开口道:“江千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彬道:“兄弟有话就说。” 宋楠道:“鞑子游骑毁我寨堡,又不断伺机袭扰,作为蔚州守军,我们的任务是不是要打到鞑靼境内,踏平他们?” 江彬笑道道:“兄弟说笑了……咱们这点兵怎么可能办那么大的事,本就是以防守边镇为第一要务。” 宋楠道:“那不就结了,即是说我们这次来此目的不是歼灭鞑子,而是击溃鞑子兵,将其驱赶出去,恢复蔚州北部寨堡的防守体系,叫鞑子不敢再来袭扰。” 江彬道:“是啊,能做到这样,便已经完成了任务,可算是一场胜利。” 宋楠道:“鞑子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我们大可利用这一点,夜晚袭击对我有利,光线不明,鞑子骑兵并不能完全发挥优势,而我们则可以虚张声势,让鞑子兵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让他们失去拼斗的勇气,则鞑子兵必会选择撤退,只要一逃,这一仗就赢了。” 江彬道:“如何虚张声势?” 宋楠微微一笑,从松树上扳下几根松枝,抓了一把枯藤随便缠绕一番做成一个三头叉的形态道:“你瞧这个。” 众人愕然道:“这是什么。” 宋楠道:“有了这个,我们这一千六百人便暴增三倍,鞑子要是这还敢接战,那可真是一帮棒槌了。” 方大同忽然明白过来,叫道:“你是说拿这个当火把?让鞑子把一个士兵看成是三个士兵?好家伙,这办法可够损的。” 宋楠笑道:“这叫虚者实之,兵不厌诈,兵书我不是没读过,先古名将比我这个计策还损,一点都不丢脸。” 方大同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围的几名百户连声叫好,个个挑起大指赞楠爷了不得,兵家奇才云云。 江彬大声道:“好个兵不厌诈,没想到宋兄弟对打仗还有一套,真叫我们这些天天打仗的汗颜,这个办法甚好,只是有些可惜。” 宋楠道:“若有纰漏,江千户不要见笑,毕竟我是外行,大主意还是你来拿。” 江彬道:“纰漏倒是没有,三倍疑兵便是近五千兵马,鞑子的胆怕是都要吓破了,一照面恐就要逃跑,咱们也追不上,这不是白忙活了么?怎么着也要割个百八十个脑袋回去才能算是一场胜仗。” 马鸣道:“千户大人,不若我和赵百户带人摸到后面埋伏在路边掩杀可好。” 江彬想了想道:“也好,我将一百火枪兵掉拨给你们,你们要多带弓箭,不要跟他们照面,只在两侧放冷箭打冷枪,鞑子一旦溃逃,正面我们便迅速的逼近,量他们不敢对你们如何。” 众人商议既定,各自带人进行准备,天色渐黑,众士兵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在两侧的山坡上砍伐松枝制作三叉火把,而马鸣和另一名姓赵的百户则带着两百弓箭手和一百火枪兵顺着两侧的山林摸到六七里外潜伏,待天一黑便移动到兵营后方的大道上埋伏。 宋楠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的战争,虽说在电影电视上看过多次,但那些都是意淫的产物,这一回可是真刀真枪的直面,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江彬告诉他:“待会你别往前冲,就呆在后面看热闹就成,箭可不长眼睛,鞑子兵的箭射的很准。” 宋楠心道:“冲杀我是不干的,但躲在最后也没必要,总要见识见识这场战斗才是,待会就跟在江彬屁股后面,应该不会有危险。” 方大同也很紧张,但见宋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激发了他的傲气,低声吩咐随行的三十多名锦衣卫校尉道:“待会若是鞑子溃逃追杀之时,你们可都给老子争脸,咱们有马,多砍几个脑袋,咱们蔚州锦衣卫衙门也算是立了大功。” 众校尉心中打鼓,平日在城里耀武扬威倒也罢了,上战场杀敌这可是头一遭,那可不是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鞑子兵,一会可要先祷求菩萨保佑了。 第五十章疑兵惊破魂 众人耐住性子窝在山坳里等待,二月里的夜晚不比隆冬时节暖和多少,众人冻得手脚冰凉僵硬,又不敢点篝火取暖也不敢活动,一堆堆的士兵抱着团窝在一起相互用身子暖和对方。 宋楠也冻得鼻涕眼泪往下落,不断的哈气在手搓动取暖,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清冷的闪着光辉,不禁有些神游天外,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数月之前自己还在后世的沙滩上冲浪享受阳光,数月之后自己却窝在大明朝的一处战场上等待着参与一场厮杀,若非亲身经历,谁又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大伙儿准备!”三更时分,江彬悄悄的下达了命令,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将命令传达开来,纷纷爬起身来,列队准备。 “出了山口不要着急冲锋,保持队形,要显得从容不迫,要让鞑子觉得咱们根本不怕他们发现我们。”江彬补充道。 宋楠暗自点头,江彬在打仗上还是靠谱的,还懂得玩心理博弈,正是要像他说的那样,要表现的有恃无恐,越是这样,鞑子便越不会怀疑明军的实力。 一千余人的队伍缓缓沿着山角走出山坳,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队伍传回已经到达山口的消息,江彬立刻下令点起火把,众士兵纷纷擎起三叉火把,打火点燃,顿时噼噼啪啪松油燃烧的烟气和香味直冲耳鼻。 三百多人的前队一处山口便如水银泄地一般铺散开来,九百多个火头密密麻麻的布满山口外的荒野,鞑子兵营外围的几座哨塔立刻便发觉有异,几乎在同一瞬间,三座哨塔上吹响了警告的号角。 低沉的号角声在黑夜里回荡,听起来让人心头慌乱,兵营中立刻有了动静,数十堆将要燃尽的篝火立刻大亮,远远望去,鞑子兵人影瞳瞳来回奔跑,显得极为慌张。 很快便可看到不少鞑子兵已经披上盔甲跨上战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如繁星闪动,一副准备出击的摸样。 方大同跟在宋楠和江彬身边,心头微微发紧,问道:“鞑子看这架势是要来拼命啊。” 江彬哼了一声大声下令道:“都不要慌,不要跑,不要乱,保持好队形,中队后队要散开两边排成横队,要让鞑子看见。” 前队速度放缓,中队和后队快速跟上,往两侧横移,整只队伍出了山口之后像一块大煎饼一样摊开在荒野上,数千只火把将山口处的空地塞得满满当当,像一块着了火的大毯子,铺在鞑子眼前。 鞑子兵营的南门本已打开,数百骑骑兵已经开始在营前列队准备冲锋,但随着明军密密麻麻的火把涌出山口,鞑子兵不知道明军出动了多少人,粗略估算不下几千人,他们震惊了。 不一会儿,几匹马驰出营门前转悠了一圈,那是鞑子带队的几名将官,紧接着悠长的号角再次吹响。 宋楠吓了一跳,还以为鞑子下达了冲锋的命令,耳边却听到江彬惊喜的声音:“鞑子怂了,这是撤兵的号角。” “杀呀。”江彬大叫一声,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嗖的一声窜了出去;与此同时四下里喊杀声震耳欲聋的响了起来,士兵们高声呐喊着举步往前冲锋。 整个队形像是一张着了火的天网,极具压迫感的往鞑子兵营网去,加上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大壮声势,鞑子兵压根不敢接战,千夫长大声下达撤离的命令,众鞑子仗着有马代步,在明军离营还有两里多地的时候,便已经有数百骑冲出后营门往北逃窜。 江彬带着百余骑马队冲在最前面,突前的哨塔上的鞑子兵正慌里慌张的往营中跑,被一马当先的江彬追上,长刀举起,左右开弓,顿时两名鞑子兵魂归西天;一旦见血,身边跟随的骑兵士兵们便如发了狂的野狼一般红了眼睛,后面的步兵看的真切,千户大人一马当先力杀两人,士气顿时高涨,冲锋的速度更快。 宋楠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这他娘的是合法的杀人啊,埋藏在心底的邪恶忽然像是被打开封印,心头一阵激动;宋楠左右看看,见一名锦衣卫校尉拉着马站在一旁伸着脖子往前看,一把夺过缰绳飞身上马,刀背在马臀上一磕,马儿电射驰出。 方大同连声叫道:“宋总旗,你做什么?” 宋楠头也不回,只飘过来一句话:“杀鞑子!” 方大同翻翻白眼,啐了吐沫,翻身上马,伸手拔出腰间绣春刀对左右三十余名校尉喝道:“还愣着作甚?抢功劳去啊,他娘的。” 众校尉如梦方醒,纷纷上马跟随方大同的身后掩杀过去。 明军大队迫近,鞑子兵头也不敢回打马飞逃,逃得快听到后面的惨叫声暗自庆幸,却不料乒乒乓乓之声在两侧响起,外围的几十名鞑子兵应声落马,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嗖嗖破空之声如毒蛇吐信,身前身后又有不少人被箭支射中。 “有埋伏。” 鞑子兵们乱作一团,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出,幸运的是,埋伏的明军并未将矛头对准他们,而是对准后面新来的一群骑兵,前面的鞑子骑兵哪里还敢回头,打马飞驰遁走。 宋楠策马冲入兵营,不少惊慌失措的鞑子兵在营中乱跑,鞑子兵并非全部是骑兵,还有不少是负责后勤物资运送的步兵,他们没有马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掩杀进来,有的自忖必死,拿起兵刃负隅顽抗。 江彬大吼着连杀数人,一眼看到宋楠策马驰入,忙叫道:“宋兄弟,你来作甚?不是叫你呆在后面么?” 宋楠道:“我也是个士兵,怎能躲在后面看热闹。” 江彬咂嘴正准备劝说宋楠离开,忽见宋楠策马欺近,手中兵刃照着自己的脖子便刺了过来。 江彬大惊道:“宋兄弟……你……” 宋楠大叫道:“别动。” 江彬只觉的一阵冷风从脖子边袭过,紧接着有热乎乎黏巴巴的液体喷溅到脖子上,江彬一回头,只见一名鞑子兵站在身后的矮墙上,手中还高举着兵刃,却已经满脖子鲜血。 宋楠抽出兵刃,手有些发软,勉强一笑道:“好险,这家伙差点要了你的命。” 江彬这才明白宋楠救了自己的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宋楠面白心虚的摸样,江彬道:“兄弟,这是第一次杀人吧。” 宋楠忍住心头的不适,哑声道:“第一次,感觉真他娘的不好。” 江彬哈哈笑道:“杀着杀着就习惯了,跟在哥哥身后,咱们争取多杀几个鞑子。” …… 战事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鞑子兵除了躺在地上的全部逃得无影无踪,江彬命人佯装追出数里,后面的则抓紧打扫战场,正面的大队人马死伤不到三十个,后面马鸣和赵百户的伏兵倒是死伤了七十多,其中有不少人是被乱窜的鞑子兵瞎冲到面前,根本无处可逃;好在鞑子兵无心恋战,要不然他们一个也别想幸免。 鞑子兵被杀了三百多人,地上躺着的不管是死了还是伤了,江彬一律下令将脑袋割下来带走,宋楠这才见识到大明和鞑子之间的仇恨有多大,根本没有战俘这一说,正因如此,双方交战也很惨烈,除非能逃走,逃不走的都是以命相搏。 收拾停当之后,江彬下令立刻撤兵,这里离蔚州太远,还不知道鞑子在这一带有多少人马,若是被他们回过神来,那可是大事不妙。 众人不顾疲倦,星夜行军,一直走了一夜,待看到蔚州城高大的黑影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军营整顿休息,众人都是疲倦之极,除了警戒的兵士之外,大伙儿都是倒头就睡。 宋楠连做噩梦,战场上惨烈的杀人场面一幕幕在梦中出现,睡梦中也大汗淋漓;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睁眼之时,入目是一缕金黄的阳光从帐篷外直射进来,耳听外边欢声笑语,鼻端有饭菜的香味飘来,宋楠这才恢复了意识,坐起身茫然四顾呆立了一会儿,心头暗自感激昨夜的一切已经过去,生活依旧在继续。 第五十一章尴尬王总兵 二月十九日午后,大同总兵王勋率两千兵马随同王旦抵达蔚州西门外,当先开路的哨骑突然来报:“蔚州城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勋问王旦道:“王指挥使,怎么回事?” 王旦也摸不着头绪,忙策马往前,来到城下,但见城门打开,城头城下到处是欢庆的爆竹声,城头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抱着兵刃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 王旦大怒,自己早已下令蔚州三门加强守备,禁止打开城门,闲杂人等不准随意出入,但显然,自己的命令成了一纸空文。 城门上的士兵也发现了西边大道上黑压压的人马,又见指挥使王旦率亲卫来到城门下,守城百户赶紧下了城楼上前行礼。 王旦冷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鞑子犯边,老夫下了严令禁止开城门,你们胆敢违抗军令,不想活了是么。” 守城百户忙道:“指挥使大人息怒,鞑子已经被江千户率兵击溃,城中百姓正在因此事而欢庆呢,周知州要求开城门放城外百姓入城欢庆,镇守中军钱公公也同意了。” 王旦愕然道:“什么?江彬击溃了鞑子?” 守城百户道:“是啊,昨夜江千户夜袭阳原鞑子兵营,斩首三百三十六级,大振军威呢。” 王旦差点没从马上栽下去,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彬这厮不是投降鞑子了么?怎地又大发神威破鞑子兵营大胜而归了?很快王旦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自己身后可还跟着大同总兵王勋的兵马,自己跑去大同,将蔚州说的岌岌可危,拍着胸脯说江彬已经叛变投敌,现在该怎么办? 王勋很快便得到报告,蔚州大捷,千户江彬率北千户所官兵奔袭敌营大胜而归,王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没有出纰漏。然而看向王旦时,王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总兵大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下官岂敢诓骗总兵大人……”王旦苍白无力的辩解道。 “哼,先进城,本官会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的。”王勋冷冷的回了一句,率兵进入蔚州城中。 大同总兵王勋率兵抵达蔚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蔚州大小官员纷纷聚集在蔚州卫军衙门前的广场上迎接总兵大人,王勋率手下亲随抵达广场的时候,上百官员喜气洋洋的行礼问好。 王勋下了马微笑拱手还礼,同知州周原等人客套几句之后便高声道:“本官在城外便听到城中锣鼓鞭炮响彻云霄,还以为是迎接本官的到来,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件事。” 周原忙道:“这个,实不知总兵大人驾临,下官接待不周。” 王勋哈哈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听闻蔚州卫大捷之事,本官喜不自禁,什么欢迎的礼节也不及以一场大胜迎接本官来的隆重,蔚州卫的江千户在么?” 江彬跨步上前抱拳行礼:“卑职江彬给总兵大人问好。” 王勋缓步走近,看着江彬一副雄武的摸样高挑大指道:“干的好,江千户不愧是蔚州卫的猛将,这一回可露脸了。” 江彬大声道:“多谢总兵大人夸奖,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戍边,本是卑职分内之事,卑职可不是为了露脸。” 王勋哈哈笑道:“说的好,听说战果辉煌,跟本官说说。” 江彬昂首道:“此役斩敌首级三百三十六枚,缴获战马七十一匹,盔甲武器两百余套,我方阵亡六十三人,受伤三十二人。” 江彬伸手朝东边一指,只见广场东边竖起一长溜的木杆,上面如溜溜球一般挂着数百颗黑乎乎的人头,这是边镇军中的规矩,斩杀鞑子的首级要挂在军衙前示众三日炫耀功劳。 王勋咂舌道:“好厉害,不折不扣的大胜,伤者要及时救治,阵亡者要报上抚恤,此战本官要上报朝廷,为诸位请功。” 江彬再次拱手道:“多谢总兵大人栽培。” 王勋瞟了瞟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王旦,冷冷道:“王指挥使,咱们是不是有些事该单独聊聊了。” 王旦脑门上虚汗沁出,忙道:“是是,总兵大人请入衙门用茶。” 王勋哼了一声道:“让江千户也来,还有你说的那位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也来,有些事咱们当面说个明白。” …… 军衙大堂内,王勋坐在上首,王旦和江彬、方大同战立在下首,气氛极为沉闷紧张。 “江千户。”王勋道。 “卑职在!” “有人说你意图投靠鞑子,并违抗军令不遵,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江彬怒视王旦一眼粗声道:“总兵大人,卑职早就听到这样的流言,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想乱我蔚州军心;卑职就是没有查出是谁在背后造谣,否则卑职定将他碎尸万段!造谣之人定是鞑子奸细。” 王勋摆手道:“你且退下,事实自有明断,王指挥使,该你解释了。” 王旦额头上汗珠滚滚,哑声道:“总兵大人,下官接到报告,历数江千户种种反常之行,故而得出江彬投敌之结论,可不是下官蓄意造谣。” 江彬怒喝道:“原来是你这个老狗在捣乱,操你奶奶的。”江彬手握刀柄,一副抽刀砍杀的架势。 王勋喝道:“江彬,你想犯上么?本官正在查实此事,事实如何,很快便有分晓。” 江彬鼓着眼睛气呼呼的退到一旁,拿眼剜着王旦。 事已至此,王旦也豁出去了,于是将江彬种种反常表现历数一遍,并将方大同三次来访透露消息给自己的事也全部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为自己开脱才是当务之急。 王勋听完问道:“江千户,王指挥使所说的事你如何解释。” 江彬大叫道:“没想到卑职一心与鞑子作战,背后却被人插刀子,想想都叫人心寒;我封锁城北要道,乃是为了突袭鞑子做准备,卑职知道,蔚州城中有鞑子的耳目,封锁住道路,便是防止鞑子细作通报我军动态;而不准犒劳之人如军营,乃是出于士气考虑,当时我全营将士正戮力备战,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弄个什么劳军的部队来一搅合,我的一番动员和鼓舞岂不是全白费了;至于王指挥使突然召我回城述职之事,卑职只能说,将在外有所不受,战事吃紧之时,别说是王指挥使的命令,便是总兵大人下令,卑职恐也不会回城。” “放肆!总兵之令你也违抗,你也太嚣张了些。”王旦赶紧逮住机会拍砖。 王勋却不以为意道:“两军交战本就是随机应变把握时机,将官在阵前理应有决断之权,这才是好的将领;倒是王指挥使,你因为这些事变说江彬投靠鞑子,这也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旦转向方大同道:“方百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三次来我府中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手下兄弟探听的情报,都跟总兵大人明言啊。” 方大同翻着白眼道:“王指挥使,你在说什么?下官跟你说过什么了?” 王旦愕然道:“不是你说的,江彬跟鞑子暗中交谈,达成投降协议,并设计里应外合夺取蔚州,还设伏张网准备伏击我么。这些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 方大同嗤笑道:“王指挥使,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话?不错,我是三次拜访大人,但书房中我跟大人谈及的不都是在城中大规模清茶鞑子细作之事么?我锦衣卫百户所人手不够,想请大人帮忙来着,你怎么敢说是卑职诬陷江千户的?真是匪夷所思。” “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王旦差点气昏过去,方大同一口便否决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王旦猛然感觉到自己有一次陷入了一个阴谋之中。 王勋脸色难看,冷然道:“王指挥使,你们谈话之际可有他人在场,这么争来吵去的扯皮有什么用。” 王旦嗫嚅道:“都是在书房中的密谈,哪有其他人在场,这等事下官岂能不加以小心,若是流传出去,城中岂不大乱。” 王勋道:“亦即是说,方百户说没说那些话无人得知了是么。” 王旦噗通跪倒指天画地道:“我王旦绝不敢欺瞒总兵大人,可以我王家祖上立誓,总兵大人,若非下官觉得事关重大,下官又怎会连夜赶往大同府求的总兵大人的协助?” 方大同忽然冷冷道:“我倒是听说王指挥使一直跟江千户不睦,逼着江千户立下剿灭鞑子的军令状,也许王指挥使是想造出声势置人于死地也未可知。” 王旦大叫道:“好你个方大同,你简直就是条毒蛇。老夫上了你的当了。” 王勋冷眼旁观,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无论如何,这一回是王旦的错,方大同说没说那些话已经无从查考,这更是王旦的致命死肋,今后王旦和江彬两人在蔚州城必然不能共处,如果不将此事摆平,恐危及边镇安危;江彬新立大功,有是看上去的受害一方,为了蔚州的稳定只能从王旦下手了。 第五十二章为人作嫁衣 当天夜里,王勋和王旦江彬两人分别进行了一番长谈,王勋隐晦的承认王旦似乎入了圈套,但除了同情之外也爱莫能助。 “王大人,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善了?江彬新立大功,朝廷必有嘉奖,而你却无根据的怀疑他投敌叛变,江彬定会将此事捅上去,这件事可麻烦了。” “总兵大人救我,念在下官多年来兢兢业业坚守边陲的份上,总兵大人可千万要替下官出个主意啊;下官根本没有报私仇之念,一切都是为了蔚州的安危着想,总兵大人明鉴呐。” 王勋叹了口气道:“本官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蔚州城的安危着想,否则本官岂会在这里和你谈话?说句心里话,蔚州卫将帅不和,闹上去我这个上官也难辞其咎,你这是把难题给本官作啊。” 王旦哭丧着脸道:“下官愚蠢,不该给总兵大人添乱,大人说怎么办便怎么办,下官别无怨言。” 王勋道:“这样吧,你上个折子,自承身体不适,不堪边防之任,趁着这次大捷,我也帮你在兵部说说好话,将你调任南方镇守如何?也免得跟江彬在蔚州日日相见,迟早会闹出漏子来。” 王旦无可奈何道:“总兵大人为下官着想,下官如何不懂,只是……只是将来不能得大人耳提面命,不能替大人分忧,下官心中难受之极。” 王旦竟然落下泪来,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不能在王勋手下效力而难过,而是因为自己在蔚州经营了将近八年时间,像个土皇帝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竟然被江彬等人设计,落得避让他乡的下场,谁都知道,身为武官只有在边镇才吃香,到了南方,武职被文职鄙视之极,权力也多加限制,再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机会了。 王勋拍拍王旦的肩膀道:“看开些,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很好了,便是这样,本官还需要跟江彬打商量,叫他不能将此事上报朝廷,本官也要为你的事低声下气了。” 王旦悲悲戚戚的离开王勋落脚的驿馆,回到军衙后堂提笔写下奏呈,自请调离蔚州指挥使之位,写着写着,悲从中来,不仅老泪纵横。 王勋同江彬的谈话则是另一种气氛,王勋大力的赞扬江彬的功劳,许诺定奏请朝廷提拔江彬,并对江彬寄予厚望;江彬也拍着胸脯保证,定将蔚州守的固若金汤,鞑子若敢滋扰,必教他有来无回云云。 两人针对蔚州城防的优缺点讨论了许久,江彬的许多见解也甚得王勋之心,王勋甚至有些庆幸,蔚州有江彬这样的人存在,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鞑子搞成什么样,身为大同总兵,大同北方的防务压力也很巨大,自己平日也压根无暇顾及蔚州之事,有江彬在此,自己可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对他个人也是极为有利的。 直到夜深了,江彬告辞之时,王勋才淡淡的提及王旦之事,将王旦即将离开蔚州的事情说出来让江彬知晓,江彬果然不糊涂,表示遗憾的同时,也坦言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追究王旦的意思。 王勋意图达到,次日一早便率兵回归大同。 …… 就在王勋江彬王旦等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宋楠则准备一身轻松的在家中休养了几日,自己只是负责提出计划并指导实施,到了这个时候,一切水到渠成,也无需自己去操心了。 宋楠明白,王旦这一回肯定在蔚州呆不下去了,这个家伙一走,天下顿时清明,蔚州的天都变蓝了。早先因为计划中有些小纰漏,宋楠一直担心家人的安危,他生怕王旦万一没长脑子直接便拿了北千户所将官的家属作为人质,所以一直悬着心思,现在云开日出,什么差错都没出,真心的松了口气。 在叶芳姑的住处,宋楠正在向叶芳姑表示感谢:“听大牛说,芳姑姑娘前几日打发了几名宵小之徒,又昼夜在宅中巡查,保护我宋家上下的安全,在下万分感谢,辛苦姑娘了。” 叶芳姑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陆青璃正和小萍等人嬉笑打闹的身影,微笑道:“宋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有人在门口左近窥伺不轨,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袖手不管。” 宋楠想了想,索性将设计王旦之事说给叶芳姑听,叶芳姑大为惊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为何将如此隐秘之事说与我听呢?你不怕奴家宣扬出去么?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宋楠笑道:“我知道你和青璃杀人的秘密,现在你知道我设计王旦的秘密,咱们相互之间抓着对方的痛脚,这才叫公平呢;朋友之间便是要分享秘密,你说是不是。”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你当我是朋友么?” 宋楠道:“就怕高攀不上,我可是个黑了心往上爬的小人。” 叶芳姑道:“你又要说些大道理了,奴家上回听了你说的那些话,觉得很有些道理,是我偏激了些,将天下官府中人都当成坏人了。” 宋楠道:“情有可原,姑娘能明白就好,就拿此事来说,王旦要利用鞑子大规模袭扰的机会弄倒江彬,江彬完蛋了,我也肯定完蛋,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我该怎么办?正如你手刃仇人一个道理,我也只能选择抗争,叫我束手待毙,那是不可能的。” 叶芳姑嗔道:“知道啦,老学究一个。” 宋楠听她口气中有娇嗔撒娇之意,倒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叶芳姑脸上发烧,低头不语。 屋内静悄悄无声,外边陆青璃和李家小妹以及萍儿的笑语声传来,宋楠的心头忽然感觉一阵温馨。 “我的伤已经好了。”叶芳姑低低的道。 “什么?”宋楠没听清楚。 “我的伤好啦,也该走了,老是麻烦宋公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叶芳姑扬着脸大胆看着宋楠的眼睛道。 宋楠眼神中的一丝失望被叶芳姑敏锐的捕捉到了。 “还是……将养一段时间为好,毕竟才刚刚痊愈……”宋楠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天下无不散宴席,如今我大仇得报,已经无牵无挂,唯一担心的便是表妹青璃了。”叶芳姑幽幽的道。 “哦……”宋楠无语。 “奴家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却又怕过于唐突。”叶芳姑显得有些犹疑。 宋楠道:“和我有关么?说来听听,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叶芳姑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奴家在世上的至亲只有青璃一人,青璃打小在我家长大,虽是表亲,但我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姐妹;她是个苦命之人,父母早亡,寄居他人屋檐之下,虽然我父我母待她如亲出,但毕竟不同。” 宋楠咂嘴道:“青璃姑娘确实怪可怜的,也挺招人喜欢的。” 叶芳姑道:“我也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俗话说‘长姐如母’,尊亲皆已归去,我不能不替她着想,她才十六岁,跟着我浪迹天涯岂不蹉跎了韶华。” 宋楠怔怔的发愣,不知道叶芳姑到底要说什么。 “我看得出来,青璃很喜欢宋公子,所以我想问问公子的意思,若愿意将青璃留在身边伺候照顾公子,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青璃聪明伶俐,相貌也算是一等一的,公子对家人照顾有加,交给公子照顾,奴家很是放心。” 宋楠吓了一跳,闹了半天叶芳姑是要撮合自己和陆青璃,一时间呆在那里,无言以对。 第五十三章好事需多磨 第五十二章 见宋楠踌躇不答,叶芳姑略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道:“宋公子觉得青璃不好么?” 宋楠摇头道:“青璃小姐貌美娇憨,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有谁会不喜欢她?只是……” 叶芳姑道:“我明白了,奴家没有说明白,公子前途广大,日后也许高官厚禄,想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女子为妻,芳姑想到了这一点,我家青璃身世凄苦,门第清贫,本非公子良配,我的意思是留在公子身边收为偏房也无不可,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只要宋公子能好好的照顾他,莫教她受人欺负便是了。” 宋楠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下也是贫苦长大,岂会想的这么远,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岂可草率行事,再者我对青璃小姐视同妹妹,并无其他想法,你这么一说,教我……教我如何回答?” 叶芳姑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原来如此,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宋公子原来对青璃无男女之情,倒是我多事了,也罢,此事当奴家没说过,公子不用介怀。” 屋内气氛尴尬,宋楠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不时偷瞟叶芳姑的脸色,人家双手将妹妹奉上,却被自己拒绝了,脸面如何能挂得住;但叶芳姑却一脸的平静,仿佛并没生气。 “宋公子,我决定明日带着青璃离开贵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和连日来的照顾,日后必有报答之日。”叶芳姑静静道。 宋楠问道:“你们去哪里?” 叶芳姑道:“浮萍随影,处处为家,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姐妹容身之处。” 宋楠皱眉道:“你二人是官府画形缉拿的犯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盯上,青璃姑娘武功又不好,你们岂不是处处危险么?” 叶芳姑淡淡道:“敢作敢当,我们杀了人,便不怕官府缉拿,大不了同归于尽,怎么着也要杀他个人仰马翻。” 宋楠摇头道:“那怎么成,明知是死路,为何要去蹈覆辙,这不是愚蠢么?生命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值的珍惜的东西么?” 叶芳姑定定的看着宋楠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有的选择么?” 宋楠冲口而出道:“留下来,都留下来,呆在我身边,你若相信我的能力,我必能保的了你们平安。” 叶芳姑摇头道:“保的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宋楠双目炯炯道:“便是保一世又有何妨?” 叶芳姑脸上立刻飞起彩霞一片,此话歧义甚大,一生一世在一起,那是什么意思,表白么?就听宋楠道:“芳姑,留下来,呆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们一生一世,我虽无权无势,无万贯家业,但我以一个男人的名义立誓,恳请你留下来,青璃我会视同亲妹妹,等过个一两年风声过后,我会替她寻个好人家嫁的风风光光,定不教她受委屈。” 叶芳姑吸了口气道:“那我呢?” 宋楠缓步上前,伸手握住叶芳姑的手道:“姑娘若不嫌弃,便一辈子跟着我宋楠,宋楠绝不会让你漂泊受苦,让你幸福的过一辈子。” 叶芳姑心如乱麻,她没料到宋楠会如此直接的表白,一时间面红如血,双手被握,虽武艺高强,却无半分气力挣脱。 “不不……你我绝无可能,公子风华正茂,奴家已经二十一了,又曾许配人家,又有命案在身……” 宋楠一把搂住叶芳姑的细腰,贴胸将她抱在怀里轻声打断她的话道:“二十一岁很老么?那日小酒店中第一次见到姑娘,宋楠便惊为天人,宋楠自认定力十足,本无其他想法,可前日夜间,在荒野战场之上仰望天空之时,我的脑海里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影子,刚才你说要走,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人割了去一般空落落的晃晃荡荡,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不要走,留下来吧。” 叶芳姑无力的挣扎道:“不成,这怎么行,我不能这么做……” 猛然间叶芳姑感觉双唇上一热,顿时全身麻木,宋楠竟然用嘴唇堵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一辈子自己还从来没被人亲过嘴,浑身上下顿时僵住。 宋楠用舌头挑开那两扇扁贝,勾住叶芳姑温软的舌尖温柔的包裹吸吮,叶芳姑无意识的进行着回应,正当宋楠以为面前的美人已经接受了现实之时,猛听得‘啪’的一声响,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叶芳姑涨红了脸,眼中泪珠滚动,扬着手呆呆的望着自己。 “芳姑……” “宋公子自重,宋公子请回吧。”叶芳姑冷冷的转身,快步往内房而去。 宋楠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呆立半晌,懊恼的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陆青璃一阵风般的跑了进来,一见宋楠立刻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道:“宋大哥,你们的话还没说完么?出来陪我们玩扑蝴蝶,今天天气暖和,居然有不少蝴蝶飞出来了呢。” 宋楠来不及捂脸,被陆青璃看见脸上的手掌红印,陆青璃惊讶的道:“宋大哥,你的脸怎么了?” 宋楠尴尬欲死,忙急中生智道:“蚊子,一只蚊子叮我,被我一巴掌拍死了。” “大冷天的,哪来的蚊子?”陆青璃诧异的道。宋楠翻翻白眼道:“许蝴蝶出来,便不许蚊子出来么?走了走了,教你玩个新玩意,不来便作罢了,我可就这么一会儿兴致。” 陆青璃看着宋楠仓皇而出的背影,喃喃道:“说的好像也对,蝴蝶能出来,蚊子为什么不能出来?哎,宋大哥等等我,这回教我们玩什么啊。” “跳房子!”宋楠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迅速回房拿了热毛巾敷脸,好一会儿,才将红印敷的消失干净。 …… 次日上午,宋楠去营中转了一圈便回家来,萍儿在院子里忙活,一见宋楠忙上前道:“少爷,叶姑娘走了。” 宋楠一惊道:“走了?何时走的?就这么出去不是找死么?” 萍儿道:“我们都劝了,可是叶姑娘执意要走,我们拦不住,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宋楠往外便跑,一边招呼李大牛将马儿拉出来,翻身上马;萍儿叫道:“公子去哪儿?” 宋楠道:“追她们回来,往哪个方向走了?” 萍儿道:“往南去了。” 宋楠快马加鞭冲出小巷上了大街往南疾驰,两姐妹定是要往南门出城,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南城门处,叶芳姑和陆青璃一人带着个大斗笠正顺着拥挤出城的百姓往城门口行去,陆青璃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叶芳姑冷着脸面无表情,两人一前一后渐渐挨近城门边。 城门处有人检查来往出城的行人,边城蔚州一直有着进出城盘查的规矩,大多数时候都是简单的查查包裹和所携之物便了事,但因鞑子最近活跃,大同总兵王勋又亲自来了蔚州一趟,虽然已经走了,但这几日还是延续前几日的严查。 两人行到城门卡口处,守门的士卒高声道:“检查包裹。” 叶芳姑伸手将肩膀上的包裹取下,递给守门士兵,那士兵随便翻找了一番,便挥手道:“走吧。” 叶芳姑牵着陆青璃的手赶紧往城外走,突然间有人叫道:“那两位,站住。” 叶芳姑装作没听见,拉着陆青璃加快脚步穿过城门洞,那人连声叫道:“站住,站住,说你们两呢,前面截住。” 几名士兵从外卡口冲过来,将叶芳姑和陆青璃堵在一旁,后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小头目摸样的军士,喝道:“为什么不停下?” 叶芳姑哑着嗓子道:“没听见军爷喊话,还以为是叫别人。” 那军官斜着眼道:“什么叫别人,叫的便是你们两。” 叶芳姑躬身道:“军爷有何吩咐。” 那军官道:“大晴天的,你们两带着斗笠作甚?鬼鬼祟祟的,将斗笠摘下来。” 叶芳姑身子微微一颤,哑声道:“军爷,戴不戴斗笠也要管么?” 那军官道:“恁多废话,叫你摘便摘,想抗命是么?” 叶芳姑默然不动,手在罩衣下缓缓下滑,摸上了腰间短剑的剑柄。 那军官不耐烦了伸手便来取叶芳姑头上的斗笠,叶芳姑一咬牙,手握短剑剑柄便要拔出来动手,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呀,这不是候百户么?今儿你们当值?” 陆青璃惊喜的轻啊一声,叶芳姑身子一软,差点瘫倒,本来紧张的浑身出汗,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心头一松,就像是来了靠山一般,立刻便觉得心头安定了下来。 来人正是宋楠,惊险万分的赶上了最后时刻,斗笠被摘下来,贴在门洞里的画像便立刻暴露了两人的身份,城门处有七八十官兵,叶芳姑本事再大也逃不了,更何况还有陆青璃这个小累赘。 “哎呀,这不是楠爷么?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失敬失敬。”侯百户虽跟宋楠不是一个千户所的,但宋楠早已在蔚州卫军中名声显赫,谁不认识他? “是啊,我是来叫我的两个家人回头的,家母不适,本想让她们去城外刘家庄请刘郎中过来瞧瞧,可母亲在佛前一炷香敬上去,立刻便舒坦了,你说邪门不邪门?老娘说了,既有佛祖保佑,便不能去寻医了,那是冒犯佛祖,这不硬是叫我来拉他们回去。” 侯百户讶异道:“这两位是贵府仆人?” 宋楠道:“是啊,大妹、小妹,还不给候百户问好?” 叶芳姑和陆青璃低声道:“请侯百户安。” 侯百户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两位早说是楠爷府里的人,咱们兄弟岂敢来寻你们的晦气,这可不好意思了。” 宋楠哈哈笑道:“无妨,你也是公务嘛,侯百户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搅了,改日咱们四方楼喝几杯,大伙儿亲近亲近。” 侯百户连声道:“好好,楠爷请客,我一定去。” 宋楠打着哈哈拱手告辞,一边一个拉着两人的手回转城中;侯百户站在那里看着三人的背影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身边一名士兵悄声道:“侯百户,那两名女子包裹中都是衣衫和日用之物,根本不像是去请郎中的,明明是骗咱们。” 侯百户斥道:“多嘴,老子不知道?这宋楠现在跟江彬关系很铁,江彬又马上要升官,他娘的,难道老子去得罪他们?滚去做事。” 那士兵吐吐舌头,赶紧溜之大吉。 第五十四章原非无情人 第五十三章 宋楠拉着两人迅速返回家中,进了后面的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简直是胡闹!满城都是你们的画影图形,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城?”宋楠真的火了。 叶芳姑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陆青璃低声道:“宋大哥,别生气了,我们错了。” 宋楠道:“就算是你们在我这里呆不下去,走了也该告个别,我也好安排你们出城,这算什么?” 叶芳姑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悲伤,飞奔进屋,趴在床上痛哭起来;陆青璃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宋大哥,都是我不好,我……” 宋楠道:“不关你的事,我知道定是你表姐执意要走。”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别怪表姐,表姐从小到大都不愿意麻烦别人,咱们在你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走了。” 宋楠看着陆青璃道:“我何时嫌弃过你们呆的时间太长么?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不是?你们这回要是被官府捉了,那又该如何?” 陆青璃低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不能不听表姐的话。” 宋楠叹了口气,知道叶芳姑执意要走定是跟昨日之事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要好好的跟她谈一谈,就算她对自己无意,也不能这么冒险离开。 宋楠温颜道:“青璃,我不是冲你发脾气,刚才我态度不好,你莫见怪;我去劝劝你表姐,你先回房歇着,刚才定是吓得不轻,去喝点热茶,让萍儿陪你说说话。” 青璃一笑道:“确实害怕的不得了,不过宋大哥一出现,我就一点也不怕了。” 宋楠无言的捏捏她的小手,转身往叶芳姑的屋里走去,陆青璃站在那里半晌,轻叹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你们当我是小孩子么?表姐的心事我早看出来了。” 屋内,叶芳姑趴在被子上哀哀哭泣,她哭自己身世飘零,哭慈爱的双亲莫名丧命,哭自己本来平静的生活化为泡影,更哭自己韶华逝去,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再做选择,从不流泪的她,哭的天昏地暗,眼泪将枕头打湿了半边。 “哭够了么?”宋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芳姑身子一颤,依旧趴在床上哭泣。 “我知道,昨天是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原以为你对我也有好感,没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宋楠低低的道。 叶芳姑停止哭泣,趴在那里静静的听宋楠说话。 “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至于冒然离去,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青璃着想;你在我家中虽然才呆了一个半月,我宋家上下待你们如何?上到我母亲,下到萍儿大牛他们,都对你们姐妹诚心相待,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知道是我的鲁莽导致你不辞而别,你若觉得无法和我面对,我便搬到军营去住几日,待我在东城门当值的时候,我会让大牛雇车送你们出城,就算是忍耐,也请你忍耐几日,好不好?” 宋楠的情绪显然也不好,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疲惫,宋楠确实累了,自来到这个时代,自己还没消停过,从设计王旦开始,每一步都殚精竭虑,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现在又纠葛于叶芳姑之事,颇有些心力交瘁。 叶芳姑没有反应,宋楠也无法继续下去,叹了口气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我这便收拾东西住到军营去,你和青璃耐心的等待几日。” 宋楠转身朝外走,叶芳姑忽然起身道:“这是你的家,你往哪里走?你这不是故意教我难堪么?我有什么资格不让你住在自己家里。” 宋楠回头道:“与你无干,我自愿住在外边。” 叶芳姑道:“你是不是都不愿看到我们两姐妹了,我们两姐妹便这般让你生厌么?” 宋楠愕然道:“这……明明是你不愿和我共处,怎么反咬一口?” 叶芳姑倔强的歪着头道:“就是你,我何时说过不愿与你共处?你这是给自己找理由。” 宋楠苦笑道:“这可真是冤枉了,那你要我怎么办?” 叶芳姑脸色微红,擦了擦眼角道:“我也不知道,我心乱如麻。” 宋楠缓缓上前道:“不用纠结,我只是恰巧救了你而已,也并没有要求你必须要答应我什么,你不愿接受我的原因我也大致能猜得出,定是我不是你心目中的伴侣的标准,是我痴心妄想了。” 叶芳姑嗔道:“你明知不是这样,为何要故意说这样的话。” 宋楠睁大眼睛道:“这么说,你也喜欢我?” 叶芳姑红脸啐道:“谁喜欢你了,羞死人了。” 宋楠道:“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叶芳姑犹豫了一会,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年纪比你大,肯定不能与你有什么结果,再说,青璃喜欢你,我岂能跟她争抢,这便是原因。” 宋楠失笑道:“你当我是什么?好玩的小把戏么?凭人喜欢便送来送去?”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我可没这么说,你是堂堂蔚州卫总旗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是小把戏?” 宋楠正色道:“我告诉你,何为男女相悦?那便是郎有情妾有意,双方都必须有爱意才叫做相悦,有一方无意,那便是单相思,相悦之乐便会少了很多;我喜欢你,同时我也希望你喜欢我,否则便是无趣;你说什么年纪大小差距,对我来说不成为阻隔,至于说什么跟青璃抢男人,更是无稽之谈,你这是自己给自己设置障碍。” 叶芳姑摇头道:“也许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我岂能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令堂也不会同意你要我,青璃也会伤心难过,所以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太自私。” 宋楠道:“我会解释清楚的,我母亲最是疼爱我,或许能说的通。” 叶芳姑道:“不可能的,我一个出生危寒的女子,又有人命案在身,令堂是不知道这些,要是知道了恐怕早就叫你撵我们走了。” 宋楠皱眉道:“从长计议吧,总会有办法的。” 叶芳姑沉默半晌,突然道:“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宋楠道:“什么办法?” 叶芳姑道:“我只问你,是不是真心的喜欢我?” 宋楠道:“你用刀子剖开我的心看看便知。”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我可不是屠夫,杀猪宰羊的事奴家不在行。” 宋楠呵呵笑道:“那我没法证明了。” 叶芳姑收了笑容幽幽的道:“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楠喜道:“什么条件?” 叶芳姑看着宋楠的俊俏的面庞,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抚摸宋楠的脸颊,悄声道:“奴家可以陪着你一生一世,但我目前不能嫁给你,我不愿因为此事而让令堂伤心难过,也不愿让你天天被人背后指责。也许到了某一天我会求你娶我。” 宋楠皱眉道:“那怎么成,这对你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叶芳姑道:“我本就没打算再嫁人,没什么不公平的,还有,你还要答应我,如果你不讨厌青璃,便娶了青璃,我要青璃一辈子快活,她太可怜了。” 宋楠愣住了,低声道:“你这是何苦。” 叶芳姑笑道:“我能有个安定的家便是极大的奢望了,我看得出,公子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漂泊江湖的日子我也不想过,留在你身边当个小小的保镖也不错;你能答应我么?” 宋楠轻轻搂住叶芳姑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当然求之不得,但青璃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我对她虽有好感,但她的心思可没谱,没准她遇到比我更好的公子哥儿会喜欢上别人,咱们还是别替她做主为好,如果她执意要跟着我,我当然不会拒绝。” 叶芳姑噗嗤笑道:“我们姐妹巴巴的要跟着你,你便宜占尽,为何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楠笑道:“是么?那我先占占便宜再说。” 说罢,凑上嘴巴去要亲吻叶芳姑的红唇,叶芳姑板着脸道:“你忘了我的大耳光么?” 宋楠不答,嘴唇迫近,直到紧紧擒住那两片红唇,也没见大耳光扇上脸来。 两人紧紧拥抱,忘情的吻在一起,所有的不快和怨气,在热吻中消失殆尽。 第五十五章边城是非地 叶芳姑并没有特别的便宜宋楠,她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便是不准宋楠公开自己和她的关系;第二便是不准宋楠未经允许便对自己动手动脚;第三条则是要求有个合理的身份呆在宋家,她不愿意整日闷在宋家宅院里不能出门。 宋楠满口答应这些条件,宋楠知道叶芳姑的矜持是她最后的武器,她已经牺牲了很多,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也是她最后的要求,否则她的心中定然会有歉疚。 宋楠当然不是只想将叶芳姑当做秘密情人,只是时候未到,叶芳姑又固执,只能权宜如此将其留在身边,免得在外受苦经历危险。 宋楠想了个理由,便以芳姑会武功为由,宣布聘请芳姑为宋家的护院兼自己的保镖,虽然请个女护院有点惊世骇俗,但大明朝连女捕快都有,倒也能说的过去;而且自己也想跟着学个三招两式,瑜伽只能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这世道,有个三脚猫的功夫傍身安全感也充足一些。 宋楠将此事请示了宋母,宋母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她看出来儿子似乎跟这两个女子有些不清不楚,宋母是个传统的人,叶芳姑也陆青璃虽然相貌身段不错,但那还不足以打动宋母;宋母隐晦的告诫宋楠,宋家的儿媳决不能是家世不清不白之人,不说是大户之家的女子,也要是小家碧玉,教养良好;疯疯傻傻舞枪弄棒的女子是断然不能娶的。 宋楠有些无奈,母亲的话恰好印证了叶芳姑的话,原来果真娶正妻有这么多的讲究,自己还是个破落户出身,要是大户人家,还不知道怎么千挑万选,估计连祖宗八代是否清白都要查上一查。 午后,宋楠宣布了聘请叶芳姑为家中护院的决定,众人齐声欢迎,特别是陆青璃,笑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小妮子想:这回可以天天见到宋大哥了,宋大哥肚子里的新鲜玩意多的是,可以天天榨一点出来。 叶芳姑伤好的时候天天在后院练习武艺,家中人也都撞见过,有这么个武艺高强的女护院在家里,今后什么盗跖毛贼可一概别想进宋家门了。 众人散去后,宋楠见李大牛有些落寞的样子,站在一旁咬唇不语,宋楠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大牛,想什么呢,不高兴芳姑姑娘当护院么?” 李大牛摇头道:“当然不是,楠哥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宋楠道:“有话就说,咱哥儿俩还客气什么。” 李大牛想了想道:“本来俺进你们家是想跟着楠哥儿混个人样来,后来见家里没有劳力,忠叔也老了,萍儿她们都是女眷也干不了重活,所以才留在家里做些体力活儿,也帮忙照顾家里的安全,现在有芳姑姑娘护院,俺想……” 宋楠微笑道:“你不想呆在我家了是么?没事,你说想干什么?做生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出些本钱,多了不说,千儿八百的银子还拿的出来。” 李大牛忙摆手道:“俺哪是那块料!俺是想问楠哥儿,能不能跟着你去当兵,楠哥儿在军中混的不错,俺也想能混个名堂来;家里的活儿可以雇两个老实本分的仆役来干。” 宋楠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个事。” 李大牛忙着解释道:“楠哥儿,俺可不是嫌弃在家里做事没出息,俺就是想……想见见世面。” 宋楠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做仆役本来就是没出息的事,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说的我也考虑过,但是我没好意思开口,因为你知道,从了军便入了军籍,将来世世代代都要从军的,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愿意当兵,我怕提出来你爹娘会说我害了你们家,所以好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 李大牛睁大眼睛道:“真的?楠哥儿早想到了?你放心,昨个回家,俺爹还跟我说起这事呢,要我跟楠哥儿说说,能不能在军中混个差事,也有机会混个名堂出来,家里祖上几代都是老百姓,也想出个能争光的。” 宋楠道:“你可想好了,一入军籍便脱不了身了,将来升官发财也好,打仗战死也好,可都是听天由命的事。” 李大牛道:“楠哥儿都不怕,我李大牛怕什么?你的命不比我的值钱?” 宋楠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样吧,你回家跟李大叔李大婶商量一下,要是做好了决定便来找我,我会给你妥当的安排。” 李大牛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连声道谢,急着赶回家跟爹娘商议去了。 …… 大明弘治十七年三月初二,朝廷委派兵部侍郎许进来到蔚州宣旨,二月里对鞑子一战的有功人员均受到擢升嘉奖,得益最大的莫过于江彬,从蔚州卫北千户所千户的位置上提拔了两级,命其担任蔚州卫指挥佥事一职,指挥佥事是正四品武官职位,和卫指挥同知分理屯田、训练、日常军务等事宜;虽然按照排位来说是排在卫指挥使和同知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但对江彬而言,十年没升官,如今终于突破瓶颈,也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了。 北千户所百户马鸣因为在此役中率队截击鞑子后路,作战勇敢,还负了伤,被擢升为北千户所千户,其余各参战将官士兵均有封赏赏赐,宋楠则被江彬直接提拔报请,补了马鸣的位置,荣升百户之职。由于王旦以身体不适告病边镇,远走浙江严州充任严州卫指挥使,蔚州卫指挥同知黄通又在不久之前被调往宣府任职,朝廷正在协商另行委派蔚州卫指挥使和同知的人选,目前的蔚州卫实际上便是江彬一人主事,成为暂时的一把手。 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大同也接到了上司了嘉奖,只不过因为手下两名兄弟莫名被杀,至今没抓到凶手,只落得功过相抵,想调回京城的梦想又化为泡影;但对方大同来说,已经颇为满意了,原本他便得到消息,因为刘五福被杀之事,北镇抚司已经决定对其进行降职处罚,这场功劳来的还算及时,避免了自己被降职的命运。 江彬志得圆满,王旦被赶走,自己又升官,这一切在数月之前简直不敢想象,所有这一切都是从认识了宋楠开始,自己的命运便发生了转变,对宋楠,江彬可不敢以上官自居,相反处处客气,视其为人生中的大贵人。 李大牛也如愿从军,宋楠自然不能让他跟普通士卒一样在最下边受欺压,直接将拉进自己的十人亲卫小队充任亲卫侍从兵,亲卫军是官长的跟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宋楠权利有限,李大牛又无寸功,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三月里,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宋楠的日子终于滋润了起来,军营里因为和江彬的关系而备受尊敬,苦差累事基本上轮不到他来做,除了每日在街上带着亲卫小队瞎逛逛之外,几乎没什么可做之事;在家里,宋楠每日早间的任务除了做后世的瑜伽锻炼之外又多了一项,便是跟着叶芳姑学习武艺。 叶芳姑是个严师,在拳脚功夫上一丝不苟,手里的竹条子毫不留情,宋楠因为身子偏弱,往往拳不能带风,掌不能及肉,没少吃竹条的揍,有时候弄得火起,直接撂挑子不练,叶芳姑偏又小语轻声的哄着他,不时给个甜甜的吻鼓励一番,弄得宋楠反倒觉得自己不够有毅力。 宋楠有时候想,后世都是美女投怀送抱,自己不屑一顾,如今想来个亲吻,都要靠别人施舍,这一定是报应;可是宋楠也没什么办法,除非叶芳姑自愿,否则自己断无可能强迫叶芳姑做什么,叶芳姑的家传武功虽然不是如书上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但对付自己简直是一根小指头的事儿。 最终,宋楠化悲愤为动力,暗暗立誓,将目标定为有朝一日能亲手制住叶芳姑,让她无还手的能力;有了目标便有了奔头,练功的积极性也大为提高,加上本来就不笨,个把月之后,也舞拳弄棒,像模像样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为了恢复蔚州北边的防御体系,朝廷同意了重建被鞑子捣毁的寨堡;三月底,趁着土地解冻,农时尚未到来的间隙,蔚州府衙下达了服徭役重建军寨的命令,全蔚州以及所辖村落的百姓都派出人手,统一由官府调度前往壶河以北开始建设寨堡。 原本人多力量大,进度颇为喜人,但四月十二那日,一个噩耗传遍全城:鞑子游骑卷土重来,袭击了最北边的建寨工地,负责监工的蔚州卫士兵也被击杀了三十多人,八十多名百姓被掳走,骡马黄牛等拉土的牲口也被抢走四十多头。 消息传来,全城震惊,几个月来生活在平静日子中的蔚州军民陷入愤怒和恐慌之中。 第五十六章守兔却遇虎 江彬头大如斗,如今他在蔚州卫主事,舒坦了不到两个月,鞑子又来添堵;蔚州知州周原也郁闷的要死,军务上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百姓被抓就关他的事了,那些家属们天天来衙门下跪吵闹,他这个父母官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周原赶紧去拜见江彬,请江彬想办法将被掳走的百姓救回来,同时要求撤回正在建寨堡的民夫,免得再生纰漏。 江彬岂能同意他的建议?人要救,寨堡也要建起来,不然蔚州北边的防御便成中空,鞑子兵无寨堡阻击缓冲,北边壶河两岸的大片田地便无法耕种,如今军粮都是就地屯田征集,难不成让蔚州卫的军民啃泥喝风不成? 江彬立刻召集众千户和将官商议对策,最后决定,将蔚州卫大部分兵力拉出城外保护寨堡的修建,同时派出打探鞑子的兵马数量,驻扎在何处,掳走的百姓关押在何处,再计议如何施救。 六千多兵马,一半负责各处寨堡重建工地的安全,另一半以百户为单位,散布在蔚州最北端的宽广地面上巡逻,防止鞑子兵的偷袭,并负责收集情报。 江彬本想让宋楠留在城中守城,但宋楠不愿意搞特殊化,在军营中真正受人尊敬可不能靠江彬的庇护,大部分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战事一起,自己缩在城里,背地里被营中将官指着脊梁说怪话,那可受不了。 江彬拗不过宋楠,只得让宋楠带着手下出城,既然不搞特殊化,一切便按照规矩来,马鸣的北千户所因为对北地环境熟悉,所以被派往黑山堡以北的地方,在方圆数十里内分成八队进行巡逻查探,宋楠带领手下士兵在黑山堡西北方三十里一带驻扎巡逻。 由于是对敌实战,宋楠不敢掉以轻心,跟鞑子兵作战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上了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来不得半点侥幸;宋楠只得调动所有后世能回忆起来的军事知识,并依赖手下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一起商议。 宋楠驻扎的地方叫做三岔河,不过名不副实,只有一条两丈宽的浅浅的小河从西往东流过,在它的两侧倒是有两条干涸的河谷从北面的山地绵延过来,也许这就是地名的由来。 鉴于扎营要选择取水方便视野开阔之地,宋楠决定在三岔河北边的小山附近扎营,一来登高望远,能看到不近的距离,二来也省的另外搭建高台用作通报消息的烽火之用;只需在小山顶最高处用大石头磊上丈许方圆的火坑,堆上松针枯叶,上边覆盖着树枝和新鲜的树叶绿草随时点火便可。 有人建议宋楠将军营设在小山顶上,易守难攻;但宋楠认为这样也容易被鞑子反侦察,于是命人在山坡背面依着坡度用树木搭建简易的庇护所,上边覆盖泥土和树叶,远远看去,倒是看不出端倪来;众人大拍马屁,赞扬楠爷因地制宜办法多多。 宋楠也没放在心上,他只是集中精力为了目前的情形想出最好的办法,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带兵出来,虽然左右数十里处都有友军驻扎,但宋楠见识过跟鞑子作战,战马呼啸,风驰电掣,半个时辰之内,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便会结束,而那时,友军恐怕还在半路上,所以宋楠认为不能依靠援助,一切都要靠自己。 由于主要任务是在鞑子南下时预警,自己的百人队中也只有十来匹战马,只能驻守在此地,派出仅有的十几骑四下打探,众人除了说话聊天吃饭,剩下的便只能是大眼瞪小眼了。 宋楠为了改变这种无所事事的情形,命令士卒们在山下的道路上挖陷坑,虽然不知道鞑子兵是不是会从三叉河这边南下,这种守株待兔式的等候也没什么必然的把握可言,但起码比全部窝在山坡上昏昏欲睡要好。 三天时间,闲的鸟疼士兵们在山下的平坦道路上挖下了上千个陷阱,东面是荒草纠结的石头地,刀剑挖不下去不说,那里也不适合马队行走;于是宋楠下令停止挖掘,又命人砍粗枝削奸了栽在坑里,上面用长草编了草席子盖住,覆上泥土。 众士兵表面不说,暗地里嘀咕,楠爷这是闲的没事干,挖这许多陷坑有啥用?难道鞑子兵当真从此地经过?就算是从这里经过,几十个陷坑也够了,数千个陷阱那是要多少人的兵马?咱们这百十号人看见这么多人还不早就逃的无影无踪,难道还上去拼命? 宋楠也压根没指望什么,不过是当着给士兵们活动身体的一种锻炼罢了,到后来宋楠也无趣,把个陷坑当了艺术品来打造,一个人闷头用兵刃将自己挖的陷阱修的滑溜溜的,弄得跟要住进去一般。 一晃几日,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天天出去打探的骑兵哨探们也美带来任何有用的消息,倒是陷坑起了点作用,野狼和袍子夜间出没误入其中,被抓到了十几只,倒是给大家送来了几顿丰盛的烤肉,众士兵心道:“可算是给了宋百户面子,不然这事传出去可笑死人了。” 这一日早间,宋楠从草窝里爬出来,在山坡的一块平地上练了会瑜伽功,眼见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了,突然想起山坡上草窝营地没有挖排水沟,一下雨怕是都要成了水老鼠,于是收了架势准备叫人抓紧挖沟;突然山顶上负责瞭望的几名士兵急冲下来,口中大叫道:“楠爷!楠爷在哪?有情况。” 宋楠赶紧迎上去,跟随几名士兵爬到坡顶,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边阴沉的天底下,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那是约定好的敌军来袭的信号,因为阴云布满天空,对比不太鲜明,若不是在高处以地面为背景很难察觉。 “西面是赵百户的地方,楠哥儿,咱们怎么办?要不要驰援?”李大牛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战斗,有些慌张又有些渴望。 宋楠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赵百户的西边是马千户带领的三百人马,那里正是防备最严密的地方,鞑子兵如果人数不多的话肯定逃不了好,咱们立刻赶过去,协助杀敌。” 众人赶紧收拾出发,在山下列队往西开进,没走两三里路,突然见前方烟尘四起,脚下震动,似乎有大队骑兵朝这边冲过来。 宋楠忙下令退回山坡处隐藏起来,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不一会儿,黑压压的骑兵便来到山脚下,众人在草丛树间探出头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个娘哎!众人的心中发出同样的一声惊叹,山坡下的鞑子兵足有六七百人,黑压压的骑兵后面跟着一长串被捆绑的浑身血迹的明军士兵,还有上百百姓。 宋楠吸了口冷气,这帮家伙定是已经成功的袭击了一处寨堡建设的工地,否则这些百姓从何而来;一名亲卫眼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被五花大绑绑在马后跌跌撞撞奔走大骂的一名明军军官,那正是西边驻守的赵百户。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宋楠,怎么办?鞑子兵这么多,完全没有赢面,但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兵从此处经过,还俘虏着百姓和蔚州卫官兵,难道坐视不理? 宋楠的心中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每一处寨堡工地都有士兵把守,鞑子袭击了工地往回逃,其他地方的守军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有可能脚力跟不上,正追在后面;赵百户之所以与之交战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江彬率大队人马赶上鞑子;自己要做的只能是跟赵百户的选择一样,现身,拖住鞑子,等候江彬到来。 看鞑子的走向是沿着三岔河往东走,可见鞑子必是从西边突破了防线,受袭的工地极有可能是西边的槐树堡,然则袭击得手之后被蔚州军队发现,肯定也烽火通知了北边的兵马,鞑子明白这一点便选择了往西走,只是他们不知道,西北边也有几只百人队在此驻防;为防止被明军包夹,他们会一直往西跑。 宋楠无从选择,选择不现身看起来是明智的,但事后必受军法处置,就算江彬不怪罪,宋楠也绝不会作此选择,他怎能容忍鞑子兵裹挟着大明官兵和百姓大摇大摆从面前逃走。 “准备点燃烽火。”宋楠冷静下令。 手下的总旗和几名小旗脸色凝重,他们知道,宋百户这是要拼命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害怕也没用,只能拼上一条命了。 两名士兵迅速从林间冲上山坡,点着了烽火,枯叶和干柴着火飞快,遇到覆在上面的潮湿的枝叶,顿时升腾起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第五十七章骚扰游击战 山下迅速东行的鞑子骑兵很快便发现山顶上的烽火,顿时一阵大乱,突然出现的烽火预示着明军在此处有埋伏,不用说便是藏匿在山林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领兵的鞑子千户知道明军大队正巷衔尾东来,他不愿在此羁绊太久,今日已经大获全胜,尽快撤回自己的地盘才是正经,于是即刻下令加快速度沿着三岔河北岸往东撤退。 宋楠别无他法,躲在林子里的话,鞑子弄不清楚虚实定然不会停留交战,只能现身吸引鞑子兵停留交战。 宋楠伸手召来三名士兵,吩咐他们迅速翻过山头,骑马绕往鞑子大队东边,务必迅速点起几堆烽火虚张声势,东边的明军百人队从看到烽火到赶来驰援之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让鞑子兵趁着这个空当逃走。 于此同时,宋楠下达了现身的命令,百余名士兵一起冲出山林,呐喊着冲到最南端的山坡上。 鞑子兵本来不知虚实,但见冲到山坡上现形的明军不过区区百余人,顿时心头大松,一名百夫长叫道:“他娘的,还以为多少人,这么点兵马还敢拦着咱们路,巴图千户,待我呼斯楞带人去宰了这帮跳梁小丑。” 千户巴图摇头道:“不可,赶路要紧,他们的意图是拖延我们的时间,别上了他们的当;再说他们光站在山坡上大呼小叫又不下来,咱们的马儿可冲不上去,难不成弃马步行跟他们打不成?” 百户呼斯楞想了想觉得也对,啐了一口道:“娘的,算他们运气。” 鞑子兵不理山坡上明军的鸹噪依旧保持队形往东疾行,任凭如何叫骂都不做停留,宋楠骂了句娘,下令道:“冲下山坡,追着屁股放箭,火铳呢?不是有十几只么?灌满了火药给我轰。” 众士兵愕然,下到山坡下的河岸上跟他们正面交战无异于寻死,楠爷毕竟不懂打仗,这是瞎指挥啊。 一名总旗委婉的提出质疑,宋楠瞪眼道:“你懂个屁,追着屁股骚扰懂不?敌进我退,敌退我追,这叫游击战;鞑子一旦回头,立刻往山坡上跑,他们的马儿能爬得上山坡?除非他们愿意当步兵爬上来跟咱们肉搏,那样他们的优势何在?” 众人恍然大悟,对楠爷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楠爷在这么危险的情形下还能出口成章,什么‘敌进我退,敌退我追’,跟作诗一般,没有真本事的人岂会懂得这些。 数十名士兵背着弓箭举着火铳连滚带爬的冲下了山坡,追着鞑子兵的屁股便是一顿弓箭和火铳的乱射,几名拖在最后的鞑子骑兵被轰翻下马,被俘虏的百姓和明军士兵也懂得配合,一个个趴在地上任凭鞑子兵拉扯打骂就是不挪身子。 呼斯楞气的大骂,对巴图道:“千户大人,这帮狗日的太拿咱们不当回事了,蚂蚁追着咬狮子,这他娘的能忍?” 巴图皱眉道:“你带一队骑兵去宰了他们,其他人继续赶路,哪个俘虏敢不挪身子拖延时间直接给老子砍了。” 手下人应命,立刻便有几颗血淋淋的脑袋落地,被俘的明军士兵和百姓只得爬起身来跟着走,呼斯楞策马驰往后方,带领百余骑断后鞑子骑兵拨转马头便朝后边骚扰的明军冲去。 可没想到,马头一调转过来,那群家伙立刻扭屁股拔腿往山坡上跑,呼斯楞的马队追到山坡边上的时候,这群家伙已经爬上了山坡,在数十丈开外竟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往下射箭,鞑子骑兵无所遮蔽竟然又被射倒了七八个。 呼斯楞气急败坏的下令拨转马头往回走,马屁股一转,对方又大叫大嚷着连滚带爬的从山坡上往下冲来,照着鞑子的屁股又是一顿乱射。 几次老鹰捉小鸡般的调戏之后,呼斯楞猛然发现自己带来的百余名骑兵已经倒下了三十多个,自己却连对方的毛也没摸到一根,更是气得差点吐血。 巴图大骂呼斯楞蠢材一个,叫人传令给呼斯楞,要他不要再管这些蝼蚁的骚扰,跟上大队赶紧离开这里为好,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在耽误下去,恐明军的大队人马就要追上了。 呼斯楞无奈,只得任由那些家伙追着屁股后面放箭打枪,带着马队头也不回的赶上大队人马;好在那些家伙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便望而兴叹了。 巴图连声催促快些赶路,挥着鞭子抽打着磨磨蹭蹭的俘虏们,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日从西边偷偷侵入成功的袭击了槐树堡,半路上又击溃了明军的一只百人队,可谓是收获满满,但愿长生天保佑,好运没有到尽头,总要安安稳稳的回到据此五十里外的营寨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然而长生天似乎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众鞑子很快便发现在队伍前进的正东方向数股黑烟滚滚而起,这正是明军最常用的通报军情的手段,通常而言,一股黑烟表示有一只人马驻扎,那这三股黑烟岂不是表示有三股明军士兵在通知附近的明军兵马,表示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赶来么? 惊愕中,有人又在远远的地平线尽头发现了第四股黑烟,也就是说,远处的明军也已经得到了军情,从路上遇到的明军部队的规模来看,他们都是以百人为一队分散驻扎,也就是说西边离自己最近的有三只百人队,自己的人马倒是占据绝对优势,但一旦纠缠起来,岂不是要大耗时间,明军大部队可是追着屁股在往这里赶呢。 巴图回头看着来路上正不要命的跟在后面追赶的那群蝼蚁,咬牙道:“呼斯楞,咱们回头宰了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然后咱们从山里走,那里不是有一条道么?” 呼斯楞道:“那条山道狭窄,早已经废弃不用了,山那边的因为融雪已经形成了洼地,骑马也不好走啊。教我说,咱们将这些俘虏砍了,轻装飞骑往东,任他明军多少人,能挡得住咱们?” 巴图道:“我们不好走,明军步行便更不好走了,咱们好歹还有马儿代步,一会儿将这些俘虏都推在洼地里垫脚,岂不省的在这里费时间去砍了他们;若再往东,我担心会被前面的明军堵在河岸上,这地形一不能上山,二不能下河,岂不是更麻烦。” 呼斯楞道:“千户说的是,不好走也是路,先宰了后面那群讨厌的苍蝇再说。” 巴图一声令下,前队变后队,迅速集结了四百多骑兵调转马头,宋楠带着人正追的欢,猛见敌军掉转马头,大批骑兵从前边调到后边来集结,忙举手示意大家停步。 “鞑子要回头了,瞧见没,西边的烽火起来了,东边马千户的人马也快到了,鞑子是怕被包饺子,一会儿听我命令,别乱了。” 众人的心砰砰乱跳,紧盯着鞑子骑兵的动向,只听的鞑子阵中一声怪叫,数百鞑子骑兵擎出长刀高举过头,十余骑一排,策马发动冲锋。 双方相聚约莫两里来路,这段路步兵要走好长一会,对骑兵而言却是眨眼便到,只稍一愣神的时间,鞑子骑兵的第一梯队几十骑便已经冲到了中途,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鞑子兵狰狞的面目和龇牙咧嘴的样子了。 宋楠高声喝道:“撤往山道,往碎石荒滩跑。” 众人愕然,为什么不往山上跑?却偏偏往山道上跑,这能跑得过马儿? “将鞑子兵引到陷阱里去。”宋楠补充道。 众人这才想起辛辛苦苦挖了几天的陷阱正在那条山道上,顿时一哄而散,一股脑的往山道所在的小山谷跑去。 呼斯楞在后方哈哈大笑骂道:“这群孙子看来是被我咱们吓蒙了,怎地不往山上跑,却偏偏往山道上钻,正好,老子们正要走那条道,倒是省事了。” 鞑子骑兵迅捷如闪电,很快便追近了乱跑的明军身后,几名鞑子兵取下背上弓箭连珠发射,登时数名明军士兵脊背中箭扑到在地上,后面的骑兵一冲而过,马蹄起落,将他们踏成肉酱。 宋楠被几名亲卫护卫着往山道旁边的乱石荒滩上奔跑,耳听得身后手下兄弟临时前的惨叫声,却也无可奈何;本来就是场不对称的战斗,死人在所难免,何况为了将鞑子引上陷坑密布的山道,死几个人也是值得的。 一路一边倒的追杀,已经陆续被鞑子兵赶上砍杀了二十多人,终于大部分的明军士兵都跑到了山道旁的大片乱石滩中间,宋楠命大家躲在乱石后面躲避鞑子兵的弓箭射击,鞑子的马儿无法在乱石滩上行走,他们只能远远的用弓箭朝这边攒射。 巴图带着三百骑兵押着俘虏们随后到来,呼斯楞策马上前哈哈笑道:“千户大人,瞧这帮孙子,慌不择路跑到荒石滩上当缩头乌龟了,咱们要不要下马去将他们全部给宰了。” 巴图指着西面道:“你瞧瞧,他们的援兵已经在五六里之外了。” 呼斯楞赶紧探头往西边看,只见西边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排排黑点正朝这边迅速移动,刚才追的正欢,压根没注意到。 巴图冷笑道:“即便如此,到嘴的肉岂能不吃?你带些人下马去宰了他们,其余人迅速通过山道,咱们就在他们援兵的眼皮子底下宰了这些家伙,他们又能如何?” 呼斯楞笑道:“千户大人好霸气。” 巴图嘿嘿一笑,瞪眼道:“还不快去安排。” 第五十八章恶斗乱石滩 呼斯楞带着二百多人弃马步行,众鞑子围了个半圆形朝荒石滩中间的宋楠等人迫近,巴图则指挥着其余数百骑兵往北冲向山谷间的山道。 宋楠知道,肉搏的时候终于要到来了,后面是峭壁,虽然只有两丈高,但也没办法爬上去,于是将腰刀抽出来用刀背在岩石上一顿敲打,高声道:“兄弟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咱们的援军马上就要到来,不要怕,跟他们死拼。” 众士兵心头打鼓,但见宋楠平日文弱和气,战场上却毫无惧色,士气大受鼓舞;李大牛凑在宋楠耳边道:“楠哥儿,一会你悄悄从后面走,我和大家拼死替你挡住。” 宋楠笑道:“你把我当缩头乌龟么?大牛啊,今日教你看看楠哥儿的本事,一会接战的时候可千万别手软,跟鞑子打,就好比跟野狗斗,你越凶他们便越怕,你一怂,他们便越凶狠。” 李大牛舔着嘴唇道:“知道了,可算是真刀真枪的杀鞑子了。” 宋楠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对着身边的七十多名兄弟高喝道:“都给我听好了,咱们是步兵,鞑子是骑兵,马上的功夫咱们不如他们,地上的功夫咱们一个顶仨,都不要怕,两军交战勇者胜,只要坚持一炷香时间,咱们的援兵就到了。” 众士兵齐声道:“明白。” 宋楠紧握钢刀,伸手在岩石上一撑纵身跃上岩石,挥刀指向猫腰迫近的鞑子兵,高声叫道:“宰了这帮狗娘养的,替蔚州百姓报仇。” 众士兵纷纷跃起,跟着宋楠呐喊前冲,很快便和鞑子兵照面,双方刀来剑往战在一起;鞑子兵的优势在于人数众多,二百多人足有宋楠这一方的三倍,但论平地上的功夫确实比土鳖明军差了很多,人数的优势在这乱石嶙峋的荒地上也施展不开,明明能绕到对方的身后围攻,偏偏被一块大石头挡住,等到爬上石头绕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兄弟已经被砍倒在地。 而且马背上呆的久了,脚下的灵活性远比不上明军灵动,一上手便吃了亏,被这群红了眼睛的明军杀了个手忙脚乱,被撂倒了十几个。 呼斯楞急忙大喊:“合围合围,别他娘的单干。” 鞑子兵们明白过来,将包围圈收拢,交战激烈的西面又增派人手,这才挡住明军的疯狂冲击,渐渐将明军迫进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内。 宋楠这么多天来跟着叶芳姑学功夫的作用终于在此刻有了用场,谁也没料到,原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宋百户在厮杀中却最是勇猛,手中长刀刁钻狠辣,专门兼要害部位砍杀,这也是因为叶芳姑是女子,气力不如人,在学武的过程中只能靠狠辣的招式取胜,宋楠跟着她学,自然也受到影响,出手以刁毒为主;死在他手下的四名鞑子兵不是手脚中刀便是面门被刺,都是盔甲防护不到的地方。 宋楠先前心头还有些胆怯,越打胆气越壮,还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武林高手,殊不知鞑子兵骑射一流,拳脚功夫却稀松平常,他的三脚猫功夫也只能对付这些只会乱砍乱刺的莽汉了。 包围圈越缩越小,剩余的六十多名士兵不得不背靠背被压缩在一处巨大的岩石下边,鞑子兵也一时没有办法攻进去,脚下又被各种怪石头判的东倒西歪,倒是让明军偷空砍杀了十多个人;呼斯楞怒急,一把推开身前几名拿着刀子胡乱比划的鞑子兵举着弯刀便冲了上来,目标直指宋楠。 呼斯楞看出来了,宋楠是这些人的头儿,也就是他最是刁钻手上功夫也了得,嘴里还不断的打气,鼓励着身边的明军拼命,擒贼擒王,先宰了这小子,明军就彻底完蛋了。 宋楠见呼斯楞举刀冲着自己而来,跨步上前挥刀相迎,双刀一交,当得一声响,宋楠就觉得手中一空,长刀被震的脱手飞上半空,虎口发麻,不由得愣在那里。 呼斯楞哈哈大笑,露出豁了口的两块大门牙骂道:“小子,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跟老子交手,老子教你做人。” 宋楠啐了一口,伸手在一旁的士兵手中取过另一柄长刀来,一言不发照着呼斯楞的大肥脸便砍了过去,呼斯楞挥刀一档,当得一声,宋楠手中又空了。 周围的鞑子兵都哈哈狂笑,众人都停了手中的打斗,就看着两人交手,一场群殴演变成了单挑之势。 李大牛怒吼一声,挺身便要上前,宋楠一把拉住他道:“退下。” 李大牛道:“楠哥儿!” 宋楠脸色铁青,伸手再取一柄长刀,往呼斯楞的肋下砍去,呼斯楞笑的浑身板肉乱颤,挥刀再挡,宋楠的手中又空了;众鞑子兵哈哈狂笑不止,明军士兵个个目瞪口呆。 “小子,回家吃几年奶再来吧,哈哈哈,投降吧,你这么细皮嫩肉,老子不会砍了你的头,咱们巴图千户喜欢俊俏的兔儿爷,伺候好了他,没准你还能当个什么官儿。”呼斯楞得意之极。 宋楠骂道:“去你奶奶的大腿,你瞧瞧你身后是谁?” 呼斯楞扭头去看,宋楠取刀快速挥刀疾砍,呼斯楞扭身一闪,弯刀挥动急挡,宋楠一缩手,避免被这家伙再将手中兵刃磕飞,但这一刀也空了。 “跟老子玩这一套,你们汉人个顶个的坏的流脓,老子决定不饶你了,受死吧。”呼斯楞怒道。宋楠横刀在胸凝神以待,呼斯楞卯足了力气举起弯刀当头朝宋楠劈来,宋楠高叫道:“瞧你后边是谁。” 呼斯楞怒骂道:“还来这一套,去你娘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一片人仰马翻之声,伴随着鞑子兵们的惊呼声和惨叫声;呼斯楞一愣,不自觉的扭头去看,正看到正往山道上疾驰的鞑子骑兵一个个下饺子似的没入土坑之中,烟尘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呼斯楞的心头一惊,猛然间又觉得喉头一凉,一股热血在颈项间喷了出来,生命的最后尽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这回你家楠爷没骗你。” 由于明军迫近里许之外,并有数百余骑明军骑兵已经到了三岔河河岸上,巴图知道,那是明军大部队即将抵达的信号,只有明军的大部队才能凑齐这数百骑兵,明军定是因为步兵行进太过缓慢,所以集中了所有的骑兵前来追击,而里许外的数百步兵正是在西边甩掉那一拨。 巴图无心恋战,命士兵们快速冲往山北,鞑子骑兵们飞驰进入山道,刚刚速度起来,便剧变陡生,几十名骑兵轰隆隆遭遇灭顶之灾,全部落入陷阱之中,被陷阱中的尖桩刺得鲜血淋漓。 万万没想到,这条路上居然有陷阱,巴图哇哇怒吼,也不管那些落入陷坑的士兵的死活,既然陷阱已经被踩掉,便踏着这些人的身体冲过去,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路上简直就是陷阱迷宫,骑兵一路如下饺子一般落个不停,短短数里的山道上居然有了赏千个陷阱,每每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已经踩掉了这么多,前面应该没有了,可事实是依旧有一匹匹的战马失蹄落入陷坑之中,简直寸步难行。 待巴图明白这条路是条死路,下令撤回来往东沿着河岸突围的时候,明军的骑兵已经追到了山下,巴图不得不下令迎战,双方在狭窄的山坡下河岸边荒石滩上展开了一场恶战,随着马鸣率领的步兵的加入以及东方百人队的迫近,鞑子兵败局已成。 巴图知道再不逃便要送命于此,于是带领剩下的三百多骑兵拼死往东突围,东边赶来的百人队拼命堵截,无奈根本拦不住一心要逃的鞑子骑兵,反被砍杀践踏死了四五十人,最终眼睁睁的看着巴图带人亡命东去。 江彬带人追击了一会,无奈脚力不如鞑子的马儿快,只能目送巴图逃走;江彬只好带人赶回来,宋楠和马鸣等人已经开始清点打扫战场了。 此战鞑子七百多骑兵死了四百多,明军也损失不小,士兵死了两百多,百姓死了三十多人,但总体而言又是一场大胜。 江彬一眼看到满身血污的宋楠的时候,纵身下马,一把抱住宋楠的双肩叹道:“宋兄弟,你又救了我江彬一命,我他娘的拿什么来报答你哟。” 第五十九章难得的温柔 第五十九章 此战之后,奉命在蔚州一带骚扰侵袭的鞑子游骑经此一战恐怕很长时间难以恢复元气,对于蔚州上下官员而言,此刻最要紧的是赶紧将此战的功劳想办法跟自己联系上。 身在边镇为官,既有危险又有机会,危险在于,只要防务上稍有差池乌纱帽便会不保,同样,万事利弊相依,边镇的军功是晋升的最大基本,鞑子来了固然头疼,若鞑子不来,却也是一件头疼之事。 蔚州卫自不必说,因为是战斗的主力,大捷之功首当其冲;便是蔚州知州衙门也可以上报说动员百姓修筑寨堡对鞑子造成威胁,从而引诱的鞑子进兵,协助蔚州卫得此大胜。 其余如镇军太监、各衙门的官员衙役也都想尽办法的拉扯上点关系,在给各自上司的报告中历数此战自己的部门所起的协同作用。 当然没有人会傻到去争头功,因为毫无疑问,头功属于宋楠率领的北千户所百人队,若不是他和手下的百余名士兵拖住鞑子骑兵近一个半时辰,鞑子兵早全身而退,逃得无影无踪了。 很快,关于宋百户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算准了鞑子兵将要从山道北逃的路线挖下陷坑,又自创‘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所谓游击战术,更勇武无畏,手刃鞑子悍将呼斯楞的事迹便在蔚州城的街头巷尾传了个沸沸扬扬。 茶馆的说书人暂时抛弃了隋唐、抛弃了猴子取经等经典的话本,连夜攒段子,纷纷开讲宋百户谈笑破虏兵的经典桥段;将个宋楠形容成手持鹅毛扇,头戴通天冠,面对强敌,抚琴吟唱,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奇怪形象;虽然有些无稽,但听者无不,爽的差点尿裤子。 宋楠浑然不知外边的情形,自打凯旋归来之后,便因为身上受了不少的伤躲在家中休养;宋楠的伤处不少,大大小小足有七八处,当然并非全是厮杀时所受的上,倒有四五处是因为在乱石嶙峋的地形跳来跳去被锋利的岩石边缘擦伤割伤。 最大的一处伤口位置略有些尴尬,恰好在大腿内侧,靠近命根子的地方,正是宋楠飞身越过岩石被岩石顶端的突起的边缘割了个大口子,当时没感觉到什么,战事结束之后,才觉得疼痛难当。 宋楠暗暗庆幸,还好自己练了些功夫,不然跃起的角度稍微低一点,割伤了那致命的一坨,这辈子可就废了,再想上位,便只能进宫去当太监了。 蔚州卫官员来往不绝于宋家探望伤势,江彬几乎一日一来,送来大量的药物补品,带了全城所有的郎中来给宋楠治伤,宋楠再三要他不要这样,小小伤势,用不着大惊小怪,几番劝说,江彬才来的少了些。 宋楠倒不是矫情,主要是家里人来人往,叶芳姑和陆青璃根本不敢露头,万一被江彬发现自己金屋藏娇,窝藏了两个杀害锦衣卫的凶手在家里,这事儿可就麻烦大了。 由于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已,叶芳姑和陆青璃只能在晚上出来透透气,并看望宋楠;对于宋楠的受伤,叶芳姑很是自责,因为自己的职责之一便是宋楠的贴身保镖,宋楠带着百余人在和鞑子拼命的时候,自己却一无所知的呆在家里,要是宋楠此役战死,叶芳姑恐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因为怀有内疚之心,叶芳姑也显得格外的温柔,晚间去宋楠屋里的时候,端茶倒水温言细雨,极尽其心的服侍,也似乎不在乎宋家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日晚间,宋楠因白日伤了些精神接待探病的官员,吃了晚饭后便早早睡下,众人也不打搅他,都各自回房睡去;半夜里宋楠口渴醒来,不想惊动萍儿她们便自己起来倒茶喝,刚刚挪动腿脚落了第,忽然有人轻声道:“别动,要喝水还是起夜?我来帮你。” 宋楠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见叶芳姑正坐在床头的一张小凳子上,那里恰是自己床头的目光死角,刚才自己睁眼时压根就没看到她。 宋楠嘘了口气道:“吓我一跳,不愧是师父,我居然毫无察觉,这要是要我的命,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叶芳姑轻啐道:“瞎说什么,谁想要你的命;喝水?” 宋楠点头,叶芳姑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宋楠,宋楠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喘了口气道:“你怎地还不去睡?这几日你天天来照顾我,定也疲倦的很,我已无大碍,你不用这样。” 叶芳姑静默了半晌道:“你受伤是我的责任,我岂能不尽心。” 宋楠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叶芳姑道:“早知你跟鞑子交战,我该跟着你前去的。” 宋楠摇头道:“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鞑子,你别听外边的那些人瞎说,我要是会料敌机先,又怎会受了这么多伤?再说了,你连家门都出不了,如何帮我?” 叶芳姑道:“奴家想好了,日后你要是有什么危险的军务,我便化装跟随,等你伤好了,帮奴家弄一套军服盔甲来,奴家将脸上稍微抹些泥灰,便无人认出来了。” 宋楠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还是不用担心,我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叶芳姑低下了头,宋楠好像看见有一滴滴晶亮的水珠落到她的衣襟上,一惊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在我房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叶芳姑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她真的在哭泣;宋楠挣扎着要上前,叶芳姑忙起身坐到床沿上按着宋楠的身子不让他动弹;宋楠握着她的手道:“出什么事了?” 叶芳姑摇头不语,宋楠急的坐起身来,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痛,丝了一声皱起眉头,叶芳姑忙道:“你别动,伤口刚结了疤,别挣裂了。” 宋楠道:“那你倒是说啊。” 叶芳姑道:“也没什么,奴家这几天一直在想,是不是奴家是个不祥之人,跟谁在一起便会带来祸事,没认识奴家之前,你什么事都没有,认识了奴家之后,你便受伤卧床,还和鞑子拼命……今日大牛来家里跟我说了那日的情形,奴家被吓到了,你居然跟那个叫呼斯楞的鞑子将官单打独斗,这都是奴家的错,我若不教你拳脚武艺,你便不会这般的好勇斗狠……” 宋楠哑然失笑道:“你便是为了这个自责流泪?你是世上最喜欢自责的女子,若无你教我功夫,那种情形之下还是要拼命,但我恐怕就性命不保了,你是救了我的命呢。” 叶芳姑摇头道:“不对,我该呆在你身边保护,而非教你武功让你好勇斗狠,你知道么……奴家……奴家已经将你和青璃视为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奴家不敢想象,如果这一次害你送了命,奴家该如何活下去。” 宋楠心中激荡,这是叶芳姑第一次袒露对自己的感情,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已经很近了,但叶芳姑在言语上还没说过这么亲近的话,这女子外表看着泼辣干练,其实心里非常的脆弱,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强,若不是发自内心的愧疚,她绝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宋楠搂住她的肩膀,叶芳姑索性趴在宋楠的怀里轻轻的坠泣,宋楠板起她的脸来,轻吻她的红唇,悄声道:“你放心,家里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在,我岂会舍得去死。” 叶芳姑轻声道:“你答应我,今后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奴家没资格要你替我着想,你也要为伯母考虑;你受伤之后,伯母每日都去庙里上香敬佛,她是受了惊吓了。” 宋楠叹道:“我知道,可是没办法,身不由己啊。” 叶芳姑红了脸道:“这几日我也豁出去了,她们背地里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奴家都不太敢跟她们面对,特别是青璃,好像觉察到了什么。” 宋楠微笑道:“迟早会知道的,别担心,青璃小孩子脾气,哄哄就好了,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再说了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你又怕什么。”叶芳姑嗔道:“咱们……都这样了,也算是清清白白么?亏你说出口。” 宋楠咬了口面前的红脸蛋道:“咱们哪样了?不就是亲亲抱抱么?” 叶芳姑啐道:“你还想如何?奴家的名节都被你毁了。” 宋楠轻笑道:“这也算毁了名节?我又没逼你跟我……那个,不过是亲亲嘴拉拉手罢了,对了,若替你疗伤看了你的某个部位也算是毁名节的话,那我只能认了。” 叶芳姑羞得挥手在宋楠的胸口上乱捶,宋楠就势一把抱紧,寻到那两片香糯的嘴唇紧紧压住,舌尖轻挑,勾出那条躲闪不休的雀舌儿吸吮。 叶芳姑抗拒不住,渐渐情动,迷糊中感觉宋楠的手掌滑入衣衫中,胸前的软肉被紧紧握住,顿时浑身酥软,欲起身躲避袭扰,却娇弱无力,一丝力气也无。 宋楠心中大乐,当日替她疗伤,看着那一对挺翘双丸在面前弹动,意动却不敢行动,今日可算是得偿所愿,如今这一双软热的玉丸落入指掌之间,才真正感觉到弹性惊人,可能是长时间练武的缘故。 “唔……不能!”叶芳姑喘息道。 “为何不可?”宋楠抹弹扣压无所不为,看着叶芳姑面红如潮的摸样,心中在考虑是不是要更进一步。 “不行……就是不行。”叶芳姑感觉一只手有向下摸索的趋势,浑身起了一层香汗,恨只恨这句坚决的话说出来竟然绵软无力,好像在求肯一般。 宋楠不答,手指朝下,探过平坦温热的小腹,猛地往下一滑,覆上山谷的顶端,顿时感觉青草霏霏,溪水潺潺,如入桃源胜地。 叶芳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弹而起,宋楠惨叫一声,被叶芳姑撑起的手掌压了伤处,顿时龇牙咧嘴,满腹绮念全无。 “怎么了,你怎么了?”叶芳姑脸上红潮翻涌,却来不及斥责宋楠,见宋楠痛苦的摸样,连声问道。 “压了伤处了。”宋楠苦笑道。 叶芳姑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薄被,只见宋楠穿着的绵绸薄裤上鲜血渗出,大腿内侧结了疤的伤口被自己的手给撑破了。 宋楠赶紧拿杯子捂住,不是怕叶芳姑看到伤口流血,而是自己的下体此刻正处于亢奋状态,搭起了顶天的帐篷,实在是不雅。 叶芳姑没觉察到那个部位的异状,转身在桌上翻找,寻来止血的药粉,连声道:“别动,我替你止血。” 宋楠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叶芳姑道:“别啰嗦,别动。” 说罢一把掀开薄被,宋楠捂脸遮羞,就听叶芳姑啊呀一声,捂脸转身。 宋楠叹道:“跟你说了不用的,你偏要。” 叶芳姑跺脚道:“你这人……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 脑海里一根棒槌擎天而立撑的裤子都要爆开的样子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心头‘噗通通’跳个不停,虽然从没见过那玩意的长相,可是没吃过猪肉岂能没见过猪跑路。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刚才都那样了,我能没反应么? 叶芳姑定定神,忽然转身,用强大的定力命令自己不去瞄那根棒槌,将宋楠的裤脚卷上大腿根,小手颤抖,总是不经意碰到那根热乎乎的物事,只得偏着头,摸索着将药粉倒上去。 宋楠可就糟了罪了,不但要忍受她不是碰疼伤口的痛苦,还要忍受被小手碰到大家伙的煎熬,以被蒙头,咬牙切齿。 房中烛火跳跃,但见叶芳姑埋首宋楠股间,小手乱颤,知道的说是在疗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在玩什么勾当。 叶芳姑好不容易才弄妥了伤口,用棉絮垫上,刚要抬头起身,就听见窗外一声叹息,紧接着脚步声悉索离去,叶芳姑顿时浑身僵硬,呆在那里。 第六十章少女豆蔻心 第六十章 四月里,春色明媚,,天井小院中的树叶绿了,各种花儿也开了,蝴蝶翻飞乱舞,蜜蜂嗡嗡穿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慵懒的莫名香气。 陆青璃坐在阳光下,看着满院春光姹紫嫣红,心情却像这慵懒的春光一般毫无兴致,两只小手无意识的摆弄着身边碧绿的花枝,将粉嫩的绿茎扯得支离破碎。 身边脚步沙沙,有人走到身旁咳嗽了一声,陆青璃身子一震,抬头道:“宋大哥……” 宋楠嗯了一声,挪过小木椅在她旁边坐下,双眼看着满目的春色,笑道:“青璃这两天似乎有什么心事啊,我憋了满肚子的故事等你来听,可是你却没见影子。” 陆青璃低低道:“不听啦,替别人担心好没意思。” 宋楠微笑道:“原来青璃长大了,知道那些故事都是虚幻的,你不想知道那个贾宝玉到底是娶了林黛玉还是薛宝钗么?” 陆青璃百无聊赖的道:“娶谁也娶不到晴雯头上,便不想听了。” 宋楠砸了砸嘴道:“好吧,等你想听故事了便来找我,不想听红楼的故事,我还有其他的故事,总之,只要青璃想听什么,想玩什么,大哥都会满足你。” 陆青璃抬眼看着宋楠,表情泫然欲泣,宋楠越是温柔,她便越是伤心,虽然宋大哥对自己一向都是这么好,可现在自己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宋楠越是客气,她便觉得跟宋楠之间越隔越远了。 “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心事。”宋楠看着陆青璃的眼睛,轻声问道。 “宋大哥……”陆青璃的眼泪落了下来:“你……一定要对我表姐好好的,表姐命苦……你们在一起……妹妹也替她开心……你们……呜呜……” 陆青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痛,眼泪如珍珠一般扑簌簌滚落衣襟,一张俏丽的小脸顿时如梨花带露,教人心疼不已。 宋楠叹了口气,伸手递过自己的手帕去,轻声道:“你都知道了,那夜屋外便是你,是么?” 陆青璃呜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半夜起来……想去看看宋大哥……,没想到……你们都已经到那种地步了……” 宋楠道:“这就是你这几日躲着你表姐,不愿见人的原因么?其实你表姐是在帮我上药,我们……确实相好,但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陆青璃摇头道:“我亲眼所见,宋大哥不必解释,再说……你和表姐能在一起,我也是很高兴的,也不必……不必跟我解释什么。” 宋楠沉默了一会,叹道:“这世上我见过的最相亲相爱的两姐妹便是你和芳姑两人了,她一切为你着想,你一切为她着想,真是羡慕你们。” 陆青璃淡淡道:“也许吧,谁叫她是我表姐呢。” 宋楠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又不是木头人,岂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陆青璃脸上犯红,低头道:“你……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思。” 宋楠柔声道:“总之,你不要怪你表姐,是我要求你表姐留下来,将来我也要娶了她,她为了你还曾拒绝了我;记得那天她突然不辞而别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她不想让你伤心;你这几天躲着她不理她,你知道她有多伤心么?” 陆青璃道:“我早没恼她了,昨晚我想了一夜,她是我唯一的亲人,看到她能跟着宋大哥过好日子,我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宋楠道:“这就是了,所以我说你们两姐妹是世上最好的两姐妹,你对我的好意我心里也明白,只是……你还小,接触的人还少,天下间有多少俊俏人物,比我好上一千倍;我认为,你对我的好感只是一种对兄长的依恋,我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将来你遇到更好的人物,岂不是要后悔死;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将来你有了意中人儿,我会给你办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你说好不好?” 陆青璃又羞又急道:“不好!” 宋楠道:“怎么不好?” 陆青璃勇敢的看着宋楠道:“宋大哥,青璃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天下间或许有比宋大哥有钱有权又俊俏的男子,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知道么,我每天做梦想的是你,醒来眼前晃动的还是你,你去军营,我便扳着手指头数时辰等你回来,你笑了,我就比什么都开心,你不高兴,我也会跟着不开心;宋大哥,你说说看,这是否是对兄长的感情呢?” 宋楠既感动又无语。 “青璃知道自己比不上表姐,也无意跟姐姐争夺什么,青璃只是不想让宋大哥和姐姐困扰,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呵护我关心我,我在世上也只有你们是亲人,所以宋大哥请放心,我不会赌气走掉,或者是发脾气心生怨恨,我只求能待在你们身边,宋大哥如何待我都成,只让我能喜欢你,别把我的这份喜欢看成是小孩子的胡闹,好么?” 宋楠无言以对,十六岁的少女,若在后世确实是被视为未成年,而在这里,二八年华的女子结婚生子的比比皆是,心智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幼稚,这番话说出来,任你铁石心肠也难保不化作绕指柔,况且宋楠还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你……这是何苦。”宋楠叹道。 “我自愿意……所以我不苦。”陆青璃小脸涨得通红,憋在心里这多天的话终于说出来,虽然害羞,但心里却无比的畅快。 “青璃,你让我很为难,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便依着你吧,但你要听我一句,如果将来你有了意中人,可千万不要因为今日所说的一席话而羞于启齿,不要勉强自己。” “那如果要是没有意中人呢?”陆青璃咬着下唇问道。 宋楠看着她期待的目光,一字一顿道:“那我便娶了你,只要你不嫌委屈。” 陆青璃眼中神采流动,心中雀跃万分,原来宋楠今日来找自己的目的便是要说这句话,本已灰暗的天空忽然变得晴空万里,陆青璃差点再次掉泪。 宋楠也不想这么无耻,虽然自己对美女的抵抗力几乎为零,从来都是多多益善,像后世那般一夜风流各奔东西自然无伤大雅,但这里可没有一夜风流便扭屁股走人这么一说,那是坏人名节的行为。 像叶芳姑和陆青璃这两姐妹,虽然胆大包天敢手刃仇人,但说到底都是善良可怜的女子,自己决不能玩弄他们的感情,也正因如此,宋楠才不敢轻易接受陆青璃,接受了便要娶回家,对她好,这对宋楠而言是一种压力;然而,自从那夜过后,陆青璃躲着不见叶芳姑,叶芳姑一直想解释什么,陆青璃总是不给她机会,对叶芳姑来说,和陆青璃之间的亲情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变成这样,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宋楠本以为就算陆青璃知道了也正好死了心,可叶芳姑以泪洗面,教宋楠手足无措;今天和陆青璃谈心,也是应叶芳姑的百般恳求,宋楠知道,如果自己不出面,此事不解决,叶芳姑一辈子也不会开心,所以宋楠只好前来。 话说回来,宋楠也被陆青璃所感动,那番表白出自肺腑,那是一个纯真少女的心声,这要是都能无视,自己可就是猪狗不如之辈了;再说陆青璃俏丽可爱,宋楠只要摒弃掉后世带来的对萝莉少女下手的罪恶感,心里其实是美的上了天。 “宋大哥,你说话可要算数。”陆青璃喘息微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楠伸出小指道:“拉钩吧。” 陆青璃皱起了鼻子道:“谁跟你玩这小孩子的把戏。” 宋楠一愣,陆青璃突然伸头过来,凑在宋楠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便飞快的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的逃开了。 “这便是誓言,宋大哥可要记着。”陆青璃的声音从花树后的走廊上传来。 宋楠怔怔的摸了摸脸上的一小块湿润的地方,微笑摇头。 “称了心意了吧。”有人在一旁轻声道。 宋楠没有回头,苦笑道:“你满意了吧。” 叶芳姑笑盈盈的从一旁闪身出来嗔道:“便宜被你占尽了,还一副委屈的摸样,伪君子!” 宋楠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只觉满眼春光,蜂忙蝶闹,心中快乐之情难以言表。 第六十一章好处人人争 第六十一章 千里之外,北京城东长安门外南薰坊东侧有一座不起眼的院落,整座院落由数座四合院组成,与周围的房舍并无交接。 密密的青藤爬满院墙,古色古香的门楼和院门看上去有些破落之感,但大院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油光锃亮的石狮子却暴露了这座普通院落的不普通之处;六尺高的青石台上,两只石狮张牙舞爪,威坐其上;胡同中来往之人行色匆匆,连看都不敢多看这两尊丈许高的石狮子把守的大门。 院落三进正北的一间宽大的房间内,一张红木油亮的大案几摆在正中,案几后,一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官员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里拿着一封密报细看。 “啪”那官员大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盅笔筒砚台哗哗乱响。 “蠢材!这么大的功劳居然没咱们锦衣卫的半分功劳,这个蠢材在蔚州成天在做些什么?” 案前侍立的几名官员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都是一群废物,我锦衣卫如何扬眉吐气?你们知道么?范亨那个混蛋最近可是风光的很呢,他东厂最近破了数起大案,昨日在皇上面前老子被他羞辱的不轻,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皇上对咱们锦衣卫最近的无所作为颇为不满,在这么下去,诸位啊,咱们要被东厂骑在头上撒尿了。” 看着下边的几名官员一声不吭,那官员更加的生气,指着一名白面矮胖留着三缕美髯的官员问道:“萧大人,你掌南镇抚司年余,连一件像样的案子都没侦缉出来,难道我大明朝的天下已经是清平乐世了么?那些京内外的官员个个都奉公守法没有过错不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这个南镇抚司的头儿的,手下的上千缇骑都他娘的是酒囊饭袋!” 矮胖的官员汗如雨下,垂首道:“卑职失职,牟大人切莫动怒,卑职也是没有办法,鉴于官场民间对我锦衣卫颇有民怨,卑职为了不给大人增加太多的麻烦,有些风闻之事便没有深究,卑职日后一定改变思路,不敢再怠慢。” 黑脸的官员叹了口,怒气稍息,摆手道:“说起来此事我也有责任,我牟斌自任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以来,本想锐意改变我锦衣卫衙门在他人眼中的恶名,要求你们查究案件须得证据确凿,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有些人容不得咱们忍让,他娘的越是忍让,咱们便越没地位,越没活路。你们瞧着吧,范亨日后还指不定如何跋扈呢,老子日后见了他恐怕要下马跪拜高呼厂公了,光是想一想,老子便要吐血。” 镇抚官萧琅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大人,卑职觉得今日之事或许有办法能让咱们锦衣卫扬眉吐气。” 牟斌啐道:“扬眉吐气个鸟!那个方大同在蔚州大捷之中毫无建树,连一丁点的功劳也没捞上,过几日蔚州卫的报捷奏折便要送往兵部,有功人员中无一是我锦衣卫之人,如何扬眉吐气?” 镇抚官萧琅忙道:“大人,方大同确实是个窝囊废,不过好在他及时的将消息报了上来,蔚州卫现在正在清点战利品,统计有功人员,他们的奏折最少三日之后方才会到达兵部,这三日内,咱们大可想想办法,在其中分上一杯羹。” 牟斌一怔,疑惑的看着萧琅道:“这么说,你好像有了主意?” 萧琅转头对着身后的几名锦衣卫官员道:“你等先退下,我和牟大人说几句话。” 几名侍立的官员赶紧告辞退出,萧琅待他们尽数出了屋子,这才小步上前凑在牟斌的耳边道:“牟大人,卑职查的清清楚楚,这次的蔚州大捷起最关键作用的是蔚州卫新提拔的一名叫做宋楠的百户,此人率百余人硬生生拖住了鞑子七百骑兵的队伍,耗到援兵到来,才有了这场大胜。” 牟斌皱眉道:“那又如何?人家是蔚州卫的百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萧琅道:“大人莫急,卑职查了这宋楠的底细,此人本是一名落第秀才,不知为何摇身一变入了蔚州卫当了兵,那江彬好似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得江彬一路提携才当上这个百户。” 牟斌讶异道:“秀才跑去从军?倒也是件新鲜事。” 萧琅道:“是啊,方大同曾经上报过此人的事情,他和方大同也很熟识;这宋楠虽不是咱们锦衣卫的人,但咱们可以将他变为锦衣卫的人,这不就一了百了了么?” 牟斌眉头锁紧,低声问道:“如何变成锦衣卫的人?兵部岂会答应?” 萧琅道:“大人,您别忘了,这人突然从军,从军之后便为总旗,短短数月升为百户,全是那江彬提拔,在这之前,军中压根没有宋楠这个人,兵部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据卑职所知,江彬此人打仗不错,但性子粗劣,前任蔚州卫指挥使王旦跟他之间素有芥蒂,但不知为何突然告病调走他处;卑职想,这其中必然有原因。如今蔚州卫是江彬主事,咱们何不从他入手,来个移花接木,将这个宋楠划归蔚州卫锦衣卫所属,那这个宋楠所有的功劳不就是咱们锦衣卫衙门的功劳了么?” 牟斌一拍大腿道:“好办法,老萧,可真有你的。不过……这件事好像不易办呢。那江彬岂会拱手将功劳送给他人,宋楠的功劳便是他的功劳,他会那么听话么?” 萧琅道:“大人担心的是,所以卑职打算亲自去一趟蔚州,找这个江彬谈谈话,想那江彬从军近二十年,百户世袭,二十年才混到个佥事的职位,原因是什么?不就是这家伙上面无人提拔,又脾气臭硬么?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够不着上边的大人物;试想如果他有牟大人这样的靠山,你猜他会不会上杆子往上爬呢?” 牟斌点头笑道:“说的很是,老萧,和真有你的;这样,你若去了,要恩威并施,其一这个宋楠莫名其妙成为蔚州卫百户之事必有猫腻,方大同身在蔚州,不可能不知情,你要好生的问问他,他若想继续在锦衣卫混下去,便必须查明原因。我估计十有有违规之处,以此可以要挟江彬。其二,我可以写封亲笔信让你带去,跟那江彬好好的聊一聊,他若不是个愣头青,便会明白此事对他有利无害。” 萧琅大喜道:“有了大人的亲笔信,这件事便是手到擒来了,卑职即刻准备动身,我给这宋楠做一套腰牌衣衫武器带去,再给他安排和锦衣卫的身份,嗯……就说他是蔚州锦衣卫衙门的试百户身份,大人看如何?” 牟斌拍拍萧琅的肩膀道:“你考虑的很细致,照你的想法去干,时间紧迫,可不能让这江彬将报捷的折子发出来。” 萧琅点头称是,拱手告辞急匆匆出门去了。 …… 蔚州城中,一场大捷之后士气振奋,民声如沸。 江彬加紧清点此战的战果,准备上报兵部;战绩无需夸大,光是平白直叙便是一场大捷,但江彬知道,还是需要加以渲染一些,否则上面那些老古董很可能淡而化之不给自己升官,指挥佥事的位置虽然刚刚捂热,但他一点也不留恋,因为他渴望着更高的位置。 二十年了,总算是时来运转,宋楠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救星一样,将自己从泥潭之中拯救出来,又将自己一步步送上高位,江彬对宋楠的感激之情无言可述;不过在功劳上,宋楠虽为首功,自己也不能只当配角,奏报上要写:在自己的精心安排之下,鞑子被诱入围牢,加之宋楠执行得力,作战勇猛,成功拖住鞑子骑兵,自己率大军按照计划掩杀而至,大败鞑子云云。 本来上报的折子两三日便可发出,但因为蔚州州衙和其他部门的一些家伙都要来分一杯羹,连续数日,各衙门官员都来江彬这里力陈此战他们出力之处,很明显是希望江彬在奏报上替他们写上一笔,如此扯皮数日之后,方才将奏报写成,各方都有顾及,皆大欢喜。 江彬直到今日方才对为官之道有所体会,以前自己意气用事居多,难怪被人孤立,正是要像现在这样,有了功劳,给大家都添上一笔,这才叫左右逢源大家开心;只要首功不落他人,自己吃肉,何妨给他人一碗汤喝。 四月二十八,折子终于完成之后,江彬便立即挑选了快马精卒准备次日一早将折子送往兵部。 当天晚上二更时分,十几骑风尘仆仆由蔚州东门入城,直奔东城的锦衣卫百户所衙门。 萧琅一行经过两天一夜的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蔚州城。 第六十二章靠山寻上门 闻听南镇抚司镇抚萧琅到达蔚州,方大同吓得连滚带爬的从小妾光溜溜的身子上爬下来,一路狂奔从城西赶到城东的锦衣卫衙门,烛火摇曳中,镇抚大人高坐衙门大堂,身边立着十几名清一色大红锦服挎着绣春刀的缇骑护卫。 萧琅一看道方大同衣衫不整的摸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一番训斥之后,将来意告知方大同;方大同听罢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只大茶碗,上司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这是自己一辈子也想不到的事情。 “方百户,此番你需协助我将此事办妥,办妥了,你便能跟着沾光,办不妥,你这百户也就到了头了;身在蔚州,如此大事你竟然无寸功可报,牟指挥气的立时便要下令砍了你的脑袋,若非本镇力保,此刻你还有站着说话的份儿么?” 方大同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连声感谢镇抚大人相救之恩,他也知道,这回自己确实不够精明,最会捞好处的锦衣卫竟然跟蔚州大捷毫无关系,确实说不过去;暗地里方大同也大骂了江彬和宋楠多次,怪这两人事前都不给自己通个信,早知道有如此大的行动,自己只需带着人跟在后面什么都不做,事后都能在功劳薄上加上一笔;也正因如此,宋楠受伤之后方大同都没去探望,便是心头怒气未消之故。 萧琅详细询问了宋楠和江彬的背景,以及宋楠如何入军中任职等事,方大同也不是白痴,三人联合诬陷王旦之事自然不能说,但宋楠入军靠江彬提拔之事确实违规,方大同避重就轻,除了不能说的,剩下的全部竹筒倒豆子。 萧琅心中有了底,当即要方大同带路前往江彬家中密商。 三更已过,城中万籁俱寂,江彬早已熟睡良久,但院门外悉悉索索的响动声将江彬惊醒,江彬悄悄起身出来房门来到正屋里隔着门缝往院里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但见院子里灯火通明,院门内外,墙头四角,均有红衣缇骑跨刀而立,火把照耀之下,一个个面孔阴郁,神情严肃,带着一股杀气。 江彬心头一冷,脑海中迅速的盘算着为何锦衣卫会半夜出动封锁了自己的宅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王旦之事东窗事发了。 江彬心中怒骂,知道今日已难逃脱,若是因为此事被抓,难逃一死;于是忙进房叫醒夫人,命她和四个儿子躲在床下不要出来,顺手将挂在墙上的腰刀拔了出来,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方大同那熟悉的黯哑的声音:“江佥事,可在家中?出来一见,有重要的事与你商议。” 江彬怒骂连声,心想:果然是这狗日的方大同卖了自己,今日最不济也要先砍了这狗贼再说。 有人开始砰砰敲打屋门,江彬明白躲着也不是办法,当下把心一横快步来到门前哗啦拉开大门,横刀怒喝道:“狗崽子们,老子跟你们拼了。” 江彬穿着内衣敞着胸口,胸前黑毛都露出来,手里举着把刀一开门便冲了过来,一副拼命的架势,让院中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只是片刻的错愕,锦衣卫们迅速做出反应,十多人迅速的冲上来堵住江彬去路将其围在当中。 “狗日的方大同,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你放心,老子第一个把你拉下水。”江彬怒骂道。 方大同急的跳脚,连打眼色带努嘴,口中叫道:“江佥事,我锦衣卫南镇抚司萧大人从京城赶来要见你,你莫要误会了。” 江彬愕然道:“南镇抚司?” 方大同道:“是啊,萧大人千里奔波连茶都没喝一口便来见你,你怎地提了把刀就出来迎接了?把咱们当强人了吧。” 方大同身后,背身而立的萧琅转过身来,将连头裹住挡风遮面的黑斗篷一把扯下,微笑拱手道:“江佥事,久仰久仰,本官锦衣卫南镇抚司萧琅,深夜来访,叨扰了。” 江彬赶紧松手,将刀丢在地上,结结巴巴的拱手还礼道:“这……这可是失礼了,我做梦也没想到是萧大人来访,这……这……” 萧琅微微一笑道:“江佥事不愧是行伍骁将,出门迎客都带着兵刃,本官可是第一次见,倒长了见识了。” 江彬忙道:“恕罪恕罪,我还以为是……是强人来袭,打仗打多了,有些反应过度,这城里哪里来的强人,见笑见笑。” 萧琅不置可否,干笑一声道:“可否进贵宅叙话,虽然外边月明星稀春夜温煦,但好像不太适合说话。” 江彬忙道:“快请,快请。” 江彬领着萧琅和方大同进了屋子,见一干红衣缇骑依旧守在院子里,这才明白原来锦衣卫镇抚出门这些人都是在左近保护的,自己刚才会错了意,还以为是封锁自己的院子,不让自己逃出去,却不知人家就是这番排场。 吓得半死的江夫人被从床底请了出来,手脚麻利的赶紧烧了茶水给众人沏上,江彬也更了衣服出来,宾主落座。 一场虚惊过后,江彬略有些尴尬,拱手道:“萧镇抚来蔚州怎地不先知会一声,我也好有些准备,你看看,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闹出笑话来。” 萧琅缓缓道:“来的仓促,没来得及知会,方百户也是刚刚得知本镇到来。” 江彬哦了一声道:“萧大人半夜来见我,可是有什么紧急之事需要江某效力么?但请开口,江某竭尽全力。” 萧琅微微点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夜前来拜访确实唐突,但本镇也没办法,我是奉了牟大人之命专程前来蔚州见江佥事的。” 江彬愕然道:“牟大人?哪个牟大人?” 萧琅道:“本朝还有几个牟大人?乃是我锦衣卫衙门牟指挥啊。” 江彬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道:“您是说……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大人?” 萧琅点头道:“还有那个?” 江彬脑子嗡的一下,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牟斌这个名字,大明朝谁不知道?手握拥有上万缇骑的锦衣卫衙门,皇上的绝对心腹,掌握着万千人的生死,得他提携者飞黄腾达,被他厌恶者灰飞烟灭;天下文武官员既恨又怕又想结交的人物,今日竟然派人专程前来拜见自己,这事听着像是在做梦。 “牟指挥使……有何吩咐?”江彬的嗓子有点发颤,但他一点也不觉得丢脸,谁听了这个名字不发颤? 萧琅微笑道:“坐下说话,江佥事,你的好日子来了。” 萧琅从贴身的夹衣中抽出一封信来,放在江彬面前道:“牟指挥使亲笔给你写了一封书信,江佥事好大的面子啊,牟指挥可很少给人亲笔写信呢。” 江彬颤抖着手恭谨的将信拿起,花了半天功夫才撕开封皮,抽出一张满是大字的纸张来,展开阅读。 “江佥事:今委南镇抚司萧琅同你商议一事,你若觉此事可应便应,我记着你的这份情,若觉得不成,也不必勉强,我不会记得此事,放心,不要勉强!牟斌。” 短短数语,寥寥数行,文辞粗浅,字迹潦草,看得出牟斌是个武人,字写的像堆乱草,一点也不好看,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锋芒却让江彬脊背见汗。 ‘你若觉此事可应便应,我记着你的这份情,若觉得不成,也不必勉强,我不会记得此事。’字面意思自然是一切凭江彬自己决断,但江彬岂能不知道不必勉强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记得此事’是什么意思,这完全是一种裸的威胁。 江彬仔细看了看下边的印戳,锦衣卫指挥使的大印盖在上面,绝对不会有假,忙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哑声问道:“请大人明言,何时需要我江某帮忙。” 萧琅伸手将牟斌的信拿过去问道:“信上的话江佥事可都明了?” 江彬道:“字字句句皆在心中烙印。” 萧琅道:“好。”伸手将信笺连同信封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抬起头来道:“事情是这样的……” 第六十三章命运如转轮 第六十三章 江彬没法不答应,萧琅话一说完,几乎在片刻之间江彬就已经明白,这份功劳既然锦衣卫想要,自己想不给也不成, 牟斌信中的那句‘不必勉强,我不会记得此事’的潜台词便是‘你不答应,老子会记住你’,江彬再不懂进退,也决计不敢跟牟斌顶牛;再者,江彬想的很清楚,拱手送出这份大功劳看似吃了大亏,但从此牟斌必会对自己有了好感,若是能借此抱上这根大粗腿,今后还愁没有官升? 事实上,江彬最为肉疼的还是宋楠身份的转变,锦衣卫将宋楠挖走,便等于将自己的主心骨给抽了,今后遇到棘手之事没有宋楠帮着出主意怕是有些难为。 但江彬很快便做了对比,放弃宋楠和抱上牟斌的大腿这两件一比较,自然是后者更为重要,宋楠虽然是自己的得力帮手,但要想真正上位,靠的还是朝中大佬的关照,否则计划再周密,脑筋再好使也是枉然,不然这世间为何有那么一句俗语叫做‘尽人事,听天命。’?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命便是朝中大佬的一句褒贬罢了。 萧琅当然也没让江彬有犹豫的余地,除了隐晦的透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暗示江彬他在蔚州的行为锦衣卫衙门全部知情之外,还不忘给颗大大的糖豆子吃。 “临行之前,牟指挥告诉我说,久闻江大人在蔚州勇冠无双,朝廷正需要提拔这样有本事的官员,他老人家准备跟在皇上面前提一提江佥事的名字,不能让人才埋没。” 江彬差点没感动的尿了裤子,在皇上面前提自己的名字,哪怕只是让皇上稍微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对自己而言便是受益无穷了,要知道如自己这般职位的,大明朝边镇官员何止数百,名字能在皇上面前提及的能有几人?这摆明是牟斌在暗示要提携自己,自己可要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 “镇抚大人,江某岂是不知好歹之人?慢说是牟指挥亲自写信来,就冲着镇抚大人的面子,也是一句话的事,大人放心,这件事在我这里毫无难度,不过,宋楠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哦?江大人,这个宋楠难道会不同意?这件事对他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呢。” 方大同插话道:“凭他同意不同意,给他脸他不要?” 江彬道:“方百户,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宋楠是个秀才出身,也有些本事,我觉的这件事还是不要硬来为好。” 萧琅转头斥道:“方百户,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这是插话的地方么?出去!” 方大同蹭了满鼻子灰,灰溜溜的退到一边,萧琅笑呵呵的道:“本镇出面不太方便,明日便请江佥事去跟那宋百户说说,你告诉他,他的功劳一点都不会少,相反,还会得到更大的好处,锦衣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拒绝进咱们锦衣卫衙门。” 江彬笑道:“我想也是。” …… 宋楠自然不是傻瓜,次日上午江彬去宋家将此事一说,宋楠不假思索的便一口答应,倒是让江彬觉得有些意外。 江彬问道:“宋兄弟,你难道一点都不想问问这是为什么么?” 宋楠哈哈笑道:“江大人呐,我知不知道原因有那么重要么?我只是个小人物,说白了,这场功劳谁都可以顶上,我不识抬举,岂不是自寻死路?再说了,进锦衣卫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之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彬心头暗叹,自己跟宋楠的差距还真是不小,宋楠的脑子比自己清晰百倍,利害关系一目了然,可笑自己还白白担了心事。 “宋兄弟啊,自此以后,咱们便不能在一起厮混了,当哥哥的心里好生的难过,哎,不过你说的对,此事于你有大好处,萧琅说了,要将你调往京城任职,在京城凭你的本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可别忘了蔚州城还有个老哥哥在啊。” 宋楠笑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江大人这回也算是卖了锦衣卫的面子,日后他们也不会亏待于你;倒是我自己没了江大人这棵大树依靠,进了京城,天子脚下,高官勋戚多如牛毛,倒是没在蔚州这般的自在了。” 江彬嘿嘿笑道:“咱哥儿俩也别瞎矫情,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总之小心在意,哥哥等着你飞黄腾达的一天,也许某一日,咱们在京城还能见面。”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江大人进京之日必已经是封疆大吏了。” 江彬一拱手道:“借兄弟吉言。” 宋楠是锦衣卫蔚州百户所试百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至此,很多人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这小子顶着个秀才身份却不去考举人跑去当兵?为什么江彬会如此待见此人,数月之间便提升其为百户?为什么眼高于顶的锦衣卫方百户见到宋楠也是客客气气的。 种种的疑问都随着宋楠身份的揭开而云散,传言宋楠本就是锦衣卫秘密安放在蔚州百姓中的一个密探,进入军中的动机和目的也许是要暗查军中某人的案子,说不定便是调离的前指挥使王旦,否则王旦在蔚州待的好好的干嘛要走? 各种版本的传言在蔚州城中暗中传播,以至于大家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熟人之间也忽然间变得客气生分了起来,因为大伙儿都不知道像宋楠这种以平民身份安插在蔚州城中的锦衣卫密探还有多少,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最后悔最担心的莫过于宋楠出身的宋府,闫氏和宋环得到这样的消息差点没将自己的嘴巴子抽肿,家里出了个大靠山,偏偏有眼无珠,对人家那副嘴脸,要是宋楠记仇的话,今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闫氏想来想去,终于带着宋环来赔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宋母面前谢罪告饶,宋母当然不会为难他们,只说些让他们宽心回家,绝不会对宋府不利云云,这母子两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说实话,宋母也糊里糊涂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成了锦衣卫的身份,不过宋母已经对自己这个儿子神出鬼没的作为逐渐习惯,也不会多嘴去刨根问底。 宋楠最担心是锦衣卫的身份是否会再次引起叶芳姑的反感,出乎意料的是,叶芳姑并未表现出反感的态度,相反似乎还有些喜悦之意,宋楠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如能远离蔚州去到京城,无异于给了叶芳姑和陆青璃自由,在京城她们两人就是跑到衙门口撒欢骂街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是杀人凶手了。 五月初六,蔚州大捷奏折到了京城,弘治皇帝大喜过望,折子上写的是这一次的大捷是锦衣卫和蔚州卫联手设计的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设计,兵部功不可没,锦衣卫更是大功一件,弘治连声称好,传下旨来重赏有功之臣。 牟斌扬眉吐气,回到锦衣卫衙门立刻签署了升职调令,将宋楠调往京城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授予百户之职,一同沾光的还有方大同,终于如愿以偿被调回京城,而宋楠提出的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将一名叫做李大牛的亲兵带着进入锦衣卫,这点小小的要求自然很快得到了满足。 五月初八,蔚州各衙门设宴送宋楠和方大同进京赴任,蔚州卫的兵士们对楠爷已经很有感情了,一想到楠爷去了京城,将来被楠爷打赏邀请喝酒的机会要少了很多,今后的日子又要难过了许多,很多人都在席上流下了眼泪。 宋楠意气风发,酒到杯干,喝了不知多少杯酒,直到醉成了一摊烂泥,才被人抬进马车,在众多相送之人的簇拥之下,上路启程。 (第一卷终,请看下卷:正南月) 第六十四章入职 第六十四章 蔚州距北京城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不过五百里上下,不过在此时,道路难行,曲曲弯弯,平白无故增加了一倍距离以上。 由于有家眷同行,又并不急着赶路,宋楠将此行当做一个游山玩水熟悉古代风貌的机会;五月里天气温和,气温也不甚炎热,一路上绿叶群山峰峦叠嶂,万物生机勃勃的情形,看的宋楠心情舒畅。 众人白日赶个三四个时辰的路,也不起早更不摸黑,行进的速度堪比龟爬,走了三天才离开蔚州二百余里,抵达保定府地界。 宋楠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远行,这年头的碧水青天让宋楠咂舌不已,后世的这个地区污染严重,风沙雾霾连绵不断,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困扰,而在五百多年前的今天,这里山明水秀,根本就没有那些恼人的污染和雾霾;科技的发展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在短短数百年带来梦魇,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值得不值得。 方大同这次能调回京城完全是因祸得福,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拜宋楠所赐,所以一路上对宋楠恭敬有加,如今宋楠也进了锦衣卫,而且职位和他一样都是百户,且是指挥使牟斌点名调入京城,从地位上来说,实际上已经在自己之上;不过方大同内心中并不买宋楠的帐,他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自信,总以为自己在京城会比宋楠混的好,表面上的恭敬是因为新进得惠不得不为之。 宋楠其实需要方大同的协助,别的不说,京城中的一切对宋楠而言都是未知事物,方大同本就是京城出身,且身为锦衣卫百户,对京城中的情形和动向也比自己清楚,宋楠需要从方大同口中得到一些建议,比自己慢慢的摸索了解有事半功倍之效。 在宋楠的刻意询问下,方大同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京城中的情形说与宋楠听,白日里,两人并骑而行的时候,除了指点风物,话题便围绕着京城种种而展开。 “宋兄弟,京城可不易呆啊,天子脚下,百万之众,官员勋戚多如过江之鲫,咱们这个小小的百户放在外地还可以威风威风,一到京城,那可就淹的没影子了。” 宋楠笑道:“方百户,我又不是去京城耍威风,天子之都自然是高官云集之地,不过一切都有规矩约束,也不用太担心。” 方大同点头道:“说的也是,可咱们是锦衣卫啊,别人不找咱们的麻烦,咱们却要去寻他们的麻烦;我告诉你,京中哪几种人千万别惹,惹了这些人,便是牟指挥也保不住你。” 宋楠道:“愿闻其详。” 方大同扳着手指头道:“第一种人便是勋戚贵胄,京城中的皇亲国戚咱们不能惹,那是皇上的亲戚,惹了他们便等于惹了皇上,这你该明白吧。” 宋楠笑道:“这我当然知道,这还用说?” 方大同道:“勋戚之中还有一类人是世袭公候,譬如京城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各种领京营的世袭侯爵等等,他们这些人倒不是完全不能得罪,不过这帮人抱团抱得紧,手中握着京师的兵权,都是动动手指头便能碾碎咱们这些小小蝼蚁的主儿,还是少惹为妙。” 宋楠点头道:“明白了,恐怕牟指挥也不敢惹这些人。” 方大同道:“何止牟指挥,皇上也要给他们点面子,这些人都是功臣之后,虽说吃着祖宗的老本,但开国以来这么多年滚雪球下来,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可谓盘根错节根系颇深;其实咱们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倒也不多,倒是你将要任职的正南坊千户所辖区里有英国公的新国公府坐落,我怕你会无意冒犯。” 宋楠拱手道:“多谢提醒,这些人我们小小百户恐怕连面也见不上,谈什么得罪。” 方大同笑道:“是,内外廷的大佬们咱们自然也见不着,不过倒是可以跟你说说这些人,外廷三位大学士首推首辅李东阳,然后便是谢迁和刘健,这三人深得皇上信任,都是跺一脚京城抖一抖的人物,内廷中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王岳,秉笔太监范亨以及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等人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当然,咱们牟指挥也不差,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 宋楠点头暗中记住这些。 方大同续道:“不过咱们锦衣卫一直不买东厂的帐,范亨提督东厂,手下的不少人都是从咱们锦衣卫选拔进去的,以前倒还关系不错,这几年提督东厂的范亨目中无人,手下的番子也跟咱们锦衣卫下边的人经常冲突,闹得有些不愉快;牟指挥虽没有亲口下达什么命令,但咱们下边的兄弟都是卯着劲跟东厂那帮家伙们对着干,你知道么,这一回你能摇身一变进了锦衣卫,很可能便是牟指挥为了在皇上面前压住范亨一头想的招儿;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推测,你可别当真,也别乱说出去,不然你我可要人头落地。” 宋楠暗自心惊,自己对明朝的情形也并非一无所知,锦衣卫、东厂这些名词在后世也广为流传,厂卫之争也素有耳闻,内廷执掌东厂,其职责中又有监督锦衣卫这一条,自然会觉得比锦衣卫高出一等,但其实二者都是作为情报部门向皇上直接负责,两者之间的矛盾便不可避免,明面上和气,暗地里争斗也是能够理解的。 方大同也不是万事通,京城中的情形也只能说个大概,但就是这简单的概述一番,也足以够宋楠消化好多天了,果然如自己所想象的,京城中各种势力抱团,盘根错节相互勾结又相互争斗,可谓复杂之极;自己进了京城,又进了是非最多的锦衣卫,每做一件事恐怕都要加上小心,像在蔚州那般随心所欲的瞎折腾,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由于有方大同同行,叶芳姑和陆青璃只能躲在大车里不能露面,宋家的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小萍儿和李小妹没事就溜出车子随便乱跑,看的陆青璃眼馋不已。 宋楠知道她们憋闷,夜晚住宿的时候经常跑去她们的房中陪她们说话聊天,自宋楠和陆青璃那番谈话之后,陆青璃成天像个快乐的小鸟,时不时趁人不注意用小嘴偷袭宋楠,宋楠初时还顾及有叶芳姑在场用眼神阻止,直到有一日当着叶芳姑的面陆青璃滚入宋楠怀中搂脖子撒娇,而叶芳姑却笑盈盈的毫无表示,宋楠便知道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宋楠索性不再顾及,一伺叶芳姑不在场,陆青璃又来捣乱的时候便毫不留情的对她口诛手伐、上下其手,反将陆青璃经常吓得像惊弓之鸟一般的逃之夭夭。 逶迤行了十多日,一行人才抵达京城;萧琅出面设宴迎接宋楠等人,方大同被调往北镇抚司辖下任职,而宋楠则安顿家小,进京之前,萧琅已经打了招呼,要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帮着在坊间租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省了宋楠不少的事情。 特许休假三日之后,宋楠带着赵大牛便正式去正南坊千户所报道,开始了新的锦衣卫生涯。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衙门坐落在坊间一处叫帽檐儿胡同内,跟东长安门外的锦衣卫总衙一样,因循着低调的原则,整个千户所破旧古老,院墙上爬满青苔,院内除了几处空地之外其余地方都植满绿树,乍一看不像是飞扬跋扈的锦衣卫的办公场所,倒像是个古旧的园林住所。 正南坊千户所的彭千户率领手下几名副千户和百户‘热烈的’迎接了宋楠,十来个家伙站在台阶上肃立相迎,本来一个小小百户无需这么大排场,但镇抚萧琅既然亲自过问此事硬塞了这宋楠进来,便是有什么想法,今日也还是要摆出样子来的。 彭千户名叫彭万里,是个五十上下的瘦小汉子,长得一团和气,说话也轻声细语,与之相比,手下的这些副千户和五六名百户倒是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一般,看着宋楠的眼光中也流露出明显蔑视和不善,在这些人看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什么本事能混到正南坊做百户,一定是靠送礼溜须谋得这个官职,自己这些人靠了打熬十几年才混到如今的职位,这家伙一来便更自己等人比肩,心中当然不太开心。 “是宋百户么?本人彭万里。”彭万里见了宋楠远远拱手,笑呵呵的道。 宋楠带着赵大牛上前行礼:“见过彭千户,卑职宋楠,这位是随我前来赴任的李大牛兄弟。” 彭万里笑道:“两位少年英才来我这正南坊任职,彭某面子上有光啊,今后咱们正南坊锦衣卫又多了两名英才,可喜可贺。” 宋楠连道:“不敢,不敢。” 当下彭万里引见宋楠见过几位副千户和百户们,众人不咸不淡的还礼,口中道着些客气话,脸上却是一副不欢迎的摸样,宋楠也不在意,一路抱拳还礼,问好求关照。 简短的欢迎仪式迅速结束,彭万里尚未发话,众人便一哄而散,彭万里翻翻白眼,领着宋楠穿过西首的两道圆门来到一处宅院里。 宋楠暗自咂舌,原来在外边看着正南坊千户所的面积并不大,却原来里边藏着十几个小院落,每个院子都有一大块空地和几间正房,真可谓是内有乾坤。 “宋百户,这里便是你的第七百户所所在,这间屋子便是你的办事之处,旁边的几间是兄弟们歇脚的地方,这会子郑韩二位总旗带着人出去办事了,两名书吏留守,今后你便在此办事啦。”彭万里细声细气的道。 宋楠拱手道:“多谢千户大人,有劳了。” 两名书吏见千户大人到来,连忙从正屋中跑了出来,给彭万里势力问好;彭万里指着宋楠对两人道:“这位便是你们第七百户所的新任众百户,你二人好生的伺候。” 两名书吏赶紧给宋楠见礼,暗中心里嘀咕:原来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当百户,这下子好玩了。 彭万里转头对宋楠道:“宋百户,今后咱们就是在一起干活的兄弟了,具体的事宜可问你手下书吏,本人还有公务,便不多陪了,今天晚上我在暖风楼设宴给你接风洗尘,对了,我的办事之处在三进的右首公房中,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之处,可自去寻我。” 宋楠忙道:“岂敢让大人设宴接风,可折煞卑职了。” 彭万里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第六十五章挑衅 第六十五章 宋楠和李大牛站在第七百户所的院子里四下张望,周围寂静无声,一点没有蔚州军营中的那般喧闹,一切都仿佛带着蒙着面纱,带着一丝神秘之感。 一位瘦如枯柴的书吏站在一旁哈着腰作揖道:“宋百户,小人带您去您的公房如何?早知宋百户今日要来赴任,我和老秦将屋子打扫了数遍,桌椅也擦拭了好几趟。” 宋楠微笑道:“有劳两位了,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那瘦书吏忙道:“小人孙三,那一位是秦四,都是您手下的书吏,平日负责公文传递撰写张贴和一些事,当然伺候宋百户喝茶倒水跑腿送信也是我二人为您效劳。” 宋楠笑道:“原来是孙三哥和秦四哥,今后少不得要麻烦两位了。”孙三和秦四忙摆手道:“哎呦喂,您可别这么叫咱们,咱们可当不起。” 宋楠一笑,迈步往正屋的台阶上走,两名书吏赶紧跟在左右,簇拥着宋楠进了正屋,正屋倒是挺宽敞,经过两名书吏的戮力打扫,显得整洁的很,最北上首一座香案,上面供着一座弥勒佛的坐像,锦衣卫中供弥勒佛,显得很是不伦不类,屋子中间摆着七八张桌案,上面堆着些文书摆着笔墨等物。 “宋百户,您的公房在右首那一间,请跟我来。”孙三指着挂了竹帘的东首厢房道。 宋楠点点头,跟随两人进了东厢房,东厢房内摆着一桌一椅,周围还有七八只大铁皮柜子,北侧墙角立着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小几和几把椅子,小几上摆着茶壶茶盅等物。 宋楠明白这种格局,后世自己的办公室也大类如此,一张老板桌加上椅子,外加几大柜子藏书,边上的小房间是和客人私下聊天喝茶谈事用的,只不过这里的铁皮柜里恐不是藏书,而是放机密文书所用。 宋楠坐在椅子上试了试感觉,屁股一落下便痛的跳了起来,孙三和秦四赶紧上前查看,只见大木椅上不知何时翘出了一块木屑,正是这根坚硬的木屑刺痛了宋楠的贵臀,两人连声自责告罪。 宋楠苦笑自嘲道:“看来这个百户的位置不太好坐啊。” 因为对锦衣卫里边的规矩一窍不通,宋楠邀了孙三和秦四落座,边喝茶边询问正南坊千户所的情形,以及自己所在的这个第七百户所的具体职责,孙三和秦四知无不言,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上午,宋楠才基本上明白了个大概。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是锦衣卫衙门所属的京城六大千户所之一,名为正南坊千户所,实则北京城自成化年间增建的外城七大坊市中的正南坊、正西坊、正东坊均纳入正南坊千户所管辖范围;西从右安门东至左安门,南从永定门北到正阳门,辖区庞大,所辖人口近三万户二十多万人口。 正南坊自弘治八年起便从百户所升级为千户所,便是因为京城外城的不断扩建,人口不断增多,坊市越来越繁华,不得不增派人手之故。 正南坊千户所并非标准配置,辖下仅有七个百户所,除了宋楠所领的第七百户所下辖旗校足额百人之外,其余每所也只有八十左右人手,整个千户所锦衣卫校尉加上各级官长不过六百余人。 这些百户所各司其职,有的负责去辖下各衙门听记和坐记,有的则四下巡查侦测名为‘打事件’,还有的负责盯梢,还有的负责辖区安全的巡查,总之各司其职,各有各的忙活。 宋楠所在的第七百户所的主要职责便是维护辖区的治安和巡查,本来辖区的治安是五成兵马司和巡城御史的职责,但因为实在是人手紧缺,朝廷只能命锦衣卫参与其中。 对锦衣卫来说,这样的差事其实是件掉身份的事情,所以各百户所都不愿意干这件事,第七百户所的原百户便是因为被歧视而申请调到南镇抚司衙门干事去了。 当然,这些话孙三和秦四是不会跟宋楠明言的,宋楠自己倒也没觉得维持辖区的治安有什么丢脸之处,但他马上意识到二十余万居民的辖区,只有自己这一个百户所维持治安,这简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有多少,至于巡城御史只是个流动的检查官员,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面对宋楠的疑问,孙三秦四也无从作答,只赔笑道:“具体的事情,宋百户上手便知,但千户所内只有咱们是负责治安的,其他的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宋百户的疑问可以去请千户大人回答。” 宋楠心道:你们当老子傻?我刚来便唧唧歪歪的去问这些,彭千户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看我,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几人谈谈说说,不觉天色近午,外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有人嘻嘻哈哈的大声谈笑着走进院子里,孙三和秦四忙起身道:“大人,郑总旗和韩总旗他们带队回来了。” 说话间,正屋内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一片桌椅翻倒之声,一个大嗓门高叫道:“孙老三,秦老四,你们两个死哪去了?还不给爷们沏壶茶来?老子们在外便灰头土脸累的要死,你两个狗日的倒是舒坦。” 孙三和秦四赶紧连声答应着掀了帘子冲了出去,一边告罪,一边帮着沏茶倒水。 宋楠皱了皱眉头,迈步往外走,就听那大嗓门又叫道:“你两个龟孙子躲到东厢房作甚?别他娘的偷偷摸摸的躲起来喝酒吃肉吧,老子去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孙三忙道:“郑总旗,别,有人在里边。” “有人?你们两个长本事了啊,敢将外人带到锦衣卫里来,吃了豹子胆了,老子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郑总旗掀了竹帘一头往里钻,一眼看到宋楠正往外走,唬了一跳,忙退后数步伸手抓住桌上的刀鞘叫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锦衣卫中逗留。” 孙三忙道:“郑总旗,那是新来的宋百户。” 屋子里的众人一愣,旋即轰然大笑,郑总旗笑的打跌指着宋楠道:“他是新来的百户?这他娘的毛都没齐,长得像个兔儿爷,你和秦四两个变态,原来你们躲在里边是玩这个调调儿。” 众人更加笑的人仰马翻,桌椅板凳倒了一地。 孙三和秦四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郑总旗,莫要瞎说,真的是新来的百户大人啊。” 郑总旗笑声不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身边的一名大汉道:“老韩,你相信么?” 那大汉摇头道:“我不信。” 郑总旗拍着大腿道:“就是嘛,什么时候咱们锦衣卫衙门变戏园子了,都这么粉嘟嘟细嫩嫩的,还让兄弟们怎么出去干活?哈哈哈。” 李大牛见宋楠受辱,大怒上前叫道:“不得无礼,宋百户今日到任,你们还不上前拜见。” 郑总旗眨巴着眼道:“哟,还有一个,这个长的不咋地嘛,黑的跟炭球似的,我说孙老三,你们两的口味倒是蛮重的嘛。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番狂笑不止。 宋楠看着面前的十几个家伙肆无忌惮的奚落,脸上毫无怒意,只微笑看着他们,待他们笑够了,才淡淡道:“诸位笑够了么?” 郑总旗看了韩总旗一眼扭过头来道:“小子,爷们今儿心情好,便饶了你这一遭,快磕头赔礼滚蛋,下次要是敢来锦衣卫衙门重地,老子剥了你们的衣服去游街。” 宋楠伸手入怀,掏出委任文书丢到桌上道:“郑总旗看清楚了,本人宋楠,受北镇抚司调令从蔚州赴任本所百户,看清楚了再笑。” 郑总旗将信将疑的将文书拿起快速看了一遍,惊道:“你真是新来的百户?” 宋楠道:“锦衣卫的百户谁敢假冒?有几个脑袋够砍?” 郑总旗将文书递给韩总旗,韩总旗看了一遍赶紧一骨碌从椅子上坐起抱拳行礼道:“果真是宋百户到任,……咱们兄弟有眼无珠,恕罪恕罪。”众人尽数傻眼,一个个呆呆的站在那里张着嘴巴发愣,韩总旗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参见宋百户?”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抱拳行礼,脸色尴尬之极。 郑总旗站着不动,韩总旗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衣襟,郑总旗醒悟过来,却并没有什么歉疚之意,只淡淡一抱拳道:“得罪了宋百户了,但也不能怪咱们,咱们锦衣卫里什么时候有十六七岁的百户?哪一个混到百户的位置不是胡子一大把年纪一大把了?可不能怪咱们认错了。” 宋楠微笑道:“我怪了你们么?不知者不怪,现在诸位可都认识我了,今后别再认错了。” 韩总旗道:“不会不会,今后岂能再认错了。” 郑总旗却道:“那可说不准,宋百户生的跟读书人一般,我可不敢担保再走眼。” 宋楠心头恼怒,明白这是公开的挑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郑总旗和自己刚刚见面便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但自己新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此时还不宜翻脸。 “好吧,为了加深各位对我的印象,今儿中午我请客,你们说地儿,咱们这就动身。” 韩总旗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宋百户到任,本该咱们兄弟替您接风才是,不能让宋百户破费。” 宋楠摆手道:“今后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招呼兄弟们集合,赶早不赶迟。” 韩总旗眨眨眼道:“好吧,既然大人盛情,咱们却之不恭,属下这便去叫齐兄弟们。” 韩总旗使个眼色,两名锦衣卫小旗便要出门去院子里招呼侧屋的校尉们,却见郑总旗一拍桌子道:“谁爱去谁去,老子可没空,去的人给老子听好了,下午出去干事,要是嘴巴里给老子闻到一丝酒味,别怪老子照规矩办事。” 说罢抓起桌上的头盔和兵刃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满屋子人泥塑木雕一般的僵在那里,再没一个敢提喝酒之事了。 弟六十六章内情 第六十六章 宋楠没想到正式成为锦衣卫百户的第一天竟然如此艰难,虽然也明白人性的其中一个弱点便是欺生,后世职场中每进来一个新人都会很悲惨的被欺负一段时间,可是这里可是大明朝啊,自己好歹也是这帮人的上官,却被如此的羞辱,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京城自己除了方大同一个都不认识,跟郑总旗等人也是初次见面,这位郑总旗的态度如此恶劣,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从心底里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郑总旗佛袖而走,韩总旗和其他小旗官显然对郑总旗很是忌惮,无一接受宋楠的邀请;宋楠心中恼怒,但还是决定暂且淡化此事,摸清其中的缘由在做计较。 中午带着李大牛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全部出门办差了,整座百户所又剩下孙三和秦四两个家伙默默的处理公文;宋楠百无聊赖,又不知道干些什么事,趴在案上想小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 呆坐了一会,孙三端了一壶茶送进来放在桌上便往外走,宋楠开口叫住了他。 “孙大哥,我想问你几句话。” 孙三赔笑道:“宋百户,上午该说的小人都跟您说了,小人只是个小小书吏,每月混点银子养家,其他的事小人可一概不知。” 宋楠道:“我还没开口你怎知我要问什么事?” 孙三道:“宋百户定是要问我郑总旗他们的事,小人猜的到。” 宋楠点头道:“你倒是挺聪明的,我正是要问为何郑总旗对我如此不敬,大家又为何对他甚是害怕?我和郑总旗是第一次见面,自问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你能替我释疑么?” 孙三摆手道:“小人如何得知?您还是问别人吧。” 宋楠想了想道:“也罢,我也不勉强,孙大哥在锦衣卫里呆了几年了?” 孙三伸出三个手指头道:“三年了。” 宋楠道:“嗯,时间可不短,三年时间难道对卫里的事情都不知道?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罢了。” 孙三尴尬不答,宋楠伸手拿过桌上的一本名册道:“我在这本咱们百户所的名册上为何没见到你和秦四的名字呢?” 孙三忙道:“回宋百户,那是因为我和秦四并非属于锦衣卫编制之内人员,咱们百户所的正式编制只有一名百户两名总旗十名小旗外加一百名旗校,蒙千户大人照顾,所里的来往文书都要人来整理,众兄弟也都忙的很没空弄这些玩意儿,所以便允许另聘了我和秦四两人干这些杂活。”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没见到你们两人的名字;你和秦四可以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了。” 孙三愕然道:“当值时间还早,我和秦四要到酉时才能走呢。” 宋楠摆手道:“不用了,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孙三疑惑的道:“宋百户是要放我和秦四的假?” 宋楠道:“对,放大假,而且是永远的放假,只要我宋楠还在这里一天,你们两便别想在这里做事了,立刻给我走人。” 孙三吓了一跳,急道:“宋百户,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和秦四可没得罪您老人家,咱们今日可也是头一回见面;您说我们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打骂都成,可别辞退了我们啊,家里上下五六口可都指望着小人每个月的二两银子糊口呢。” 宋楠冷笑道:“你还不明白你错在哪儿么?也罢,我便明白的告诉你,你不敬上官,隐瞒抵赖,说话不尽不实,就凭这些便可辞退你们;像你们两个这样的书吏,我去大街上一张榜,多少落第秀才找不到?做事也许比你们更勤力,犯得着跟你们两呕气。” 孙三噗通跪倒道:“大人,发发慈悲,小人办事尽心尽力,别说是您,便是普通校尉也不敢得罪,您说我们不敬上官不尽不实,小人如何当得起。” 外边侧耳偷听的秦四这时候也顾不得规矩,没经宋楠召唤急忙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倒磕头,求宋楠开恩,千万别辞退了自己,痛苦流涕的叙述一家老小张着嘴要吃饭,自己丢了差事家中人就要饿死云云。 李大牛虽然不懂宋楠为什么忽然要辞退这两人,但他知道楠哥儿必有计较,于是在一边帮腔吆喝,更是让孙三秦四二人焦急惶恐。 宋楠仰着脖子翘着腿待两人哭诉了半天方一拍桌子道:“别哭了,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孙三秦四赶紧停住哭,眼巴巴的看着宋楠;宋楠揉揉额头道:“既然你们都指着这份差事活人,我若辞退你们好像不近情理。” 孙三秦四两人磕头如捣蒜,又开始哀求。 “那便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我再问一遍,为何那郑总旗这般对我?为什么你们都好像惧怕他一般,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说出来我便留你们继续在此,说谎话或者不说的话你们立刻走人。” 孙三和秦四对视一眼缓缓点头,孙三一咬牙道:“也罢,便告诉宋百户,但请宋百户一定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两个可要遭罪了;您瞧秦四兄弟的肚子,您中午出门的时候,郑总旗便来教训我和秦四,秦四多回了一句嘴,便被他在肚子上踹了一脚。” 孙三边说边撩起秦四的衣衫,只见秦四的肋骨下一道大大的乌青痕迹,看上去怵目惊心。 宋楠皱眉道:“他为何要如此对你们。” 孙三道:“郑总旗要我二人不要搭理你,我二人岂敢遵命,秦四兄弟便只说了一句,就被他给踢了一脚。” 宋楠道:“简直岂有此理,他为何对我如此偏见。” 孙三支支吾吾的道:“小人也是猜测,他怎么想的我们如何得知;不过前任百户调到南镇抚司之后,本来传出消息说郑总旗要升任百户,郑总旗自己也信心满满,据说任命状都快下来了,都在五味斋摆了酒席请了大伙儿,您却从天而降来到这里就任;小人等猜想,郑总旗也许是因为此事恼火,所以才……” 宋楠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横空降临正南坊是挡了别人的官路,特别是在锦衣卫这种地方,升到百户的职位差不多要熬半辈子,看看今天迎接自己的那些家伙们就知道了,个个胡子皱纹一大把,自己一个毫无资历的少年一来就当了百户,还挡了人家的官路,难怪郑总旗会对自己视为仇人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这倒难怪了,不过这郑总旗也太没脑子了,这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将火气撒到我的头上,我找谁说理去。” 孙三连声道:“可不是嘛,可是郑总旗脾气火爆,谁敢跟他说这样的话。” 宋楠道:“因为脾气火爆,大伙儿才惧怕他?锦衣卫里没规矩么?任他一个人如何能压制住大伙儿?” 孙三想了想道:“宋百户莫要见怪,我不是替郑总旗说好话,其实他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对手下兄弟也还照顾的很,咱们百户所发的饷银倒是有一大半是他想办法弄来的。” 宋楠皱眉道:“此话怎讲?” 孙三道:“您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咱们百户所的饷银比正南坊其他百户所的兄弟们都低,而且经常拖欠,一般旗校们每月也只有三两银子,上面的饷银吃紧,往往只能发下来一半儿,剩下的便要靠兄弟们自己在坊间想办法补齐了;大伙儿哪有什么办法,要不是郑总旗办法多,每年都能弄不少银子补给大家,大家伙儿早就一个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 宋楠眼珠子瞪得老大,这他妈太搞笑了吧,堂堂锦衣卫缇骑,一身耀眼的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出门办差都是神气活现人人侧目,却没想到居然穷酸到连每月三两的饷银都拿不齐;这事说出去谁会相信? “第一,坊间的银子从何而来?第二,为何我百户所的饷银要低于其他百户所的兄弟?第三,你说的这些事我表示怀疑。”宋楠冷冷道。 “哎吆喂,您可别不信,小人句句是实话,这些事小人岂敢随便乱说。”孙三急道。 秦四也道:“是啊,句句是实话,咱们所里的饷银低是因为咱们干的事儿和别的百户所不同,他们都是去坐记听记打事件坐桩缉捕,干的都是锦衣卫的正事儿,咱们这里干的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整天在街面上维持秩序管管街头斗殴乱丢垃圾乱倒脏水什么的,在院里都抬不起头来,上边给的饷银低了,谁有脸去争?” 宋楠心道:这是把锦衣卫当城管使唤,确实够丢人的。 “郑总旗便想办法在街面上炸点油水出来补贴给大伙儿,虽然他脾气暴躁了点,也经常乱打人,可是大伙儿心里也是挺感激的,在外边谁要是敢侮辱咱们第七百户所,郑总旗肯定大嘴巴子扇上去,大伙儿也佩服他这个血性。”孙三接着道。 宋楠点点头,心里倒有些佩服这个郑总旗了,这家伙貌似粗鲁,但却有着极强的自尊心,至于在街面上榨油水等手段,宋楠虽不能苟同,但站在锦衣卫普通校尉的立场上,有这么个总旗罩着,当然是开心的不得了,难怪跟着郑总旗对自己有所抵触了。 第六十七章心事 第六十七章 宋楠回到南里东巷的四合院新家的时候,宋家人除了忠叔之外居然一个不在家,一问这才知道叶芳姑和陆青璃等人陪着宋母出去逛街了。 小地方的人来到京城繁华之地,自然是要出去游玩一番,宋母肯定是要找一找哪里有寺庙可以烧香,而其他人则是要看看繁华的街景了。 宋楠换了衣服,拿了个小凳子放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着歇息,李大牛沏来一壶茶放在他面前,看宋楠眉头紧皱的想事情,没敢打搅,轻手轻脚的回屋去跟忠叔说话;摆弄着新到手的锦衣卫的服饰和绣春刀,心里别提多美。 对他来说,能穿上这一身衣服简直是做梦都要乐出声来,至于楠哥儿今天在衙门里受的那些气,李大牛自认没有能帮到宋楠的地方,要动脑子想的事还是不要去参和,楠哥儿想出办法来要打还是要骂,要文还是要武,总之自己第一个上便是。 宋楠悠悠忽忽的喝着茶水,鼻端传来院子里花草的清香,今日的烦闷心情渐渐消散,这新家虽然面积不太大,但却是个独门独院,院落宽敞舒朗,四方房舍面朝院落开门,各自却有游廊相连,家居甚宜,住在这样的宅子里神情气爽心情也会好很多。 然而今天的事宋楠也不敢掉以轻心,自己新来京城当了锦衣卫百户,其实也没想着以后如何,总之一步步的爬高,爬到在这个时代没人能欺负的地步便成;可没想到到了京城,心中的蓝图展开没落下半笔就被人泼了一头的凉水,锦衣卫里可不像蔚州卫中那么好混,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些尴尬,须得改变现状才成。 自己是第七百户所的百户,按照孙三和秦四的说法,这第七百户所的职责类同于城管和派出所的集合体,坊间治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去管,地位在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衙门里也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差事,甚至连下边人的饷银都发不齐,如果不是孙三等人信誓旦旦,自己打死也不会相信。 郑总旗目前俨然是老大,下边的校尉都听他的,自己这个百户只是个空架子,不管郑总旗如何的仗义,宋楠也不能容忍这一点,自己可从来就不是当傀儡的料。 问题是,郑总旗跟下边人的关系非同小可,如果简单的以官职压制,也许会奏效,但一定会失了人心,没有大家的拥护,自己这个百户也还是个空架子;细细想来,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第七百户所的地位上,如果自己能做到将校尉们的饷银足额到位,又能同别人平起平坐,这帮人自然会对自己另有一番评价。 可是这件事可不易办,而且急不得,地位的提高需要自己做出一番震动千户所衙门的事情来,一时半会儿哪来的机会? 宋楠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一步步的来,先搞好上下关系,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再去想其他;而搞好上下关系最快捷便利的办法只有一个,总结起来一句话: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再简单点两个字:利诱! 夕阳落山之际,宋母一行背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一时间满院子欢声笑语,几个女人逛街恨不得将整座北京城搬回家里来,箱笼包裹摆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一件件的清理归房,除了吃穿用的东西,宋母居然还小心翼翼的请了一尊观音像回来供在北屋的香案上。 众人忙乱了一番,才想起来问宋楠今日去衙门如何,宋楠只道一切正常,只是新来乍到需要适应一番;宋母语重心长的叮嘱宋楠要与人处好关系,莫要乱发脾气云云,宋楠连声答应。 晚饭后,宋楠坐在书房里想看一会书,外边脚步沙沙,竹帘掀开,却是陆青璃和叶芳姑两人来了,陆青璃手里捧着一捧布料像只蝴蝶一般的飞扑了进来,一站定便拿着件淡雅的碎花布料比在身上问道:“宋大哥,这布料好不好看?” 宋楠放下书本左右看了看道:“挺好的,这料子适合做旗袍。” “旗袍?怎么做?”好奇心重的陆青璃立马睁大了眼睛。 宋楠突然想起旗袍在这年头可没有,于是挤挤眼小声道:“改天我单独教你做。” 陆青璃脸上一红道:“宋大哥什么都懂,连衣服都会做么?” 宋楠拍着胸口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人称江湖百晓生,上至朝廷大事,下到鸡毛蒜皮,全部拿得起放得下。” 陆青璃捂着嘴咯咯直笑,胸前两堆隆起之物隔着薄衫直朝宋楠点头,宋楠赶紧扭头咽了口吐沫不敢再看。 叶芳姑从后面进来,拎着一方食盒,对陆青璃道:“青璃,别调皮,叫你别来你偏要来,我和宋公子有话要说呢。” 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从里边取出几包点心来摆在小碟子里。 陆青璃道:“表姐,我知道啦,不会坏了你的好事的,谁不知道你有悄悄话要和宋大哥说?好啦,宋大哥让给你了,要不要妹子给你把风啊。” 叶芳姑气极伸手要打,陆青璃一溜烟的掀了竹帘跑出去,口中叫道:“宋大哥,别忘了教我做旗袍啊。” 宋楠笑道:“不敢忘,谁敢得罪你啊。” 陆青璃一路笑着出屋回房去了。 宋楠拉过一张椅子拍了拍道:“坐吧,今儿玩的可还开心么?” 叶芳姑点头道:“好久没出门逛街了,倒有些不喜欢,总感觉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宋楠拉过她的手道:“那是你生的太美了,遇到美女总是要多看几眼的。” 叶芳姑啐道:“才不是呢,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么?” 宋楠呵呵笑道:“说的我好像是个登徒子似的,其实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有句话叫做做贼心虚,你是心里太过担心之故;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京城离蔚州千里,你在蔚州犯了事不小,到了京城压根就没人记得这些事,死两个人算什么,京城中可都是军国大事呢。”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道:“话说的真难听,什么叫做贼心虚,我是贼么?” 宋楠一笑,本想说:你是偷心的贼,但想叶芳姑不喜别人过于放浪形骸,索性忍住不说。 叶芳姑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的对,是心里作祟;对了,你今日去上任可还顺利?” 宋楠笑道:“也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无非是熟悉熟悉环境,熟悉熟悉人罢了。” 叶芳姑看着宋楠道:“你有心事,我能看的出来。” 宋楠笑道:“别瞎猜了,有什么心事。” 叶芳姑道:“告诉我吧,要不我去问问大牛去,他一准会说出来。” 宋楠伸手揽住她的腰扳过她的头来在她的粉唇上亲了一口道:“你怎地这么敏感。” 叶芳姑嗔道:“那是因为我关心你,你的言行举止的变化我都能看的出来,别人想让我注意我还不愿呢。” 宋楠抄起她的身子抱在自己大腿上,叶芳姑挣扎着离开,被宋楠紧紧按住,叶芳姑象征性的挣扎几下,怕宋楠着恼也就罢了。 “确实有些不顺利。”宋楠低声在叶芳姑的耳边道:“锦衣卫里拉帮结伙,相互间也有勾结打压之事,我一个外人突然到来,哪有自己的位置。” 宋楠将自己今天的遭遇悄声说给叶芳姑听,最后道:“这些事你别跟母亲说,我自己会解决,我已经想好的办法。” 叶芳姑点头道:“我岂会多嘴多舌,想知道是什么事让你犯愁,无非是想帮你想办法罢了。” 宋楠道:“多谢了,不过这些事还是我自己解决为好,你们能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叶芳姑摇头道:“我可不能成天呆在家里过悠闲日子,再说你若不能安稳快活,这一大家子怎么安稳快活?也许我能暗中帮你做些事情。” 宋楠想了想道:“也好,你是女中豪杰,也很有主意,你愿意帮我也好,衙门里的事我自己解决,倒是确实有些事情我不太方便出面。” 叶芳姑道:“什么事?我帮你去办。” 宋楠道:“你帮我暗中打听那郑总旗的底细,比如家在何处?,家中情形如何?另外最重要的是他在坊间是用什么手段榨取钱财的,总之能打听到关于他的一切,你都可以打听;只是一条,要小心在意,那家伙可不是善茬。” 叶芳姑笑道:“放心,你当我一身功夫是白学的么?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宋楠在她嘴上吱儿亲了一口道:“好贤内助,先赏个嘴儿。” 叶芳姑红着脸推开宋楠,从袖中拿出一块小玉坠道:“这是我在隆安寺帮你求的一块护身符,带上吧,据说很是灵验呢。” 宋楠晒道:“居然信佛了,佛祖能管用你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叶芳姑捂着宋楠的嘴道:“别乱说话,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天下人每天许下那么多愿望,佛祖那么忙,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宋楠听着笑出了声,叶芳姑嗔怪不已,亲手将玉坠挂在宋楠的脖子上才算了事。 宋楠心中感动,搂住她的脖颈来了个长长的热吻,叶芳姑温柔相就,两人唇齿交缠了许久,叶芳姑只感到屁股下边坐着的宋楠大腿上有一物越来越硬,赶紧脱离宋楠的怀抱,喘着气道:“我走了,这点心味道很好,我特意带了回来给你尝尝,你吃几块喝点茶水早些安歇。” 宋楠苦着脸叹气,叶芳姑不敢多留,生怕心一软会答应宋楠的非分要求,整理了一下乱了的青丝,急匆匆的去了。 第六十八章利诱 第六十八章 次日上午,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诸位千户、副千户、百户的案头都突然出现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上面的落款是‘新任第七百户所百户宋楠拜上’的字样。 众人打开信封,里边除了一张银票之外什么也没有,连个便笺也没写,不过意思倒是很明了,新任的宋百户这是在送见面礼了。 彭万里的银票是五张一百两的,两名副千户各一百两,六名百户各五十两,一共花去了一千多两银子。 宋楠虽然肉痛,但这点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当初在蔚州讹了王旦的银子还剩下两千多两,离开蔚州的时候,江彬硬是塞了一千两银子的赠与,各交好的百户总旗也都五两十两的送红包,几下里一凑起来,倒也有个三千六七百两的闲钱;离开蔚州的时候,北大街的宅院和城外的三十亩地都做了处理,得了三百多两银子,那些钱都让宋母收着做家用,宋楠的钱倒是一分没动。 只是钱来如抽丝,钱去如山崩,只这一项送礼的费用便花掉一千多两,宋楠迫切的感觉到要赶紧想办法搞些进项,靠着自己的每月五两的饷银,全家上下不久就要喝西北风了。 花钱之处还不仅仅是这里,在送了衙门里千户和百户的银弹之后,宋楠又拿了五百两银票在去衙门的途中在汇通票号兑成了银子,让李大牛用个大箱子装着抗在肩膀上进了第七百户所的大院。 院子里闹哄哄的,校尉们有的在空地上耍拳脚,有的抓着油乎乎的大饼就着热茶西里呼噜的吃早饭,有的三五成群低声说笑,本来一片热闹的景象,待看见宋楠和李大牛进门顿时全部闭嘴,忽然鸦雀无声了。 宋楠点头微笑道:“兄弟们早啊。” 众校尉看看台阶上站着的郑总旗和韩总旗,没人吱声;郑总旗呸的一声吐出口中咬着的牙签瞪眼道:“没规矩的兔崽子们,不知道给宋百户打招呼么?” 众校尉忙拱手道:“宋百户早!” 宋楠不动声色的往大堂里走,刚进了屋子,便听郑总旗道:“都麻利点,今日还是老规矩,我和老韩各带一队,老韩往东去正东坊巡视,我往西巡本坊和正西坊,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 众校尉轰然一声应诺,纷纷回公房整理兵刃和用具;宋楠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头来到台阶上,将郑总旗和韩总旗个领着四五十人闹哄哄的往外走,于是咳嗽一声高声道:“两位总旗留步!” 众人一愣,停步诧异的看过来,郑总旗斜着眼睛道:“宋百户有何吩咐?” 宋楠肃容道:“两位总旗不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么?” 郑总旗道:“不当之处?我有么?老韩,诸位兄弟,我一大早来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么?” 众校尉哄笑起来,宋楠喝道:“笑什么?上官问话,你们嘻嘻哈哈的不尊重,是想吃板子么?” 众人没想到宋楠会骤然发火,都有些不知所措,郑总旗缓步来到阶下盯着宋楠的眼睛道:“宋百户,兄弟们辛辛苦苦的出门办差,这一天又是累的跟狗一样,你不勉励几句便罢了,干什么冲大家发火?” 宋楠冷声道:“我可不是发火,我是在说规矩。” “规矩?你刚来第二天就跟我们说锦衣卫里的规矩?”郑总旗一脸的揶揄之色。 宋楠道:“别的规矩也许我不懂,但有的规矩却是明摆着的,我是第七百户所百户,你们出门办差,难道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不需要跟我禀报一声么?我一进来,你便自作主张分派今日任务,可跟我禀报了?” 郑总旗一时语塞,半晌道:“原来宋百户是嫌咱们没给你面子,那好,禀报宋百户,今日本人和韩总旗各带一队兄弟巡坊,韩总旗往东我往西,这回您清楚了么?” 宋楠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郑总旗冷笑道:“那咱们兄弟可要走了。”说罢啐了口浓痰一摆手扭头便走。 宋楠喝道:“站住!” 郑总旗扭头道:“宋百户又有何贵干?” 宋楠道:“我同意你的分派了么?今日所有旗校分为五队,每队二十人,郑总旗带一队往正西坊,韩总旗带一队往正东坊,刘小旗张小旗率一队往天坛左近巡视,黄小旗蔡小旗带一队去山川坛左近巡视,最后一队由本人带队巡视正南坊,都明白了没有?” 众校尉面面相觑,没人出声,都等着看郑总旗的脸色;郑总旗脸色变的极为阴郁,欲要说话,却被韩总旗悄悄的拉了拉衣角,示意不要跟宋楠顶撞。 宋楠看也不看郑总旗一眼,眼光扫视众校尉高声道:“锦衣卫其他的规矩我宋楠也许不懂,但有一条规矩却是天下衙门通用,那便是遵命守纪!锦衣卫虽不是卫所官兵,但也类同于军队,这里上官之命便是军令,有觉得不服气的,现在便可站出来说话,我佩服的是当面说话的英雄好汉,可不是背后嘀咕的懦夫;不过说话之前你们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理由够不够充分,否则可别怪我拿红黑榆木棍伺候你们。” 众人吓了一跳,这年纪轻轻的宋百户居然知道锦衣卫里行刑的上红下黑的榆木棍,那可是正南坊独创的专门用来打屁股的硬木棍,这些棍子早已被锁在库房里很久没拿出来用了,宋楠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郑总旗‘呸’了一声,恨恨道:“好,倒要瞧你如何带好手下的兄弟们,兄弟们日后的饷银和外水就看你宋百户的了。” 宋楠呵呵笑道:“郑总旗无需费心,你好生的办好你自己的差事便罢,我知道你所指的是什么,无非是兄弟们的饷银不到位,受他人歧视罢了,我只想告诉诸位,尊严面子可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要想咱们第七百户所在他人面前有面子,靠的只能是兄弟们自己。” 郑总旗冷笑道:“漂亮话儿谁不会说?” 宋楠道:“我不仅会说,我还会做;我听说你们为了补足饷银的差额,弄些外水花销,在街面上做了不少的勾当,我不想追究你们之前是如何在街面上榨油水的,但从今日起,再不准你们在街面上乱来,坏了我第七百户所的名声;所谓的尊严便是从这里开始建立,莫让百姓们见了咱们第七百户所的人跟见了鬼似的。” 众校尉大哗,宋楠此举等于彻底断送了他们补足饷银差额的来路,这么一来,每月的饷银只能领到一半,这日子可怎么过?有人低声的嘀咕,紧接着便发展到鸹噪起哄,甚至有人叫道:“老子不干了。” 宋楠指着一名高声咒骂的校尉道:“你……出来。” 那校尉昂首走出人群,伸手将帽子和衣服兵刃往地上丢,叫道:“怎地?断了兄弟们的生路还有理了,有你这么当上官的么?不干了。” 宋楠对李大牛使个眼色,李大牛跨步上前一把揪住那校尉的衣领就往旁边拖,郑总旗喝道:“做什么?宋百户,你是要拿自己兄弟开刀么?” 宋楠喝道:“都给我安静,我话还没说完,这厮便跳出来叫骂,目无官长,我岂能饶他;先掌嘴二十,再给诸位看一桩东西。” 李大牛劈里啪啦的对着那扬言不干的校尉一顿耳光,众人目中喷火,似有跃跃欲试抗辩之象。 宋楠负手而立,待二十耳光抽完之后,伸手轻轻一摆,孙三和秦四立即黑油黑油的将屋内的大木箱子抬了出来放在台阶上,宋楠抽出腰间绣春刀往箱子四角猛砍几刀伸脚一踹,就听哗啦啦一阵响动,一箱子物事顺着台阶滚落一地。 众人往地上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箱子里淌出来全是白花花的银锭,满台阶的银锭发着暗白的光晕,看着着实眼晕。 宋楠带着笑意道:“本人并非要断了诸位兄弟的财路,而是要兄弟们财路来的正,莫让百姓戳脊梁骨,每月诸位都可从我这里领取差额饷银,表现好的,我还会追加大红包,绝不叫诸位兄弟没钱养家;孙三、秦四,照着名单将本月差额款项补足,另每队加二两银子的茶水费,大热天的,兄弟们在太阳下暴晒都辛苦的很。” 孙三秦四答应一声,一人拿着名单念名字,一人将银两分发到一干校尉手中。 郑总旗和韩总旗没料到宋楠会来这么一手,他们之所以能赢得众校尉的拥护说一不二,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解决了饷银缺额的问题,宋楠这么一搞,也同样击中了校尉们的命门,可是郑总旗又无法阻止,若是逼着兄弟们不拿银子,自己反倒成了断兄弟们财路之人了,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众校尉虽然不愿得罪郑总旗,但银子的诱惑力显然更大,既然宋百户已经宣布不准在坊间榨油,这些银子岂能不要?虽然扭扭捏捏,但还是一个个接过银子陇入袖中。 每人补发了一两三钱银子,一百多号人也不过一百多两,再加上五个小队每队发了二两银子的消暑茶水钱,五百两散碎银子还剩下一大半。 宋楠还没罢休,高声叫道:“黄辉何在?” 一名瘦高的小旗官上前拱手道:“宋百户,卑职便是黄辉。” 宋楠温声道:“听说你家中负担不小,五个儿女外加一双年老双亲,昨日我听孙三说令尊常年患病卧床,手头有些周转不开,来领十两银子回家替令尊瞧病去。” 黄辉忙道:“这怎么可以,怎能要宋百户的钱?” 宋楠道:“一人有难八方帮,这算的了什么,再说我也是为了咱们百户所着想,后院不安,焉能安心于公务?来,拿上。” 宋楠抄起几块银锭拍在黄辉手中,黄辉心情激动,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宋楠又连点了七八名校尉的名字,都是家中贫困的主儿,每人赠送三五两急用的银子不等,弄得这些校尉眼圈发红,场面也煽情的很。 在冷血的锦衣卫衙门中何曾出现过这般温情的场面,大伙儿在外边对老百姓横鼻子瞪眼,回到衙门里自己人之间也横眉怒目,谁会管你家里的事情,更别谈你家中有急难帮你解困了。 “做的好戏。”郑总旗狠狠的啐了几口吐沫。 宋楠扭头笑道:“郑总旗有意见么?要不这些银子你来出如何?” 郑总旗怒哼一声一挥手便带着自己的小队往外走,宋楠高声道:“不要忘了,可千万别在街上榨油水了,我今儿可把话挑明了,要是谁敢再那么干,休怪我不客气。” 第六十九章巡坊 第六十九章 众小队陆续出衙门去个坊间巡查,宋楠也收拾了一番,带着两名小旗和二十名校尉出衙门往街市上走。 出了胡同口,转了几个弯便上了条青石大街,但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号社琳琅,街市上的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宋楠暗自咂舌,正南坊还只是外城八坊之一都已经这般繁华,若是内城坊市,那还不繁华到让人瞠目的地步。 一行人沿着街道缓缓而行,路上的百姓见到这群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都垂首侧身不敢挡他们的路,宋楠一路走一路观察周围的环境,虽说街道繁华人群密集,但这街道可并不整洁美观,每过一段路边可见成堆的垃圾,两旁的排水沟里也是臭不可闻,堆满的各种黑乎乎的玩意儿。 宋楠心道:难怪要锦衣卫协助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管理街市,这还是参与管理之后的结果,如若没有锦衣卫的人手,岂不是更加的脏乱难闻。 随行的小旗黄辉刚刚得了宋楠的十两银子,对宋楠的印象正好,见宋楠皱眉看着街市上的垃圾污水,忙道:“宋百户,咱们人手实在是太少,管不了这许多事,百姓们当着面自然是答应不乱倒污水垃圾,但咱们屁股一扭他们照样乱扔乱倒,我们总共只有百余人手,管街面上的打架斗殴都管不过来,自然对这些也就无能为力了。” 宋楠问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咱们所辖范围安排了多少人手?” 黄辉道:“大概五六十人,他们也无能为力,内城对他们来说更重要,咱们都有商量,巡城御史到来之前咱们便统一行动大规模清理一番,总之别让巡城御史面子上过不去便成。” 宋楠无语,古今在对待此事上倒是大同小异,检查的来了就搞下突击,其他时候便放任不管;不过听黄辉所言,倒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手不够,百姓觉悟不高,这事还真是难办。 “辖区之内打架斗殴之事多的很?百姓们当不会无事生非吧。”宋楠问道。 黄辉道:“百姓们自然不会闹事,主要是街面上的一帮混混们,咱们正南坊所辖的几大坊区都有地痞闲汉拉帮结伙,不光是滋扰百姓,他们自己之间也经常闹腾,就前几日正东坊的一伙跟正南坊的一伙在永定门大街上当街殴斗,伤了十几个人,场面混乱不堪。” 宋楠皱眉道:“这么嚣张?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街面上的地痞就没人整治么?” 黄辉赔笑道:“宋百户,咱们这点人能抵什么用?咱们一到,人家就无影无踪了,平日里这伙人积威甚重,百姓们也不敢跟咱们通报消息,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楠道:“那你们平日在街面上都做些什么?又管不了街道上的脏乱,又管不了闲汉地痞斗殴,岂不是毫无用处?” 黄辉笑道:“宋百户的心情属下理解,还不是因为人手太少,管不过来么?咱们只能见一桩处理一桩。再说,咱们在街市上巡查对那些人来说便是一种威慑,他们就算是胡闹,也有个限度,他们也知道,超过这个限度,逼得咱们发了狠,他们也没好日子过。” 宋楠吁了口气道:“看来咱们的作用也仅限于此了。” 黄辉安慰道:“宋百户,这些事上面都知道,您放心,只要事情不闹到不可收拾,绝对没人责怪于你,咱们只需要保证这正南坊千户所辖区内别出大乱子便成。属下见宋百户人不错,也发自内心的忠告一句,这些街面上的痞子们可都是有后台的,别说咱们管不了,就是能管,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宋楠奇道:“这倒怪了,居然还有给这些痞子当后台的,是些什么人?官还是商?” 黄辉摇头道:“日后百户大人自然知道,属下不便说出来,不是属下不愿意说,而是这些事都是私底下的谣言,也没个证据,乱传消息可不太好。” 既然黄辉不愿意说,宋楠也不想强人所难,日后少不得要在街面上晃荡,这些事迟早会知道,也不急这一时。 众人顺着蛛网般的大街和巷弄围着正南坊的街区走了一大圈,前方忽然一片开阔地,远远看去,一座高台在远处矗立,眼前的民居商铺渐少,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显得颇为凉爽。 宋楠欲再往前行,黄辉忙道:“宋百户,咱们往东吧,前面咱们可以不去。” 宋楠奇道:“这里不是咱们正南坊的辖区么?” 黄辉道:“自然是,前面的高台和几处宫殿便是山川坛,也是属于咱们正南坊所辖的。” 宋楠指着宽阔通往林荫远处的大道道:“沿着大道走便是,又不去山川坛,那里不是有咱们的另外一队弟兄去了么。” 黄辉摆手道:“这边也不能去,前面是英国公的外城府邸,这道路便是通往国公府的,国公府有自己的卫士巡查,咱们何必去多此一举。” 宋楠忽然想起在来京城的路上方大同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方大同确实提到过正南坊辖区有国公府,还提醒自己不要去得罪英国公府的人。 宋楠从善如流,转而往东,不就后便上了永定门大街,看着青砖铺就可十马并行的宽阔的街道,宋楠暗赞京城的恢弘气度,笔直的大街延伸往北直通往正阳门,宋楠知道,这道路的尽头便是直通大内皇城,那里是当今皇上弘治居住的地方。 …… 中午时分,众人随便寻了家酒楼吃中饭,一大群锦衣卫驾临将饭馆中的食客吓得跑个精光,饭馆掌柜自打锦衣卫们一露头便自认晦气,今日一天的生意算是白做了。 众人点了两大桌的菜,鉴于宋楠在场,不好意思喝酒,于是一个个猛扒拉了几碗饭,菜肴也吃了个精光,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无语的咒骂。 吃完之后,有人大喊一声:“记账。”众人便抹嘴剔牙抬脚便走;宋楠皱眉问道:“吃了饭不给钱就走?” 黄辉一愣,赔笑道:“这不是说了记账么?” 宋楠铁青着脸走到柜台边上拱手道:“掌柜的,咱们锦衣卫的记账册子在哪里?” 掌柜的吓的发呆,连声道:“没事没事,官爷来小铺吃喝是给小店面子……” 宋楠摊手道:“账本拿来我瞧瞧。” 掌柜的磨蹭了半晌才道:“没记账,没账薄。” 宋楠道:“你莫怕,我是他们的头儿,我只想知道,平日里他们巡街吃饭是不是都是一句记账了事,事后有没有人来结过账。” 掌柜的赔笑道:“官爷,说了不用记账,军爷们赏脸来吃饭,咱岂能这般小气。” 宋楠沉下脸来道:“你是不肯说实话了,要是这样的话,打明儿起我便天天将手下的百十号人带来你这里吃饭,反正你也不在乎。” 掌柜的欲哭无泪,连连作揖道:“那我这小店还不关门大吉。” 宋楠道:“所以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经常这么干,欠你有多少银子了。” 掌柜的被逼不过,只得咬咬牙道:“也不是天天来,偶尔来一次,一年大概来个二十来趟,银子欠的也不多,统共十几两银子。” 宋楠叹道:“你这小本生意,十几两银子还少么?哎,真是教人无语。” 宋楠招手叫李大牛过来,在他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道:“掌柜的,这是他们欠的饭钱,我替他们结了,今后但凡有锦衣卫进店吃饭不给钱的,你定要去衙门告诉我;我知道你怕得罪他们,但我告诉你,我是他们的头儿,我更加惹不起,你若隐瞒不说,我便让你这小店关门大吉;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宋楠宋百户,可记住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作揖道:“小人记住了,一定照办。” 宋楠朝那帮呆若木鸡的家伙们招手道:“还不过来道歉?你们才是扰民的人,说出去真教人丢脸,今儿这事我也不追究,但凡以后再有发生这种情形,谁干的谁给我滚蛋。” 黄辉等人赶紧上前拱手作揖致歉,那老掌柜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激动的语无伦次,直到宋楠等人离开之后,看着柜台上的二十两银子,这才相信不是在做梦。 “宋楠?……锦衣卫里也出了讲理的人了?老汉可不上你的当,绝不去触霉头,这帮人难保不回头来找麻烦,这二十两银子一厘也不能动,若他们回头找麻烦,尽数送还便是。” 第七十章劲爆 晚上回到家中,宋楠发现叶芳姑有些心事重重,晚饭后,宋楠拉了叶芳姑去房中询问原因,没想到从叶芳姑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昨晚宋楠同意叶芳姑去帮自己暗地里查探郑总旗的家中情形以及他是如何在坊间揩油弄到钱财的,叶芳姑第一次帮宋楠办事,自然尽心尽力;宋楠前脚出门去衙门,后脚她便换了身男装赶到衙门口等候,当郑总旗等人出衙门口往街上走的时候,叶芳姑根据宋楠的描述一眼就认出了郑总旗,于是便偷偷的跟在他们身后。 宋楠在衙门中的安排是让郑总旗带着二十名校尉巡视正西坊,可郑总旗却随着另一伙人直接往东去了,叶芳姑跟出十几条街,过了永定门大街向路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正东坊。 叶芳姑当然不知道郑总旗违抗了宋楠的命令,她以为这两拨锦衣卫本来就是来正东坊办差,于是便一路的跟随,但见那郑总旗打发了手下锦衣卫散去之后自己却直接跟着一人寻了一件酒楼进去喝酒。 宋楠听到这里,忙问:“那一个也是锦衣卫打扮么?” 叶芳姑道:“跟那姓郑的装扮一样,也是个当官的,听那郑总旗叫他老韩老韩的。” 宋楠道:“是不是面孔白净,眼睛细长,个子还挺高的。” 叶芳姑道:“正是。” 宋楠道:“是韩总旗,我手下辖有两名总旗官,郑总旗是一个,韩总旗是另一个。” 叶芳姑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两人进了酒楼之后便找了个包厢要了酒菜,我本来想先去查访姓郑的家住哪儿,可是没一会儿,也不知是事先约好了还是怎么着,几个邪眉歪眼的家伙也进了酒楼,还朝掌柜的打听锦衣卫的两位官爷在哪个包间。” 宋楠一惊道:“你没进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吗?” 叶芳姑微笑道:“我就那么笨么?后来进去的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走路都横着膀子,他们寻锦衣卫自然不是去打架,我当然要去看看有些什么勾当;我也在二楼要了包间,坐在包间里偷听他们说话,没想到听到的话吓了我一跳。” 宋楠道:“快说,快说。” 叶芳姑拢了拢头发道:“你今天整治那郑总旗了?” 宋楠道:“你怎知道?” 叶芳姑道:“那郑总旗跟韩总旗两人骂的厉害,都是针对你的,后进去的那几个人好像是街面上的混混头子,那个韩总旗和他们好像很熟,称兄道弟的很是亲热,后来那郑总旗想要走,被姓韩的和那几个一顿好骂。” 宋楠听得一头雾水,实在理不清头绪,就听叶芳姑接着道:“我当时还以为这姓韩的是比你还大的官儿,不然那郑总旗怎么被他呵斥了一顿一句话也不敢回。” 宋楠更觉得惊讶,这事听起来怎么这么离奇,韩总旗给自己的印象是温和少语,也并不那么跋扈嚣张,相反那郑总旗倒是跳脱凶霸的很,韩总旗居然在背地里训斥郑总旗,这怎么可能。 “你确定没听错?”宋楠道。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你若不信我,我就不去帮你打听啦。” 宋楠忙搂住她亲了口道歉道:“说,你继续说。” 叶芳姑喝了口水,轻声细语将偷听到的谈话在宋楠耳边原原本本一字不漏说了出来。 宋楠越听越心惊,听完之后身上都冒了不少冷汗,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的许多。 …… 时间追溯到五六个时辰之前,正东坊的永发酒楼二楼只有两个包间有客,因为是一大早,酒楼刚刚开张还没有上客,但两名锦衣卫的旗官便上了二楼订了包间,掌柜的暗叫晦气,一大早便有锦衣卫上门,今儿一定生意不顺;可更让他胆战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不一会,正东坊的痞子头仇五便带着两名手下进了酒楼打听两名锦衣卫官爷的包间所在。 掌柜的不敢怠慢,赶紧亲自将两人送往二楼包间中,命小二送了茶水点心上去,自己则连滚带爬的下来,暗自发愁。 紧接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公子哥儿也要了二楼的包间,掌柜的有心提醒那公子哥儿别在二楼喝茶,那公子不听,掌柜的也只好作罢,只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那后来进去的便是女扮男装的叶芳姑。 叶芳姑仗着耳力不错,为了不引起包间里的众人的注意,便远远的在角落里的包间坐下。 就听那边包厢里双方正称兄道弟的叫的热乎,姓韩的锦衣卫正在给双方引见。 “这是咱们正南坊第七百户所的郑总旗,这三位是正东坊的仇五爷和他的两个手下大黑小黑兄弟,你们亲近亲近吧。” 仇五一抱拳嘿嘿笑道:“大名鼎鼎的郑总旗,兄弟有礼了。” 郑总旗显然是没料到会跟这三人见面,疑惑的问道:“韩总旗,你说带我来见个朋友,不会就是这三位吧?” 韩总旗笑道:“正是这三位爷。” 郑总旗猛然起身道:“恕本人还有公务,这便告辞。” 仇五三人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曼斯条理的道:“原来郑总旗是看不起咱们爷们,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韩总旗也道:“郑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给哥哥我面子么?他们可都是我的朋友。” 郑总旗怒道:“他们是正东坊街面上的混混,什么时候跟你是朋友了?老韩,你没弄错吧。” 韩总旗冷声道:“郑总旗,你说话可注意点分寸,混混?你可知道没有这几位爷,你哪来的那么多钱财去收买人心?你以为就凭你的面子,能在街面上榨出油水来?做梦去吧。” 郑总旗一愣道:“那些钱不是你说的是商户们孝敬咱们的么?怎地跟这伙人有关?” 仇五开口骂道:“孝敬你?那些商家会买你的帐?你以为你一身狗皮一穿,一把绣春刀跨着人模狗样的就能让那些奸商孝敬你?告诉你吧,都是老子的妓院赌场出的钱,你他娘的还在做梦。” 郑总旗吓了一跳,指着韩总旗道:“你原来是骗我的,我他娘的上了你的恶当了,原来你们是勾结在一起的。” 韩总旗一拍桌子怒道:“老郑,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帮你筹钱收买兄弟们的人心,想帮你当上百户,你不领情便罢了,还他娘的反咬一口;别以为你多有人缘,今儿早上的事儿你看到没有?新来的那个姓宋的可是盯上你了,迟早他要赶你出锦衣卫,你还搞不清形势,你快要完蛋了。” 郑总旗怒道:“可是咱们也不能跟混混结交啊,这要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和仇五同来的大黑小黑两人同声骂道:“去你娘的大腿,混混怎么了?比你这窝囊废好多了;瞧你那样儿,打肿脸充胖子,前儿一名兄弟去隆庆寺看到你老娘拿着个破碗在等人施粥,你是怎么做人的,老娘就差要饭了,你还有脸说咱们。” 郑总旗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气的眼中冒火却又无从发作,仇五笑嘻嘻的骂道:“两个兔崽子,这可是咱们锦衣卫的郑总旗,这么没大没小的,人家可不是不孝敬,只不过是迷上了咱们东城的小凤仙儿,每月的几两饷银都被小凤仙儿的大给夹走了,人家可是重情义的汉子呢。” 大黑小黑嘿嘿淫笑,连连点头称是。 郑总旗惊道:“你们怎么知道此事?” 仇五笑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以为就你这副摸样小凤仙能看上你?还不是老子们替你暗地里做的大媒,成全你们做了对快活鸳鸯,你他娘的还蒙在鼓里,实指望能捧你能混上个百户,将来咱们再挑明了事情以后对咱们有所回报,没想到你这么怂包,今儿早上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被那新来的姓宋的整的跟孙子一样,你还有脸说咱们是混混,还他娘的看不起咱们。”韩总旗也冷声道:“你在那小凤仙身上花了不少银子,那些银子可都是从我这里拿的,我的银子也就是仇五爷的银子,今日你若觉得跟咱们结交失了面子,我也不强求,把这一年多从我这里拿去做人情和给小凤仙花的钱都还来便罢,兄弟一场,我也不向你要利息,一共一千八百两,拿来吧。” 郑总旗脸涨得通红,一千八百两银子他如何还的起,每月五两的饷银不吃不喝都要攒三十年,难道要自己去抢么? “今日见你受欺负,本想寻了仇五爷前来替你出出主意,只要赶走了那姓宋的,就凭你在兄弟们心中的印象,在替你在上头打点打点,百户还是你的,我又没和你争;没想到你不识抬举,这可就怪不得我了。”韩总旗恶狠狠的道。 仇五笑道:“还钱吧,要不要兄弟们替你在几个坊间替你宣扬一番,说你借钱泡粉头,老娘饿的快要讨饭了,那样你可就是天下第一大孝子了,没准皇上还要下令给你在正南坊立个牌坊呢,哈哈哈。” 大黑小黑哈哈大笑,极尽奚落之能事,郑总旗怒道:“你们敢,你们要敢坏老子名声,老子跟你们拼命。” 仇五笑道:“那爷们可真吓的发抖了,你可真够厉害的。” 众人又是一阵狂笑。 韩总旗摆摆手道:“仇五兄弟也不要太过分,郑总旗可是个硬汉子,不然当初咱们也不会选了他往上推,郑总旗,以前咱们是兄弟,兄弟的钱便是你的钱,随便花随便用,绝不向你开口讨要一两,现如今你不愿跟咱们做兄弟,也不能怪我绝情,你可多担待。” 郑总旗颓然坐下道:“你们这是要逼死老子了,干脆老子一抹脖子死了干净。” 韩总旗拍拍他的肩膀道:“郑总旗,你死了干净,你老娘谁来养活?还有那娇滴滴的小凤仙儿可就便宜别人了,不瞒你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弄她上手了,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戏,你若是死了,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郑总旗双手插头闷吼道:“你们这般算计我到底是为什么。” 韩总旗道:“算计你?我们捧你上百户的位子,这是看的起你,日后也只是希望你能叫手下别挡了大家的财路而已,只没想到这姓宋的小子横插了一杠子,弄得鸡飞蛋打,要怪你该去怪那姓宋的才是,为何却来冲咱们这帮好心的发怒?” 郑总旗长叹一声道:“现在有什么办法?他是百户,难道跟他对着干犯上不成?那可是咱们没理。你们却又来逼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韩总旗呵呵一笑道:“今日不就是来替你出主意来了么?你却偏偏要闹,还不跟跟仇五爷道个歉,仇五爷可是带来了一条妙计呢。” 郑总旗猛然抬头,双目通红,问道:“你们有什么妙计?” 第七十一章逼迫 第七十一章 韩总旗道:“我和仇五爷都商量好了,这姓宋的一日不滚蛋,你便迟早要栽在他手里,瞧他那架势好像财大气粗的样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兄弟们便都跟着他跑了,到时候你我可就尴尬了;特别是你,跟他顶撞了几次,瞧那小子就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主儿,定会对你不利。” 郑总旗哑声道:“如何让他滚蛋?他可是在蔚州立了军功才调任京城的,听说南镇抚司的萧镇抚对他很是器重,我是一点办法没有。” 韩总旗道:“你当然没办法,可是咱们有;萧镇抚对他器重?我看不一定,这小子又没什么背景靠山,不过走了狗屎运混到了点功劳罢了,别忘了,这里是京城正南坊,可不是什么蔚州城,他在蔚州能立功,在这里恐怕就要犯错了。” 郑总旗茫然道:“怎么让他犯错?” 韩总旗低声问道:“你说咱们第七百户所的职责是什么?” 郑总旗道:“自然是负责整个辖区坊市的治安,协助五城兵马司管理坊间各种琐事,确保街市安宁。” 韩总旗笑道:“这就是了,如今咱们干的还不赖吧,这可都是仇五爷和街面上的各位爷给咱们面子,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能相安无事,出了点小事也能迅速平息,所以上面也从来没找过咱们第七百户所的麻烦;但这姓宋的初来乍到主事,我们就没必要替他摆平街面上的麻烦事了,仇五爷说了,打今儿起,要在几大坊间搞点大事出来,你我甩手不管,让那姓宋的去管,他要是管不了,事情闹腾出来,千户那里岂能与他干休?他既无能,又如何在这里呆下去?还不是哪儿来哪儿去,滚的比兔子还快?” 郑总旗踌躇道:“这……不太好吧,仇五……爷,你们打算在坊间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仇五哈哈一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杀几个人,放几把火罢了。” 郑总旗忙摆手道:“不行不行,那岂不是害了无辜百姓么?” 仇五冷笑道:“想不到郑总旗还是个菩萨心肠,自己都快完蛋了,还他娘的管别人死活,也罢,还银子来,另外准备好卷铺盖走人吧,老子这便派人将你的丑事张榜贴出去,小凤仙那里你也别妄想在去快活了,一文不名瞧她还让不让你进门。” 郑总旗脸色青白,憋得差点吐血,本是性情暴躁之人,今日落入他人局中竟然被制的毫无反击之力。 “仇爷,我看这样吧,咱们也别逼郑总旗太紧了,给他两天时间考虑考虑,两天后郑总旗要是还不给答复的话,您贴榜我要银子,咱们眉都不要皱一下,直接行动;大不了多花点银子打点,我虽没郑总旗的名声好,但姓宋的滚蛋之后,我未必当不上百户。”韩总旗察言观色打了圆场。 仇五一脚踹翻凳子道:“好,给韩总旗的面子,两天后咱们见,郑总旗,这两天好生的想想,只有两天时间,可别逼爷们不讲情面,咱们走。” 仇五怒啐一口浓痰,带着大黑小黑两人大摇大摆的去了。 郑总旗呆坐在那里无语,韩总旗也不跟他啰嗦,拍着他的肩膀道:“郑总旗,兄弟走了,你好生的想想吧,茶水钱已经付了,你爱呆到什么时候都成,只是别忘了正事;最后当兄弟的再发自衷心的劝你一句:但凡能成事之人,那个不是心狠手黑,你是想身败名裂日后在京城没脸见人,还是不久之后高就百户之职,日后千户、镇抚、指挥使一路升官发财?这个选择应该不难。” 韩总旗咚咚下楼,留下郑总旗枯坐包间内如泥塑木雕一般,另一包厢中偷听的叶芳姑不敢多呆,赶紧结账走人。 …… 宋楠的书房内,烛火跳跃不停,屋里一片寂静,讲述完今日所见的叶芳姑一双美目盯着宋楠英俊的面孔一眨不眨,她知道宋楠在思索对策,所以不敢打搅他。 宋楠翻滚的思潮渐渐平息,心中也不再如初闻此事时那么的惊慌,人的恐惧感源于未知,当真相摆在面前的时候,反而会冷静下来思索对应的方法,宋楠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郑总旗会暗地里捣鬼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其实那个暗中捣鬼的人会是看上去本本分分的韩总旗,而且这个韩总旗还和街面上的混混们称兄道弟。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宋楠也下了决心,本想和平解决内部之事,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若无雷霆手段,恐难以安内。 “你打算怎么办?他们要真在街上杀人防火,你恐难辞其咎,或许真的会被拿掉职位呢。”叶芳姑见宋楠眉头渐渐舒展,面色也柔和了许多,赶紧轻声询问。 宋楠微笑道:“狐狸尾巴既然露了出来,我这个猎人难道还会让它溜了不成?这一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探听到了这个消息,我丢了官都还蒙在鼓里,芳姑姐姐真是我的贤内助呢。” 叶芳姑羞怯的道:“只是误打误撞罢了,真要对付他们,你可要想周全了,也要多加小心。” 宋楠笑道:“别担心,玩诡计我还真不怵他们,还记得蔚州的王旦么?那老小子连我面都没见着就被我整的滚蛋了,何况是这几个宵小之辈,芳姑姐姐,后面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不用操心了。” 叶芳姑摇头道:“不成,我想好了,京城比蔚州还凶险,这些地痞流氓的行事手段也不按常理,你的武功又不成,别出了什么茬子,我要跟你去办差,保护你的安全。” 宋楠哈哈笑道:“我去衙门还带个娇滴滴的美女跟着伺候,传出去不用被人设计我,我自己就可以滚蛋了。” 叶芳姑嗔道:“我穿男装,今天我打扮成男子谁也没看出来,你就当雇了个跟班的不就成了?” 宋楠轻笑道:“你穿给我看看。” 叶芳姑点头道:“那我去房里换衣服让你看看像不像男子。” 宋楠奸笑道:“不用回房,我这里衣服多的是,就在这里换。” 叶芳姑飞起一脸红霞,这才明白宋楠的企图,啐道:“成天就想着这些事,以前的正经都是装出来的。” 宋楠摇头道:“我对别人可以正经,但对芳姑姐姐如何正经的起来?穿给我看看。” 叶芳姑恼道:“你还说这些,人家不理你啦。” 宋楠叹了口气道:“总是不懂风情,闺房也是乐趣,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何来乐趣可言?” 叶芳姑红脸走上前来送了个糯湿的香吻,凑在宋楠耳边轻声道:“你别恼,人家……人家还没准备好,心里总是觉得……觉得有些尴尬,等我……准备好了,就随便你如何……人家都说了会陪你一辈子了,绝不会食言。” 宋楠笑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呢?” 叶芳姑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 宋楠翻翻白眼无奈苦笑,强求无趣,只能忍耐了。为表歉意,叶芳姑主动投怀送抱,任宋楠亲吻抚摸,直被宋楠弄得衩裙散乱浑身酥软才软手软脚的逃了。 次日一早,宋楠带着大牛正要动身去衙门,忽见西厢房门被打开,一名年轻男子着月白澜衫,头戴方巾,握着柄折扇轻摇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见着目瞪口呆的宋楠拱手弯腰施礼道:“宋兄请了。” 宋楠不明白为何陆青璃和叶芳姑住的西厢房里一大早怎么出来了个书生,而且生的唇红齿白英俊风流,但马上就知道面前是谁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我这男装还成么?”叶芳姑得意的道。 宋楠拿眼在她的胸前扫来扫去,见胸口平坦,只微微隆起一点点,心中纳闷,那一对高耸入云的山丘是如何被束缚成飞机场的,想必是拿布条紧紧缠裹起来了,宋楠很想提醒她一句:这么做会影响形状引起下垂的。 叶芳姑见宋楠不怀好意的瞄着胸前看,啐道:“快说,这身装扮如何?” 宋楠哈哈大笑道:“等你长了喉结,在把身上的脂粉香味去掉便成了,你这样出门,老练的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对了,还有你耳朵上的耳环孔也要用头发遮住。” 叶芳姑跺脚道:“谁像你看的那么仔细?我就不信扮不成男子模样。” 宋楠笑而不答,摆摆手出门去衙门,叶芳姑见宋楠走远,知道他不会让自己跟随去衙门,只得恨恨的跺了跺脚回屋继续捣鼓去。 宋楠和李大牛赶到帽檐儿胡同的锦衣卫千户所衙门,进了大院,几名百户也刚刚赶到,看见宋楠都微笑点头打招呼,宋楠客气的还礼,知道昨日送的银票起了作用。 待进了西首垂门,一眼便看见彭万里站在一棵枣树下往门口张望,见到宋楠,彭万里满脸堆笑的招手上前,将宋楠拉到树下轻声道:“宋百户,你何必那么破费,可教人怪不好意思的。” 宋楠一想,知道他在说昨日送礼的事情,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些许薄礼,还怕千户大人看不上眼呢,卑职没多少本事,也只能拿那么点玩意意思意思。” 彭万里板脸道:“这就说的不对了,礼轻情意重,其实有这份心就够了,下不为例哈。” 宋楠忙笑着答应,彭万里低声道:“听说衙门里的副千户和百户们你都给了点?” 宋楠点头道:“小小意思一下,毕竟初来乍到。” 彭万里哈哈笑道:“怪不得昨日一天大伙儿都笑的嘴巴合不拢呢,也个个说你人不错,这帮家伙就是见钱眼开,不过你做的对,衙门里大家都是兄弟,搞好人际关系是必须的,我还打算提醒你呢,没想到你早已经想到头里了;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呵呵呵。” 宋楠微笑道:“多谢千户大人夸奖,日后若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千户大人提点一番,免得卑职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彭万里拍拍宋楠的肩膀道:“好说好说,听说你和萧镇抚关系不错?你们是亲戚么?” 宋楠心念一转,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笑道:“这事咱们还是别提的好,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是靠了裙带关系当得这百户,我靠的可是真本事。” 彭万里哈哈一笑道:“对对,说的在理,免得别人嚼舌头,好好干,有什么难处便来寻我。” 宋楠拱手躬身,看着彭万里一摇三晃的去了,这才转身前往自己的百户所驻地去。 第七十二章摊牌 第七十二章 院子里跟平日一样热闹,众校尉还是老样子,一片杂乱闹哄,只是和昨日不同,昨日宋楠一进门,众校尉都鸦雀无声,今日见了宋楠进来,有几名校尉居然行礼问好,其他的校尉们也都带着微笑行注目礼,完全没有昨日的戒备之意。 宋楠点头道:“各位兄弟好,来的好早啊。” “宋百户早,差事要紧,自然不能怠慢,早来早办差。” 宋楠点头一笑,迈步往大堂中走,韩总旗见宋楠到来,忙从案后站起身来问好,郑总旗蔫蔫的坐在一角发呆,像是霜打了的秋茄子。 按照程序,个小队将昨日巡查街坊的情形一一禀报上来,自然是街市太平无事之类的话,接下来韩总旗便请宋楠分派今日的任务。 宋楠站起身来道:“昨日我第一次巡查,虽然我对情形还不太熟悉,但是也看到了一些问题,坊间的事情暂且不提,先说说咱们自己身上的事情,本人发现有人在街市上吃饭不给钱,只一句记账了事,这可不成,咱们是锦衣卫,这么做跟街上的地痞闲汉有何区别?推而言之,既有吃饭不给钱的,便肯定有买东西不付帐的,或者是仗着锦衣卫的身份欺负人的,这些都是给咱们自己脸上抹黑的行为,从今日起,要杜绝此类行为。” 小旗黄辉脸上发烧,昨天在那饭馆出门之后,宋楠倒是没说什么,可宋楠越不说话,他们心里便越是打鼓,同行的二十几人昨晚商量了一番一人凑了点钱打算还上宋楠垫付的欠账,可没等有机会给宋楠,宋楠便公开说起此事了。 宋楠继续道:“我知道大伙儿的饷银不高,手头拮据的很,又要养家糊口,但诸位也该想一想,换做自己的亲人开店卖货,遇到吃拿卡要不给钱的主儿,你们是不是背地里骂翻了天?咱们是锦衣卫,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人,为了几顿饭钱被人背地里骂的狗血喷头值得么?” 众校尉大多干过这样的事,个个垂头不语。 宋楠笑道:“诸位,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过去的事我也不会追究,当面说个明白就成,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阳奉阴违之举。即日起,若有人再敢败坏咱们百户所的名声,我定不会轻饶;为了相互监督,我决定设立一项举报赏金,但凡有人再犯此类事件欢迎兄弟们揭发举报,查实之后,举报者可获五两赏银;同时我将给诸位每月增加一两银子的午饭补助,诸位大可不必为手头拮据而想歪主意,因为我将逐步为诸位增加饷银,不仅要上报千户大人,让咱们的饷银待遇跟衙门里其他校尉一样,还要想办法给诸位增加收入。”众校尉听到后面顿时掌声雷动,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宋百户前面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后面的几句可谓说到大家的心坎里去了,大多数人胸无大志,并没想爬到什么程度,只想多挣点钱过好日子,因为受人歧视,饷银又比人低,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外边能沾点便宜便沾点便宜,现在既然宋百户承诺了,再那么做便是自己不给自己脸了。 宋楠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心里直滴血,自己打肿脸充胖子,光是这一句话,自己每月便要倒贴一百两银子,手中那不到两千两的银子也架不住折腾,要赶紧想办法挣钱才成,为了在锦衣卫中立足脚跟,自己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韩总旗脸上全是笑容,连称宋百户够意思,背过身去却狠狠的瞪了郑总旗一眼,意思是:你看到了吧,有奶就是娘,这小子收拢人心可有一大手,你还犹豫什么? 宋楠分派了今日的任务,依旧按照昨日的分队各处巡查,黄辉率小队出门的时候,宋楠却没跟着一起去,等所有的小队都走了,宋楠才施施然带着李大牛出了门直奔正西坊而去。 郑总旗无精打采的带着二十几名校尉往正西坊走,身边的校尉兀自兴奋的议论刚才宋楠的话,郑总旗听得心里烦闷,抬脚连踹了几人,骂了几句白眼狼,校尉们这才意识到有些兴奋过头,触了郑总旗的霉头,一个个闭了嘴。 郑总旗哪有心思在街市上巡查,让两名小旗带队去巡视,自己则一头钻进一间小酒店,叫了壶酒和几碟冷菜闷头大吃大喝起来;掌柜的动作稍微慢了些,被郑总旗又骂又打,心中连叫倒霉。 郑总旗喝干了一壶酒脑子有点发懵,举着酒壶头也不抬的叫道:“掌柜的,再来一壶酒,麻利些。不然老子拆了你这破店。” 手举了半天没人来招呼,顿时怒从心头起,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扬起酒壶便要往柜台上砸,猛然间看见面前站着一人,顿时酒醒了大半。 “宋……宋百户,你怎么在这?” 宋楠手握刀柄站在桌前,脸上带着微笑道:“郑总旗,一大早的便跑来喝酒,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儿?” 郑总旗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怎么着?特地跟着我来找茬来了?我就当值喝酒了,你说怎么办吧。” 宋楠冷笑一声道:“倒是有点硬气,当值溜号,又来喝酒。怎么着也该吃个二十棍子。” 郑总旗酒气上涌,叫道:“二十棍子便二十棍子,有什么打紧,一会儿儿就随你回去挨棍子,你满意了?” 宋楠呵呵笑道:“还没那么简单。” 郑总旗怒道:“你待怎地?还要了我的命不成?” 宋楠向掌柜的招招手,掌柜的赶紧小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官爷吩咐。” 宋楠道:“有包间没有?这位可是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郑总旗,岂能在这大堂里喝酒,你没眼力劲,还不赶紧打扫包间,重新上点好酒好菜招呼么?” 掌柜的略一犹豫,李大牛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拍在他手上道:“放心,俺们大人不会吃白食的,你当是那群没脸没皮的家伙么?” 掌柜的连称不敢,银子到手心情大定,一两银子实在太多,一桌上等酒席也不过一二两,自己的小店也没这么多好菜式,于是吩咐小二赶紧去不远处的大酒楼烧了一桌酒席热腾腾的端了过来。 宋楠却已经拉着郑总旗去了后院的一间小包间内坐下了,郑总旗反正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也不多话,既然宋百户花银子请客,不吃白不吃。 酒席摆上,宋楠吩咐李大牛在外边看着,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往后院跑,掌柜的倒也乖巧,见两位锦衣卫的官儿要密商,反正上午人也没客人,索性知趣的将后院门关上下了帘子。 “吃吧。”宋楠指了指满桌的酒菜道。 郑总旗伸手抓了筷子好一顿狼吞虎咽,又吃又喝,忙的不亦乐乎。 “吃吧。”宋楠似乎在自言自语:“吃完了这一顿好的,恐怕就再没机会吃了。” 郑总旗一愣,吐出嘴里的一块醋排瞪眼道:“宋百户什么意思?这是要拿我下狱的意思么?我不就当值的时候溜了号喝了点酒么?至于如此?” 宋楠微笑不答,郑总旗用手点着宋楠道:“哦,老子明白了,是因为老子这两天顶撞了你,你便拿此事大做文章是么?你做梦,这么点小事你们整的我下狱?锦衣卫里你还不能一手遮天!” 宋楠哈哈大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旋即皱眉噗的一口吐了出来道:“这酒真次,喝起来像是马尿,不是人喝的。” 郑总旗怒道:“宋百户,你虽是我上官,也不能如此侮辱我。” 宋楠抬眼看着郑总旗一眨不眨,郑总旗初时还敢跟宋楠对视,但不一会儿便心头发虚垂下眼去,耳边传来宋楠冷冷的声音。 “你是人么?我就是暗示你不是个人,难道我说错了么?” “你他娘的,老子跟你拼命了。”郑总旗伸手便要拔刀。 宋楠一动不动,冷声道:“令堂有没有告诉你,隆庆寺的粥饭滋味如何?” 郑总旗一惊,指着宋楠道:“你……你……” “小凤仙长得如何?床上功夫应该挺不赖的吧。” 郑总旗如同五雷轰顶,睁大眼睛看着宋楠说不出话来。 “仇五和韩总旗的银子花着滋味如何?”宋楠的薄唇噏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柄柄利刃戳在郑总旗的心上。 第七十三章合作 第七十三章 郑总旗的手再次握上刀柄,全部的秘密都被宋楠知晓,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人一旦没了退路,便会爆发出无限的胆量,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很多人都自绝后路以逼迫自己潜能爆发的原因。 只可惜郑总旗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被逼的,人家是主动的。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郑总旗冷声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我知道了,就是这么简单。”宋楠静静的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讥诮之意。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言了。”郑总旗手掌一紧攥住绣春刀柄,他相信,只要刀一出鞘,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便要血溅三尺,他有这个自信。 宋楠忽然大笑起来,指着郑总旗道:“愚蠢,我本来还不信你会愚蠢到被仇五和韩总旗玩弄于鼓掌之上,现在我倒信了,就凭你现在的举动,我必须要承认,你是个没脑子的家伙。” “你羞辱的我还不够么?”郑总旗牙齿咬得咯咯响。 宋楠停住笑声冷冷道:“你居然想跟我动手,莫非你以为我在蔚州军中的功劳是靠的运气不成?小爷我率一百士卒跟七百鞑子兵对战都没输,手刃五名鞑子骑兵眼都没眨一下,你有如此自信能杀了我?更别说门外站着一位我从蔚州带来的身经百战的兄弟了;我既然知道你这些事,为何没有当众抖落出来?反倒和你私下在这僻静的小酒店里说话?那是我想要救你,你却偏自己找死,你说你蠢不蠢?” 郑总旗一惊道:“莫要诓我,这等事被你得知,你怎肯饶了我?” 宋楠道:“为什么不帮你?你们虽密谋在坊市中杀人放火让我无法应付,但你却并没有同意,事情也还没发生。至于你对我不敬之事我更是能理解你,你本已被内定为百户,却因我突然到来弄得鸡飞蛋打,换做是我也会愤懑不平;而且我已经查过了,你之前并无劣迹,这次也是被人胁迫想对付我,我总不能因为一次并未实施的行为便对你如何如何吧。” 郑总旗愕然道:“这么说,你今日来找我不是来向我问罪的?反而是要来救我?” 宋楠打个响指道:“正是。” 郑总旗道:“可是……你如何救我?我用了韩总旗的一千多两银子,你替我还?还有,他们威胁我要将我有钱玩女人却让老母去隆庆庙前排队领粥饭充饥之事张榜公布,要让我身败名裂,你怎么帮我?” 宋楠冷笑道:“你想的倒美,一千多两银子玩女人的钱要我替你出,亏你想的出来。” 郑总旗羞愧欲死道:“我知道你帮不了我,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宋楠摇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就看你愿不愿意改过自新了。” 郑总旗颓然叹道:“我愿意又如何?怕是迟了。” 宋楠道:“永远都不迟,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证替你摆平所有的事情,那些银子都是他们拉拢引诱你下水的脏银自然是无需归还,你母亲的事就更好办了。洗刷不孝之名的最好办法便是好好的孝敬她,回去向令堂磕头认错,令堂自然会原谅你,等有人对你不利的时候,令堂定会出来替你分说。至于那位小凤仙嘛,你如果到现在还感觉不出来那女子只是他们安排好用来拖你入泥潭的托儿的话,那你确实是不可救药了。” 郑总旗呆呆道:“我也觉得有些怀疑,只是一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今日你这么一说,点醒了我。” 宋楠道:“总算你还不笨,如何?愿不愿意同我合作?事了之后我保证你平安无事,继续做你的总旗。” 郑总旗赫然站起拱手道:“如果宋百户真能救我出泥潭,我郑达定永世感激大人的相救之恩,今后鞍前马后伺候大人,尽犬马之劳。” 宋楠抚掌道:“好,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我能拉你上来,也能把你踩下去,一心一意的跟着我办事,保你平安无事,如若我有本事能往上爬,只要你机灵懂事,我也会拉着你往上走。” 郑总旗道:“我可立誓,要不我切了手指下来发誓。” 宋楠忙道:“那倒不必,用行动来表示,眼下就是你表现的机会,我要救你,还需你自救才成。” 郑达忙道:“宋百户但请吩咐。” 宋楠道:“附耳过来。” 郑达忙弯下身子凑到宋楠面前,宋楠在他耳边一边说一边比划,郑达一边听一边点头,半晌之后额头见汗,翻着眼睛问道:“这……能成么?属下怕演不好啊。” 宋楠道:“演不好你便等死吧,这都不会,你还能干什么?” 郑达咽了口吐沫,擦了擦汗,将桌上的半壶酒咕咚咚灌入腹中,抹嘴道:“干了,我也受够了,大不了便是坐牢下狱,反正我也没退路。” 宋楠呵呵一笑道:“你是对我没信心才说这种话,等这事成了之后,教你知道我的手段。” 郑达道:“我这便去寻他们,宋百户宽坐,属下迫不及待了。” 宋楠道:“去吧,记住不可太露痕迹,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郑达点头抱拳行礼出门而去,宋楠托着腮坐在包厢中过了好长一会,估计郑达已经走远了,这才起身叫上李大牛溜溜达达的往衙门走回。 …… 午后无事,宋楠想着在街上溜达溜达,寻个来钱的道儿,自己花钱如流水,家中又无进账,锦衣卫百户这个不入流的官职每月的进账也少的可怜,家里一大家子人靠自己那点俸禄吃饭穿衣,迟早都成了叫花子;再说铺张浪费已经成了习惯,家中上到老娘下到忠叔外加几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若是自己让她们顿顿窝头咸菜,穿布衣补丁的衣服,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看着街市上的商铺买卖兴隆的很,突然想起在蔚州的时候江彬跟自己说经商如何难为,如何需要靠山,官府如何盘剥云云,现在想来多少是江彬为了拉自己入幕而夸大其词,再者自己并没有想做什么巨贾之富,无非是弄个买卖经营改变只出不入的窘境,所以江彬的那一套自然被甩到脑后。 行到口干舌燥之时,见前面胡同口的大槐树下摆着个大碗茶摊,宋楠便招呼李大牛去茶摊上去坐一会喝碗茶解渴;两人穿过青石路往对面巷子口走,冷不丁被一人在肩头撞了一下,将宋楠撞了了趔趄。 宋楠刚将身子站直,李大牛已经跟那人理论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带眼睛么?怎地横冲直撞的?” 一名身子瘦小面色枯黄眼神呆滞的汉子正低着头不住的低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人有急事赶路,没注意撞到了军爷,还请原谅则个。” 李大牛正待再说几句,宋楠摆手道:“罢了,不过走的急撞了一下罢了,也没伤着我,走,喝茶去。” 李大牛想想也对,没必要这么较真,于是替宋楠整整衣服,两人转身往胡同口走,宋楠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这瘦小的汉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这一撞撞得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于是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却突然看见那黄脸收汉子正偷瞄着自己,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那汉子见宋楠回过头来,立刻低头,口中含混不清的道:“得罪得罪!” 宋楠疑窦丛生,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转身看时,见那人真溜溜达达的往前面走,宋楠叫道:“那位兄弟,你站住,这么便宜便想走么?” 那汉子目光呆滞的回过头来,李大牛道:“楠哥儿,你不是说不跟人计较么?” 宋楠早已快步走过去,嘿嘿笑道:“别人撞了我也就算了,这人我可饶不了她。” 第七十四章财路 第七十四章 宋楠快步走到黄脸汉子身边,那汉子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口中咕哝着:“官爷恕罪,官爷恕罪。” 宋楠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装,继续装,瞧你装到什么时候。” 那汉子忽然‘噗嗤’一笑,轻声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是我的声音学的不像么?” 宋楠道:“本大仙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要现形,我有火眼金睛。” 那汉子嗔道:“人家费劲了心思还是被你认出来了,真是泄气的很。” 宋楠叹道:“芳姑姐姐,你这副打扮就别用女子的口吻说话了,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那黄脸汉子正是叶芳姑假扮,为了装的像一些,她在家中捣鼓了一上午,出门的时候连宋家上下也没认出来,于是她自信满满的来到锦衣卫衙门,正好看见宋楠带着李大牛上街闲逛,于是故意装作不小心撞了一下宋楠,看看宋楠能不能识破自己,可没想到宋楠还是一个照面就认出她来。 两名锦衣卫拉着一个瘦小的汉子理论,引得周围百姓开始停步围观,心里都替那汉子捏了把汗,可没想到三人竟然和和气气的往街对面的茶摊上走去,叫了三碗大碗茶坐下闲聊起来;众人顿时失去兴致,扭头闪人。 “快告诉我,你是如何察觉的?”叶芳姑问道。 李大牛也道:“是啊,俺一点都没认出来,还以为真的是个寻常汉子呢,楠哥儿眼力可真好。” 宋楠大口喝了几口凉茶,擦擦嘴道:“你掩饰的很好,脸上的皮肤也擦了东西换了肤色,还做了皱纹出来,说话的时候也压低了嗓门,身上的香味也别的气味掩盖住了,衣领遮住了喉结,发髻遮住了耳孔,考虑的几乎很完美,几乎就骗过我了。” 叶芳姑懊恼的道:“那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宋楠哈哈一笑道:“你见过脸上皮肤蜡黄,手腕上的皮肤却雪白粉嫩的男人么?” 叶芳姑一愣道:“手腕?” 宋楠道:“是啊,你刚才作揖告罪的时候袖口滑了一截下来,暴露了你的一双雪白的手腕,当我是瞎子么?” 叶芳姑恍然大悟,掩口道:“啊呀,原来如此。” 宋楠道:“还不止如此呢,你见过一个打扮成市井汉子的人却有一副晶莹整齐的小白牙么?” 叶芳姑指着自己的嘴巴道:“我的牙……” 宋楠道:“是啊,你一说话,雪白整齐的两副牙齿便露了出来,这就好比一只老鼠身上长了一对洁白的翅膀一般的古怪,我能不怀疑么?” 叶芳姑嗔道:“你骂人家是老鼠……”说罢挥动拳头要在宋楠身上捶打。 宋楠忙指了指一旁的茶摊老汉,叶芳姑扭头看去,只见那摆茶摊的老汉像见了鬼一般呆呆的盯着自己,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不明白为何这个相貌蜡黄的猥琐汉子会娇嗔发嗲还如女子般的挥拳捶打别人,更何况捶打的对象还是一名锦衣卫官爷。 “看什么看!”叶芳姑知道那老汉定是想多了,又羞又臊的斥道。 老汉赶紧扭头,心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男风者时有耳闻,但这两人也太不般配了,难道喜欢这种调调之人的口味都已经这么重了么? 宋楠差点笑的背过气去,叶芳姑为了能跟在自己身边,可谓煞费苦心,倒是颇为执着。 “莫生气,我也就是挑剔了点,其实你的这幅扮相已经很难被人认出来了,只要言谈举止之中注意一点就绝无问题,大牛不是被你骗过去了么?” “那我能跟着你办事了么?人家扮成这幅样子,还不是为了你。” “当然可以,我同意了,不过闲杂人等不能进锦衣卫衙门,你没有锦衣卫的腰牌也进不了衙门,我要给你安个名目才成;明日我去千户大人那里给你开个入门的条子,就说你是我请来随身伺候之人,看他能否通融。” 叶芳姑转怒为喜道:“好,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宋楠笑道:“也真是奇怪,好好的在家享清福不愿意,偏偏穿着这幅摸样出来讨差事。” 叶芳姑道:“我可不愿闲在家里呆着,在这么下去我都快憋疯了。” 宋楠知道叶芳姑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明白其实叶芳姑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特别是当她知道自己和衙门里的手下之间矛盾重重之后更是绝不肯袖手旁观了,需知她可是为了报仇都敢假扮妓女手刃仇人的女侠客。 “你这差事倒也清闲,跟着你们老半天,就见你们一路闲逛,什么事儿也不做,锦衣卫里当差就这么舒服么?”叶芳姑问道。 宋楠经她一说,想起了下午来坊间的目的,于是喝干了茶,让大牛付了茶钱,拉着叶芳姑便起身往街上走,边走边道:“衙门里的事情倒也不忙,我是想在街上逛逛,看能不能寻个铺面,做个合适的买卖,京城居不易,我花钱又大手大脚,总要寻个进账。” 叶芳姑点头道:“是呢,这几日伯母说起了这事,伯母说一大家子靠你一个人的俸禄养活是不成的,坐吃山空可不成,我也在想该做些买卖才成,没想到你已经考虑到了。”宋楠道:“不考虑不成啊,这几日上任送礼外加收拢人心我都花了快两千两银子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也不用一年半载了,一个月后我就要带着你们在街头乞讨了。” 叶芳姑想着宋楠拿着破碗身后跟着一群女人沿街乞讨的摸样不由得笑出了声,问道:“你可有中意的买卖呢?” 宋楠道:“目前还没想好,咱们要做买卖就不能亏本,一定要干成,咱们可不是大户人家,亏点无所谓,我们亏了可就再没本钱翻身了。” 叶芳姑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开过小酒店,对这方面也有些经验,不如咱们还在京城开一家小酒店,你是锦衣卫的百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更何况开酒店虽然得利不高,但绝不会亏本,也图个稳当。” 宋楠想了想点点头道:“倒也是,不过街上的酒楼饭馆多如牛毛,赚不了钱白忙活也没意思。” 叶芳姑道:“没办法,要图安稳就必然获利微薄,哪有两全其美之事。” 宋楠咬着嘴唇缓步前行,看见街边上一家铺子门口排起了长龙,很多百姓都在排队等候买东西,再看那铺子的门口悬着‘张记烧饼店’的匾额,匾额下边写着一行小字:独家风味,绝密配方,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特色!对,要有特色!”宋楠一拍巴掌叫道。 叶芳姑和李大牛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叫特色?” 宋楠指着那家烧饼铺道:“瞧见没,这家铺子为何生意兴隆?瞧他那牌子上写的‘独家风味,绝密配方,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这就是特色,别人做不出来他的烧饼,所以他的生意就红火,你看周围几家,主顾寥寥,这便是不同。” 李大牛道:“这算什么,俺在蔚州见得多了,都是自己吹嘘自己的好,这也叫特色?” 宋楠道:“不然,这一家一定有他真正的特色,市井小民岂肯吃亏,不信咱们买几只出来尝尝。” 李大牛自告奋勇的去排队,百姓们哪敢跟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争位置,一个个乖乖让位,很快就买了几只热烧饼出来,宋楠拿过一只来掰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烧饼中间夹着各色的薄馅,看不出什么原料,五颜六色的极是好看,张口一咬,芬芳满口甜脆香糯口感极好,跟寻常人家的白面炊饼相比,不啻于天壤之别。 叶芳姑和李大牛也吃的赞不绝口,连称好吃,宋楠道:“看到没?真材实料独门配方就是这家铺子的特色,这样的铺子能不挣钱么?若是我来经营,我会再挂上一个牌子,上写每日限售五千枚烧饼,售完歇业,欲购明日请早。” 李大牛张着嘴巴道:“那岂不是少赚了很多钱。” 宋楠道:“一点不少赚,价格翻个一倍都有人买,还可以额外接受专门的预定,价格再翻个几番,赚的更多才是。” 叶芳姑咯咯笑道:“奸商,亏你没做生意,不然定是奸商。” 宋楠道:“这是揣摩顾客心理,物以稀为贵懂么?” 叶芳姑道:“眼下你还是揣摩揣摩咱们开个什么店好吧。” 宋楠眉头紧皱,嘴里嘀咕着:“特色经营!本钱不能大!还要独家经营!” 路边的臭水沟里,几只肥鸭的呱呱叫声传来,宋楠大叫一声,吓得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个个避开数丈。 “又怎么了?”叶芳姑问道。 宋楠不顾惊世骇俗,一把搂住叶芳姑的肩膀道:“有了,我有办法了。” 第七十五章烤鸭 第七十五章 “烤鸭?” 宋家上下围在北房堂屋内听宋楠说出要开烤鸭店的想法,都觉得很惊讶。 “对,烤鸭,北京烤鸭!”宋楠道。 “烤鸭可不是新鲜的玩意儿,蔚州都有好几家,你又说要有特色,独一无二,哪来的独一无二?”众人纷纷表示不解。 宋楠道:“我说的独一无二可不是没人做这个,而是做法和吃法独一无二,小萍,去书房拿笔墨纸张来。” 小萍儿蹬蹬蹬的跑去拿了一叠练字的黄纸和笔墨过来,陆青璃抢着磨墨,李小妹忙着铺纸,宋楠摆开架势拉开棒子提笔蘸墨在一张张黄纸上写下北京烤鸭的制作流程,以及所需的佐料和吃法。 北京烤鸭在后世已经是北京名菜,其制作方法和吃法也早已不是秘密,宋楠喜欢美食,也曾看过相关的资料,如今仔细的回忆起来,居然还记得十之七八,宋楠信心满满,光凭这十之七八的记忆,足以让制作出来的烤鸭香飘京城了。 看着十几张纸一张张图文并茂的被写出来,宋家众人目瞪口呆,宋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也有研究了?这年头烧饭下厨都是女人的事情,宋楠读了十几年书,过了十几年没进过厨房的日子,怎地突然会懂得这些玩意? 大家也顾不得去解决这些疑问,先看看宋楠写的这些东西有没有用再说,这里边只有叶芳姑和小萍最有发言权,一个曾经当垆开店,另一个则是宋家上下的大厨,不过宋母更是其中的高手,当年在宋府烧菜的手艺也是一绝,宋德喜欢上她的一方面原因也是被抓住了胃。 “第一步验鸭:挑选足斤的鸭子,表皮需无破损、色泽洁白,外形饱满,重量以五六斤为宜;第二步制坯:鸭需充气去掌膀,净膛打钩,以开水浇全身,使其皮紧缩,后以芽糖浇身上色;第三步凉坯:将已烫皮挂色的鸭子挂在阴凉、通风处,使鸭皮干燥,需三至四个时辰。第四步烤制:以木塞塞鸭肛,将开水由颈部刀口处灌入,使其饱满,后再上色入烤炉烘烤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烤制所烧木材需用果木,枣木最佳,其次为桃、杏、梨木。” 叶芳姑一张纸一张纸的读下来,众人越听越奇,宋楠这一条条写的稍有介事绝不像是在胡扯,在叶芳姑和宋母等人听来,宋楠所写的流程极尽精细,而且并无明显的错谬之处。 第五步是出炉之后抹上香油,烤鸭便算是烤制完成,但随后纸张上的吃法又让众人大开眼界。 “吃法一:用筷子挑甜面酱若干,抹于荷叶饼上,将烤鸭切片去骨,夹数片覆于其上面,放数根葱条、黄瓜条或萝卜条,将荷叶饼卷起,便可食用,口感绝佳。 “吃法二:备蒜泥加酱油,可配萝卜条等。片好之烤鸭蘸蒜泥、老抽吃,在鲜香之中,更增添了一丝辣意,风味更为独特。 “吃法三:不喜欢吃葱、蒜之人,推荐将又酥又脆的鸭皮,蘸了细糖食用。淑女小童可用此法,口感甜脆香浓,不亚前两法。” 宋楠抱臂欣赏着众人吃惊的样子,心道:傻眼了吧?这些个玩意可是后世总结出来的精髓,便是在食不厌精的大明朝恐也是空前绝后了。 “我的儿,你怎生知道这些个玩意?”宋母忍不住问道。 宋楠笑道:“儿子读书的时候曾经读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这些玩意,我见当世无人用此法,想必是失传了,如今芳姑既说要做个吃食店,儿子一下子记起来这些了。” 宋母见宋楠说的跟真的一样,倒相信了,心道:难怪我儿没考上举人,原来读书的时候喜欢读些闲书。 叶芳姑蹙眉道:“我有个疑问想问一问,不知那本书上可曾解答了。” 宋楠笑道:“问吧,也不知记不记得。” 叶芳姑道:“你写的烧烤之时要用果木,这是为何?” 宋楠想了想道:“那书上说,果木烧制时,无烟、底火旺,燃烧时间长。鸭子入炉后,要用挑杆有翻转鸭子的位置,以使鸭子烤制均匀。烤出的鸭子外观饱满,颜色呈枣红,皮层酥脆,外焦里嫩,并带有一股果木的清香;我想说的是有道理的。” 叶芳姑点头道:“确实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这种烤出来的鸭子是不是好吃的很,能不能吸引人光顾。” 陆青璃叫道:“这还不简单,烤几只试试便是了,明日我便和小萍去街上采办这些玩意儿,回来按照方法烤制几只,大家吃了再评。” 宋楠笑道:“就是这个话,这件事便交给青璃和萍儿了,将来开了店,你们两个便是店老板,那可风光了。” 李小妹忙道:“少爷,还有我呢。” 宋楠道:“对对,三个老板,按照上面的步骤不要弄乱了,明晚我要等着吃烤鸭。” 三个少女连连点头。 宋母笑道:“也好,咱们也该有个买卖,儿啊,娘这里还有两千两银子,开铺子的时候你来拿走作本。” 宋楠喟然道:“少不得要动用这些钱了,我这里还有两千两,加在一起四千两也不知道够不够。” 叶芳姑道:“不够在想办法,先看看这个办法成不成再说。”宋楠道:“办法是肯定对的,就看青璃她们的手段了,火候的拿捏可是需要经验的,实在不成,娘亲帮着监督监督。” 叶芳姑道:“我帮着弄不就好了。” 宋楠道:“这两天衙门里的大事需要你,你不是要跟着我去办差么?有你用武之地了。” …… 次日午后,正西坊还是那间小酒店的包厢内,宋楠和郑达再次在此见面。 “我昨日跟百户商议之后便去寻了韩总旗,答应跟他们合作对付您,午后韩总旗便约了那仇五在酒楼见面,我也去了。”郑达小声禀报道。 “很好,他们有没有怀疑?” “决计没有,属下虽然愚钝,但此事对属下而言干系重大,自然加倍小心。” “他们要怎么做?” “韩总旗和仇五商议了,明日我和韩总旗一起称病告假,晚间仇五带一帮地痞闲汉去正东坊的蔡家酒楼放火,那蔡家酒楼的东家是致仕的官员,平日里也不给他们面子,正好乘此机会打砸烧了蔡家酒楼;再者,蔡家酒楼是致仕官员开设,若受了打砸,影响定然巨大,这样便可大造声势,说宋百户整治不力,我和韩总旗趁机闹将起来,将事情往上捅;若是还不够的话,仇五打算再寻机当街杀一两个人,总之要将所有的过失推到宋百户头上去。” 宋楠脸色阴沉,咬牙道:“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不狠狠给他们颜色,还当我宋楠是病猫,不是猛龙不过江,爷我跟这条地头蛇斗定了。” 郑达低声问道:“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宋楠起身踱了几步,站定道:“明日我会准了你们的假,那姓韩的不就是想撇清么,让他去撇清,明晚谁当值?” 郑达道:“是马小旗和魏小旗。” 宋楠道:“这两人跟你关系如何?” 郑达道:“马小旗是属下的铁兄弟,他的小旗官也是我推荐提拔的,换命的交情;魏小旗倒是跟属下关系一般。” 宋楠道:“那便换掉魏小旗,让黄辉顶上,黄辉这个人我看还挺可靠的,稍后我跟他挑明了说。” 郑达道:“然后咱们怎么做?” 宋楠道:“很简单,给他们来个守株待兔抓个现行,明晚你挑几名信得过的弟兄秘密来衙门与我会合,咱们带人去蔡家酒楼蹲守,仇五一干事,便将其缉拿归案。” 郑达道:“好主意,但韩总旗怎么办?” 宋楠道:“你瞧好吧,他也要完蛋。动手之前先不要跟带来的兄弟们说,以免走漏风声,只马小旗和黄小旗知道就好。” 郑达点头称是,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架势,忽然好像想起一件事来,皱眉低声对宋楠道:“百户大人,有一事我忘了禀报你,这仇五可是有后台的,拿了他后面恐怕不太好办。” 宋楠已经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于是问道:“后台是谁?” 郑达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是英国公府的瑄郡主。” 宋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是谁?再说一遍。” 郑达挠头道:“是英国公张懋的孙女瑄郡主,这郡主不喜女装,就喜欢在坊间男扮女装的招摇,几大坊市的地痞们都遵其为老大,平日里仗着她的势横行,不然怎么会如此嚣张?” 宋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此事居然跟英国公府的郡主扯上关系,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宋楠已经没有退路,他相信即便是英国公府的人也不会包庇放火杀人的地痞。 “不管她,装作不知道,先拿了仇五再说,取了证据,到哪儿都不怕;别忘了,咱们可是京城锦衣卫,国公府便会为了地痞闲汉跟锦衣卫翻脸?决计不会。” 郑达道:“属下是担心那个瑄郡主他会对宋百户不利,国公府倒是绝不会出面的。” 宋楠道:“那就更不怕了,一切有我,按照原计划行事。” 第七十六章实验 第七十六章 宋家的烤鸭计划经过一天的准备之后正式启动,院子里堆满了陆青璃和萍儿采购的各种原料:拔了毛的肥鸭十余只,几大罐子酱料老抽和佐料,一只圆滚滚的大烤炉子,外加一大堆收来的果树柴薪。 陆青璃撸着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忙着按照宋楠写出的步骤收拾鸭子,萍儿和李小妹在一边帮忙,宋母站在一边给她们当监工,忠叔握着斧子帮着将整枝的柴禾劈成小段,一大家子忙的热火朝天。 鸭子掏空了肚子,用开水浇了全身,再抹上麦芽糖熬制的糖水摆在院子的木架上晾干,几个时辰之后,烤炉开始点火预热,鸭子被灌水充气之后变得圆滚滚肥嘟嘟,上了最后一层香油抹身之后,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五六只肥鸭被送入烤炉之中。 天色擦黑之时,宋楠等人回到家中,远远便闻到自家院子里香气扑鼻,进到院子里,见家中众人正欲开炉取出烤鸭来,陆青璃见宋楠归来,立刻飞奔过来兴奋的叫道:“宋大哥,等着尝尝我们烤的鸭子,忙活了一天了呢。” 宋楠看她粉嫩的脸颊上留着一道道黑灰印笑道:“好啊,尝尝你的手艺,不过这是烤鸭可不是烤人,你瞧瞧你满脸的黑灰,一头的热汗,活脱脱变成一个大烤活人了。” 陆青璃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黑灰,瞬间成了大花脸,却浑然不觉的抱着宋楠的胳膊往里拖,口中嬉笑道:“哎呀,不管啦,先看看鸭子如何。” 跟在宋楠身后的叶芳姑嗔道:“没规矩,还不放手。” 陆青璃吐了吐舌头压根不理,拉着宋楠便来到院子里,宋楠脱了公服,撸起袖子道:“好,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我们来尝尝。” 众人在堂屋中的大桌子上铺开桌布,摆开碗碟,按照宋楠的要求将调料、葱条、萝卜丝、面皮等准备好,忠叔笑呵呵的道:“开炉咯。” 炉门打开,一股香味扑鼻冲来,炉中几只油汪汪的烤鸭烤的金黄,忠叔用铁叉叉出一只来,用盘子托着送到桌上,陆青璃伸手便要揪鸭肉,宋楠连忙制止她道:“注意吃法。” 陆青璃讪讪缩手,宋楠笑道:“娘亲,忠叔,你们坐下,这一顿我来伺候你们,鸭肉要剔骨切成条才好包进面皮之中,这活我来干。” 说罢拿起小刀缓缓切开烤鸭的腹部,开始仔细的将骨架剔除,然后将鸭肉连皮切成长条,每人分一点在盘子里,放下小刀笑道:“跟着我学。” 鸭肉、萝卜丝、葱条、酱料被摆在薄薄的面皮上,宋楠用筷子轻轻的将面皮卷起,夹着送到口中轻轻咬了一口,缓缓咀嚼。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宋楠的表情,陆青璃问道:“宋大哥,味道怎样?” 宋楠的面部表情由期待变得极为尴尬,呸的一声将口中的食物吐在一旁的渣斗里,眉头皱成一团道:“这……烤的什么玩意儿?” 众人愕然,陆青璃伸手抓过宋楠咬了一口的鸭肉卷狠狠的咬了一口,咀嚼数下之后呸的一声吐入渣斗,伸着舌头道:“呸呸呸,这么难吃,一股烟糊味,萍儿快拿点水来给我漱口。” 众人满腹期待化为泡影,本以为这烤鸭定是美味可口,可是忙活了一天,做出来的烤鸭居然不能入口;众人也都尝了一点,纷纷吐入渣斗中,烟熏焦糊之味实在太重,简直不能下咽,这烤鸭慢说开店卖钱,送给门口的乞丐怕是他们也不吃。 宋楠皱着眉头来到院子里,盯着挂在炉中的几只枣红色的烤鸭细看,烤鸭的色泽和样子都和后世的烤鸭很想了,为何味道这么难吃? 宋楠想了又想,围着烤炉转了几圈,转头问道:“你们是关着炉门烤的?” 陆青璃道:“是啊,怎么了?” 宋楠道:“鸭肉中的烟熏焦糊之味我估计是烟气钻进去了,你瞧这烤炉的烟囱那么细小,即便果薪烟气小,也散之不尽。另外你看看那几只鸭子,脊背处已经黄的发黑,胸腹处却还是浅黄色,那是火力不匀所致,我要再试一次,这一回按照我说的来。” 众人无语,本已有些泄气,见宋楠如此锲而不舍认真摸样,也不好意思打他的退堂鼓,幸而晾干的鸭子没有全部进炉,忠叔跑去木架上拎来一只来,却见宋楠正叫大牛用长铁钉在炉子的顶端铁皮上当当当敲出十几个窟窿眼来。 鸭子入炉之后,宋楠要求忠叔控制柴薪的数量,以小火慢慢的烘焙,同时开着炉门用铁叉不断的翻转鸭身,淡淡的烟气从烟囱和烤炉顶端的窟窿眼冒出。 经过漫长的半个时辰之后,鸭身逐渐变得枣红,宋楠大喝一声用铁叉一下子挑出烤鸭道:“好了。” 众人看着宋楠手中铁叉上的那只鸭子,在跟盘子里刚才烤制的鸭子一比较,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宋楠提着热腾腾的烤鸭来到屋内,放在砧板上用小刀轻轻割下一小条来裹好面皮佐料用筷子夹着举起道:“谁来尝?” 陆青璃连连摆手道:“我不吃。”刚才满口的烟糊味还没散去,恶心的要死,陆青璃可不想再来一次。 宋楠笑道:“谁敢来?” 宋母笑道:“我来吃吧,楠儿亲手做的烤鸭,便是再难吃娘也觉得好吃。” 宋楠翻翻白眼道:“还是儿子自己来吧,我可不想让您老人家遭罪,我其实没什么信心。” 叶芳姑拿起筷子夹起宋楠手中的鸭肉卷道:“还是我来吧,我对宋公子有信心。” 宋楠笑道:“有劳了,可别勉强。” 叶芳姑一笑,将鸭肉卷送到口边,曼斯条理的轻咬了一口,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芳姑那张樱桃小口上,叶芳姑感觉听不好意思的,忙伸手掩口,慢慢的咀嚼起来。 众人直盯着叶芳姑的反应,看见叶芳姑的眉头蹙起,宋楠心中长叹一声:“完了,烤鸭计划失败,毕竟是自己太过想当然,后世的名菜岂是这么容易复制出来的。” 宋楠默默的提起渣斗送到叶芳姑身旁迎接那痛苦的一吐,猛听得叶芳姑惊叹一声:“简直太好吃啦!太好吃啦!” 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叶芳姑飞快的又咬了一口,快速咀嚼,口中发出满意的赞叹,三口两口,一只鸭肉卷便无影无踪;大家都傻愣愣的看着叶芳姑,叶芳姑伸着筷子道:“我还要,公子再帮我卷一块。” 宋楠愕然,赶紧切下一块鸭肉帮她卷好,看着她毫无淑女形象的三口两口吃完,紧接着筷子又伸了过来。 陆青璃眨巴着眼睛问道:“表姐,你不是诓我的吧?又跟上次骗我吃辣油一样,说很好吃很好吃的,结果辣的我三天没吃饭。” 叶芳姑根本无暇答话,催着宋楠再来一块,宋楠以最快的速度包好两卷鸭肉卷,一只给了叶芳姑,一只送入自己口中,只嚼的几嚼,顿觉满口酥脆鲜美,细嫩爽人,一下子勾起后世吃北京烤鸭的印象来,但觉二者相差无几,顿时大叫一声:“爽!” 宋楠也说好吃,众人也有些相信了,萍儿、李小妹和大牛也赶紧伸手,宋楠飞快的将鸭肉切下数条,裹好几只送到众人手中,众人夹起便往嘴里送。 陆青璃兀自叫道:“萍儿,别信他们,我表姐和宋大哥穿一条裤子的,定是合伙的来诓咱们上当。” 宋楠亲手夹起一只送到宋母面前,宋母张口咬过,那边李大牛和萍儿他们已经吃的惊叹不已了;陆青璃瞪着大眼睛道:“真的这么好吃么?” 宋母呵呵笑道:“傻丫头,再犹豫可就没了,真的很好吃,你瞧瞧他们,一只鸭子都快全成骨头了。” 陆青璃张牙舞爪的扑上前来叫道:“我尝尝,我尝尝。”伸手揪过宋楠手中的一只鸭肉卷送入口中,嚼了几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你们好坏,这么好吃的烤鸭居然不留给我,我的天,鸭子都快成骨架了,我还要吃,不准你们动手了。” 陆青璃伸手将还剩小半只的鸭子连盘子端到面前,小手飞快的撕着鸭肉,动作闪电般的包好一只卷塞入口中,众人看的哈哈大笑起来。 叶芳姑取出手帕擦擦嘴巴和手,看着宋楠道:“恭喜你了,这烤鸭的味道极好,怕是整个大明也没这么好吃的烤鸭了,你的计划成功了。” 宋楠在布巾上擦着手道:“应该说是初步成功了,现在问题找到了,烟气要散尽,还要不停的翻转照看,注意火候,其实很简单,多加几个排烟口,另外再安上一排能够旋转的把手随时翻转,出来的就是这美味的烤鸭了。” 叶芳姑道:“这么好吃的鸭子得有个响亮的名字才成,你说叫什么好呢?” 宋楠想了想道:“叫口水鸭如何?馋的人流口水的意思。” 叶芳姑捂嘴笑道:“这名字好恶心,我看叫做一品鸭吧,既形容烤鸭味道一流,又讨个口彩,喻示吃了一品鸭便能升官发财之意。” 宋楠鼓掌笑道:“好名字,便叫一品鸭了。” 两人相视而笑,耳边传来大牛的哀求声:“青璃妹子,给我一块吧,求你了。” “不给,已经不多了,你也要,萍儿也要,小妹也要,哪里有那么多?” …… 第七十七章缉凶 第七十七章 仲夏之夜,过了两更之后,街市上已经灯火阑珊,正东坊甜水井大街最南面蔡家酒楼中的最后一批食客也兴尽散去,楼下大堂的掌柜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一边吩咐伙计们打烊上板。 伙计们打着阿欠伸着懒腰慢吞吞的收拾桌椅,打扫厅堂,将炉膛里的火灭了,伙计领班邓小七带着两名伙计走出酒楼外,将斜靠在墙壁上的一摞门板按照编号一块块的搬进去上在门槽里。 ‘哐当哐当’上门板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掌柜的在柜台后面骂了句:“不是自家的东西都不惜物是么?手脚不会轻着点?一群懒腰伸伸的东西。” 门外的邓小七低声骂了句:“去你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转头见身边的两名伙计捂嘴偷笑,瞪眼道:“笑什么?最后几块,还不快些干活,手脚麻利点。” 三人将最后三块门板搬起,侧着身子往门缝里进去,门板挡着邓小七的脸,看不见前面的路,邓小七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前面挡着道,还以为是哪个伙计堵在了门口,于是开口骂道:“别挡着道,你眼睛瞎了么?” 门板的那一面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直推的邓小七身子立不住‘蹬蹬蹬’后退几步,撞到身后两名同样扛着门板的伙计,三人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倒了下去,厚重的门板‘哐哐哐’砸下,砸的三人眼冒金星。 “你他娘的干什么?”邓小七顾不得头顶屁股生疼,双脚一镫便要起身看看是谁这么缺德,猛然间眼前一花,只见一柄钢刀闪着寒光顶在自己的脑门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站着七八个蒙面人,个个手提钢刀,自己和身后的两名伙计的面门上都顶着一柄钢刀,虽是盛夏,邓小七还是感觉到浑身发冷,脊梁后一阵寒气往外冒。 “好汉饶命!”邓小七嗓子干燥,这四个字喊的无声无息。 面前的蒙面人用冰冷的钢刀侧面拍拍他的脸庞低声道:“莫要出声,莫要喊叫,除非你打算死在这儿。” 邓小七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屋内柜台后的掌柜嘶哑着嗓子叫道:“又怎么了?乒乒乓乓的,你们成心的是么?明日我禀报东家,好生叫你们吃一顿骂。” 面前的蒙面汉子一摆手道:“将他们三个绑了堵住嘴,其他人进楼上了门板。” 七八名蒙面人迅速行动,将门外三人绑个结实,拖进店去,不一会最后三扇门板被拼上,门外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盏门楼下的灯笼随风晃来晃去。 蔡家酒楼对面的小胡同里,三十余名锦衣卫校尉隐身在围墙暗影下看着这一切,宋楠静静的站在最后面,看着对面的蔡家酒楼,身边站着一名身形瘦小的汉子。 “宋百户,咱们动手么?”前面一人回头来轻声问道,那是郑达郑总旗。 宋楠摆手道:“不忙,他们刚刚进去,还没干出事来,等他们干出事来了再去不迟。” 郑达道:“可是万一他们要是杀了人,岂不是迟了。” 宋楠皱眉道:“他们要是杀人,咱们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小心盯着,等我命令。” 郑达无语,扭过头去继续盯着酒楼门口。 但见酒楼内隐隐传来打骂之声,窗户上的影子晃来晃去,从一楼到二楼似乎都有人在走动,不一会儿,二楼上的人影消失,灯火也熄灭,楼下的嘈杂声倒是更大了。 宋楠轻声喝道:“全体出动,围在酒楼门口,待他们开门出来便尽数捉拿,不准走脱了一个!” 郑达带头,三十余名旗校鱼贯而出,跟着郑达和两名小旗迅速冲过街道围在蔡家酒楼的门前,楼中有人在哀哀哭泣求饶,有人在乱骂乱砸,片刻之后,里边的人发出压抑的惊呼之声,紧接着,楼内突然变的大亮,似有火苗升起。 宋楠低喝道:“准备!” 所有锦衣卫旗校都紧握兵刃瞪大眼睛盯着门口,门板喀拉一响,一块门板被卸开,在门板被卸开的一瞬间,宋楠大喝一声:“上!” 郑达应声冲上,飞起一脚将扛着门板的一名蒙面人踹的连人带板朝后飞跌入大堂,与此同时,郑达已经闪身进了酒楼,身后的锦衣卫一个个快速的钻了进去。 里边的七名蒙面人反应很快,在门口一人飞跌的瞬间便已经往后撤开,各举兵刃看着锦衣卫旗校源源不断的往里边冲,一个个眼露惧色。 宋楠跟在众锦衣卫之后冲进酒楼,同时抽出绣春刀在手,高声喝道:“正南坊锦衣卫第七队缇骑办事,所有人放下兵刃,手抱头蹲下别动,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众锦衣卫齐声大喝:“放下兵刃,手抱头蹲下。” 领头的蒙面人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的郑达,眼中凶光大盛,但见门口被堵,敌众我寡,眼珠子转了转,高喝道:“上楼。” 其他几名蒙面人反应迅速,飞快的沿着楼梯往上奔;宋楠高声喝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跳楼逃脱。” 众锦衣卫飞身追上,双方在狭窄的楼梯上交起手来,宋楠看着东首厨房间火苗腾起,瞠目对这趴在地上的掌柜和伙计们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去救火?等楼烧了不成?”| 掌柜的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伙计们去救火,好在墙角的大缸内盛着满满两大缸的防火用水,火势又是初起,众伙计拿着盆碗一顿乱浇,顿时将火势压了下去。 楼梯上,蒙面人且战且往上退,借着狭窄的地势和居高临下的便宜堪堪挡住锦衣卫旗校的进攻,七八个人已经过了楼梯拐角,再往上便要上到二楼了。 宋楠高声叫道:“黄小旗带十人出门候着,跳楼逃脱的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黄辉高声应诺,带着后面被堵在楼梯上帮不上忙的十来名旗校奔出酒楼,在周围散开,防止匪徒跳楼逃脱。 缠斗中,一名拖后的蒙面人腿上被砍了一刀,哎吆一声瘫坐在楼梯上,为首的蒙面在恰在他身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脊背上,那人身子被踹的飞起,直冲往下方的锦衣卫,旗校们躲闪不及,顿时被砸倒了一片,往楼梯下滚成一团。 “快上楼,四散跳楼逃走,各安天命。”为首的蒙面汉子一声大喝,其余几人立刻掉头沿着楼梯蹬蹬蹬往上飞奔。 宋楠大骂连声,见锦衣卫旗校们刚刚起身再往上追,心知定然是追不上了,这些家伙上楼后四面跳下,外边的十来个人最多能抓住三四个,其余的恐怕要逃了。 就在此时,宋楠身边风声飒然,一个瘦小的身影飞跃而出,宋楠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瘦小的身影已经一脚踏上楼梯的扶手,借着一镫之力,另一脚踩上了高处突出的一块横板,双手矫健如燕,舒展开来,凌空抓住了楼梯拐角的挡头横梁。 宋楠这才看清是身边跟随的叶芳姑出手了,叶芳姑双手抓住横梁之后身子荡在空中,双脚在拐角的墙壁上一镫,顿时如一只大雁掠空而过,擦着众蒙面人的头顶飞越过去,身子一个转折,落在二楼楼梯口。 宋楠大声鼓掌喝彩,叶芳姑朝宋楠微微一笑,缓缓抽出腰间短剑,横在胸前。 “你们逃不掉的。”叶芳姑目光冷漠,看着面前赫然停步的蒙面人。 “杀了他。”为首的蒙面人一声大喝,众人举刀冲向楼梯口,一副拼命的架势。 宋楠大惊,忙叫道:“郑达,快上去帮忙。” 一干锦衣卫旗校手忙脚乱的快步奔上,追着蒙面人的身后,郑达大步流星奔在最前面,额上还流着血,口中咒骂连声,刚才被那蒙面人撞下楼梯,额角在楼梯上碰出了血。 楼梯口叶芳姑已经跟众蒙面人交起手来,两柄钢刀砍向叶芳姑的小腹,叶芳姑红了脸啐道:“下流。”伸脚勾过身后一张长凳一档,长凳立刻断为三截。 木凳散架乱飞,最前面的蒙面人横起袖子挡在脸上,不让蹦飞的木屑伤了头脸,猛觉手臂上挨了一脚,身子后仰,顿时如腾云驾雾一般的向后翻倒,后面的众人赶紧伸手撑住。 郑达在后面看的真切,哈哈笑道:“仇五,你逃不掉了,放下兵刃投降吧。” 领头的蒙面人一把扯掉面上的黑巾,怒骂道:“郑达,你他娘的敢阴我。” 郑达嘿嘿笑道:“你个兔崽子还敢陷害你郑爷爷,想的美。” 仇五正欲回骂,身后一名蒙面人被叶芳姑踢中面门朝后翻倒撞在仇五背上,仇五立足不住,索性借着这一撞之势纵身跃起举刀凌空飞劈下来;郑达吓了一跳,赶紧举刀格挡,就见仇五身子下落,居然脚踩楼梯扶手连续翻滚,瞬间滚落楼梯下方,身子落地的一瞬间便弹起身来,一垫步举刀冲向宋楠。 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仇五身手不俗,也甚是机变,居然乘势滚下楼梯直取宋楠,这一手让众人措手不及。 宋楠也吓了一跳,见仇五疯狂的扑向自己,忙乱中,手中绣春刀横起一档,‘当’得一声,将砍来的一刀挡在身前。 第七十八章归案 第七十八章 仇五像疯了一般挥刀乱砍,宋楠定下神来挥着兵刃抵挡,同时出声阻止楼梯上的旗校们一窝蜂的来救。 “不用全部过来,别让楼梯上的人跑了。” 叶芳姑虽看不见下边的情形,但也猜了个大概,心中焦急,手中短剑也再不留情,刷刷刷连刺数剑,两名蒙面人躲避不及身上中剑,哎呦之声连作,倒在楼梯上往下翻滚。 郑达在下方高喝:“再不投降,立杀无赦。” 众蒙面人见大势已去,上面一个女煞神一夫当关,下边七八名锦衣卫追着屁股砍,再不投降恐怕真要送命于此,斗志顿时全无,纷纷抛下兵刃双手抱头蹲在楼梯上。 郑达一面高声命人将他们捆上,一面迅速往楼梯下跑,下边的大堂里,仇五还正跟宋楠和三名赶来协助的旗校斗得正酣。仇五眼珠子通红,专门追着宋楠砍,宋楠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不敢跟他正面交手,只得边打边退;旁边的旗校们倒是不受干扰,尽情的追着仇五,兵刃往仇五身上招呼,割出三四处伤口来,鲜血淋淋漓漓的洒满一地。 叶芳姑飞身下楼,冲到宋楠身边,挥剑格开仇五的一刀,反手一剑刺往仇五的胸口,仇五赶忙朝旁边跃开,这才发现楼梯上的同伙已经投降了,眼前这个瘦小的汉子武功甚高,自己绝非对手,再打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宋楠终于喘了一口气,形势终于落入掌控之中,自己太过大意,本以为街头上的一群痞子没多大本事,却不料这些家伙不但有拳脚功夫,而且狡诈机变的很,差点出了茬子。 “公子,你没事吧。”叶芳姑举剑遥指仇五,急促的问道。 宋楠道:“没事,他还伤不了我,毕竟我是跟着名师学过功夫的。” 叶芳姑抿嘴一笑,他的师父可不就是自己么,刚才形势危急,亏得他还有心情玩笑。 宋楠迈步向前两步,指着仇五道:“仇五,放下兵刃,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仇五看着身前团团围住的锦衣卫,怒骂道:“有种跟老子一对一单挑。” 宋楠晒道:“亏你说的出来,小爷不跟你废话,众兄弟听着,十息之后,匪徒还不肯投降的话,便乱刀剐了他。” 众锦衣卫齐声应诺,郑达张口开始数数:“十……九……八……” 仇五眼珠子乱转,口中一边大骂,一边往右首缓缓挪步,宋楠往右边看了一眼,立刻张口叫道:“别让他抓人质。” 话音刚落,就见仇五身子往右边飞扑过去,右边的桌子边上,酒楼掌柜正缩在桌子旁边战战兢兢的发抖,仇五正是直奔掌柜的而去;众人赶忙去堵截,却被仇五抢了先,一把抓起掌柜的,横臂夹住脖颈,手中钢刀架在掌柜的胖乎乎的脖子上。 “都不准过来,退后,退后,不然老子宰了这老东西,那可是你们害的人命。”仇五张口露牙狞笑道。 众校尉停住身形举刀围成半圈逼住,却不敢轻举妄动。 宋楠缓步上前,看着仇五微笑道:“仇五,你这是作甚?” 仇五手臂一紧,勒的那掌柜的大叫出声,刀锋也嵌入掌柜的肉里,咬牙冷笑道:“让开道,不然老子宰了这老东西。” 宋楠呵呵笑道:“真是笑话,你何曾听说过锦衣卫缇骑办事受过人胁迫?再说这人跟我们毫无关系,你拿这人要挟我们,不觉得可笑么?” 仇五怒道:“你逼出人命,岂能逃的干系?别以为爷不懂你们的规矩。” 宋楠哈哈笑道:“规矩?我遵守了才叫规矩,我不遵守便是狗屁,你不是想杀了这胖掌柜么?快些动手吧,你杀了他,我们也好乱刀砍了你,快些动手。” 不仅仇五愕然,众锦衣卫也是大翻白眼,哪有要求劫持人质的匪徒快些动手的,宋百户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莫说大话,老子知道你故意装作不在乎,别想蒙我。” “好,既然你说我在蒙人,那我便证明给你看。” 宋楠提着刀走上几步,来到仇五面前,仇五夹着人质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叫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再走一步,老子便宰了这老东西。” 宋楠咬牙冷笑道:“不用你动手,小爷替你宰了他,也好快些拿了你进锦衣卫衙门好生的招呼你。”说罢挥刀朝那胖掌柜的面门砍去。 仇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胖掌柜的身子往旁边一拨避开宋楠这一刀,宋楠大喝一声,刀在空中忽然转向,画了个斜线直奔仇五的肩膀砍来,仇五挥刀来挡,在刀刃离开胖掌柜的一瞬间,叶芳姑飞身而上一脚踹在胖掌柜的腰间,将胖掌柜踹的横向抛跌,压在一张桌子上,顿时桌翻椅碎乱成一团。 仇五惊觉上当,奋力往胖掌柜的身边冲去,叶芳姑已经拦在了半路上,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其逼住。 仇五长叹一声,抛掉手中钢刀闭目束手就擒。 宋楠收刀入鞘,喝道:“郑总旗,将所有人带回正南坊锦衣卫衙门。” 郑达拱手应诺,众旗校推得推搡的搡将一干人等往外押。 仇五走过宋楠身边,忽然冷冷道:“姓宋的,你不要逼人太甚,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仇五岂是你一个锦衣卫百户能动的,你若识相的话,今日便放我和兄弟们离去,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能过些安生日子。” 宋楠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你在我辖区犯案,摆明是要我丢官滚蛋,这就是你说的井水不犯河水?” “我向你保证,日后定不会在你辖区内犯案便是,放了我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要是较真的话,后果恐怕你承担不起。” 宋楠啐了一口道:“此时你还嘴硬,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劝你还是别替我操心,替你自己操心操心吧。” 仇五冷笑道:“好,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百户,咱们走着瞧。” 宋楠摆手喝道:“带走。” …… 第七百户所的大堂内烛火通明,一干人犯统统在押,蔡家酒楼的伙计和掌柜的也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宋楠坐在案后,命孙三和秦四两人给他们录了口供,画押签字之后,放了蔡家酒楼众人离去。 八名地痞三人受了伤瘫坐地上,其他人被绑了个结实,押在堂上站立;仇五一脸桀骜之色,眼睛看着屋顶紧闭口唇,任宋楠喝问数声也不予理睬。 宋楠从案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几人身前,静静道:“你们给我听着,郑总旗将你们的勾当已经尽数禀报于我,立下口供为证,你们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非要自讨苦吃,爽快些,免得大家难堪。” 仇五怒骂道:“郑达,你个狗东西,老子要将你的事情公之于众,你给老子等着。” 郑达抡圆了手掌给了仇五一个大嘴巴,喘着气骂道:“狗日的设局拉我下水,老子岂会受你们要挟。” 仇五啐了一口血水骂道:“你撇得了清么?老子一公布,你就得脱了这身狗皮去大街上要饭。” 郑达怒极,伸手又要打,宋楠摆手示意他退下,静静道:“仇五,你就别瞎折腾了,郑总旗是奉我之命跟你们结交的,他的一切过错我都会替他向上面解释,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敬你是条汉子,不准备给你上刑罚,痛快些交代你和韩总旗勾结在一起鱼肉坊间,榨取百姓钱财,并意图陷害本人的罪行吧,况且你也明白,今日你们意图焚烧蔡家酒楼被抓了现形,光是这一条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仇五呸了一声道:“休想老子开口,老子一概不认,这些事老子一件也没做,都是你们栽赃陷害,明日只有人来找你麻烦,看看谁斗得过谁。” 宋楠道:“男子汉大丈夫,你要是这么说话,我可不大佩服你了。”“要你佩服!你是什么东西。” 众校尉齐声呵斥,都被仇五的嚣张气焰气炸了肺。 宋楠叹息一声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想帮帮你,不料你自己不识抬举。” 宋楠快步走到案后,伸手一拍桌子喝道:“郑总旗,听说咱们锦衣卫里有十八套伺候人的家伙什,我倒是没见过,今日便来见识见识。” 郑达就等着这句话了,拱手道:“宋百户,您就瞧好吧。” 宋楠对一旁站立的叶芳姑轻声道:“你回避一下,这些场面你不宜观看。” 叶芳姑点点头走出大堂来到院子里,外边凉爽怡人,夏虫唧唧,叶芳姑吁了口气,仰头看天,一弯下弦月已经升上天空,不知不觉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第七十九章酷刑 第七十九章 ‘哐啷啷’响声刺耳,七八名旗校从库房里取出一大堆的刑具丢在地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都有,上面锈迹斑斑,腥气扑鼻,几乎每一件刑具上都有黑色的斑点,那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郑达和几名身体健壮的旗校都脱了上衣光了膀子,露出一身油光锃亮的疙瘩肉,朝宋楠一拱手道:“宋百户,我们可要动手了。” 宋楠点头道:“八个人轮流招呼,招供的罢了,不招的通通过一遍刑具,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的骨头硬。” 郑达哈哈笑道:“能坚持过一遍的属下还没见过,属下也很想看看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 八名地痞除了仇五之外个个面无人色,他们虽然没真正受过锦衣卫的拷打,但锦衣卫用刑之毒天下皆知,平日里大家津津乐道说的口沫横飞,没想到今日竟然要亲身体会。 “谁他娘的当软骨头,我仇五立誓杀他全家,都给老子挺住了,明日老大必来救咱们,到时候这小百户要给咱们磕头认罪。”仇五冷冷喝道。 地痞们咽着吐沫盯着那些刑具,陷入两难之地。 宋楠冷笑连声,喝道:“开始吧。” 郑达一伸手,抓过一排穿着细铁条的扬木棍来,对宋楠道:“宋百户,咱们按照规矩来,先给他们上夹棍,这是开胃小菜。” 宋楠见过夹棍,在蔚州军营里便有此物,那是用来对付不遵军纪的士卒和抓获的俘虏的,这种刑具倒也寻常。 夹棍上在地痞们的手指和脚上,随着绳子的绞动越勒越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几名地痞疼的长声尖叫,手脚由红变紫,随着力道的增强,皮肤爆裂开来,顿时哭爹喊娘之声一片。 郑达叫道:“没人招供么?招了便免受皮肉之苦。” 众地痞摄于仇五之威,虽疼的欲生欲死,但还是咬牙忍住,手足指头都快被夹断了,也没人说话。 郑达一摆手,行刑的旗校们松了绳索,满屋子哀嚎抽气之声,众地痞庆幸这帮家伙没有再用劲,不然骨头就要断了。 “换指钉!”郑达喝道。 一只小木盒被从刑具堆里翻了出来,小盒子打开之后,里边装满了一寸多长的方形铁钎,粗细如牙签一般。 几名旗校翻出几柄小铁锤,熟练的架起一名地痞将其拖到一张桌子前,将其手掌摊平压在桌面上,那地痞面无人色,大声求饶,郑达拎着锤子道:“招还是不招?” 那地痞扭头撞见仇五阴森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闭紧了嘴巴。 郑达道:“那可要得罪了。” 伸手捻起一根细铁钎,将尖头对准他中指的指甲盖后的凹处,手起锤落,干净利落之极,一声长长的惨呼声响彻夜空,那地痞的中指被长钉穿过,钉在桌面上,黑血迅速涌出来,流了桌面一大摊。 众地痞面无人色,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却见郑达手下不停,抓着铁钎一锤一个,将那人五指尽数钉在桌面上,那地痞直接便疼昏了过去。 宋楠也有些不忍了,本想开口制止,但一想到今日若不能取得口供,明日便不能迫的那韩总旗服罪,况且眼前这帮悍匪抵赖不招,自己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所以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不说。 “泼水,昏过去哪里成?须得让他清醒,才能感觉痛楚之处。”郑达大声吆喝,一名旗校兜头浇了那地痞一瓢冷水,那地痞悠悠醒来,醒来的一瞬间便大哭大叫,十指连心,那种疼痛着实深入骨髓,痛及灵魂。 “下一个。”郑达摇晃着手中的铁锤,目光从众痞子脸上滑过,地痞们个个躲闪着郑达的目光,生恐被选为下一个‘幸运儿’。 “莫慌,人人有份。”郑达哈哈笑道,大手一指,指向仇五道:“还是你来吧,仇五爷定是不在乎的。” 仇五高声骂道:“姓郑的,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 郑达也不答话,命旗校拖了仇五近前,将其十只手指尽数钉上桌面,期间仇五昏过去数次,都被冷水泼醒,下嘴唇都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郑达喘着粗气骂道:“狗东西,还嘴硬么?” 仇五面色煞白汗如雨下,口中喃喃咒骂,却咬牙不招。 郑达也不啰嗦,又扭头去寻找其他人受刑,两名地痞再也绷不住了,痛苦流涕的跪倒求饶,宋楠命孙三秦四给他们录了口供画押,两人各招供了坊间发生的两起抢夺打伤百姓的案子,并明言是仇五所为。 情形有了进展,郑达劲头更足,脑箍、拦马棍、刑仗等一一登场,将剩下的几名地痞折磨的死去活来,几轮下来,众地痞全部崩溃,纷纷求饶招供,顿时又供出了七八起坊间大案,放高利贷逼债、偷盗、奸淫、殴伤、械斗等各种坊间作奸犯科之事,尽数是仇五所为。 招供的越多,宋楠的自责感便越来越淡,这些家伙,坏事干绝,百姓深受其荼毒,却在韩总旗的包庇下逍遥的很,别说上酷刑,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仇五骨头是真硬,全身上下被折磨的血肉模糊,却咬牙不认罪,郑达只得继续用刑。 “宋百户,这家伙死硬,属下决定给他刷洗刷洗。”宋楠不懂什么叫刷洗刷洗,还以为郑达要替仇五洗洗干净之类,于是道:“也好,满身血汗,臭不可闻,你便替他刷洗吧。” 郑达嘿嘿一笑,伸手在地上的刑具堆里翻出一只细铁丝做成的刷子来,同时命人取来廊下炉子上的一壶开水来。 宋楠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刷洗恐怕是一种刑罚的名字,哪有用钢丝刷子刷洗的;就见郑达一手提起开水壶,命人将仇五的腿抻直了,撸起他的裤腿,露出完好无损的小腿来,手中的开水壶微微一斜,一股滚烫的开水倒在仇五的腿上,顿时热气蒸腾,烫的仇五惨叫连天,腿肚子上的一小块肉立刻变红起泡;郑达提起铁刷子用力在快要烫熟的肉上来回刷了几下,顿时血肉翻腾,汩汩而出,肉渣血沫子流了一地。 宋楠差点恶心的要吐了,赶紧起身要制止,这刷洗之刑泯灭人性,就算仇五该千刀万剐,宋楠也不想目睹这些场景。 宋楠的话还没开口,就听仇五尖声叫道:“我招了,我招了,别折磨我了,你们这帮天杀的。” 郑达愕然道:“他娘的,这就招了?老子才刚刚开始,按照规矩,要浇遍三壶开水,刷洗到见到骨头才成,你这怂包,就这么挺不住?” 宋楠喝道:“郑总旗,他既已答应招供,不必再多言语,仇五,快些招供画押,我好命人替你医治。” 仇五眼中喷射出恶毒的火焰,若眼神能杀人,宋楠和在座的锦衣卫恐怕早已死了数十次了;任他忍耐力惊人,也敌不过锦衣卫的酷刑,十八般刑罚只用了样,便彻底崩溃了。 仇五招供了所有的罪行,勾结韩总旗包庇自己在坊间的罪行,不仅有放火,抢劫,强奸,械斗等案子,更有两桩人命案被供了出来。 另外,正东坊的两家妓院中还有不少被拐卖来此的女子被逼为娼寮,正东坊坊市大部分商家都要被迫交纳保护费,总之,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平日里看着坊间平静的很,没想到暗地里却血泪斑斑,仇五一伙居然横行到了这种地步,这和韩总旗的刻意包庇和协助有极大的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仇五也承认了那日和韩总旗约了郑达密谋闹事赶走宋楠之事;口供足足录了十多张大纸,孙三和秦四两人写的手都酸了,最后让仇五画押签字。 一番忙活之后,宋楠也头昏脑胀,看看外边的天色已经微明,天已经快亮了,这才想起叶芳姑不知在何处,忙起身出了大堂来到院中,只见男装打扮的叶芳姑肚子坐在院子一角的石磨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楠轻轻走过去一看,发现叶芳姑满脸泪痕,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 叶芳姑赶紧伸袖子擦眼泪,勉强笑道:“没什么。”| 宋楠道:“不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轻叹道:“我刚才听到你们用刑逼供的声音,便想起当年爹爹和徐公子被诬陷抓进锦衣卫的情形,他们……他们也是受遍了酷刑,出来之后便不治而亡,我……我听着屋子里的刑罚之声,便能联想起当日爹爹他们受到的苦楚。” 宋楠愕然无语,自责道:“都怪我,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也是没办法,这帮亡命之徒嘴硬的很,现在招供了,桩桩件件都是荼毒百姓的恶事,我若不用手段,他们绝不肯招供。” 叶芳姑轻声道:“我知道,我明白,只是情难自已罢了。” 宋楠道:“我答应你,以后不用这些毒辣的手段,我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 叶芳姑点头道:“我也正想提醒你,荼毒他人终遭报应,千万别习惯于此,不然人会变得心肠狠毒麻木不仁的。” 宋楠点头道:“你提醒的是,天色亮了,你回家休息去吧,我这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忙活。” 叶芳姑道:“我留着吧,万一还有事发生,也可帮上忙。” 宋楠笑道:“不必了,事情已经基本在掌控之中,再说,你瞧瞧的你的脸都哭花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乔装打扮的人,还是回去吧。” 叶芳姑一惊,伸手在脸上一抹,顿时一手的黄色粉底,想必脸上已经不堪入目,忙用手遮脸连招呼也来不及打,飞也似的逃了。 第八十章打杀 第八十章 天色大亮,锦衣卫衙门大院中逐渐热闹起来,告假一天等着看笑话的韩总旗来到挺早,他很想知道昨夜正东坊发生案子之后宋楠的反应如何。 他哼着小曲儿跨进院内,习惯性的跟院内的校尉们打着招呼,却隐隐发现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因为他看见宋楠站在台阶上正微笑看着自己,宋楠的身旁站着郑达、黄辉以及昨晚当值的几名小旗。 一丝不安笼上心头,郑达和黄辉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紧接着,他眼角的余光发现身后的园门口已经被四名旗校悄悄堵住。 “各位早!宋百户早,郑总旗今日怎么这么早啊?您不是告假了么?”韩总旗强自镇定,拱手行礼。 宋楠微笑道:“韩总旗早,我们正是在等你呢。” “等我?出了什么事么?”韩总旗心头咯噔一下。 “嗯,也不算是大事,昨晚抓到了几个小毛贼,本来以为只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可没想到居然引出了一个大人物。” 韩总旗紧张的问:“抓到了谁?在哪里抓到的?” 宋楠道:“正东坊蔡家酒楼,贼首名叫仇五,韩总旗当不陌生吧。” 韩总旗额上的汗刷的冒了出来,强自镇定道:“仇五?正东坊好像有这么个人,是个街头上的混混罢了,抓了也好,给他们吃点苦头便放了吧。” 宋楠哈哈大笑,笑声中一挥手,郑达高声下令道:“来人,拿下韩桂。” 几名旗校高声应诺,上前左右围定韩总旗,抓胳膊的抓胳膊,叉头颈的叉头颈,将他牢牢控制住。 院子中不知昨晚情形的校尉们都吓了一跳,韩总旗平时人缘不错,在校尉们当中印象挺好,突然之间被宋百户下令拿下,众人都惊诧不已,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韩桂高声叫道:“你们干什么?宋百户,这是何意?郑总旗,你脑子糊涂了么?我是韩桂啊。” 郑达骂道:“老子怎不知你是韩桂?拿的便是你这个坏种。” 韩桂高叫道:“凭什么拿我?我犯了什么错?宋楠,你无法无天,我要见千户大人控告你们。” 宋楠摆手道:“不要吵闹,为何拿你,你我心知肚明,仇五和一干匪徒已经招供了和你之间的勾当,当着众兄弟的面,我给你留几分颜面,不要让我命人揪着你的头发再赏你几个嘴巴子;咱们这便去千户大人那里,这事本来就要禀报他。” 说罢,宋楠不理韩桂的吵嚷,双目扫视阶下数十名惊愕议论的校尉们,高声道:“诸位兄弟,韩桂勾结坊间匪徒作恶,纵容匪徒荼毒百姓,并设计圈套拉郑总旗下水,妄图在坊间制造事端逼迫我离开正南坊。现查实证据确凿无误,本人将秉公办理,将其拿获移交千户堂下。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跟他关系不错,更有人参与此事,但我不想追究你们的责任,如果哪位兄弟觉得日子过的平淡无味,想要来趟一趟浑水,那也由得你们。从现在起,全体进公房静坐,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外出,不准交头接耳谈论此事,更不准造谣生事,否则休怪我宋楠翻脸不认人。” 大部分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但也有不少人心中早已有数,韩桂和坊间匪徒勾结,纵容他们在正东坊作恶之事,作为随同的校尉,他们岂能不知?只不过都得了些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罢了,宋百户都说了既往不咎,谁会犯傻去当出头鸟?还是乖乖的闭嘴静观其变为好。 宋楠命人将仇五等人从刑房拖了出来,众人看到八名匪徒个个体无完肤全身血污,用屁股也能想得出昨晚定是通宵用刑逼供的结果来。 韩桂一眼看到仇五手脚溃烂,全身血肉模糊的样子,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既然已经用了刑,身为锦衣卫自然知道那些刑罚根本无人能扛住,招供是必然之事,自己肯定被仇五供出来了。 二十多名旗校拖的拖、拉的拉将韩桂和仇五等人押往衙门大堂,一路上其他百户所的锦衣卫们投来惊异的目光,特别是看到韩总旗也被捆的跟粽子一般,更是惊奇不已。 接到禀报的彭万里不知发生了何事,忙带着人从后进公房来到前院大堂上,看堂下七歪八倒的躺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犯人,韩桂也在其中,忙问道:“宋百户,怎么回事?” 宋楠拱手施礼,韩桂和仇五等人的关系以及昨夜抓捕仇五等人的情形禀报了一遍。 彭万里惊道:“有这等事?可有供词?” 宋楠招手命孙三将所有供词呈上道:“除了韩桂的供词,其他的都在这里了,供词中还包括坊间的两起人命案,三宗入室奸淫案以及大小十余起的斗殴伤人案。” 彭万里迅速的将口供翻看一遍,猛然一拍桌子喝道:“可恶,当真可恶,韩桂,你胆子可真不小,竟然敢勾结这群暴徒作恶,丢尽了我正南坊的颜面,你可认罪么?” 韩桂叫道:“饶命,千户大人,看在韩桂在正南坊效力十余载的份上,请千户饶恕属下的一时糊涂,都是仇五这厮逼迫于我,否则我怎会纵容他们。” 彭万里怒道:“自甘堕落,却怪别人,来人,给他录口供画押,好生着实打着问。” 韩桂大叫饶命,被堂上旗校拖到一边,二话不说便打板子噼里啪啦的开始狂揍;宋楠心想,千户办案毕竟与众不同,人家都是抵赖不招才用刑,彭千户是不管你招不招先一顿打。 其实宋楠还是不懂彭万里话中隐义,锦衣卫过堂犯人一般有几种习惯的用语;第一种叫做‘打着问’,意思是犯人招供便可以不打,不招便打;第二种叫做‘好生打着问’,意思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问口供,只是打的时候注意分寸,不能伤了性命;第三种便是‘好生着实打着问’这句话便是暗语催命符,压根不管什么死活,打死了事。 彭千户所说的便是第三种‘好生着实打着问’,那是要行刑的校尉不要管韩桂的死活,只管打,最好是打死。 堂上懂得其中门道的几名军官都很吃惊,按理说,韩桂犯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即刻取得口供禀报北镇抚司,在千户所衙门里只有讯问的权利却无判刑定罪的权利,彭千户却暗示打死此人,难道是真的气恼正南坊中出了败类,败坏了正南坊的名誉,激愤之下的一时失态不成? 宋楠可没那么多的想法,犯人交到彭千户手中,他也落个浑身轻松,韩桂之罪受到刑罚也很正常。 但见彭千户笑眯眯的走下堂来,拍着宋楠的肩膀道:“宋百户,很不错,年纪轻轻却很有手段,上任数日便拿获了正东坊的暴徒,挖出韩桂这个败类;不瞒你说,正东坊的两桩外地茶商被杀一案一直没有告破,本人也被上面训斥过多次,没想到便是仇五一伙所为,今日告破,我正南坊衙门也了了一桩心事。干的不错,我要将此事禀报萧镇抚,让他也高兴高兴。” 宋楠拱手道:“侥幸,侥幸,若不是韩桂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逼得我查他的老底,也不会误打误撞破了命案。” 彭万里哈哈大笑道:“有功不骄,很好很好。” 宋楠从袖中掏出一份公文递给彭万里道:“按照规矩,此案须得写呈报上去,我这里已经写好了,彭千户看看可还使得?” 彭万里结果来看了一遍,顿时眉开眼笑道:“写的很好,文笔通畅,叙述清晰,比我手下书吏写的都好,我就不改动了,直接呈上去便行了。” 宋楠拱手道:“多谢千户大人夸奖,卑职告退。” 彭万里笑道:“去吧去吧,这案子交给我了,另外你告诉郑达,他在其中亦有过错,不过我会替他分说,叫他好生的办差,无需担心。” 宋楠忙道:“多谢千户大人体谅,郑总旗也是奉了我的命令跟他们虚与委蛇,千户大人能体谅这一点,卑职万分感谢。” 彭万里微笑点头,宋楠再次施礼,带人离去。 看着宋楠离开的背影,彭万里看着手中那份呈报的公文脸上露出微笑来:“这小子挺识相的,呈文中将这件案子说成是在自己的亲自部署计划之下,料敌机先,来个守株待兔,最后一网成擒;生生将功劳归于自己的头上,倒是个挺会做人的小子;只是……哎,宋楠啊,你可知道你断了我的一条财路啊,这韩桂每年孝敬我几百两银子呢,我虽不知道他和暴徒勾结之事,但明显这些银子来路不正,你抓了他追查起来,难免要牵连到我呢。” 彭万里站在大堂门口思绪如潮,一名行刑校尉快步从偏厅跑来拱手禀报道:“千户大人,韩桂昏迷数次,不省人事,现在怎么办?” 彭万里皱眉道:“着书吏写份口供,按了手印。” 那校尉道:“韩桂怎么办?” 彭万里咬紧牙关道:“这厮罪大恶极,明显是抵赖装死,用水泼醒了继续打。” 那校尉还待再问,彭万里瞪眼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这厮便是打死了也不冤枉,不重重施刑,怎能以儆效尤?到头来大伙儿都去跟暴徒们勾结去,咱们这还是锦衣卫衙门么?” 行刑校尉当然明白彭万里的意思,二话不说转身回去,不一会,偏厅中拷打之声再起,韩桂初时还有声息,到后来,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第八十一章揽客 第八十一章 宋楠一击立威,整个正南坊上下极为轰动,第七百户所来的那名少年百户看着文静谦和,却出手如雷霆,数日之间便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将混迹在正南坊十余年的老江湖韩桂挑翻马下,更将正东坊一干暴匪仇五等人抓了个现形,逼问出十余桩悬案,让人大跌眼镜。 有人惊讶赞赏,有人却抱着好戏即将开场的心情等着看笑话;正南坊千户所辖区内数股街头势力盘结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其他百户所在街头‘打事件’的校尉们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之所以未能对这些人加以肃清,一方面是锦衣卫内部有人得了好处从中斡旋,另一方面则是大家都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所有坊间的地痞头目都自称是一个大人物的属下,此人便是英国公府的那位霸王郡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英国公府的郡主会跟街头上的这些痞子们搅到一起充当他们的老大,但这趟浑水还是别趟为好。加上坊间恶势力做事隐秘,大家知道的便只是一些欺压百姓的小事,所以,更没有理由去跟对此大做文章了。 现在,新来愣头青不管不顾的动了手,不知那位女霸王会作何反应,在仇五一事上,她自然不会出来说话,因为仇五的身上有大案子,但日后宋楠的第七百户所在街面上定会寸步难行,宋楠此举等于向坊间势力宣战了。 很多人便是抱着这样的心理,等着看宋楠的笑话。 不过在第七百户所里,宋楠已经站稳了脚跟,手下旗校看到宋楠再不像以前那么随意,他们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叫做敬畏的东西;之前在郑总旗和韩总旗私下里的灌输中,众人都没拿宋楠当回事;可现在,郑总旗见了宋楠俯首如羊,韩总旗被宋楠亲手抓获,在千户所偏厅打的当场断气,其余几名桀骜不驯的小旗官也对宋楠俯首帖耳,整个第七百户所再无第二种声音了。 虽然宋楠还是如同平日那般的和气,笑容也和刚来的时候那么亲切,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千万别小看宋百户,千万别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宋楠对目前的状况很是满意,除了韩桂被活活打死之事有些让宋楠觉得蹊跷之外,宋楠对第七百户所里的所有人的心理转变心知肚明;攘外必先安内,自己想有一番作为,自然要让手下之人对自己保持敬畏之心。 宋楠明白,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郑达和黄辉提到的那位幕后给地痞们撑腰的国公府奇葩郡主还未露面,动了正东坊的仇五等人之后,其他坊区的地痞们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还没到自己高枕无忧的地步,所以,宋楠时时刻刻都睁大双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反扑。 当然宋楠也不会坐等事端上门,对于坊间的整顿,宋楠心中有个计划,他要一步步的按照计划行动;第一要做的便是肃清街面上的地痞混混,这些人不铲除,街市无法太平;待这一步完成之后,宋楠要做的便是整顿街市的秩序,脏乱差的街道需要彻底的清理,就像后世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一样,这些事一旦有了成效,便会立竿见影的提升第七百户所的地位,成为自己更进一步的资本,宋楠还不想一辈子当个小小的百户混日子。 事情要一步步的来,宋楠也不着急,想让手下的兄弟们跟自己一条心的干,光是敬畏还不成,还需要晓之以利,宋楠许诺了种种好处那都是要兑现的,否则这些家伙们表面恭敬,内心里还指不定把自己骂成什么样了。 宋楠迫切需要挣钱,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宋楠带着家中众人在各街寻找合适的店面,由于手头的本钱有限,只能在最繁华的永定门大街东首的岔街上寻了两间铺面,即便如此,年租金高达四百两的价格还是让人咂舌,看着铺子东家一副不肯让价的嘴脸,宋楠有一种掏出锦衣卫百户腰牌扇他几耳光的冲动,但是那样做的话,自己和其他仗势欺人的家伙们又有什么两样。 好在两间铺面虽然偏僻,但面积着实不小,后面还带了个小小的院子可以住人,院子里还可以摆下七八只烤炉,接下来便是请帮手,做招牌,购置原料等等繁杂的事务;陆青璃和小萍对这些事充满热情,每日跟忠叔坐着大车出没于坊间市里,忙的不亦乐乎,也从不叫苦叫累。 叶芳姑则负责请帮工清理店面,粉刷一新,布置店堂;一晃十余日过后,七月初二,宋母查了黄历,这一天是宜开张的吉日,宋楠也告了一天的假,全家人一大早便来到店面门口;两名伙计将鞭炮点起,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宋楠手握长杆挑开门楣上匾额上的红布,凝聚着宋家众人期待的《一品鸭》烤鸭店便算正式开张了。 叉街上人流寥寥,开张之后半日也无人光顾,看着烤好摆在盘子里的几十只烤鸭,宋家众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无人问津,连进门的都没有。 忙活的一头劲的陆青璃也意兴阑珊,托着腮趴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宋楠挥动柳枝赶着越来越多嗡嗡乱飞的苍蝇,心中也颇为焦急,这些鸭子可都过不得夜的,这年头可没冰箱,也没什么真空包装,几个时辰之后这些鸭子都要变质,后院里的几只烤炉中还有几十只鸭子在烘烤,这一天下来一两银子没赚到还要亏掉几十两,对后世自己这个商业精英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嘲讽。 “别急,会有人来买的,咱们的一品鸭好吃的很,主要是地点偏僻了点,大家还都不知道一品鸭的名号呢。”叶芳姑安慰宋楠道。 宋楠猛地一惊,一拍脑袋道:“对了,我可糊涂了,酒香也怕巷子深,要让大家都知道才对,咱们要主动出击才是。” “怎么个主动出击法?”陆青璃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宋楠想了想道:“拿刀来,一起动手,做个几百份鸭肉包,然后咱们留下一人看着店面,其他人统统去永定门大街上找人试吃。” “试吃?” “对,免费试吃,今日不赚钱也罢,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咱们一品鸭开张了,京城有了好吃的烤鸭就成。” “这……能成么?”小萍儿表示怀疑。 “听我的,没错,除非你们觉得这烤鸭不好吃。”宋楠道。 “好吃的很,我还在想,如果今天卖不掉,我一个人一口气就可以吃个三五只呢。”李大牛也告了假来帮忙,闻言大声道。 “想的美,三五只,那可是二两银子呢。”小萍儿道。 宋楠不多废话,立即动手剔骨切条,众人也一起来帮忙,半个时辰后,柜台上的三十只烤鸭被肢解一空,包成二百多只鸭肉包,众人拿着盆盛着,浩浩荡荡的赶往永定门大街。 宽大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宋楠寻了处阴凉地一站,高声吆喝道:“各位父老乡亲,小店今日开张,特免费奉送鸭肉包两百卷,免费试吃,免费品尝,限量二百包,吃完就没了,要吃的赶紧啊。” 陆青璃也娇声叫道:“好机会哦,可别错过了哦,特别好吃,也很贵的哟。” 众百姓停步观看,见几名漂亮女子和一名少年站在树荫下吆喝,都觉得有些好奇,慢慢的围拢了过来。 “鸭肉包?没听说过。” “是啊,别是骗人的吧,听说有歹人在饭菜里边放了蒙药,看人吃了之后便尾随而去,吃的人回家倒头就睡,然后便被洗劫一空……” “真的么?太可怕了,不能吃不能吃,还是走吧。” 陆青璃听着这些话急的差点掉泪,跺脚道:“你们这些人,白给吃的你们还乱说话,不信我吃一个你们看看。” 有人见陆青璃娇俏可爱逗她道:“这位姑娘,你吃一个,在下就吃一个。” 陆青璃哼了一声,用筷子夹起一只放入口中,嚼了咽下,张开嘴巴道:“好吃的紧,看看,咽下去了吧。” 那发话之人转身要溜,周围人起哄道:“兄台,不要说话不算话,跟人家小姑娘耍赖皮,你还是人么?” 那人无奈,只得走上前来,用筷子挑挑拣拣,选了个最小的鸭肉包送入口中,只嚼了几下,顿时双目圆睁。 “怎么样?兄台,好吃么?有没有蒙汗药的酸涩味?” 那人几口吞下,喘了一口气道:“好吃,真的好吃,我……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鸭肉呢。”说罢伸了筷子又来夹。 陆青璃将盘子往后一收道:“你以为可以吃个饱么?每人限量一个。” 那人后悔不跌,连声问道:“你家开店卖这鸭肉么?我可要去买。” 陆青璃点头道:“别慌,一会带你去我家‘一品鸭’的新店,你爱买几只都成。” 众百姓听着两人对答惊讶不已,有人将信将疑的上前来吃了一块,顿时赞不绝口,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上前,陆青璃笑嘻嘻的每人夹了一块,不一会二百多只鸭肉包一扫而空,树荫下一片咂嘴赞美之声,众口一词夸赞这烤鸭确实是美味。 宋楠冲陆青璃挑了个大指,高声道:“今日免费鸭肉包已经全部告罄,想要买回家好好品尝的可随我等前往叉街口鄙店购买,由于此烤鸭烤制复杂,每日出炉数量有限,晚了恐就要明日请早了。” 众人尚自余味未尽,岂肯罢休,一大群人跟着宋楠等人来到叉街店铺门口,守店的忠叔和两名伙计正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发呆,一见宋楠身后跟着一大堆人熙熙攘攘而来,吓了一跳。 宋楠高声道:“忠叔,炉子里的鸭子可以上柜了么?” 忠叔忙道:“可以了可以了。”急忙催促着两名伙计从后院将烤好晾在盘子里的烤鸭端了上来。 陆青璃叶芳姑等人一边帮客人打包,一边介绍这种鸭子的吃法,附送上印制好的吃法指南,并每人赠送一小包酱料;三十多只鸭子被一抢而空,没买到的依旧眼巴巴的在店门口等着,忠叔本以为今日生意清淡炉子都差点熄了火不敢再烤,这回赶紧重新开炉烧烤。 闹哄哄直到未时末,所有的鸭子都卖了个干净,再无制作好的鸭胚可烤,见门口食客还有不少,宋楠只能拱手道歉了:“诸位,今日售罄,明日请早,咱们这铺子每日限量供应,对不住各位了。” 两手空空的食客无比懊丧,宋楠突发奇想,每人写了个字据,叫他们明日来凭据购买,无需排队,回头客享受优惠云云,众人这才散去。 第八十二章飞机 第八十二章 首日开张极富戏剧性,惨淡开场却迎来梦幻结局,因首日开张,宋楠没敢准备太多的鸭子,没想到一百二十只鸭子卖了个精光,最后不得不早早的关门。 烛火下,一家人围在桌子前数着今天的进账,鸭子以二钱银子一只买来,卖出的价格按照大小价格八钱到一两不等,除掉免费试吃用掉的三十只烤鸭,剩余的九十多只卖了近八十两银子。 叶芳姑熟练的打着算盘,噼里啪啦一番后,笑道:“鸭子本钱二十四两,面皮加葱蒜酱料一起不足一两,店铺每天日租金一两,总计成本二十六两,卖了七十九两五钱,净利五十二两五钱!” 众人惊喜不已,第一天开张便赚了五十二两银子,这烤鸭店不啻于摇钱树了。 大明朝的物价其实很低,白银一两便可购得大米两石,足够一个五六口之家吃一个月的;猪肉一钱六分一斤,羊肉一钱二分一斤,鱼一钱、鸡鸭鹅等家禽以整只计价不过七八分到一两钱之间,宋家用的肥鸭因为对斤两和肥瘦有特别的要求,每只以两钱的价格购来已经算是高价了。 这种物价水平之下,一般普通人家,一个月有个二两银子的生活费便足以吃饱吃好,所以宋楠所在的锦衣卫衙门里的校尉们每月月例二两多已经是能够养活一大家子的薪水,一般闲人做工的当伙计的一个月月例不过一两五左右,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当然做生意会有所不同,本钱大的每个月赚个百八十两银子也算是常事,但像宋楠这样,开了两间铺面日进五十两银子绝对少见。 陆青璃咂嘴道:“表姐,宋大哥这烤鸭店可比咱们在蔚州开的小酒店赚钱的多了,咱们开了一年,赚了不到三十两银子,这也太不公平了。” 宋楠哈哈笑道:“赚的多你还不开心么?你可是店老板呢,打明儿起,我可不能天天来了,店里就交给你们照顾了,我定个月例标准,家里所有的人都可以领月例,每人五两,从芳姑、青璃到大牛、忠叔有一个算一个每人都有;到了年底再发红包,你们看怎么样?” 陆青璃拍着巴掌跳起来,大牛也咧着嘴呵呵的乐,楠哥儿实在太大方了,五两一个月,一年就是六十两,这在蔚州可以买一栋像样的大宅院了。 忠叔忙摆手道:“少爷,老奴可不要,我在宋家有吃有喝有穿,你们拿我这个老头子当自家人看待,我还要少爷的银子,这像话么?再说了,我要银子何用?” 叶芳姑也道:“你不是说以后花钱的地方很多么?这才赚了几个钱便大手大脚起来了,我也不要。” 芳姑和忠叔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宋楠忙道:“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何况这个店将来是要大伙儿一起照看的,就这么定了,忠叔的钱先放在我娘那里,将来攒着娶个老伴;大牛的钱也攒着娶媳妇,其他人的钱该干什么干什么,难得我大方一回,你们若是不要,可别怪我改主意。” 忠叔老脸羞臊的通红,指着宋楠叹气道:“哎,少爷……你……你消遣老奴呢。” 宋母呵呵笑道:“楠儿说的没错,虽都是一个锅里吃饭,但各自也都有用度,大家不用推辞,好生经营这个店铺才是,谁要是嫌钱多,全部给老身帮着保管,到时候要娶媳妇的要嫁人买嫁妆的不都派上用场了?” 众人哄笑不已,叶芳姑偷偷看了宋楠一眼,心道:做的好人情,将来还是自己的,算盘珠子精得很。 宋楠笑着转头,发现陆青璃明媚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宋楠心道:小妮子又思春了。 晚饭后,宋楠有些兴奋睡不着觉,于是坐在书房里看书,一直看到二更天,眼睛有些酸涩,于是放下书本起身去倒茶水;忽然被看到书房门口一动不动站着一个黑影,宋楠吓了一跳,转身抄了板凳在手低喝道:“谁?” 那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孔慢慢浮出黑暗来到灯光里,宋楠以手扶额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作甚?” 陆青璃撅嘴道:“人家站在这里半天了,你跟个木头一样光顾着看书,我要是歹人,你这会已经躺下了。” 宋楠翻翻眼睛道:“我哪里知道你会偷偷摸摸的站在这里,有事么?这么晚还不去睡?当了一天的掌柜的明天就打算溜号了?” 陆青璃将手一扬道:“谁说的,我找你有正经事情呢,你瞧这是那天买的布料,你不是说可以做什么‘旗袍’么?等你几天也不跟我说怎么做,晚上姐姐说要给我做件新衣裳,我便想起这件事来,所以来问问你旗袍怎么做。” 宋楠愕然道:“就为这个?” 陆青璃红了脸道:“那还为了什么?” 宋楠笑道:“好,我便画个样子给你瞧瞧,但是我可告诉你,这种衣服在房里穿穿还行,外边可穿不得。” 陆青璃诧异道:“那是为何?” 宋楠不答,铺了白纸便摸摸,陆青璃忙放下衣料抢过宋楠手中的墨棒帮着磨墨,待墨汁研好,宋楠提笔蘸了墨仰头回忆了一番,落笔在纸上刷刷刷的画了起来。 陆青璃低着头凑在他身边瞪着眼瞧,宋楠画了正面侧面和背面的三幅样子,放下毛笔道:“尺寸我不懂,但大致就是这个样子了,这衣服好不好看?” 陆青璃小嘴哦成圆形,脸上烧的厉害,轻声道:“难怪你说……穿不出门,这侧面的开衩怎地……怎地开到这里?” 宋楠道:“旗袍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看书学来的,所以在外边不能穿,也许这就是在街上看不到的原因吧。” 陆青璃仰头看着宋楠道:“那这衣服做出来何用?又不能穿。” 宋楠道:“怎么不能,说了在房里穿啊。” 陆青璃眨巴着眼道:“宋大哥喜欢女子穿这种衣服?” 宋楠道:“还行吧,这衣服穿着显得身段好。” 陆青璃道:“好,那我便缝一件试试,就穿给宋大哥看。” 宋楠被她一双大眼睛看的心头狂跳,忙道:“主要是你自己喜欢,你喜欢就缝一件。” 陆青璃伸手勾住宋楠的脖子道:“我喜欢不喜欢不打紧,宋大哥喜欢就成。” 宋楠被她勾住脖子低下头来,看着陆青璃花瓣般娇嫩的嘴唇就在面前,闻到她身上散发的少女特头的清香,顿时心头一阵悸动。 忙轻声道:“别这样,被你表姐看见可要不高兴的。” 陆青璃整个身子都快吊在宋楠脖子上,在宋楠耳边轻语道:“表姐不会说的,反正我们早晚都是你的人,宋大哥,我好爱你,你那么忙,又不能天天单独跟你在一起,好不容易今晚姐姐早睡下了,我便爬起来来找你啦。” 宋楠心头一热,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做旗袍而来。” 陆青璃顽皮一笑道:“那又怎样?” 宋楠心头躁动,双手搂紧面前的小美人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陆青璃面色酡红缓缓闭上双目,宋楠扑的一口吹灭了烛火,耳边传来陆青璃的娇喘声道:“你……你怎地吹了灯?” 宋楠不答,伸嘴堵住她的小嘴,紧紧抱住亲吻起来,一双手顺着陆青璃的背脊滑到一对翘臀上,陆青璃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宋楠隔着薄薄的衣裤将自己的小屁股捏成各种形状,口中发出细细的哼哼声。 宋楠憋得太久了,稍微一受到刺激便情绪激昂,身子的某个部位也昂然而起,夏日衣衫本就单薄,两人又贴面紧紧搂在一起,陆青璃自然能感觉到那坚硬的力度。 “宋大哥……你!” 宋楠不答,伸手解开陆青璃的胸衣,双手滑进衣服里,那一双隆起之处还不丰满,就像树上新结的青果,柔软不足但坚挺有余,在宋楠的手掌心里就像两只汤圆被捏的滚来滚去。 “宋大哥……你……想……要了青璃么?”陆青璃差点晕过去,她被宋楠偷偷的亲过嘴摸过屁股,但像今日这般被xie玩亲密还是第一次,她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身子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宋楠在她耳边道:“你怕不怕?” 陆青璃快要苦出声来,点点头道:“有点怕,听说……很疼。” 宋楠轻笑道:“你听谁说的。” 陆青璃锤着宋楠的胸口道:“我忘了。” 宋楠俯首在她shuangwan上消魂一吸道:“青璃,我不想这么仓促的便要了你,我们约好了一年之期,如果一年后你有了喜欢的人,岂不是要怪我今日的孟浪。” 陆青璃吁了口气道:“宋大哥,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宋楠亲了亲她的小嘴道:“我知道,可是你还小,等你长大些便不疼了。” 陆青璃贴着宋楠的胸膛扭了几下道:“你其实很想要了我是么?” 宋楠笑道:“当然,你这么个天仙般的小妞儿,我岂能不想?” 话没说完,忽然身子一酥,惊道:“你做什么?” 陆青璃的小手不知何顺着宋楠宽松的裤腰伸了进去,居然攥住了那滚烫的一条物事,天真的问道:“怎地这个样子?” 宋楠想笑:“你以为是什么样子,快把手拿出来。” 陆青璃攥住不放道:“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说着居然撸动了数下。 宋楠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口中吸气道:“别……别……” 陆青璃好奇的连撸数次道:“别什么?” 宋楠哑着嗓子咬牙道:“别……停……继续,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玩意,我也不能敝帚自珍,你没听说男人兴致起来之后决不能憋着么?替我撸出来……” 陆青璃其实已经脸上热的快要喷血了,借着黑夜的掩饰,陆青璃无声的攥着那条吓人的玩意儿生涩的撸动。 黑暗中,宋楠不停的抽气,舒坦到了极点,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陆青璃‘啊’的一声道:“宋大哥,你怎么了?” 宋楠浑身瘫软,额头上全是汗,瘫坐在椅子上哑声道:“拿手巾来擦擦,不用动了,我已经很舒服了。” 陆青璃兀自攥着那物怔怔发愣,心道:“宋大哥居然尿尿了,好烫!” 第八十三章治乱 第八十三章 十多天来,街头上安静了许多,仇五被正南坊锦衣卫抓获,经北镇抚司审讯已经移交刑部下狱判刑,估计是个死路一条,这件事震慑了正南坊辖下的各路地痞;连日来正南坊辖区街市太平,街头上坦胸露腹横着膀子斜眼走路的家伙们少了不少,传说中的女霸王也并没有来寻宋楠的晦气。 人家既然不来滋事,宋楠自然求之不得,‘一品鸭’开张数日便上了正轨,生意越来越兴隆,每日早晚食客盈门,将宋家众人忙的脚不沾地,不得不又多请了三名伙计帮忙,才算勉强应付下来。 宋楠则着手开始对街市进行整理,正东坊的痞子头仇五一伙被清除,街面上的小混混既不敢露面也不成气候,所以宋楠决定从正东坊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首先便是清理街面上成堆的垃圾,原本五城兵马司雇有专人扫街和清理街头的垃圾,但百姓们的自觉性实在是太差,乱扔乱丢成了习惯,街道两旁和胡同的死角到处是一堆堆蚊蝇乱飞恶臭阵阵的垃圾堆,十几个受雇清理的人根本忙不过来,故而越积越多,几欲成灾。 宋楠集中人手,在正东坊挨家挨户的上门劝说,并亲自带人动手,对街面上的垃圾进行清理;上百锦衣卫校尉拿着铁锨箩筐搬运垃圾的情形百姓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开始大伙儿还持观望态度,但很快便有人加入其中帮忙,百姓们也深受恶臭和蚊蝇之害,自然也希望街道清洁些。 整整忙活了三天,雇用的十几架牛车拉了几十趟,才将垃圾堆统统运出城外倾倒掉,一场暴雨过后,街道上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光洁的青石板道上光可鉴人,走在街道上,宋楠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清淤修理坍塌的排水沟,建立专门的垃圾倾倒点,并沿街贴下告示,禁止百姓们乱丢乱扔垃圾,避免死灰复燃。 大多数百姓都愿意遵守规矩,但总有人趁着黑夜图方便,就是不愿遵守宋楠定下的规矩,宋楠不得不安排人手暗中巡查,一夜时间便抓到几十户百姓违反告示,宋楠也不客气,命手下押着这些家伙们游了一趟街,这种精神上的羞辱起到很好的效果,至此,乱丢垃圾的现象大为好转。 为了巩固成果,宋楠发动宣传攻势,写下数百张标语贴于闹市街头,什么‘正东坊是我家,清洁干净靠大家’什么‘乱丢垃圾害人害己,垃圾归位人人有责’之类,总之花样繁多,语言通俗易懂,倒成了坊间茶肆的一项谈资。 经过近半个月的努力,正东坊便从脏乱差的街区变成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他处百姓官员经过此地街市,均啧啧称奇,正东坊的百姓也觉得面子有光。 宋楠觉得还有很多的地方需要继续整改,譬如胡同间稠密房舍的乱搭乱建,水车不及之处的失火隐患等等,按照心中的标准,正东坊还差的很远,但是他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手头人手有限是其一,无人拨付资金是其二,拆除违章建筑的权限不属于锦衣卫所有是其三,他的职责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辖下坊区的治安之责,因为正东坊的一番动作,已经有人告诫他不要不务正业了。 宋楠决定将正东坊的事情告一段落,开始着手对正南坊、正西坊这两大辖区进行整顿,对这两个坊区而言,清理垃圾可不是首选,坊间的地痞势力才是毒瘤,不清理掉这些毒瘤,街道再干净也无济于事。 宋楠暗中摸了个底,正西坊的街头老大叫做燕三,据说有些功夫,人称‘燕双鹰’,手下有三十多名地痞打手,暗中做些放高利贷、收盘子费的勾当,但为人低调,不太在街市上招摇,对百姓们的骚扰也不明显,只要给了盘子费,绝不平白无故的骚扰百姓。 而正南坊的痞子头马德刚便嚣张的多了,此人手下有四十多号地痞聚集,街市上时常出现他们的身影,打骂百姓,抢夺财物的事情干了不少;曾因跟仇五争夺地盘发生过数场械斗,仇五被抓之后,这家伙也老实了几天,但近几日又故态复萌,光着大脑袋带人在街上又开始招摇了;据说还放下话来要会一会宋楠,说仇五是个窝囊废,被个小小的百户给抓了现形,活该倒霉。 宋楠自然是要拿这个嚣张的马德刚先下手,宋楠的脾气是谁牛皮哄哄便先动谁,有了抓获仇五的先例,宋楠认为所谓这些人身后的靠山云云都是扯淡,不过是放出风来吓唬人罢了,英国公府的人会跟流氓搅到一起,这本来就是件不靠谱的事情,更别说是位娇生惯养的郡主了。 就在宋楠着手准备对马德刚一伙地痞展开行动的时候,马德刚却自己跳出来惹事了。 八月初的一天上午,宋楠正带着手下十几名兄弟在街道胡同间巡查,见不少百姓慌慌张张的从前面的街道上跑来,边跑还边回头看,像是见了鬼似的。 宋楠觉得奇怪,叫李大牛上去拉住一名百姓问个究竟,那百姓慌慌张张的道:“军爷,出人命了!前面一伙人在徐记打砸,旁边围观的人也被打伤好几个,徐掌柜怕是要被打死了,一头的血。” 宋楠忙带着人飞奔过去,远远便看见一间铺子面前围着一大群人,隐隐有叫骂之声传来。 宋楠一声令下,众旗校兵刃出鞘,边跑往现场,边大声高喝:“锦衣卫缇骑在此,前方何人滋事?” 商铺门口的几十人呼啦啦散开,从铺子里慢悠悠的走出来个摇着蒲扇穿着长衫的大光头来,见到众旗校气势汹汹的摸样,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俯身在身边一名短衫汉子耳边说了几句,那汉子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宋楠上前问道。 “军爷,没什么事,我等在和徐掌柜谈点事情。”光头赔笑道。 “你是何人?” “小人马德刚,军爷是那个衙门的?” “你就是马德刚?”宋楠静静道:“本人宋楠,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百户。” “哎呀,原来是宋百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鼎鼎大名的宋百户,还不快向宋百户问好?一个个不懂规矩。”马德刚对着身边的几十名地痞喝道。 “宋百户好!”众地痞拱手齐声道。 宋楠皱了眉头,使了个眼色,李大牛大步进了铺子,将一名头上冒血的掌柜拉了出来,后面跟着三名鼻青脸肿的伙计。 “禀百户,铺子里被砸的乱七八糟,这人是徐记掌柜的,那三个是伙计。” 宋楠点点头,上前查看徐掌柜的伤势,发现只是额头上的两处外伤,流了不少血看着难看,当无大碍,于是问道:“你是这里的掌柜?” 那掌柜的颤声道:“小人徐福,是这里的掌柜。” 宋楠道:“这些人对你们做了什么?” 徐福动了动嘴唇,马德刚冷冷的哼了一声,徐福赶忙道:“回禀军爷,没做什么,不小心撞倒了货架,砸头了……” 宋楠皱眉道:“撞倒了货架?你不要怕,我等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缇骑,若有人于你不利,你可如实告知,我们替你做主。” 徐福偷看马德刚一眼,摆手道:“没人对我们不利,确实是不小心碰翻了货架。” 宋楠转头问那三名伙计道:“是这样么?” 三名伙计连连点头低声道:“是……是。”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活该受这些地痞流氓的欺负,睁着眼说瞎话,出了事不敢告官,叫我等如何帮你们?” 马德刚不干了,叫道:“宋百户,你这话里可带着刺呢,谁是流氓地痞?我等都是正正经经的百姓,平日遵纪守法老实本分,怎地到了你口中便成了流氓地痞了?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宋楠冷冷道:“我点名说你是地痞流氓了么?你心虚什么?你们这一帮人围在这里作甚?谈事情?谈得什么事情?” 马德刚道:“我们来买东西,跟掌柜的正商量价钱呢,怎么着?不许咱们几十号人一起上街买东西?大明朝律法那一条规定买东西不准带人了?” 宋楠道:“我不跟你啰嗦,我警告你,莫在我的辖区闹事,否则仇五便是榜样。” 马德刚拍着胸脯睁大眼睛道:“吓死小人了,宋百户好大的官威,对了,仇五便是栽在您手里的,那您可要小心点了,他的那些兄弟可都巴不得要砸您的黑砖头呢。” 宋楠喝道:“我会怕了流氓地痞小混混么?他们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呢。” 马德刚一挑大指道:“宋百户好厉害,差点忘了,宋百户武能擒仇五,文能扫垃圾,听说你们这帮人在正东坊扫了十几天的垃圾,把个街道扫的光洁溜溜,看来正南坊衙门的锦衣卫对干这些事倒是满在行的。对了,我家宅子门前有两堆牛粪,甚时候劳驾宋百户带着兄弟们去一趟,帮我清理清理如何?” 众地痞笑的前仰后合,有的道:“我家茅坑屎尿都满了,宋百户劳驾也去帮着挖挖粪坑如何。” “我家院子里也有两坨狗屎,也烦请正南坊的兄弟们帮个忙啊,哈哈哈。” “……” 众旗校脸色铁青,纷纷喝骂道:“放肆。” “闭嘴。” 宋楠没料到,在这群地痞心中,对自己等人根本就毫无惧意,也不知道是因为京城中锦衣卫地位不高,还是因为第七百户所成天干些街头打杂的事情自己堕了自己的威风。但无论如何,今日要是让这群嚣张的家伙安稳的走了,今后自己也就不要再混了。 “笑够了么?”宋楠冷冷道:“来人,统统拿下,本人怀疑马德刚等人涉嫌当街殴打商户,全部带回衙门。” 马德刚脸色一变叫道:“宋百户,你无凭无据就来抓人?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了?你没听到这徐掌柜都自称是碰翻了货架摔破了头么?” 宋楠冷笑道:“说的是,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本人还怀疑你威胁证人作虚假供词,带走。” 马德刚大叫道:“你仅凭怀疑便可抓人?真是笑话。” 宋楠哈哈一笑道:“你忘了爷们的身份了么?我等可是锦衣卫缇骑,风闻便可拿人,拿错了也无干系,你若不服,可去上告;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眼下你可要先跟小爷走一趟了。” 马德刚纵身后跃,高声叫道:“你敢。”说罢一使眼色,几十名地痞纷纷手按腰间,显然里边藏有家伙。 宋楠厉声喝道:“兄弟们,若有人拒捕反抗,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么?” 众旗校齐声喝道:“拒捕反抗者砍死勿论。” 宋楠道:“对,绣春刀可不是烧火棍,上。” 众旗校纵身上前,手中兵刃在阳光下精光闪闪,直朝马德刚等人逼过去。 马德刚没料到宋楠如此难缠,反抗也不是,束手就擒也不是,一时间束手无策;正在此时,后方街尾马蹄得得急响,一声娇叱远远传来:“是谁这么大的口气?没有证据便敢拿人?姑奶奶来评评理。” 马德刚扭头看去,心头一喜:救命的姑奶奶终于到了。 第八十四章郡主 第八十四章 一匹高大俊美的黑马飞驰而来,带起街上的落叶草屑一阵飞舞,那马儿迅捷如风,只一眨眼便来到近前,马上人一提缰绳,那马儿‘稀溜溜’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随后便跟钉子一般钉在地上再不挪步。 宋楠抬头望去,见马上坐着一名眉弯嘴小的美貌少女,全身火红劲装,将乌云般的秀发盘起扎了个短短的后脑髻,用一根红丝带扎着,劲装衬托下,显的身段玲珑。 “看什么看?”那少女见宋楠的眼光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自己,微启朱唇斥道。 说话间一道黑影带着呜呜的风声便朝宋楠的头脸袭来,宋楠闹了个措手不及,这女子毫无征兆出手,用的正是她手中的一条马鞭,匆忙间,宋楠伸出手去任手掌挨了一鞭子,却抓紧了鞭梢紧紧攥住。 “松手,你找死么?”少女用力一挣,因气力不济,鞭梢纹丝不动的攥在宋楠手中绷得笔直。 “你是何人?怎地见面就动手。我正南坊锦衣卫缇骑在此公干,姑娘莫要扰乱公务。” “放手,姑奶奶叫你放手,你这红皮狗找死么?”那女子涨红着脸骂道。 宋楠心头火起,用力一镫鞭梢,红衣少女一不留神被拉的身子倾斜摔下马来;马德刚等地痞吓得惊呼出声,却见宋楠跨上一步攥住那女子的胳膊一提,那少女这才双脚落地,惊得花容失色。 “宋楠,你找死么?这可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你敢对她无礼?”马德刚叫道。 宋楠吓了一跳,这女子便是大家谈之色变的英国公府的那名女魔头?没等他多想,媗郡主已经一把甩开宋楠的胳膊,挥手便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宋楠脸上,给宋楠白皙的面庞盖上了一个五爪印。 “干什么?怎地打人?”李大牛搞不清状况,大声喝道。 “打他还是轻的,姑奶奶要宰了他。”媗郡主咬着下唇转头乱瞅,一眼看见身边一名拿着兵刃张着嘴巴发呆的旗校,伸手道:“刀拿来。” 那旗校傻愣愣的递过刀去,刀刚出手,猛觉得不对劲,忙道:“哎哎,那是我的刀,别……还给我。” 媗郡主早已杀气腾腾的朝宋楠去了,举起绣春刀便往宋楠的身上招呼;宋楠不敢怠慢,忙挥刀格挡,口中叫道:“你做什么?你身为郡主,怎地动辄打打杀杀,喂……你真砍啊,别这样,别这样。” 众锦衣卫苦着脸看着宋楠被一个女子追的乱跑,很想笑,但又不敢笑,心里都有些发愁:“这女子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岂不就是这帮地痞的幕后老大么,这回可麻烦了,宋百户可罩不住了。” 宋楠上蹿下跳的躲了半天,媗郡主不依不饶的追着砍,宋楠忙里偷闲叫道:“你够了啊,看你是女子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不要得寸进尺。” 媗郡主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叫道:“你们这帮红皮狗,敢欺负姑奶奶,站住,别用你那狗腿跑来跑去的,好生的站着让我砍几刀。” 宋楠心道:那可不成,你就是皇帝的女儿这种命令我也不能答应。 追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宋楠累的够呛,周围的人也帮不上忙,倒是马德刚一伙幸灾乐祸的兴奋的看着,心里舒坦的想七月天喝了冰水一般:叫你们得瑟,媗郡主一来个个跟灰孙子一样,最好让媗郡主追上那小子,狠狠的剁上几刀。 可天不遂愿,很明显媗郡主也跑不动了,杵着刀弯腰喘气,双眼却死盯着宋楠不放,宋楠弯腰手扶墙面摆手道:“那个谁,算了吧,这样下去咱们都要累死了,你是郡主,注意点风化成么?” 媗郡主喘息道:“你逃得了今日逃不了明日,你便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宋楠是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见没好戏可看,马德刚赶紧上前施礼道:“郡主老大,小的德刚给您老见礼了,先歇一会匀匀气再好生整治这小子,老黑,还不去端了椅子来让郡主老大歇息一会?” 一名痞子赶紧答应,屁颠屁颠的钻进铺子里端了张椅子出来,马德刚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赔笑道:“郡主老大,您老坐。” 媗郡主甩手给他一个大嘴巴子斥道:“离姑奶奶这么近作甚?姑奶奶告诉过你,说话别离这么近,你的嘴巴很臭知道么?” 马德刚捂着脸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的该死,该死。” 众痞子捂嘴偷乐,马德刚飞脚踹在一名痞子的屁股上骂道:“笑你娘的腿。” “啪”马德刚的嘴巴上又挨了一下。 “姑奶奶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在姑奶奶面前说脏话,你不听是么?” 马德刚欲哭无泪,赶紧退到三尺开外闭上嘴巴,脸上笑容不变。 宋楠缓过气来,整理整理衣衫,身边的旗校赶紧递过一壶水来,宋楠咕咚咚喝了半壶,这才舒坦了不少。 “你不是要抓人么?抓啊!”媗郡主看着宋楠冷冷道。 宋楠拱手道:“姑娘是英国公府的郡主,干涉我锦衣卫办事恐怕不太合适吧。” 媗郡主道:“本郡主就干涉了,你能怎么着?你有何证据便乱抓人?马德刚是本郡主的手下,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吧,本郡主刚刚随爷爷去了江南一趟,回来就听说正南坊出了个愣头青,趁本郡主不在的当口在正东坊一顿折腾,还拿了仇五下了大狱,你好威风啊。” 宋楠正色道:“郡主,那仇五可是犯了众多的大案子的,你难道要替他讨说法么?” 媗郡主怒道:“休拿大帽子压我,仇五活该,本郡主也没去找你的麻烦;但今日我可是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你无凭无据便要拿马德刚进衙门,还有什么话说?你那锦衣卫衙门本郡主知道的很,进去后便是死人也要被逼着招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鬼主意。” 宋楠道:“郡主,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身为正南坊第七百户所百户,职责便是维护辖下坊区的安定,今日这马德刚在此滋事,本就属于我等职责范围,又何错之有?” 媗郡主冷哼一声,转头问马德刚道:“你们干了坏事了?” 马德刚忙道:“郡主老大,您别听他瞎说,我带着兄弟们来买些糕饼,这老儿自己碰翻了柜台撞破了头,偏偏宋百户路过,非要诬赖是我们动手打人,还好您老人家来了,不然我们就要被这小子抓进锦衣卫衙门受刑了。” 媗郡主看看站在一旁捂着头脸的徐掌柜问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徐掌柜战战兢兢的拱手道:“启禀郡主,确实是老朽手脚不灵便,碰翻了柜台,跟诸位无涉。” 媗郡主摆摆手看着宋楠道:“你听见了么?人家自己都这么说了,你又当如何?” 宋楠叹了口气,哀叹这些百姓的愚昧无知,越是怕便越助长了地痞们的嚣张气焰,但今日被这郡主一搅合,恐怕难以拿下马德刚一伙了。 “宋百户,怎么办?”身边的小旗轻声问道。 宋楠心里憋火,摆手轻声道:“先撤,等机会再抓人。” 小旗应诺,挥手命众人收了家伙走路,宋楠刚刚转身,那媗郡主便道:“想走?本郡主允许你走了么?” 宋楠回头道:“郡主待要怎样?” 媗郡主道:“你平白无故的冤枉我的手下,差点抓了他进衙门,难道不该给他道个歉么?” 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给他道歉?” 媗郡主昂首往天道:“是啊,还能有谁?你对本郡主无礼的事情本郡主便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但你差点坏了马德刚的声誉,必须要道歉。” 宋楠静静道:“你是当真?” 媗郡主斥道:“谁有空跟你开玩笑。” 宋楠大笑起来,拱手道:“小郡主,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宋楠虽来京城不久,但也闻国公爷之名,英国公张公爷乃国家重臣,在朝中声望巨隆,圣上也倚为长城,与公与私都是贤良忠恳不与人留下半分话柄……” 媗郡主冷笑道:“我家爷爷如何要你来啰嗦?用不着拍马屁,他老人家也听不到。” 宋楠呵呵一笑道:“我可不是拍马屁,这是世人对英国公的赞誉,我想说的是,你身为英国公府的郡主,该替国公府这张老公爷脸上增光,就算是不增光,起码也不能抹黑吧。” 宋楠的话意是:你在外边这么叼,你家里人知道么?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郡主给国公府丢脸了?”媗郡主柳眉倒竖,像一只发威的雌豹子随时准备扑向宋楠。 宋楠厉声道:“难道你跟街头这些流氓痞子们搅到一起是给令祖增光么?你包庇这些地痞流氓在街头欺压百姓是给令祖增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好好的郡主不当,偏偏跑来街坊间同这些歪瓜裂枣厮混,干涉我锦衣卫拿人,恐怕张老国公不知道你在街上这般胡闹吧,若是知道了,岂不气煞了他老人家?亏你还自以为是的当什么老大,没看出来这帮痞子们都在利用你么?还要我向这些痞子流氓道歉,你是在做梦吧。” 媗郡主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骂懵了,没想到这宋楠胆子这么大,敢当面教训自己的不是,言语间丝毫不客气,媗郡主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赫然站起道:“大胆狂徒,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第八十五章破脸 第八十五章 从旗校到地痞们都傻眼了,这宋楠还真是胆大包天,当着郡主的面便大放厥词,这位郡主可不是好惹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旗校们胆战心惊,地痞们兴奋不已,两帮人都瞪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等着看这事如何收场。 “郡主这一辈子恐没听过这样的重话,在下不过说出心里话罢了,你听着刺耳,我说了也不开心,不过是忠告郡主爱惜名誉,爱惜国公府大好的威名罢了。”宋楠语气稍缓静静的道。 “凭你也配?”媗郡主跳了起来,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一个小小的百户竟然如此的嚣张,今日需饶不得你;本郡主如何行事岂容你来指手画脚,马德刚,还不带人将这小子给我绑了,今日不好生的抽他几个大嘴巴子,难消我心头之恨。” 马德刚傻眼了,嘴上答应,脚下却纹丝不动:开什么玩笑?要我们去抓锦衣卫的百户,这不是要老子好看么? “去呀。”媗郡主杏目圆睁斥道。 “这个……那个……”马德刚哭丧着脸支支吾吾。 宋楠哼了一声,挥手带着众旗校转身就走,媗郡主跺脚叫道:“站住,不准走,我不准你走。” 宋楠理也不理,带着人转过街角消失无踪,媗郡主气的劈头盖脸拳打脚踢,将一帮地痞流氓打得哭爹叫娘,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好几圈,却倔强的不愿落下。 马德刚捂着被打肿的嘴巴子在一旁劝解,献计道:“郡主老大,跟这小子动什么气,这小子对您无理,你压根犯不着亲自动手,小人觉得,您老应该去找他们千户所的千户,这小子不懂规矩,他的上司也不懂规矩?保管给您一个交代,最少也是个革职的处罚。” 媗郡主白着脸想了又想,这件事真要告诉当英国公的爷爷那是绝对不成的,没得挨一顿骂;还不如按照马德刚的办法,直接去锦衣卫衙门去闹,想那正南坊的千户定会给个说法。 于是咬牙道:“你去跟燕三知会一声,明日早间带齐人手,咱们去大闹正南坊千户所,不将这小子整治一番,难消今日之辱。” 马德刚连声答应,心道:宋楠,你的好日子要来了,这一回,你是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宋楠也是一肚子怨气的带人回到衙门里,今日本是抓捕马德刚一伙的最好机会,却被个突然闯来的疯婆子搅了局,还被抽了一巴掌,拿刀追着砍,实在是窝囊的很。 宋楠也明白,今日自己也有些冲动,说的那些话确实够重的,对一个娇生惯养处处无人忤逆的郡主来说,这种冒犯不可容忍,这个梁子怕是结下了。 从身边锦衣卫旗校的眼神中,宋楠看出来他们都忧心忡忡,恐怕心头对自己也有所抱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偏偏去跟英国公的孙女儿过不去,无异于自找苦头吃,这件事如何收场,当真难以预料。 回到衙门里,得知此事的郑达也吓了一跳,宋百户胆子大花样多他是佩服的,但这一回做的也太过了,本来有这位郡主在场,大可不必惹她掉头跑路便是,回头等她不在再去炮制这些地痞们岂不是安安稳稳?偏要去一本正经的跟这位郡主理论,还数落人家的一大堆不是,这不是明显找抽么? “宋百户,卑职看,此事还是去跟千户大人知会一声为好,那媗郡主必不肯罢休,万一走了上面的路子来强压你,岂不吃了闷亏了;知会千户大人一声,也好让他心中有数,或许能替你拿个主意,提前斡旋一番也是好的。” 宋楠皱眉道:“斡旋?今日已经够窝囊了,咱们一群锦衣卫被一群痞子奚落,我还挨了那女疯子一巴掌,我倒要去求人去赔罪不成?我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的?她一个堂堂的郡主弄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身,不是给国公府丢脸么?” 郑达翻翻白眼,心道:宋百户还是太嫩,这等事岂是以对错来衡量,人家国公府的郡主爱干什么,是错还是对轮得到咱们指手画脚么?明显是年纪轻,没吃过亏的主儿。 见宋楠正在气头上,郑达也不敢再多说,不过整个第七百户所的兄弟们可不愿宋楠因此事倒霉,这个月宋楠说到做到,真的给每人补了额外饷银,还是自己掏腰包补上的,大伙儿都感激涕零,现在整个千户所里就第七百户所的兄弟们日子过的最滋润,还不是有个出手阔绰的宋百户在么? 趁着宋楠在公房里生闷气的当口,郑达召集众兄弟们替宋楠想办法,大伙儿商量来商量去,也不得要领,最终只得初步达成共识,若有人问罪下来,便集体替宋楠撒谎,说宋楠当日压根没说那些话,是那位郡主听错了;虽明知道这个办法不太靠谱,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傍晚,宋楠回到家中,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坐在院子里跟李大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纳凉,不一会儿,在铺子里的叶芳姑陆青璃等人结伴归来,老远就听到陆青璃叽叽喳喳的声音。 宋楠心头一热,忽然想开了,大不了这个百户不做便是,现在自家的铺子这么火爆,每日进帐上百两,也绝饿不死自己,不过是无官无职无权无势缺少安全感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今日既然已经冒失了一会,便绝不服软,管他什么郡主什么国公,这会子认怂自己还算是男人么? 如此一想,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站起身来迎向门口,见陆青璃和李小妹一左一右挽着叶芳姑的胳膊笑语欢声的走进门来,陆青璃一见宋楠,立刻放开叶芳姑的胳膊飞奔过来,习惯性的挽住宋楠笑道:“宋大哥,你猜猜今日卖了多少?” 宋楠笑道:“每日回家都是这句话,我看你快成了财迷了。” 陆青璃嘟嘴道:“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多么?赚得多自然开心。” 宋楠道:“说的也是?今日赚了多少?” 陆青璃歪头蒲扇着眼睛道:“你猜猜。” 宋楠道:“一百两?” “不对,少了。” “一百五?” “不对。” “二百?”宋楠咬咬牙道。 “还是少了。” 宋楠愕然道:“那是多少?怎地今日生意这么好?” 陆青璃得意的道:“整整二百八十两。” 宋楠抽了口气道:“怎么可能?那可是要卖掉四五百只鸭子呢。” 陆青璃嘻嘻笑道:“四百多只全部卖的干干净净,忠叔都愁死了,今晚要连夜赶鸭胚了,几名伙计今晚也回不了家了。” 宋楠疑惑的问道:“怎么回事?突然涨了一倍,这不太正常啊。” 叶芳姑抿嘴笑道:“今日来了大主顾,有个人跑来定了两百多只鸭子,还说如果吃着合胃口的话,今后每日都要两百多只鸭子呢。” 宋楠愕然道:“两百多只?这主顾家里得有多少人呐。” 叶芳姑笑道:“我可没问,人家家里的事,咱们打听这些作甚?” 宋楠道:“说的也是,这下咱们可发了,不消说,明日他必会来,咱们家的一品鸭可不是盖的。” 陆青璃得意的道:“那是,也不看看谁在主事,我随便一吆喝,大家挤破了脑袋。” 宋楠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妮子着实可爱,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妮子这么可人呢,自打那晚两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之后,宋楠还担心这小妮子以后会对自己敬而远之,没想到,陆青璃黏糊的更紧,有事没事都来撩拨自己,两人之间除了真个之外能做的可都做了,小妮子的五指功夫也愈加的炉火纯青。 叶芳姑的话语打断了宋楠的遐思:“我有点担心呢,铺子虽然赚钱,但是人也累的够呛,忠叔没日没夜的在铺子里忙活,几个伙计虽然涨了工钱但也是喊累,如果这大主顾真的要每日买几百只的话,撑个三五天还凑合,时间长了可就熬不住了。” 宋楠点头道:“是个问题,院子里就八架炉子,卯足了烤通天也就一天出个四五百只,人受不了,量也跟不上,加了人手也无济于事,确实是个难题。” 叶芳姑咬着下唇道:“奴家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不断有主顾从内城赶来买鸭子,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在内城或者是其他坊间开分店呢。这样一来可以让主顾就近购买,也可以扩大经营,还能缓解咱们叉街上铺子的压力。” 宋楠一拍脑袋道:“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办法,这是个绝好的主意,只是,咱们手头的资金怕不够,这间铺子开张时全部家当制备可是花了两千多两呢。” 叶芳姑道:“铺子开张到今日已经赚回了成本,现在账面上有三千两,要不跟伯母商量一下,伯母手头的两千两一并拿出来,干脆花点本钱置办铺面得了,这铺子一年租金便是四百两,还不如咬咬牙买个铺子呢。” 宋楠皱眉思索道:“五千两银子,起码要留个一千两周转和家用,剩下的四千两买铺面带开业恐怕很勉强。” 叶芳姑道:“明日我去街上转转,万一遇到价钱适中的呢,不过地段差一点罢了。” 宋楠点头道:“也好,好酒不怕巷子深,咱们的烤鸭已经开始扬名,便是开在犄角旮旯里也不愁没生意。” 叶芳姑微笑点头,忽然看着宋楠的脸道:“你的脸怎么了?” 宋楠伸手摸了摸脸道:“怎么?” 陆青璃睁大眼睛叫道:“宋大哥的脸上怎地弄伤了?不对,这是爪子印,宋大哥,你被猫挠了脸了?” 第八十六章闹衙 第八十六章 宋楠郁闷无比,好不容易快忘了那件事,又被勾了起来;媗郡主留着长长的指甲,在街上的那一巴掌虽然不重,脸上的嫩皮却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本来很快便结了疤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只是刚才回来一个热水澡泡过,被热水沁开了硬疤,露出里边红通通的月牙小伤口,难怪被看出来了。 宋楠本想搪塞过去,却被几个女子怀疑的眼光盯着看,她们也都看出来那不是猫爪印,而是指甲印,目光中都有些异样。 宋楠摆手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告诉你们得了。”说罢便将今日在街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叹道:“晦气的紧,被个疯婆子给打了,又不能跟她一般计较,就当是被猫挠了便是。” 陆青璃义愤填膺道:“这疯婆子太霸道了,宋大哥真可怜,当了百户还挨人巴掌,明儿我去替宋大哥报仇,也去抽还她几个耳光。” 宋楠苦笑道:“别给我添乱了,又没什么大事。” 叶芳姑却担忧的看着宋楠,宋楠虽没说那女子的身份,但敢于对锦衣卫动手比不是善茬,本来宋楠这段时间闹腾的动静就挺大,叶芳姑担心是不是太过招摇,惹来祸事了。 …… 第二天清晨,宋楠和李大牛刚到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口,便看见衙门院内吵吵扰扰,里边站满了人,台阶上,一抹红影极为惹眼。 宋楠头皮一麻:我草,这疯婆子居然闹到衙门里来了! 大院台阶上,彭万里正低声下气的陪着笑,又是命人端椅子,又是命人倒茶,媗郡主撸着袖子,露出半截白生生的皓腕,一手叉腰,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气势汹汹的道:“彭千户,本郡主不是来找你的,我只寻那宋楠,把他交出来便没你的事儿了。” 彭万里赔笑道:“郡主息怒,英国公老人家身体安好?回去替下官带个好。” 媗郡主瞪眼道:“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我是要你交出宋楠来,你扯什么问好不问好的?” 彭万里头痛不已,他已经知道宋楠昨日所为,心里将宋楠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小子是个惹祸的精,怎地又惹上国公府郡主了。他娘的,今日可好,被人闹上门来了,要是寻常人等倒也罢了,直接打拿都不打紧,这可是英国公的掌上明珠啊,谁不知道这位郡主惹不得。 “宋楠?唔……今日受我派遣出城公干去了,等他回来,下官定命他登门赔礼。”彭万里一边搪塞,一边给身边的旗校使眼色,要他赶紧去半路拦截宋楠,别让这小子冒头了,寻不着宋楠,郡主自然没得闹腾了。“这么巧?那本郡主就在这里等着他,彭千户,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又不干扰你们的公事,我带来的人也绝不会乱走。”媗郡主索性往椅子上一坐,报臂等待。 彭万里郁闷的要死,郡主带来的这些家伙堵在门口,一个个横眉怒目的,这事要是传出去,正南坊千户所的招牌便砸了,还不要被人家笑话死。别的不说,东厂那帮番子必然大做文章,牟指挥最好面子,被谁笑话都成,要是被东厂那帮人笑话一句,回头定砍了自己的脑袋。 “郡主,给下官些面子,这事咱们协商解决如何?先叫你的那些手下散了,这光天化日的,需不好看。” “给你面子?你手下的宋楠为何不顾我的面子?人家昨晚哭了一夜,还是第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哼!”媗郡主狠狠的说着,眼圈又红了。 彭万里暗叹一声心道:“宋楠啊宋楠,你到底怎么着人家了,这件事看来我是没法庇护你了,你可别怪我,只因你太过毛躁,得罪了我也不敢得罪的人。” 彭万里咳嗽一声,便要发话命人去将宋楠拿来交给小郡主处置,却见门口一阵骚动,众痞子虎视眈眈中,宋楠和李大牛从痞子们让出的一条道施施然走来。 “你还敢来?”媗郡主娇声叫道:“都愣着作甚?拿下他绑了。” 众痞子摩拳擦掌便要上前,彭万里毫无办法,不好出言阻止,宋楠快速的吩咐李大牛几句,沧浪一声抽出绣春刀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锦衣卫衙门闹事?反了天不成?” 众痞子愣了愣,有些犹豫,毕竟这里是锦衣卫衙门,那是平时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地方,从门口过都是绕着走,虽有郡主撑腰,心里毕竟有些发怵。 彭万里直跺脚,都这时候了,宋楠还在耍横摆谱,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媗郡主娇声叫道:“拿下他,出了事姑奶奶顶着,谁要是怕,就给我滚出京城,别叫姑奶奶见到你。” 众痞子再无顾忌,冲上前来便要揪拿宋楠,宋楠挥刀挽了个刀花,逼退赤手空拳近身的数人,高声叫道:“彭千户怎么说?” 彭万里白眼乱翻,无言以对,宋楠对周围围观的锦衣卫百户和旗校等人叫道:“诸位就打算眼睁睁看着地痞流氓在我锦衣卫衙门横行不成?今后大伙儿出门全部夹着尾巴吧,没得被人戳烂了脊梁骨。” 众百户虽有些咬牙切齿,却因没得彭万里的命令不能动手,况且事不关己,有些人反而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正在此时,西首圆门里呼啦啦冲出一群旗校来,个个兵刃出鞘,口中呼叱作声,正是宋楠手下的近百名旗校。 郑达跑在最前面,高声叫道:“谁敢在锦衣卫衙门撒野?宋百户,你没事吧。” 宋楠叫道:“我没事,即刻将在衙门闹事的暴徒尽数拿下,跑了一个,唯你是问。” 郑达一挥手,百余旗校如狼似虎扑向众地痞。 “谁敢!”媗郡主跺脚怒道。 宋楠冷笑一声道:“你瞧我敢不敢,速速拿下暴徒,有敢反抗的,砍死勿论,别忘了咱们身上穿的是飞鱼服,手中拿着的是绣春刀,别堕了锦衣卫的名头。” 众旗校高喝道:“属下明白,绣春刀不是烧火棍!” 一干地痞目瞪口呆,郡主罩不住,这回送上门来给人一网打尽,这可真他娘的蠢,正西坊痞子头燕三见机最快,大叫一声:“快闪。” 众痞子如梦初醒,赶紧往衙门外跑,旗校们追着屁股抓人,上百人涌到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衙门的门楼都被挤得摇摇晃晃快要塌下来来。 不是是哪一位百户高叫一声道:“他娘的,去帮忙啊,人家说的对,绣春刀不是烧火棍,飞鱼服不是擦屁股纸,帮忙抓人。” 一人动手,引得众人响应,彭万里目瞪口呆,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在台阶上跺脚叹息,大叫糟糕。 正南坊众百户和旗校一起动手,近百痞子除了几个运气好的溜之大吉之外,其余的尽数被抓,一个个被捆着手脚放翻在院子里。 媗郡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彭万里道:“好,你们合伙来欺负我,瞧我怎么整治你们,你们等着。” 说罢一跺脚,飞奔出院门,跨上马儿疾驰而去;一干地痞跟指望郡主能救下他们,没想到郡主哭鼻子跑路,登时傻了眼,纷纷哀嚎道:“别走啊,郡主老大,救救我们啊,我滴个娘哎,怎么跑了啊。” 宋楠拱手对帮忙的众人道:“多谢众位兄弟帮忙了,小弟还正愁着抓不到这些家伙,没想到今日一网打尽,多谢了多谢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还礼道:“自家兄弟,谢什么?难道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还当缩头乌龟?咱们兄弟还要脸不要?” 彭万里一跺脚,长叹一声,拂袖而走,几乎要大哭一场了。 一干地痞被尽数押往西首第七百户所院内询问,宋楠则去彭万里的公房解释,彭万里一顿数落之后叹道:“这件事恐不得善了,我有心保你,但恐力不从心,你只能自安天命了。” 宋楠道:“千户大人,我保证此事不会闹大,国公府一定不会出面替这些痞子撑腰,最多是因为我落了国公府的面子,日后对我个人不利罢了,大人尽可放心,若有人以此事问罪于千户大人,尽可说是我一人之责,绝不连累大人。” 彭万里叹道:“我可不是怕但责任,只是国公府实在惹不起,立刻不要怪我。” 宋楠道:“属下明白,大人尽可放心。” 彭万里道:“此事暂时不上报,看看后面有什么动静,但愿你判断的对,我也不希望你因此事倒霉丢官,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楠拱手称是,退出公房。 第八十七章援兵 第八十七章 众多地痞被擒押往第七百户所大院中,在校尉们的声声呵斥下抱头蹲在院子里,一个个垂头丧气。 宋楠踏入院中,郑达立即迎了上来,问道:“宋百户,这帮家伙该怎么处理?” 宋楠道:“如何处理还用我说么?查他们的劣迹,然后按照规矩处理便是。” 郑达为难的道:“宋百户,其实这些人大多数身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少数人才有案子在身,要是按照规矩,大多数人顶多就是抽个十几棒子放出去完事罢了。” 宋楠道:“既无大恶,略加惩戒放了也就放了,身上有事的全部录了口供移交北镇抚司便是。” 郑达轻声道:“宋百户,今日这么一闹,再放了这帮人出去,将来还不跟咱们处处捣乱?卑职想着,不如给他们上刑,没事的也弄些事背着,统统扔到北镇抚司去罢了,将来发配也好,坐牢也好,都不干咱们的事,也正好遂了百户大人的心思,将街坊上的这些闲汉地痞都清理了。” 宋楠愕然,锦衣卫里行事当真邪门,难怪当初叶芳姑的那位徐公子和他的父亲进了锦衣卫便再也没法出来,没事也要打着供出事来,咬牙不供的难免苦头吃尽,最后小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不过宋楠也理解郑达说这话的用意,自己决意清理街面上的痞子团伙,这一回全部抓获归案,正是一了百了的好机会;再说如果这些家伙被无恙放归,必会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而且还会在街面上作恶,还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宋楠有些为难,但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他可不能昧着良心硬是屈打成招将这些家伙统统安上些罪名,否则,自己跟叶芳姑心中痛恨的刘五福有什么两样?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宋楠沉吟半晌,正色道:“郑总旗,这些人也是有家小妻儿父母之人,将心比心,咱们不能那么干;还是好好的查实为好,身上确实有事的决不能绕过,身上没什么大事的,按照规矩该放便放,咱们兄弟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好。” 郑达想想也对,虽然明知有后患无穷,但也只能按照宋楠的吩咐去做。 …… 午后天气炎热,大街上像是着了火一般,处处热浪袭人;街上的百姓寥寥无几,不愿在热哄哄的大街上走动,大街的青石板上闪着白花花的反光,走上去热的烫脚。 正南坊山川坛西北的林荫大道上却是凉爽的很,风经树木过滤之后从林间掠过,吹在身上凉爽宜人,这里本是百姓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可因为这是英国公府的专用道路,隶属国公府占地范畴,所以连一个闲人也没有。 几匹高头大马缓缓的林间大道上悠然而行,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年,身着锦缎长袍,身后的几名骑马的士兵却是盔甲兵刃一应俱全,显然是那青年的随从亲兵。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汪碧水,一座恢宏府邸便依湖而建,或者说是占据了湖面的一大部分而建,像一只晒开羽翼的苍鹰,将湖面的一部分笼罩在府邸的范围之内。 府门前的一名老者正站在台阶上搭着凉棚往路上看,一眼看到几名骑马的人到来,赶紧提着袍子碎步下了台阶,远远迎上,作揖行礼道:“小公爷,您回来啦。” 马上青年哼了一声道:“嗯,妹子又闹了?” 那老者鞠躬点头道:“是啊,郡主哭闹不休,小人又劝不住,她非要带这卫队去寻人晦气,我一想,这事告知老国公不成,万般无奈,只好请小公爷回来帮着平复平复了。” 那青年挑眉笑了一声道:“这妮子,居然要带王府卫队出门去寻事,得罪她的人是谁啊?居然将这妮子气的失去理智了;张福,你做的很对,不能告诉爷爷,别气坏了他老人家的身子,我去瞧瞧去。” 那名叫张福的老者赶紧答应着,帮着牵了马缰来到门前的下马石前站定,那青年翻身下马,径自往大门台阶行去,门口四名侍立的王府卫士赶紧横臂施礼,那青年摆摆手入门而去。 三进南首,伸出湖面的一处水榭中,‘噼里啪啦’杯碗盘碟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不断从水榭中有物事被丢出来,落在水中盛开的莲叶荷花从中,激荡的涟漪阵阵,水面上漂浮着些桌椅枕头之类的物事。 “王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不听我的命令,本郡主在外边被人欺负了,叫你带人去帮我找回场子,你却推三阻四,你说,我们英国公府养着你们何用?我定会禀报爷爷,将你们统统撵出去,一群废物。” 小郡主张珮媗正抄起水榭中的摆设往外乱丢乱砸,同时涨红着脸指着水榭中侍立的几名身着盔甲的卫士大喊大叫。 一名四十多岁满脸胡须的卫士头领低声下气的小声解释:“郡主息怒,属下等不是不愿帮你,国公早吩咐过我们,不准我们随便听你的调遣,须得他老人家同意方可,属下们岂敢不尊国公爷的命令。要不郡主您还是去跟国公爷知会一声,拿了手谕来,属下定带人去替你解气去。” “我呸!少拿爷爷来压我,没胆子便是没胆子,我算是看清楚你们,以前给你的赏赐都算喂狗了,罢了,你们没胆子,我自己去找回场子,没你们的帮忙,我一样能狠狠整治那小子。” 媗郡主一边说,一边抄起靠枕砸在那卫士头目脸上,卫士头目动也不敢动,脸上苦笑不得。 媗郡主越说越气,又抄起一只花瓶往门外砸去,就听到门外‘哎呦’一声,有人似乎被砸中了;媗郡主听那声音,吓了一跳,正发愣间,就见水榭外,一个锦服青年揉着肩膀皱着眉走了进来。 媗郡主张大嘴巴,脸上突现笑容,大叫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锦服青年苦着脸道:“我若再不回来,这外城别院就要被你这妮子拆了。” 媗郡主纵身上前,伸手搂住锦服青年的脖子,整个人几乎要挂在那青年的身上,高兴的大笑大叫,锦服青年皱眉‘嘶’的一声,揉着肩膀道:“肩膀都快被你砸断了,你还来折腾我。” 媗郡主红了脸脚落地,小手帮着青年揉了揉道:“对不住,刚才可不知道哥哥在外边,你又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在外边。” 那青年苦笑道:“倒怪到我头上了,哎,你呀。” 一干卫士上前抱拳施礼,小公爷点头笑道:“王将军,辛苦你了,妹子年纪小,脾气大,您多担待。” 那王将军忙道:“小公爷说哪里话,卑职等惹的郡主生气,原该受罚。” 小公爷呵呵笑道:“惹她生气?她哪一天不生气?还需要人惹么?” 王将军不敢答话,媗郡主早已拖长声音嗔道:“哥哥,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我在外边被人欺负,回府还是被人欺负,再也不要理你们啦。” 小公爷哈哈一笑,拉着瑄郡主坐到椅子上问道:“这回又怎么了?吗?每天在街上当你的女大王还不够威风?要说你欺负别人我还信,被人欺负了倒还是新鲜事。” 媗郡主嗔道:“还不是那个红皮狗!那小子把我的手下全抓了,明知道他们是我的人,可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妹子被他欺负惨了。” 小公爷诧异道:“哦?哪个人这么大胆,红皮狗?锦衣卫的人么?” 媗郡主跺脚道:“还不是正南坊的一个新来的巡街百户,好像姓宋的,完全不拿咱们当回事,哥哥,这件事你要帮我,不然咱们国公府的威风可就彻底没了。” 小公爷微笑道:“这和国公府的威名有什么联系?你说的那个姓宋的新来的百户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 媗郡主道:“不是那狗窝里的还是什么地方的?” 小公爷皱起浓眉道:“可是第七百户所,叫做宋楠的?”媗郡主道:“谁知道他是第几百户所的,不过确实叫宋楠,这名字真次,听着就想修理他。” 小公爷哑然失笑道:“你呀,人家这名字哪里招人恨了?”旋即思索道:“原来果真是他,你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别的人倒也罢了,这个宋楠惹恼了我家妹子,那我是一定要去说道说道的。” 媗郡主大喜道:“多谢哥哥啦,事情是这样的……”当下媗郡主将这几日跟送宋楠之间的恩怨尽数说了一遍,同时将宋楠近日来在坊间的作为都说了一遍。 小公爷边听边点头,听完了经过,起身道:“妹子,哥哥去会会这个宋楠,你乖乖呆在府里莫要闹,也不准为难王将军和下人;我可告诉你,爷爷最近对你的事情有些耳闻,别让爷爷知道你的这些事,否则你知道爷爷的脾气的。” 媗郡主吐吐舌头道:“好啦,我不闹便是,只要哥哥帮我出了这口气,妹子一切听你的。” (各位有红票的砸几张,没收藏的收藏一下。) 第八十八章问罪 第八十八章 未时末,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灼人,但比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天气而言,更加难熬的怕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千户彭万里的内心了。 因为,一个大人物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要造访他这个正南坊千户所衙门;要来的这个人便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此人是英国公张懋的长孙,目前的职务是十二团营之一奋武营的提督,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更是未来英国公的爵位继承者。 彭万里站在衙门口搓手踱步,脸上全是热汗,他当然知道张仑为何会突然到来,虽说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也不算是个无人问津的小衙门,锦衣卫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虚勋戚权贵,但英国公世袭三代,盛名之下,任谁也不敢小觑国公府的力量。 以英国公张懋为首的勋戚权贵们可是京营的实际掌控者,京营十二团营: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其提督皆为勋戚侯爵,张懋总领,张仑则是第一营奋武营的提督。 锦衣卫东厂等衙门虽不隶京营统帅,而是直接向皇上负责,但跟勋戚执掌的京营一比,差了何止一点半点。 张仑可从来没有来过自己这个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即便张仑也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正南坊锦衣卫第七百户所的职责正是协理五城兵马司管理坊市,这种权责上的联系丝毫不足以让张仑回头一顾。 张仑的来意其实很好猜,一定不是公务上的来往,而是为了早间之事来兴师问罪来了;很明显,媗郡主搬了兄长来当救兵,张仑此来,不仅是宋楠完了,他这个千户恐怕也难逃干系。 彭万里在心里将宋楠骂翻了天,这家伙的桀骜终于引来了祸事,他自己完蛋倒也罢了,偏偏还要饶上自己,如果张仑执意要个说法,很明显便是牟指挥使也会卖他的面子,牟指挥使再护短,也断不会为了几个下属的职务跟国公府翻脸。 “宋楠呢?怎地还不来?”彭万里转头问身边的校尉。 “宋百户说马上就到,他正在提审痞子头目马德刚录口供。”校尉看出彭万里的不善,小心翼翼的答道。 “提审?提审个屁!”彭万里大骂出声,还提审犯人,自己都快进大狱了,还他娘的有闲心提审别人,这宋楠看着精明,怎地一脑子浆糊,居然不知道早晨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从此便没好日子过了的道理。 宋楠正走到大院口,听到彭万里气急败坏的一声大骂,高声道:“彭千户,卑职办理公务难道不对么?” 彭万里见背地里骂人被宋楠听见,索性撕破脸皮怒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时候了你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可告诉你,这次来的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你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么?” 宋楠微笑道:“不就是为他的妹妹讨说法来了么?” 彭万里怒极反笑,歪头看着宋楠道:“你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可知道,你这百户算是到了头了么?亏你还笑的出来。” 宋楠道:“我为何笑不出来?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那媗郡主纵容这些街头混混为祸坊间,弄得乌烟瘴气,我等职责便是维护坊间安定,又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彭万里气的直抖,指着宋楠道:“你便犟吧,有本事这件事你一个人扛着,简直是个祸害,早知道当初便不该接手让你来正南坊,这下可好,大伙儿都要被你连累了。” 宋楠收了笑脸,正色道:“彭千户,闹了半天你是怕受连累,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这件事我一个人扛下来,谁来问责,我便说是我自作主张便了,犯不着这般气急败坏吧。” 彭万里胡子翘的老高,跺脚道:“你以为你算个人物,一个小小的百户,你扛的起来么?” 宋楠正欲辩驳,就见街道上马蹄得得,三骑飞驰而来,眨眼间便来到衙门口,马上三人飞身下马,为首一名锦袍青年迈着大步直朝台阶上走来。 彭万里识得来人正是张仑,没空在去管宋楠,赶紧三步两步走下台阶,拱手长揖笑道:“小公爷大驾光临,下官荣幸之至,快请,快请。” 那青年神色淡然,随口道:“你是何人?” 彭万里略一尴尬,忙赔笑道:“下官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彭万里,小公爷自然不识得我。” 张仑随便一抱拳道:“原来是彭千户。” 彭万里笑道:“小公爷里边请,里边备了些凉茶,带着几位兄弟先进去解解渴。” 张仑摆手道:“不必了,我主要不是来找你的,你们衙门里有个叫宋楠的百户么?” 彭万里忙道:“有有。” 宋楠闻言便在台阶上抱拳道:“小公爷好,在下就是宋楠。” 张仑闻声看来,见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抱拳向自己行礼,着实有些惊讶,歪着头拾阶而上,口中道:“你就是宋楠?” 宋楠道:“正是区区。” 张仑握着马鞭绕了宋楠转了一圈冷声道:“不错嘛,倒是个一表人才的样子,年纪还挺轻的,今年有二十了没?” 宋楠道:“在下一十七岁。” 张仑停了步道:“十七岁?有没有搞错?锦衣卫里什么时候用上童子军了?” 宋楠自然听出他话中揶揄之意,面目不改朗声答道:“小公爷不是十七岁便执掌奋武营么?照您这么说,京营也是童子军了?” 彭万里忙喝道:“大胆,不得对小公爷无礼;小公爷,这小子不懂规矩,您莫理会他。” 张仑摆手打断彭万里的话,脸上笑意忽起,笑道:“不错,很有点派头,难怪我那妹子折在你手里,你这气势便是你们正南坊的千户也比不了呢。” 彭万里乱翻白眼,对张仑裸的贬低无可奈何,只能将一腔郁闷转化为对宋楠的愤怒。 张仑压根无视彭万里的感受,自顾自道:“彭千户,本人要借你手下宋百户一用,你自便吧。” 彭万里忙道:“小公爷进衙门歇歇脚,喝口……” 张仑一摆手打断他的话皱眉道:“彭千户没听明白我的话么?我要和这位宋百户单独聊聊,彭千户自便。” 彭万里张口结舌,只得转头对宋楠呵斥道:“好生的回小公爷的话,不准胡言乱语,若不然,有你好看。” 宋楠道:“您放心,我的承诺绝对有效,绝不会让你难做。” 张仑呵呵一笑道:“走吧,宋百户,咱们寻个僻静地方好好交流交流。” 宋楠迈步下台阶跟在他身后,彭万里拱手向张仑行礼恭送,却被张仑直接无视;倒是李大牛觉得不放心,偷偷的跟在几人身后往街道拐角走去。 几人弃马步行,张仑走在最前面,宋楠跟在他身后,三名士兵牵着马儿跟在后面保持一定的距离;宋楠的心头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这位小公爷,事情确实是自己占着理,但占着理有个屁用,万一这位小公爷以权势压人,倒也无可奈何。 张仑边走边看着街道和胡同,马鞭东指西指,不住的点头,口中道:“宋百户,听说你在正东坊搞了不少花样出来,将坊间街道弄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花了不少心思吧。” 宋楠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给百姓一个干净的生活环境罢了,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垃圾成堆,这岂不影响京城的形象,人在其中过活也不舒服。” 张仑点头道:“说的是,但这事儿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你干这些又没半分功劳,岂不白费了一番气力?” 宋楠道:“小公爷,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事事都从功利出发便没意思了,五城兵马司人手不够,也不能苛求;还是那句话,坊市洁净住着舒心,百姓们也开心,总好过每日鼻塞臭气脚踩污泥,我带着兄弟们巡街的时候心情也舒畅些,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张仑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宋百户倒是个有公心之人,事实上五城兵马司因为正东坊坊市清理的洁净整洁一事受到了皇上的褒奖,还赏了不少的银子,你却什么都没捞到,心里是否有那么一些不平衡呢?” 宋楠笑道:“为他人做嫁衣裳也是一件美事,不过倒是确实有那么一些不平衡,不知小公爷得了多少赏银呢?” 张仑驻足转头道:“你怎知我得了赏银?” 宋楠道:“小公爷不是兼领五城兵马司么?刚才小公爷自己说皇上褒奖了五城兵马司,看来我做的嫁衣裳是送给小公爷了。” 张仑嘿嘿一笑道:“这倒是实情,皇上赏了一百两银子,本来我是想命人送给你,我得名你得利倒也合理,只可惜……” “只可惜,我得罪了令妹媗郡主,所以这赏银非但不能给我,相反我还要因此倒霉,是么?”宋楠接口道。 张仑脸色一变,冷声道:“你倒是脑子清楚的很,既然你已经明白我这一次来找你的用意,那么你自己说,你想我怎么处置你?” 第八十九章帮忙 第八十九章 宋楠微笑不语,只看着张仑不说话。 张仑挑眉道:“怎么?莫非你以为我动不了你?” 宋楠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区区一名百户,小公爷贵为勋戚,执掌团营,又领五城兵马司,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权力上来讲,若想对我不利,都是举手之劳;但是,我觉得小公爷这次来寻我,似乎并不是为了来兴师问罪的。” 张仑略现惊讶之色道:“哦?你倒说说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宋楠拱手道:“小公爷要于我不利其实根本无需亲自前来,凭着小公爷的面子,只需打个招呼,锦衣卫衙门便会对我进行处罚,又何须屈尊降贵来正南坊跟我理论?岂不堕了小公爷的身份?” 张仑微微一笑道:“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也许我就是愿意亲自来替妹妹出气,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宋楠道:“小公爷要是这么说我自然无法辩驳,那只能怪我自己倒霉,不该得罪了媗郡主,若因此丢了官,宋楠也无话可说。” 张仑负手走到路边的一颗大槐树下,仰头看着浓密的树冠,淡淡道:“宋楠,蔚州人氏,秀才从军,从军即为总旗,后以一百兵士阻截鞑子七百骑兵大获全胜,因此大功调往京城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任百户,你年纪轻轻,本事倒是不小。” 宋楠道:“小公爷缪赞,纯属运气罢了。” 张仑转头凑在宋楠耳边道:“有人说你在蔚州原本就是锦衣卫安置在城中的暗探,你猜我信不信?” 宋楠微笑道:“在下不便多言,小公爷,您今日大概不是来探查在下的底细的吧。小公爷是明眼人,有些事无需在下多嘴小公爷也只会明白。” 张仑哈哈大笑道:“好,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本人这次来找你,确实不是为了舍妹与你之间的过节,我那妹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喜欢在街市上闲逛。街头上的那帮混混投其所好,奉她为老大,借着她的名义干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我也很是头疼;但谁叫我就这一个妹子呢?我这当哥哥的自然是要尽量让她开心才是。原本我命人打过坊间那帮家伙的招呼,要他们不准借机干些伤天害理之事,可没想到仇五那狗东西暗地里居然干了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你这一回除了仇五,倒是替我省了不少的事情。” 宋楠道:“郡主也是受了蒙蔽,我瞧着郡主也只是觉得好玩,并无纵容仇五作恶之意。” 张仑拍拍宋楠的肩膀道:“你明白就好,仇五的案子我也知道一些,你没有将舍妹卷进去,也算是顾全了我国公府的声望。其实我这个妹子挺可怜的,家父家母离世的早,打小便没有父母的疼爱,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公务繁忙,爷爷身居要职,更是没什么空闲来陪她,所以她的性子有些古怪暴躁也是情有可原。我见她喜欢在坊间游荡寻些开心,也不忍扫她的兴,所以便没有过多的干涉,想反,还特意将正南坊所辖的人手安排少一些,免得多起冲突,你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太过溺爱她了?” 宋楠心道:“你这何止是溺爱,为了自家妹妹的开心,特意将人手安排的少一点,让她在正南坊作威作福,简直是拿老百姓不当回事。” “长兄如父,小公爷这么做也是能够理解的,只是被仇五等人钻了空子罢了。”宋楠微笑道。 张仑微微一笑道:“你很识趣,也有些胆量,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几年里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敢跟舍妹对着干的,你知道么?舍妹在府中可是气的痛苦流涕,连我都受到池鱼之殃,这半边肩膀还疼着呢。” 宋楠拱手道:“连累了小公爷实在是抱歉。” 张仑摆摆手,指着路边一间茶肆道:“这事也不怪你,我有正经的事要跟你说,咱们去茶肆边喝茶边聊。” 两人步入茶肆,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张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交给伙计道:“拿这茶叶去泡两杯来,要八分开的水,茶资我们照付。” 伙计赶紧去张罗,张仑看着宋楠笑道:“打小喝紫笋喝惯了,我可不是摆谱,其他的茶喝着没味。” 宋楠一笑,心道:这还不叫摆谱什么叫摆谱。 茶水沏上,一排齐刷刷的紫色小嫩芽儿尖头朝上密密麻麻的立在茶盅里,像是一只只奋力破土的小嫩笋儿,一股清香沁入脾肺,闻上去顿觉暑气消了大半。 张仑美滋滋的吸了一口,摇头叹道:“味道差远了,水不好,茶盅也不好,青瓷杯山泉水才能泡出好味道来。” 宋楠微笑不语,等待张仑说正题。 张仑又喝了两口茶,这才道:“宋百户,本人今日来寻你,便是因为正东坊街市清理之事,巡城御史方大人数日前经过正东坊,看到了你的那些杰作,大为赞赏;他还以为是我下令五城兵马司做的那些事儿,于是便上奏了此事;皇上命人微服来查看了一番,专门在早朝上提及了此事,还说了几句褒奖之言。当然了,这些功劳便记在了我的头上,我也算是无功受禄了,在这里倒要谢谢你平白给我送了一件功劳。” 宋楠笑道:“恭喜小公爷了,我整顿正东坊街坊也不是为了褒奖,小公爷不用介怀。” 张仑摆手道:“这都是小事,问题是皇上既然褒奖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多了,阁老们提议应该将正东坊的样板推而广之,将京城各大坊区的街道胡同都要弄得如同正东坊一般,这便是给我出了难题了;本来我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便是兼职,平日里团营里的事都忙不完,怎有空闲去干这些事情,所以我得知是你的手笔之后,便打算来拜访你,请你帮忙。” 宋楠皱眉道:“小公爷,这事倒是不好办了。” 张仑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 宋楠道:“难处可太多了,不瞒您说,正东坊刚刚经过治理,才有现在这样的整洁样貌,再过一个月,您再来瞧,管保又遍地垃圾回到老样子,百姓们图方便乱丢乱扔,咱们也不能成天盯着他们是不?” 张仑挠头道:“倒也是,之前我也命人清扫过几次,不过也就那几天干净,之后便一切如旧了,麻烦的很。” 宋楠道:“是啊,一时半会儿百姓的觉悟还没那么高,急也无用。” 张仑咂嘴道:“这可糟了,我还以为好办的很,推而广之便可,在谢大学士面前可是夸了海口,谢大学士还说一个月后坊间焕然一新之时他要奏请皇上出宫巡城呢,这下牛皮吹大了。” 张仑咂嘴挠头,郁闷不已。 宋楠想了想道:“小公爷,要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可必须要完成了,否则小公爷岂不失了面子。” 张仑瞧着桌子道:“可不是么,麻烦,谢大学士也不知跟皇上说了没有,要是说了,皇上再应了,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宋楠道:“小公爷莫着急,其实也并非无法可想。” 张仑一把拉住宋楠的手臂道:“怎么做?说来听听。” 宋楠道:“须得满足两个条件,其一便是人手问题,坊间的清理自然可以雇人手数天内清理干净,难的是如何保持,否则过得几天便死灰复燃,也是枉然;你五城兵马司的人手不多,锦衣卫也不可能每天去维持街道清洁,须得有专门的人手来维护才成。” 张仑道:“说的是,哪来的人手呢?” 宋楠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办法是有,不过是否合规矩便不得而知了。” 张仑道:“你说说看,合不合规矩听了再说。” 宋楠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整顿街市,就要治安清洁一起抓,脏乱差三者都要根除,街市上的地痞闲人是乱的根源,这批人要清除掉才能考虑整治脏和差的问题,就像正东坊一样,如果我没将仇三那帮人给办了,后面的事情便都办不了,有他们在,街市怎么整理也不会太平;但是这帮人在街面上有威慑力,百姓们也都怕他们,只要约束住了,为我所用,正是一批极好可用的人手。” 张仑愕然道:“你是说,雇佣街头上的这些地痞闲汉混混?这能成么?” 宋楠道:“约束好了便成,这帮人游手好闲到处滋事,咱们当然可以将他们抓起来,可是他们大多都犯的是些小罪,不久之后放归街市又是祸害;还不如揪着他们的小尾巴,将他们组织起来,给予酬劳,定下规矩,每日组成小队在街上协理巡查,一来这些人在咱们的掌控之中,犯了错可以随时抓捕处罚,二来,这些人也算是有了生计,身份也大不相同,自然少了不少的麻烦,一石二鸟何乐不为呢?” 张仑拍手道:“好一个一石二鸟,治标又治本,好办法。” 宋楠道:“我所担心的便是合不合规矩,雇佣这些家伙,总是要招人非议的,再者,这些人的酬劳也不是个小数目,这笔月俸从何而来是第二个问题;我估算了一下,每坊须得十到二十个人手方可,京城内城二十坊外城八坊计二十八坊,约莫需要五百多人才成,每月月俸总要在一两五至二两左右方可教他们安心,这么算来每月要有近千两银子的支出,这笔钱从何而来,倒是个问题。” 张仑皱眉道:“一千两银子倒是不多,只是每月如此,一年一万多两,任谁也出不起;这样吧,这件事我先去探探上边的口风,看看合不合规矩,如果上面应了,那这笔银子总要朝廷来拨款才是。” 宋楠道:“只能小公爷出面了,这方面我可是一点忙帮不上。” 第九十章倒贴 第九十章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张仑虽身份高贵,但说话为人却亲切平和,宋楠腹中有数百年的阅历打底,自然谈资不断。 直到夕阳西下,店铺门口挑起了灯笼,张仑才起身告辞,相约过两日再来商议此事;而关于为媗郡主讨说法一事,宋楠也颇为大度,愿意找个时间跟媗郡主解释一番,只要媗郡主不发飙不无礼,宋楠自然不会跟个刁蛮的小丫头一番见识。 张仑走后,宋楠伸着懒腰走出茶肆,李大牛赶紧从藏身之处出来,因为担心张仑对宋楠不利,这小子攥着刀柄躲在一旁支着耳朵等了一个多时辰。 宋楠带着李大牛回衙门,他知道彭万里肯定着急上火的等着自己回话,果然,彭万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堂上踱步,见到宋楠归来,忙上前询问。 “如何?小公爷说要如何发落你?” 宋楠摇头道:“小公爷没有怪罪于我。” 彭万里愕然道:“难道是迁怒于本官了?” 宋楠苦笑道:“彭千户,你太过担心了,我这个当事人他都没怪罪,又怎会迁怒于你。” 彭万里长吁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几口道:“宋百户,你莫怪本官对你言辞不善,你知道我这个千户是熬了多少年才熬上来的么?自打当了这个千户,我说话行事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京城内外,谁都不能得罪,谁都有可能抓住你的小尾巴,不得不如此啊。” 宋楠看着彭万里一副担惊受怕的摸样,心中也替他悲哀的很,能爬上正南坊千户所的一把手的位置,恐怕耗费了此人太多的心力,自己一来便;连给他出难题,怎不叫他气恼;若不是这家伙觉得自己跟北镇抚司的萧镇抚有瓜葛,恐怕早就对自己不能容忍了。 “彭千户,您的难处我知道,您瞧,这件事不是轻飘飘的就过去了么?小公爷连句重话都没说,还托我向您问个好,您就安心回府吧。” 彭千户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就好,大家都安生。” 宋楠道:“对了,抓获的那些人犯有一大部分都是没什么大过的,我想卖那郡主个面子,放了那些没什么大过错的,您看如何?” 彭千户点头道:“原该如此,各让一步皆大欢喜,这些人冲击锦衣卫衙门拿了拷问也是应该,不过咱们不追究也就罢了,你去放了他们归去便罢。” 宋楠回到第七百户所的驻地,郑达带着一帮校尉还在折磨那帮混混们,宋楠下令,除了几个手上有大案子的,其余的人统统放走,让人奇怪的,两个头目马德刚和燕三身上居然没有大案,只是些欺压放贷收盘子费吃霸王餐的小事情,考虑到后面有可能还要用到他们,宋楠也一并将他们放走,还丢下五两银子让两人领着手下去抓药治伤吃顿好的。 燕三和马德刚本以为这一回定要脱一层皮,没想到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两人带着一干混混走出衙门老远,尚且不敢相信,想了好久才将此事归结为郡主老大从中施加压力,宋楠这小子不得不放人了事。 …… 两日后的傍晚,张仑命人来请宋楠前去赴宴,宴席便设在永定门大街上的一家高档酒楼上,一进二楼包间,宋楠便头皮一麻,因为他看见挨着张仑身边落座的正是国公府的媗郡主。 媗郡主一看见宋楠,便像小母鸡一般炸了毛,指着宋楠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宋楠苦笑道:“小郡主,我也不想,令兄相邀,我不敢不来。” 媗郡主叉腰转向张仑叫道:“原来你说请个好朋友来赴宴,请的便是这个红皮狗?” 张仑尴尬道:“妹子,不要无礼,宋百户是客人,上次回去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宋百户想当面向你表示歉意,你这般不依不饶作甚?” 媗郡主叫道:“我要他道什么歉?凭他也配?哥哥,你骗我,你上回说命人将他打的鼻青脸肿,狠狠整治了他一番,我怎么看不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一毫的伤处?” 张仑向宋楠挤挤眼,宋楠苦笑不已,看来张仑也是被这刁蛮女缠得没办法,不得已才撒谎骗她说打了自己一顿替她出了气。 “那个……媗郡主,伤处在不方便的位置,实在不能展示给郡主看,令兄确实打的我不轻;之前的事多有误会,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给你陪不是了。”宋楠拱手施礼,一脸苦相。 媗郡主哼了一声道:“谁要你赔礼了,看在你知错能改当天便将燕三和马德刚两个蠢货放了的面子上,本郡主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可以走了。” 张仑忙道:“别别,兄长跟宋百户还有事要谈,早跟你说了约了客人谈事,你非要跟着来,你若觉得气闷,便去街上逛逛去。” 媗郡主杏眼圆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什么!他来了倒要我走?我偏偏不走,就在这坐着,你跟红皮狗有什么事好谈的,真是奇怪了。” 张仑对宋楠拱拱手无奈道:“宋百户,不要见笑,舍妹被我娇惯坏了,说话不中听,来来来,请坐。” 宋楠吁了口气,不好多说什么,权当媗郡主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跟她较真也没意思,于是整衣落座。 店家上了酒菜,满桌子琳琅满目全是佳肴,张仑端了酒杯和宋楠共饮一杯叹了口气道:“宋百户,上回咱们说的事情不好办呐。” 宋楠道:“怎么?不合规矩是么?” 张仑道:“是啊,我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如果要是想你所言雇佣这帮人手的话,乃是我五城兵马司所属,名义上也是隶属兵部,这便违了规矩了,这群人领了兵部的俸禄,岂不是成了兵士的身份,五城兵马司衙门可无权统辖五百多人的兵士,这可不是小事,往大了说,这是凭空多了一只兵马呢,当日我没想明白这一节,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差点没把我骂死。” 宋楠明白了,如果建立这么一只队伍,领了兵部的银子,身份便类同于在京城新建了一只军队,五城兵马司只是类似于后世的市政和公安的集合体部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兵马,便是违制逾矩,就像是养了私兵一般。 “这倒难办了,我的第七百户所对坊间事务只是协理身份,若无五城兵马司挑头,那是肯定不能出面的。”宋楠皱眉道。 张仑点头道:“这便是难处了,可是你的办法确实好,我又很想试一试,昨日我遇见谢大学士,他还在问坊间清理之事是否已经动手,还说皇上已经答应带坊间整顿完毕将择日出宫巡城,你说说,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宋楠咂嘴道:“择日出巡,哎,日子要是能定下来倒还可以打个突击清理一番,这择日嘛,就是日子不定,麻烦麻烦。” 张仑喝了口闷酒道:“可不是嘛,而且就算知道皇上哪天出来巡视,也不能搞表面文章,不然被有些碎嘴的家伙捅上去,岂不是欺君之罪?再说了,坊间脏乱本就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我既担任此职,自然也想做出个样子来。” 宋楠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咱们不必上报了,只以民间的名义组织人手来干事,民间自愿协助坊间管理,这样总合规矩了吧。” 张仑愕然道:“民间自愿?” 宋楠道:“对,百姓自发维持街市清洁,难道不合规矩?” 张仑道:“那倒是没话说。” 宋楠道:“唯一的难题便是饷银的问题,这么多人手要发月俸,从何而出?” 张仑默然道:“我也没这个身家啊,总不能伸手向老爷子要吧,我自己倒有些积蓄,不过这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也填不满啊,而且我出钱给朝廷办事,这算怎么回事?” 宋楠明白,英国公府当然不至于连这五百人养不起,只是张仑目前还未当家,家中的财政大权动支钱物需要老英国公张懋的首肯,看得出张仑是个要脸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也不愿伸手向老爷子要钱。 “不管如何,先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再说,皇上巡城过后,若支撑不下去便将人手解散便是。”张仑咬牙道。 宋楠摇头道:“那岂不是白忙活了,这帮人一解散,坊间一切如故,将来还是脏乱,钱白花了,脑子也白费了,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张仑道:“那怎么办?”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月俸之事我来解决,小公爷只需负责尽快将坊间闲汉混混清理一番,选些没什么大恶之人组织起来,交到我手上便是。” 张仑愕然道:“你……负责月俸?那可是一大笔钱呐,每月上千两银子,你有这么大的家业?” “想不到啊,你这红皮狗倒是个土财主,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连坐在一旁的媗郡主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这个少年百户好大的口气,这么一个无底洞居然一口应承下来。 宋楠笑道:“郡主说笑了,在下在京城有两处产业,生意倒也不错,原本打算攒钱扩大经营的,这会子小公爷在难处,说不得也要帮上一把了。” 张仑惊讶道:“什么产业能负担如此巨额支出?” 宋楠道:“说来不值一提,两家烤鸭店,一个月前新开的‘一品鸭’,最近在内城南薰坊开了家分店,每月倒有两三千两银子进账。” 张仑嘴巴张的合不拢来,惊道:“一品鸭是你的产业?前几日我在军营中还听人说起京城新开的一品鸭烤鸭好吃的紧,没想到啊,居然是你的产业。” 宋楠笑道:“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媗郡主插话道:“我吃过,好吃的紧,价钱太贵,黑心的商人。” 宋楠嘿嘿笑道:“没办法,价格还要再涨,谁叫咱们是独家经营呢,再说要支撑如此庞大的开支,我只能当黑心商人了。” 张仑叹息一声道:“还是你日子过的滋润啊,我除了每月的俸禄和家中月例,其余用度便需要老爷子答应才成,除非是正事,否则老爷子定不会让我乱使钱。” 宋楠笑道:“小公爷这是在挖苦我呢,要不咱们换换?” 张仑道:“换就换。”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英国公府富可敌国,家中良田万顷,产业不计其数,拔根汗毛够人吃好几辈子,只不过老爷子张懋持家甚严,除了月例和用度之外,一概不准子孙铺张豪奢,但其实,将来这巨万之富还不是要传到张仑手中去,说羡慕宋楠,那可纯粹是客气话了。 第九十一章入股 第九十一章 “宋兄弟,没想到你如此仗义,现如今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多了,不过,我的事要你掏钱岂不是太不应该了,传出去别人也会说我张仑不地道,这笔支出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张仑摆手笑道。 宋楠道:“小公爷,您这话就见外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将差事办妥,皇上那一关总是要过的,小公爷做事自然不能授人以柄,但在五城兵马司的任上,自然要将这京城大小街道胡同治理的像模像样,方显小公爷的本事,将来小公爷卸了这兵马司的职务荣升他职,这笔钱不就不用掏了么?” 张仑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我这不是摆明了占你便宜么?你和我才刚刚几日,怎能要你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媗郡主蹦出一句:“哥哥,这还不明白么?这位宋百户在变相拍你马屁呢,这都看不出来。” 宋楠恨不得拿起桌上的茶盅塞住媗郡主的嘴巴,宋楠当然不是冤大头,之所以肯替张仑出这么一大笔钱帮张仑完成差事,也确实是想跟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搞好关系;在京城之中,像自己这样的低级官员多如牛毛,有几个能有机会跟国公府的小公爷扯上关系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况且这位小公爷行事还算正当,并无权贵倚势凌人之气,宋楠对他也颇有好感,恰逢小公爷有难处,宋楠当然不愿放过,这个马屁也算是拍的顺理成章。 况且像宋楠这样的外地入京的无根无靠之人,想在京城混的好,必须要有靠山,结交张仑对宋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可被这可恶的小郡主一语道破,顿时整件事变了味儿,倒像是宋楠成了个巴结权贵的小人一般。 张仑也有些尴尬,有些事心照不宣则可,他何尝不知宋楠在变相的拍自己马屁,但一旦话头挑明了,宋楠的面子如何挂的住? 不过宋楠看上去很平静,反而笑道:“郡主心直口快,我确实是在拍马屁,但我拍马屁却是有选择的,同是国公府的人,令兄愿意为百姓做些事情,我敬佩他,故而拍拍无妨,像小郡主这样的纵容手下横行街市的,即便我早知你是国公府的郡主,可曾假以辞色?” 这几句话说的颇重,媗郡主登时色变,立刻就要发飙,张仑沉下脸来喝道:“妹妹,我和宋百户在谈正经公事,你捣什么乱?宋百户好心助我渡过难关,一副古道热肠之心,你却将他说的如此不堪,都怪我平日太过娇惯于你。” 媗郡主跺脚道:“哥哥你没听见么?他刚才怎么说我的?我……我在他心目中还不是如此不堪?” 张仑喝道:“宋百户说错了么?瞧瞧你这几年在街上干的事儿,成天跟些地痞混在一起,那帮垃圾几句‘郡主老大’一叫唤便让你飘飘不知所以,暗地里他们打着你的名头做了多少歹事?为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还不是太过溺爱于你?你知道这些事被老爷子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么?起码禁足你三个月!” 媗郡主还从未受过兄长如此言辞激烈的训斥,当即眼泪哗哗而落,哭道:“好,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我回山西老家去,再也不来京城了,省的你们厌烦我。” 边哭边往外边跑,张仑急道:“妹子,你这是作甚?” 宋楠坐在靠近外口,媗郡主捂脸奔过,宋楠一伸手便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拉住,媗郡主更是气愤不已,挥掌便打,宋楠岂能再让她打中嘴巴子,伸手便将她的手抓住,微笑道:“郡主,看来你对小公爷也是毫不关心呢。” 媗郡主怒道:“他是我哥哥,我岂会不关心?再说了,这些事要你来管?你配么?” 宋楠一把甩开她的手掌道:“我自然不配,不过在我看来,令兄如此为难之时,我这个外人都替他想办法解决难题,你这个做妹妹的却给他添乱,这便是你对他的关心?” 媗郡主叫道:“我怎地给他添乱了?” 宋楠道:“皇上一个月之后便要择日巡城视察,令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将这垃圾遍地苍蝇横飞的内外城二十八坊整饬一新,如果皇上巡城之日,城中还是这般摸样,令兄如何交代?就算不会降罪下来,令兄的颜面何存?国公府便面上有光了?” 媗郡主脸上挂着泪睁大眼睛道:“那……那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张仑招手道:“妹子过来坐下,哥哥不需要你帮多大的忙,只需要你别给哥哥添乱便成;我和宋百户会解决此事,宋百户是个热心肠之人,你可不许那么诋毁他。” 媗郡主抹了抹泪走过去低声道:“哥哥,妹子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 张仑道:“这句话要跟宋兄弟说才是。” 媗郡主看了看宋楠,嘴上动了动,终张不开口来,宋楠摆手道:“我也说了难听话,咱们扯平了,都不用道歉。” 张仑笑道:“瞧宋兄弟多大度。” 宋楠道:“其实这件事小郡主也能帮上忙呢。” 媗郡主张着小嘴道:“我?我可不敢跟爷爷要钱,平日我说要什么,爷爷都会命人买了送来,我连银子都没使过,突然要一大笔钱,爷爷定会生疑,问起来该如何作答?” 张仑道:“是啊,宋兄弟,你有所不知,要是能朝老爷子伸手,我自己就去了,何须让妹子出面;老爷子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磨砺方可成才,在家族羽翼之下,靠着祖宗的门荫不算本事,所以我自打领了差事一来,凡事都是自己解决,从不靠老爷子帮忙,便是不想老爷子看轻我。” 宋楠道:“我不是要郡主替你向家中伸手,而是要郡主替你收拢街头的闲散混混,这是郡主的长处呢;譬如正南坊所辖三坊的三帮痞子们不都对郡主俯首帖耳么?咱们要用他们,总是要他们服从咱们的管束,我们又不能出面,由郡主出面不是挺好的么?反正郡主也不是第一次当他们的头儿,便由郡主当他们的头儿,保管比咱们更管用。” 张仑一拍大腿道:“对呀,妹子,这件事你倒是可以胜任呢,他们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这又是个民间的组织,我和宋兄弟出面管束肯定不便,莫如你还做他们的老大,帮哥哥好好的管束他们,岂不是好事一件?” 媗郡主扭捏道:“那你们不是说我跟地痞们混在一起名声不好听么?” 张仑忙道:“好听好听好听,宋兄弟你说呢?”张仑直挤眼。 宋楠笑道:“纵容他们作恶自然连累名声,约束他们做好事便是在积美名了,好听的紧。” 媗郡主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帮哥哥一把你们说怎么做?” 宋楠道:“先别忙,先解决了钱的问题再说,刚才郡主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提醒了我,小公爷,这笔钱看来我是不能出了,免得将来有人说三道四,说我为了巴结您送钱给你使。” 张仑愕然道:“这话怎么说的,你怎地会如此想?” 宋楠笑道:“我不这么想不成啊,小郡主都这么想,将来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 张仑有些泄气的道:“好吧,钱的事情我再去想办法,我手头还有五六千两私房银子,先顶几个月再说。”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我虽不直接出钱,但我想出了个办法,教别人无话可说,小公爷也不怕没银子填这无敌洞了。” 张仑讶异道:“什么办法?” 宋楠道:“小公爷若是瞧得上我的小小产业,我郑重邀小公爷入股我宋家一品鸭,反正我正打算扩大经营,京城开个十家八家店铺都供不应求,钱自然不少赚;我知道这跟国公府的产业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别,但小公爷入股之后,便可光明正大的从我那铺子里每月抽出一千两银子来付这笔钱,将来谁也不敢嘴巴贱。” 张仑连连摇手道:“这怎么成?这不是比要你直接出钱更加占你便宜么?这可是你家的独门生意,我这么做岂不是分人财路么?” 宋楠笑道:“我都不介意,小公爷还在意什么?您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家中人替您打理,年底分账,咱们五五对开,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你要是入股,我又能多开两间分铺子,那点养人的钱便不算什么了。” 张仑搓手道:“你当真不介意?” 宋楠哈哈笑道:“钱财可以赚一辈子,我可不是视财如命的守财奴。” 张仑咂咂嘴道:“好,宋兄弟爽快,咱也不磨叽,你说的对,钱财有的赚,好朋友却难交,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过我有个要求,既然你说我们五五分账,我的入股要和你一分不少才成,还有,这雇佣人手的费用要从我的那份里出帐,这样我才安心。” 宋楠笑道:“成,目前两间铺子开设成本是八千两,小公爷出八千两便成,我立刻便能再开两家分铺子。” 张仑探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来道:“我这里有五千两,剩下的三千两明日我凑齐了命人送给你便是。” 宋楠摆手道:“先记着帐,以后补上便是。” 张仑正色道:“那不成,我不能不讲规矩,这件事你要依我。” 媗郡主忽然伸过手来,手掌中多了个碧绿青翠的玉手镯道:“哥哥,妹子替你拿这个镯子抵上。” 宋楠见那玉镯碧绿通透,着实名贵,忙道:“那怎么成,我可不能收。” 张仑也道:“妹子,那玉镯可是老爷子送你的生日之礼,那是和田老坑的玉料呢。” 媗郡主道:“可值得三千两?” 张仑道:“三千两绝对值的,可是……” 媗郡主道:“那不就结了,诺,三千两加上五千两,整整八千两,咱们国公府什么时候会欠人钱财了?拿着。” 宋楠看着张仑道:“这……” 媗郡主蹙眉道:“磨磨蹭蹭的作甚?爷爷问起来我便说落地上砸烂了,叫他再给我买一个便是。” 张仑和宋楠大翻白眼,宋楠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郑重揣在怀里,打定主意好生保管,过段时间就说赚的利润已经够三千两了,然后再原物奉还。 第九十二章城管 第九十二章 当晚,三人觥筹交错,张仑酒量一般,倒是媗郡主酒量不错,加之之前和宋楠之间的过节,多少还有些情绪郁结在心,于是硬拉着宋楠喝了一杯又一杯,灌醉了宋楠不说,连她自己也醉的不成模样。 英国公府的随从见时辰太久前来查看,见媗郡主还一手搂着宋楠的脖子,一手攥着酒壶壶柄保持着灌酒的姿势,人却趴在宋楠的胸口醉的双颊酡红,而宋楠早已脑袋靠着椅背,醉的呼呼大睡了。 英国公府的卫士们将烂醉如泥的宋楠送回宋宅,宋家众人早已等得心焦,听了卫士的一席话,才知道今夜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和小郡主邀宋楠前去赴宴;叶芳姑和陆青璃帮宋楠擦了头脸,扶到东厢房的房中就擒,脱衣之时,两女发现了宋楠怀中的碧玉翠镯,顿时疑窦丛生。 两人都识货,知道这玉镯的名贵,宋楠从何得来此名贵玉镯,几乎一猜便知,小公爷请客,小郡主作陪,之后宋楠怀中多了块玉镯,彼此稍一联系,顿时浮想联翩。 正所谓关心则乱,两姐妹面面相觑,顿感心绪难平;安顿宋楠睡下之后,姐妹二人各怀心事,辗转难眠,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 张仑做事雷厉风行,次日开始,便率领五城兵马司开始对坊间地痞闲汉以及恶势力进行清理,媗郡主也将正南坊所辖坊间的燕三及马德刚干人等召集起来,要他们提供线索,清理其他坊间的地痞流氓。 但凡混迹街市的地痞们之间均有联系,俗言道‘虾有虾路,鳖有鳖道’这些家伙们之间总有些利益或者恩怨的联系,媗郡主先说明将要成立坊间执法队的事情,接着对颇有微词的马德刚几个大嘴巴子一赏,马德刚顿觉反抗无望,于是在线索的牵引下,一场针对城中地痞闲汉的清理活动轰轰烈烈的展开。 顿时各大坊区鸡飞狗跳,有些案底在身的恶徒逃的逃抓的抓,手下跟着混世的闲汉地痞也抓了不下七八百,根据‘除首恶、存小过’的原则,大部分的闲汉混混们都得到宽大处理,条件便是要加入新成立的民间维持会,协助坊间的卫生以及秩序管理。 经过近十日的折腾,最终选择了五百一十八人作为班底,宋楠理所当然的给即将成立的组织命名为‘城管大队’,这名字听起来就霸气十足,随即拟定十八条规章制度,明确权责和处罚措施。 小公爷在南城寻了十几亩荒地,搭建了房舍平整了数亩空地,圈建了大院,又购置了一批器材供训练之用。 诸事准备停当,七月十八日,小公爷张仑和宋楠亲自来到城管大队的驻地,爆竹噼里啪啦一放,锣鼓点子嘁哩喀喳一敲,挂上了小公爷手书的城管大队的匾额,这大明朝第一支城管大队便算是城里了。 五百一十八名城管队员为一个大队,同归媗郡主辖下,媗郡主为大队长,但张仑明白,自家妹子捣乱有一套,真正做事协调指挥还需宋楠来出面,于是执意要宋楠出任副大队长。宋楠当然不会推辞,花这么多钱成立的队伍,也许就是将来自己发家的班底,自然不能随意放给外人,于是欣然就任;媗郡主也挺开心,宋楠居于自己之下,恰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家伙就没给自己好脸过,这一回还不是当了自己的下属么。 五名中队长分别由五个街头的混混头目担任,燕三、马德刚、鸣玉坊的候中财、崇教坊的秦老八、南薰坊的赵四狗这五人都曾为混混头目,但均无甚太大劣迹,分别出任东西南北中五个中队的中队长,按照大明军中百户之职的规格领取薪水。另每中队成立五小队,各设立小队长,按照小旗官的待遇领取薪水,普通城管队员则按照普通士兵领取饷银。 集中训练数日之后,由五城兵马司牵头,宋楠率第七百户所和五百余名城管队员胁从,由南往北,在京城中开始了街市卫生大清理;一时间标语满天飞,牛车遍地跑,成堆成堆的垃圾枯枝,阴沟里的淤泥,道路上的牛马粪便被清除,每条街道隔里许便在街角建立垃圾收集站,另雇佣五十名百姓协同五城兵马司的垃圾转运人员定时清理。 张仑本事不小,老天不下雨,他便弄来了京城负责救火的水龙队拿着水龙对街道没日没夜的进行冲洗,经过火爆的七日大清洗,京城各大坊区焕发了新面貌:老旧浮尘的街道被冲洗的曾明瓦亮,街道两旁的流水明暗沟渠被掏的干干净净,各商铺门前订立了门前三包责任状,放置了简易的竹篓盛放垃圾,按照宋楠的命令又拆除了上百处无人居住的老旧危房,在商铺密集之处摆放了盛满救急用水的大缸等等。 张仑是真的佩服宋楠了,这家伙的主意层出不穷,每个建议却又都有道理,譬如门前“门前三包”责任制这个想法便很绝妙。要求各临街衙门商铺把门前绿化、卫生、秩序等三项工作的责任承担起来,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要求各衙门和商铺指定一个负责此项事务的责任人,今后但凡门前脏乱情形出现便直接找责任人,此举将繁琐的责任分摊下去,大大减轻了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同时效果又佳。 再譬如,每季进行卫生大评比,设立所谓的流动红旗,每一街道胡同获得第一名者,五城兵马司敲锣打鼓送红旗上门,挂在门楣之上以示奖励,连续三次获得流动红旗者给予金钱奖励等等。 这些措施手到拈来,虽然被某些衙门个高官视为笑柄,但小老百姓却拍手欢迎。 随着城管大队常态化的协助五城兵马司的人手进行巡逻,白天夜里抓了不少违反规定的摊贩和个人,并进行公开的批判之后,辛苦一个月来的成果逐渐加以巩固;百姓们逐渐习惯了走在明净的大街上,稍微闻到些垃圾的腐臭味都会皱眉侧目,大伙儿开始自发的开始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清洁的环境。 九月初一,皇上应允的巡城承诺终于兑现,在内阁大学士、两位国公爷以及司礼监太监、东厂提督和锦衣卫指挥使等各方面大佬的陪同下,弘治皇帝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内城皇城左近开始,对京城各大坊区进行视察。 金风飒飒,蓝天碧云,弘治皇帝朱祐樘看着大变模样的整洁的京城街巷心怀大畅,对随侍一旁的五城兵马司张仑大加褒奖,称赞张仑文武皆得,无论治团营还是领五城兵马司均游刃有余。 英国公张懋乐不可支,自己这个长孙终于干了件漂亮的差事,给自己长了脸,在内阁内廷以及众多勋戚面前得到皇上如此褒奖,那可真不容易。 张仑红光满面,在此之前,他万没料到,在五城兵马司这个不尴不尬的职位上也能得到皇上的褒奖,在他的想法里,国家大事无外乎军政二务,没什么比这两件事更重要的了;在自己的两个职务里,他最看重的还是提督奋武营的正规军职,老爷子替他弄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兼职他还老大的不愿意。 谁料到,在奋武营花费了大气力没捞到什么功劳,偏偏在这个兼职上获得了大成功。 谁都知道,想得到弘治皇帝的褒奖该有多难,皇上深邃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生活节俭有度,对待大臣和将军们也是很少褒贬,据老爷子说,这一年来,除了蔚州大捷、太子出阁就学以及江西赈灾得力三件事让皇上开心的加以褒奖之外,那便是今日之事了。 真没想到,皇上对京城街道的清洁卫生居然如此在意,当真是天威难测,让人摸不着头脑。 感叹中,张仑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宋楠;张仑明白,没有宋楠一力帮衬自己完成此事,这份荣光可落不到自己的头上,无论是出资建立城管队协助还是后来的各项举措,随便拎一条都是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这小子精明之极,虽然作为一个小小的百户,巴结自己也情有可原,但人家的尽心尽力,自己也不能不加以回报,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这个机会,自己不替他说两句擦边话,实在是不地道。 张仑一边指点着街市上的种种措施手段替皇上和众大佬加以解释,一边瞅着空挡递上话去,刚好行到正南坊永定门大街之时,东厂提督范亨说了句:“小公爷的点子还真多,当真将门之后,绝无庸类啊。” 众人附和的当口,张仑道:“其实,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点子,说起来,就在这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中的一位百户帮了我不少的忙,京城街道治理之事,他帮我出了不少点子呢。” 范亨大惊,本是一句随口的奉承话儿,没想到扯上了锦衣卫的一名百户,皇上对此事这么开心,这不是摆明了将功劳往锦衣卫身上安么?范亨郁闷的差点抽自己的嘴巴子,忙偷看坐在马上的皇上,好在皇上正盯着街道上一张写着‘京城是我家,卫生靠大家’的标语微笑,似乎并没听到。 范亨暗自松了口气,可牟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范亨明白,这个功劳算是送定了。 牟斌耳目何其敏锐,张仑一句话,他便差点乐出声来,没想到这份功劳还有锦衣卫的份儿,皇上没听见,自己无论如何要接过话茬来。 “张指挥使,你说的是我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一个百户?” “是啊?瞧这些写着字的标语横幅,都是他的主意呢,还有那边平整好的地面,上面栽了草木,也是他的主意。” 弘治这回听清楚了,好奇的问道:“锦衣卫里还有这等有想法的人才,张仑,他是谁啊?” 第九十三章讨要 第九十三章 张仑赶紧道:“启禀皇上,此人姓宋名楠,是正南坊其七百户所百户,第七百户所一直是协理臣之五城兵马司治理正南坊坊市治安事宜。” 朱祐樘皱着一对长眉思索道:“宋楠?这个名字朕好像听说过。” 牟斌赶紧道:“皇上,此人便是蔚州大捷的有功之人,率蔚州一百兵士和锦衣卫挡住鞑子七百骑兵,毙敌近五百名的蔚州锦衣卫百户所试百户啊。” 朱祐樘以手扶额道:“果真是他,你不提,朕都忘了他的名字了,他被你调到京城了?” 牟斌道:“皇上当日龙颜大悦,要我等嘉奖有功之臣,臣想,如此人才,当调往京畿效力,于是便命萧琅将其安排在正南坊千户所做了个正式的百户,果然,此子不负皇恩,协助张指挥使干了点事情来。” 朱祐樘点头道:“很好,很好。”说了两句很好之后,便不再多言,群臣心中都明白,皇上能连称两句很好,已经很是难得了,这宋楠的名字恐怕皇上已经记住了,不消说,牟斌定会给这个宋楠升官了。 范亨心里气的要骂娘,瞧着牟斌的得意样子,恨不能兜头给牟斌一个大耳光,锦衣卫今日又在皇上面前得了面子,自己统帅的东厂近日来毫无建树,照这样下去,风头要被牟斌这老小子抢光了。 未时末,弘治兴尽回宫,张仑和牟斌挣足了面子,暗地里偷着乐,对这一切懵然无知的宋楠此刻还正在假公济私,利用公务时间带着几名校尉在宣南坊新开的一品鸭铺子里帮忙。 宣南坊的一品鸭店已经是宋家的第四片店铺了,随着其他几家的生意兴隆,宋楠手中的资金也越来越宽裕,一品鸭的名声也几乎传遍整个京城;数十家大酒楼都和一品鸭定了合约,每日光是送往酒楼的烤鸭便有三百多只,另外还有上次在正南坊叉街老铺子里遇到的神秘主顾,自从那人当日一口气买了一百多只烤鸭之后,隔了一日,那人便再次出现,定下了每日一百只烤鸭的合约,光是这两笔固定的生意,宋家一品鸭雷打不动每日净赚二百多两银子。 小小的烤鸭店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许夸张了点,但在京城,恐怕同等本钱开办的买卖其所获收益比而言,宋家烤鸭店可称首屈一指。 店铺的连锁扩张,规模越来越大,雇佣的人手也有二十多人,宋楠虽是个甩手掌柜,但私下里也给叶芳姑她们支了不少招,什么优惠券、什么宅急送等等,主顾只要派人来打个招呼,说明何时何地要鸭子,到了点儿,必有小伙计拎着热腾腾刚出炉的烤鸭上门来,现场剖肉剔骨,热腾腾的就这面皮包蘸着酱料吃个新鲜;当然这种服务价格上也自不菲,能享受的也只有京城中的富商和大户了,银子就这么被宋楠一路算计落入了口袋。 不过,宋楠也很发愁,家中众人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银子赚的多,宋楠却不太乐意这样,他的意思是,家里人都应该当甩手掌柜,叶芳姑和陆青璃她们也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贵妇,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个风风火火,浑身的烤鸭味道;所以宋楠急于寻找能够帮衬自己的掌柜人才,按照后世的说法便是要寻找替宋家打理产业的职业经理人。 但问题是,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的时代,烤鸭制作方法和酱料的配方决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泄露,恐怕满大街都是一品鸭了,到时候自己还赚个屁的钱;物以稀为贵,宋家一品鸭每日出炉一千多只放在拥有百万人口百姓富庶的京城之中自然是紧俏货,但若满大街都是一品鸭,岂不是等同于每日要吃的大白菜了。 宋楠就在这种幸福的烦恼中煎熬着,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应对之策,看着家里人个个累得见瘦,也只能加意的叮嘱他们只需动口无需动手,对叶芳姑和陆青璃二女也是更加的温柔,晚间时不时的搂着表姐或者表妹说些甜言蜜语,两个表姐妹累是累了点,但和宋楠之间的关系却是发展迅速,除了没和宋楠做那羞羞的事情之外,全身上下几乎被宋楠看了个通透,摸了个轻车熟路。 宣南坊铁锨胡同和猫尾巴胡同的交叉街口,宋楠一手叉着腰,一手将黑乌纱冠拿在手中扇风,口中叫道:“往上往上……再往左一点。” 几名伙计趴在高凳子上,按照宋楠的吆喝挪动着红底金字的‘一品鸭’大匾额,忙的一个个汗如雨下,好容易才将位置摆的让宋楠满意,借着乒乒乓乓的钉上钉子固定。 陆青璃从店里拿了个小茶壶,沏了杯碧绿的茶水端来给宋楠解渴,仿佛累的不是小伙计们,而是站在下边大呼小叫的宋楠。 宋楠接过茶杯咕咚两口喝干,指着铺面问陆青璃道:“青璃,这门脸如何?够气派吧,有老店两个大。” 陆青璃点头道:“嗯,咱家生意越来越大啦。” 宋楠笑道:“你就要成为四家店铺的总掌柜了,放眼京城,一个小姑娘能就任四家店铺总掌柜的,恐怕独你这一份了。” 陆青璃嘻嘻笑道:“那是,我天生便是当掌柜的料,别说四家,便是八家十家也不在话下。” 宋楠呵呵笑道:“那是绝对没问题的,青璃何等样人,有分教:巾帼不让须眉,这便是说你呢。”陆青璃明知宋楠在逗她,心里也开心的很,咯咯咯笑个不停;宋楠拉着她往店里走,口中道:“明儿抽个空,我告假一天,咱们逛逛京城去,说起来,到京城已经几个月了,还没陪你和芳姑在外边玩儿,顺便也给你们添置点冬天的衣裳,买几件像样的首饰;你们姐妹跟我来到京城,倒像是给我做牛马一般,忙的瘦了一圈,我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陆青璃撅嘴道:“宋大哥是把我和表姐当外人么?表姐都说了,成天无所事事的好没意思,有点事忙也挺好的。” 宋楠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没拿你们当外人我才心疼的很呢,我想好了,要张榜请能人帮我照看生意,你们可不能在这累下去,三四家铺子还好对付,若是将来十家二十家,还不累出人命来。” 陆青璃道:“那晚你不是说担心烤鸭的技法外泄么,请了外人当掌柜,岂不是要外泄?” 宋楠道:“我想到了个办法,可以防止这种情形的发生,咱们单独寻个场子烤鸭,按照每道工序隔离开来,专人负责一道工序,来个流水作业;这样外人便无从知道全部的工序,你也知道,咱们家的一品鸭一个工序不到位味道便大不一样,也就无从仿制了。” 陆青璃想了想道:“可是,要是这些人聚在一起互通有无该怎么办?” 宋楠道:“好办,将宅院分隔开来,请来的人手也要相互不认识,上工时各走各门互相不照面,分时段的上下工,这样这些人压根就碰不到面,甚至都有可能不知道同为我一品鸭做工,泄密的可能便大大降低了。而且为了把握起见,我会在最后的工序上要忠叔把控时间;我跟大牛说好了,要他抽空回一趟蔚州,将李大叔和李婶接来,在请十几个蔚州的小石桥街坊来,这些人都是老实敦厚之人,值得相信,有他们把握住最后一道工序,便不怕会泄密。” 陆青璃拍手道:“好办法啊,就是繁琐了些。” 宋楠苦笑道:“没办法啊,这可是摇钱树啊,你看,咱们还要买大宅子,还要置办大家业,还需要赚很多钱才成,难道你愿意永远住在租来的四合院里?还有,你不想有个漂亮宽敞的闺房?总之大户人家小姐们有的,我都要给你们置办。” 陆青璃蒲扇着大眼睛憧憬道:“想啊,但是……我最想的还是你永远在我们身边。” 宋楠刮了她一下鼻子道:“我又跑不了。”接着看看四下无人,凑近她耳边道:“除非你自己想跑,我可是离不开你那双小手了。” 陆青璃红了脸低声道:“宋大哥真的是坏人,一点不像读书人。” 宋楠呵呵笑道:“你骂谁读书人呢?” 陆青璃转了转眼珠子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和表姐好还是虚情假意。” 宋楠咂嘴道:“这叫什么话?” 陆青璃道:“真心的?” 宋楠道:“天地良心。” 陆青璃道:“好,那便考验考验你的真心,表姐说想要个玉镯子……” 宋楠挥手道:“买……随便多少钱。” 陆青璃笑道:“表姐说只要那一个。” 宋楠愕然道:“哪一个?” 陆青璃道:“便是你藏在床头盒子里的那个碧绿镯子,你肯不肯呢?” 宋楠愕然以对,陆青璃口中所指的玉镯便是媗郡主替张仑抵押入股银子的那一只,自己还想找个时间还给张仑,没想到陆青璃和叶芳姑居然知道这个手镯的存在,此刻陆青璃开口替叶芳姑讨要那只镯子,这可真是让宋楠为难了。 第九十四章约谈 第九十四章 宋楠本想解释那镯子的来源,只一犹豫间,陆青璃眼中的失望便刺痛了宋楠的内心,这表姐妹二人跟着自己大半年了,已经将宋家当成自己的家,忙前忙后忠心耿耿,却从未提出任何要求;如今第一次开口,自己便要拒绝她们,显然会伤透她们的心。 想到这里,宋楠不再犹豫,笑道:“不就是个镯子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只要能摘得到,我也爬梯子去摘来给你们;那镯子质地不错,但只有一只,所以我才一直没拿出来送给你们,还不是怕得罪人么。” 陆青璃嬉笑道:“当真?我要不要不打紧,表姐喜欢便成。” 宋楠道:“那不成,镯子给芳姑,明儿替你去街上瞅个顺眼的也买了,不能厚此薄彼。” 陆青璃顽皮的福了一福道:“那便多谢宋大哥啦。” 宋楠怀疑陆青璃和叶芳姑知道这镯子的来历,此番是故意这样试探自己,不过宋楠倒也不在乎,一个镯子而已,自己作价成银子交给张仑便是,难道张仑还会因为一个玉镯子便不高兴不成? 陆青璃志得圆满,宋楠的表现让她很满意,其实叶芳姑压根没有说过讨要那只玉镯的话,只是陆青璃自作主张,以此来试探宋楠和那媗郡主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罢了,宋楠一口答应此事,足见对自己姐妹的重视,也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两人挽着臂膀在店内外巡视一番,商议着内部的格局和摆设,似乎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正聚精会神的商量计划之时,大门外脚步蹬蹬响,李大牛满脸大汗的跑了进来,一见宋楠,忙高声道:“楠哥儿,可找到你了,快回衙门去。” 宋楠道:“怎么了?” 李大牛道:“衙门里来了个大官,彭千户陪着说话呢,点名要见你,派了人在辖下坊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俺估摸着你定是来新铺子这里了,这才偷偷溜来送信。” 宋楠愕然道:“大官?小公爷么?” “不是,路过大厅的时候俺偷偷瞄了一眼,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官,彭千户都不敢坐,站在那里弯腰说话呢,我也不敢多瞧,恐怕是个不小的官儿。” 宋楠赶紧带人跟着李大牛往回赶,一路上心中思索着是谁要急着见自己,京城中自己认识的高官除了小公爷就是南镇抚司的萧琅了,但萧琅是个文弱书生摸样,可不是大牛口中的黑大个。 进了锦衣卫衙门大院,宋楠径直往北边的大厅走,见台阶下站着几名副千户和百户,正小声的交谈着什么,见到宋楠,众人停止交谈,都看着他,表情怪异。 宋楠不明所以,像往常见面一样拱手笑道:“各位大人好,今日怎地这般清闲?” 众人纷纷回礼,眼神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第一百户所百户侯大彪挤挤眼轻声道:“宋兄弟,快进厅去,牟指挥等着见你呢。” 宋楠吸了口冷气:“牟指挥?莫不是锦衣卫衙门的总瓢把子牟斌么?他为何要见自己这个小小的百户?” 宋楠没空多想,赶紧三步两步踏上台阶,大厅里,彭万里正弯腰撅屁股跟一名坐在太师椅上的黑大汉说着什么,一见宋楠,赶紧直起腰来快步走过来训斥道:“宋楠,你太不像话了,跑到哪里去了?十几拨人寻遍坊区也没见到你,可知道牟指挥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宋楠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有个小案子要处理,追人追到宣南坊去了,恕罪恕罪。” 彭万里斥道:“宣南坊的案子自有其他兄弟行事,要你去多管闲事,还不快来拜见牟指挥么?” 宋楠快走几步,来到端坐不动的牟斌面前,偷眼瞄了瞄这表情严肃厚嘴唇大鼻子皮肤黝黑的锦衣卫最大的长官,拱手行礼道:“参见牟大人,教大人等候卑职,实在万分抱歉。” 牟斌上下打量宋楠两眼声音低沉的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正是卑职。” “从蔚州调来的宋楠?” “回禀大人,是我。” 牟斌站起身来,眼中有些疑惑,慢慢走到宋楠面前道:“蔚州大捷便是你的功劳?” 宋楠忙道:“属下只是参与其事,蔚州卫镇军兄弟和蔚州府衙门都有功劳。” 牟斌点点头,想了想道:“你在蔚州带着一个百人队如何敢拦截鞑子的七百骑兵?我瞧你身形瘦弱,不像是勇武无敌之人,这倒有些奇了。难道你带的百人队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悍勇之士?” 宋楠道:“非也,都是寻常的军士……嗯……还有我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旗校兄弟们。” 牟斌道:“哦?那你是如何取胜的?” 宋楠道:“卑职武技不高,不能力战,卑职想,跟鞑子作战应斗智不斗力,加上运气在我大明一方,这场仗赢得卑职也莫名其妙。” 彭万里斥道:“这叫什么话?牟指挥问你实情,岂能用莫名其妙来搪塞?” 牟斌转过头来,一双鹰目瞪视彭万里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彭万里吓了一跳,嗫嚅道:“属下……” “出去……”牟斌不待他说完便喝道。 彭万里脸色煞白,忙弯腰行礼,快步退出大厅门外。 厅内静寂无声,宋楠低着头心头打鼓,这牟斌威势慑人,自己也能感到他身上的隐隐杀伐之气,这也难怪,执掌着锦衣卫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手下也不知道宰杀了多少官员百姓,带有凛冽之气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坐吧。”牟斌的声音响起,他自己也回转身去坐在太师椅上。 “卑职不敢。” “叫你坐你便坐。”牟斌道。 宋楠道了谢,找了斜对面的一张凳子坐下,抬起头来,见牟斌一双利目正看着自己,仿佛要看透自己的内心一般,本想低头避开他的锐利目光,但身为穿越人士的底气促使他鬼使神差的跟牟斌对视了数息。 “很好,你说话倒也实在,蔚州一战兵力悬殊之极,凭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说运筹帷幄决战决胜,本指挥使是绝不相信的,适才你自称赢得莫名其妙,我相信到是真心话,不夸大其词,不吹嘘功劳,很是难得。”牟斌缓缓道。 宋楠忙道:“惭愧,惭愧。” 牟斌道:“也没什么好惭愧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老天爷帮你,鞑子只能自认倒霉;蔚州大捷之后,你被调往京城任职,我本打算替你接风见一见你,无奈分身乏术,直到今日才见面,倒是有些慢待你了。” 宋楠道:“不敢,牟大人公务繁忙,岂能因为卑职而耽误公务,卑职还要感谢大人的栽培呢,若无大人关照,卑职怎会来到京城任职?” 牟斌缓缓点头道:“这是你应得的,那江彬已经被兵部任命为蔚州卫指挥同知,你也来到京城,有功人员各有封赏,朝廷也做了该做的事了。” 宋楠还是第一次得知江彬的近况,这家伙又升官了,来之前是指挥佥事,现如今是指挥同知,虽然级别只调了半级,但同知和佥事的权利何止相差一星半点,宋楠也由衷替他高兴,几个月没联系,也该写封书信去恭贺恭贺。 牟斌续道:“蔚州之事算是了了,有些事也该忘了,烂在肚子里,瞧你人很精明,当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宋楠当然知道牟斌的话中之意,那是告诫自己,不准透露出自己从蔚州卫百户的身份一夜之间变成锦衣卫试百户的事情,这其中的猫腻,要永远烂在肚子。 宋楠不禁想起小公爷张仑前些日子跟自己说的话来,从那一次对话之中,宋楠感觉到,其实这件事已经有人知道了,诚然,事情转变的太过牵强,又如何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卑职明白,大人放一万个心便是。”宋楠郑重道。牟斌笑了笑,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盅举到口边又停住,歪着头道:“你知道我今日寻你所为何事么?” 宋楠笑道:“自然不是为了蔚州的成年往事,具体什么事,卑职洗耳恭听。” 牟斌放下茶盅道:“今天皇上出宫巡视二十八坊街区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第九十五章升职 第九十五章 宋楠起身道:“卑职岂会不知,今日一天全正南坊衙门的人手便都派出去巡查了,为了便是保证皇上巡城之时的街道畅通,闲杂人等也不准乱走。” 牟斌呵呵一笑道:“你干的不错,今日皇上夸奖了你呢。” 宋楠赫然起身愕然道:“皇上夸奖我?这……怎么可能?我可是连皇上的面都无缘一见呢。” 牟斌哈哈一笑道:“不要惊讶,你在正南坊做的一切,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向皇上说了;你协助他清理坊间街区之事,京城焕然一新,皇上心情舒畅,夸奖你几句也是寻常之事。” 宋楠恍然道:“原来如此,是小公爷给卑职美言了几句,但其实,卑职真的没做什么。” 牟斌面色一变道:“过犹不及,过分谦逊便是矫情,功劳该争还是要争,我锦衣卫既然协助了,那便是功劳。五城兵马司有功,咱们锦衣卫也有,人家小公爷都提出来了,你谦逊个什么劲?” 宋楠拱手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确实帮小公爷出了些主意。” 牟斌眯着眼道:“嗯,这才像话,你这已经是第二次给咱们锦衣卫挣了面子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身为卫里的人,就该替卫里长脸。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张仑虽然精明,但五城兵马司能想出那么多花样来整顿街市?怕是都是你的提议吧。” 宋楠不好回答,只连声道:“不敢,不敢。” 牟斌摆摆手道:“罢了,也犯不着跟张仑争,跟英国公府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好,倒是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你私底下和张仑交往的过于频繁,这对你其实没好处,我也不便深言,今后你自己会明白这一点。另外,你私自建立的那个什么城管队也要解散,莫怪我没提醒你,张仑这一回怕是要升官,五城兵马司这个鸡肋职位压根他就不想要,将来换了人,这城管大队还是要解散的,到时候那帮痞子回归坊市,坊间将一切如故,闹出事追究起来,便是你的错。因为你居然昏了头,去当什么城管大队的副大队长,真是可笑。” 宋楠有些发懵,牟斌居然对这件事了如指掌,不过仔细一想倒也释然,街头上的动静若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眼睛,那牟斌这个指挥使也早就下台了,更何况城管大队成立的时候闹出的动静还不小,怕是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其他一些管事的部门都了然于胸了,之所以没人出来说话,恐怕还是小公爷张仑参与其中的缘故。 牟斌说的对,张仑如果不当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是绝不肯继续维持这个城管大队的存在的,到那时,有人想借此事寻衅,矛头可就是自己了。 宋楠很不甘心,城管大队比自己正牌的手下还要好使唤,这些地痞们一旦拥有了执法者的身份,干事兢兢业业劲头十足,很多事情宋楠只消吩咐下去,燕三和马德刚便干的漂漂亮亮的,自己也省了不小心。 况且,宋楠花了银子维持这只队伍,心里也隐隐看做自己的私产,这些痞子们也义气的很,打个比方来形容,如果宋楠与人争斗,手下的正牌校尉们都不一定敢帮,但这帮家伙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往上冲,手头有这五百人,宋楠心中的底气也足些,若是就这么解散了,实在太可惜了。 “宋楠,本官此来也要向你宣布个好消息,鉴于你替锦衣卫争光,做事情也勤恳麻利,本人决定提任你为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之职,兼领第一二百户所,负责正南坊一带侦缉刺探之务,你还满意么?” 宋楠赶紧收回思绪,抱拳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卑职必不负大人之望,好生的办好差事。” 升为副千户,并率第一第二两个百户所的旗校负责侦缉刺探事务,从地位上来说,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的差事了,第七百户所的职责只是协助五城兵马司搞好卫生,街市的治安等事务,在锦衣卫里都被人嗤之以鼻,此时差事转变,便是正式认可了宋楠的能力,今后在正南坊辖区内,只要宋楠愿意,几乎什么都能管。 牟斌一摆手,从屏风后面走出几名身材健硕的锦衣卫旗校来,把宋楠吓了一跳,还以为屋里就自己和牟斌,却不知道有人躲在屏风后面,看样子应该是牟斌的贴身护卫。 “去叫彭千户召集正南坊所有人手在院中集合,我要当众宣布任命。”牟斌对一名方脸卫士道,那卫士拱手出门。 牟斌拍拍扶手站起身来,对宋楠笑道:“走吧,咱们去外边台阶上站着,等人齐了便宣布你的任命。” 宋楠站着不动,拱手道:“牟大人,卑职还想就城管大队之事请大人示下。” 牟斌皱眉道:“不是同你讲的很明白了么?张仑一旦离任,你便要即刻解散那个什么城管大队。” 宋楠道:“大人莫恼,听卑职给您分解一番。” 牟斌有些恼火道:“有什么好分解的。” 宋楠道:“大人,恕卑职胡言乱语,卑职听说咱们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素有争斗,不知此事可真?” 牟斌瞪眼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放肆。” 宋楠道:“大人,卑职是不该公开谈及此事,但大人不说,卑职也听卫里的兄弟们议论过此事,东厂番子在正南坊辖区也有不少,每每遇到他们在辖区缉拿人犯,咱们都主动避让,避免产生冲突纠纷,上月,卫里负责暗查的王百户还被东厂的人给打了,彭千户要咱们忍气吞声不要去闹;卑职只是想问牟指挥,咱们锦衣卫真的不如东厂在皇上面前有分量么?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的夹着尾巴?” 牟斌斥道:“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你未免太多事了。再说,这和你的那个狗屁城管大队有何关联?” 宋楠道:“卑职斗胆多嘴,卑职观察得知,咱们锦衣卫兄弟们最缺的不是胆色和本事,而是缺了人手;您想,正南坊瞎三个坊区,百姓近二十万,咱们衙门里只有区区六七百人,而且各自分散办差,自然是照顾不周;以至于坊间大小案件的侦缉多有遗漏,让东厂以此为契机渗入坊市侦缉拿人;我们的地盘里如果人手足够,自然会侦缉得力,少有遗漏,那么东厂那帮人便没有理由在我辖区趾高气扬;我锦衣卫侦缉的密度也大大增加,差事办的好了,又何须让牟大人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 牟斌摸着胡子皱眉不语,宋楠的理由并非没有道理,锦衣卫和东厂之争的缘由复杂,最大的根源乃是职责重叠,等于是一个猎人的两条猎犬,都是放出去咬猎物的,谁能咬的多,咬的大,自然在主人面前受宠些;近年来东厂屡破大案,一方面是东厂番子的耳目众多,情报及时,锦衣卫总是慢了半拍,落了下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厂提督范亨的不择手段,为了争功,这家伙不惜栽赃陷害动手脚,而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牟斌绝不愿意去做。 宋楠所言增加人手,便是针对第一条劣势而言,锦衣卫衙门虽遍布全大明十余处重要边镇和州府,但总人数其实并不多,京城旗校不足五千,加上京外的人数堪堪过万;京外倒也罢了,京城之地乃是争夺的核心地域,在皇上的鼻子底下,稍有风吹草动即刻被皇上和内阁阁老们所关注,所以锦衣卫的侦缉重点依旧放在京畿。 然而,想增加人手,谈何容易?东厂的财源滚滚,户部拨款不谈,内廷掌握着皇宫内物资的采买之权,那可是块肥的流油的大肥肉,一年数百万两银子的用度,中间的结余便有一大半;东厂用钱,只消大笔一挥‘宫中用度’,内务府便乖乖的给银子。 反观自己锦衣卫衙门,人倒是自己的,但银子都在内阁户部手中攥着,每一项用度都问来问去烦不胜烦,有时候自己要不去吹胡子瞪眼的骂娘,这些钱还都成问题;正牌的旗校还有一部分拿不足饷银,闹来闹去的,更何况新添人手了。 宋楠不知牟斌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见他犹豫,觉得事情有转机,于是趁机加把火道:“大人,您不是要卑职负责侦缉刺探之事么?正南坊每一百户所才几十号人,这差事如何办的好?所以我建议将这五百多人暗中编为编外军余,替咱们散布大街小巷的办事。至于他们的饷银,由卑职自行解决,破了大案的赏金大人也可拨给咱一些,这五百人散出去,大街小巷什么风声能逃过我们的眼睛?到时候他东厂连一只脚都别想踏入正南坊。” 牟斌听到了经费自理这一条顿时精神一振,不过也有些疑惑道:“你哪来的钱支付这么庞大的开支。” 宋楠道:“这个您不用操心,这伙家伙们有手有脚,大不了弄几个产业让他们自食其力,当然,少不得要贴补些私房钱,还好我家不算贫穷,先对付着再说。” 牟斌想了想道:“既然你想试一试,我也不阻拦,这些人的饷银嘛,卫里也拨一些给你,唔……每月拨给你五十两吧,你看够么?” 宋楠差点骂出声来,五十两!养几条狗还差不多,还想养五百人,简直是用拳头往自己眼睛里塞;不过,宋楠的目的达到,有了牟斌的首肯,就算不用城管大队的名号,自己也可以牢牢的掌控住这五百名人手,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站在门口台阶上,院子里各路人马均纷纷赶来参见牟斌,看着牟斌雄赳赳站在台阶上,下面六七百人俯身跪地行礼的壮观场景,宋楠不觉感慨万分。 “大丈夫当如是啊!何时自己也能有这番风光呢?” (新的一月,有保底月票的兄弟赏几张吧。) 第九十六章稳固 宋楠入京城才四个多月,便从地位低下的第七百户擢升为副千户,兼领权责最大的第一第二百户所,负责辖区坊间的侦缉刺探事宜,其蹿升速度之快,让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的各级官员瞠目结舌。 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怨恨,那些混迹锦衣卫任上十余年才混到百户或副千户级别的人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何以解此郁闷?唯有暗地里骂娘了。 很多人不明白,第七百户所百户向来在衙门里无甚地位,被戏称为巡城百户,衙门里议事之时,宋楠的位置排在最末,只能坐在角落里,众人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可就是这个让人讥笑轻视的‘巡城百户’,却突然间发力,像屁股坐在二踢脚上一样,一声爆响之后,窜上云霄之中,从此望尘莫及。 精明的人开始暗中梳理宋楠进入正南坊以来的所作所为,然后,他们得出了个惊人的结论,原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个少年百户竟然不声不响的干了很多人不敢干的大事,其手段也堪称雷霆。 原本第七百户所的郑达和韩桂两名总旗,一个桀骜难训,一个人员颇广,都是难缠之极的人物;宋楠新任数日便收服了郑达,八面玲珑的韩桂也被抓住了死穴,最终死于彭千户的杖责之下,当时还不觉的有什么,现在一想,宋楠这小子的手段当真有些可怕。 若说韩桂之死是他交接匪类咎由自取,宋楠抓住其把柄扳倒他还算是顺理成章的话,接下来这小子的行为可是大伙儿想都不敢想的。 正南坊辖区之内的英国公府的小郡主是个闹事的主儿,自打这位小郡主喜欢在街头自命老大开始,正南坊的地痞们便有了一顶保护伞,成天在正南坊公干的众百户们岂能不知道这一点,小郡主是决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大伙儿心知肚明,故而平日里只要地痞们不闹的太不像话,大伙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激怒那个任性刁蛮的女魔头。 而宋楠的打破了这些规则,清扫街头的痞子,不惜当面得罪小郡主,甚至在小郡主闹到衙门里兴师问罪之时,利用众人压抑已久的心理煽动大伙儿将聚集的痞子们一网罗织。 当日参与其事的几名百户事后都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以为必将迎来报复;但事实上,就算小公爷亲自来衙门兴师问罪,最终也被宋楠不知用何种办法摆平,反而因此跟小公爷张仑交上了朋友,更可气的是,清理街区垃圾居然清理出一份大功劳来,惹来牟指挥亲自来正南坊宣布任命,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 要知道,别说是一个区区副千户的任命,便是当初彭千户的任命也不过是镇抚司下了公文,派员来宣读而已,连萧琅都没来,更别说牟斌亲自前来宣布了。 凡此种种,让人这些自以为摸清了官场规则的老油条们大惑不解。 彭万里思来想去,更加坚信宋楠和上面的大人物一定有什么渊源,从安排宋楠任第七百户所百户开始,上层便为宋楠今日的升职计划好了一切,虽然宋楠对自己询问他和萧琅之间是否有渊源的问话含糊其次,彭万里更加愿意将这种行为视为欲盖弥彰。 不管怎样,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之中的权力格局从宋楠就任副千户之日起便起了极大的变化;数日之后,宋楠做了几个简单的对调,第一百户所百户侯大彪留任原职,而第二百户所百户孟津则和新进擢升的第七百户所百户郑达进行了对调;同时,在为期两日的甄选之后,从第七百户所中选调出五十三名旗校充入第一第二百户所,同时将第一第二百户所中的四十余名旗校调往第七百户所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楠这是公然的培植自己的班底,郑达自不必说,此人已经经俨然成为宋楠的心腹,宋楠和小郡主起的几次冲突之中,郑达抱紧宋楠大腿,无脑的充当马前卒的角色,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 而第一百户所的侯大彪则一直对宋楠抱有好感,当日小郡主带人大闹正南坊衙门时,便是他第一个出声声援宋楠,宋楠和他之间虽没太大交情,但这次没有动他,便是一种回报。 至于第二百户所的孟津,此人恐怕从未想到宋楠会骑在自己的头上去,这几个月来,唯他对宋楠风言冷雨挖苦嘲笑的最多,他被调任第七百户所丝毫不足为奇,很多人甚至替他高兴,因为如果他不被调离而是在宋楠属下任职的话,宋楠随时可以整治他,那他的日子将更不好过。 从郑达擢升百户直到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彭万里都表现出一种缄默的态度,只是一句话‘任命之事只要镇抚司同意便可,对宋副千户的提议本官毫无异议。’。 彭万里采用的是一种极为稳妥的办法来验证宋楠在锦衣卫上层心目中的地位,从而确定今后和宋楠之间的相处方式,当镇抚司一无例外的准许了这些变动之后,彭万里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指手画脚的决定何其英明。 正南坊千户所中不啻经历了一番地震,宋楠就任副千户之后的高调行事,很多人看在眼里,但选择了沉默;他们中有人在默默的期待一些事情的发生,锦衣卫中亦有不同派别,年轻的副千户看似风光无限,殊不知他的行为肯定会拨动不知名的角落里某些人的神经;但有的人则选择了向宋楠靠拢,他们期待像郑达那样,只要站对了队列,数月之间,苦求数载而不可得的百户之职便落到了头上。 跟对人,站对队,不仅是运气,还是一种奥妙和学问。 宋楠一口气完成了手下人马调度,他不想出现自己刚来锦衣卫衙门之时的情形,手下两名总旗不买自己的帐,弄得地位尴尬的情形再现。 今时不同往日,牟斌亲自前来宣布任职,自己当然要借着这股东风,趁着众人尚晕头转向之时便宜行事;虽然事后得知当日下午牟斌是陪同皇上巡视至正南坊,然后顺便来此给自己升职,而并非特别的给自己面子,但宋楠可管不了这些,因势行事才是聪明之举。 手下的第一第二百户所辖下人员一百六十九人,两名百户中郑达固然是对自己死心塌地,侯大彪也暗地里寻上宋楠表明心迹,宋楠将之列为考察名单,嘴上的一切保证都不足为信,唯有遇事时的行动才能真正让宋楠决定能否信任此人。 两个百户所内部的结构也被打散,从第七百户所调来的人员充入其中,还更换了两名总旗,三名小旗,实际上,整个班底几乎都是第七百户所的班底,宋楠要的便是下边的人马如臂指使,这是自己这个副千户屁股稳不稳的关键。 一番暴风骤雨之后,需要宁静的时光来恢复生机,人心的惶然在大家的脸上便能看的出,所以宋楠完成这些调动和任职之后立刻选择了静静观察,不在做出任何的动作,让这些人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份,自己也要适应一下新的职责。 连篇累牍的恶补了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瓜葛之后,宋楠发现自己太幼稚了,当日在牟斌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要替他争面子,说什么要让东厂的番子们在正南坊无立足之地,这牛皮吹的太大了。 东厂和锦衣卫关系复杂而纠结,内廷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执掌东厂,但其手下的属官和缇骑却很大一部分是自锦衣卫中选拔,两者之间可谓联系紧密,而且职责方面又多有重叠;按照规矩,东厂抓获的犯人其审问定罪的却要交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处理,看起来就像是合并在一起的一个部门一般。 但两者之间的矛盾却又由来已久,内廷执掌的东厂立足大内,有直接口陈事务之权,而锦衣卫却要具疏上奏,从亲疏上似乎有极大的分别;东厂行事不拒坊辖,番役干事遍布京城各街坊,缉拿刺探不受地域和规矩限制,而锦衣卫则相对局限了许多。 从去年卷宗上来看,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记录在案的东厂在正南坊辖区内抓获的犯人一年中竟然多达五百七十九名,身份也从官员到商户直至贩夫走卒不等;而锦衣卫自身一年不过捕获百余人,大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比东厂逮捕人犯所列举的各种谋逆、不敬、贪腐等罪名,难怪牟斌会觉得脸上无光,从办案率和大案率上已经远远处于下风。 宋楠当然不会相信东厂拿的人都是些真的是要叛乱谋反之人,恐怕大部分都是为了功劳而诬陷捏造,宋楠感兴趣的是东厂何以能在人数编制这么少的情况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二进西首的公房里,宋楠第一次召集所属百户和旗官议事,询问辖区内刺探情报和侦缉的情形,最有发言权的无疑是干了四年侦缉刺探工作的侯大彪了。 “宋千户,咱们一般出门办事都以三人为组,着便服混迹酒楼茶肆等各种场所,听街面流言记录,甄别之后再派人手集中加以调查,取得证据之后,便可去刑部取驾贴拿人问罪了;由于人手不多,兄弟们也只能分为四十几组,分黑夜白日轮流刺探,所获情报大多为流言,真正有用的也没多少。”侯大彪气度沉稳,说话也颇有条理。 宋楠道:“何以东厂的番子们一年办了那么多的案子,而且都是大案?” 侯大彪愤然道:“呸,那帮狗东西也叫办案?没得脏了办案两个字,他们的手段我们见得多了,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宋楠笑道:“我知道东厂办案跟咱们有所区别,据我所知,他们的人手并不多,就算是冤案,也需要由头吧,他们从何而来的情报?” 侯大彪道:“还不简单?没卵狗们收买茶楼的伙计跑堂、赶大车的、卖菜的、甚至是妓院的婊子给他们提供情报,反正他们有钱,但听到一句出格的话,便立刻去捕人;前些日子,正西坊五里桥下的民居内,三名百姓聚饮,酒醉后骂了几句‘日子艰难’,便被那酒店掌柜举报,三人被番役抓走,全部落了个诽谤朝廷之罪,您说,这也算是办案?可笑死人了。” 宋楠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有些官员落马又是怎么回事?” 侯大彪道:“买通家奴呗,官员在家中口出不当之言,或者哪怕是随口发牢骚,一旦为这些被买通的家奴得知上报,自然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帮没卵狗还喜欢把一桩小案子越审越大,安上骇人听闻之罪,但凡不认罪便大刑伺候,谁能受得了?” 宋楠愕然道:“审讯之权不是归我锦衣卫北镇抚司所有么?” 侯大彪道:“没送去镇抚司便已经口供罪名坐实了,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镇抚司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宋楠无语,难怪东厂破了这么多案子,感情用的都是这些手段,这其中恐怕冤案足有成,相比锦衣卫的如狼似虎而言,东厂更是啖肉洗髓之狠了。 (感谢迦太基的失落书友的打赏,感谢桃花兄,休闲浪人兄弟的月票,虽然本书成绩不好,但有你们的支持我会力争写的更精彩,这章字数不少,就当是为了你们而爆发。) 第九十七章暗椿 第九十七章 侯大彪有些担心的问道:“宋千户,您不会要咱们也学他们吧。” 刚升为小旗的李大牛忍不住道:“那等没屁眼的事情怎可去做?楠哥儿绝不屑于这么干。”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这等事咱们锦衣卫可干不出来,牟指挥执掌锦衣卫以来一直要求要秉公办案,虽然不能完全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他们那样古板办案,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是决不能干的;况且正南坊哪有那么多的案子,东厂的人是为了功劳而不顾一切。” 侯大彪一挑大指道:“卑职就知道宋千户不是这样的人。” 宋楠叹了口气道:“可是牟指挥在皇上面前也很难呐,你们想,东厂一年破案多于我锦衣卫数倍,皇上心中会作何想?定是以为东厂能干,我锦衣卫衙门都是废物了。” 众人有的咒骂,有的沉默,近些年锦衣卫被东厂压制的厉害已经是众人皆知,不仅在上层,便是在街上遇到东厂的普通番子们,锦衣卫校尉们也只能低头顺眉而过,不敢跟他们起冲突,上面失势,下面没脸,这是很正常的事。 宋楠想了想道:“候百户,这几日你多辛苦些,我要你和郑百户带着兄弟们摸清咱们正南坊辖区内东厂的线人名单,另外,但有东厂番役进入辖区,必须给我盯住了。” 侯大彪疑惑的道:“这是为何?” 宋楠道:“我要东厂花钱请的线人为我锦衣卫衙门所用,但东厂要办的案子,咱们都要得到消息,赶在他们的头里拿人。可有一点,凡诬陷捕风捉影的、查无实据的绝不准乱扣帽子,否则我正南坊永远人心惶惶,不能让东厂的那帮人在咱们辖区乱搞一通。” 众人嗡嗡议论,郑达大声道:“宋千户的意思是,东厂拿谁咱们拿谁?那岂不是跟他们较劲了么?” 宋楠摆手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记着,我们占有地利,行动总能比他们快一步,赶在他们之前拿人便成;最重要的是咱们能否提前得到情报,线人能否合作?如果他们不愿跟我们合作,一切都是枉然。” 侯大彪拱手道:“他们敢!咱们又不是没手段对付这帮见钱眼开的刁民,而是怕得罪了东厂罢了,宋千户既然说了这话,这事儿便包在咱身上。” 郑达也道:“就是,对付这些个东西,办法多的事,宋千户这办法够绝的,东厂拿钱养人,替咱们通风报信,没卵狗们知道了,还不气歪了鼻子么?” 宋楠呵呵笑道:“谁叫咱们没人家有钱呢?只好借来一用了;不过,我的意图却并非利用东厂的暗椿,而是要将其在正南坊的触手一一斩断;你们事情要做的隐秘,不用操之过急,一个个的查清楚了,办仔细了,不能让东厂察觉是咱们故意为之;总之,要对付东厂那帮人,却又不能留下明确把柄,让他们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白没有?” 众人心情雀跃,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齐齐拱手道:“明白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等着看宋楠手段的人们并未发现坊间的侦缉刺探有多大变化,第一二百户所的兄弟们依旧按照原来的办法,三人为组微服混迹街头,破的案子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并无起色。 这位宋千户反倒比当百户时更加的懒散清闲,衙门里经常看不见他的影子,有人好几次看到他穿着便服带着两名美貌的家眷在街头上出入酒楼商铺,吃饭喝酒买东西,过的逍遥自在。 有的人看不过眼,跑去跟彭万里告状,要彭万里管管宋楠这副德行,人家累死累活,他倒翘班逛街;彭万里隐晦的点了数次,宋楠却振振有词说自己是微服在街上办差事,把彭万里给顶了回去。 暗地里,第一二百户的缇骑们却锁定了十几个东厂的暗椿,用尽各种手段逼他们为自己通报消息。 永定门酒楼的伙计胡老六便是其中的一个,胡老六好赌,往往一个月微薄的工钱刚发下来便在赌坊中送入他人的腰包,东厂的密探寻上他要他做暗椿探听酒楼里的客人言行出轨之处的时候,胡老六着实高兴了一番;番子们虽然凶狠毒辣,但在钱财上却大方的紧,但举报一人,便有一笔不菲的赏钱,胡老六一下子觉得来钱简直太容易了。 第一回见到那名随口说了句‘这世道没天理’的中年秀才被番子们按到在地,打得头破血流的情形的时候,胡老六还觉得于心不忍,心头有些惴惴;但久而久之,他便乐此不疲了;不仅成天竖着耳朵探听,有时还故意趁着客人醉酒意识不清之时引诱他们说出不道之言,自己还美滋滋的给这种行为起了个诨名叫‘钓鱼’。 这一日,胡老六钓鱼得手,一名烂醉如泥的中年汉子大骂了几句‘赃官当道’之类的话,胡老六笑嘻嘻的沏了壶茶让那人好生的喝着消食醒酒,自己得了空一溜烟从后门窜往跃马桥头的一栋房舍,那里是番子们白日落脚之处,每回有了消息,只需在那里找到一名番役说一声,不消片刻,便有人蜂拥而至前来拿人。 胡老六哼着小曲走到桥口,忽然间有人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记,胡老六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当暗椿久了,见得多了,胡老六也有了把自己当做东厂番子的幻觉,横眉骂道:“你作甚?老子认识你么?” 那络腮胡子微笑道:“朋友,跟兄弟走一趟。” “你他娘的是谁啊?老子正忙着,可没空跟你走。”胡老六转头要走,余光瞥见左右两边迫近两个彪形大汉来,登时心头一惊。 “识相的便跟我们走,要不然,休怪老子们不客气。”络腮胡子脸色狰狞起来,同时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在胡老六眼前一晃,胡老六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三个家伙是锦衣卫缇骑! “你们要干甚么?我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没说你是歹人,跟我们走一趟便可。”络腮胡子一把勾住胡老六的脖子,胡老六眼睁睁看着一名熟识的番役在桥那头缓步走来,却苦于被勒住脖子无法说话,两脚如拌蒜一般被拖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 “胡老六是么?”络腮胡子笑问道。 “是小人。”胡老六大口喘息,身子瑟瑟发抖。 “别害怕,我们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胡老六道:“各位爷高看了,小人能帮得上诸位什么忙?”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身边的两人也笑了起来。 “你胡老六的本事大着呢,咱也不绕弯子了,我们知道你干的勾当,我只要你将每次要禀报的消息先通知咱们正南坊锦衣卫一份便可。” 胡老六精神一振,原来锦衣卫也是要找上自己做暗椿,这又是一份来钱的差事,看来不是交了霉运,而是交了好运啊。 “那报酬……”胡老六也不矫情,直奔主题。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笑的胡老六心虚不已。 “你还要报酬?不是有人给报酬么?你还想一货两卖啊,真不愧是精成猴儿了。” 胡老六道:“没报酬谁肯干活?这年头,雇头驴还要喂把草呢。” 络腮胡子歪歪嘴巴,两名大汉毫无征兆的出手,一人照着胡老六的脑瓜子便是一个大锅贴,另一人抬脚踹在胡老六的小肚子上,胡老六被打懵了头,捂着肚子和头叫道:“你们怎地打人,怎地这般不讲理。” 络腮胡子冷笑道:“讲理?你干的那些缺德事都在老子们的眼里看着呢,没拿你进锦衣卫滚钉板便是你祖上积德了,你还想跟爷们讲报酬?你的底细爷们摸得一清二楚,刚才你又骗的人乱说话,好赶去报信抓人是么?爷们告诉你,从今日起,要么你别报信给东厂的人,要么东厂去抓人老子们一定要知道,但凡有一个被东厂抓走的人爷们不知道消息,你就等着进锦衣卫吃滚刀肉吧。” 胡老六喘息道:“老子知道你们怕东厂的人,你们不怕老子去告诉东厂的干事么?” 络腮胡子兜头一个耳光打下去,打得胡老六口中喷血,骂道:“怕你娘的腿,爷们会怕那帮没卵子的货色?这是给你机会懂不?要不然爷们给你公开身份,将你引诱客人乱说话的事情张榜布告街坊,不肖半日,你个狗日的便被百姓们打的挺尸,就算死不了,也是个残废,今后像狗一样的在街上爬,看谁愿意拉一泡屎来喂你。” 胡老六欲哭无泪,暗椿的身份可不能被公开,一旦公开,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络腮胡子的话绝非虚言,东厂的暗椿也是秘密行事,曝光了压根也不会承认,搞不好还会灭口,到那时天皇老子也救不了自己。 胡老六无从选择,他知道,这条财路肯定是断了;消息通报两头,东厂拿了人还好,拿不到人,赏钱自然没了,时间一长难免会怀疑自己,这些凶神谁都不能得罪,看来今后这营生是断不能做了。 第九十八章殴斗 第九十八章 如胡老六一般被锦衣卫甄别了身份盯上,被迫与锦衣卫合作的暗椿不在少数,起初几日,尚显示不出什么作用来,不久之后,正南坊辖区内怪事频出。 东厂番子每每接到线报赶去拿人之时,大部分的时候都目瞪口呆的发现锦衣卫缇骑正吆五喝六的押着人犯出门,一问方知,这押走的人犯便是自己要来拿的正主儿。 一次两次尚可叫巧合,撞的回数多了,番子们意识到事情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番役们暗中寻了几名暗椿好一顿拷打询问,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负责在正南坊带班拿人的几名役长气的半死,但却又不能以此公开指责。 锦衣卫信誓旦旦说是自己得了情报拿人,东厂的番子们又不能将暗椿之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所以除了怒骂不已外,一时之间倒也没什么办法。 双方就这样暗中较劲,可笑的场景在正南坊辖区内时常上演,有时候一间酒店里转瞬间便忽然被同时到达的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缇骑挤满了,双方咬牙切齿争着往门里挤,甚至有时候同一名人犯你拽左手我拽右手,差点当街拽出人命来。 双方的火药味便在这满街抢人犯的气氛中不断升级,若非各自约束,恐怕早已火拼十几回了。 宋楠要求郑达和侯大彪等人无论什么时候不准先动手,东厂的人若是敢先动手的话便毫不犹豫的给予反击,自己是搅局的,没理由沉不住气,该沉不住气的是东厂的番子才对。 随着矛盾的不断升级,许多暗椿打定主意不敢再向双方禀报情报,因为既无赏钱可领,又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闷声沉寂,不管不问更好。 九月末的一天,张仑得了空闲,来邀宋楠去酒楼吃火锅,两人在正阳门外的一家酒楼上摆开了龙门阵,一锅新宰的秋肥羊肉煮的香气四溢。 宋楠理所当然要感谢张仑的美言之恩,张仑早得知宋楠已经荣升副千户,也举杯恭喜宋楠,酒过三巡,宋楠将特意带来的八千两银票取出交给张仑。 “小公爷,你的投资已经回本了,这八千两本钱先收回去,本来那只玉镯子该还给小郡主的,但房中丫鬟粗心的很,拿着玩赏的时候不甚摔落,镯子被摔成两半,再也无法物归原主了。” 张仑哈哈笑道:“你现在是大财主了,值三千两的镯子也给丫鬟赏玩?怕是送给心上之人了吧。” 宋楠笑道:“小公爷当真是慧目如炬,说来惭愧,家中小妾看到镯子以为是我特意买给她的,不打招呼便戴在手上了,在下本想替她买个一样的换回来,谁知她却不依就认准那只镯子了,小公爷该知道,这等事要是强行要回来便伤人心了,故而请小公爷原谅。” 张仑笑道:“这有什么,女人不都是这副德行么?回头我跟妹妹说一声,便说镯子摔破了,给她几千两银子赔偿便是。” 宋楠拱手道:“多谢小公爷成全,银子拿好,年底还有一笔分账,咱们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张仑伸手拿起厚厚一叠银票叹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赚了银子,话说你那铺子真的这么赚钱么?可千万别糊弄我,我张仑可不喜欢人特意讨好我;我与你结交可是看着你的人品和本事,绝不是为了这一叠废纸。” 宋楠呵呵笑道:“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怎肯饿肚子拍马屁?这八千两银子确实是赚的;四家铺子,日进数百两,你算算该有多少?” 张仑睁大眼睛道:“这么多?你不是说要开遍五城么?虽不能二十八坊每坊一家,怎也要开个十家八家才成,今后赚的银子不必交给我了,直接滚起雪球来便是。” 宋楠道:“我正有此意,但目前人手不足,家里人都忙的够呛,我正在找人帮着照看铺子,总不能让老娘和妾室跟着天天抛头露面的,就是合适的人寻不到,前几日招了两名掌柜的,还算是精明,后面每开一家铺子须得有掌柜的才成,我可不想赚了钱却累坏了命。” 张仑哈哈笑道:“说的是,你做主便是,宋兄弟当官经商都干的有声有色,我却着实羡慕呢。” 宋楠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间大堂内嘈杂之声大作,有人高声喝道:“锦衣卫缇骑拿人,闲杂人等闪在一旁,刀剑无眼,伤了人可别怪咱们爷们。” 紧接着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刺耳的叫道:“东厂缇骑奉命拿人,闲杂人等闪在一旁,误伤了可别叫唤。” 接下来便是一片乒乒乓乓的桌翻椅倒之声,更有食客惊呼惨叫之声。 张仑皱起眉头来,宋楠听出叫喊的锦衣卫正是侯大彪的声音,于是拱手道:“小公爷,我去看看,好像是我的手下在酒楼拿人。” 张仑道:“我跟你同去,东厂的那帮家伙也来凑什么热闹,吵得烦死人。” 宋楠点头,掀了布帘往外走,张仑紧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大堂内,看着眼前的景象简直啼笑皆非,只见一名身着长袍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面如土色,一只胳膊被一帮锦衣卫拽着,一只脚被一帮戴着高帽的懂番役们抓着,两帮人各执一端咬牙相互瞪视,手上却用着大力拉扯;那中年读书人单脚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显然痛苦难当。 宋楠的突然现身让侯大彪吓了一跳,忙上前拱手施礼道:“千户大人,您怎地在此?” 宋楠道:“我和朋友在此谈事,你们这是作甚?” 侯大彪道:“兄弟们接到线报,这酒楼里有人出言不逊辱骂朝廷,所以带着兄弟们来拿人,谁知道半路上杀出来东厂的这帮家伙来,硬是要抢咱们的生意。” 东厂那边高高矮矮的人群中缓步走出一名面色苍白消瘦的役长,向宋楠遥遥拱手道:“这位便是宋千户吧,东厂正南坊带班役长田规有礼了,你的手下怎地如此跋扈?明明是我东厂拿人在先,你们却来抢人犯,还请宋千户主持公道。” 侯大彪道:“放屁!明明老子的脚先迈进酒楼的,你倒来喊冤,贼喊捉贼么?” 田规细着嗓子傲然道:“你先进来便是你的人犯么?要不要咱们请你家牟指挥和咱们范厂公到皇上面前评个理?” 侯大彪喝道:“怕了你不成?少拿上面压老子,老子的上司宋千户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跟他说去。” 田规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傲然看着宋楠道:“宋千户,你也看到了,你的手下可是无礼的很,话说你们牟指挥见到我家厂公大人都要下马行礼,倒是你们下边当差的这么没规矩。” 众锦衣卫一起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宋楠挥手示意侯大彪等人安静,看着田规道:“这位兄弟,都是替皇上办差的,至于这么互相贬低么?你们拿人我们拿人还不是都一样么,这里是正南坊辖区,多少给咱们正南坊的锦衣卫兄弟点面子,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传出去也教人笑话。” 田规见宋楠口气软弱,以为宋楠怕事,嗓门更尖更大了,叫道:“给你们锦衣卫面子也不是不可以,宋千户只要打个保证,保证今后你的这些手下别跟咱们东厂捣乱便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宋千户可不要说不知情。” 宋楠冷笑道:“我的下属捣乱?亏你说的出口,凡我正南坊辖区内人犯,我锦衣卫有职责单独缉拿,本人倒要劝劝你们少来捣乱,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田规尖声大笑道:“好好好,早听说正南坊来了个愣头青,果然不错,便是牟指挥使也不会跟咱们东厂说这样的话,那咱们便杠上了,看谁干的过谁?今日这人犯我们拿定了,给我抢!” 众番子闻言鼓噪上前,几名抓着中年书生脚踝的番子再次用力拉扯,那中年书生痛的张口大呼,情形又趋混乱之极。 侯大彪等人一边往回拉扯,一边口中已经开始毛糙起来,候大彪更是口不择言叫道:“没卵狗,休想老子们让你半步。” 田规气的脸色铁青,自己若有卵子便也罢了,偏偏在场众人中就自己没那玩意,于是尖声怒吼道:“你他娘的敢骂咱们内廷太监,反了你了,这件事我定要上报厂公,咱们走着瞧。” 站在宋楠身后的张仑见眼前两帮人泼妇般的对骂实在忍不住了,现身出来高声喝道:“都吵吵什么?还讲不讲体统了?简直不像话。” 田规是个太监,被人骂了‘没卵狗’正自暴跳如雷,见宋楠身后出来一个年轻人,并不识得他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官员,冲口骂道:“你又是哪根葱?你们锦衣卫除了护短还有什么本事?” 张仑鼻子都要气歪了,还未发作,只听宋楠在身边一声冷冷的暴喝:“侯大彪听着,这没卵子的东西胆敢对小公爷无礼,还不给我拿下。” 侯大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发愣,但见宋楠一纵身迫近田规身边,左手一伸蒿住田规的衣领,右手又快又猛,一拳击在田规的脸上,打的田规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侯大彪反应过来,大叫道:“还愣着作甚,给老子打;小四,去外边吹哨叫人。” 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十几名校尉和十几名东厂番子瞬间扭打在一起,顿时乒里乓啷,桌椅横飞,杯盘乱扔,乱作一团。 张仑没料到宋楠说打就打,急的跺脚道:“不用这样吧,宋千户,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宋楠一边用拳头朝着太监田规的面门狂揍,一边高叫道:“敢对小公爷不敬,我锦衣卫衙门岂能坐视小公爷受欺负。” 张仑连连跺脚摆手,心道:别拿我当冤大头了,你们之间的恩怨硬是扯上我,说是给我出气,这不是把我往泥坑里拉么?哎,这个宋楠,找着机会就利用,这他娘的,我招谁惹谁了? 第九十九章损友 第九十九章 店铺里打作一团,两帮人又分别有人冲出店外吹竹笛叫帮手,在附近游弋巡逻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纷纷往此处聚集,械斗逐渐升级,双方的人数从三十余人迅速增加到五六十人,活脱脱一个大乱斗。 还算双方都有克制,都没亮出兵刃来,只是用拳脚桌椅相互攻击,并没有越过底线,一炷香之后,双方的胜负几成定局,番子们虽然身手不错,但架不住锦衣卫人员增援迅速,人数的劣势越来越大;当一伙不明身份的二三十人的队伍加入战团冲着番子们大打出手的时候,鼻青脸肿的田规果断选择了率众逃离。 “你……你们等着,这件事没完,宋楠……爷爷记得你。”田规捂着流血的鼻子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不忘回头放着狠话。 宋楠抄起手边的一根椅子脚照着田规后脑勺便丢过去,田规一缩头躲了过去,忙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身后传来宋楠的大骂声:“小爷等着你,一看你就是不带种的没卵货,有种战个痛快。” 东厂番役们逃之夭夭,店内众锦衣卫扬眉吐气喜笑颜开,满堂的鸭子般相互吹嘘自己如何勇武凶悍。 宋楠摆手喝道:“都干什么?还不各自办差去?等着我发赏钱么?侯大彪,带着受伤的兄弟去治伤,今日既然撕破了脸,便索性一抄到底,即刻命人将东厂所有暗椿的身份张榜公布,让他们在我正南坊辖区无立锥之地。” 侯大彪兴奋之极,拱手高声道:“遵命,属下这便去办。” 宋楠摆摆手,侯大彪带着一干衣衫不整面露兴奋的锦衣校尉们呼啦啦散了个干净,后加入的一帮不明身份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去,那是燕三带的一队巡街的城管,见到锦衣卫与人相殴不声不响的便加入战团,打完了便闪人,不愧是曾经横行街市的痞子们的风范。 柜台后掌柜和伙计们抱着头躲在那里不敢动弹,宋楠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温颜道:“掌柜的,打烂的桌椅板凳杯盘便用这十两银子赔偿,可够么?” 老掌柜伸出头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宋楠将银子推到他面前道:“你只说够不够。” 掌柜的连声道:“用不了这么多,五两足够……” 宋楠道:“那就好,剩下的当是耽误你家生意的赔偿了,拿着吧。” 老掌柜战战兢兢的将银子拿起,宋楠看向呆若木鸡的张仑抱歉一笑道:“小公爷,今日好端端的来喝酒,没想到弄成这样,小公爷恕罪。要不咱们寻个地方重新喝过?” 张仑眨巴着眼道:“你还有心情喝酒?殴了东厂的番子,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么?” 宋楠搓着鼻子道:“打都打了,难道要我自杀谢罪不成?今日你也见到了,东厂的人何其嚣张,我也忍的够了。” 张仑皱着眉头道:“东厂跋扈又非今日始,你这么干太冲动了,况且……况且你连我也拉下水,真是……真是……” 宋楠呵呵笑道:“小公爷莫要担心,我那只是随口一呼,他们对小公爷不敬原也该打,但小公爷都能忍,我又为何不能忍?小公爷放心,今日之事绝不涉小公爷分毫便是,小公爷不用纠结了,你便瞧我宋楠是否是没义气的人,大不了丢官革职,回家开我的店去,我可不愿让被人指着鼻子辱骂。” 张仑翻翻白眼道:“你也莫激我,我怕过谁来?那小子当面骂我恐是没认出我来,我自会加以惩戒,你这么一闹确实过分了;再说你这明显是借我之名报你们厂卫之间的恩怨,我可不是瞎子。” 宋楠呵呵笑道:“是我的错,我已保证此事不牵涉小公爷,小公爷放心。” 张仑摆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东厂虽然不好惹,不过说起来也就是一场群殴而已,我既然在场,又有所涉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顷刻便要发作,你只咬定说是那役长辱骂我在先,你气不过出于义愤率众出手,剩下的事情我去斡旋,料有我英国公府的面子撑着,这件事闹不到哪里去。” 宋楠大喜,长揖一礼道:“小公爷肯帮我,那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张仑斜眼看着宋楠道:“我也不知道交了你这个朋友是交了益友还是损友,不过我认了,就凭你在街市清理的事情上帮了我一大把,这回怎么着也要还你的人情。” 宋楠道:“绝对的益友,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便是。” 张仑道:“但愿吧,我没时间陪你喝酒了,要赶紧去告知老爷子一声,也许我的面子还罩不住,须得老爷子出面才成。”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满地的狼藉往店外走,就听外边人声鼎沸一片吆喝之声,脚步杂沓响亮,似乎有几百人正往这里跑来。 宋楠和张仑对视一眼,心中均道:“坏了,东厂来拿人了,怎地这么快?” 顷刻间,门前红影一闪,一朵红云带着一道风冲了进来,张仑和宋楠不禁愕然,来的不是东厂来抓宋楠的缇骑,而是媗郡主带着百余名城管队员赶到到了。 “人呢?人呢?不是说东厂那帮死太监在这里和锦衣卫打架么?人都去哪了?”媗郡主一边张望,一边问道。张仑苦笑不已道:“妹子,你怎么来了。” 媗郡主道:“哥哥你没事吧,我正在驻地训练这帮家伙,有人来报说哥哥在正阳门这里被死太监们欺负了,锦衣卫和番子打起来了,这不,赶紧带了人来帮忙,人都去哪了?” 张仑皱眉道:“你就别来添乱了,都打完了,人也都走了,快带着人走,这么大张旗鼓的,别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媗郡主跺脚道:“干什么打架不带我?下回打架一定要叫上我才成。” 张仑道:“行了行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打架,这事不小,为兄要赶紧去见老爷子禀报,宋千户为了哥哥打架恐要受责罚,我可没空在这跟你闲聊,我先走了。” 张仑急匆匆出了门,对着门口一群围拢在街上的城管叫道:“各自回去办差,不准再来生事。” 众城管看着媗郡主和宋楠却不散去,宋楠摆手道:“没听见小公爷的话么?散了吧,散了吧。”众人这才一窝蜂的散的干干净净。 宋楠快步往衙门方向走,媗郡主紧跟在后面叫道:“红皮狗,等等我啊,跑那么快作甚?” 宋楠哪有心思跟这个刁蛮女闲扯,这件事须得赶紧回去禀报彭万里,也要赶在东厂之前写好呈子送往南镇抚司衙门,就算小公爷肯出面,也难保万无一失。 “小姑奶奶,别跟着我了,我这全身上下可都着了火,你当打了番子这事这么容易摆平么?搞不好明日你们便只能在大牢里见到我了。”宋楠快步疾行。 媗郡主飞奔跟随,嘻笑道:“你很厉害啊,居然敢带人跟番子打架,我可是只听到经常有锦衣卫被番子们打,今儿这事可是头一遭呢。” 宋楠鼓着眼疾步快走不做声。 媗郡主继续火上浇油道:“听说东厂的番子们最是记仇,他们头头那个叫范亨的内廷太监更是凶狠,我爷爷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你这回惨了,定然活不了。” 宋楠停步龇牙道:“我活不了?死了变鬼第一个来寻你。” 媗郡主惊叫一声跳开去道:“干什么找我,我又没惹你这红皮狗。” 宋楠道:“因为你叽叽喳喳的烦的我厉害,我不找你找谁?” 媗郡主嘻嘻笑道:“放心吧,瞧你吓的那样子,你替我哥哥打架,我哥哥最讲义气,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别人怕他们东厂,我们家可不怕他;我爷爷可是团营总督,惹火了我爷爷,带着团营十万将他们踩成肉泥。” 宋楠赶紧摆手道:“我的姑奶奶,这些话你怎敢说出口,这可是大街上,你别添乱了,回家呆着去,我要赶紧回衙门禀报此事。” 媗郡主哼了一声,叉腰道:“你不信?我这便回府找爷爷去,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不依。” 宋楠拱手道:“那我可多谢你了,你去吧,救得了我,我便请你在京城游玩三天,爱玩什么爱吃什么都成。” 媗郡主笑道:“一言为定。” 宋楠摆摆手,火烧屁股一般的逃了。 (感谢moshaocong书友的月票,也感谢我自己的两张月票,无奈,你们不投,我只有自己投自己了,我就是这么不要脸,不服……你来打我呀。) 第一百章出头 第一百章 皇城东华门外,与南膳房毗邻的一片雄伟的屋舍内灯火通明,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东缉事厂衙门。 大厅中,身材五短面容肥腻的范亨正黑着脸坐在案后,身旁站立着七八名手扶兵刃杀气腾腾的侍卫,案前的地上,几名鼻青脸肿的役长正跪在地上指手画脚的述说今日午后和锦衣卫起的冲突。 “督主,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您是不在场,不知道那帮龟孙子们多么嚣张,我等接了线报去拿人犯,锦衣卫那帮狗日的前后脚就到了,硬是要跟咱们抢人;属下们自然不依,正僵持着,那正南坊新提拔的一个副千户叫做宋楠的正在里间饮酒,出来之后不分青红白便命人打咱们,咱们人少,兄弟们都吃了大亏,属下抬了督主的名头出来,那厮却压根不理;您瞧,我这鼻梁都差点被打断了……” 说话的便是田规,此刻蓬头垢面满脸血污,鼻青脸肿的面孔在灯光下看去如同鬼魅一般的吓人。 范亨一拍桌子道:“你说的可是实情?当真是他们先动的手?” 田规磕头如捣蒜叫道:“属下有几颗脑袋?敢跟您老人家胡扯?正南坊那帮孙子近来处处跟我们作对,属下安插下去的暗椿都受他们要挟威逼,拿人的时候经常撞在一起不说,很多暗椿已经不敢再通报消息了,这事儿属下也早就通报了掌刑千户,想必督主也是知道的,属下觉得,这是他们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跟咱们作对。” 范亨转头看着一名黑瘦的汉子道:“刘千户,可有此事?” 那汉子忙道:“确有此事,卑职本应告知大人,但卑职尚未搜集全证据,贸然告诉督主无端给督主添堵,本想弄清楚了原委再禀报督主,也好让督主在皇上面前说话有理有据,教牟斌反驳不得。” 范亨点点头道:“你的考虑没错,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倒是个刺头儿,这个宋楠的名字本督也听到好几回了,一个跳梁小丑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这一回我倒要看牟斌怎么交代,我要他亲自将宋楠交到我手上,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铁打的身子。” 田规磕头道:“多谢督主做主,就是那小子可恶,打人就是他带的头,我这鼻子就是他打的。” 范亨皱眉道:“行了行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打不过,你还有脸说?成天介吃喝玩乐,身手比街头闲汉尚自不如,真是废物一个;马上将情形写个口供呈上来,明日一早跟着本督去他锦衣卫衙门去会会牟斌,我倒要问问,是不是他牟斌纵容手下这般无法无天。” …… 正南坊英国公府内,张仑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里捧着茶壶站在一名老者身旁,那老者须发皆白,正挥毫泼墨在一方白纸上悬腕如飞,顷刻,一副笔墨酣畅淋漓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老者满意的端详了几眼,用柔软的丝巾擦擦手,坐倒在椅子上,张仑赶紧上去替老者的紫砂壶中斟上茶水。 “仑儿,这副字如何啊?”老者喝了口茶,淡淡问道。 张仑毕恭毕敬的道:“爷爷的字写的越发的好了,笔走龙蛇墨如刀枪,满纸都是精神头。” 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这马屁功夫也是见长啊,爷爷这字也就是自娱自乐,可登不上大雅之堂,爷爷这双手握刀枪握的惯了,拿着笔杆子确是不太自如,不过你说的墨如刀枪倒是中肯之评,爷爷确实将这笔杆子当刀枪使来着。” 张仑笑道:“咱们家又不学文卖字,字写的好不好有甚干系,爷爷一句话,内阁那些个饱学之士也不敢不听。” 老者摆手道:“幼稚,这等话在府中说说则已,如今可不是咱们的好时候,内廷外廷分庭抗礼,王岳范亨等人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内阁李东阳、谢迁、刘健,哪一个不是皇上面前的宠儿,倒是我们这些勋戚之家在皇上眼中逐渐的淡了;那日我跟徐老公爷闲聊,他的话里话外也流露出此意。” 张仑赔笑道:“爷爷,皇上对老勋贵还是上心的,京师中十二团营、五军都督府这些要害军职不都还交给勋戚们管着么?皇上若是不信任咱们这些勋戚,岂会让军权落于我们手中。” 老者抚须点头道:“那是自然,皇上在心里对我们这些祖上跟随太祖爷打下大明江山的勋戚们还是极为信任的,一旦国家有难,咱们这些人照样是中流砥柱,咱们不可靠,难道靠内廷那些阉人?亦或是要内阁三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士去战场上打仗?那不是笑话么。” 张仑笑道:“爷爷说的极是。” 老者顿了顿道:“话虽如此说,目前我们还是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为好,就像爷爷写的这幅字一样,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握住军权,韬光养晦。这幅‘韬光养晦’爷爷便送给你,你这一年来办事老成了许多,将来咱们英国公府的门第可是要你顶着,爷爷老了,以后要看你的了。” 张仑忙躬身道:“爷爷说这些作甚?爷爷身子康健比之少年尚且有余,有爷爷在一天,孙儿心中便无忧无虑,总觉得踏实的很。” 老者笑道:“就说你最近嘴巴上的功夫长进了不少,人不服老不成啊,以前一个马扎爷爷可以立两个时辰纹丝不动,如今半个时辰也欠奉,不许油嘴滑舌的拍马屁。” 张仑笑着点头,伸手将茶壶放在桌上,吹干字上的墨迹,珍而重之的卷起来用黄丝带扎好放在一旁。 老者喝了两口茶摆手道:“你去吧,我来外宅享清闲,你犯不着老是陪着我,你那妹子最近闹得凶,传我话去告诉她,要她不准调皮,好生的学些女红,碰到门当户对的爷爷替她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许她再在外边瞎胡闹。” 张仑点头答应,老者拿起案头上的一本书翻看,却见张仑站着不动,扭头诧异道:“你怎地还不走?有事么?” 张仑陪笑道:“确实有件事要请爷爷示下。” 老者道:“有什么事你自己解决不了的?现如今你也算是有几分面子的人物。” 张仑期期艾艾的将今日下午之事说了一遍,老者越听越怒,将书一摔骂道:“混账,刚才跟你说的话都成西北风了,何为韬光养晦?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间的事情轮到你掺合什么?往身上揽事也不是这么揽的,厂卫之间的纷争皇上都无法调停,你瞎操什么心?真是混账。” 张仑小声道:“爷爷莫生气,孙儿不是要惹事,只是孙儿觉得这件事跟孙儿有关,毕竟宋楠是为了孙儿抱不平,孙儿怎好袖手?岂不是教人说孙儿不顾道义么?” 老者怒道:“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那宋楠摆明是借你之名跟东厂闹事,我都看得出,你却不知?你怎地这般糊涂?这姓宋的居心可恨,压根不必理他。” 张仑道:“是是,但宋楠却不像爷爷说的这般不堪,事后他向孙儿保证了,绝不会涉及孙儿分毫;您也知道,宋楠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上帮了孙儿很多,若无他谋划,孙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么多的手段,更别提受到皇上亲口夸奖。您不是说,最近皇上有意让孙儿领神机营么?那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给了皇上好印象;孙儿觉得,宋楠帮了孙儿这么多,这一次他算是遇到了急难,从中斡旋帮他一把也算是还个人情;您常说,交接关系,编织人脉,孙儿这也是按照您的教导来做的,这宋楠我瞧绝不简单,也许将来会成个人物。” 老者皱眉道:“你对他如此看好?就因为他在街上弄得那些花样?” 张仑道:“倒也不全是,孙儿瞧他行事果敢潇洒,虽为低级官职,举止气度却有些气象才这么说的,就算他不是个人物,咱们帮他一把,不也是算是还了人情么?孙儿可不愿欠人人情。” 老者拍了桌子道:“幼稚,这人情该有多大?贸然介入调停,不是让内廷指谪我国公府多事么?” 张仑想了想道:“罢了,爷爷,此事您老当不知情,明日我去看看,面子上能镇得住便帮,实在不成,只能怪那宋楠命苦。” 老者皱眉想了想道:“不成,你既出面便代表我国公府参与其事,事情若办不成,没得反落得一身骚,被人讥笑没面子。”、 张仑道:“那怎么办?我已然答应宋楠了,允许他明日上报时说是为了我动怒才和东厂动手的。” 老者伸手抓起桌上的书卷扬手欲砸,张仑不敢避让耸肩以待,半晌却没见书本砸来,但听那老者叹息一声道:“你呀,还是太幼稚,爷爷恐怕活不了几年,爷爷在世一切好说,爷爷一走,有的你苦头吃。罢了,今日之事东厂那帮狗东西也对你不敬,不管怎说他们骂你是哪根葱便是辱我英国公府,范亨那人也越来越不像话,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也好,否则当我英国公府是好欺负的。” 张仑喜道:“爷爷,您同意啦。” 老者道:“我可没同意,你明日自去调停,如范亨不给面子,便来告于我知,我去见见他;但我可不是为了那什么宋楠,我是为了维护我国公府的面子,像宋楠这种锦衣卫出身的人,与你结交恐有他图,你可不要感情用事,记住爷爷的话,爷爷可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经验之谈。” 张仑忙跪下磕头道:“教爷爷费心了,孙儿无知。” 老者摆手道:“起来吧,你算是让我满意的了,比起定国公府的那些纨绔,你已经很让我省心了,去吧。” 张仑磕了个头,起身拿起桌上的字卷,缓步退出门外;老者独坐大椅上,微微一叹,看着烛火出神。 张仑来到庭中沿着碎石小道往自己的住处走,廊柱后一个黑影蹦了出来,唬的张仑一跳。 “哎呦,我的好妹子,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吓人么?”张仑扶额叫起撞天屈来。 媗郡主身着长裙,倒显得妩媚可爱,一把抱住张仑的胳膊轻声道:“哥哥,爷爷同意了么?” 张仑道:“怎么,你好像很热心的样子,你不是很讨厌宋楠么?” 媗郡主道:“怎么着他也是为了哥哥闹的事,总不能看着他下狱吧,再说了,他可是许诺我,要是能帮他过了这一关,便请我在京城好吃好玩的玩三天。” 张仑皱眉道:“他求你帮他?” 媗郡主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缠着他说话,他急着要走,我便夸了海口要帮他。” 张仑吁了口气,心道:“宋楠若是求妹妹来办事,那可真是别有居心了,还好不是这样。” 媗郡主朝书房努努嘴道:“爷爷在干什么?” 张仑道:“爷爷不太高兴,对着灯枯坐呢。” 媗郡主嘻嘻一笑道:“我去帮爷爷捶捶背,替你逗爷爷开心,宋楠那里,你可要说是我帮着求情的。” 张仑苦笑摇头道:“妹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将来嫁人了还是这么顽皮该如何是好。” 媗郡主嗤之以鼻道:“切,谁要嫁人。”说罢甩给张仑一个白眼,蝴蝶般飞往书房,远远便叫道:“爷爷,媗儿来看你了,替您捶腰揉背说说话儿。” 张仑头皮发麻,书房中的老者也同样一脸苦相,好容易来外府别院清净一会,这妞儿一来,这一晚上就算是毁了。 第一零一章问罪 第一零一章 清晨,街道屋瓦上皑皑的白霜尚未消融,北京城尚未从宿醉中醒来,南薰坊锦衣卫衙门前的广场上便已经嘈杂不堪。 数十骑骏马从东长安门奔出,马蹄之声踏碎清晨的寂静;锦衣卫衙门负责守门的校尉刚刚打开厚重的大门,便看见这突如其来的数十骑人马直奔衙门口而来。 负责守卫的百户看清楚领头的那个身材胖短,面孔的白皙的人的长相之后,赶紧下了台阶拱手施礼。 “范督主,什么风将您老人家一大清早便吹来了?” 范亨看也不看那锦衣卫百户一眼,坐在马上勒着躁动不安的坐骑的缰绳,身边一名番子亲卫冷声喝道:“废什么话,我家督主亲自前来拜会牟指挥,还不前去通报?” 锦衣卫百户忙道:“牟指挥还未到衙门,请督主入内先喝口茶,牟指挥一会便会到。” 范亨‘哼’了一声,一摆手,二十余骑纷纷下马,大摇大摆的往锦衣卫衙门走去,那锦衣卫百户赶紧吩咐人在大厅看座沏茶,同时命人赶紧去通知牟斌。 盏茶过后,衙门外马蹄疾响,牟斌一身戎装带着一阵冷风从厅外进来,远远便拱手叫道:“范督主怎地有空来我锦衣卫衙门清坐?也不派人通知一声,我也好提前迎接呢。” 范亨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淡淡拱手道:“岂敢劳动牟指挥大驾,贵属能让我范亨进门便算是天大的待遇了。” 牟斌一愣,范亨说话阴阳怪气,脸色颇为不善,也不知捣的什么鬼,但牟斌沉的住气,哈哈笑道:“范督主说的哪里话来,咱们厂卫一家,锦衣卫衙门之内,范督主畅行无阻,谁敢不让范大人进门?” 范亨冷笑道:“好个厂卫一家,如今你锦衣卫衙门可是硬气的紧呢,今后怕是我范亨都不敢在你们锦衣卫衙门随便说话了,没得挨你们手下兄弟的拳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些年轻人的拳头。” 牟斌一愣道:“范督主怎地越说,本人越是迷糊了,范督主怒气冲冲,想必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范亨嘿嘿冷笑道:“牟指挥,这样做戏有意思么?蒙着瞒着也不是办法,是脓疮总要出头,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戏为好。” 牟斌道:“怎么回事,我着实不知范督主来意,坐下慢慢说,是不是下边的人有出言不逊惹怒了范督主了?” 范亨道:“你当真不知?” 牟斌摊手道:“全然不知您所指为何。” 范亨冷声道:“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希望牟指挥能给个说法,田规,跟牟指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鼻梁依旧肿胀的田规走上前来,将昨日下午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之极,被锦衣卫校尉们欺负的欲生欲死,就差扒了衣服当众晒出身上的瘀伤了。 牟斌听的暗自吃惊,昨日在宫中当值,侍奉了皇上一整天,衙门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打人的还是那位新进提拔的正南坊副千户宋楠。 “果有此事?”牟斌道。 范亨道:“我还能造谣不成?一大清早的我便来你这衙门里,你当我吃饱了撑的么?” 牟斌招手吩咐旁边的校尉道:“着郝同知和陆佥事来见。” 校尉忙入后堂,不一会,两名官员由后堂公房进入大厅,正是锦衣卫衙门的二把手锦衣卫同知郝大通和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满堂。 牟斌劈头便问:“昨日正南坊可曾有事端上报?” 郝大通忙行礼道:“昨日傍晚,正南坊副千户宋楠来衙门送来一份呈报,叙述昨日午后锦衣卫与东厂的兄弟发生误会双方言语不合互殴之事,昨日指挥使大人在宫中当值,我和陆佥事见天色已晚,便打算今日一早禀报大人。” 牟斌皱眉喝道:“果有此事?宋楠现在何处?” 郝大通道:“昨夜我见天色已晚,便要宋副千户先行回去,要他今日一早来跟牟指挥详述此事;可能他一会儿便到了。” 范亨冷笑道:“一会便到?怕是畏罪潜逃了吧,这厮胆大包天,不仅阻挠我东厂番役抓捕人犯,殴打我东厂番役,还口出污言影射我内廷太监,这等大罪,他岂会乖乖认错,还不早就逃了;你们锦衣卫办事可真是够呛,早该昨日晚间便抓捕控制住此人才是,真是笑话。” 牟斌脸色难看,忍住气道:“范督主,事情还没弄清楚,岂能断言谁是谁非,若是我锦衣卫之过,本人定不姑息便是,何必说这些话,那宋楠家眷在京城,就算是有罪,也绝不会轻易逃走,督主稍安勿躁。” 范亨扬手道:“笑话,什么叫谁是谁非尚未定论?你瞧瞧我手下役长田规,这脸上青紫的跟猪头一般,足见你手下下手狠毒,我说牟指挥啊,到底咱们东厂跟你锦衣卫有何冤仇,你的人这般的下狠手?该不会是有人暗中指使吧,是不是瞧着皇上对咱们东厂信任和气些心中不忿吧。” 牟斌气往上撞,冷冷道:“范督主扯这些作甚?厂卫办案,往往相互重叠,产生摩擦也是难免的,况且目前只是听贵属一面之辞,岂能得知来龙去脉?” 范亨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就等着那宋楠前来,我把话说在头里,今日若不给本督一个交代,可别怪我将此事禀报皇上,请皇上主持公道。” 牟斌冷然道:“范督主放心,必给你个交代便是,又何必拿这样的小事去烦皇上。” 范亨道:“在你而言是小事,在我范亨看来,这事可不小,你……” 话说了一半,就见一名校尉快步入厅,来到牟斌面前禀报道:“牟指挥,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副千户宋楠求见。” 牟斌站起身来,面容冷峻道:“叫他进来。” 校尉往外跑去,不一会,衙门口进来数人,当先一人布衣散发步履从容,身上还缠着数条锁链,每走一步,锁链便发出哗哗之声,不是宋楠还有谁? 宋楠来到厅内,冲牟斌施了一礼道:“牟指挥,属下宋楠带罪来见。” 牟斌指着宋楠身上的布衣和锁链道:“你这是作甚?” 宋楠道:“属下昨日犯下大错,自觉愧对牟指挥,故而自革冠带,负枷请罪,请牟指挥发落在下。” 宋楠摆了摆手,身后跟随的李大牛将抱着的一只木托盘送上,托盘里是锦衣卫的官服和兵刃腰牌等物。 牟斌皱眉喝道:“宋楠,上官尚未发落,你自己玩这一套作甚?” 宋楠道:“不用牟指挥发落,属下也知道今次绝无幸免,我锦衣卫跟东厂动手,也不用去看谁有理无理。” 牟斌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用管有理无理?既有纠纷,自然是无理一方负责,你说这话便该掌嘴。” 范亨冷笑道:“瞧瞧这家伙的一张利嘴,还负枷带锁来请罪,这场戏做的可真不错。牟指挥,本督倒是蛮佩服你的,知道本督要来,居然让这小子跟你演双簧,佩服佩服,这场戏该让皇上看看才是。” 牟斌怒道:“范督主,你这话说的刺耳,什么叫我和宋楠一起做戏?这件事我压根才刚刚知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是事实。” 范亨冷笑连声道:“好吧,既然宋楠已经来了,本督便看你如何处置此事,我可等着听信呢,今日皇上要我巳时陪同游西苑,本督可没时间耽搁。” 宋楠这才知道,坐在右首椅子上的这个白白胖胖的家伙便是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范亨,原来一大早这家伙便带人来兴师问罪了,在看看范亨身后,昨日被自己痛殴的役长田规正怨恨的盯着自己,脸上一副残忍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牟斌心中也极为恼火,宋楠此举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锦衣卫和东厂在皇上面前的争宠正落于下风,自己又不愿像范亨那般为了邀功而不择手段的罗织罪名制造冤案,本想徐徐扳回局面,不料宋楠竟然来了这么一处;看着田规鼻青脸肿的摸样,牟斌心里也很是解气,但这件事如何了局,倒是棘手之极。 “宋楠,你和东厂番役因何而起冲突?还不从实招来?”牟斌很想知道实情,于是沉声问道。 宋楠拱手道:“指挥使大人,卑职所领锦衣卫旗校和东厂的兄弟们并无恩怨,这次冲突也是事出偶然。” 田规忍不住叫道:“你说的倒轻巧,近月余时间,我东厂兄弟每在正南坊拿人均受你锦衣卫阻挠,还说事发偶然,分明就是早有图谋。” 宋楠微笑道:“照田役长这么说,正南坊中只许你东厂拿人,便不许我锦衣卫拿人了?田役长不如请范督主上个折子,请皇上解散我锦衣卫算了,大小事务全由你东厂包办,岂不干净?” 范亨喝道:“放肆,小小副千户,狡诈诡辩伶牙俐齿,莫以为你在正南坊玩的那些花样无人知晓,我来问你,我东厂在正南坊的眼线受你锦衣卫衙门滋扰恐吓,吓得不敢通报情报,你这么做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包庇那些出言不逊诽谤朝廷居心不良之人么?” 宋楠呵呵大笑道:“范督主,您这顶大帽子下官可受不起,下官按照锦衣卫职责办事,东厂可设暗椿眼线,我锦衣卫同样可设,至于选择了同一个暗椿,这只能说咱们两家的眼光相同,都认为何人合适何人不合适,叫做英雄所见略同。督主可去打听打听,我属下之人可从未逼迫任何一人不准给送东厂通报消息,也未曾逼迫一人不准为东厂眼线。” 范亨怒道:“狡辩你倒是有两手,我只问你,既然双方并无恩怨,为何动手殴打我东厂番役?是否有人背后撑腰指使?说!” 第一零二章援手 第一零二章 范亨声色俱厉,气势慑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日不将这宋楠整的生不如死决不罢休,更要逼迫牟斌低头,借用此事让牟斌心中的最后一丝争强之心打压殆尽;就算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能让牟斌蒙混过关。 宋楠面对咄咄逼人的范亨表情平静,倒是牟斌有些慌张,拱手道:“范督主不必动怒,本官御下不严,也有责任;这件事我认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免得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闹到皇上那里,免不了各打五十大板,大家面子上无光。” 范亨傲然道:“我自然是给牟指挥面子,但不知牟指挥打算怎生处置此人,我手下伤了十几个,有两人肋骨都断了三四根,可见下手之狠;我这里倒是好说,但手下兄弟总要有所交代,不然岂不寒了大伙的心。” 牟斌沉思半晌问宋楠道:“你们先动的手是么?” 宋楠点头道:“确实是我先动的手。” 牟斌道:“罢了,你这回大错特错了,有错便要受罚,怪不得本指挥了。” 宋楠道:“卑职别无怨言。” 牟斌微叹一声,对范亨道:“依督主的意思,该如何了解此事?” 范亨脸有得色,缓缓道:“很简单,这宋楠滋事,即便或有人指使,本督也不愿追究,只拿这宋楠说话;随意殴打我东厂番役,影响恶劣之极,本督要牟指挥将涉案之人尽数交给我东厂处置,本督要问清楚他们的动机和叵测居心,再行处置。” 牟斌心头一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范亨说的好像很平淡,但深知范亨为人的牟斌明白,一旦人交到东厂手里,吃些苦头丢些锦衣卫的面子还在其次,凭东厂的一贯做法,定会多方攀附罪名,最终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样的罪名来,搞不好会牵连到自己;范亨口口声声说幕后有人指使,那便是含沙射影的说自己纵容宋楠和东厂番子作对,那么很有可能会动私刑逼着宋楠承认此事,到时候自己可就麻烦了。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这样,本人下令将涉及此事的校尉官员尽数查办,宋楠降职为校尉,其余人各加惩罚,这样如何?” 范亨冷笑道:“你倒是会做人,此刻革职,过个一段时间照样官复原职,当我是傻子么?” 牟斌道:“范督主,你我协商此事,相互退让一步,才是和气之道,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范亨道:“此事早已满城风雨,不消半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锦衣卫衙门如何威风,打得我东厂番役鸡飞狗跳,现在你倒想大事化小了,早干什么去了?”牟斌无语。 范亨撇着嘴道:“也罢,我便让一步,免得你说我不给面子,得理不饶人。” 牟斌拱手道:“洗耳恭听督主良策。” 范亨道:“很简单,人我也不要了,宋楠我也不罚了,既然你大包大揽的要袒护,我也理解你当上司的心情;本督只需你一人出面致歉则可,要求也不高,烦请牟指挥抽空来我东厂衙门替本督牵马一日,此事便可做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厅中众锦衣卫官员怒目相向,气的咬牙切齿;东厂一干人等则满脸得意,嬉笑不已。 锦衣卫指挥使替东厂提督拉马一日?那锦衣卫可彻底别在京城抬头了,锦衣卫立衙七十年来,跟东厂争斗不休,或有时落于下风,但气势上却从不示弱,若因此事沦为替东厂提督牵马,不仅是牟斌之耻,更是整个锦衣卫衙门之辱。 “范亨,你休得欺人太甚!”牟斌虽然是个忠厚人,但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岂是庸才;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面对这裸的挑衅,牟斌也爆发了。 “本督欺人太甚?你也不想想,谁先欺负的咱家?”范亨一拍桌子起身叫道,嗓音也变得尖细刺耳。 “你分明就是借此事来滋事,本人绝不会答应。”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牟斌,你是打定主意要包庇到底了是么?很好,本督本就怀疑是你指使,咱们话不多说,皇上面前见真章,瞧瞧你指使手下打人,干扰我东厂缉拿人犯到底是何居心。” 牟斌气的跺脚,见范亨拔脚要走,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真要闹到皇上那里,皇上虽不至于相信自己有什么居心,但以皇上玲珑心思,难保不猜想此事是自己指使。 正踌躇间,就听门外有人叫道:“见皇上么?算我张仑一个,我还正想求范督主引见见见皇上呢。” 宋楠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之所以忍到现在一言不发,便是算着小公爷快要露面了,范亨撩脚要走,宋楠还正打算说两句刺激的话留住范亨拖延时间,幸而小公爷来的还算及时。 范亨和牟斌都是一愣,小公爷张仑怎地会来此倒是怪事,英国公府上下和东厂锦衣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熟识,但两家衙门却从未登门过,此时现身不知为何。 牟斌上前施礼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有公务么?” 张仑恭谨还礼道:“我不是来找牟指挥的,我是来找范督主讨个说法的。” 范亨皱了皱眉头,他压根没将张仑放在眼里,便是英国公张懋,自己内心也是不怵的,只是表面上要表示尊重罢了。 “小公爷,你寻本督讨说法?讨什么说法?” 张仑礼数不缺,拱手道:“范督主,你何必明知故问。” 范亨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确实不知,请小公爷明言。” 张仑皱眉道:“范督主,既然你装糊涂,我便明言了,你的手下番子们如今可跋扈的很呢,连我英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竟然出口便辱骂,我正是要来问问范督主,该不是范督主平日教导他们这么做的吧?” 范亨一惊,牟斌却是一喜,这下好了,范亨找自己麻烦,小公爷找范亨麻烦,倒也有趣,但听范亨不悦道:“小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教唆他们跋扈?小公爷说话可要主意言辞。” 张仑冷声道:“我倒要注意言辞么?瞧范督主这架势是要不认账了,也罢,我本来就是替老爷子打前站的,既然范督主不屑于跟我说话,便跟我家老爷子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吧。” 张仑调转屁股迈步便走,范亨又恼又疑惑,忙道:“小公爷,你总要把话说明白了吧,说了半天本督什么都没明白,番役们如何得罪小公爷了?” 张仑停步道:“你当真不知?” 范亨气恼道:“我知道还跟你打什么哑谜?” 张仑探头朝厅内望去,忽然伸手指着田规道:“就是此人,这个没卵子的狗东西,昨日在正阳门外酒楼内见到本人劈头就是一句骂,我英国公府先祖跟随太祖爷征战四方,为大明立下无数功勋,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我祖上英名,便是这厮居然问我是哪根葱,还诬赖我替锦衣卫护短,没卵子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小公爷身后跟随的几名家将也齐声呼喝,‘没卵狗,死太监’之类的脏话骂个不休,范亨和所带来的人手倒有一半以上是太监,被人‘没卵狗死太监’一顿乱骂,个个脸上青白,怒不可遏。 范亨冷冷道:“小公爷嘴上积点德。” 张仑装作忽然醒悟,忙道:“啊呀,忘了督主你也是……罪过罪过。” 宋楠和一众锦衣卫官员差点没笑死,个个低头忍住笑,身子一抖一抖的活像抽风。 张仑继续道:“我英国公府为朝廷世代效力,不说功劳,亦有苦劳,今落得被一个番役指着鼻子骂哪根葱的地步,何其悲哀!我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当即气的要进攻见皇上,我劝老爷子先别动气,或许其中有些隐情,于是便来寻范督主问问情形,这事儿范督主你管不管?不管我可回去告知咱家老爷子了。” 范亨当然要管,英国公府以及一干勋戚虽然式微,但皇上对勋戚们的信任却一直没变,否则为何京营尽数掌握在勋戚手中,军权交给勋戚,这便是最大的信任;自己虽不怵他们,但当真要跟勋戚撕破脸,那还是无异于找死。 “你,过来。”范亨伸手朝田规一勾,田规顿时三魂去了两魂半,连滚带爬的来到范亨面前跪下。 “小公爷所言可有此事?” “这个……属下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小公爷,只见他跟那小子在一起,便认作是锦衣卫的人了。”田规抖着嘴唇道。 “哪个小子?”范亨还没弄明白。 “便是那宋楠啊。”田规朝宋楠一指。 包括范亨牟斌等人尽数一脑子浆糊,自始至终宋楠也没提及昨日有小公爷在场,原来打斗之时,小公爷便在当场,田规上报的时候是有意忽略此事,宋楠则是有意隐瞒了此节,当然是有他的用意的。 第一零三章棒子 第一零三章 张仑也有些迷糊,昨日说好了要宋楠将这场殴斗发生的起因归结于东厂番役对自己不敬,怎地好像宋楠并没有说出这个原因,看牟斌和范亨等人的表情,自己昨日在现场之事居然无人知晓。 只一瞬间,张仑便明白宋楠的用意了,很显然宋楠是不愿拿此事牵扯上张仑,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纠葛谁也不愿介入,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昨日宋楠便保证此事不涉张仑,没想到他果真说到做到,并没有因为自身难保而说出此事来。 张仑对宋楠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本来虽然自己答应帮宋楠脱困,但总有一种被宋楠裹挟进来的感觉,酒楼里开仗之前的那一嗓子,总让小公爷觉得窝心,觉得宋楠是利用自己借机和东厂番役开战,但此刻看来,自己却是大大的误解他了,这样的朋友值得交,自己最终决定来此帮他脱困的决定看来是正确的。 “宋楠,小公爷在场之事你怎地只字未提?原来你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哎,你怎地不早说。” 牟斌可不管那些,得知小公爷昨日在场,东厂番役又辱骂了张仑,牟斌赶紧抓住机会将水搅浑。 宋楠拱手道:“牟指挥,非卑职隐瞒不保,卑职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也是出于自愿,小公爷并未要求卑职这么做,既是自作主张,又何必将小公爷扯进来?所以……” 牟斌哈哈笑道:“得了,别说啦,我都明白了;范督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贵属下对小公爷出言不逊,宋副千户打抱不平,事情很简单,可并非像你所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更没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范督主心眼太多,这可误会了吧。” 范亨脸色铁青,指着田规喝道:“你果真辱骂了小公爷么?” 田规苦着脸道:“属下根本不知道他便是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属下该死。” 范亨飞起一脚踹在田规的脸上,踹的田规如滚地葫芦一般滚出数尺,哎呦哎呦的爬不起身来。 “混账东西,连小公爷也敢辱骂,需饶不得你。”范亨骂道。 又转向张仑道:“小公爷,属下无眼,得罪了小公爷,你放心,本督必给你个交代,你说,怎么处置于他,要杀要剐随便你。” 张仑冷冷道:“督主这是作甚?打孩子给谁看?你东厂的人我有何权力处置?督主觉得此人该如何管教是你督主的事情,本人只是来讨要个说法罢了。” 范亨忍住气道:“我着他登门谢罪,这样成不成?老公爷哪里还请小公爷安慰几句,田规也是眼睛瞎了,终日在街上晃荡,居然不认识小公爷,这回他瞎了眼,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公爷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张仑道:“这才是句话,我国公府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话既然说开了也就算了,只请督主好生的约束手下,今日骂了我倒没什么,明日皇上微服出巡要是被贵属无故大骂,督主怕是要掉脑袋了。” 范亨满腹的怒火,偏偏又无法发泄,对张仑的明显的揶揄之词还要笑脸感谢提醒,真是肺都要气炸了;这件事实在是找不到一丁点的理由反驳,否则,便是小公爷又如何?闹到皇上那里,只要有理,未必便会落于下风。 看着牟斌和锦衣卫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摸样,范亨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冷然道:“牟指挥,就算宋楠是打抱不平,但一言不合便出手开打,这也太不像话了;事出有因,但于规矩不合,要是都像这个宋楠这样,那咱们东厂和锦衣卫还不乱成一锅粥了;田规本督会重重责罚,但这个宋楠也难逃其疚,不能如此纵容他这般没规矩。” 牟斌道:“范督主说的是,本人会责罚于他,本人亲自行刑给他二十大板责罚他行事不当如何?毕竟小公爷在正南坊辖区内被人辱骂,他出手维护方法虽嫌粗暴,但也不能说事出无因;如果范督主觉得这样的责罚不够,那咱们还是去皇上面前说说此事,圣上必会有明断。” 范亨肚里骂翻了天,刚才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到皇上面前评理,如今风水轮流转,牟斌倒理直气壮的要见皇上了,范亨如何肯去,见了皇上,宋楠固然难逃重罚,自己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是绝跑不掉,辱骂小公爷一事也会上纲上线,张懋那老东西最爱惜家族声誉,皇上若听了他的话,还不知道要给个什么样的责罚,决不能把事情闹大。 “范督主,我当你是默许了,为表诚意,我命人当堂行刑,让督主出出气。来人,拉宋楠去偏房重责二十仗,要杖杖及肉不得留手。” 牟斌话音一落,两名校尉上前来拉着宋楠的胳膊便往偏房走,一名校尉瞟见牟斌摆在身后的手势心中犹如明镜一般,不一会偏房传来劈了啪啦的重重击打之声,宋楠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损然,听看样子真的下了重手,打的不轻。 张仑无可奈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一顿皮肉之苦总好过被范亨咬住不放,况且无论原因如何,锦衣卫殴打东厂番役都是大不当之行,惩罚是免不了的;此事也算是大事化小,自己呆在这里也无意义,于是拱手告辞离去。 偏房里惨叫声一声声的传来,牟斌毫不动容,命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放在托盘里呈上来,笑着对范亨道:“范督主,这次是个误会,听说番役们伤了几个,医药费自然要锦衣卫衙门赔偿,这点银子便请督主分发给受伤的兄弟们,权当本人一点心意。” 范亨冷哼一声道:“用不着,牟指挥还是留给那宋楠治伤吧,我东厂衙门会没钱治伤?别说五十两,五万两我也拿得出,今后牟指挥还是好生约束手下,别瞎眼鸡窝里斗,为了他人打自家兄弟,告辞了。” 牟斌微笑拱手,目送范亨一行的身影出了大厅绕过门口照壁消失不见,这才收起笑容,耳听偏房内惨叫连连,忙快步走去,掀开帘子一看,顿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宋楠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美滋滋的喝一口便张口发神经一般的惨叫一声,身边两名衙役拿着大棒子对着一块蒲团你一板子我一板子打得满头大汗。 牟斌摆摆手,两名校尉这才停手,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宋楠没看见牟斌进来,兀自抽风一般‘啊呀,妈呀’的惨叫,牟斌咳嗽一声道:“行了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宋楠赶紧放下茶盅转身行礼道:“多谢牟指挥维护卑职,卑职可吓坏了。” 牟斌瞪眼道:“你还知道怕?打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后果?” 宋楠嘿嘿笑道:“打人的时候要是考虑后果还能下得去手么?” 牟斌故意沉着脸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公爷会来解困?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吧。” 宋楠挠头道:“小公爷来不来我还真没把握,不过昨日打架之时我倒是借了小公爷的名头,小公爷愿意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那是他的事了。” 牟斌道:“呸,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都大肆宣扬了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你遇到麻烦英国公府又怎能置身事外?今后舆论如沸,教张老公爷如何做人?你这心思太过深邃,张仑不知,我却知道。” 宋楠道:“牟指挥,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小公爷来救便救,不来救我也认栽,总之因为揍东厂那帮番子而获罪我也认了,我一人倒霉不打紧,可不能教东厂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便是没有小公爷在场,这场架迟早要打,小公爷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牟斌咂嘴道:“你这是在怪我太过软弱是么?你焉知其中利害?” 宋楠忙道:“卑职岂敢,牟指挥自然是要综合考虑,不过咱们当下属的便无需考虑那么周全了。” 牟斌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我只能说,这件事干的漂亮,无论你是否出于有心设计,总之打架的机会选择的不错,下手也够狠,替我出了口恶气。” 宋楠呵呵笑道:“大人缪赞。” 牟斌道“我可不是鼓励你今后继续无端闹事,这回是你运气,下不为例。” 宋楠连声称是,笑道:“指挥使大人,从今日起,我是否应该告假几日呢。” 牟斌诧异道:“告假作甚?” 宋楠拍拍屁股道:“这儿打的稀巴烂,自然要休养几日,做戏也要做得像才成,今日挨了打,明日便没事人一般,范督主岂不是更加要暴跳如雷了。” 牟斌哈哈笑道:“对对对,准你十日假,好生休养一番;一会我叫人用车子送你回去,打烂了屁股可骑不得马了。” 宋楠连连点头,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零四章假日 第一零四章 正南坊锦衣卫痛殴东厂番役之事迅速传遍京城,虽然两家衙门都死咬着说没有此事,但当日的目击者着实不少,消息也八卦的飞快。 有人绘声绘色的形容当日宋千户如何两拳封了一名役长的眼睛,手下的锦衣卫又是如何凶狠作践番子,番子们如何哭爹叫娘落荒而逃云云,说着口沫横飞,听着聚精会神。 百姓们倒没有什么偏向性,锦衣卫和东厂狗咬狗,哪条狗赢了输了都无所谓,最好是两条狗都两败俱伤才解气;但与百姓们不同,京城各衙门里却对此事有着另一番解读。 除了官场中的那些书呆子,凡是有心钻营或者是对朝廷上下关注的官员们都知道,东厂最近风头早就压过了锦衣卫,东厂番子欺负锦衣卫校尉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情,从范亨和牟斌两个当家的身上便可看得出谁最近受宠谁最近低调。 锦衣卫若非有蔚州大捷这个大功劳撑着早就被东厂甩的没影子了,皇上以前随身都带着牟斌的人随侍,可近几个月来,范亨带着人随侍的机会越来越多,即便牟斌在场,说话的机会也不多,皇上有什么吩咐也是对着范亨发问,足见皇上心中的远近之分。 范亨行动举止也越发的趾高气扬,反观牟斌则低调了许多,虽然两人在皇上面前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消停过,但能看得出牟斌已经力不从心了。 在这种情形下,正南坊锦衣卫居然敢挥老拳揍得东厂番役们一个稀里哗啦,事后范亨却没见任何行动,这不能不说有些匪夷所思;有的人甚至推测东厂压倒锦衣卫是否只是假象,否则,依着范亨的做派,怎可能这般忍气吞声。 衙门官员们的揣度自然是五花八门,锦衣卫衙门内部却是一派喜气洋洋,东厂跋扈又如何?还不是被正南坊的宋楠带着人狠揍一顿,事后连个屁都不敢放?充分说明,东厂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况且牟斌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那宋楠既没革职也没获罪,内部知情人透露,就算当日打得那二十板子也是做戏,可见宋楠此举正中牟斌下怀;这样的态度无形中给了锦衣卫上下一种暗示,于是大街小巷里,但凡见到东厂人员,锦衣卫们再也不惧怕招惹他们,双方数日时间冲突多次,好在都没酿成群殴事件;但此消彼落之下,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正似乎在悄悄的改变。 这种改变都源自于正南坊那名名不见经传的副千户宋楠,不知不觉中,宋楠在锦衣卫衙门里名声大振,有人骂他是愣头青,运气好才没有挨罚,但更多的人从心底佩服宋楠的胆量,争相打探宋楠的底细和背景,颇有些锦衣卫衙门小名人的意思。 宋楠没心情管这些,有了十日假期,宋楠打算好好的休息休息,告假的第二日早晨,宋楠睡到日上三杆,连怪模怪样的瑜伽功都抛诸脑后,若不是陆青璃弄了根鸭毛在宋楠的鼻子眼里拨弄,宋楠还在呼呼大睡。 宋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睁眼看见陆青璃握着鸭毛在自己的鼻孔里捣鼓,伸手一抱,顿时将陆青璃搂的扑倒在床上,宋楠一翻身用大被子便将陆青璃席卷进了被窝,在陆青璃的惊叫声中啃上那张红艳艳的小嘴。 陆青璃唔唔挣扎,终于摆脱了宋楠的嘴巴,红着脸叫道:“宋大哥,姐姐在房里呢。” 宋楠愕然抬头,果见叶芳姑侧着身站在门口,转着脸不敢往这边看,赶紧一松手,陆青璃像只受惊的小鹿逃出被窝蹦跳着逃走了。 宋楠有些尴尬,正要说话,叶芳姑淡淡的道:“该起床啦,奴家有事情要和你商量,难得你有空。” 宋楠一骨碌坐起身来,掀开被子,叶芳姑赶紧扭头出房,宋楠暗自好笑,也不知道被自己搂在床上摸过多少回了,自己穿着小衣起床她还要害羞回避。 宋楠曼斯条理的起床梳洗,告假了不用穿公服,便拿了件蓝色丝绵长袍穿上,披头散发的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阳光耀眼,花坛边的空地上,陆青璃和叶芳姑坐在椅子上偶偶细语,小萍儿和李小妹都不在,北屋内传来木鱼声,想必是母亲又在拜佛诵经了。 宋楠披头散发往叶芳姑身前的椅子上一坐,叶芳姑熟练的挽起宋楠的头发梳理发髻,同时叫陆青璃去端热在炉子上的小米粥和馒头。 宋楠伸个懒腰偏头看看冬日温煦的阳光道:“真舒服,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懒觉了。” 叶芳姑轻笑一声道:“听起来怪可怜的,好像在衙门做事便像当牛做马一般的劳累。” 宋楠笑道:“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熬得人都快烦了。” 叶芳姑道:“还要动拳头打架好勇斗狠,差点被抓去坐牢,自然格外的累些。” 宋楠一愣歪着头道:“你们都知道了?” 叶芳姑用力拽了下宋楠的发髻道:“别动,没梳好呢,你倒是口风紧,这么大的事家里都蒙在鼓里,若不是外边传的沸沸扬扬,我们还都两眼一抹黑呢。” 宋楠听着叶芳姑的声音有些不对,回头看去,将叶芳姑怔怔的样子,眼睛里雾气蒙蒙,忙道:“小事而已,我不说是怕你们瞎担心,别声张,教母亲知道又是一番麻烦。” 叶芳姑抹了抹眼泪嗔道:“你还知道担心伯母么?一大早念经念到现在,足足几个时辰了,你当伯母是在做什么?这是在替你祈祷呢,人人都担心,偏你不在乎。” 宋楠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往北屋走,叶芳姑追着将簪子簪上发髻,叹了口气回身坐下。 宋楠快步走进北屋,西偏屋内是设的佛龛,掀开帘子鼻端被佛香的气味灌满,但见北面佛龛前两根红烛烧的只剩一点点,下边的蒲团上,宋母闭目团坐,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母亲,歇歇吧。”宋楠轻声道。 宋母停了手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道:“楠儿,起来啦。” 宋楠拿了块蒲团挨着宋母坐下,点头道:“嗯,睡得很舒服。” 宋母伸手替宋楠理理耳边乱发,目光中饱含疼爱,轻声道:“我儿辛苦,这一大家子撑着可真不容易。” 宋楠笑道:“这算什么,娘亲多休息,礼佛又非一日,听叶姑娘说,你今日都念了好几个时辰经文了,歇口气明日再念,佛祖定不会怪罪。” 宋母叹了一声道:“娘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有事也不跟娘说,娘只能在佛前为我儿祈福,祈求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别的也帮不上忙了。” 宋楠低声道:“儿子不孝,教母亲担心了,那件事不是儿子故意隐瞒,而是……” 宋母摇头道:“我儿不用说了,这一年来我儿已经脱胎换骨一般,再不像以前那样不通事务了。娘亲不是埋怨你,娘亲只是希望你行事小心谨慎些,你爹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也跟我说说为官时的情形,也曾说官场尔虞我诈,小人也多。我儿记着,官不做不要紧,千万别出事,你若出了事,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 宋楠默默点头,自己已经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若是有什么闪失的话,这一家子确实是没了主心骨,母亲定是听到街头上的传言,担惊受怕的很,所以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了。 “母亲放心,我向您保证,日后行事定然小心谨慎,遇有大事也和家里知会一声,不叫家里人替我担惊受怕。” 宋母笑道:“那娘就放心了。” 宋楠道:“母亲歇了吧,去院子里说说话,我还空着肚子呢。” 宋母点点头,慢慢起身,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在宋楠的搀扶下缓步出了厢房。 外边小桌上,小米粥冒着热气摆上,几碟小菜和几只热馒头也摆的整整齐齐,宋楠扶着母亲坐下之后,在三个女人温柔的眼光笼罩下胃口大开,一顿风卷残云,将桌面上的食物扫的干干净净。 第一零五章家事 第一零五章 宋楠吃干抹净,满意的打了个饱嗝道:“好吃。” 陆青璃抢着起身收拾碗碟,宋楠对叶芳姑道:“你不是说有几件事要跟我说么?” 叶芳姑点头道:“吃了那么多,走走消消食,边走边说。” 宋母笑道:“对对对,出去走走消消食,难得跟叶姑娘说会话儿。”宋楠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叶芳姑默默则跟上,两人沿着僻静的小巷缓缓踱步,享受难得的安逸时光,叶芳姑慢慢的说起近日要宋楠决定的几件事来。 第一件便是购买居住宅院的事,现在住的宅子是租来的,每月五两银子的租金也不算多,但以宋楠现如今的身份,租住房舍总是有些不踏实,大小也是个小小的土财主,购置自己的房产也住的安心些。 叶芳姑在槐树胡同物色了一幢宅院,独门独院,靠近繁华的菜市大街,宅子不小,价钱也挺高,本来宋楠要家中人自行决定,但叶芳姑觉得这是大事,买房置地自然需要宋楠这个家主来做决定。 宋楠问了问情形,这也是一幢四合院,不过却是两进式,前面一院后面一院,总计二十余间房舍,带有前后两个天井院,倒有适合有女眷的大户人家居住;一问价格,宋楠吐出了舌头,这宅院的主人要价五千两,而且谢绝还价。 房主原是一名商人,主人去世后,家道中落,家中仆役也都被辞退,偌大的宅院空落落的住着母子二人和两个仆役,所以女主人打算卖了大宅子买个小宅院居住,一来不再睹物思人,而来家无进项,卖了宅子的钱也能保母子生活无忧。 “宅子挺不错的,女主人很精细,宅中花草树木鱼池回廊都很漂亮,后面的庭院还种着几株牡丹花,后面的天井小院都是青石铺就,平整的很。”叶芳姑补充道。 宋楠听得出叶芳姑定是对宅子很满意,于是道:“既然如此,便定下来吧,家里账上应该还有余钱吧,新铺子缓一缓,先买了宅子再说。” 叶芳姑笑道:“哪有你这么买东西的,都不去看看,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宋楠道:“你不是看了么?芳姑姐姐的眼光我岂能不信?你就是我的眼睛,看了满意便成;价钱虽然贵了些,但人家既然在宅子里花了那么多心思,又孤儿寡母的,贵些就贵些吧。” 叶芳姑想了想道:“奴家确实挺喜欢的,青璃也喜欢,就是觉得有些忌讳。” 宋楠道:“忌讳什么?” 叶芳姑道:“那家的男主人便在那所宅院里去世的,而且这家子又衰落至此,我担心风水不佳,对你为官不利。” 宋楠原本对风水之说压根不信,但既然自己都能离奇的重生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于是道:“先买下来,再请个看风水的来看看,如果有什么妨碍的东西,拆了便是;只是不要声张,别让娘亲知道,弄好了再搬进去,不然娘亲肯定不同意。” 叶芳姑点头道:“好,便依你。还有一件事便是铺子里招掌柜的事情,这几日有十多个人来自荐,须得你去看看,选一选合适的人选。” 宋楠道:“好,你叫伙计通知他们明日上午在叉街的铺子里集合,铺子是咱们的摇钱树,掌柜的一定要选稳重持重而且又忠心耿耿的,他们一到位,你们便可松口气了,不然成天让你们抛头露面的忙活,也不是个事儿。”| 叶芳姑抿嘴笑道:“也没什么,以前开酒店的时候我和青璃不都是这样么?” 宋楠道:“那可不同了,以前是以前,如今你们可是我的人,岂能再过以前的日子。”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脸色微红,岔开话题道:“掌柜的一旦选定,你说的一品鸭配方的保密事宜便要实施了,又要一大笔钱,哎,赚了再多钱都架不住花销。” 宋楠想起来流水线的事,这件事须得在掌柜就位之前便要落实,于是点头道:“账上的闲钱全部拿出来,买个废园子,地方要大,地点偏一点都没关系,稍微修葺一番做烤鸭流水线的烤房便成;今晚大牛回来我让他告个假回蔚州一趟,一来江彬最近升官了,要写信恭贺他,二来要在蔚州招十几二十个乡亲过来帮忙;大牛的爹娘也要接来,一家子在京城安家团聚罢了。” 叶芳姑点头道:“原该如此,大牛兄妹跟着你跑东跑西的,也不能尽孝,一家子团聚也是应该的。” 宋楠本想说:“你和陆青璃姐妹两不也跟着我跑来跑去么?”但怕此话出口,勾出叶芳姑的伤心往事来,于是将话咽下肚去。 陋巷中行人稀少,冬阳热烈的照在小巷中,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宋楠心中平静,伸手勾住叶芳姑的手攥着,叶芳姑赶紧甩开,光天化日之下拖着手压马路,宋楠无所谓,叶芳姑可没这胆子。 两人来到陋巷尽头,此处已无房舍,一方小池塘嵌在南边小道旁,周围杂草丛生,池塘中也残茎败杆,灰败的荷叶耷拉在水边,一片萧索之意。 叶芳姑缓步向前,看着满塘破败微微发愣,发出轻轻的叹息之声,宋楠站在身后笑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荷叶虽残,来年春夏又是一番欣欣向荣接天碧绿,这又有什么好叹气的。” 叶芳姑转头看着宋楠道:“我可不是为这个叹息,我只是觉得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冬天了,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蔚州开酒店呢,和你也才刚刚认识。” 宋楠微微一笑,上前握着她的手道:“是啊,谁能想到你我竟然能像现在这般亲密,当时江彬对你可是着实的上心,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相好呢。”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凭他也配,他倒是有这想法,有一次他晚上装喝醉酒赖着不走,借酒撒疯逼我从他,我跟他说,只要能胜过我手中的剑便答应他,否则从此不准纠缠。” 宋楠笑道:“结果当然是被你好一顿修理了。” 叶芳姑一笑道:“我还手下留了情,不然他的胳膊怕是要废了。” 宋楠道:“怪不得江彬跟我说过,你是带刺的玫瑰,惹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 叶芳姑微笑道:“带刺的玫瑰?倒是个好比喻,可惜从他口中说出来,我却是不喜欢。” 宋楠道:“那是,若是我口中说出来,便大不相同了。”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呸,臭美,我可是你师父,你功夫练得如何?为师想要考究考究你。” 宋楠忙道:“饶了我,咱们好容易出来花前月下一番,动手动脚的多煞风景。” 叶芳姑‘吃’的一笑道:“也是。”忽然觉得自己认同宋楠所言的花前月下之说,顿时娇羞不已,转头不语。 两人携手而立虽不说话,但无声中的情愫的交流更加动人,宋楠用小手指轻轻挠着叶芳姑柔软的手心,叶芳姑吃痒甩开宋楠的手,蹲下身子拨弄着荷下冰凉的清水。 宋楠俯下身子凑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亲了一口,叶芳姑顿时浑身僵硬,脸红到了脖根。 “我有件事要问问你。”叶芳姑吁了口气站起身道。 宋楠笑盈盈看着她,看的叶芳姑有些心虚,伸手推开宋楠的脸道:“别这么看着我,光天化日的,教人看见多不好。” 宋楠一本正经的板起脸道:“好吧,你问,什么事。” 叶芳姑轻声道:“你和青璃……有没有……” 宋楠侧耳道:“什么,你声音大些,我听不清楚。” 叶芳姑红了脸凑到宋楠耳边道:“你和青璃之间……有没有……发生那件事?” 宋楠忙道:“没……,我和青璃之间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叶芳姑嗔道:“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妮子经常半夜溜到你房里……还说没什么事?” 宋楠心道:你表妹偷偷跑来不假,但我说她只是来和我玩‘撸啊撸’,你肯定不信,事实上确实如此,小妮子比我还上瘾,有几回居然动了口,若不是宋楠嫌她牙齿刮得痛的要命谢绝了她的好意,怕是早就爆口多次了。 “我以名誉作保,真的没动她,只是……亲亲抱抱,和跟你在一起一样。”宋楠指天画地立誓。 “提我作甚?”叶芳姑举手欲打,想起宋楠在自己身上的乱折腾,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奴家的意思是,过了年你就十八了,青璃也十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了青璃?在这么耗下去,青璃岁数也越来越大了……” 宋楠倒忘了这茬了,自己过了年就十八了,在这年头十八岁不成婚便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宋母也说了好几回,被宋楠搪塞过去,但面对叶芳姑的问话,宋楠却无法搪塞,占了便宜,总该给个交代才是。 宋楠想了想笑道:“过了年,新宅子弄好了搬进去的时候,我便连你和青璃一起娶了,你们两姐妹好商量,谁当大的谁当小的都成,别争风吃醋便成。” 叶芳姑啐道:“你是香饽饽么?谁为了你争风吃醋,你还想一次娶两个,倒是贪心的很;奴家说的是青璃,至于我可不会嫁给你。” 宋楠急道:“你变卦么?当初怎么说好的来着?” 叶芳姑看宋楠真的急了,伸手抚慰宋楠的脸庞道:“我陪着你便成了,奴家只希望青璃能早些嫁入宋家,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宋楠道:“你是不是觉得姐妹二人都嫁给我有些不太好,怕人闲话?” 叶芳姑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喜欢自由自在些,如果哪天你让我不高兴了,我抬脚便走,也省的嫁了你受你的约束。” 宋楠睁大眼睛道:“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定不教你得逞,你放心,若不娶了你进门,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叶芳姑连忙捂住宋楠的嘴道:“你说些什么话,这种毒誓也能乱发么?” 宋楠搂住她的腰道:“你想毒誓应验便离我而去吧,想我平平安安,年后便嫁了我,你若想为正妻,我便求娘亲成全便是,青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叶芳姑抿嘴笑道:“正妻是别想了,伯母绝不会同意,奴家也没这么贪心;我的事暂且搁下,倒是青璃等不得,你别让她等太久。” 宋楠刚要说话,忽听侧方一人高的灌木后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道:“哟,原来宋千户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呢,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伤风败俗。” 宋楠愕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叉着腰,手中拿着马鞭儿晃悠着,缓缓走了出来,眼中满是嫉意。 第一零六章挨刀 第一零六章 “小郡主?怎么是你?”宋楠一头的雾水,这位国公府贵胄为何喜欢没事在破街陋巷中乱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近总是常常遇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悍妞。 媗郡主不答宋楠,只拿眼上上下下朝叶芳姑打量,一副审视对比的感觉,叶芳姑表情平静,双目如水,也在打量着媗郡主。 宋楠感到一丝丝的不妙,忙道:“介绍一下,芳姑,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他兄长便是……” 芳姑道:“奴家知道,你提起过郡主多次了。” 宋楠挠头,又对媗郡主道:“小郡主,这位是芳姑姑娘,是……” “是你的夫人?你何曾成亲了?上回听你和兄长闲聊可是说并未婚配呢。”媗郡主目光不离芳姑的身上,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芳姑微笑道:“郡主莫要瞎猜,我不是宋公子的家眷,是他的……姐姐。” “姐姐?有姐弟二人大白天的搂搂抱抱的么?本郡主可全都看见了。”小郡主嗤笑道。 宋楠皱眉道:“小郡主,这是我的私事,还请不要窥人。芳姑,咱们走吧,小郡主告辞了。” 芳姑微微一笑,敛琚朝小郡主一礼,跟着宋楠往巷内行去,媗郡主小脸煞白,又没理由寻衅,把一双美目瞪在芳姑身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宋楠拉着叶芳姑踏上巷子的青石板路,侧头冲叶芳姑歉意的一笑,却见叶芳姑双目看着自己,眼神中耐人寻味,苦笑着想解释几句,却听到身后媗郡主一声娇叱:“慢着,你们给我站住。” 宋楠皱眉转身,见媗郡主飞奔过来,满脸的愤怒。 “小郡主,你干什么?耍威风回国公府耍去,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媗郡主伸手将宋楠推了个趔趄,径自来到叶芳姑面前瞪视着她,叶芳姑微笑道:“郡主有何指教?” 小郡主一伸手抓住叶芳姑的手腕,指着叶芳姑手腕上的碧玉玉镯怒道:“这个镯子你从何而来?” 宋楠脑子一蒙,嗡的一声响,叶芳姑手上的玉镯正是小郡主替张仑抵股金的那一只,那日青璃替叶芳姑索要,自己为表清白和大度回家后便送给了叶芳姑,那日跟小公爷见面也作价三千两银子将银票给了张仑,当时撒了个小谎说是摔坏了,想必张仑也是这么告诉小郡主的,现在可好了,全露馅了。 叶芳姑挣脱手掌微笑道:“小郡主对他人之物这般感兴趣么?这镯子从何而来与你何干?” 媗郡主怒道:“怎地跟我没关系?这玉镯本就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跑到你的手上来了?宋楠,你不是跟我哥哥说这镯子摔坏了么?原来是拿来送给你的相好了,真是卑鄙。” 宋楠斥道:“小郡主,女孩子说话注意些言辞,什么相好,什么卑鄙?这镯子是你那只不错,不过我已经作价三千两从令兄手中拿来,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你管得着么?” 媗郡主小脸煞白,骂道:“无耻,诓骗我兄妹说镯子碎了,原是拿来送给这你屋里的小妾,这等低贱之人也配戴我的东西,我这便告诉哥哥去,让他看清你的嘴脸,亏我兄妹还那么帮你,为了你的事情求了爷爷半宿,差点得罪东厂的人,你真没良心。” 宋楠在此事上理屈,一时无言以对,叶芳姑脸色变冷道:“这位郡主,凭何这镯子便只能你戴着,我便戴不得?奴家是宋楠的妾室,这镯子也是公子赠予奴家,宋楠说的很清楚,此镯已经作价三千两买来,你们拿了钱这镯子便归我们了,别说我戴在手上,便是砸了扔了又于你何干?本以为国公府的郡主该是知书达礼之人,却没想到如此刁蛮无礼,当真有损国公府的名头。” 媗郡主怒目圆睁,指着叶芳姑跺脚怒道:“你……你真不要脸,骗取他人之物还这般理直气壮,还敢跟本郡主顶嘴,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媗郡主挥动马鞭照着叶芳姑的头脸便抽打过来,宋楠惊呼要糟,倒不是怕叶芳姑被打,而是小郡主和叶芳姑动手动脚,岂非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么?宋楠下意识的高叫一声:“芳姑姐姐,手下留情。” 媗郡主还以为宋楠口误,应该叫自己手下留情才是,思量间手上却是丝毫没停,眼见一鞭子便要抽到叶芳姑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忽觉手掌一紧,紧接着疼的撕心裂肺。 尖叫声中,小郡主的手腕被拗转过来,身子也不得不跟着拗转,紧跟着背上被叶芳姑一掌推中,顿时蹬蹬蹬连栽几步,要不是前面有墙壁挡住,恐怕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给你个教训,莫以为你是郡主便可随便欺负人,若再敢来滋扰,休怪我下重手。”叶芳姑冷冷的道。 媗郡主狼狈不堪,又羞又恼,长这么大何曾出过这般丑?自小到大,身边众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只有自己打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沾上半个手指头?头在墙壁上撞得生疼,回过脸来已经是满脸泪痕,忽然伸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咬着牙铁青着脸朝叶芳姑直冲过来。 宋楠高叫道:“小郡主,千万别动刀子,都是误会。”边叫边冲上来拦住媗郡主,不是怕小郡主伤了叶芳姑,而是宋楠知道,小郡主一旦动了刀子,以叶芳姑的脾气自然下手不留情,本来是件莫名其妙的小事情,要是真的伤了小郡主那可说不过去。 小郡主状若疯虎,一头撞进宋楠张开双臂的怀抱里,手中匕首胡乱张牙舞爪的划拉,就听‘刺啦’一声,宋楠‘哎呦’一声惨叫,捂着左臂蹲下了身子。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小郡主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叶芳姑也睁大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的宋楠,三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呆立不动,只见宋楠臂上的鲜血慢慢顺着指缝汩汩而出。 叶芳姑惊叫一声,快速上前来查看伤势,见棉袍被割开了寸许长的口子,里边血肉模糊,血如泉涌,也不知道伤了多深。 叶芳姑迅速掏出丝巾将宋楠臂上伤口牢牢扎住,回转身来,眼中一片冰冷:“你这狠毒女子,竟然……行凶伤人?须饶不得你。” 小郡主手一松,柄上镶满珠宝的锋利匕首吧嗒掉落地上,小手连摇,惶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宋楠,相信我,我不是要杀你。” 叶芳姑伸手撸下手上的玉镯往小郡主怀中一丢,冷冷道:“镯子还你,这回没得说嘴了,现在本姑娘要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叶芳姑跨步上前,伸手向前一把掐住小郡主细细的脖颈,手一翻,不知何时,一柄短剑出现在手中。 宋楠忍痛高叫道:“芳姑姐姐,住手!” 叶芳姑头也不回道:“我也要在她手臂上斩一道口子,一报还一报。” 宋楠喝道:“让她走。” 叶芳姑怒道:“你还护着她?” 宋楠道:“她是无心,他哥哥跟我是好友,你何必要将事情闹大?还不送我去就医,想我流血而亡不成?” 叶芳姑气的脸色发白,短剑举起,却无法落下,半晌才闭目深呼吸几口,缓缓将短剑纳入腰间,伸手将已经吓呆了的小郡主往前一送,推了个趔趄,转身过来扶起宋楠。 宋楠龇牙咧嘴的道:“小郡主,回去吧,别闹了,这件事因我而起,现在镯子也还给你了,咱们算是两清了;求你以后别再阴魂不散的管我的事了,哎,这倒霉催的,血光之灾啊,早知道找个高人算一卦就好了。” 宋楠絮絮叨叨的在叶芳姑的搀扶下蹒跚而去,媗郡主呆立半晌,忽然捂脸大哭起来,‘蹬蹬蹬’脚步飞快,跨上马匹挥鞭而去。 宋楠的伤势不重,亏得冬日穿得厚实,只伤了皮肉,血管和骨头都无碍,在左近寻了家医馆上了药包扎止血,手臂行动自如,估摸着七八天便无碍。 虽然伤势无碍,宋楠也着实郁闷,小郡主这个疯婆子实在是让人头痛,最近就喜欢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前断时间,宋楠到城管大队去的次数不少,每次都碰见这位精力充沛的郡主,在那里喝五吆六的指挥。 当初让她收拢街头的痞子头目成立城管大队是着好棋,本以为给她挂个大队长的名号让她过过干瘾便得了,没想到这妞儿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盔甲,弄的跟个大将军一般,手握鞭子监督城管大队的训练,看谁不顺眼便是一顿鞭子,弄得怨声载道。 好在宋楠在一个月时间里建立了在城管大队的威信,毕竟每个月的饷银都由宋楠发出来,经宋楠劝慰,大伙儿也算是给小郡主面子,可宋楠却是着实烦她,哪里的事儿都有她,既好事,又喜欢捣乱,还不讲理,简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牛皮糖。 这下好了,弄得自己受伤不说,叶芳姑也是很不开心,好像觉得自己跟着小郡主之间有什么瓜葛似的。 另外,那玉镯子也还给了小郡主,自从自己送给叶芳姑这只镯子后,叶芳姑可从来没离开过手腕,可见对这镯子的珍视,这下被迫还给别人,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第一零七章赔礼 第一零七章 从医馆回来的路上,宋楠试图解释安慰叶芳姑,叶芳姑脸色清淡,虽不加责怪,但明显有些落寞。 宋楠知道,刚才小郡主的话对她有点刺激,什么相好的、小妾,贱人之类的话确实伤人,而且自己送给她的玉镯子还是出自小郡主之手,自己刚才要她停手的时候语气也稍显严厉,叶芳姑本就是性格刚烈,恐怕是得罪她了。 叶芳姑可是手中有人命的,被仇恨煎熬了三年,手刃仇人都不带眨眼的,一旦惹毛了她,心中戾气蓬勃,很有可能给小郡主造成巨大的伤害,那是宋楠绝不愿看到的;在那时若不严词喝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漏子。 “那镯子,本来我是不打算拿出来的,是要退还给小郡主的,可青璃说你喜欢那镯子,于是我便送给你了,没想到小郡主为了一个玉镯子竟然不依不饶,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叶芳姑冷冷道:“回去我要找青璃算账,我何时说喜欢这个镯子了?早知道是其他女子的东西,你便是给我我也不要,一个玉镯而已,我可不稀罕。” 宋楠无语,半晌道:“青璃也是好意,何必怪她,明日我陪你去选个上好的玉镯,姐姐莫要生气,总之是我考虑不周,青璃一说,我若不拿出来倒显得小气了。你知道,只要我能力所及,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办到。” 叶芳姑淡淡道:“你不必啰里啰嗦的解释,我又没怪你什么,这件事压根就和你无干,当日你醉酒归来,怀中揣着那镯子的时候我们便看到了,青璃不过是想试探一件事情罢了。” 宋楠道:“试探什么?试探我是否舍得将值几千两银子的手镯送给你么?别说几千两,便是几万两又如何?” 叶芳姑摇头道:“不是这个,而是试探你和那媗郡主之间的关系罢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我和那小郡主?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躲还躲不及呢,你们可真是心眼多。” 叶芳姑道:“襄王无意,神女有心,你是没想法,可是人家对你留意了。” 宋楠摆手道:“莫瞎说了,绝对不可能,我和小郡主见面便吵,当初我整肃街市地痞的时候,正是和她作对,她还带人大闹我正南坊衙门呢;我估摸着她一定非常讨厌我,我对她可从来没什么好话。” 叶芳姑轻声一叹道:“你懂什么,女子的心思你焉能全懂?今日我算是看的很清楚,但愿我看走了眼。” 宋楠这才明白,叶芳姑闷闷不乐原来居然是担心这个,简直是荒唐透顶,小郡主虽然花容月貌,家世显赫,但他绝不是宋楠喜欢的类型,这种刁蛮不讲理的女子谁能受得了?忍气吞声攀附权贵走裙带关系路线?想也别想!宋楠可不想成为自己都鄙视自己的人。 “回去后我便请人下聘礼,虽然你和青璃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我还是要照规矩办,宅子一弄好,便娶了你们进门,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叶芳姑既没开心的表示,也没不开心的表示,神色依旧平淡,宋楠眼珠一转,皱眉嘶了一口凉气,叶芳姑果然中计,转头来关切问道:“疼的厉害么?” 宋楠点头道:“胳膊还好,心有点慌。” 叶芳姑道:“心慌什么?” 宋楠道:“你这么不咸不淡的,我当然心慌,我可见不得人这么冷漠,你说,是咱们亲还是和小郡主亲?犯得着为这件事生气么?”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嗔道:“德行,要不是看你受伤了可怜,我抬脚便走。” 宋楠呵呵笑道:“你走吧,只是午夜梦回之时可不要想我想肝肠寸断。” 叶芳姑啐了一口,扭头不理宋楠的死皮赖脸,伸手扶住宋楠的腋下,两人慢慢回到宅中。 闻听宋楠受了伤,宋家上下乱作一团,陆青璃听闻是小郡主动的手,立刻便回房取了兵刃要去找她算账,被叶芳姑一顿数落,这才悻悻回头,得知祸事正由那玉镯子引起的,陆青璃也极为内疚,撸了腕上宋楠另买给她的一只玉镯子下来便往叶芳姑手上戴。 叶芳姑岂肯要,宋楠也道:“明儿去另买一只便是了,又何必这样。” 陆青璃道:“不成,下午便去买,我有镯子,表姐岂能没有,表姐没手镯戴,我这镯子也不戴了,甚时候表姐有了玉镯,我才能戴。” 叶芳姑被她这般孩子气的表白逗乐了,心中也颇为感动,陆青璃对自己是真心的维护,就像当初自己逼着宋楠答应要娶陆青璃一样,姐妹二人总是要将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对方,身世飘零的表姐妹之间的患难亲情纯出真心,毫无虚伪。 宋楠失了些血,中午吃了饭之后脑子有些昏沉,便进房午睡;一觉醒来后身上顿觉舒坦了许多,睁眼看时,屋内阳光明媚,偏西的太阳将温暖的阳光从西首木窗和门中射入,一缕缕金黄的光线中有些尘埃一动不动的悬浮,耳边传来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的轻声细语,两人正坐在桌子边头碰头对着一副半成品的刺绣枕套儿发表着意见。 宋楠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来,哈哈笑道:“呦呵,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舞针弄线了?平日不都是舞刀弄剑么?” 表姐妹二人吓了一跳,陆青璃忙将刺绣的绷子藏在身后,倒了杯热水端来道:“喝些白水,流了血,口中一定很干渴。” 宋楠接过喝干,穿衣下床,边整理着衣襟,边凑到桌边道:“绣的什么,让我看看。” 叶芳姑啐道:“大男人看这些作甚?快去洗漱了。” 宋楠道:“为何不能看?我猜定是绣了送给我的,让我看看你们的女红手艺如何。” 叶芳姑紧紧将绣花绷子抱在怀中,就是不让看,宋楠手扶伤处哎呦一声,叶芳姑忙伸手道:“怎么了?伤口裂了?小心点啊。” 宋楠一伸手,将绣花绷子抢在手中,哈哈笑道:“我来瞧瞧。” 叶芳姑跺脚道:“你这人,骗子一个。” 陆青璃嬉笑道:“给他瞧瞧咱们的手艺又如何?我陆青璃可是文也成武也成,叫宋大哥开开眼。” 宋楠展开绷子细看,顿时脸上笑容僵硬无比,转瞬间化为苦笑,指着绣花绷子道:“怎地绣了个小鸡啄米图?” “什么小鸡啄米图?这是丹凤朝阳图。”陆青璃斥道。 “这是丹凤朝阳图么?明明是一只炸了毛的小鸡在地上找米,还有这天上飞的是一堆苍蝇么?” “什么苍蝇啊,这是百鸟朝凤,这是黄莺,这是喜鹊,这是天鹅,这是……”陆青璃纤手连点如数家珍。 宋楠心中大叫一声‘饶命啊,刺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了’,这副表姐妹二人合作的刺绣绝对冠绝古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两人舞刀弄剑尚可,怎地绣起花来竟然如此不堪。 叶芳姑脸色绯红,一把抢过便要往火盆里丢,宋楠赶紧拦住道:“别啊,虽然手法生疏,但勇气可嘉,我知道你们即将嫁为人妇,想学些女红手艺,虽然绣的……嗯……不那么……太……出色,但是绝对一番心思;绣的好坏不重要,勇于尝试,大胆创新,不拘一格,不落俗套,这才是其中的精髓所在;完成它,我很期待完工时是什么样子。” 叶芳姑羞得满脸通红,赶着将绣花绷子往炭火里扔,宋楠挡在前面就是不让,陆青璃也道:“宋大哥都这么夸赞了,表姐你还要毁了它作甚?这可是你熬了十几个晚上的成果呢。” 叶芳姑啐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是夸么?这是损我呢,我就不该听小萍儿的话来绣着劳什子。” 三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宋楠左拥右抱,连连陪好话,这才保住了这方绝世珍品免遭涂炭之灾。叶芳姑也怕震裂了宋楠的伤口,几番焚毁珍品不成之后也只得作罢。 三人笑闹一阵,都气喘吁吁,收拾好了打算上街去替叶芳姑选个镯子赔罪,便听外边有人高声叫道:“敢问这里是宋千户的府邸么?” 宋楠一愣,带着叶陆二女出了房门来到院门处查看,只见门外,小公爷张仑带着几个随从站在门外正直着嗓子叫喊,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低头垂目的小郡主。 宋楠赶紧迎上去拱手笑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 张仑上下打量着宋楠,着重看着宋楠的屁股部位,半晌才道:“牟斌这个老狐狸,感情真是做戏呢,害我白担了半天心。” 宋楠哈哈大笑,迎了张仑来到东边的堂屋,陆青璃手脚麻利的弄了茶水上来斟上,但却只斟了一杯茶,压根就没给坐在一边的小郡主斟茶。 宋楠装作没发现,拱手对张仑道:“昨日之事多谢小公爷出手相助,不然,我就要被东厂拿走下狱了,今日尚在不在人世都难说了。” 张仑摆手道:“说的哪里话来,咱们不是朋友么?我说了不会袖手,还算范亨顾忌老爷子的威望,但我自己的面子,那还是不成的。” 宋楠道:“改日必登门向张老公爷道谢,这可是活命之恩呢。” 张仑摇头道:“不用说的这么严重,老爷子可不会见你。” 宋楠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次张仑出面本就是借口东厂手下出言不逊,跟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纷争毫无瓜葛,若张懋接见自己,岂不是宣布了张懋和锦衣卫衙门之间的某种联系,张懋岂会让自己跟锦衣卫挂上关系。 宋楠笑道:“理解理解,代我给老爷子问好,若有机会再去亲自道谢也可。” 张仑道:“好说,我本打算明日来探望,可是听说今天上午,舍妹又闯了祸事,这不,赶紧来瞧瞧,你这胳膊上的伤便是舍妹弄出来的?” 宋楠摆手道:“这算什么事儿,郡主是见我这几日火气大,特意来给我放点血消消火气,无妨无妨,小公爷何必在意。” 小郡主听着宋楠的话又想笑,又要装作悔过的样子,憋得甚是辛苦,叶芳姑和陆青璃两人却是白眼翻了一箩筐。 张仑一挑大指道:“宋兄弟,不愧是大度之人,舍妹顽皮胡闹,你却不见怪,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好生的教她,这回闯出祸事来了。这是宋兄弟大度,遇到龇牙的人还不直接报官了?便是我国公府的郡主也不能随便拿着兵刃伤人不是?” 宋楠呵呵笑道:“都是误会,事情都是那个玉镯引起的,我也撒了个谎,当时我见那玉镯碧玉可爱,便自作主张留下来送给了芳姑姑娘,没想到惹出这等事来,都是我的错。” 张仑一拍大腿笑道:“我说对了吧,当时我便猜到你是拿了玉镯送给心爱的小妾了,果不其然。也难怪宋兄弟舍得,宋兄弟这两名小妾貌似天仙,别说是玉镯子,便是割了头下来送给她们也能理解。” 叶芳姑柳眉倒竖便要发作,宋楠赶紧甩眼神制止,张仑这等富贵出身的公子哥儿说话岂会在乎婢女小妾的感受,跟主人家说话,身边的妾室就当作一根根木头,压根从心坎里也没尊重女性这一想法。 (感谢根087班书友的打赏。) 第一零八章倔强 第一零八章 好在叶芳姑念及张仑昨日对宋楠有救援之恩,又见宋楠挤眼摆手的模样,才压下火气忍住没有发怒。相较而言,陆青璃不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样子,自己本来就是要跟着宋楠,被人称为宋楠的妾室心里有些羞涩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宋兄弟,你虽大度,我却不能不有所表示,带了舍妹来此,便是要她当面向你道声歉意,总之一切都是误会,你也多包涵。”张仑朝媗郡主摆摆手道:“妹子,跟宋千户认个错吧。” 宋楠有些诧异,换做任何人,砍了人之后表示歉意都是顺理成章,不过,面前这位可是媗郡主,她肯低头向自己认错?除非太阳西升东落还差不过。 不过现实给了宋楠一个耳光,媗郡主竟然红着脸站起身来向宋楠行礼,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宋楠,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砍伤你,只是……只是无意间误伤了……” 宋楠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小郡主家教森严,岂是故意砍伤在下,此事揭过,再也休提;我的伤也不重,几日便好。” 张仑听到‘家教森严’四字考语莞尔一乐,心道:这宋楠还真是个识趣之人,我英国公府确实家教森严,不过我这妹子的行为跟家教可没半点关系。 小郡主离座走到叶芳姑面前,宋楠还以为两人又要掐架,紧张的站起身来,却见小郡主从怀中掏出那只碧玉镯子来,诚恳的道:“这位姐姐,早前多有得罪,镯子物归原主,你可不要介意。” 宋楠下巴都快掉了,这场面简直太出人意外了,小郡主失心疯了么?一个刁蛮泼辣的主儿忽然这么入情入理总让人感觉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味道。 这回连张仑都有些意外,他只要求媗郡主跟宋楠道个不是,妹子能答应道歉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以郡主的身份跟一个地位不高的锦衣卫军官道歉已经很是委屈她了,现在妹子居然连宋楠的小妾都道歉,还主动拿出玉镯示好,连张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教张仑惊讶的还在后面,本以为宋楠的这位小妾一定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没料到人家压根不领情,伸手将玉镯往外推,冷冷道:“不必了,镯子本就是你的,物归原主也是归于你才是,之前因为是公子赠与我,我以为是经原主人同意交割了钱银才心安理得的戴上,如今知道你并未同意,我要了好没意思。” 媗郡主道:“兄长已经收了这镯子的钱,这镯子是你的了,拿着吧。” 叶芳姑摇头就是不要,小郡主举着镯子尴尬的站在那里,面孔涨得通红。 张仑道:“宋兄弟,你这位小妾脾气还不小,你发句话,叫她收下镯子,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宋楠挠头道:“她既然不肯要便请小郡主收回便是,我这位……嘿嘿……内人的脾气古怪,不肯要便是不肯要,我劝了也是没用。” 张仑咂咂嘴道:“宋兄弟想必是惧内啊,不过也不奇怪,我在外边风风火火,回到家中,见了夫人一样低声下气;妹子,收起来吧,这镯子是老爷子送给你的,留着也好,哥哥回头将银子退还给宋兄弟便是。” 小郡主咬着下唇,脸上涨得通红,鼻翼煽动,似有发作之象;宋楠暗叫不好,刚想说两句话圆场,就见小郡主扬起头来看着叶芳姑道:“这镯子你要是不要?” 叶芳姑摇头道:“我不要别人的东西。” 小郡主又问陆青璃道:“那你呢?要不要?” 陆青璃白了她一眼道:“我才不稀罕。” 小郡主猛然举起手来,将碧玉镯子往地上狠狠摔去,叮铃铃数声脆响,一件价值数千两的玉镯霎时间碎成十几块,变得一文不值了。 张仑惊道:“妹子,你这是作甚?” 小郡主跺脚怒道:“既然都不要,我便砸了它,哥哥,我真后悔听你的话来道歉,我英国公府的人砍了人便砍了人,得罪了人便得罪了人,什么时候给人道过谦?巴巴的跑来送给这些人打脸,真是好没意思。” 张仑道:“妹子你莫生气,怎么又闹上了。” 宋楠也道:“小郡主,不要这样,她不要你便拿回去不就成了么。” 媗郡主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莫得意,这事跟你没完,回头叫我哥哥还了你的银子,今后咱们便算不认识了,你莫犯到我手里,不然我张珮媗定不饶你。” 宋楠愕然道:“至于这样么?” 媗郡主一跺脚叫道:“就至于,就至于,你们都欺负我,我回去告诉爷爷去。”说罢掩面大哭,蹬蹬蹬冲出门去。 张仑忙叫道:“拦住郡主。” 外边的随从赶紧阻拦,却无人敢碰小郡主的身子,反被小郡主连踹带踢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张仑跺脚叹息,慌忙拱手道:“宋兄弟,怎地闹成这样,哎,我得去拦着她,咱们改日再叙;我这个妹子就是脾气太烈。” 宋楠忙拱手道:“小公爷自便,顺带替我赔罪,小郡主孩子脾气,多哄哄她。” 张仑答应着,脚下不停,带着人急追出去,片刻间呼啦啦走的干干净净。 宋楠目瞪口呆的站了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道:“这回你们满意了?人家来道歉,何妨大度些。” 陆青璃期期艾艾的道:“宋大哥,没想到这小郡主会突然翻脸,我错了。” 叶芳姑道:“干什么道歉?我们又没错,那镯子我们本来就是不该要,她砸碎了也好,丢井里也好,干我们什么事儿。” 宋楠瞠目道:“你……” 叶芳姑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心疼她干什么不去追上去解释?” 宋楠伸手抄起茶盅往地上一丢,茶盅‘哐当’一声砸的粉碎,吓得陆青璃脸都白了;叶芳姑脸色发白,‘哼’了一声冲出门口自回西首房间,‘哐当’一声也踢上了房门。 宋母在北屋中听到动静,赶紧赶来询问,见地上一片狼藉忙问情形,宋楠无从作答,宽慰两句,安抚宋母回屋去,自己则往床头一靠,蒙着被子生闷气。 宋楠不气别的,只是气叶芳姑性格太过执拗,人前圆滑一点不懂,小公爷携妹妹前来道歉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自己在京城之中到目前为止也就处了这么一个能够帮上忙的朋友,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姿态。 小郡主能给叶芳姑认错已经是颇不容易,这件事本已消弭无形,偏偏梗着脖子不接受道歉,完全不体谅自己辛苦经营的人际关系;自己虽然并不打算因人上位,但后世的经验告诉宋楠,人际关系何其的重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自己辛辛苦苦想撑起一片天来,其中甘苦操心之处,叶芳姑怎么就不能体谅呢。 宋楠想的心头烦闷,掀了被子想倒点茶水喝,却见陆青璃站在床边默默流泪,皱眉问道:“你哭什么,又不干你的事。” 陆青璃流泪道:“宋大哥,你莫恼了表姐,表姐就是脾气执拗了些,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又要谋生又要报仇,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我才知道。表姐跟一般女子不一样,除了你和我,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不会相信任何人,正因如此,才显得性格坚硬;宋大哥,你带我去跟小郡主道个歉便是,我知道宋大哥是气姐姐不近情理,可是表姐心里也有苦衷啊。” 宋楠心一软,将陆青璃搂在怀里,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宝贝儿别哭,道什么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去作甚?便是人家恼了咱们,又当如何?不过是少个朋友罢了。” 陆青璃将脸贴在宋楠的脸颊上抽噎道:“青璃知道宋大哥撑起家来不容易,姑父也曾说过,在外边要多结交朋友,出了事才有人帮忙;这一回要不是那小公爷帮忙,宋大哥恐怕就有大祸了;表姐这么对人家确实不好。” 宋楠柔声道:“也没什么,小公爷帮我也是因为我帮了他,你别哭,哭皴了脸蛋就不好看了,你去看看你表姐,安慰安慰她,我出去走走便好了。” 陆青璃仰脸道:“你真的不生气?” 宋楠微笑亲了她鲜花般的嘴唇一口道:“真的不生气了,跟你们怎么生气的起来。” 陆青璃脸上挂着泪珠,却笑得如同海棠带露,脱了宋楠的怀抱,拿起扫帚将地上的狼藉清扫一遍,这才往西边厢房走去。 宋楠整理好衣服,出了门,外边天气晴朗,西斜的太阳照在脸上,清冷的空气让脑子清醒了许多,想着陆青璃的话,宋楠很快便原谅了叶芳姑。 这女子受过太多的苦,性格也压抑了数年,难保有倔强之处,自己和她之间交流的也少,来到京城之后,大多数时间都花在公务上,很少跟她交心,也是原因之一。 今后还要多交流,多相处,将叶芳姑心中尚未融化的块垒消除,让她觉得有安全感才是正经,一味的指责她不通情理不识时务不是解决之道;看来来到这时代,如何让后院不起火,这也是必修的一课呢。 第一零九章私语 第一零九章 小郡主哭着出门,翻身上马沿着大街疾驰,街上的百姓惊讶侧目,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女流着眼泪打马狂奔不禁引人遐想。 小郡主可不管这些,哭的稀里哗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到侧目而视的百姓们奇怪的目光,心头更恼,手中马鞭乱抽乱打,不少街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抽的抱头乱叫。 “他娘的,那里来的疯婆子,当街乱打人,哥几个,咱们拦住马头扭她下来送衙门去。”有人高声叫道。 不少人义愤填膺蠢蠢欲动,还没付诸行动,却发现后方又来了五六骑,两名大汉跳下马来,举着鞭子照着这帮鸹噪的百姓又是一顿乱抽,嘴里骂道:“不想活了你们,知道那是谁么?那是我家小郡主,打了你们又怎样?再唧唧歪歪今晚便叫你们蹲大狱。” 众百姓这才知道,前面策马狂奔的疯婆子是英国公府的小郡主,顿时偃旗息鼓,各自自认倒霉,不声不响的偷偷溜走。 一行人追着小郡主直奔山川坛北边的国公府别院而去,张仑心里稍微有些放心了,不是往内城老宅去便成,因为老爷子肯定不在别院里,小郡主既来别院,便无法向老爷子告状;老爷子的脾气岂会容忍自己教唆妹子向一名锦衣卫低级军官道歉,而且还闹的不欢而散。 小郡主来到国公府前翻身下马,快步冲进府内,后面小公爷带着几名随从也疾驰而至,一群人火急火燎的,看的门口的几名卫士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仑边往里边走,边吩咐门口卫士道:“关上门,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特别是小郡主。” 卫士们张着嘴巴答应,目送张仑匆匆往内宅而去,纷纷相互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是小公爷跟小郡主闹翻了,一想到小郡主发脾气的模样,几名卫士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紧关上门各自散开了事。 “妹子,妹子,听哥哥一言。”张仑追在小郡主身后叫道。 小郡主头也不回一路往内宅奔去,却并未往老公爷张懋在别院的居所去,而是径自往张仑所住的西园子去了。 西园花园中,一帮婢女正逗着两个小孩正在阳光下嬉戏,几名相貌不错的女子则围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在闲聊喝茶,一见小郡主疯疯癫癫的跑进来,众人尽皆愕然。 “嫂子……”小郡主带着哭腔投入那妇人怀中去,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扑簌而下。 那妇人正是张仑的正妻柳氏,也是京城官宦之女,人说长嫂如母,虽然老国公爷还在世,但失去父母之爱的小郡主跟柳氏的感情倒是很好,遇到烦心的事儿便来寻柳氏哭诉。 柳氏忙掏了手帕替小郡主擦泪,问道:“怎么了?谁欺负咱们的小郡主了?” 小郡主抽抽噎噎的往后一指道:“便是大哥,他联合外人一起欺负妹子,嫂子替我整治他。” 众人往园子门口看去,这才见到张仑抹着汗快步走来,妇人忙起身行礼,身边围绕的是张仑的几房妾室,大家也都纷纷向张仑行礼。 张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喘息,一边接过一名妾室递过来的茶水咕咚喝了几口。 “妹子,你快把为兄追的累死了。”张仑喘匀了气埋怨道。 “累死你活该。”小郡主撅着嘴道。 柳氏见丈夫翻着白眼的尴尬摸样,抿嘴笑道:“你们兄妹不是一向挺好的么?这是怎么了?” 张仑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和宋楠之间的关系以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柳氏听完笑了,拉着小郡主的手道:“就为这点事便哭鼻子?这宋家的人不识抬举今后别理他们便是了,犯得着哭鼻子么?夫君,不是妾身说你,咱们小郡主千金之体,干什么要向那宋楠道歉?一开始你便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张仑拍着大腿道:“天地良心,我只是说不该刺伤人家,一个姑娘家拿着刀子刺伤了人,妹子来跟我说的时候说流了好多血,我以为伤势定是不轻,我和宋楠也算是熟识的朋友,怎么着也要去看望不是?” 柳氏道:“看望是应该的,道歉便不必了,妹子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伤势又不重,现在反倒受人侮辱,你这不弄巧成拙么?” 张仑摆手道:“得得得,我的错成了吧?妹子也别生气,你说要哥哥怎么给你赔礼?除了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星星,你要什么哥哥答应你什么。” 小郡主想了想道:“那你去叫那宋楠来给我磕头赔礼。” 张仑愕然道:“这事我可办不了,宋楠这个人我虽和他交往不太深,但我知道,他是一定不肯的,当初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这家伙可不是靠咱们国公府的名头就能唬住的;换一个条件吧妹子,别让哥哥为难。”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不在理他。 张仑叹了口气起身道:“夫人多劝解劝解小妹,我那还一堆公务要忙,先走了;妹子!莫生哥哥的气,你不是一直希望要哥哥的那匹乌云锥么?晚上回来,那匹马儿便是你的啦,算是哥哥赔礼成了不?” 小郡主扭动身子不答,柳氏使个眼色,张仑灰溜溜的转头离开。 张仑走后,柳氏拉着小郡主来到僻静处问道:“妹妹啊,这个宋楠是什么来头啊,怎地你哥哥都拿他没办法啊?” 媗郡主气呼呼的道:“是个王八蛋。” 柳氏笑道:“妹子看来恨他恨的紧呢,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媗郡主便将宋楠来正南坊任职跟自己产生冲突,帮助张仑整顿坊市清洁街市的事情说了,还不忘将用私房钱张仑入股宋楠的一品鸭事情给告了密。 柳氏咬牙道:“好哇,居然敢藏私房钱了,瞧晚上回来我不收拾他,怪不得这段时间又是给我买首饰,又是买布匹的,原来是欲盖弥彰。” 媗郡主道:“其实,宋楠也是好意,雇了街头上的痞子协助哥哥的五城兵马司保持街道清洁,这些钱都是从中而出的,哥哥手头没钱,宋楠怕哥哥没面子所以便让哥哥入股,从利中取钱发俸禄,也是怕哥哥面子上不好看。” 柳氏道:“他钱不够,你便用玉镯子顶了股金?” 媗郡主道:“是啊,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宋楠居然把我的玉镯子送给他身边的小妾,气死我了。” 柳氏眨眼道:“妹子,别怪嫂子多事,我听你一会说这姓宋的好话,一会儿又骂他,倒觉得这姓宋的给你的印象挺深刻啊,换了一般人,这会子你恐怕带了卫士去砸他们家了,可是你不但没这么做,反倒被他们宋家气的哭回来了,这教嫂子有些犯疑惑啊。” 媗郡主哑口无言,脸上有点发烧。 柳氏拉着小郡主坐在长椅上,轻轻道:“妹子,嫂子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小郡主道:“嫂子问吧。” “对这个宋楠,你是不有时候恨得咬牙,却又喜欢招惹他?是不是不见他的时候有些想见到,见到他的时候又有些无话可说?你见到他身边有了其他的女子是不是没来由的想生气发怒,甚至想大闹一番呢?” 小郡主认真的想了想道:“嫂子,你说的还真对,我……我就是和你说的情形一样,这家伙挺可恶的,但是我好像没事就想去找他,哪怕是骂他几句,心里也舒坦的很。” 柳氏微微一笑,伸手搂过小郡主的肩头凑在她耳边道:“小妹,你是喜欢上这个宋楠了。” 小郡主燥红了脸道:“怎么会?我怎会喜欢上这个红皮狗。” 柳氏摆手轻声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园子里全是人么?你想让大伙儿都知道么?” 小郡主赶紧四下看看,低声道:“嫂子,我……” 柳氏摆手道:“不用解释,嫂子是过来人,知道那种感觉,又爱又恨,一时不见便萦绕心间,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征兆;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他又拿你的镯子送给别的女人,你受不了便是吃醋了;当初你哥哥和我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妾室,我也是很生气,和你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 小郡主红着脸道:“那你对哥哥也是那种又爱又恨相见又怕见的感觉么?” 柳氏抿嘴笑道:“一样的,咱们女子苦命,一旦陷入情网,总是最纠结的那一个,其实今日他的小妾拒绝了你的镯子,你收回来也就是了,也犯不着发作。我想这一定是宋楠没替你说话,惹得你心头委屈,忍不住的想发作,这便是爱上了,你是在乎他心目中对自己是否关心呢。以前你在街上闯祸,也没见你主动去跟人道歉的,伤的重了不过陪些钱银私了便了,你哥哥要你去,你都没拒绝,这便是你对宋楠和他人不同的原因。” 小郡主捏着衣角道:“我……我是想看看他伤的重不重,有没有恼了我,我送镯子给他的妾室也是……也是希望弥补过失,可是……这王八蛋不领情,他身边的贱女人也高傲的很,气的我实在忍不住。” 柳氏捂嘴偷笑,旋即皱眉道:“你还是别招惹这个宋楠了,便是你喜欢他又如何?没有结果的。” 小郡主愕然道:“为什么?” 柳氏叹道:“你难道看不见国公府中事情么?老爷子的几个女儿都是嫁给了勋戚之家,这是家族联姻,大家族的女子有几个不是相互联姻增进关联?” 小郡主道:“那家里嫁出去的那些姑母们都喜欢他们所嫁的人么?” 柳氏道:“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女人这一辈子,碰到个脾气好的喜欢自己的那是造化了,遇不上也是命。” 小郡主焦躁道:“不喜欢如何能嫁?” 柳氏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而且这个宋楠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军官,便是你肯他肯,老爷子和你哥哥也不会同意,再说门户也不对,咱们国公府的小郡主怎么着也要嫁个侯爷或者是高官之家,岂能跟了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 小郡主蹦起来道:“我才不干呢,爷爷和哥哥那么疼我,我喜欢谁便嫁给谁,他们逼我可不成。” 柳氏拍拍她的小手道:“孩子话,这事别在提了,正好这次闹翻了,索性不去见他,很快你便忘了他了。” 小郡主缓缓摇头道:“嫂子,妹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如果要是跟你说那般真的爱上了他,别说什么门当户对,就算他是个乞丐要犯的,我也不会计较。爷爷和哥哥若是逼我,哼,我便闹的天翻地覆。” 柳氏缓缓叹了口气道:“那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第一一零章雨露 第一一零章 天色渐晚,宋家铺子关门,忠叔、萍儿、李小妹等人均从铺子里回来,一大家子等到天黑,也没见宋楠回来。 陆青璃急的不行,宋楠跟表姐生了气出门,身上又还有伤,晚上又寒冷,真是急的手足无措。 叶芳姑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悔的要命,宋楠对自己两姐妹可说已经看成家人一般,且不说蔚州救命之事,在宋宅中,宋楠对自己姐妹几乎有求必应,买宅子选铺子这些大事也都让她们做主,俨然看成是家中的当家主母一般,自己却因一时意气惹得他摔杯子气的出了门,实在是不该。 李大牛从锦衣卫里回来,听陆青璃说了今日的事,忙急着要出门去寻找,却不料刚提了灯笼出门,见宋楠晃晃悠悠的从巷子东面回来了,一身的酒气老远便能闻到。 众人赶紧将宋楠扶进屋里,见宋楠除了喝了些酒倒也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陆青璃沏了浓茶进去让宋楠醒酒。 众人吃了晚饭,李大牛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来到宋楠的屋子里,见宋楠正在书房里伏案写信,于是跨进去笑道:“楠哥儿,瞧这是什么?” 宋楠喝了几杯浓茶,酒已经醒了大半,见李大牛将包裹放在书桌上,起落之际发出咔哒咔哒的金属碰撞之声,笑道:“银子么?你发财啦。” 李大牛笑道:“楠哥儿好听力,不过不是我发财,而是你发财了,卫里的兄弟们听说你挨了板子休养,凑了银子来看望你;上面有令,谁也不准来探望你,所以他们人不能来,银子我却是带来了。” 李大牛边说便解开包裹,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外加一个小盒子码着十几张银票。李大牛拿起一张礼单念道:“正南坊的候百户十两、赵百户五两、陈百户五两、黄总旗五两……宣南坊的楚大雄千户二十两……崇教坊千户所的杨孟刚千户、孙万年千户各十两、刘勇百户五两……”一口气念了几十个名字,都是京城各大锦衣卫衙门千户百户以及旗官送的银子,一共有四百多两,其中竟然还有南镇抚司镇抚萧琅的名字。 宋楠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和这些人并无交情啊。” 李大牛嘿嘿笑道:“楠哥儿,您还不知道吧,卫里都传开了,几年来咱们锦衣卫给东厂那帮人欺负的够惨,你这回带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知道多解气呢。大伙儿都暗中佩服你的胆气,都说今后见到东厂的龟孙子根本不用怂,惹毛了便干他娘的,这是大伙儿对你的敬佩之意呢。”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有趣了。” 李大牛道:“若不是上面严禁登门看望你,怕是咱家的门槛都要踩破了。” 宋楠笑道:“牟指挥是怕露陷了,要知道我毫毛未伤,大伙儿一定惊掉了下巴。” 李大牛哈哈大笑,将银子取出来码好,口中道:“咱们卫里就只有几个人没送银子,彭千户这王八蛋也没送,这狗日的太不是东西了。” 宋楠摆手道:“别管他,这回吓得他要命,那日我回来禀报此事,他差点没吃了我;把这些人的名单都记好收着,将来这些人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要还礼的,礼尚往来才是朋友之道,过几日我摆几桌将他们请来聚一聚。” 李大牛道:“原该如此。” 宋楠将手头写好的信叠好塞进一个信封里交给大牛道:“大牛兄弟,明日去衙门告几天假,这几日你要回蔚州一趟,上回我跟你说的事情要办了,去蔚州接了你爹娘,再请十几个本分的乡亲们来铺子里做事。” 李大牛道:“好,俺也正想回去一趟呢。” 宋楠道:“带上一千两银子连同这封信交给江彬,他新近荣升指挥同知,我们也该道贺道贺,另外取五十两银子做盘缠,我这里明日叫萍儿和小妹去寻住处,乡亲们来了便有落脚之处了,有愿意全家都来的也都带来,一定要选本分人,叫你爹娘帮着挑选便是了。” 李大牛连声答应,宋楠又道:“你回来后在街上转转寻个宅院,你一家子都来,将来总要有个住处,买个小宅院也好立足,钱我来出。” 李大牛忙道:“不用不用,听说叶姑娘寻了处大宅子,咱们还是住在一起好,也随时听楠哥儿差遣,倒是要多请几个仆役才是真的。” 宋楠想了想道:“也成,不住在一起倒显得生分了,你去收拾收拾,明儿告假之后便直接动身,快去快回。” 李大牛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宋楠坐在灯下出了会神,忽然道:“你打算站在那里站到几时?” 房门口,陆青璃的身影出现在烛光下,宋楠微笑道:“就你一个人么?你表姐呢?” 陆青璃轻声道:“宋大哥,你不生表姐气了?” 宋楠笑道:“下午就说了,早不生气了,一家人生什么气?” 陆青璃道:“表姐在房里坐着发愣,我便来看看你。” 宋楠道:“你回去睡吧,叫你表姐来,我跟她说说话。” 陆青璃连声答应,赶紧回去西厢房中,不一会脚步轻轻,叶芳姑来到书房中。 宋楠见叶芳姑神情有些憔悴紧张,心中一痛,这女子肯定是担了不少心事了。 “芳姑姐姐,坐下说话。”宋楠伸手倒了杯热茶送到芳姑面前。 叶芳姑轻轻道:“公子叫奴家来,是不是要赶奴家走了?明儿我便动身,只求你留下青璃,善待于她。” 宋楠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要赶你走了。” 叶芳姑道:“芳姑性子古怪,人前不给公子颜面,公子恼了也是应该的,奴家……奴家明日便走……公子可放心了。” 叶芳姑说着话,心中悲伤抑制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宋楠忙起身替她拭泪,叹道:“你便如此看我么?我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么?” 叶芳姑道:“那你为何出门这么晚才回来,还喝了这许多酒,身上有伤偏喝酒作践自己,若是有什么意外,岂非芳姑之罪么?必是不愿和芳姑居同一屋檐之下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你这心眼真多,你道我上街是去干什么去了么?你瞧这是什么?” 宋楠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郑重的将外边的彩纸一层层的剥开,烛光下,一只碧绿可爱的玉镯子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晕,静静的躺在绒布上。 叶芳姑睁大眼睛道:“这是……” 宋楠拿起玉镯子牵起叶芳姑的手缓缓套上,端详道:“大小正合适,皓腕配美玉,这镯子戴在你手上便是天衣无缝。” 叶芳姑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道:“原来……你上街是去替我买镯子去了……” 宋楠伸手搂住叶芳姑的细腰道:“你以为呢,跑了二十多家店,勉强寻到一只顺眼的,虽然不能跟摔破的那只比,但也算是尽了心意了。走的肚子饿了,便进了家酒楼喝了两杯水酒,到你口中倒成了嫌弃你不愿回家了。” 叶芳姑双手抱住宋楠的头颈,将脸贴在宋楠的脖颈处,热泪淋湿了宋楠的脖子。 宋楠搂住佳人绵软的身子,双手在她背臀上轻轻摩挲,叶芳姑心中激荡,被宋楠摸得脸红心跳,却不愿松开宋楠的脖子,无声的任由宋楠轻薄,转过脸来在宋楠的脸上亲吻。 屋子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身上都热的冒汗;嗅着怀中美人的芳香,身体已经坚硬如铁,即便穿着厚厚的衣衫,叶芳姑还是感觉到了。 “要了我吧……”叶芳姑轻叫道。 宋楠一言不发扳过她的头来吻上去,叶芳姑宛然相就,两人亲吻抚摸良久,宋楠忽然一弯腰抄着叶芳姑的腿弯将她抱起走向床前;叶芳姑轻呼一声道:“哎呀不成。” 宋楠哑声道:“怎么?又不愿意了么?” 叶芳姑红着脸道:“不是……你的伤……” 宋楠伸手便替叶芳姑宽衣解带,口中道:“这会子还管什么伤,我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哪一天你脾气上来撩脚跑了,我上哪找你去?” 叶芳姑面如红霞,口中喷着暖气轻声道:“奴家怎么会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走了。” 宋楠心头激动,将叶芳姑衣衫褪尽横陈在chuang头,叶芳姑羞涩的转身朝里缩进被窝,宋楠快速脱了身上的累赘钻进被窝里,贴着她的背轻轻搂住,顿觉满怀喷香,叶芳姑凝脂一般的肌肤触手绵软弹性十足。 宋楠的一只手伸到前方抚上叶芳姑弹跳不休一对山丘上捻着凸起的beilei恣意rounie,另一只手顺着小腹往下探去。 叶芳姑虽夹紧的大腿,但还是被宋楠准确的探到芳草溪谷之处,随着宋楠纤长的手指轻捻慢挑的tiaodou,不一会儿,便像是念了咒语一般,叶芳姑的双腿便如阿里巴巴的藏宝山洞一般缓缓打开,身子扭曲如蛇,身体中不可遏制的渗出蜜汁来。 宋楠侧身挺进,叶芳姑感觉到要害处宋楠的迫近,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激动,又是渴望;宋楠滚烫的身体游移之际,挨挨碰碰的触感已经让叶芳姑喘不过气来,正惶然间,骇然发现双腿已经被宋楠用膝盖撑开,紧接着一条凶狠的巨蛇从侧后钻入了体内。 叶芳姑一声轻喊,双手死死抓住宋楠的胳膊,宋楠停住不动,轻轻亲吻她的秀发,待叶芳姑秀眉稍舒,才缓送轻chou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后,蚀骨的快感在累积,叶芳姑轻声喘息着,无意识的抓紧宋楠的手臂,指尖潜入宋楠的肉里,臻首轻摇,双目紧闭。 雨润芭蕉,露沾花蕊,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叶芳姑身子痉挛,发出不可遏制的轻喊,眼角的热泪也奔涌而出…… 第一一一章面试 第一一一章 叶芳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觉得自己如浪尖上的小舟被抛上抛下,饶是她习武之身体质优于常人,在数番征伐之后也是困倦欲死。 黑夜中,身边传来宋楠沉沉的鼻息之声,叶芳姑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定,少女时绯色的梦忽然又活了过来,经历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隐忍复仇的黑暗的年月之后,这样的梦更加的让人沉醉。 身边的睡得香甜的宋楠,这家伙睡着了还不老实,一条腿还架在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上,一只手还捏着自己的胸前蓓蕾,叶芳姑欠身起来,瞅着宋楠熟睡的脸庞,细细的看。 心中爱意横溢,俯身在宋楠熟睡的脸上亲吻了一口,忽然感觉一阵娇羞,忙缩身往宋楠的怀里靠了靠,闭目睡去。 清晨的阳光洒满窗棱,宋楠醒来时,枕边人已经无影无踪,青丝数根散落枕头上,香味袅袅。 起身时骇然发现床单的中间多了个洞,一大块床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宋楠扶额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定是叶芳姑割了那片床单,生恐狼藉一片被收拾屋子的小萍儿等人发觉,却不知这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这么一个大洞该做何解释。 宋楠漱洗完毕来到院子里做瑜伽并练功,发现西南角叶芳姑也在练剑,身段依旧窈窕矫健,只是行动之际略有不便,明眼人一望而知,更何况宋楠知道原因所在。 叶芳姑收了功,看见宋楠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啐道:“看什么看?” 宋楠微笑道:“好大的火气,看都不准么?你是我师父,我在学功夫呢,刚才有一招似乎使得不太对,腿抬得不够高。” 叶芳姑道:“哪一招?” 宋楠做了个姿势,叶芳姑一下子明白了宋楠的意思,顿时脸上一片通红,啐道:“没工夫跟你磨牙,吃了早饭还要去铺子里,你还不赶紧的练功沐浴吃饭。” 宋楠道:“我着什么急。” 叶芳姑道:“说好了今天要见报名来咱们铺子的掌柜,你怎地忘了?” 宋楠这才记起此事,赶紧练了套瑜伽,又花拳绣腿的打了一趟拳,这才热水泡了个澡,吃了早饭后带着叶芳姑往叉街老铺去。 叉街老铺子是一品鸭的第一家店,老主顾尤其多,太阳两杆高的时候,铺子门刚打开,便呼啦啦进来一堆人;京城的饕餮客们才智不俗,居然自行开发了一品鸭的早餐,每日清早,十几名老主顾便来到店中,要二两烤鸭,裹着面皮就着酱料,再加上一碗浓浓的鸭架高汤,边吃边吹牛八卦,悠然自得。 宋楠坐在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外边十几名应聘一品鸭掌柜的人陆续赶到,等待宋楠的面试询问。 宋楠依稀倒有些回到后世的感觉;后世自己的部门招聘人员的时候,宋楠也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一大堆筛选过关的求职者评头论足,筛选有用之人。 在这方面,宋楠自然是轻车熟路,设计了几个小陷阱,将一把椅子横放在门口,挡了半边门口的进道,看看谁眼里有活,能看到这一点。 应聘的十七人光是这一关便被筛掉了十个,连宋楠的面都没见到,便拿着宋家铺子发给的两钱银子的车费回家了。 叶芳姑不解的问道:“这么轻易的便打发了?” 宋楠笑道:“这些人中或许很有本事,但我要的不是有本事的,而是眼中有活,事必躬亲的实干派;既入我宋家为掌柜,大到店面声誉,小到一桌一凳的摆放都要放在心上,椅子倒了都不扶的人,我请他来当大爷么?再有本事又如何?” 叶芳姑抿嘴笑道:“好像挺有理的,古人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怕是说的就是这个理吧。” 宋楠道:“我也不要他们扫天下,给他铺子,先要把我的铺子打理好便成。” 剩下的七人还刚刚坐下被说几句话便被请走了两个,因为那两个家伙的眼睛老往坐在一旁的叶芳姑瞟,自然被宋楠无情的踢走。 这五人中一个是保定府进京的钱鸿运,本来自家开着一家铺子,但因本钱太小,实在难以为继,于是便兑了铺子找寻生计;宋楠见他人挺老实,说话也实在,当即留下了他。 另外四人都是京城人,都有过从商的经验,有的嫌工钱少,有的家中有事主动辞工,位置被顶了之后只能另谋他路,宋楠也统统留了他们下来。 “欢迎五位入我宋家‘一品鸭’店铺,本人是求贤若渴,我一品鸭在京中名声大振,铺面扩张也挺快的,所以急需掌柜的打理;待遇方面自不必说,试用期三个月,每月纹银四两,比别家掌柜的多一两,试用合格之后,涨到六两一个月,不知五位可还满意?” 五人高兴的差点磕头,京城中大铺子的掌柜月俸不过三两多,宋家一品鸭铺子一下子多了一倍,简直是天上掉了个金娃娃。 “满意,满意,宋东家出手大方,我等必将尽心尽力。”几人纷纷表态。 宋楠道:“不过我这里有几条规矩,不守规矩那是决不能留的,规矩之一便是手头要干净,掌柜的管生意,手下配个管账的,管生意的不管账,但可以查账,绝不准碰钱;店中用度须得提前向忠叔或者陆总掌柜打招呼,得到批准之后便可支钱用度,不准擅自动用货款。” “应该的应该的!”,五人虽有些嘀咕,街面上的铺子掌柜的掌管铺子里的一切,宋家这样倒也新鲜,不过几人都没什么企图,倒也无所谓了。 “第二条规矩便是六个字:主顾便是父母,你们经营店铺牢记这六个字,不准同主顾争执,所有主顾一视同仁,高官贵胄乞丐樵夫,但来我店中买吃食,一两二两也是生意,十两八两也是生意,明白了没?” 钱鸿运道:“宋东家,恕我多嘴,主顾自然分大小,生意大的自然照顾些,这么一来,大主顾可是留不住呢。” 宋楠道:“我懂,我说的是态度上,大主顾可在价格接待上给予优惠或者是便利,但所有主顾在态度上必须一视同仁不卑不亢,这是声誉的问题,做生意便是要好口碑,明白了么?” 钱鸿运点头道:“原来如此。” 宋楠道:“第三条规矩也是从声誉上来考虑的,保证我一品鸭的质量,冬日烤鸭隔夜的全部销毁,夏日三个时辰之前的全部销毁,一品鸭之所以口味俱佳,便是在各道工序上精益求精,一旦鸭子的质量上有问题,便要出大事儿,记着这一点。” 五人连声答应,这才是做生意,绝不干砸自己招牌的事,是大胸襟大手笔。 宋楠微笑道:“一时想不到许多,这三条你们先守着,另外,一品鸭做的是独家经营,有些事不需打听的不准打听,本本分分的经营好各人的铺子便是最好的掌柜,其他的一切自有我和陆总掌柜忠叔去想,你们也不要想着如何将铺子如何如何,替我守住了老主顾便是功劳。” 五人心道:这掌柜当得也太舒服了,钱不少拿,事情不多管,干好本分便成,也不知道这宋东家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楠呵呵笑道:“既然你们没问题,便立了字据,签了合约吧,签了合约,便是我宋家一品鸭铺子的未来掌柜了,合约签好,我还有件事跟你们说。” 五人点头答应,没有现成的合约,宋楠便拿来纸笔,交给五人书写,宋楠说一条五人录一条,五份合约顷刻写就,抄录了两份各得其一签字落款。 宋楠收了五张合约之后,起身拱手道:“诸位从此时起便是我宋家一品鸭的试用掌柜了,希望三个月后,五位都能称职的留下来成为正式掌柜;我这里对五位表示热烈的欢迎,今后宋家一品鸭这块牌子便靠你们了。” 五人忙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必当尽力。” 宋楠笑道:“最后跟诸位说一下我的身份,我便是这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副千户,平日里可不是专门做生意的,街上的事倒也不用担心,只管好生的经营铺子便是;但有一条,可别因为我在锦衣卫当差便到处乱说,咱们闷声发大财最好。” 五人嘴巴张的老大,这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东家竟然是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难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口气大的要吞了天去,感情是有后台有人脉。 这个东家选的好,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被街上烦人的混混骚扰了。 (感谢根087班书友的月票) 第一一二章少年 第一一二章 掌柜的人选一敲定,宋楠的心中大定,虽然铺子只有四家,而且已经有了两名掌柜的,但按照宋楠的想法,总是要开个十家八家铺遍全京城才算完事,这五人便是备用的人选。 宋楠吩咐五名新掌柜回去料理安排好家事,明日一早便分派到各店铺去熟悉店里的事务,五人告辞离去之后,宋楠来到店铺大堂中坐在角落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主顾,心里美滋滋的。 “伙计,来只新烤的鸭子,给个独座儿,我家爷稍后要来尝尝味道。”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宋楠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公鸭嗓子不男不女,倒有些像是范亨他们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名身材瘦小短衣小帽眉眼细小的中年人正站在柜前和伙计说话,宋楠着意的看了看那人的唇边,干干净净,无一根胡须。 宋楠顿时心中一凛,加了戒备,现在只要听到这种嗓音,宋楠立刻便会联想到太监二字,主要是和东厂新近结怨,保不齐便有东厂的番子前来捣乱。 “不好意思,这位爷,您瞧,小店座儿都满了,哪有独座儿啊?要不,您和您家爷稍微等一会儿?”伙计指着店中的满座顾客为难的道。 “怎地?跟银子过不去么?诺,这是十两银子,你将这些人都统统弄走不就完了么?这十两银子够赔你的损失了吧。”那中年人弯着嘴角,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拍在柜上。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您别生气,这事儿可不成,我家东家可不许咱们这么干,都是老主顾,这么着不是砸招牌么?” 那中年人有些火了,怒道:“怎地?你这店子这么多破规矩,还做不做生意了?” 伙计作揖鞠躬连声的道歉,那中年人坚持要独座,不依不饶的跟伙计纠缠,宋楠刚要起身去打圆场,便听到店门外一个人扬声叫道:“小谨子,座儿有了么?” 宋楠差点乐出声来,这个年纪恐有四十的中年人居然被人称呼为小谨子,当真有些可乐。 那短衣中年人瞪了伙计一眼,转头过去满脸都是笑容,态度谦恭的令人发指:“少爷,马上就好,伙计们正在安排呢。” 宋楠往店门口看去,只见另一名短衣中年人扶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迈过高高的门槛往店中行来,那少年锦袍金冠浑身珠光宝气,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眉眼清秀,恐是常年不经风吹日晒,面孔有些白皙的过分。 那名叫小谨子的中年人转头低声对店伙道:“我不管,我家爷到了,你若不能安排个独座儿,今日我不和你干休,你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的本事,惹恼了教你这店开不成。” 伙计哪里吃他这一套,自家的东家便是锦衣卫千户,岂会受人这番恐吓,当即脖子一梗便要发飙,宋楠忙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高声道:“这位贵客,请随我来。” 小谨子看着宋楠道:“你是何人?” 伙计自豪的道:“这便是我家宋东家。” 小谨子道:“东家便了不起么?给我家少爷找个安静座儿都没有,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宋楠拱手笑道:“莫恼,后边有雅间,请贵主人移步雅间;伙计,上一只新鲜的一品鸭,酱料配菜要配全,赶紧送进来。” 伙计答应一声,心道:“哪里来的雅间,东家不常来,根本不知道店里的格局。” 宋楠拱手向那贵介少爷行礼,那少年点头还礼,宋楠伸手引着那三人出了后门往后院行去。 后院里七八张大烤炉一字排开,正烟熏火气的烧烤着鸭子,一只只枣红色的鸭子冒着热气在炉膛里翻腾,香味扑鼻而来,几位烘烤的伙计忙的不亦乐乎。 那少年发出赞叹之声道:“原来这一品鸭便是这般烤出来的,倒也有趣。” 宋楠笑道:“现烤现卖,绝对新鲜可口,这位少爷之前品尝过我宋家的一品鸭么?” 那少年点头道:“吃过,就是因为好吃,才想来尝尝新鲜的,家里人采买回去之后都变的不新鲜了,我怀疑味道会变。” 宋楠道:“我家铺子不是有宅急送么?只需派人来知会一声,自有伙计送上贵府,一路上用热炭烘着,不会冷,也不会变味。” 那少年还没说话,小谨子抢着道:“我家少爷的府邸离得远,怕是你们赶不去。” 宋楠有些疑惑,京城中宅急送基本覆盖,几家铺子也添置了车马等物,便是为了能快速送达,莫非这家人不住在京城么。 宋楠也没多想,引着几人往先前会见新掌柜的小屋里走,宋楠是打算将这几个人安排在小屋里用餐,也算是雅间了。可那少年却不挪步,指着院子里的一片空地道:“就在这里摆个桌子不也挺好么?我可以边看他们烤制边品尝美味。” 小谨子忙道:“少爷,外边烟气重,天又冷,还是进屋子里的好。” 那少年不依道:“小谨子,难得出来一会,你老是扫兴。” 另一名中年人也道:“是啊,小谨子,少爷难得出门,遂了他的意呗。” 小谨子瞪了那人一眼道:“就你会巴结,做老好人。” 少年笑道:“还是小永子体贴人,东家,就在这里摆了桌子如何?” 宋楠点头笑道:“贵客要如何便如何。里边有个屏风,我命人搬来挡一下风就不冷了。” 那少年点头道:“有劳了。” 宋楠招呼人搬了桌椅出来,将半旧的屏风抬出来围了个半圆挡住北边的丝丝冷风,伙计将热腾腾的烤鸭用大木盘托上来,摆了酱料佐菜和蒸软了的面皮,之后从腰间抽出一柄剔骨的尖刀来。 小永子和小谨子见到伙计拿了剔骨尖刀出来,神色似乎有些慌张,忙问道:“你作甚么?” 伙计疑惑的道:“剔鸭骨切鸭肉啊。”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讪讪站到少年身边。 宋楠看在眼里,心中疑窦丛生,挥手对伙计道:“你去吧,这里我亲自伺候,下回记着,咱们的一品鸭可不是非要用刀才能剔骨,有一种吃法叫撕鸭肉,你难道不知道么?” 伙计扶额道:“哎呦,倒是忘了,该死。” 宋楠道:“记着,今后客人上门要问客人是吃手撕的还是吃刀剔的,别自作主张。” 伙计脸红红的答应,宋楠挥手叫他去了。 小谨子赞道:“还是宋东家会做生意,你这伙计冷不丁的擎了把尖刀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家少爷自小到大还没人这么近的在面前耍刀子呢。” 宋楠呵呵笑道:“伙计们不活络,当着贵客的面耍刀子,也是大忌讳,几位请包涵,我亲自为几位撕肉便是。” 少年见宋楠言语和蔼举止得体,心生好感,三人均道:“便有劳宋东家了。” 宋楠净了手,开始动手,酥脆的鸭皮和鲜嫩的鸭肉分别包进熟面皮里摆在盘子里递给三人,那少年蘸了酱料斯文的咬了一口,顿时双目变亮,连连点头。 身边的小谨子和小永子躬身问道:“少爷,味道如何?” 少年放下筷子伸出大指,飞速的嚼了几嚼咽下去,喘了口长气道:“美味,我就说家里的时间久了味道不对,这才是一品鸭的真正味道呢。” 小永子笑道:“那就好,也不枉了千辛万苦出来一趟。” 小谨子咳嗽一声,小永子连忙住口,嬉笑岔开。 宋楠趁热飞快的做了十几个卷包摆在三人面前的盘子里,但奇怪的是,只有那少年一个人狼吞虎咽,身边的小谨子和小永子虽然口水咽得咕咚响,却一直没动手,只在一边递酱料,递毛巾,忙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宋楠更加疑惑,显然这主仆三人之间规矩甚严,主人吃饭的时候,仆役压根就不敢动手,现如今一般人家的主仆关系已经并不那么太森严,像宋楠家中的忠叔和小萍儿,不但宋楠这个穿越人士没那种思想,就连宋母也并不将她们看着是仆役,吃饭的时候也时常叫了同桌吃。 这三人必是高宅大户里的人物! 宋楠索性便不再为小谨子和小永子的盘子里添卷包了,只专心为伺候那少年,同时暗暗打量他们,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辨明这少年的身份。 第一一三章麻烦 第一一三章 不多时,大半只烤鸭尽数落入那少年腹中,少年意犹未尽,但身边的两人却同声反对他再吃。 “少爷,太……那个郎中说了,不可食之过饱,一顿吃的太多反倒不宜消食,吃的够味了便成,再吃下去反倒没那么美味了。” 少年有些遗憾,但也没太坚持,那小谨子问:“店中可有上好的茶叶,泡一壶来让少爷消消食。” 宋楠摇头道:“消食不用喝茶,本店还有汤水供应,要不来上一碗?” 少年眼睛亮问道:“什么汤?” 宋楠笑道:“原汤化原食,便是这鸭架子做的汤。” 少年道:“吃剩下的鸭架子还能做汤?” 宋楠道:“当然,本店的烤鸭内外酥脆,骨头都酥了,将这鸭架切块入锅加姜片、葱段、胡椒、糖盐入内,大火熬煮,熬出来的汤水乳白,是为鸭架白汤,原汁原味,本店的老主顾都喜欢这汤水呢。” 少年喜道:“快去快去,弄了来喝。” 宋楠一笑,招手命伙计拎了那吃剩的鸭架去熬汤,由于熬汤时间须得一刻钟,所以宋楠便坐在一旁和他们聊天解闷儿。 “宋东家,你这小店名气不小啊,我在宫……那个家里都知道京城出了个一品鸭,家中人也来采买过,吃着好吃的紧,所以便来尝鲜了。” 宋楠笑道:“小打小闹的生意,图的便是大伙儿有个口福,见笑了。” 少年叹道:“可惜不能常来尝鲜,买回去的又非原汁原味,家里的仆役手脚又笨,哪有宋东家伺候的周到。” 宋楠试探的问道:“贵公子家居何处?只要不出这北京城,我铺子中的伙计都能送上门去,现场伺候用食,和来这里是一样的。” 少年摇头道:“可惜啊。” 宋楠道:“怎么?仙乡在外地么?” 一旁的小谨子接口道:“宋东家,你就别问了,我家少爷的府邸闲杂人等进不去,送了也是白送。”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很简单,订好了时间,派人在贵府外接进去便是了。至于吃法么……大同小异;我瞧旁边这两位爷聪明伶俐,看个几眼都能学会。” 少年喜道:“对呀,小谨子,小永子,你两个学一学不就得了,到时候每日送到府门前,接进去不就成了?” 小谨子忙凑在少年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少年立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蔫了;不一会鸭架汤端了上来,少年西里呼噜的喝了一大碗,连赞快美无比;两位随从的中年人直到此时才在少年的许可下喝了碗鸭架汤,看那两人的表情,便知道这汤水已经征服了他们了。 三人结账出门,一两二的费用外带打赏了二钱银子,宋楠所费的不过是成本两钱的肥鸭一只,外加佐料人工店面等成本不足四钱,一只鸭子便赚了一两银子,难怪财源滚滚而来了。 宋楠送了三人出门,自始至终也没猜出三人的身份来,只是大致有了个轮廓,那小谨子和小永子必是太监无疑,说话的语气行为举止都暴露了身份。 就此推断,那位少年若非宫中之人,便是某个王府之人,除了这两处地方,还没有用阉人为奴伺候的。 不知不觉已是午时,宋楠也腹中饥饿,于是和叶芳姑端了只烤鸭弄了点酒两人坐在小屋中对饮,两人昨夜刚刚做了最亲密的接触,自然情浓如蜜里调油,宋楠边吃边轻声的在叶芳姑耳边说些轻薄话儿,惹得叶芳姑面红耳赤恨恨不已。 正暧昧调笑之际,外边大堂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有人高声道:“喂喂喂,你们做什么?怎地随便乱闯?那里是后院,吃东西呆在大堂便成了。” 脚步嘈杂之声却直往后院而来,宋楠忙起身出了小屋,一眼看见刚才在此品尝烤鸭的主仆三人去而复返,神色慌张的往院子里钻,不由的愣住了。 小谨子见到宋楠,忙轻呼道:“宋东家救我们。” 宋楠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的碰到打劫杀人的不成?忙上前道:“怎么了?三位怎地去而复返?” 小永子道:“先别问了,回头在跟你解释,给我家少爷找个藏身之所,挡住外边的人便成,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宋楠皱了眉头,让紧随而至的伙计带着主仆三人进小屋躲藏,自己则和叶芳姑来到大堂中瞧瞧发生了什么。 大堂中一干伙计们都愕然呆立,还没缓过劲来,就见门口数名身着寻常衣物的人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 宋楠不动声色,站在一角示意伙计们不要多嘴,就听外边几人交头接耳,一人指手画脚的道:“好像就是进了这个铺子里,别处都看了,没见到人。” 另一长脸之人冷声道:“你可看清楚了,走了眼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先前那人指天发誓道:“属下岂敢撒谎,这么大的事情属下有几个脑袋?绝对没错,身边那两个人我见过,正是在太……那个人身边伺候的人。” “那就没错了,叫人绕过去把好了后门,别让他们走了,咱们进去看看,总要亲眼做个见证。” 几人商议已毕,在长脸之人的带领下进了大堂,那长脸的汉子一进门先是扫视了店堂里的角角落落一遍,接着便往柜台走来,伙计上前道:“几位爷,吃烤鸭么?” “吃什么烤鸭?爷们是来找人的。”马脸汉子语气不善,双目四下逡巡,口中道:“刚才是否有三个人进了你家店子?” 那伙计看向宋楠,宋楠微微摇了摇头,伙计忙道:“未曾见有人进店,爷们寻人的话,小店就这么大,一眼便看穿了,要寻谁自己看看不就成了。” 马脸汉子拍了拍柜台道:“少跟爷们装蒜,爷们亲眼看着那三人进了你家铺子,你在这跟我睁眼说瞎话。” 伙计急道:“爷,你这可是冤枉人,这店里连食客带伙计拢共十几个人,您要找谁看看便知,何必为难我们。” 马脸汉子冷哼一声,走到一名食客面前伸手蒿住那食客的脖领子问道:“刚才你见到人进去没?” 那食客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回答,马脸汉子不耐烦的喝道:“看见没看见,便是一句话,有这么难么?不说是么?不说老子扇你。” 那食客吓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说话,宋楠知道不出面是不成了,于是现身高声笑道:“哎呦,这几位爷看着眼生啊,不是咱们正南坊的吧。” 马脸汉子放下食客的脖领扭过头来上下打量宋楠道:“你是谁?” 宋楠拱手笑道:“不才是本店的东家,几位爷是吃烤鸭还是喝鸭汤啊?” 马脸汉子缓步走向宋楠道:“爷说了,是来找人的,有三个人进了这里,你看见了没?” 宋楠仰头想了想道:“三个人?是不是两个短打扮的仆人,还有个是个少年贵介公子?” 马脸汉子喜道:“对对对,是他们,在哪儿?” 宋楠笑道:“看见是看见了,也进了我这店里了,不过被我店里伙计给轰跑了。” 马脸汉子绕着宋楠走了几步道:“轰跑了?糊弄谁呢?你开店做生意,来了主顾你会轰跑人家?不老实,你很不老实。” 宋楠笑道:“主顾也看什么主顾啊,咱们开门做生意,图的便是安稳别扰事,刚才那三人说后面有几只恶狗追着咬他们,若是让他们进了店,恶狗跟着来咬人,我这一店里的客人不全跑了吗。” 众伙计憋不住发出扑扑的笑声,宋东家这是拐着弯骂人呢;马脸汉子稍一回味便醒悟过来,怒道:“你他娘的敢骂我们是狗?你是不想活了是么?” 宋楠摆手道:“可不敢,您几位有头有脸的,身后也没尾巴,怎么可能是狗?” 马脸汉子怒骂一声:“去你娘的,把人交出来便罢了,若不然,老子今日砸了你的店,叫你没处哭去。” 宋楠道:“伙计不都说了么?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藏得住人?|” 马脸汉子一指后门道:“那里边是什么地方?” 宋楠道:“那是院子和后厨,乌烟瘴气的,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马脸汉子道:“藏不藏得住人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哥几个,搜。” 五六个家伙撸袖子便往后门处闯,猛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在后门口,叶芳姑一手持剑,冷冷的站在那里。 “哎呦喂,你个开店的还带着兵刃,你他娘的开的什么店?黑店么?”马脸汉子双手在靴筒里摸索,抽出把匕首来晃了晃道:“你有兵刃,老子们便没家伙?” 身后几人变戏法般的各自从身上摸出了一柄匕首,吓得店伙和食客们惊慌失措,有的人赶紧悄悄的溜出了店门。 宋楠冷声道:“几位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正南坊中怎地未见你们几人的面?你们是什么人。” 马脸汉子骂道:“你管的着么?老子们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识相的便让开,我们只寻人,不伤人,但你要是硬是逞英雄,爷们叫你躺上三个月。” 宋楠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在正南坊,还没人跟我这么说话,几位要是不亮出身份,便恕我不能让你们进后院搜人,这里可是私人店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便能进的。芳姑,谁敢往里冲,便给他来个透明的窟窿,官府那边,咱们可占着理,便说遇强人打劫便是。” 叶芳姑冷冷道:“放心吧,爷,区区几只狗,奴家还不放在眼里。” 第一一四章太子 第一一四章 马脸汉子大怒,挥手便招呼手下冲上,宋楠抄起一只长凳横在胸前,和手持短剑的叶芳姑堵在狭窄的过道上。 两名汉子呼喝上前,挥动匕首接连挥刺,可惜匕首太过短小,两人连宋楠和叶芳姑的衣角都没沾着,身上却各挨了宋楠一板凳和叶芳姑的一脚,登时一个疼的抱头,一个成了滚地葫芦。 马脸汉子大怒,高声叫道:“东厂缇骑干事,阻挠者作反叛论,你这小小商家是不要命了么?” 宋楠这才明白,这几人原来是东厂的暗探,但也有些纳闷,三日前才打的东厂番子们抱头鼠窜,这帮家伙们怎地又开始嚣张起来,而且面前这几人压根不认识,更不是当日群殴的那伙人。 但此时无暇多想,对方亮出身份之后,自己再行阻挠便是罪过,当下扬声喝道:“原来是东厂的番子,打的你们还不够么?还敢在我正南坊辖区撒野,你们还有没有记性。” 马脸汉子一愣,叫道:“你是何人?” 宋楠从腰间摸出腰牌来一亮道:“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在此,这里的事我锦衣卫先来一步,给面子的便走人,不给面子的咱们再来干一架,正阳门外又不是没打过,瞧谁有种。” 马脸汉子指着宋楠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怎样?” “你便是跟咱们东厂干架的宋楠?”马脸汉子重复了一句,似乎不太相信。 宋楠抬脚踏在凳子上道:“怎地,我不像么?” 马脸汉子道:“你不是被打了二十大板么?怎地三日便能走路还能打架?” 宋楠调侃道:“我体质优于常人,皮糙肉厚,伤好的比别人快,难道不成么?” 马脸汉子煽动鼻翼看着宋楠想着对策,身边一名汉子凑到他耳边道:“罗役长,那腰牌可做不了假,这厮的身份怕是真的。” 马脸汉子甩手给他一巴掌道:“要你娘的来多嘴,老子是瞎子么?” 那汉子心中大骂,捂着脸退到一旁,马脸汉子转头向宋楠道:“兄弟,咱们好生的打个商量,今日兄弟们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来寻人的;那三人你可不知道他们身份,我们只要进去看一眼,见了那三人的面便走绝不生事,咱们厂卫一家,卖咱们个面子大家日后好相处。” 宋楠道:“我已经说了,那三人不在我店中,你却偏偏不信;我的话你们都不信,这是给我宋楠脸么?” 马脸汉子咬牙道:“宋千户,何苦这样,对你并无好处。”宋楠冷笑道:“这是我的私产,你们都欺负到我头上了,还来威胁我,真真好笑之极;你们若不走,别怪我吹哨子招呼兄弟们和你们会一会了。” 马脸汉子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办成,咬牙跺脚朝宋楠指点着道:“宋楠,你有种,给老子等着。” 宋楠笑道:“随时恭候大驾,打走了一个田规,又来了一个你,咱们有的是时间打交道。” 马脸汉子嘿嘿笑道:“我罗芳可不是田规那个蠢货,你等着瞧。” 罗芳一挥手,一伙人呼啦啦出了店铺,不一会散在人群中不见了。 店里众人这才敢喘了口气,东厂的番子比锦衣卫更狠,今日亲眼见到宋楠将番役吓阻住,众人心中也着实解气;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宋楠的锦衣卫身份,此刻才知道,这一品鸭的宋东家居然是锦衣卫的副千户,顿时觉得宋家的一品鸭也没那么美味了。 东厂的密探们出门之后,宋楠吩咐一名小伙计在门前把风,防止这伙人杀个回马枪,自己则带着叶芳姑迅速来到后院小屋中,那三人正惶然缩在门后,侧耳倾听外边动静,宋楠连叫了几声,他们才搬开挡住门板的桌椅,放宋楠进来。 “宋东家,他们人都走了么?”小谨子脸色发白问道。 “走了。” 小谨子默默做了个谢天谢地的手势,回身对那少年道:“少爷,咱们赶紧回去,迟恐生变。” 那锦服少年惶然点头道:“对对,咱们走。” 三人起身便要出门,宋楠忙拦住道:“这便要走?” 小谨子拱手道:“多谢宋东家援手,日后我家少爷必有重谢,我们在此待不得,须得赶紧走。” 宋楠道:“外边来的那帮人是东厂的番子,你们怎地惹上他们了?难道不觉得要跟我解释解释么?” 小谨子道:“大恩不言谢,宋东家,你放心,我等像是作奸犯科之人么?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宋楠道:“什么难言之隐?我为了你们差点跟东厂的人动刀子,你们却一句难言之隐便可托辞?罢了,你们去吧。” 小谨子无言拱手,拉着那少年要走,少年却道:“告诉他实情吧,宋东家为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人,总要让他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么走太不近人情了。” 小谨子道:“少爷,这可不成。” 小永子却道:“我觉得少爷说的对,宋东家仗义援手,又不是什么坏人。” 小谨子正欲呵斥小永子,那少年却对宋楠一拱手道:“宋东家,实不相瞒,本人姓朱,目前暂住东宫。” 宋楠脑子嗡了一下,张口结舌道:“你是……太……太……” 小永子道:“没错,我家少爷便是当今太子。” 宋楠脑子里一片浆糊,眼前这个看上去稍显稚嫩白白瘦瘦的少年便是当今的太子,然则弘治之后便是正德,此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了。 正德这个名头在后世虽不响亮,但知道的人很多,后世宋楠虽然对正德没什么兴趣,但母亲喜欢听越剧,尤其喜欢听一出叫什么《游龙戏凤》的越剧,里边说的便是正德皇帝下江南,遇到店家女李凤姐,于是一见钟情,弄得欲生欲死的事情。 宋楠从来都认为那出戏就是扯淡,一个皇帝喜欢一个店家女,还需要搞来搞去的花心思动脑子么?直接掳了便走就成了嘛,不然还当个屁的皇帝;但母亲听得如痴如醉,宋楠也耳濡目染的知道了这个故事,没想到今日眼前见到的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 宋楠愣住了,都忘了要向当今太子爷行礼,朱厚照却不以为忤,道:“对,我便是太子,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宋楠愕然道:“太子殿下怎地会来到小店吃烤鸭呢,又怎地会被东厂的人……” 小谨子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还是要赶紧回宫才是。” 宋楠道:“现在你们还不能走,难保那帮家伙还在外边守着,你们这么贸然一出门,还不是被撞个正着?” 小谨子惊道:“那怎么办?” 宋楠想了想,转头对叶芳姑低语了几句,叶芳姑转身出门而去,宋楠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我叫内人去安排车马,一会儿,我让店里的伙计脱了衣服给三位换上,咱们掩人耳目出门,偷偷的回去。” 小谨子一挑大指道:“好办法,宋东家有计谋。” 见三人面色稍霁,宋楠倒了茶水给三人压惊,左右无事,朱厚照主动谈及今日出现在街头的原因。 “我自出阁进学以来,父皇天天找饱学的先生给我讲学读书,父皇期望我将来能做个好皇帝,希望我多学些治国经世的本事,可是我天天呆在东宫,实在闷得慌。那日宫中御膳房送来了你家的一品鸭,我吃着很好吃,便派小谨子去打听是从哪儿来的,结果,御膳房的太监说是从你这叉街的一品鸭店里买的,于是我便动了出门逛逛的心思,也想尝尝新鲜的一品鸭,御膳房的人将鸭子买回去之后又弄了几道手续,哪有你这儿的原汁原味吃的爽快。” 宋楠恍然大悟,难怪叉街老店开张不久,就遇到了每日预定几百只鸭子的大主顾,陆青璃当时还说,那人说话娘里娘气的,想必是御膳房出来采购熟食的太监。 “太子殿下出宫,怕是不那么容易吧。”宋楠问道。 “当然不容易,须得经内务府和父皇许可,我知道父皇定然不准,父皇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不守规矩之人,要是禀报于他,怕是要招来一顿责骂,于是我便要小谨子和小永子带着我偷偷的溜了出来。” 宋楠微笑道:“太子殿下这可是鸟出牢笼了,外边虽没宫里好,但各色街景,各色人等,倒也新鲜有趣。” 朱厚照也笑了,道:“是啊,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来。” 宋楠心道:“忍得住才怪,你虽贵为太子,不过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少年人爱玩的天性如何泯灭?谁愿意终日深锁宫墙之内读那些枯燥的书本?” “可是,东厂的那些人怎敢追着太子殿下无处藏身?他们不怕犯上么?”宋楠疑惑的问道。 朱厚照道:“你有所不知,东厂的那帮狗东西巴不得发现我私自出宫的事情呢,他们发现之后,必然向父皇报告,我受父皇训斥倒也罢了,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会因此丢了性命,范亨定会说他们蛊惑我擅自出宫玩耍,小谨子他们跟范亨有些不大对脸,他们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排除异己罢了。” 宋楠恍然,原来如此,就是说范亨和宫中的太监也有不合,太子身边的太监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和范亨不对眼,范亨只要借机弄倒了太子身边的心腹,便可安插自己人取而代之,相比之下,太子的愤怒倒无需担心,因为范亨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弘治只可能加以褒奖,却绝不可能怪罪,范亨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未来打算。 说话间,叶芳姑从门外进来,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宋楠拱手道:“太子殿下,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将您安全送回宫中。” 第一一五章周旋 第一一五章 宋楠叫了三名伙计进来,让他们脱了外边的外衫让朱厚照等三人换上,将太子三人换下的衣衫塞进烤炉中烧个干净,这才带着三人往外走。 宋楠的担心并非多余,接替田规在正南坊一带干事的东厂役长罗芳并未带人走远,而是悄悄躲在街角窥伺宋家铺子中的动静;但见宋家铺子里出来了几名伙计,有的往东,有的往西,各自拎着食盒,好像是去送吃食,罗芳按兵不动,他在等待宋楠和那名女子的出现。 既然宋楠强自出头,如果太子真的匿在铺子里,他一定会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出门,到时候派人悄悄的跟上去,待宋楠回转之后,再去跟太子三人对脸见证。这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看见宋楠露面罗芳也绝不肯露面。 等了不大功夫,宋楠和那名女子终于露面,但与此同时,两辆马车也来到店门口,宋楠和那女子各自上了一辆马车东西分道扬镳了。 罗芳傻了眼,没见到有其他人上车,只有宋楠和那女子,然则太子殿下等人在何处? “罗役长,跟着谁?”身边的番子们问道:“马车可要走远了。” 罗芳咬牙道:“分三路,一路趁他们离开去店里查一遍,另两路分头跟踪。胡子、大嘴,你二人立刻去桥头骑马通知正东坊和正西坊的兄弟沿路留意这两辆马车,这两辆车黑蓬白轮,拉车的马儿棕色皮毛很好认。” 众番子齐声答应,立刻分为几路追踪前往,罗芳带着一名番子冲入宋家铺子,里里外外的一顿搜寻,不见太子等人的踪迹,见店内剩下的两名伙计似乎想出门叫人,罗芳赶紧撤了出来,跟着宋楠登上的那辆马车的方向追了下去。 宋楠坐在往西而去的马车上隔着车帘往外边看,不多时,便在街边看见那主仆三人慌慌张张的在街边匆匆而行,三人缩着头边走边神色慌张的四下张望。 宋楠吩咐放慢车速慢行,保持着太子三人在视线之内,回头看看车后,立刻看到了尾随跟来的两名东厂密探的身影,刚才交过手,他们的装扮很好认,鬼鬼祟祟的样子在街上也特别的醒目。 宋楠焦急万分,此时无法将太子三人接上马车,暴露在街上迟早有被发现的危险,双目逡巡间,忽然眼睛一亮,只见前面街口百姓一阵骚动,远远的便看见一队城管大队的队员正在街头横着膀子乱逛,领头的正是小队长马德刚,这厮咋咋呼呼对着行人瞪眼,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宋楠在伸头到车夫耳边低语几句,车夫面露难色连连摇头,宋楠劈头给他一巴掌,从车厢前面的洞口伸出手来,扯住车夫手中的缰绳狠命一拉,马儿惊嘶一声带着马车直奔那一队城管冲去。 “哎呦喂,他娘的不带眼睛么,赶车的,你找死么?”马德刚等人吓得大叫,幸而马车的速度不快,有充足的时间闪避开。 一名城管队员眼疾手快扯住马缰绳,逼迫马车停下,另几人已经训练有素的围拢了上来,有人伸手便将车夫往下拉,抡起巴掌便招呼上去。 宋楠在车厢里轻叫道:“马德刚,我是宋楠。” 马德刚正扬了巴掌准备打人,一听是宋楠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朝车厢乱看道:“宋千户?” 宋楠道:“是我,我不便下车说话,你们听好,我马车后面有两个东厂的番子跟着,你们即刻去拦住他们,他们穿着黑色的短袄,你们便当作不认识他们的身份,想办法狠狠揍他们一顿,用什么招便不用我教了吧。” 马德刚双目往马车后方的人群扫去,那两名东厂的密探正站在一家炒货摊前假意讨价还价,被点明了身份的两人,此刻在人眼里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一样的明显。 “千户,放心吧,交给我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宋楠道:“不用了,完事带兄弟们去喝茶。”说罢从车厢里丢出了一锭银子,在两名跟随的东厂密探眼中看来,倒像是车内之人被地痞讹诈了一般。 马德刚喜笑颜开捡了银子揣进怀里,一招手,带着十几名城管队员边朝两名密探走去,两名密探觉得有些不妙,余光看见这帮人直直走来,忙侧身躲避;但马德刚肥大的身子一扭,横住大片地方,躲都躲不开,就听哎呦一声,马德刚揉着膀子龇牙咧嘴。 “你们他娘的怎么走路的?不带眼睛么?” “明明是你撞了我,我这躲都躲不开。”被撞的密探肩膀疼的要命,吸着凉气道。 “呦呵,你还有理了,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赔银子来,一百两银子,老子这胳膊怕是废了。”马德刚大叫大嚷。 “你……你们这是讹诈,明明是你撞了我们,玩儿碰瓷么?想的倒美。”另一名密探红着脸叫道。 “不赔是么?”马德刚斜着眼道:“兄弟们,给我打。” 十几名城管队员一涌而上,麻利的将两人放翻在地,拳脚起落狠狠的揍了起来,街上百姓吓得纷纷侧目避让,两人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终于忍不住叫道:“我们是东厂缇骑,你们他娘的不要命了么?” “东厂的番子?”马德刚惊道:“兄弟们,赶紧闪。” 一声呼哨,十几名城管作鸟兽散,顷刻间无影无踪,两名番子鼻青脸肿,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身来,四下里都是围观的百姓,打人的痞子们已经消失无踪,气不打一处来,瞪眼朝围观百姓骂道:“看他娘的什么?” 百姓们赶紧扭头各忙各的,两人哼哼唧唧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擦拭口鼻上的血迹,身后一人道:“你两人在搞什么鬼?” “关你鸟事。”鼻子正疼的钻心的一名密探没好气的骂道。 “他娘的,你跟谁这么说话?” “啊呀,是罗役长,该死,属下被打得耳朵背了气了,没听出来。”那密探吓得脸都白了。 “到底怎么回事?”罗芳皱眉喝道。 “我们跟的好好的,来了一帮痞子硬是找茬,把我们给生生揍了一顿,哎呀,马车去哪了?马车呢?” 两人这才想起跟踪马车的事情,放眼四顾,哪里有马车的影子,顿时目瞪口呆。 “蠢货,被别人设计了还不自知,回去再收拾你们,追!”罗芳咬牙切齿,当先往前冲去,几人奔到街口,却见十字街头四通八达,往东往西往南还是往北?人流攒动,人海茫茫,往哪去寻那辆马车去。 “他娘的,完了,被他们跑了,这厮如此奸猾;我明白了,他们定是让太子扮了伙计先行出来,路上再趁乱上马车离开,咱们即刻赶去正西坊,让正西坊的兄弟协助咱们,马车要找,穿着伙计衣衫的也要找。” …… 趁着混乱之际,宋楠将太子三人拉上了马车,车夫挥鞭加速,不一会在宋楠的指点下来到一处大院门口,宋楠跳下马车进了院子,不一会带了四名锦衣卫旗校出来。 朱厚照等人极为惊讶,但见宋楠吩咐四名旗校脱了衣衫,自己换上一套,让朱厚照等人换上其他三套,四名旗校则换上了宋楠的衣服和伙计的服饰钻进马车里。 马车再次启动往正西坊而去,宋楠则带着穿着锦衣卫罩甲的太子三人头也不回沿着大街往北,直奔内城而去。 一路上四人都不说话,街上时不时便有可疑之人在街面上东张西望,宋楠明白,那是东厂的番子们在全力搜寻四人的行踪,于是不断的催促加快脚步;朱厚照养尊处优惯了,走的脚脖子酸疼,但也只能咬牙挺住。 一路上有惊无险,和东厂的数拨番子打了照面,番役们只顾找人找马车,无暇去找这四个锦衣卫的麻烦,入了正阳门转而往东,行过东长安街,一直赶到明照坊北,东安门已经遥遥在望,宋楠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宫门外的街边,宋楠向太子殿下拱手告辞。 “终于将太子殿下安全送达,幸不辱命。” 朱厚照拉着宋楠的手道:“辛苦宋东家了,我不知说什么好。” 小谨子道:“殿下,他可不是什么宋东家,刚才在锦衣卫衙门口随手便招来几名旗校,恐怕是锦衣卫的官儿吧。” 宋楠垂首行礼道:“是,太子殿下恕罪,先前不知您的身份,故而没有明言,卑职是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今日无奈,才让太子殿下和二位公公扮了锦衣卫,实在是失礼。” 朱厚照笑道:“这是计谋,我很喜欢,说起来今日还真的很刺激呢,你很不错,今日若非你巧妙周旋,事情恐不可收拾;唔……我该怎么赏你呢?” 宋楠笑道:“不敢,护送太子乃卑职的职责。” 朱厚照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只玉佩来递给宋楠道:“便赏了你这个吧,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今后遇有难处,可凭玉佩来寻我,我或可帮上你的忙。” 宋楠点头道谢,双手将玉佩接过,小谨子和小永子也对宋楠连声称谢,其实今日最紧张的还是他们,若被番子撞脸认出来,下场最惨的还是他们俩人。 宋楠攥着玉佩,目送三人越过广场进了宫门,这才转身回头,慢悠悠的回家。 (感谢大堂烟雨梦兄弟的礼物。) 第一一六章梁子 第一一六章 东厂缇骑番役和密探们几乎忙活了一下午时间,结果一无所获,本来是件极好的功劳,可到嘴的肉却长翅膀飞了,罗芳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为了围追堵截太子殿下的车马,七八个坊间的人手都调动了,弄得动静着实不小,放空之后,自然也怨声载道;罗芳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对其他诸坊的东厂头目们表示歉意,好话说了一箩筐,搭上了十几两银子的喝茶钱,这才打发的其他番子们悻悻离去。 罗芳恨得牙根痒痒,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便是宋楠,若非他强自出头,有怎会有这么多的差错,想来想去,罗芳决定去拜见范亨,将此事说明,同时请求范亨准许自己对宋楠展开行动,此人实在太过碍手碍脚。 范亨一直在宫中随侍,直到傍晚方从宫中出来,他的皇城内住处便在东厂衙门的内衙,今日天色晚了,便不打算回外宅了;范亨踏进灯火通明的衙门大厅,发现罗芳正坐在桌子边呆呆的发愣。 罗芳看见范亨赶紧上前行礼,躬身笑道:“督主回来啦,属下正等着您呢。” 范亨摆摆手,略显疲倦的往椅子上一坐,随手取下帽子放在桌上,伸直了腿发出满意的哼哼声,一名番役赶忙捧上茶水来,范亨喝了一口热茶满足的一叹,这才转头道:“怎么着?有事么?” 罗芳噗通跪在地上,垂首道:“督主辛苦劳累,属下本不该拿此事来烦您,但属下不说的话,实在是心中不忿,正南坊属下是呆不下去啦。” 范亨皱眉道:“起来起来,本督要你代替田规去正南坊做事,便是看重你比田规那蠢材更能经事,怎地才两日,便嚷嚷着呆不下去,正南坊是龙潭虎穴么?” 罗芳叹道:“本来今日有件事属下要是能办好了,督主定会高兴,可惜,属下棋差一招,被人搅局将事情搅黄了,属下有负督主信任,自请降职调离正南坊。” 范亨道:“到底是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了,本督累的够呛,陪皇上站了一天,脚脖子都酸了,腰也疼的厉害,尽听着李东阳他们几个老东西喋喋不休了,好容易回来喘口气,你们又不让我清净。” 罗芳跪行几步轻声道:“若非此事事关重大,属下岂敢来叨扰,今日在正南坊,您猜我们看见谁了?” 范亨提着茶盅的盖子歪头问道:“谁?” 罗芳道:“太子殿下。” 范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皱眉道:“真的看见太子了?” 罗芳道:“千真万确,太子由身边的刘瑾和张永两人陪着偷偷溜出宫去逛街,被咱们一个密探给发现了。” 范亨道:“你怎知他是偷偷出宫?” 罗芳道:“这不明摆着么,刘瑾那小子眼睛尖,嗅到有密探跟随便赶紧带着太子躲了起来,这不是欲盖弥彰么?刚才您老人家没回来的时候,我便去宫里打听了,太子爷压根没跟内务府提及出宫之事,太子这是瞒着内务府和皇上偷偷出宫玩耍呢。” 范亨神情兴奋起来,道:“好好好,这是好事啊,本督正对太子身边的那几个家伙不满,自以为伺候储君便目空一切,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还四下造咱们的谣,这一回他们怂恿太子出宫玩乐的罪责是跑不了;你们当场戳穿了他们的身份了么?刘瑾张永拿起来了没?” 罗芳喟然一叹,瘫坐在地上。 范亨愕然道:“怎么?” 罗芳哭丧着脸将遇到太子之后紧接着带人去搜,然后遇到宋楠阻拦的事情说了一遍,咬牙道:“不是这个宋楠从中作梗,这件差事属下办的妥妥当当的,可现在,忙活了半晌,太子和刘瑾张永早已回宫了,咱们连面都没照,压根没法拿此事说话了。” 范亨气的一脚踢翻了凳子,伸手横扫,将桌上的茶盅扫落地上,摔得粉碎。 “又是宋楠,竖子实在可恶,三番几次与我东厂作对,着实可恼。” 大厅中的几名番子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督主雷霆之怒,绝不可此时招惹,哪怕是在这时不小心放了个屁,也有性命之忧。 罗芳小心翼翼的道:“还有呢,那宋楠压根就没伤,牟斌那日根本就是在欺骗督主,他锦衣卫这是想要跟咱们东厂掰掰手腕了,督主,这事儿咱们可不能怂啊,十几年来,咱们东厂可是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锦衣卫想翻身骑在咱们头上,那可不成。” 范亨一拍桌子怒骂道:“休想,凭他牟斌还能反了天不成?之前都服服帖帖的,自从正南坊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现在越发的嚣张的不成样子了,明日我要在皇上面前给他加加杠子,让他舒坦舒坦。” 罗芳磕了个头道:“督主,皇上恐怕轻易不会表态,要属下说,目前情势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宋楠,坏了督主的大事,督主岂能容他逍遥,属下认为,对这种人应该杀一儆百。” 范亨一怔道:“你是说……”伸手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罗芳低声道:“属下正是这么想,您想,整个锦衣卫衙门现在蠢蠢欲动,还不是因为这个宋楠挑起了事端,督主又看着厂卫一家的面子未予深究,锦衣卫衙门的那些家伙便以为咱们软弱;只要宰了这小子,哪怕是弄得他半身残疾,聪明人自会知道害怕,牟斌还敢再嚣张么?” 范亨皱紧眉头道:“可是,宋楠毕竟是锦衣卫的人,而且是个副千户,他要是出事,牟斌第一个便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到时候怕是要严查此事……” 罗芳道:“只要手脚干净,不留痕迹,怕他查怎地?督主若是放心属下,属下便亲自去办,一定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叫那宋楠死的无声无息。” 范亨咬咬牙缓缓点头道:“好,果然本督没有看错你,你比那田规更能干事,只是一定要不留痕迹;这件事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出了事……” 罗芳道:“不,此事只有属下一人知道,数月内宋楠要是还活着,或者是属下手脚不干净惹来麻烦,便请督主逢年过节给属下的老母送些活命银子,属下在泉下定感谢督主大恩。” 罗芳的意思很明显,杀不了宋楠,或者是露出了马脚,他便自杀自己替范亨灭口,这是表示此事绝不会连累到范亨身上。 范亨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拍拍罗芳的肩膀长叹一声道:“好,本督相信你定会成功。” 罗芳道:“谢督主信任。” 范亨一摆手高声道:“来人,后衙摆酒,本督和罗百户喝上一杯。” 罗芳愕然道:“罗百户?” 范亨呵呵笑道:“从此刻起,你便是我东厂缇骑理刑百户了,等你差事办好后,正西坊、正南坊、正东坊、宣南坊这四大坊的人手便归你调度了。” 罗芳脸色惊喜,刚刚站起身子,又不由自主的跪倒下去,连磕了十几个头,涕泪横流的连声感谢督主的知遇之恩、提拔之德。 …… 宋楠雇了辆马车赶回正南坊,先去衙门里转了一趟,四名正西坊一游的旗校还在等着宋楠回来禀报消息,这四名锦衣卫穿着宋家铺子里的伙计衣服和宋楠的棉长衫挤在马车里刚到正西坊不久,马车立刻便被盯上了,番子们也没敢立刻动手,一直等到人手聚拢了有二十多人,这才在僻静的胡同口堵住了马车。 结果自然是个大笑话,四人擎出锦衣卫的腰牌,申明是锦衣卫乔装办事,众番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四人却又不依不饶,非要外边围堵的众番子亮明身份,并且随他们去正南坊衙门向上官解释身份泄露,事情办不成的原因,让众番子懊恼不已。 幸而宋楠交代他们要见好就收,惹毛了番子们搞不好真要吃亏,缠杂了一会儿之后,四人这才骂骂咧咧的钻回车子里回转,而东厂的人不久也明白过来,这是宋楠的障眼法,想再寻他们的晦气的时候,他们已经沿着正西坊兜了一圈,回到了衙门里。 宋楠大笑不已,这一下午遛狗遛的既紧张又刺激,简直堪比警匪片,当下宽慰四人几句,叮嘱他们不要多言,拿了几两银子给几人喝酒,并安排人去库房领了四套全新的锦衣卫罩甲发给四人,才心满意足的走人。 回到家中,天已经全黑了,远远便看见院子门口的红灯笼下,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宋楠心头一热,忙挥手招呼,两姐妹迎上前来,宋楠不顾两女的扭捏反对,伸手左拥右抱,搂着她们的肩膀进门。 第一一七章新宅 (感谢三颗黄牙兄弟的月票打赏,为你加更一章!) 叶芳姑相中的大宅院紧临菜市大街南口,房舍清幽雅静,周围树木葱郁,很难得的一个地方;宋楠本来并不打算亲自来看,但叶芳姑希望宋楠能把把关,再说宋楠在家休息,左右无事,所以便点头答应了。 翌日上午,宋楠和宋母一起带着叶芳姑陆青璃两姐妹前往这所宅院看看情形,到了地方,众人四下里看了个遍,均觉的非常的满意;宅院前后两套四合院相连,正好是内外宅的格局,前后各有十几间房舍,以宋家如今的人口来算,那是绝对够住了,便是李大牛从蔚州将父母接来同住也是绰绰有余。 陆青璃边看边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兴高采烈的道:“买下这宅子,再添几个仆役丫鬟马夫厨娘,咱们便是大户人家啦。” 宋楠笑道:“咱们本来就是大户人家啊,你到现在还不这么认为?” 陆青璃嘻嘻笑道:“大户是大户,只是有些寒酸,有了宅子之后便不同啦。” 宋楠哈哈大笑,站在后院院子里看着四方的房舍问道:“买了这宅子,娘还住北边的厢房,芳姑和青璃住哪边?” 叶芳姑笑而不答,陆青璃眨巴着眼道:“宋大哥住哪一间?” 宋楠笑道:“我是问你,怎地你反倒问我了。” 陆青璃道:“你住哪边,我和表姐便住在旁边,紧挨着。” 叶芳姑面色绯红,啐道:“胡说。” 宋母呵呵笑道:“青璃说的对,当然要住在一起,楠儿,娘想着,这宅子买下来之后,你和叶姑娘还有陆姑娘就赶紧把事儿办了,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于两位姑娘家名声有污。” 宋楠笑嘻嘻的答应,叶芳姑若有所思,陆青璃则嗔怪撒娇不已。 宋楠见大家都很满意,便转头寻远远跟随陪同看宅子的主人,却见那宅子的主妇正站在牡丹花坛边偷偷的抹泪,忙让叶芳姑去问问怎么回事。 叶芳姑来到那妇人身边,那妇人赶紧抹泪万福,叶芳姑也福了福回礼,问道:“大嫂,怎地突然伤心起来了?是舍不得这宅院么?” 那妇人勉强笑道:“叫姑娘见笑了,只是见你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勾起了伤心往事罢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叶芳姑道:“大嫂,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叹道:“当初奴家随夫君进京城之时,家中商铺繁荣,日进斗金,也是蒸蒸日上的情形;谁能想到,先夫一病归去,留下我孤儿寡母,最后还要卖了这宅院度日,故而心中生出伤感……对不住,奴家不该这样,坏了诸位的心情了。” 叶芳姑被她触动心事,跟着也落下眼泪,自己也是曾经在幸福之中无忧无虑,后来天降不测家破人亡,成了在外流浪的孤魂野鬼,但和眼前的妇人比起来,自己算是极为幸运了,因为遇到了宋楠。 那妇人见惹得叶芳姑落泪,连声的告罪,掏了丝帕给叶芳姑拭泪,两人期期艾艾各怀心事,相互安慰。 宋楠看的发愣,扶着宋母走过来,两个悲戚的女子惊觉失态,忙拭泪止住。 “怎么了?”宋楠问道。 叶芳姑将那妇人的话说了一遍,宋楠等人听着心头也颇为悱恻,人世间的兴衰罔替本就难以预料,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兴兴衰衰,起起落落,有几人能预见命运这个东西?自己就算身份和这年代的人有所不同,也不知道明日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握现在,努力奋进罢了,至于结局如何,宋楠压根不会去想,也想不明白。 “这位大嫂,莫伤心了,宅子五千两我们一两银子也不还价,听说你家中还有个小公子,这五千两银子也足以保证你母子富足一生,买处小宅院,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也好;这宅子卖了也好,睹物思人,徒生许多悲伤。”宋楠劝解道。 那妇人点头道:“公子说的是,你们决定要了这宅子了么?要是决定了,奴家便请了中人立下契约,咱们选个日子过了契约便罢。” 宋楠看了看叶芳姑等人,众人却都等着他下决定,宋楠笑道:“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命人马上去取银票,你寻人做中人,咱们今日便立契。” 那妇人愕然道:“这么快?我们可还没寻到住处呢。” 宋楠道:“无妨,三日后你们再搬走好了,我先买下来,搬进来前还要先整修一番,也不急着进来住。” 那妇人连声道谢,告罪一声,出去寻中人准备立契约,宋楠让陆青璃陪着宋母坐车回家,顺道将家中的银票带来交割,众人走后,宋楠问叶芳姑道:“那日我让你寻个道士来看看风水,可寻到了么?” 叶芳姑道:“忠叔在玉虚观里寻了个师父,据说有些本事,要不我去请他来看看?” 宋楠点头道:“虽则我不信鬼神之说,但这房子里毕竟兴衰交替,还死了人,总是要看一看才心安。” 叶芳姑道:“是呢,刚才那房主说话的时候,我见伯母的脸色不太高兴,恐怕是有些嫌弃了,定是见大家满意,这才忍住没说。” 宋楠道:“恐怕是这样,你去请,我立契约,咱们今日将此事搞定,明日请了工匠来整修几日,蔚州大牛一家恐怕不几日就要到了,正好合住。” 当下几人分头办事,陆青璃带来五千两银票和房主交接立下契约。 中午日光正盛之时,一名麻衣老道随着叶芳姑来到宅中,驱邪辟鬼要在中午阳气最旺之时,那老道在宅子里里外外折腾了好大一会,这才来到前厅坐下。 宋楠等人围拢上去问究竟,那道长闭目不答,只伸出三个手指头来,众人不解,还是陆青璃伶俐,听得书多了,好像明白道长的用意,于是拿了三两银子放在道长身边。 道长微睁双目看了那银子,旋即闭目仍旧伸出三个手指头。 陆青璃嘀咕着一狠心拿出三十两银子种种往桌上一丢,道长漫不经心的伸手掂了掂,迅速陇入怀中,咳嗽一声开口道:“驱鬼辟魔乃我道门中人本分,几位居士大可不必客气。” 陆青璃嘟囔小声道:“拿了银子才叫人家不用客气,真是虚伪。” 宋楠笑道:“道长可曾看出端倪来了?” 道人神秘一笑,道:“宅子也算是平安,只是有几处妨害风水,可大可小,大则血光重病之灾,小则鸡毛蒜皮之忧。” 宋楠肚中暗骂:“这他妈要你说?所有的可能都被你说完了。” 道长用拂尘往院中一指道:“院中石磨位置正对中庭,此乃碾压风水之虞,须得挪位让方;贵宅门外正对门缝有一株大枣树,此也是压迫风水之处,须得连根刨除。” 陆青璃忍不住道:“就这些?” 道长微笑道:“最重要的一处便是后进庭院中的花坛,上植有两株牡丹花树,此两株牡丹上怨气纠结,贫道以为是死去之人恋栈不去盘旋纠结所致,故需的连根铲除。” 道长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道:“那怎么成。” 叶芳姑道:“我对那两株繁茂的牡丹最是满意,京城养牡丹殊不容易呢。” 陆青璃道:“是啊,那两株牡丹看着很让人喜欢呢。” 宋楠也道:“牡丹不是主富贵之相么?怎地道长跟民间的说法不一呢?” 那道长面色略有慌张,佯怒道:“贫道言尽于此,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愿不愿照做,那是居士们的自家事,无量寿佛,贫道告辞。” 说罢提着银子,抓取拂尘,慌慌张张的走了。 “呸,满嘴胡言的牛鼻子。”陆青璃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那妇人本神情不定的站在一旁,此刻才走近轻声道:“宋公子,那两株牡丹是奴家和亡夫亲手所植,那道长说的亡人怨气纠结于此,奴家倒是有点相信,要不你们便将它挖出来,奴家带着走便成了。” 陆青璃叫道:“凭什么,这牡丹花现在可是我们家的。” 那妇人神情一黯,低头不语。 宋楠道:“青璃,不要这么没规矩,大嫂也是好意,芳姑,你说呢?” 叶芳姑道:“我不知道,这等事谁敢保证?若真是牡丹花碍了风水,便刨了去也行。” 宋楠看出叶芳姑和陆青璃脸上的失望,笑道:“算了,这牛鼻子就是个大骗子,留着吧,我也挺喜欢那两株花的。” 叶芳姑和陆青璃均面露喜色,窃喜郎君知趣知心。 第一一八章乡亲 第一一八章 宅子买下之后,宋家便请了工匠对宅子进行修葺,平整场地,粉刷装修,补漏除杂,数日之后,宅院焕然一新;那原房主的母子两人倒也贤良,第二日便寻了住处搬了出去。 门外的大枣树被连根刨除,外边院子里的大石磨子也被移到了边角处,另新添置了全新的家具用具,将原主人留下的大部分物事清除出去卖的卖送的送烧的烧。 那两株牡丹得以幸存保留,但有心的叶芳姑还是剪了条红布扎在枝头上用来辟邪。 有了这座大宅院之后,宋楠跟家中众人一样都心情舒畅,在京城有了房子,便觉得有了归属感,租住在那四合院中,逼仄不说,每月还有房东来收房租,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能安心。 但几下里用度也几乎用光了宋家的所有积蓄,四个铺子生意虽好,每日约莫有五六百两的纯利进账,但开业不过四五个月,赚的又投入了一部分,伙计店面本钱税金等等全部算下来,也不过积蓄了一万六千两银子,花在这所宅院上便近六千两,又租了南边偏僻处的荒废大院子,添置了十几台烤炉,还给小公爷八千两本金,再送了江彬一千两的贺礼,平日里宋楠花起钱来也不留手;这一万多两银子就这么如流水般的干干净净。 陆青璃拿着空空如也的银票盒子给宋楠看时,宋楠哈哈大笑不已。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还笑呢,钱都花完了,就剩下几百两了,铺子里还有一千两又不能动,咱们没钱花了。” 宋楠笑道:“赚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花的痛快么?几个月花了一万多两银子,咱家这回算不算大户了?” 陆青璃撅嘴道:“没钱了,宅子里还有许多地方不满意呢,马上大牛哥带人从蔚州赶来又要安家费,还要雇人手,可怎么办?” 宋楠笑道:“你担心什么,那能要几个钱?铺子每日进几百两,还不够花么?放心吧,钱有的挣,只要人不趴下便成。” 陆青璃语塞,既然宋大哥都不担心,自己还担心什么?只是一下子一万多两银子没了,心中着实的肉痛。相比以前,自己和姐姐一个月都花不了二两银子的日子,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过的;现在自己和姐姐手上的一只玉镯子都够以前活一年的了。 眨眼间,十日休假时间过去,宋楠重回锦衣卫衙门做事,众百户见到宋楠自然是问东问西,将那日宋楠的无畏行为吹捧的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彭万里也着意关照了宋楠几句,不过宋楠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次连其他坊间的千户都送来了慰问的礼金,身为正南坊千户,自己的顶头上司的彭万里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宋楠可不信他拿不出几十两银子来,自己也不缺他这几十两银子的礼金,只是觉得此人心机过于深邃,或者说是谨慎过头;刻意的跟自己保持距离,便仿佛沾上自己,今后便有什么霉运一般。既然如此,宋楠自然不会强求,这种人明哲保身,自以为左右逢源,殊不知无论是何种冲突之中,最招人恨的反倒是无立场的墙头草,他这一辈子,千户之职恐怕就算是到了头了,再想寸进却难了。 ‘养伤’告假的这几日里,坊间倒也清闲,宋楠最想知道的是东厂番子们的反应,结果一问之下,却大跌眼镜,坊间的东厂番子和密探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也不冒头,更不惹事,好像乖了许多。 宋楠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重回衙门,每日带人东逛逛,西跑跑,倒也悠闲自在,时不时的往城管大队的驻地跑,约束这帮家伙们好生的办事,毕竟自己每个月可是要掏几百两银子花在这些人身上。 唯一让宋楠觉得有些尴尬的是,每次去城管大队驻地,总是能见到小郡主的身影,这妮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好的公爷府不待,偏偏喜欢耗在城管大队的驻地,每日操练鞭打这些家伙们,弄得怨声载道,还单独弄了间房舍,早出晚归,把这里都当成公爷府了。 头一回宋楠见到她,还为当日的事情向她说了几句好话,小郡主也没说什么,只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当日也冲动了些,双方都有错,两下里扯平了。 小郡主平淡的态度,倒让宋楠心里颇不是滋味,说不出的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小郡主不再粘着自己,倒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不过宋楠很快释然,嘲笑自己变得太过敏感,遂将此事抛诸脑后。 十月十八,李大牛带着一大帮子蔚州父老终于到了京城,除了李家老两口之外,还有原来小石桥的七八家邻家夫妻,外加沾亲带故的几名老实后生;宋楠喜出望外,安顿好众人住下,当晚请了众乡亲在酒楼大吃一顿,又请众乡亲参观自家宅院,顿时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宋家哥儿,你这是发了大财啊,这么大的宅子,恐怕没个几百两银子拿不下吧。”邻人方大叔张着嘴巴问道。 宋楠笑道:“五千两。” “我的个天爷啊。”众人差点晕去,五千两银子,这一辈子也赚不到这许多钱呢。 许多人心道:宋家哥儿居然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了这个宅子,却不去放高利贷,当真可惜!若是放利钱,一辈子吃利钱便可顿顿鸡鸭鱼肉,小哥儿虽有钱这笔帐可算的不精。 众人议论纷纷,羡慕不已,同时也认为,小哥儿这宅子定是被人蒙了,在蔚州这样的宅子顶多八百两,宋小哥儿吃了五倍的亏,今后既然在宋家做事,这方面可要帮宋小哥把把关。 宋母全程笑的合不拢嘴,本就是乡里乡亲的,在一起住了五六年,各家都熟络的很,宋母来到京城也思念蔚州的紧,这回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乡邻来家中做事,自然心情大畅。 “楠儿啊,乡邻的叔叔婶婶伯伯大娘们来到京城,除了吃穿用度要照顾好之外,工钱可不能少了,否则我可不依。” 宋楠忙道:“放心吧娘,怎可亏待他们,不但不亏待,工钱还要比在京城雇的人高呢,别人二两一个月,咱们蔚州乡亲每月三两,吃住全包。” 众乡邻先是惊愕,继而鼓掌欢庆,连称宋家哥儿仗义,一名妇人笑的流眼泪,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好哥儿,不枉婶子当年还偷偷塞给你鸡蛋吃,我家狗儿都吃不到,你小时候瘦的跟小鸡子一般,婶婶心疼啊。” 另一名妇人也道:“是啊,哥儿记得么,你十岁那年,天天赖在我家炕上,尿湿了几床被子呢。” 宋楠尴尬欲死,边答应边求救般的看着叶芳姑萍儿等人,却见这帮没义气的个个捂嘴偷笑不已,十足的幸灾乐祸。 还是大牛看不下去了,上前替宋楠解了围道:“各位婶婶大伯,楠哥儿现在可是京城大官儿,以前的那些事提他作甚?咱们来之前可说好了,吃喝工钱都好说,都是自家人,可大家要上心替楠哥儿在生意上担当;楠哥儿公务忙,诸位可不要让楠哥儿分心。” 众人这才收敛,纷纷道:“那还用说,瞧好吧。” 当下宋楠趁热打铁,十几个男的自然是去烤炉房做事,派了两个妇人去烧煮饭食,其余的五六名妇人便留在宅中做事,烧煮清扫栽花植树都是些轻巧活儿,最重要的是,宋母能有原来的乡邻作伴,少了许多的空虚苦闷。 众人被送回住处安歇之后,宋楠才有机会问蔚州的情形,李大牛详详细细的将去蔚州的经历告知宋楠。 宋楠离开蔚州之后,不久便有新来的蔚州卫指挥使到任,这人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不懂武备,为人虽然有些酸腐,但却并不愚蠢,军务上跟江彬也是客客气气的商量,江彬实际上便成了蔚州卫的实际掌权者;蔚州北的十几处寨堡在大捷之后不久便开始了重建,到今年的五月已经全部重建完成,而江彬也被提拔为蔚州指挥使同知,自然是借了牟斌之力。 当初宋楠被牟斌强拉进锦衣卫,江彬想清楚了要攀上牟斌的关系,不仅不反对,反而极力的支持,不得不说这步棋走的高明,也很快得到了回报。 “楠哥儿,江大人给你带了回信,也带回了不少礼物,这回乡邻们随我赴京的官府路条还是江大人帮着张罗的呢,对我也是极为客气。” 李大牛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回信交给宋楠,还有两张银票,宋楠一看,竟然是两张一千两的。 “这是怎么回事。”宋楠指着银票道。 “江大人说了,他升官你送礼,你升了副千户他自然也要送礼,你送一千两,他回两千两,他说这一招还是在蔚州跟你学的呢。” 宋楠无语了,眼前浮现出江彬黝黑的面庞来,若说之前跟江彬之间还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在经历斗王旦以及共御鞑子兵之后,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相当真诚的兄弟情分在内了。 宋楠扯开信封拿出江彬的信展开,上边横插竖舞的写着寥寥数行大字,像极了江彬的作风:“宋兄弟,哥哥收到你的信了,听说你升了副千户,哥哥心里很是高兴,连干了几碗酒,差点喝醉了。当哥哥的嘴笨,写不出什么话来,送上两千两贺礼,外加一匹缴获的鞑子好马恭贺兄弟荣升。宋兄弟好好干,咱哥儿俩都要加油,哥哥可记着你临走的那句话呢,什么时候咱们京城见面,喝个三天三夜。” 宋楠微笑将信放下,吁了口气看着烛火呆呆出神。 第一一九章暗算 第一一九章 正南坊中的平静当然是假象,那是罗芳刻意约束手下的结果;在宋家忙着购房雇人热火朝天的时候,罗芳一天也没闲着,他在暗中窥伺宋楠的行踪和习惯,便于实施对宋楠的报复计划。 作为众多东厂番役中的一个,罗芳能脱颖而出,除了他善于揣摩上官的心思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有几分小精明,无论办什么差事,罗芳都前思后想,自以为考虑周详了才会下手。 这也是他从锦衣卫被调入东厂为番役五年中从未受到任何案件牵连的原因,很多跟他同一时期进入东厂的人,如今还在东厂的寥寥无几,不是错啃了硬骨头,便是麻痹大意被人反咬。 罗芳想的很明白,东厂番子这个身份自然可以凭之呼风唤雨,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朝中官员巴不得抓住他们的痛脚加以压制,东厂可恨众人皆知,对百官而言,东厂密探堪比毒蛇,而百官也不是吃素的,抓到痛脚也会往死里整。 很多人便是洋洋自得之际,忽然发现形势逆转,事情棘手之时范亨自然会一推了之,将这些人归咎为自作主张,于是莫名其妙的当了替罪羔羊。 在宋楠一事上,罗芳当然也要好生的考虑好再下手,宋楠是一定要除的,这是罗芳接手正南坊的役长位置时便想好了的,说来说去,打死狗没什么意思,也显不出本事;这宋楠打得田规一伙人抱头鼠窜,又弄得范亨没脾气,自己在这个时候来到正南坊正是个好机会,只要斗倒宋楠扳回局面来,自己在范亨心中的地位自然直线飙升。 所谓升官之道,不就是博上官欢心,投其所好,挠其痒处么。 罗芳制订了好几套办法,总结起来无外乎明杀和暗杀两种,明杀便是利用宋楠的不备,在光天化日之下伺机当街除去,这种方法倒是很解气,但很快被罗芳否决。 且不说宋楠出门在街上行走都带着几名旗校同行,这种明杀的成功率堪忧,就算是能杀死宋楠,这件事也必将闹得沸沸扬扬;一名堂堂锦衣卫副千户在大街上被人围杀,朝廷上下肯定震惊不已;这可是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那里必瞒不过,有司必会拼了命的查凶;而这种杀人的办法人手要多,不利于事后保密,最终必会被查的露了马脚;到那时自己也跟着麻烦,范亨那里可是拍了胸脯以死明志的。 然则只能暗中进行,罗芳想过带人潜入宋家晚间行刺,可问题是,宋楠身边的那个女子武艺不知深浅,还有个叫李大牛的锦衣卫小旗住在宋家,这么一来势必要多带人手侵入,这岂不是又闹得跟明杀一样的麻烦。 思来想去,入宅行刺这一办法也被暂时排除。 罗芳并不着急,以他的经验,总有机会下手,宋楠又不是什么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不可能身边永远都有人手随行,只是自己没发现机会罢了。 在暗查十几日后,罗芳终于发现宋楠一个生活规律,那就是,宋楠每隔几日便会去正南坊锦衣卫衙门邻街的猫耳朵胡同的一家小酒楼去吃饭,这家酒楼的糖醋黄河大鲤鱼比较有名,宋楠每次去必点一条;而正因为这鲤鱼要从数百里外运来,所以并不常备,每有新鲜鲤鱼到货,店家必会派人去锦衣卫衙门知会一声,宋楠当日中午必会欣然前往。 获知这个消息之后,罗芳既喜又忧。 喜的是,宋楠每次去吃饭的时候大多是孤身一人,偶尔带一两名旗校跟随,看得出,这个宋楠是在享受这几天一次的独处时光;换了便衣独坐角落,边吃着美味,边欣赏街景,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忧的是,这酒楼离锦衣卫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一旦动手闹将起来之后,便很难逃脱锦衣卫的围捕,杀了人逃不掉,拿自己的命跟宋楠换命,这是绝对不能干的。 思来想去,罗芳突然想到了个绝妙的下手办法,罗芳自己都佩服自己了,这办法杀人于无形,事后又可嫁祸酒家之身,自己还可安然逃脱,不是天才,焉能有这般天才般的主意? …… 十月末的一天,猫耳朵胡同的四海酒楼的两名跑堂的小伙计直到日上三杆也没来酒楼上工,酒楼徐掌柜气的大骂,命人跑去两人的家中询问,却见两个小伙计都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问方知,两个伙计昨晚下工回家,一个在黑漆漆的街道上被人砸了一砖头,抢了身上的两钱银子不说还被痛打一顿;另一个更离谱,早上起来收拾了刚要出门,便被几个不相识的汉子给堵在院子里,硬是说他欠钱不还,那伙计争辩间被打的不能动弹,临了才听那些人说认错人了。 掌柜的接到回信之后啼笑皆非,正南坊最近地痞已经很少了,怎地还会出这种事情,但眼下不是着急这个的时候,马上就要上客了,少了两个跑堂伙计,这可如何做生意? 难不成自己端了托盘去上菜不成?跑堂虽不是什么力气活,可是一天跑下来,小腿肚子也要转筋,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一顿折腾。 掌柜的正六神无主的想办法,门口有两个布衣百姓探头朝里边瞧,边瞧还边问道:“掌柜的,有活计干么?我们兄弟两几天没活干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掌柜的眼睛一亮,问道:“你们两个找活计?” 那两人道:“是啊,有活计么?” 掌柜的道:“我这正好缺两个跑堂的零工,干不干?” 两人连忙点头道:“干,怎么不干,给工钱就成。” 徐掌柜笑了:“怎么会不给工钱呢,先说好,我这两个伙计病了,请了你们来打短工,时间可不能长,最多三五日便完事,每天给你们半钱银子的工钱,管吃喝,如何?” 两人想了一会,唇上长着一抹黑胡子的那个点头道:“干了,工钱虽少点,但也是临工,到三五日,你要留我们干,不涨工钱可不成。” 徐掌柜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进来换了衣服,洗洗手洗洗脸,马上便做事吧,跑堂传菜招呼客人可不用教。” 两人嬉笑道:“不用,当咱们是傻子么?” 徐掌柜心中石头落定,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回身,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店内的伙计道:“我去隔壁衙门一趟,今儿黄河大鲤鱼到货,隔壁的宋千户昨儿便派人来问了,赶紧通知他去。” 掌柜哼着小曲儿出了门,两名新伙计换着伙计衣服,对视一眼,神情颇为玩味。 中午时分,小小的四海酒楼客人几乎满座,临窗的那一桌却立着个牌子,上写:此座预定。 好在还有空位,客人们也不纠缠。 人多客满,两个跑堂的新伙计忙的脚不沾地,高一点的那个低声的咒骂,不住的捂着腰捶打,瘦子每见到他这样,都是眼露凶光,吓得高个子赶紧喘着气继续忙活。 掌柜的对这新来的两个小伙计很是满意,两人手脚麻利的很,招呼客人也很勤力,倒像是见过世面的,正想着,见门口人影一闪,身着棉衫的宋楠出现在门口。 徐掌柜赶紧上前亲自招呼,打着躬引着宋楠来到座位前道:“宋千户,您先做着,鱼没敢给你杀,知道您喜欢新鲜的,这便叫厨下优先帮您弄好,怎么样,还是老规矩,米酒一碗?” 宋楠笑道:“有劳了,米酒一碗足矣,喝多了误事。” 徐掌柜笑道:“还是宋千户心里想着公务,佩服佩服。” 宋楠微微一笑,徐掌柜知趣的退下,招呼后厨烧鱼;宋楠坐在那里眯眼看着街景的时候,两名小伙计悄悄的躲在后厨和大堂的入口暗角处看着宋楠。 “罗役长,是他么?”高个子问道。 “没错,正点子来了,精神点,可别露了相。”罗芳低声道。 第一二零章难防 第一二零章 掌勺大厨精心烩炒的红烧黄河大鲤鱼很快便出了锅,热腾腾的香气四溢,新来的高个子伙计忙从大师傅手中接过那盘鲤鱼便往大堂走,身后却传来徐掌柜的声音:“放着吧,这盘鱼我来送。” 高个子伙计一愣道:“掌柜的,您跑堂?” 徐掌柜白了他一眼道:“宋千户是贵客,自然是我亲自端去,你们毛手毛脚的别失了礼数惹得他不开心,一边去,我来。” 高个子无奈将鲤鱼放下,徐掌柜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烧好的鲤鱼往外走,高个子不甘心的跟在后面,走过过堂通道,瘦伙计拎着空托盘正站在那里,看见徐掌柜亲自端着鱼盘,顿时眉头紧锁,双目凌厉的朝高个子伙计瞪过来。 高个子伙计无奈的摊摊手,在徐掌柜身后指手画脚的示意是徐掌柜不让自己端盘子。 瘦伙计皱了眉头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笑容堆起,笑嘻嘻的道:“哎呦,掌柜的,您怎地亲自端盘子了?可小心着,刚出锅的鱼可烫着呢。” 徐掌柜目不斜视的道:“你别站在那里挡道,这是宋千户的鱼,都是我亲自给他上菜的,快躲开。” 瘦伙计一边笑着答应,一边侧了身子高举双手躲避,脚下却伸出脚尖轻轻一勾,徐掌柜哎呦一声身子往前一扑,手中的鱼盘顿时脱手。 瘦伙计眼疾手快,空中伸手一抄,将鱼盘稳稳当当的托在手中,徐掌柜惊魂甫定,站直身子赶紧看鱼盘,见除了鱼汤洒了一些之外,并无其他损坏,这才嘘了口气道:“叫你躲远点嘛,瞧,袢了脚了吧?还算你手脚快,不然这盘鱼洒了,你做三天工也赔不起。” 瘦伙计连声道歉,指着徐掌柜衣襟上的淋漓汤水道:“掌柜的,快去擦一擦,鱼儿我帮您送去,管保不会出麻烦,阿三,来扶着掌柜的去擦擦鱼汤。” 高个子伙计赶忙上前,连拉带拽的将徐掌柜拉到后厨用毛巾擦拭。 过道内,瘦伙计左右看看没人,伸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往鱼身上迅速的抖了抖,一蓬黄粉洒落鱼身,一阵淡黄的烟气冒过,黄粉迅速消失无踪。 瘦伙计低头嗅了嗅鱼身上的味道,满意的撇了撇嘴角,托着鱼盘往高声道:“来了,黄河大鲤鱼一尾……” 宋楠正看着窗外的风景,鼻子边鱼香四溢,转头一看,一名小伙计低着头托着鱼盘正笑嘻嘻的道:“您的黄河大鲤鱼,给您摆上。” 宋楠看了那伙计一眼笑道:“多谢了,你是新来的吧,看着眼生啊。” 瘦伙计用托盘半遮住脸,低着头道:“是,客官好眼力,小人确实是新来帮忙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好好干,四海酒楼是个好地方。” 瘦伙计含糊的答应一声转身便走,突然听见宋楠在身后叫道:“且慢!” 瘦伙计一呆,手缓缓伸向腰间,握住藏在腰间的短匕首柄,半转身问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宋楠道:“你这小伙计好奇怪,光上鱼盘不拿碗筷,叫我用手抓鱼吃么?” 瘦伙计长舒一口气,连声道歉,赶忙去柜上取了碗碟筷子外加一小碗米酒端上来一一摆在桌上。 宋楠微笑看着眼前这小伙计笨拙的摸样,待他全部弄好,这才道:“还要好生的多看多学啊,酒楼小伙计虽非什么难做的活计,但也要眼光活络,脑子清楚呢。” 瘦伙计连声答应,躬身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宋楠道:“没了,多谢了。” 瘦伙计转过身去,慢慢的往过道上走,走出好几步才敢加快脚步,心头砰砰乱跳,身上已经沁出了汗来,连邻座的客人招呼他上菜都没觉察到。 宋楠拿起筷子掀了一片鱼肉起来,一蓬香气从鱼身上喷出来,味道鲜香可人,一下子勾起了食欲来;这年头的鱼禽都是土生土长,不似后世的那般喂食各种精料,个头是大了,味道却如嚼蜡。食鱼养生,宋楠喜欢吃鱼。 宋楠送了一片鱼肉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只感觉鱼肉滑嫩可口,舒服的叹了口气,端起米酒喝了一口便开始大块朵颐起来。 瘦伙计躲在过道里看着宋楠连吃数块鱼肉,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神情,伸手招呼了高个子伙计前来,两人丢下手中的托盘往外便走。 食客看见两个小伙计往门外走,有人叫道:“那谁,菜呢,我们的菜呢?” 两人充耳不闻,径自出了店门口往大街上走去,食客骂道:“他娘的,四海酒楼的小伙计越来越没规矩了,掌柜的!掌柜的!上菜啊。” 宋楠连吃几口鱼肉,喝了小半碗的米酒,正舒坦的全身细胞在跳舞,店内本就嘈杂,也没理会店内客人的鸹噪,但喝酒的间隙抬起头来往窗外一瞧,正好看见两名小伙计没入人群的背影,其中一人还快速的脱了身上的伙计短衫取了帽子往路边上垃圾堆上一扔。 宋楠顿时一愣,因为那伙计脱了衣服和帽子之后的背影宋楠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宋楠杵筷垂头细想,猛然间站起身来叫了声:“不好。” 店内众人被宋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纷纷朝这边看来,掌柜的刚要出门去骂两个偷懒的伙计,见宋楠站起身来,忙折返过来问道:“宋千户,怎么了?” 宋楠不答,脸上颜色从健康的红晕变的发白,进而变得蜡黄。 众食客惊惧不已,纷纷愕然对视,宋楠心中痛如刀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手入喉一抠,牵动呕吐肌哇啦哇啦弯腰大吐,吐出几口之后,身子一侧,轰然一声,歪倒在地。 …… 正南坊街区竹哨之声大作,锦衣卫们得知消息之后倾巢而动,迅速向猫耳朵胡同集结,先行到达的是郑达的第二百户所的旗校们,四海酒楼左近的街道胡同立刻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而案发之地的四海酒楼已经完全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的酒楼伙计掌柜账房大厨食客全部被集中在大堂内抱头蹲坐,毒发气若游丝的宋楠则在第一时间被火速抬往锦衣卫衙门,李大牛流着泪命手下缇骑将正南坊所辖的医馆郎中全部押到锦衣卫衙门,十几名郎中紧急诊断之后得出了结论。 “宋千户是中毒了,具体什么毒还不清楚,但可知是一种毒性霸道的毒药,所幸宋千户吃进的不多,倒下前还呕出数口毒鱼,所以现在才还有气息尚在,否则恐怕……”正南坊《春晖堂》坐诊名医万郎中如是说道。 李大牛怒道:“你们当郎中的是干什么吃的,什么毒都不知道?可还有救?” 万郎中摇头道:“老朽无能,解不了此毒,但可用药物暂且压制,解毒之法须得另请高明。” 李大牛气的要骂,周围锦衣卫劝解道:“李旗官,你急也不是办法,但凡能救,他们岂会不管,还是先让郎中们替千户压制住毒性,咱们再寻名医便是。” 李大牛抹着泪点头,十几名郎中交头接耳相互商量了半天,这才开了方子,抓了些解毒的药剂煎熬好,宋楠脸色青黑牙关紧咬,众人不得不撬开他的牙齿,将汤药灌下腹去。 听闻消息的宋家众人闻讯赶来,宋母一见宋楠的样子,当即昏厥在地,叶芳姑陆青璃小萍儿等人也是哭的死去活来,鉴于人放在衙门里也不是个事儿,李大牛命人弄了软床抬着宋楠,一家子戚戚哀哀一路哭泣,回到宋宅之中。 宋楠中毒之事迅速传播开来,锦衣卫衙门上下极为震动,牟斌亲自前往正南坊千户所坐镇缉拿凶手,四海酒楼自然成了第一嫌疑对象,当时在四海酒楼之内的人全部被带回衙门一个个的盘问。 那盘鱼的毒物从何而来,四海酒楼上上下下包括老鼠洞都搜遍了,也没见到任何毒物,而掌勺的大师傅和酒楼内的人员也都是记录良好的百姓,几番询问拷打之后无果。 最后还是酒楼的徐掌柜想起来那两名新伙计的事情,忙告诉审讯的锦衣卫旗校,案子这才逐渐有了眉目,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两名伙计乃是最大的嫌疑人。 然而,按照掌柜的和食客描述的长相和胖瘦高矮在正南坊以及左近辖区进行拉网般的盘查之后,压根没有一个长个小胡子马脸矮个子和一个满脸焦黄的瘦高个子的人,抓了几十个样貌类似的人,也最终被徐掌柜一一排除。 牟斌推断,那两人已经利用药物发作的延时和锦衣卫到达之前的空当逃的无影无踪了,也许早已不在正南坊辖区之内了,而若要在全京城搜寻这两个人,那是不可能的,锦衣卫衙门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和权利。 思来想去,牟斌决定此案慢慢细查,先赶紧请郎中救宋楠才成。 (感谢66226633兄弟的三张月票) 第一二一章垂危 第一二一章 一整天,宋楠都昏迷不醒,毒药侵蚀着的他的生命,脉搏也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的微弱,宋母已经晕去好几次,每次醒来,看见宋楠生命垂危的样子,便痛哭一番再次晕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也痛哭不止,郎中换了好几拨,几乎将北京城能请来的名医都请了一遍,结果却依旧令人失望,无人有把握能解此毒。 叶芳姑几近绝望,心如刀绞,夜间枯坐灯下之时,忽然像发了疯一般拿着短剑便往院子里冲,陆青璃惊骇不已,忙跟着去看究竟,生怕表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却见叶芳姑拿着短剑对着院子里的两株繁茂的牡丹花树一顿乱砍乱掘,顷刻间将两株花树砍得七零八落根底朝天。 “表姐,你这是作甚?”陆青璃挂着泪珠问道。 叶芳姑凄然回过头来道:“青璃,是我害了宋公子,当日那道长说的很清楚,这宅子里的牡丹花有怨气盘结需的根除,当日公子因为我说喜欢这两株牡丹花所以便说那道长是无稽之谈,保留了下来;现在看来,这就是灾祸啊,我的无知让宋公子命垂一线,若公子不能好转,我……我这条命也要殉他而去了。”| 陆青璃一惊,想起当日之事来,自己也附和说那道人是个大骗子,果然宋大哥便身遭横祸,这一定是不敬鬼神之过,当下也不答话,接过短剑来一顿乱砍乱削,将枝叶砍得粉碎,哭道:“我也有份,都怪我……呜呜呜。” 两姐妹抱头痛哭,被惊动的众人站在阶上看着两姐妹均暗暗抹泪,坏事临头之时,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两姐妹将此次宋楠罹祸归结于自己当日的无知,也是为情感的宣泄寻个出口,面对心爱之人即将死去却无能为力,很自然便会归咎于自身,也是人之常情。 事到如今,京城中能请的名医都已经请了个遍,牟斌得知宋楠的性命难以挽救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尽人力听天命,自己对宋楠也算是尽力了。宋楠如果死了,卫里自然对他家眷好生的安顿宽慰,自己竭力为他缉凶报仇便是,说到底,宋楠只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名下属罢了,算是个能人,但也不至于让牟斌沮丧透顶。 次日清晨,阳光升起,宋家新宅中死气沉沉,人人都面带忧愁站在内宅的院子里等待着最后的一刻,人人都知道,照宋楠现在的模样,绝捱不过今日。 宅子外的空地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内有人向周围的百姓打听宋家新宅的位置,邻居的百姓早在宋家搬来的时候便知道了这一家是锦衣卫的千户,自然指点给那车上的人知晓。 马车来到宋家门口,车上下来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拍着门环往里边喊:“敢问是宋楠宋公子的家么?” 外宅的仆役开了门,那人自我介绍道:“宋公子和我家主人有结交,我家主人请宋公子前去一叙。” 仆役凄然道:“客人请回吧,宋公子恐怕不能去赴会了。” 那中年人一惊道:“怎么了?” 仆役便将宋楠的情形说了一遍,那中年人惊得目瞪口呆,仆役关了门之后,中年人呆立半晌赶紧回身上了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些赶车,直奔内城宫城而去。 东宫太子书房里,朱厚照惊讶的听着刘瑾的禀报,连声道:“这怎么可能?在酒楼吃个鱼也会吃中毒?那么多食客偏偏他中了毒?” 刘瑾道:“太子殿下,明摆着是宋千户的仇人下的毒。” 朱厚照道:“是不是上回帮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那些东西,是那帮人的报复?” 刘瑾赶紧轻声道:“太子爷,可千万别提这档子事,您还往身上揽事不成?” 朱厚照绞着手踱了几步道:“不成,我要去看看他,当日他诚心诚意的帮咱们,我都觉得他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了,此时他命在旦夕之际,怎可漠然不顾。” 刘瑾苦笑不已,这位太子爷生在深宫没见过什么外人,见到一个宋楠实心实意的待他便把人当成朋友了。 “太子殿下,您这时候出宫可不成,我们不都说好了么,让宋楠拿着腰牌进宫来见你,比你贸然出宫要安全了许多,现如今宋楠命在旦夕,你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万一被东厂的人发现,又是一番麻烦。” 朱厚照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咱们干看着吧。小谨子,你不是办法多么?想个办法啊。” 刘瑾叹道:“我一个小小太监能有什么办法?哎,生死由天,宋楠就是这个命,那也是没办法的。” 朱厚照跺脚不已,一旁的张永突然道:“殿下,何不派太医去帮宋楠瞧瞧病,大明朝的好郎中可都在咱们宫里,外边的庸医解不了宋楠的毒也许太医们有办法。” 朱厚照喜道:“对对对,这个主意不错,小永子,还是你脑瓜子灵,你快拿着我的手谕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太医去给宋楠看病,顺便将东宫中能解毒的药丸拿些去看看是否能用。” 张永答应一声,转身匆匆而去,刘瑾鼓着眼心头懊恼,怎地自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张永迅速往大明门外的太医院赶,太医院并不在皇城之内,只要太子不出宫,太监出宫办差倒也却并无多大的难度,到了太医院中,张永不由分说便拉着医术最精的院判赵太医往外走,赵太医还待询问,张永将太子的手谕丢给他看,赵太医一言不发拿了药箱带着小徒弟便跟张永出门。 …… 刘瑾离开宋宅不久,宋宅又迎来了第二拨访客,那是闻讯而来的小公爷和小郡主兄妹,小郡主是今日早晨去城管大队的时候方才听到城管队员们的议论得知;得知消息的小郡主赶紧打马飞奔前来,却在半道上遇到了小公爷,兄妹二人这才联袂前来。 宋家仆役引着小公爷和小郡主来到后堂,一眼看到宋楠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满脸青紫之色,呼吸若有若无的情形,小郡主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趴在床边上抚摸着宋楠的脸叫道。 “红皮狗,你怎地变成这样了啊?这醒醒啊,我再也不惹你讨厌了。” 叶芳姑陆青璃等人潸然泪下,仔细想来,小郡主对宋楠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相反那日自家对小郡主倒是有些刻薄了,如今宋楠成这样了,所有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张仑详细问了问情形,知道宋楠是中了齐毒难解,于是想了想道:“妹子,咱家庙里住着的老郎中李神医可还在府中?” 小郡主抹着眼泪道:“不知道啊,很久没去看他了,他不是每年夏秋都要出去云游一趟么?” 张仑道:“妹子,若他在,宋楠或许能救,他的本事不为外人所知,若不是跟老爷子对上眼了,他连咱们公爷府也懒的进呢。” 小郡主一下子蹦了起来道:“对啊,我去找他来,这都快十一月了,早应该回来了。” 张仑道:“怕是不易请的动他,除非老爷子发话。” 小郡主用手背擦着眼泪道:“他敢不来,我将他胡子全部拔了去。” 说罢俯身对昏迷的宋楠道:“红皮狗,你可要挺住啊,我给你请名医去。”转身快步飞奔出门,不一会外边传来马嘶声和鞭子声,小郡主挥鞭打马飞奔回府。 张仑连跺脚追去不及,这位李神医可是个坏脾气,他要不愿意来,来硬的反倒坏事。 巳时时分,太医院院判赵德璋赵太医跟随张永赶到宋宅,面对突然而来的太医,宋家人都不知所措,好在叶芳姑虽然伤心欲绝,倒也认识陪同太医前来的张永,明白是当日所救的太子得到了消息派了太医前来救人,当下宋家众人已经消失的希望之火再次重燃。 按照太医的吩咐,众人将宋楠抬到院内阳光之下,赵太医亲自动手,脱去宋楠全身的衣服,仅剩小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便坐在宋楠的身边的椅子上闭目苦思一动不动,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众人不敢打搅,远远看着院子里的宋楠和赵太医心中暗暗祈祷上天垂怜,希望赵太医能想出对策来。 (求收藏) 第一二二章妙手 第一二二章 约莫一盏茶时间,赵太医睁开眼来,额头竟然见汗了,张永上前去问道:“赵院判,可有救么?” 赵太医形容严肃,捻着颌下黑须道:“此毒甚是奇怪,中毒之象似为火毒,内里却为寒毒,两种毒性并行侵入肌理,却互为佐助,一种毒不足以致命,但两者融合之后威力大增,若非毒物延时发作,恐中毒之人半日便可毙命,能拖延这么久的时间尚有气息,是下毒之人手法生疏所致,还是故意为之,便不得而知了。” 众人不懂他唠唠叨叨的说的什么意思,只问:“还有救没?” 赵太医眉头紧锁道:“容我先弄明白何种毒性侵蚀先后方可施救,先者先解后者后解,次序不能乱,否则恐弄巧成拙。” 赵太医撸起袖子,召来小徒弟从药盒中取出一排银针来,取出一只最长最粗的,对着宋楠的肚子便是一针扎下,徐徐捻动之后,中空的针管中立刻被紫黑色的黑血所灌满,赵太医用白布擦下血迹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又凑上去闻了再闻,微微点头。 “据老夫看,两种毒性貌似是雷公藤和黄藤以及乌头毒三种中的两种,具体哪两种,还需的再细细查看。” 赵太医曼斯条理的样子让众人急炸了心肺,这时候救人如救火,哪有什么时间曼斯条理的研究,也不知这位赵太医平日是如何给皇上太后他们看病的,这般拖延时间,脑袋能在脖子上安稳的坐着,也算是奇迹了。 “蠢材!蠢不可及!”院门口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声骂道。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往院门口看去,这一看顿时眼珠子在地上乱蹦,只见一个瘦小的白胡子老头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椅子上,两名国公府卫士抬着椅子直奔院子里,旁边跟着满脸忧色的小郡主。 “蠢材,师弟啊,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毫无长进,连毒性都分辨不清,亏得师父当年还夸你聪明伶俐,我看是油膏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了。”那瘦小的白胡子老头依旧瞠目讥笑。 赵太医一愣,脸上现出笑意,忙上前拱手鞠躬道:“李师兄,你怎地现身于此?” 瘦小的白胡子老头骂道:“你没长眼睛么?没见到我被人绑着么?” 赵太医愕然,忙上前伸手去解绳子,小郡主一瞪眼道:“你谁啊?不准解,谁叫他推三阻四的不肯来,我便命人绑了抬来救人,见死不救反倒推三阻四算什么神医。” 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小郡主,我就这脾气,你爷爷都能忍,你还忍不了么?” 小郡主道:“你家郡主也是这个脾气,你不救人我便绑着你来,我瞧你多半是沽名钓誉之徒,压根不是什么神医,是怕露了馅。” 李神医怒道:“胡说八道,这等毒我都不用瞧,鼻子嗅也嗅得出毒性来,这是雷公藤和乌头外加上少许的番木鳖为佐,明显是三种毒性的混合,不过番木鳖只作用于喉部肌肉,造成呼吸微弱,不显于表象,故而我这蠢材师弟便看不出来了,却又怎能逃过老夫的眼睛。” 赵太医一惊,忙回身去查看,转身口服心服的长鞠到地道:“佩服佩服,师哥果然宝刀不老,我这二十年,哎!荒废了,荒废了。” 众人心中大喜,这白胡子老头一口道出毒性来,看来救人有望,叶芳姑忙上前行礼道:“还请神医施与援手,就我家公子一命。” 白胡子老头儿道:“咦,这小子是什么来头,怎地求老夫解毒的都是美貌的女娃儿,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救他何用?” 小郡主脸色通红叫道:“你救不救?不救我命人就这么绑着你一辈子,一直不放你。” 白胡子老头儿叫道:“那可不成,吃喝拉撒睡怎么办?” 小郡主道:“就在椅子上解决。” “那怎么成,岂不是全身臭气哄哄,被人笑也笑死了。” 小郡主跺脚道:“就是要笑死你,还要抬你在大街上示众,叫全京城的人来看看你李神医的样子。” 白胡子老头惊惧不已,翻着眼睛道:“女娃儿恁般狠毒,比你爷爷还狠。” 小郡主道:“你救是不救?” 白胡子老头道:“被绑在椅子上如何施救?” 小郡主大喜,忙命人解开绳索,放老头儿起身,同时命人站在四角,防备他突然逃脱。李神医活动活动手腕,扭了扭脖子,旁若无人的耍了一套缓慢的拳法,活动好经脉,众人虽着急不已,却也不敢得罪这位大救星,小郡主都忍住气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出言催促。 “让开,蠢材。”李神医一把拉开赵太医,赵太医堂堂太医院院判,名满天下的名医,被人跟呵斥小孩子一般却面无怒色,反而手提药箱在一旁伺候,十足的小徒弟摸样。 李神医翻翻宋楠的眼皮仔细查看,又用竹条在宋楠口中刮擦,对着阳光下细看,再用针灸四处扎了几下,忙活了半天,回身道:“需先解番木鳖之毒,再解雷公藤之毒,最后才能解乌头之毒,总算你没有轻易的下手,不然便没得救了。” 赵太医小学生般的连连点头答应,对着宋家众人道:“速去取甘草、绿豆、金银花、豆汁、黄岑、黄莲、黄柏等物来。” 宋家众人早已在街上药店中抓了不少药,此刻还缺几味,李大牛赶紧骑了马去买药,在李神医的吩咐下,众人将半盆豆汁尽数灌入宋楠腹中,过了盏茶时间,将宋楠翻转压腹,宋楠口中呕出大量黑水来;紧接着用黄岑、黄莲、黄柏熬制成半碗三黄汤灌服下去,很快,宋楠的呼吸便变得顺畅起来,喉头僵硬的肌肉也变得松软。 宋家中人眼中带泪却尽露喜色,李神医翻着白眼道:“高兴什么?还早的很呢,甘草绿豆汤煎熬半碗服下。” 众人赶紧照办,半碗汤水灌下,宋楠脸上的乌青开始慢慢消退,众人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静听李神医吩咐;李神医坐在哪里呆了半晌之后皱眉道:“不是我吓唬你们,病人中毒时间太久,恐毒解之后也无法恢复清明,变痴变呆皆有可能。” 众人被一瓢凉水浇下,宋楠这个聪明伶俐的人若是变成了痴呆,那可真是天下最惨的悲剧了,他自己不知事务倒也罢了,宋家众人该如何是好? “你这笨蛋神医,救不好人还叫什么神医?干脆叫庸医算了。”小郡主跺脚叫道。 李神医挠头道:“我有什么办法,拖延太久了,医者只医活人,难医死人,能捡回一条命便算不错了。” 小郡主眼泪涌出道:“我不管,不还回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宋楠,你便是庸医。” 李神医满腹委屈无法发泄,看见站在一边的师弟赵太医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怒道:“蠢材,呆呆的站在那里作甚?像个呆头鹅一般,想看你师兄笑话么?我是庸医,你便是废物医。” 赵太医忙道:“是是是,师哥勿恼,先解了乌头毒再说。” “你说解便解啊?解了之后变成白痴便无法挽救了,你说的倒轻松。” “师哥,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打小到大就知道问这一句,有三头莲没有?” 赵太医愕然道:“三头莲?要那个作甚?” 李神医劈头给他一巴掌道:“三头莲护住心脉,佐以金银花解乌头毒,还有几分恢复清明的希望,懂么?” 赵太医皱眉道:“哪来的三头莲啊,这东西太过稀有,太医院也没有存药啊。” 李神医怒骂道:“你那什么破太医院,连三头莲都没有,这可麻烦了。” 小郡主突然问道:“三头莲长什么样啊,爷爷的书房里大瓶子泡酒的有好多种雪莲,不知道有没有。” 李神医道:“那还不快去看看,三头并生,形如品字,很好认。” 小郡主忙举步就走,出门飞奔上马疾驰而去。 心急火燎的等待中,小郡主终于回来,随身十余名卫士个个怀抱一只大酒坛,在院内一字排开,原来酒坛中泡着的雪莲已经看不出形状,小郡主生恐弄错了,便一股脑儿全部搬来了。 见小郡主鬓发散乱,眼角泪痕宛然,额头也是汗涔涔的样子,叶芳姑主动上前替小郡主擦汗,小郡主对叶芳姑一笑,两人拉了拉手,在此刻,相互之间的敌意竟然消失无踪。 李神医捞了一朵又一朵来看,找到了泡三头雪莲的那一坛,用小碗倒了半碗灌入宋楠口中,随即立刻将熬好的金银花的汤汁灌入宋楠口中,但见宋楠逐渐呼吸有力,脉搏也跳动的均匀起来,只是还在昏迷之中。 众人一阵欢呼,知道宋楠这条命是捡了回来了,担了一天一夜的心落入心底,此刻一旦神经放松,身子都有些发软。 小公爷张仑松了口气,因还有要务要办,于是带人告辞离去,宋家众人千恩万谢的送他出门。 李神医神情严肃的细细观察宋楠的变化,一动不动的保持了姿势很久,这才命人将宋楠太进房中盖上被褥,众人围上来一顿道谢,神医神医的赞颂不已,李神医却依旧神情严肃之极。 “先别高兴的太早,药毒虽解,余毒未清,人能不能活还看造化。” 众人又是被一瓢冷水浇的浑身冰凉。 “身上流淌的还都是毒血,要想彻底的根除,须得放血才可,可是……这么做危险甚大,放了毒血,病人失血过多,恐难活命。哎……!”李神医难得的叹了口气。 第一二三章注血 第一二三章 众人愁容满面,但谁也没有半点主意,倒是赵太医悄悄将李神医拉到一边道:“师哥,你还记得么?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行过换血之术,边换血边注血,毒血流出,新血注入,可活死人;只是这种注血之术太过危险,师父并未教给我们,师哥比我医术精湛,师父临终时有没有教给师哥呢?” 李神医道:“师父偏心,对你格外喜爱,连你都没教,何况是我。” 赵太医搓手道:“这可难办了。” 李神医道:“蠢材,师父不教,难道我便不会偷学么?都像你一般在什么破太医院里养的脑满肠肥,不思进取,师父的本事岂不都失传了么?” 赵太医喜道:“原来师哥偷学了来,那可好了,何不用一用?” 李神医斥道:“好个屁,你当三岁小孩过家家么?注血换血之术何其危险,师父当日曾说,人身血液处于自身所泌,故自产自用无损其身,注他人止血,相当于攫他人之物为己所用,看似简单,却不受用;医术有道,顺之则服,逆之则悖,往往以为有捷径,反倒加速病情,致人死地。” 赵太医默然,这话可是师父多次提及,自然耳熟能详牢记在心,看来此法也是不通的。 李神医皱眉道:“但既然这宋楠病势危急,师父也曾说过,非常之时亦可行非常之举,这注血之法么……倒可以一试。” 赵太医愕然道:“师哥不是说很危险么?” 李神医瞪眼道:“当然危险,人身血流各自不同,譬如油与水一般并不相容,贸然注血,不能奏效反受其害,必须找到和病人之血同类之人注入,水入水中油入油里各自相容相合,方可实行,此为危险之一。” 赵太医道:“亦即是说寻到同类型的血便可,这并不难办啊。” 李神医怒道:“你是越来越蠢了,类型好找,可谁愿意当那注入之人呢?且不说血乃人之精魂,失血损身;更是因为此注入之法血脉相通极易造成毒血回流伤及注血之人,谁愿意拼了性命替这宋楠注血?” 赵太医恍然,连连以手击额道:“我倒忘了这茬了。” 宋家众人听两人唠唠叨叨的说了半晌,虽然大多数听不懂,但后面的注血之法倒是听懂了,宋母本坐在椅子上呈半休克状态,闻言起身道:“老身愿意注血,我儿便是我的命,若他不在了,老身这条命留着何用?求神医让老身替我儿注血解毒。” 叶芳姑陆青璃李大牛等人受到提醒,纷纷上前道:“我愿意,我愿意。” 李神医道:“你们都愿意?需知此举危险之极,弄不好自身也受波及,可要考虑周全了。” 众人都表示已经想好了,李神医道:“便是你们愿意,恐怕也未必能够,来吧,先替你们验验看是否合用。” 赵太医取来针管,在每人手臂上刺了些血来,又在宋楠身上取了毒血,各自混合在一起放置在小碟中,等待盏茶之后,李神医一个个的凑近仔细查看,用棉签拨来拨去,最终叹息一声道:“可惜了,你们瞧,诸位的血和宋楠的血混合在一起皆有沉积之物,那便是不相容之故,若注入诸位的血,恐宋楠便要一命呜呼了。” 众人万分失望,连宋母的血液也不成,不禁对这验血之法表示怀疑,他们当然不知道,亲生之母的血型也未必可以替子女输入,譬如父母分别为a型和b型血,生出的子女会产生四种可能的血型:a型血、b型血、ab型血或o型血,这么一来,亲子血型不一定相同,所以也就不能输血了。 李神医虽不懂什么是血型,但他却能根据观察和总结得知血液之间不相容的情形,光凭这一点,足以堪称神医。 众人都无合适的注入之血,一时间都犯了愁,这等生死相关之事除了亲眷家人肯做之外,便是拿着银子上街去请人恐怕也没人愿意来试一试,钱可以挣,丢了命却万事皆休。 “验一验我的血试试。”有人轻声的道。 “小郡主,不可啊。”几名卫士异口同声的道,这可是尊贵无比的小郡主,怎可随便为他人注血,万一毒血回流伤了郡主,这些卫士兵可就百死莫辞了。 小郡主压根不搭理卫士的阻挠,伸着手掌走上前来,赵太医知道小郡主的身份,迟迟不敢下手采血,李神医道:“郡主,你可想好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了事,咱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我自做主,不干你们的事,卫士们回去若敢多嘴,我便打杀了他们;你若不想有性命之忧,便小心些,最好是我没事,宋楠也能活。” 赵太医看着李神医请师哥示下,李神医咂嘴道:“罢了,验吧,兴许并不合用呢。” 赵太医手都有些发抖了,连戳了几下,才在小郡主的指尖上戳出血来,小郡主将血液挤在小碟中,和宋楠的血混合在一起,屋内人大气都不敢出尽数将目光集中在那小碟子上,时间仿佛过的极为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李神医才走到小碟子旁凑上去细看。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李神医喃喃道。 “怎么了?可合用么?”小郡主问道。 “简直太合用了,我特意多等了一刻,便是想看看两血长时间融合的效果,你们瞧,血乳交融毫无沉淀,看来是最佳的注入之血了。”李神医道。 小郡主喜道:“那还等什么?注血吧,在这么耽搁下去,宋楠怕是醒不过来了。” “可是……小郡主,你真的愿意替这宋楠注血么?毒血回流可会伤及性命。” 小郡主一言不发,伸手抓过桌上开药方的笔墨刷刷刷写下一行字道:“你们别怕,有了这个,便是本郡主出了事也与你们无干。” 众人看那纸条上写着:本郡主自愿为宋楠注血清毒,与他人无涉,若有意外,勿责他人。落款是张珮媗三字,看来是小郡主的闺名。 李神医叹道:“罢了,既然如此,师弟,咱们赶紧着手准备。” 两人指挥众人搭了另一张床铺在宋楠旁边,略高于宋楠的身子,取了细管和针头连接准备,宋母挣扎来到小郡主旁边屈膝便要跪下,小郡主赶忙拦住道:“大娘别这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行善事呢。” 宋母流泪道:“楠儿有福气啊,我宋家何德何能让郡主屈尊降贵救我儿于危难之中,宋家上下深感郡主大恩大德。” 小郡主反倒有些羞涩了,笑道:“我和红皮狗……不……宋楠也算是熟识,他和我哥哥也是好友,救人危难之中也是寻常之事。” 宋母连声感谢,被小萍儿搀扶坐下,叶芳姑拉着小郡主的手道:“小郡主,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好,奴家之前对你无礼可是大不应该,奴家向你道歉,若能救得宋公子性命,将来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小郡主笑道:“那我可不敢,要使唤你,红皮狗还不跟我急眼么?叶姑娘别放心上,其实……其实……”小郡主想说的是: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他,可不是图你的感谢,但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准备完毕,陆青璃叶芳姑簇拥着小郡主来到床前,无干人等被请出房间,小郡主卧在高一点的床铺上,伸出手来,李神医满脸紧张亲自握针刺入小郡主的手腕,另一头刺入宋楠的手腕之中,只见一股血流顺着细管冲入宋楠的身体中,宋楠身体内的毒血呈一条黑线顺着管子往上回流;李神医和赵太医紧张的盯着那股黑血的动向,待见到黑血溯流至管道中途便不再前行,反倒被压制往下缓缓消退,两人才长长舒了口气,额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小郡主的血液一滴滴流入宋楠的身体中,宋楠的另一只手垂在床边,手腕被切开一个小口子,一滴滴的黑血从血管涌出,滴落下边的铜盆内,屋内静悄悄的无声,唯有血滴滴落的滴答之声,随着注入的进行,小郡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宋楠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身上的青紫也慢慢的消退。 终于,小郡主头昏眼花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李神医知道已经到了极限了,见宋楠腕上流出的血液颜色已经趋于正常,些许毒血已无大碍,自身便可逐渐排泄,于是立刻拔掉针头,叫人端来两大碗淡淡的盐开水灌入两人腹中,随即招呼众人尽数出了房间。 临出房门之前,叶芳姑不忘拿了床被子盖住小郡主的身子,生怕她受了凉。 (和谐之风劲吹,不过咱是正经人,写的是正经书,大伙儿放心收藏投票。) 第一二四章恢复 第一二四章 夕阳缓缓西坠,照的天边一片火红。 宋家众人全部聚在厅中焦急等待,小郡主失血过多昏睡不醒,而宋楠也需要时间才能醒来,大家都不敢去打搅,只不时探头去看一下两人。 张永早已带着赵太医告辞离去,宋家每人封了一百两的银子作为诊金,赵太医本不想收,但见张永毫不客气的拿上揣在怀里,怕张永难堪,只好也拿了银子。 李神医还没走,坐在厅中慢慢喝着茶,嚼着宋家摆上的点心,吃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神情显得很是轻松;宋家众人见他神情轻松,心中的焦虑也减轻了许多。 国公府的卫士们也一个没走,十几名卫士默然站在院子里担足了心事,他们担心的无非是小郡主的身子安危,若小郡主出了什么岔子,老公爷怕是一个也饶不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宋楠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想动一个手指头也难,甚至想睁开眼皮,眼皮子上都像是挂了几十斤的秤砣一般。 宋楠先还迷茫,随着神智的清醒,这才记起自己在四海酒楼中了毒之事,猛想起那个熟悉的背影,宋楠不知从哪里来了气力,腾地将眼皮张开了。 “你……终于醒了么?”身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宋楠微微侧目看去,吓了一跳。 “你……郡主,你怎地在这里?” 小郡主其实早就醒来了,身子绵软的很,所以躺着恢复气力,已经歪着头看着宋楠半天了,看见宋楠醒来,小郡主激动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你猜,红皮狗,这回你可欠我大人情了。”小郡主看着宋楠笑的虚弱又甜蜜。 宋楠身子一动,小郡主忙道:“别动,我叫人来。” 宋楠已经感觉到了手腕上的伤处,又发现小郡主脸色苍白,手腕上包着纱布,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道:“难道……是你救了我?” 小郡主道:“也不全是我,还有两位神医的妙手,亏得你命大福大,不然恐怕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宋楠道:“我昏迷多久了?” 小郡主道:“现在应该是申时,你昨日中午中的毒,你说多久了?” 宋楠吁了口长气道:“原来我竟然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他们用什么办法救了我。” 小郡主噗嗤一笑,指着宋楠的身子道:“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 宋楠惊讶的道:“你给我输的血么?” 小郡主道:“是啊,反正我血多,算你这红皮狗走运,我的血你正好合用。” 宋楠无法言语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年头医生已经回给病人输血了,而给自己输血的不是母亲,不是叶芳姑陆青璃李大牛这些身边之人,相反是自己一直敬而远之的小郡主。 小郡主蒲扇着大眼睛看着宋楠道:“没想到吧,我们之间打打杀杀的闹了很多不愉快,最终我还是救了你一命。” 宋楠挣扎着欠起身子,两只手努力拱在一起道:“小郡主,多谢你救我宋楠一命,大恩言谢显得多余,日后但有吩咐,宋楠有求必应。” 小郡主皱眉道:“快躺下,你身上还有余毒,我的血可不够给你用,只给了你一点点便晕了过去;道谢嘛倒是不必了,这么大的恩情你嘴上说是没用的,日后看你表现啦。” 宋楠道:“说的是,你身子感觉如何?叫人来弄些淡淡的盐水来多喝些,虽不能补血,但可恢复迅速些,你为我如此,我当真……当真……” “别说话啦,养养精神吧,天色快晚了,我也该回去了,看到你醒来就好,脑子也没毒坏,不枉从我身上抽了这么多血去,天黑之前我若是不回府,爷爷和哥哥定会知道此事,怕是要吵闹不休,这件事你可不要乱说,叫你家中人也不要乱说。” 宋楠眼眶有些湿润,点头道:“知道了,回去路上慢些,定是骑马来的,可不能骑马走了,晕头晕脑的摔下马背可了不得。” 小郡主还从未受过宋楠这般温柔的语气,心头暖意融融,眼中情意绵绵,羞涩道:“知道啦,你多养养,过两天来看你。” 宋楠点点头,小郡主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有气无力的喊道:“来人,宋楠醒了呢。” 外厅众人闻声顿时大哗,李大牛健步如飞抢在头里冲进屋内,陆青璃和叶芳姑等人也跟在后面冲进屋内,李神医放下茶盅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乱哄哄的,谁让你们乱进去的?不应该我先去瞧瞧么?” 宋家众人赶紧止步,连声道:“神医先请,神医先请。” 李神医站起身来,净了手,缓步进了屋子,众人一窝蜂跟着他的脚后跟进了屋,李神医先来到宋楠面前,伸手翻翻宋楠的眼皮,又把把脉,看看舌苔,忙活了一会喜道:“成了,可算是完好无损的救回来了。” 宋家众人热泪盈眶,巴掌连拍,庆幸宋楠捡回了一命,宋母带着众人给李神医磕头道谢,李神医赶紧拦住道:“可别折我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宋母又要带着众人向小郡主叩谢,小郡主一急蹦下床来,身子晃悠差点晕倒,叶芳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小郡主道:“你们可别这样了,急的我都头晕了。” 宋母这才作罢,回头看着宋楠恢复神智,宋家众人一时无言,眼中含泪,几双手分别在宋楠的脸上手脚上乱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发现小郡主和李神医以及一干王府卫士已经悄悄的走了个干净,众人无法用言语表达对国公府小郡主的感激之情,只觉得以前这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郡主,在今日却怎看怎可爱。 众人絮絮叨叨将宋楠昏迷以及两位神医前来救治的情形跟宋楠说了,宋楠这才明白,小郡主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为自己注血,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直闹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提醒该让公子爷好生的将养。众人这才纷纷离开,宋母自去佛堂诵经谢佛,家中的下人们也是心情轻松的去各做各事,而叶芳姑和陆青璃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开。 两姐妹坐在宋楠床前,一边一个握住宋楠的手,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宋楠低声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活过来了么?” 叶芳姑道:“都怪我,硬是留下那两株牡丹花,害的你有性命之忧,都是我的错。” 宋楠愕然,旋即明白叶芳姑所指,笑道:“别傻了,关牡丹花什么事,这一次是有人刻意给我下毒的。” 陆青璃道:“宋大哥,姐姐愧疚的不得了,我们姐妹已经将那两株花连根掘起了,你看,立竿见影,马上便有贵人搭救了。” 宋楠苦笑道:“这是何苦,可惜了两朵花儿。” 陆青璃又道:“宋大哥,因为神医说我们姐妹两的血都不能给你用,所以我们姐妹没办法给你注血,若是能用的话,我和表姐连眉都不会皱一下,哪怕是全身的血都给你也成。” 宋楠微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必耿耿于怀,神医说的对,胡乱注血会要了我的命,但我知道,只要能合用,你们定然第一个出来救我,我心里清楚的很。” 叶芳姑和陆青璃心中稍慰,一来牡丹花的事耿耿于怀,二来注血的时候偏偏血不合用,更是让两姐妹觉得没有为宋楠尽心尽力,此刻宋楠消除她们心中的块垒,不觉眼泪又簌簌而下。 宋楠轻声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我恐还要睡一会,你们估计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劝娘亲他们晚上早些安歇,别又累倒了一个,那可不能安心了。” 两姐妹点头答应,看着宋楠慢慢合眼睡去,才出来劝说宋母去安歇。 是夜,宋宅中鼾声大作,上下人等都一天一夜没合眼,睡得无比香甜,唯有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撑着轮流伺候宋楠,衣不解带一夜起来十几回,尽心尽力。 各种补品喂着的宋楠逐渐康复,身子逐渐灵活自如,三日后毒血代谢干净,身子也恢复如初,第四日晨间,宋楠起身下地,在院子里做了套瑜伽之后,顿时精神奕奕,身上并无任何不适之处。 梳洗着衣之后,恢复了翩翩美少年的风采,宋家众人看着宋楠精神焕发的样子不禁暗自感叹,谁能想到,数日之前这还是个垂死不治之人呢? 第一二五章省视 第一二五章 从宋楠中毒之日起,很多双耳朵便在暗中等待宋楠身亡的消息,宋楠活过来了,有人欣喜,有人却咬牙切齿。 当日得手之后,罗芳迅速将消息报告给范亨知晓,范亨高兴的连夸罗芳有能力,当即将理刑百户的任命状交给罗芳,范亨知道罗芳用的毒药是什么,倒非毒物特异,而是经过手下一名制毒药师的精心搭配,这种多种毒物的混合之毒几近无解,虽然发作起来不够霸道,不能即时毙命,但那是特意为之,延迟发作是为了给下毒者有机会逃脱罢了。 等来等去,没等来宋楠毙命的消息,相反却等来了宋楠活过来的消息,范亨大怒不已;罗芳倒也乖觉,未等范亨召见,自己便主动上门请罪了。 “罗芳,你当日是怎么跟本督下的保证?本督对你很是失望,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毒他不死,你还有何话说?” 罗芳跪在范亨面前汗如雨下,胆战心惊的回道:“属下也弄不明白道理,是否是药师调配的毒药失了效用?听说宋楠施救是在次日午后,一天一夜,便是一头牛也熬不过去啊,属下真的想不明白。” “毒药失效?亏你想的出来,好,你当着本督的面吞服一份,我看你死不死。” 罗芳面如土色,哪敢接话,只不住的磕头。 范亨冷声道:“宋楠不死,你答应的事便没有完成,你是否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罗芳忙道:“督主,属下不是怕死,也不是不愿兑现诺言,只是属下觉得很不甘心,再者这次行动未露丝毫蛛丝马迹,锦衣卫衙门到如今也并未发觉是我东厂所为,只无头苍蝇乱撞一番,属下认为,待形势稍事平息,可再寻机会击杀宋楠,求督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亨面色阴冷,缓缓道:“莫怪本督没有提醒你,以本督的经验来看,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错过了;但念在你这次行动的谋划还算得当,得手后未露蛛丝马迹,本督倒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了,若再失败或者是漏了马脚,你便不必再来见我了。” 范亨起身佛袖而去,罗芳浑身冷汗涔涔,良久之后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 宋楠身体康复,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查凶,有人要将自己置之死地,宋楠脑中的神经岂能放松半刻,但查凶须得暗中进行,在这个时间点上,对自己下手的人一定不会出来招摇。 在查凶之前,宋楠还有不少人要去拜谢,那都是在自己中毒期间施予援手之人,自己这条命能捡回来实属幸运,若非小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帮助,自己恐怕早已入土为安了。正是因为这两个自己都没想到能帮助自己的人伸出了援手,宋楠才觉得自己的幸运之处,同时也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身边的人脉关系。 蔚州的江彬自不必说,两人之间的诸多秘密决定了两人之间铁杆的盟友关系,那个随同自己一同来京的方大同,大半年来互无来往,虽共有秘密,但恐怕方大同早已不愿再同自己来往,但既然屁股上同样有不干净的地方,虽不会成为朋友,但决不至于成为死敌,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便是锦衣卫中的人脉,牟斌和自己之间谈不上什么关联,自己在他眼中无非是个工具罢了,正南坊中的风风雨雨,若非自己算计周到,没惹出巨大的麻烦来,恐怕牟斌对自己也没那么客气,最重要的是,自己替他在皇上面前挣了脸面,他才不得不给自己升了副千户。 总的来说,牟斌和自己之间是一种相对亲密的上下属关系,但要指望牟斌为自己如何如何,那还是洗洗睡吧。也正因如此,宋楠并未将认出那个下毒之人背影的事情禀报牟斌,一旦涉及和东厂的正面对抗,牟斌显然会谨慎之极,既想一争短长,却又患得患失,也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中,除了郑达和李大牛宋楠谁也信不过,郑达入选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帮他脱困,外加上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中,而此人心思外露,不是那种心计艰深之人;自己也提拔他做了第二百户所的百户,对郑达而言,不啻是大恩大德,种种表现来看,此人虽不堪大用,但绝对是自己忠实的手下。 手下的另一名百户侯大彪,宋楠将之列为待观察的名单,这人外表粗豪,却很有主见,当初整个正南坊几乎都对宋楠不待见的时候,此人对自己倒是以礼相待,这也是后来宋楠将之留任为第一百户所百户的原因,既是回报,又是拉拢。 小公爷张仑倒算是个朋友,小公爷身上很少有豪门子弟的纨绔之气,也颇有上进之心,也正因如此,宋楠选择与之结交。事实证明,花在张仑身上的力气是值得的,张仑关键时候经受住了考验,也赢得了宋楠的信任;虽然目前而言,身份悬殊的两人之间不可能有更深一步的交情,但宋楠觉得,张仑会是自己以后图谋发展的一大助力。 人际关系中的意外便属小郡主和太子殿下莫属了,小郡主自不必说,有了和张仑的关系,和小郡主之间熟识和解是必然之事,但成为救命恩人,这是宋楠始料不及的;小郡主的脾气恰恰是宋楠最不喜欢的那种,可造化弄人,小郡主偏偏在关键时候不顾安危救了自己的命,这让宋楠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种豪门的叛逆少女没有担当、没有感情,却不料现实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得自己晕头转向。 难道真如叶芳姑点明的那般,小郡主对自己果真有情?这事儿可不太可能,也不太实际,国公府的郡主岂会跟自己这个家世单薄的低级军官搞到一起,若真有此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怕就是张仑了。 另一个巨大的意外便是太子朱厚照,无意间帮了太子的忙,在中毒的时候,太子还想着派太医来给自己施救,这让宋楠对这个朱厚照刮目相看;冰冷的史书和戏说的影视都不足为信,无论是描述皇子皇孙的冷酷无情还是荒诞不经抑或是聪明英伟的形象,都不如亲自和他们打交道来的真实。 后世对于朱厚照这个未来皇帝的一切荒淫无常叛逆的评价,此刻都被宋楠推翻,给宋楠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太子朱厚照是个讲情义之人,自己无意间的帮忙,在朱厚照心中留下的好感促使他给予回报。 两人之间无利益纠葛,太子更不必巴结自己这个低级军官达成某种目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这种情义显得更纯粹更珍贵。 …… 冬日的国公府花园内阳光明媚,小郡主穿着粉红的裙袄坐在长椅上笑眯眯的看着草地上的婢女们相互追逐游戏,脸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幸福感。 “妹子,想什么呢?”大嫂柳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坐下问道。 “没想什么,看她们玩呢。”小郡主笑道。 “没想什么?我看是在想那个姓宋的锦衣卫军官吧?难得见你这几天这么安静的呆在家里,原以为你病了,可看看你的气色,又不像是有病。”柳氏笑道。 小郡主想了想凑到柳氏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话,柳氏吓了一跳道:“妹子,你怎么敢这么做?这要是被你哥哥和老爷子知道了,可要翻了天了。” 小郡主一笑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卫士们谁敢多嘴?神医更是不会多嘴,当日在场的人都不会多嘴,除非嫂子你告诉他们。” 柳氏啐道:“你这妮子,这是逼着嫂子跟你同谋么?” 小郡主嬉笑道:“嫂子,你早就是我的同谋了,若不是你那几日教我的话,我怎会知道这么做?” 柳氏板脸道:“可莫瞎说,我可没叫你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小郡主望着远处熙攘的人群悠然道:“嫂子,你忘啦;那日我说喜欢宋楠,他却对我无意,你便教我说‘妹子,要男人喜欢其实很简单,男人大多不喜欢霸道粘人的女子,所以你要若即若离,时刻保持在他视线之内,却不要对他太过亲密;最重要的是,在他危难之际,你要不惜一切的去帮他渡过难关,事后却不要以此为要挟,他会从此对你另眼相看;男人都是外表看着坚强,内心其实有时候比咱们女子更为脆弱,他们的弱点掩饰的很好,抓住了他们弱点,这个男人便是你的了。’” 柳氏愕然道:“我说过么?” 小郡主嘻嘻笑道:“嫂子你想不承认可不成,哥哥怕就是这么被你牢牢拴住的吧。” 柳氏啐道:“不许胡说,咱们姐妹的私房话再不许乱传,若不是见你茶饭不思的想那个宋楠,嫂子岂肯跟你说这些话,要是被你哥哥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了;你也忒胆大了,我说的危难之际去帮他,可不是要你去冒着中毒丧命的危险。” 小郡主轻笑道:“为了他,便是中毒丧命又如何?我自家愿意。” 柳氏长叹一声道:“妮子啊,你是着了魔了,这个宋楠到底哪里好了,真是想不通。” 第一二六章线索 第一二六章 宋楠即将展开反击,像后世无数次的商战对垒一般,宋楠从来就在这种争斗中毫不手软,更何况面对的是想要了自己性命的对手,自然手段须得更加的激烈。 谁都不想和东厂撕破脸皮,但既然已经选边开战,宋楠便不再有顾虑,相对于牟斌的患得患失而言,宋楠的包袱更小,失去的更少,因而也更加的无所顾忌。而且宋楠还有个优势在于,他知道是谁下的手,比起锦衣卫衙门前段时间的大张旗鼓画影设卡的大海捞针来说,宋楠暗中有目的的调查更为有效。 突破点便在于四海酒楼,宋楠可没傻到用自己中毒前认出的背影作为理由直接去找罗芳的晦气,虽则生死相拼,顺藤摸瓜拿到铁证才会将敌人击垮而自己不伤分毫,两败俱伤的死拼毫无意义。 猫耳朵胡同的四海酒楼虽已经重新开张,但却主顾寥寥,经过这次风波,食客们谁愿意再来此是非之地用餐?徐掌柜强自撑起店面来,心里也明白这酒楼怕是开不长了。 这日午间,徐掌柜正托着腮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两名伙计也无聊的坐在一角打瞌睡,门口光影一黯,呼啦啦进来四五个人来。徐掌柜心头一喜,待看清来人的模样,顿时心头一凉,手脚也不利索起来,来的正是宋楠和几名手下旗校。 “宋……宋千户,您怎地来了?”徐掌柜结结巴巴的道。 “怎么,不欢迎么?”宋楠呵呵而笑,找了位置坐下,众旗校也自寻位置坐下。 “欢迎欢迎,宋千户光临岂有不欢迎的,您身子可大好了?” 宋楠拍拍胸膛道:“我是金刚不死之身,小小伎俩岂能要了我的命,如今壮的像头牛。” 徐掌柜赔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否则老朽这辈子也不能心安,哎,老朽一时不查,教坏人混了进来,差点送了宋千户的命,罪过啊,罪过。” 宋楠摆手道:“莫要放在心上,此事与你无干,是仇家蓄意下毒,又不干你酒楼的事,再说了,你们被抓进衙门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当时我中毒昏迷,否则我定不准他们这么做。” 徐掌柜忽然眼圈发红,想起那几日被抓紧锦衣卫千户所衙门所受的苦楚,心中的委屈不能自己,所幸还能全身而出,也算是菩萨面前烧了高香了。 坐在宋楠同桌上的一名相貌俊秀的锦衣卫旗校道:“你这掌柜的,哭什么?我们可是来用饭的,可不是来看你流眼泪的,要说倒霉,我家宋千户可比你倒霉,来你家酒楼吃条鱼便差点送了性命,他都没哭,你倒哭了。” 徐掌柜赶紧拭泪拱手道:“是是,小老儿失态,望祈恕罪,今日吃些什么?” 宋楠道:“黄河大鲤鱼有么?还给来几条,我便不信了,还能吃的我倒下不成。” 徐掌柜连声道:“有有,恰有三条因无食客点用,都养在水缸里了,新鲜倒是新鲜,就是养瘦了。” 宋楠摆手道:“无妨,老规矩,一条鱼,一个菜,外加一碗米酒;他们的桌上也一样,多加两个菜给他们,那边人多。” 徐掌柜连声答应,吩咐后厨赶紧烹制,不一会菜都上来,宋楠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只一尝便皱了眉头。 “怎么了?有异样?快吐出来。”身旁面容清秀的旗校急忙道。 这旗校正是叶芳姑所扮,自打宋楠恢复之后,叶芳姑说什么也要随身保护宋楠,怎么说都没用,宋楠只好弄了套服饰给她换上带在身边。 “没什么,就是没以前美味了。”宋楠嚼了嚼皱眉咽下,对呆立一旁的徐掌柜道:“你后厨的厨子换了?鱼还是黄河大鲤鱼,可做法变了,吃起来不是滋味。” 徐掌柜连声致歉道:“实在对不住,教宋千户吃出来了,哎,老朽也没办法啊,经过这件事,我这四海酒楼门可罗雀,三天里就来了宋千户您这一拨客人;原来的厨子见我这酒楼无前途,担心我连工钱也发不出来,于是卷铺盖走人了,这不,临时叫了妻弟前来掌勺,手艺大不如前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你这酒楼也确实难以为继,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放弃了吧。” 徐掌柜道:“关门倒是容易,可一家子老小该如何养活?还有这店里的几个伙计,岂不都要没饭吃了,哎……我愁的紧啊。” 宋楠想了想道:“您若是不嫌弃,我家的铺子里倒是缺了掌柜和人手,关了铺子来我家铺子里做工便是,几个小伙计也一起带来,反正缺的人手不少。” 徐掌柜忙道:“这如何使得?这不是给宋千户添累赘么?” 宋楠道:“也不算累赘,我家铺子里也需要你这样的掌柜,再说四海酒楼变成如今这样,也与我有关,你考虑考虑吧,如有意向,可去叉街一品鸭店铺寻魏掌柜,他自然会禀报于我。” 徐掌柜惊道:“原来红火之极的一品鸭竟然是……” 宋楠微笑道:“对,正是我的私产,好生考虑考虑,随时来找我。” 徐掌柜连连点头,心中已有七八分的肯了,酒楼店面也是租来的,如今压根无客人来用餐,根本撑不下去,开门一天不但一文不赚反倒损失几两银子,越开张越赔本,迟早难以为继,宋楠便是不说,他也起了关门大吉的念头了。 一旁的叶芳姑暗中偷笑,就这么着便将四海酒楼全套班底连根挖走,宋楠还真是会钻空子,徐掌柜老道世故知根知底,请去当掌柜的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给人的感觉好像还是宋楠施舍了他们一般,得了人还卖了人情,一举两得。 宋楠喝了几口米酒,吃了几筷子菜,切入正题,问道:“徐掌柜,当日事发那日,你怎地会请了那两人进店临时做了伙计?你的人手不是够用了么?” 徐掌柜指着立在柜台边的两名小伙计咬牙道:“还不是这两个憨货,那天上午齐齐出事放了鸽子,我见马上就要上客却无人跑堂招呼,这才临时抓了两个门口来寻短工的家伙帮忙,谁料想,竟然是贼人。” 宋楠哦了一声招手叫了两名伙计来到面前问道:“那天你们两人出了何事?” 两名伙计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告诉宋楠,宋楠想了想道:“干什么不叫人来酒楼告假一声?” 店伙孙小二道:“小人是头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给打伤了,当时以为不过是皮肉之伤,想着第二天早上还能来上工,可是一夜过来关节肿的老高,爬都爬不起来,家中只有个七十老母,她也不认识来酒楼的路,所以便无法来告假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晚间对你下手的那几个人你可曾见过样貌?” 孙小二摇头道:“黑灯瞎火的压根就看不见,我走到胡同口身后便来了一砖头,晕头转向之际又被几个人围着打,只能抱着头挨打,哪里还能看见人。” 宋楠摆手叫他退下,问另一名伙计话,那伙计名叫刘福,他是次日清晨起来准备上工的时候被堵在了院子里一顿毒打的。 “你又为何不叫人来告假?”宋楠问道。 “小人独居,那天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腿上也挨了几棍子,连家门也是爬进去的,压根没法来告假;若不是掌柜的派人寻到家里替我叫了郎中来,我怕是死在家中也无人知晓。” “原来如此,你被袭击是清晨时分,可曾见过那些人的相貌?” “那些人都带着脸罩,看着吓人的紧,上来不由分说便是大打出手,小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硬说我欠了他们的赌债……真是倒霉透顶。” 宋楠想了想道:“徐掌柜,用了饭后我打算请这两位小哥带我们去打斗的地方瞧瞧,不知道是否影响你的生意?” 徐掌柜忙道:“宋千户说话自然可以,反正也没客人,哪来的生意;明日我也不打算开门了,结算了房钱便去宋千户的铺子里瞧瞧去。” 宋楠微笑道:“好,那便多谢了,你们两个伙计也不用愁生计,跟着徐掌柜去我家铺子里当伙计,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比你们在这里还高呢。” 两名伙计喜出往外,连声点头答应,他们也知酒楼难以为继,愁着无处生计,此刻难题解决心头大畅,伺候的更殷勤了。 第一二七章筹码 第一二七章 猫耳朵胡同以南相隔四条街的一条破落的胡同口中,宋楠和一干人等正围成一圈仔细观察那晚孙小二被打的现场,虽时隔多日,但因为天气晴好无雨,这里又是僻静地带,所以现场破坏并不严重,残留有杂沓的脚印和干涸的血迹。 旁边墙角一只碎成两半的青砖上还有干涸的血块,想必便是当晚在背后袭击孙小二的那块砖头。 众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都看着宋楠等他发话,宋楠抬头四顾,寻找当晚那帮人的藏身之处;据孙小二说,记得那天晚上下工很晚,路上也无行人,来到这里突然就被人拍了砖头毒打一顿抢走了身上的二钱银子,很显然这伙人事前必埋伏在左近,待孙小二走近便悍然动手。 宋楠的目光落到了胡同西侧的一截矮墙上,矮墙只有两尺来高,抬脚便可跨过去,但见那矮墙上的砖石似乎有刮擦的痕迹,宋楠走过去仔细的观察,缓缓点了点头。 “贼人便是藏在这矮墙之后伺机动手的,你们瞧,墙头的霉斑和绿苔被刮擦出了痕迹,这是抬脚跨墙刮擦所致。”宋楠指着痕迹道。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但又想,这又能说明什么?又不能据此找出贼人来。 但见宋楠迈步跨过墙去,墙那边乱石碎土荆棘丛生,还有不少干涸的屎尿痕迹,宋楠毫不在意,低着头在墙角处细细查看,还不是伸手翻动地上的砖头。 “宋副千户,你在寻什么?告诉弟兄们,咱们一起找啊。”郑达鼓着眼睛问道。 宋楠摆摆手道:“你们莫要过来,人多手杂反倒不好寻痕迹,我只是看看这帮人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循。” 众人只得站在墙外伸着脖子看着宋楠在方圆数丈范围内细细弯腰寻找,正无聊之时,就听宋楠欢呼一声道:“有了。” 众人看去,但见宋楠弯腰从墙角的乱砖头缝里抠出一片红红的圆形物事来。众人一拥而入,围着宋楠看那圆形物事是何物,那物事像是染了色打了磨的薄竹片,一面写着个‘壹’字,另一面写着个‘鸿’字。 宋楠不知这是何物,但显然是人工所制,绝不可能凭空落在这里,正不解间,一名旗校道:“千户,我瞧瞧。” 宋楠将竹片递给他道:“你识得此物?” 旗校拿着圆形竹片翻来覆去仔细的看,半晌才道:“这是永定门大街东回马桥下的鸿运赌坊所用的筹码。” 宋楠一愣道:“筹码?你怎识得此物?” 那旗校红着脸道:“不瞒宋千户说,属下闲暇时也喜欢玩两手,这赌坊我去耍过。鸿运赌坊的筹码分黑白黄红四种,黑色的是大筹码,每只合十两银子,白色是一两的,黄色是五钱的,这种红色的便是一钱银子的最小筹码;入赌坊之时须得先兑换筹码方可,走之时可用筹码在柜上换成现银带走,方便的紧。” 郑达瞠目道:“难怪你老是东借西借的借银子,感情是拿去送给赌坊了,他娘的,没想到你狗日的龟孙子还赌虫沾手,下回老子说什么也不借你银子了。” 旗校涨红了脸道:“郑百户,别啊,我这不是为了千户的案子着想么?我要是不说,岂不误了千户的大事,说了你又骂我。” 郑达怒道:“他娘的,反正今后别想老子借银子给你了。” 宋楠笑道:“十赌九输,万贯家私也会断送,兄弟,你可不要再去赌钱了,每个月的饷银还不够丢上几把骰子的;不过,若非你进出赌坊识得此物,否则我们可都不认识。” 那旗校道:“卫里还有不少兄弟也赌钱,也不是我一人识得。” 郑达道:“难怪你们这帮孙子个个喊没钱花,老子算是明白了。” 宋楠举着竹牌子左右端详,皱眉思索,叶芳姑轻声道:“这东西怎么会落在这里了。” 宋楠道:“是啊,既是筹码,那便是银子呢,为何会落于此处?” 郑达道:“会不会是那晚上的那伙贼人落下的?一钱银子的筹码绝不可能是被随手丢弃的,这可是能买半只肥鸡呢。” 宋楠点头道:“极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有人在此出恭什么的解衣掉落,走,咱们去另一处看看。” 众人精神大振,跟着另一名伙计刘福左弯右绕来到一片破烂的贫民居所,穿过狭窄黑暗的屋间小道来到一处破落的土屋前,刘福伸手推开栅栏门,引着宋楠来到院内,指着院门口附近的一片乱草空地道:“就是这里,当日便是在这里被那帮王八蛋给打了,偏偏说我欠了赌债,他娘的。” 宋楠道:“此地你清扫过没有。” 刘福扭捏道:“没……小人连被子都懒得叠,一天活计下来全身骨头都疼,哪有气力去整理院子。” 宋楠笑道:“我猜也是,否则这院子里怎会乱草丛生。” 刘福脸上一红,不敢顶嘴,宋楠早已迈步走向那片杂草地,枯草被压出了挣扎的痕迹,定是当日刘福挨打的地方,宋楠寻了没多久便在一旁的草根下又发现了一枚红色的筹码,顿时心头大亮。 “成了,这回可以断定这筹码正是贼人身上所携。”宋楠举着筹码笑道。 “可是千户大人,这伙贼人干什么乱丢筹码?难道学前几年京畿大盗怪侠一枝梅的手笔么?作了案留下一朵红梅为记号表明身份不成?”郑达问道。 宋楠笑道:“怪侠个屁,还不是不小心丢了下来,我估计这家伙那晚上定是赢了不少,口袋里撑的放不下了,在那矮墙后藏身处出来跨过墙壁的时候落了一块,在这里拳打脚踢的时候又落了一块。” 叶芳姑轻声道:“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人所落,不过可以断定一点,这伙人在作案之前定然在鸿运赌坊赌过钱。” 宋楠高挑大指赞道:“说的一点没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看来我要带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去鸿运赌坊碰碰运气了。” …… 当日晚间,宋楠和叶芳姑奔赴永定门东回马桥下的鸿运赌坊,为防走漏风声被人认出来,宋楠在唇上黏了一撇小胡子,用粉底打黑了肤色,而叶芳姑则扮成个翩翩少年郎,反正认识她的人也不多,也无需多费手脚。 陆青璃本也要跟来,但考虑到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跟宋楠有的一拼,一旦有事,叶芳姑无法照顾到两个人,所以被叶芳姑硬是劝说留在了家中;为了少吸引人的注意,宋楠也没让李大牛跟着前来。 以永定门大街为界,路西是正南坊,路东便是正东坊,这家鸿运赌坊原属正东坊痞子头仇五所有,仇五死后,手下的几十个兄弟除了一部分被小郡主召至城管大队之外,还有不少桀骜之徒你争我夺的瓜分了仇五留下的产业,这鸿运赌坊落到了一名叫黑虎的地痞手中。 黑虎这名字响亮,但背地里地痞们都叫他作黑猫以示蔑视之意,原因是这家伙每次打架都蜷缩在后面,别人伤痕累累,他却全身而退,为人精明算计,其行为跟他这个黑虎的响亮霸道的名字完全不符。 但无论如何,猫也好,虎也罢,如今黑虎的手下也聚拢了七八名弟兄,合伙将鸿运赌坊据为己有,每日财源滚滚,倒也名声日隆。 两名大汉抱着胳膊站在赌坊门口,两双戾气四射的眼睛顶着四周的动静,宋楠和叶芳姑来到门口欲进的时候,两名大汉瓮声瓮气的拦住了他们。 “做什么?两位,这里可不是茶馆青楼。”左边的麻脸大汉喝道。 宋楠愕然道:“这不是赌坊么?不准人进入赌钱么?” 两名大汉上下打量着两人,喝道:“面生啊,你们是哪里来的?” 宋楠道:“你管啊?赌钱还要报住处么?我陪着我家少爷出来瞎玩玩,怎么,不招待么?不招待咱们上别家玩去,京城赌坊还少么?” 麻脸大汉看叶芳姑齿白唇红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宋楠又像是个中年的仆役,心中怀疑是哪家公子哥儿偷了家中钱财前来玩耍,心中一喜:碰到雏儿了。于是问道:“带钱了么?赌场里可不准欠债,欠了钱可是要被人打断腿的。” 宋楠道:“你吓唬谁呀,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少爷出来赌钱,我们可是老手。”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嘿嘿笑道:“老手?不错,里边全是新手,你们可有的赢了,进去吧。” 宋楠白了他们一眼,故意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解下来掂了掂,两名大汉眼睛都直了,看那钱袋的分量少说也有百两银子在里边,这下可发了,这两个雏儿便是今晚的财神爷了。 待宋楠和叶芳姑掀了帘子进去之后,一名大汉赶紧跟着进去,偷偷来到柜台里边,对着一名正躺在躺椅上喝茶的精瘦汉子耳语几句,那汉子一跳而起,凑在柜台的洞口朝赌场中看去。 (感谢晴空碧玺、大唐烟雨梦两位兄弟的打赏。) 第一二八章开赌 第一二八章 赌场内异常热闹,七八张大台子边聚拢了三四十人,虽是寒冬季节,此中却热气腾腾,汗臭味夹杂着狐臭味刺人鼻孔,还有的赌徒玩的兴起,解了衣服露着肚皮,抠着脚丫挖着鼻孔,毫无顾忌的大叫大嚷,好一副群魔乱舞图。 宋楠皱了眉头,看看身边叶芳姑的反应,没料到叶芳姑面色如常毫无厌恶之色,神色淡然似乎司空见惯;宋楠想想也就明白了,叶芳姑带着陆青璃三年时间漂泊追凶,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自然对眼前的情形不为所动。 她都敢携陆青璃乔装妓女刺杀真凶,又怎会在意这赌场之中的赌徒的放肆情状。 两人站在一旁扫视全场,众赌徒正玩的高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进来,宋楠没发现有东厂的番子或者是认识的人在其中参赌,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今日前来本就没指望能在这里碰到正主儿,碰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找赌坊之人询问那晚的情形,弄清楚当晚是哪帮人在此赌钱,但直接询问肯定没有结果,需要想些点子才行。 “两位第一次来我鸿运赌坊么?”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宋楠和叶芳姑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袄汉子站在面前,双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是何人?”宋楠问道。 “本人是这鸿运赌坊的掌柜的,朋友们看得起,给起了个诨名叫‘黑虎’,看来两位当真是第一次来。”黑虎抱拳道。 宋楠抱拳还礼道:“原来是黑虎掌柜。” 叶芳姑却理也不理黑虎,眼睛只看着乌烟瘴气的人群,似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两位不玩两手?”黑虎问道。 宋楠道:“我家少爷不喜人多拥挤,再说也没位置啊,都满着呢。” 黑虎龇牙一笑,摆了摆手,两名汉子走到右首伸手将下门一方趴着的几名赌徒拉扯了出来,几名赌徒连声叫嚷道:“干什么,干什么,牌还没抓呢。” 黑虎高声道:“几位,劳烦让个座。” 几名赌徒正在兴头上,怒道:“凭什么。” 黑虎瞪眼道:“凭你家虎爷的拳头,滚蛋,一钱一钱银子的赌,你是男人么?也好意思霸着座儿。” 一名赌徒叫嚷道:“赌桌无大小,甚时候有了不准下小钱的规矩了?” 黑虎摆摆手,身边一名账房拿着账本过来,黑虎翻了翻道:“几位我可都认识,在我赌场借的高利贷该还了,你是吴小七是吧,利滚利一共是八两银子,拿来吧。”吴小七登时傻眼,赔笑道:“虎爷,何必如此,不是说好了宽限几日么?” 黑虎骂道:“老子叫你让个座都唧唧歪歪,还给你宽限什么?还不还银子?不还便剁下三根手指头抵债,你是还银子还是剁手指?” 吴小七吓得半死,不敢言语,他身边一名赌徒忙道:“虎爷,何必呢,都是熟人,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分了。” 黑虎扭头看着他,双目凌厉道:“周大康,谁要你来啰嗦的,你的高利贷也要到期,到时候不还同样是这个下场。” 周大康吓得退了一步道:“干什么吓唬人,这几天手气正热,五两银子很快便能赢回来,别这么不仗义。” 黑虎啐了一口道:“想要老子仗义,你们就别啰嗦,滚一边去,没见到大主顾来了么?人家可是带了几百两银子来了,有本事多赢点,但首先给老子腾出位子来。” 众赌徒的眼光刷的落在宋楠和叶芳姑身上,像是老猫看到了大鱼,恶狗见了肥肉,原来闹了半天有冤大头上门来了,鸿运赌坊中的陌生赌客来的不少,哪一个不是被搜刮的清洁溜溜走人的,一遇到陌生赌客,众常驻此间的赌徒们便同仇敌忾,誓将来这腰间的银子赢的光光才罢休,这是大伙儿赚钱的机会到了。 “哎呦,原来是生客来玩,虎爷也不早说,早说了哥几个早就闪开了,都不用您打招呼。” “是啊是啊,这话怎么说的,快闪开,来者是客,咱们要宾至如归才成。” “对对对,让座让座。” 众赌徒七嘴八舌,很快让出一方空位来,其他几桌的赌徒听闻生客到来也纷纷停下凑到一起来。 黑虎看着宋楠道:“两位爷,玩两手吧,座儿给您腾开了。” 宋楠拱手笑道:“多谢多谢,还真是宾至如归,少爷,请坐。” 叶芳姑淡淡道:“我们要坐庄门。” 黑虎愕然道:“庄门?那是庄家的位子啊,两位是要坐庄?” 叶芳姑道:“自然是要坐庄,爷赌钱从不做闲家。” 黑虎呵呵笑道:“好气魄,不过一坐了庄家,咱们这屋子里的客人可是都能下钱参赌的,你们带足了钱么?” 叶芳姑一摆手,宋楠将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桌上一扔,咔哒咔哒一阵响,袋口裂开,露出白花花的银元宝来。 “这里是一百两纹银,若不够的话,爷们这里还有汇通钱庄的银票一千两,可够是不够?”宋楠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扬了扬道。 众赌徒眼睛都直了,恨不能伸手将银子和银票抓起塞在怀里拔脚就跑,可也都知道,那么做的话立马会被打的半死,别说黑虎不饶自己,在座的赌徒也绝不会饶了自己。 黑虎暗暗心惊,同时也暗暗心喜,今晚遇到了一条大鱼,管他是雏儿还是老手,进了鸿运赌坊,除非自己不想,否则定叫他们口袋底子朝天,一千多两银子的巨款过了今夜便是囊中之物了,在座的赌徒的本钱都不大,最多能赢个一百两了不起了。 “哈哈哈,原是大手笔,我倒走眼了,咱们鸿运赌坊怕是有一两个月没遇到大手笔的主顾了,好,今晚便玩的大些,你做庄,众位客人可参赌,但我怕两位嫌小不过瘾,为让两位尽兴,本人代表赌坊参赌一个,免得两位日后说咱们鸿运赌坊赌不了大钱。”黑虎哈哈笑道。 宋楠摆手道:“那还等什么,还不换筹码去,一张桌子如何众人一起耍弄?我看将台子合在一起,咱们来个大台子大通赌如何?” 黑虎放声大笑,挥手道:“换筹码,摆台子,今晚有的乐了。” 四张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个大方桌,长凳摆了一溜,宋楠和叶芳姑站在庄家的位置,黑虎命人沏了壶茶摆在一旁,宋楠可不敢再乱喝茶水,摆在一边不予理会。 黑虎坐定天门,身边五六名兄弟簇拥着,上下门各有几名看上去有些身家的赌客坐着,其余人等围了个四方,将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两位如何称呼?”黑虎微笑道。 宋楠一笑道:“鄙人宋财,这位是我家少爷宋前。” 黑虎一愣哈哈笑道:“好名字,咱们怎么赌法?” 众赌徒差点没乐死,这两个凯子一个叫送钱一个叫送财,这不是指名道姓的要送银子来花么?大凡赌徒都喜欢讨个口彩,这会子个个精神抖擞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宋楠道:“你说怎么玩?你这里有些什么赌法?” 黑虎道:“简单点的掷筛子赌大小,其他什么牌九、猜点、马吊均有。” 宋楠还没说话,叶芳姑淡淡道:“牌九好了,其他的没意思。” 黑虎正中下怀,他本也想说玩牌九,因为那是最好出千的一种玩法,若运气好便罢了,若运气不好,怎也要出出老千掏空了这两人的腰包。 “好,主随客便,你说牌九便是牌九,来人,拿爷那副珍藏的象牙牌九来。” 有人赶紧去拿了副象牙牌九和两粒骰子来,又拿来一只大碗便于丢筛子,叶芳姑伸手抓起骰子掂了掂,一干人等略显紧张的看着叶芳姑的脸色,却见叶芳姑道:“这骰子很不错,随即顺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 众人长舒一口气,谁不知道,虎爷的象牙牌九一出马便是无往而不利之局,因为这两粒骰子可是灌了水银的出千之物,这位宋钱的少爷掂量骰子的手法生疏,也压根掂量不出骰子有什么不同,反而夸赞骰子不错,很明显是两个雏儿了。 众人心头大定,随着叶芳姑洗牌码牌切好完毕,众人纷纷将手中筹码递出,筹码沿着桌子边排了一长溜,蔚为壮观。 第一二九章老千 第一二九章 叶芳姑的手法很是生疏,全因为只学了半天的缘故,这还是宋楠从锦衣卫好赌的旗校中选拔了几名‘师父’尽心尽力教了一下午的成果;旗校们提醒宋楠,鸿运赌坊中出千手段层出不穷,须得提防他们出老千,灌水银的骰子便是其中的一种。 水银骰子的作弊原理很简单,因骰子中有液体水银极易流动,掷骰子之前只需抓住骰子在桌面上用力一顿,便可将水银集中到下方,骰子滚动停止的时候自然是重的一面朝下,如此需要什么点子便轻松自如了。 顿一顿骰子本是大多数赌徒的习惯,若庄家这般作势,别人也不会对这个动作有所怀疑,黑虎虽不是庄家,但叶芳姑拿到骰子之前黑虎的人早已将骰子做了手脚,将点数固定在七点上,而叶芳姑接到骰子只掂量了一下,并没有改变水银沉淀的方位,这让黑虎等人大为放心;很明显,只要叶芳姑不用力在桌面上顿骰子,在一小段时间内骰子点数将会一直固定在七点上,而时间越久,水银回流,点数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一点难不倒黑虎他们,只需掷过两把,找个由头拿过骰子顿一顿,新的点数又会产生。 叶芳姑将牌九每四张牌一摞,分堆码好摆在桌子上,宋楠学着老赌客的口气叫道:“买定离手,童叟无欺,骰子一掷,不准反悔。” 黑虎瞥了一眼桌上的四副牌,象牙牌九的背面早有他刻下的淡淡记号,别人看起来是象牙的瑕疵,在他看来,覆着的牌的点数一望而知,庄家必将掷出七点,自己拿第一幅,庄家拿第三幅,而第一幅中有天地牌外加六七两张大点数牌,合起来正是个地八天九的大牌,再看第三幅牌点数也不小,不过却是个六七关的牌面,自己可算是稳赢之面,于是笑道:“第一幅牌咱们出手不能太小气,我再加上一百两银子,赌个开门红。” 众赌徒吸了口凉气,黑虎可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赌注,看来是吃定了对面了,于是明白道理的赌徒们纷纷在天门黑虎一方加注,瞬间黑虎的天门一方下的赌注激增至二百多两,而上下门两家加一起不足十两。 “看来黑虎掌柜的人气很旺啊,不过,银子越多越好,少爷,掷骰子吧。”宋楠笑道。 黑虎心道:若不是本钱不够,老子第一把便掏光了你的腰包,省的跟你啰嗦。 叶芳姑抓起骰子往碗里一丢,骰子滴溜溜乱转,停下来的时候正是个七点,掀牌之后,天门的黑虎毫无疑问的赢了,上下两家一输一赢,因为数额太小,根本引不起注意。 黑虎哈哈笑道:“承让了,开门红。” 宋楠微笑道:“恭喜。”伸手面不改色的赔付了两百多两银子,场面一下子热烈起来,大多数人都赢了,众赌徒咧着嘴嘻嘻哈哈的打趣,暗笑两个雏儿跑来送银子花。 接下来两把,骰子均为七点,但活该黑虎运气不好,第三幅牌都是小点子,黑虎也不敢多下注,只摆个一二两银子凑数,周围下注的赌徒也不傻,黑虎下的大他们便跟着下的大,黑虎下的小,他们也变小或者不下注,倒是上家连赢两把,赢了五六两银子,笑的合不拢嘴。 三把过后,出来的明牌太多,须得重新洗牌切牌,叶芳姑洗牌的当儿,宋楠笑道:“黑虎掌柜怎地越下越小了,这么赌下去可没什么意思。” 黑虎笑道:“赌钱虽是运气,但也要福至心灵,若感觉不好,便不能多下注,这是本人的经验之谈,我可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滥赌一气,我可是讲策略的。” 宋楠哈哈笑道:“赌钱这等事黑虎掌柜也总结出道理来,真是不佩服也不成了。” 黑虎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本人赌钱可不是为了怡情,既赌就要赢钱,遇到我这样的对手,两位是否觉得压力不小呢?要不你们收手吧,反正也不过输了三百两银子。” 宋楠嘿嘿一笑道:“我家少爷虽不爱说话,但赌钱的时候也是心狠手辣,不赌出个名堂来绝不会收手;要么输得干干净净,要么赢得盆满钵满。今日也是如此,哪有中途收手的,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这么谨慎,玩的这么小,纯粹浪费时间,也显得贵赌坊小气的很,没什么大手笔。” 黑虎微笑不答,眼光只看着叶芳姑码好分好的牌,第二幅牌居然是一副天九外加至尊宝一对,那是通吃五道的大牌,看看其他的牌都没这一副大,只是时间过的长了,骰子中的水银回流,已经无法预测到要出什么点数,自己要想拿第一幅牌则必须掷出个六点或者十点来。 眼见那宋前捞着筛骰子便要扔,黑虎眼珠一转道:“且慢。” 叶芳姑停手道:“怎么了?” 黑虎道:“这一副牌我想下的大一些,所以我想求求小骰子给我点运气,骰子给我,我给它拜上两拜。” 叶芳姑看向宋楠,宋楠微笑道:“有这么邪门么?也罢,给他拜上一拜,让他下的大些,不然老这么小打小闹实在没意思,少爷你说是不是?” 叶芳姑笑道:“也是,我都要打瞌睡了。” 说罢伸手将骰子递给黑虎,黑虎将筛子摆在桌上,果真拱手拜了一拜道:“小猴子,爷们吃粥吃肉就看你了,你若能帮我拿到好牌,我便天天给你上香烛供着,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黑虎伸出三指夹住两只骰子在桌面上重重一顿道:“老子便用榔头砸了你。” 黑虎身后的兄弟们会心一笑,这一顿之间,这一把骰子的点数已经不用猜了,定是黑虎想要的点数无疑。 黑虎哈哈笑着,将骰子轻轻放在叶芳姑面前道:“多谢了,本来不该如此,但既然赌的大了,便要求求这小猴子给面子了。” 宋楠微笑道:“这一把赌多大呢?” 黑虎招招手,账房先生捧了一大堆筹码上来堆在桌上,看上去足有几百两的样子。 “五百两!”黑虎道:“加上我这里的两百两筹码,一共七百两,我一下子全压了。” 众赌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赌注,个个抽气,同时也将身上所有的赌注跟着押上,登时黑虎面前的桌面上摆了两大堆的筹码。 宋楠呵呵笑道:“好,这才够劲,不过我有个想法要说在头里。” 黑虎道:“请讲。” 宋楠道:“我们不是怕黑虎掌柜没银子,但毕竟是这么大的赌注,光是赌这堆筹码没意思,说句难听话,你这鸿运赌坊中要多少筹码没有?不过是竹片刻一刻罢了,万一……” 黑虎怒道:“你是担心我的赌坊没这么多银子兑换筹码?” 宋楠道:“老实说,我是有点担心,就凭刚才几局你们患得患失的摸样,便给我很不好的印象。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花了一千一百两银子换的筹码,你随便抓一把便是筹码,这教我很不放心。” “你说什么?简直笑话。” “就是,怀疑鸿运赌坊的信用么?” “……”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道,宋楠抱臂而立微笑道:“还赌不赌呢?这般吵闹不休,赌钱莫过公平二字,童叟无欺才是赌国正道,黑虎掌柜若不想赌,咱们便作罢了。” 黑虎不愿缠杂不清的浪费时间,时间过得越长,骰子中的水银回流的越多,那便越是麻烦,总不能又要拜骰子吧,老是这么折腾,对方难免起疑。 “都他娘的别吵了,将筹码统统兑成现银和银票摆在桌上,不能教他们不放心不是么?咱们讲究的便是宾至如归。” 众人见黑虎发话,均无话可说,迅速将筹码撤下,将现银和银票堆在桌上,宋楠大笑道:“痛快,这才是赌钱呢,赌个什么竹片筹码,当真不舒服。” 黑虎冷冷道:“快些掷骰子吧。” 宋楠道:“少爷,动手吧。”叶芳姑叫了声:“买定离手,掷骰子咯。”说罢抓起两只骰子高高举起,黑虎觉得有些不大妙,一声糟糕还没喊出口,就见叶芳姑将骰子往桌上重重的一顿,掷入大碗之中。 第一三零章赌命 第一三零章 两只骰子在大碗中滴溜溜乱转,相互碰触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但这悦耳的叮叮声不啻于大铁锤敲打在黑虎的心中,让他心动肝颤浑身大汗淋漓。 万没想到,这个宋钱的雏儿突然会将骰子顿上一顿,由于她手速太快,黑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按照赌场的规矩,骰子进了碗便是赌局的开始,谁也不能在此时反悔。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骰子能滚到六点,那宋钱顿的那一下面上是几点不得而知,哪怕是那副天九至尊宝的牌落到上下家的手中也是可以的,按照桌上的其他三幅牌的大小来算,无论拿到哪一副都能配出和牌来,那便万事大吉了。 黑虎这么一想,忽然又不太担心了,不输钱的几率在七成以上,只有点数出现八点,庄家才能拿到那一副好牌。 一只筛子停了下来,三点朝上,另一只骰子依旧摇摇晃晃的不肯停下,赌场中突然极为安静,数十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碗中的那粒骰子,只见那骰子越滚越慢,沿着碗的斜面下落到碗底,一个斜斜的三点已经朝上了,黑虎眼睛睁大呼吸加速高声吼道:“停,停。” 三点的那一面本已经要稳定下来,忽见那骰子就像见了鬼一般,硬生生的朝一侧倒下去,显露出来的点数正是个五点。 五点加三点正是个八点! 庄家拿第二副! 叶芳姑手出如电伸手将第二幅天九至尊对的四张牌攫入手中,黑虎眼睁睁的看着那副大牌落入庄家之手,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浑身无力。 宋楠配好牌对黑虎道:“黑掌柜,翻牌吧。” 黑虎充耳不闻,不住的抹汗。 宋楠道:“按照规矩,你不翻牌庄家可以替你翻牌,我这里是天九至尊宝一对再无变动,瞧瞧黑虎掌柜的牌面如何?” 宋楠说出天九至尊宝一对的时候,全场顿时哗然,那是有赢无输的一副牌,除非黑虎拿到两对,否则根本赢不了,而拿两对的几率不啻于在街上走路被皇帝女儿看中的几率,看黑虎的样子,定然是输定了。 宋楠笑眯眯的将黑虎和上下家的牌尽数打开,高声道:“好运气,通吃三家,不好意思了。” 说罢伸手将桌上的银子和银票往跟前扒拉,黑虎脸上肌肉抽搐,忽然伸手按住宋楠的手道:“慢着,这里边有门道。” 宋楠冷笑道:“怎地?黑虎掌柜是要反悔不成?” 黑虎叫道:“我怀疑这里边有鬼。” 周围输了钱的赌徒们纷纷大叫道:“对,出老千,定是出老千了,把银子拿回来,打死老千鬼。” 宋楠冷声喝道:“可笑,哪里出老千了?牌九是你们的,骰子是你们的,一切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你们赢了便是运气,我们赢了便是出千?还讲不讲道理了?哦!我明白了,你们是输不起,鸿运赌坊原是黑赌坊,里边都是些输不起的家伙,得了,这银子我可以不要,但我即刻去报官,封了这黑赌坊,教你们再不能黑人钱财。” “满嘴喷粪,打死你这个胡说八道的。” “对,敢在鸿运赌坊出老千,不想活了。” 众人兀自大叫道。 宋楠冷笑道:“我又明白了,原来你们不仅仅是黑赌坊,还是痞子窝,我还要去告知锦衣卫衙门,他们可正在抓街上的痞子,走着瞧。” 众人又是一番怒骂,有人撸胳膊挽袖子要上来动手,便听黑虎一声大喝道:“别吵啦,吵你们娘的比,谁再吵,老子扒了他的皮。” 众人一怔,顿时安静下来,黑虎缓缓打量着宋楠和叶芳姑道:“老子走眼了,原来二位是高人,老子愿赌服输,银子银票你拿走。” 宋楠拱手一笑道:“黑虎掌柜倒是仗义,是条汉子。” 黑虎道:“不过,银子你是拿走了,咱们这赌局还是要继续,赢了就跑,可不是规矩人。” 宋楠哈哈笑道:“我们说了要走么?今日玩的过瘾,我们还没打算走呢,只是,黑虎掌柜可还有本钱么?” 黑虎冷笑道:“本钱?本钱有的是。”说罢刷的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契来道:“这是鸿运赌坊的房契,怎也值个三千两银子,咱们再赌一局。” 几名手下连声叫道:“虎爷,这可不成啊,没了赌坊我们吃什么?” 黑虎怒道:“一群倒霉鬼,老子铁定要输?再说这赌坊是我的,我要怎么着便怎么着。” 几名手下怒气冲冲,却不敢多嘴。 “黑虎掌柜,我们是来赌钱的,可不是要毁人家业端人饭碗的,这么做不太好吧。”宋楠淡淡道。 黑虎道:“怕了?不敢赌?那便留下银子认输,爷们恭送你们出门。” 宋楠呵呵冷笑道:“怕?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我和我家少爷就是嫌小不怕大的主儿,不过是替你们的生计操心罢了。” “扯你娘的蛋,老子的生计要你操心?”黑虎爆了粗口了。 宋楠脸色一沉道:“黑虎掌柜,污言秽语还是少喷为好,既然你执意要赌,我们便奉陪到底。” 黑虎道:“好,咱们便堵上这一把。”宋楠道:“不,这赌局还是小了点,我建议再加大一点。” 黑虎道:“如何加大,我除了这赌坊可没别的了,无妻无女孑然一身,没什么可值钱的。” 宋楠笑道:“你有。” 黑虎瞠目道:“是什么?” 宋楠道:“你的命!” 此言一出,赌坊中众人又是一番大惊失色,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两个雏儿着实可怕,心狠手辣且咄咄逼人,原以为两只羊羔落入狼群之中任宰任割,现在看来,谁是狼谁是羊可真不好说。 “赌命?”黑虎冷声道。 宋楠道:“对,敢不敢?要钱要命你自己选,我给你的命作价一万两,赢了这一局,我输给你一万三千两银子,你若输了,赌坊连带你的这条命全部归我,我要宰了你,你也没话可说,官府也管不着。” 黑虎心头上下翻腾,他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当初跟随仇五混世的时候每次群殴打架他都缩在最后面,是个惜命之人,也为人所鄙视,吓唬人,骗骗人,欺负欺负百姓倒是有两手,可要是真要自己去搏命,黑虎一定会骂一句:“去你娘的。”现如今眼前这两人要自己跟他赌命,黑虎不得不犹豫了。 “不敢么?便知道你没种。”宋楠无情的嘲讽道。 黑虎恨不得拿刀子上去劈了这两个家伙,看着周围的赌徒和手下一个个的盯着自己,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今日认怂了,日后必无存身之地了,银子也没了,自己也成了个大笑话,鸿运赌坊恐怕也为人鄙视根本无人来光顾,兄弟们会跑的精光,自己一个人抵什么用?那些得罪过的百姓和对头岂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黑虎不知哪来的勇气道:“你他娘的才没种,赌命便赌命,但老子不要你的银子,老子也要你跟我赌命,我输了命你拿去,你输了,老子也要你的命,敢么?” 宋楠哈哈大笑道:“这才公平,虽然我的命比你值钱,但以命换命倒也是公平交易,赌了。” 众赌徒吓得腿都软了,胆子小的已经跑路开溜,这些人大多数是来寻乐子想碰碰运气弄两小钱花花的,可不敢看两人以命相搏,为怕惹事上身,还是趁早开溜为好。 只一会功夫,赌徒们便溜走了大半,谁也不愿在此趟浑水。 “怎么赌?还是牌九么?”宋楠笑道。 黑虎道:“不赌牌九,内里原因我也不多说,这一回咱们堂堂正正公公平平,掷骰子比大小,谁大谁赢。” 宋楠笑道:“好,痛快。” 黑虎招手道:“拿骰子来。”一名汉子拿了一大把骰子过来丢在台子上,黑虎随手抓起一颗,抽出腰间的匕首用铁柄一砸,顿时粉碎成一摊骨粉,对宋楠道:“可瞧好了,这里边可没名堂。” 宋楠呵呵笑道:“你总算是想明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还是都老实点为好。” 黑虎不答,又抓起一只骰子举起匕首要砸,宋楠道:“不必了,放进竹筒里便是,你我一人三颗,丢进竹筒之中,谁也不准碰里边的骰子,摇定离手,由第三人开盅便是。” 黑虎道:“便是如此。”说罢抓起三粒骰子丢入竹筒中,宋楠也如法炮制,骰子入竹筒中,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众人心惊胆战,在众人看来,这响声无异于催命的钟鼓,听得人心弦站站,透不过气来。 第一三一章换命 第一三一章 黑虎一把抄起竹筒,双目炯炯,神情严肃;撸起袖子手腕打摆子般的一阵无规则乱抖,竹筒中的骰子撞击筒壁发出咚咚之声,如乱蹄踏地,又似暴雨击荷,听得人心跳加速;猛然间‘咔’的一声响,黑虎将竹筒倒扣在桌子上,登时所有的响声皆消失不见。 在场之人皆舔着嘴唇煽动鼻翼死盯着那只竹筒,负责开盅的一名赌徒一寸寸将竹筒拔高,里边的六粒骰子显露于巨烛的光亮之下。 猛然间,全场沸腾,犹如在人群中泼进了一锅滚油一般。 “我滴个娘哎,这是什么运气啊。” “虎爷吉星高照了,这回赢定了,这两小子再有本事还能大过这个点数去?” “恭喜虎爷,恭贺虎爷,虎爷威武。” 人群谀词如潮,纷纷向黑虎恭贺,黑虎得意洋洋,抱臂微笑看着宋楠和叶芳姑二人道:“两位还用摇点子么?” 宋楠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小看这黑虎了,六颗骰子全部六点朝上,六六三十六,正是六颗骰子能掷出的最大点数的极限,黑虎能摇出这个点数,说明他在赌术上确实有一手,又或许有什么新鲜的出老千手段自己却未能看破,不管如何事实就在眼前,倒是件棘手之事。 “黑虎掌柜果然有一套,居然摇出了豹子点,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赢你了么。” “承让,你们最多摇出来跟我一样大的点数,那也不过是打平而已,不过,豹子点岂是轻易能摇出来的,便是我,也是几万把里摇不出一把来,活该你们倒霉,居然让我在关键时刻出了豹子,哈哈哈。”黑虎笑的舒心爽快,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气。 宋楠看了叶芳姑一眼,叶芳姑垂头不语,似乎在想对策,宋楠凑在叶芳姑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叶芳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快摇啊,不摇便认输,鬼鬼祟祟的搞什么鬼。”赌徒们高声催促,纷纷堵住两人的左右去路,防止两人临阵脱逃。 宋楠摆手道:“皇上不急,急死你们这些太监,我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黑虎掌柜,弄明白了便动手。” 黑虎笑道:“问吧,有问必答。” 宋楠道:“咱们这赌法是不是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赢?” 黑虎哈哈笑道:“难不成是点数小还能赢点数大么?别装糊涂啦,开场便已说明白了,这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呢。” 宋楠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亦即是说,以这六粒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来比大小,点数多的自然就赢了。” 众人喝骂道:“别废话了,不就是这般赌法么?快摇快摇。” 宋楠看着黑虎不动,黑虎似乎觉得宋楠话中有话,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宋楠笑道:“好,规则弄明白了,少爷,摇骰子吧,我这条命可是在您手上了。” 叶芳姑轻笑一声道:“愿赌服输,听天由命。” 宋楠笑道:“就是这个话,装怂不是好汉。” 叶芳姑伸手一抄,将六粒骰子抓起,哗啦一声投入竹筒之中,众人心头大定,从叶芳姑的手法上便可看出不善此道,真正摇骰子厉害的赌徒压根不用手来抓骰子,只竹筒凌空一扫便将桌上的骰子收的干干净净,端的是潇洒自如,在座的赌徒们倒有一大半会这一手,随便出来一个也比叶芳姑的玩的潇洒漂亮。 叶芳姑盖上筒盖,举起竹筒在空中连挥数下,就听悉悉索索一阵杂乱的声响,众赌徒差点没笑喷了,摇骰子讲究的是有节奏、有鼓点,声音清脆响亮;就像刚才黑虎摇骰子那般如雨打荷叶,似马踏青石一般,那才是高手,而这个宋前摇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倒像是抓了把沙子撒在脖颈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好在叶芳姑很快便停了下来,并没有过多的糟蹋众人的耳朵,竹筒往桌面上一扣,倒也有几分气势。 “完啦?”黑虎道。 “对,摇的时间长不代表便点子大。”叶芳姑道。 黑虎呵呵笑道:“说的也是,开吧。” 叶芳姑缓缓抬手,开盅的赌徒伸手握住竹筒缓缓往上提,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数十双眼睛盯牢竹筒的下口,气氛紧张之极。 阴影中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只有三点的骰子,眼见的赌徒大嚷道:“输了输了,三点都出来,还看个屁。” 黑虎长舒一口气,暗骂自己没出息,本就是必赢之局,偏偏自己还担心的一身汗。 “别那么肯定,还没看完骰子点数岂能妄言输赢?”宋楠高声道。 “屁,三点都出来了,就算你其他的骰子全部是六点也只有三十三点,还是输了,压根看都不用看。”赌徒们晒道。 叶芳姑静静道:“那可未必。” 开盅的赌徒也不墨迹,一抬手将竹筒完全移开,众人往桌上一看,顿时全部呆若木鸡。 但见桌上躺着的不是六粒骰子,而是十二粒筛子,有的三点,有的四点,有的两点,有的五点,有的六点……点数杂乱无章,毫无规则,一时间看的人眼花缭乱。 “你……你他娘的出千,说好的六粒骰子比大小的,怎地多出来这么多?”黑虎起身喝道。 众赌徒反应过来,纷纷叫骂道:“他娘的,当面出千,狗日的不想活了么?” 宋楠怒喝一声:“叫什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边可曾多了一粒骰子?” 众人低头再看,这回终于发现原因了,原来每一粒骰子都裂成两半,六粒骰子像是从中间被人用刀破开一般,六变十二,每个有点数的面都朝上,但凑起来可不就是六粒骰子么。 “我适才已经问过你,是否以这六粒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来比大小,这所有的点数都是这六粒骰子摇出来,我们何曾出千了?十二个点数相加正好是三十七点,不多不少比黑虎掌柜的点数多出一点,不好意思,我们赢了。” “去你娘的,耍诈耍诈。” “虎爷,削了这两个狗日的,这事不能算。” 众人鼓噪不休纷纷喝骂;黑虎脸色激愤,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抖动,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他何尝不想下令干倒面前这两个家伙,但回想起来,从今晚这两人来到赌坊之中,一步步的行为都是精心策划的,赢光了自己的钱,还赢了自己的赌坊和命,一般人绝对干不出来这么计划周详之事。 况且这六粒骰子当着自己的面变成十二粒骰子,定是那相貌俊俏的宋前捣的鬼,他只抓起骰子投入竹筒中而已,这一抓一投之间已经将骰子统统捏成两半,虽然捏碎骨制的骰子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本事,但所用力道之巧妙绝对让人叹服,可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两人恐怕均身有高强武技,压根就不怕群起而攻之。 黑虎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惹得这两人今晚来此断送自己,自己只是个街头上的混地龙而已,仇五死后自己也并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两人到底目的何在? 本着谨慎小心的态度,黑虎决定弄明白原因再作计较,贸然动手,搞不好会激怒这两人送了性命,也许在弄明白原委之后或有解决之道,若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再以死相搏也不迟。 “都给我住嘴。”黑虎赫然起身喝道。 “虎爷……您不是真的要把命交到这两个家伙手上吧?”手下兄弟疑惑的道。 “愿赌服输,规矩是订好的,技不如人,机变不如人,计谋不如人,我输的心服口服,咱们出来混的岂能输了不认。”黑虎道。 “虎爷……” “都别说了,我对不起诸位,跟着我混,却混的如此下场,你们放心,我还有点私房银子,大伙儿分了各自讨生活去吧。”黑虎边说边偷看宋楠叶芳姑两人的脸色。 黑虎的手下无可奈何,有一人脾气暴躁头脑简单,实在是气不过,悄悄抄起板凳靠近叶芳姑的身后挥起板凳便砸,叶芳姑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反脚后撩正踹在那人的脸上,顿时踹的他飞跌而出,头撞到墙壁上当即晕去。 宋楠阴沉着脸骂道:“黑虎掌柜,这是要耍赖了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便是你们这里的人通通一起上,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再有人想歪招,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黑虎举手大叫道:“都别动,都不许动手。” 众人虎视眈眈,却再无一人动手。 “这是赌坊房契,我再写个卖身契交予你便是,兄弟们散了吧,此事与你们无干。”黑虎将房契推到宋楠面前,又教人拿了笔纸要写卖身契。 宋楠呵呵笑道:“黑虎掌柜倒是个有担当之人,不过这赌坊我们要了也没用,你的命我们要了也没用,这两样都能还给你,前面赢的银子也都能还给你们,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数月阴雨遇到了一缕阳光一般,赌坊中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纷纷愕然。 黑虎也愕然发呆,眨巴着眼结结巴巴道:“都……都能还给我?我没听错么?” 宋楠微笑点头道:“你没有听错,只需听我的话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切都还是你的。” 第一三二章情报 第一三二章 鸿运赌场的隔间内,宋楠和叶芳姑向黑虎亮明了身份,黑虎万没料到,跟自己周旋了一晚上的便是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正是他诱捕了仇五,让仇五死于北镇抚司的大狱之中,还好刚才忍住了没动手,不然指不定有多少锦衣卫躲在外边,一动手自己这条命可当场就没了。 处于隐秘活动状态的痞子们对宋楠闻风丧胆,恨不得他早点死于非命,前几日听闻宋楠中毒性命不保,黑虎还带着手下的几名地痞去酒楼把酒庆贺,可没想到,这家伙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千户,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以前跟着仇五混的时候,我只是个跟班小角色,手上也没人命,这一点你可以去查访,若有半句假话……” 宋楠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莫要惊慌,你若有大案在身,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开赌坊赚钱么?” 黑虎道:“那宋千户今晚来此作甚?不会就是要寻小人晦气的吧。” 宋楠呵呵一笑:“我就是来寻你晦气的,你怎地现在才明白。” 黑虎黯然道:“命都输给你了,小人还有什么好说。” 宋楠道:“我若要你挥刀自裁,你怎么办?” 黑虎吓了一跳道:“宋千户,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这么对我?” 宋楠道:“无冤无仇?前几日我中了贼人下的毒差点没命,这事跟你有关联么?” 黑虎噗通跪倒在地道:“宋千户,您可不能瞎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虽然您在正南坊坐镇,我和街上的兄弟们日子都不好过,但要说动手加害于你,那是给个天做胆也不敢的。” 宋楠微笑道:“你敢说跟你毫无干系?” 黑虎指天画地道:“绝无干系,否则您剁了我去喂狗。” 宋楠想了想道:“那你知道谁人跟此事有关么?” 黑虎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瞬间便斩钉截铁的道:“小人怎会知道,小人与世无争开个赌坊度日混口饭吃,这等事那是问也不问听也不听的。” 宋楠听他说‘与世无争’四个字委实有些好笑,这些地痞个个成精,若不掐着脖子逼他们,别想有半句真话,此刻装可怜,一转身又是老子天下第一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不想要回赌场也不想要回这条命了,罢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要有所隐瞒的话,我便收了赌场,拿了你去我家中用铁链子栓了当狗,反正你的命都是我的,杀了不合算,每日三碗饭养着当看门狗也不错。” 黑虎心中大骂,同时一想到被人套了项圈栓了铁链当狗的日子,不禁不寒而栗。 宋楠从怀中摸出两只红色的筹码丢在黑虎面前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黑虎捡起来细看,嗫嚅道:“这不是鸿运赌坊的筹码么?” 宋楠道:“看仔细了,可别认错了。” 黑虎又细看了一遍道:“确实是的,边角有记号,那是只有我赌坊中人才知道的记号,别人万难仿造。” 宋楠点头道:“好,你可知道这筹码是我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么?” 黑虎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难道千户大人以前也曾来过这里赌钱?” 宋楠晒道:“你觉得我会换这种一钱银子的筹码赌钱么?” 黑虎翻翻眼珠子摇摇头道:“那该不会,今晚千户换取的筹码最少都是一两的筹码。” 宋楠哼了一声道:“这筹码便是跟下毒害我之人有所关联,我们在案发的现场寻到了这两枚筹码,亦即是说我怀疑是你们鸿运赌坊的人欲要害我,你可有什么要狡辩的么?” 黑虎赶忙道:“不会不会,我手下的人可都是没种的家伙,他们敢下毒害您?决计不会,这帮怂包,吓唬吓唬百姓倒还行,叫他们去捋您的虎须,那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了么?” 宋楠道:“那这筹码作何解释?” 黑虎道:“我这赌坊中来往赌客甚多,也许是赌客中的人也未可知。” 宋楠点头道:“有道理,那你帮我回忆回忆,在我中毒的头天晚上,有谁来过你这赌坊赌钱了?我给你提个由头,应该是四五个人一伙的。” 黑虎想了想道:“这个……确实记不起来了。” 宋楠变色道:“你这是真的打算替人隐瞒了,我说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既然你不说,我便收了赌坊拿你当狗,从今往后你便不准说人话,只需学狗吠,但违一句,我便命人拿鞭子抽你,连些残羹冷炙你也别想吃到。” 黑虎苦着脸道:“千户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跟您做个跑腿的都成,别叫小人当狗,这……这在街面上还怎么混?” 宋楠一脚踹在黑虎脸上骂道:“你还要面子?跟我作跟班?然后好设计在给我下毒?你想的美,小爷要慢慢折磨你,教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黑虎仰面朝天,牙齿都被踹的松动了,却见宋楠一把抓起房契踹在怀里,伸手在壁上取下一挂绳索来打了个活结便要来套自己,看来是立刻便要将自己当狗套走了。 “千户……宋千户……亲爷爷……你可别这样,饶了小的吧。”黑虎口中喷着血沫子哀求道。 宋楠不言不语,绑了黑虎的手脚,将活结往黑虎的脖子上一套用力一拉,登时勒的黑虎透不过气来,黑虎只得身子连撑保持绳子宽松不受力,再紧一些,可要被勒死了。 “你恐怕还不知道小爷的脾气,这一回是别人要我的命,我岂会心慈手软,偏你还替人打掩护,瞧我怎么炮制你,锦衣卫十八般刑具教你尝个遍。” 宋楠拉了绳子便往外走,黑虎被勒的面红紫涨,吚吚呜呜的乱叫,却说不出话来。 叶芳姑叫道:“等一下,他好像有话要说。” 宋楠怒道:“说什么?定是跟他们一伙的,回去再炮制他。” 叶芳姑道:“别生气,先听听他要说什么,也许他想招供也未可知,他又不是真凶,说出来我们又不会为难他。” 宋楠怒气冲冲的回头来问黑虎道:“你想说话?” 黑虎喉间咯咯,连连点头。 宋楠伸手将其颈上的结松开一些,黑虎长长连吸了数口气,此时方知能吸口新鲜空气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说吧,可别教我失望。”宋楠冷冷道。 黑虎咳了两声哭丧着脸道:“我说,我说,但是宋千户,您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那些人我也惹不起啊。” 宋楠骂道:“我便惹得起了?看来你是不想说了,就知道你这狗东西死性不改。” 宋楠抖动绳索又要勒紧,黑虎连忙道:“别别,我说就是,那天晚上……” 黑虎一五一十将那天晚上的情形尽数说出来,那天晚上,本来赌客寥寥,在初更时分,突然来了五六名汉子来赌钱,这些人黑虎一个不识,但黑虎凭借直觉感觉到这伙人定是一帮街头上的地痞,但绝非附近坊间的痞子,因为附近坊间的人物黑虎都认识。 黑虎也是个爱交朋友的,再说在正南坊上面有个宋楠天天寻衅,日子也过的不太顺心,早想去别的坊间生根,但去别人的地盘得需要他人引荐,否则便被视为侵入挑衅,所以黑虎便有意无意的搭讪套近乎。 言谈之间,这伙人只说他们是北城居贤坊的百姓,来永定门大街做活计,晚间无事便来玩两把混混时间,黑虎自然是不点破,陪着几人边玩便聊,渐渐熟络起来。 这伙人中有个人叫孟小四的手气不错,虽是小赌,但赢了不少的筹码,二更天的时候,有人进来寻他们说活计要做,那孟小四本要兑换筹码,其他人却不干了,非要完事再来搬本,那孟小四只好揣着满兜的筹码跟着几人出门去做活。黑虎觉得蹊跷,哪有半夜做活计的,怕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于是命一名手下尾随盯梢,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跟踪的人回来说那几个人原来是来正南坊抢劫,他亲眼看见一名酒楼的小伙计被打得半死,抢了钱银。 黑虎心头惴惴,正犹豫是否要报官拿人,那伙人却又回来了,这伙人一直堵到天亮,孟小四手气太好,一夜下来还是他赢得最多,这伙人再次出门做活计,约定回来再赌过,孟小四的筹码便又没换回筹码;黑虎这回没敢派人去跟随,因为天已经快亮了,被这伙人发现了反倒惹上麻烦,同时黑虎也希望这伙人在正南坊闹点事出来,让锦衣卫门忙活忙活;这帮人去了一个时辰回转过来,接着再赌,一直堵到小中午,孟小四赢光了所有人的钱,这伙人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宋楠听了心头大亮,自己的推断不离十,这伙人作案之前正是在此赌钱,而那个叫孟小四的家伙可能就是遗落筹码的家伙,只怪他赢得太多放在口袋里又要打人又要跨墙几番折腾难免落下一两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感谢根087、休闲浪人两位兄弟的月票) 第一三三章谢宴 第一三三章 宋楠略微有些失望,即便情形和自己推断的差不了多少,但黑虎显然并不认识这伙人,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人那晚作案是替罗芳第日毒杀自己的计划铺路。 虽然黑虎提及那帮人是北城集贤坊中的人物,但问题是就算他们确实是集贤坊混世的痞子们,自己也没有权利去集贤坊寻找他们,最多通过锦衣卫管辖集贤坊的千户所去慢慢查探;而且,按照经验来说,这一伙人作案前绝不可能会告知不相干的人自己来自何方,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并不是集贤坊中的人物,只是随口敷衍黑虎罢了。 失望中,宋楠随口问了一句:“今后若见到这帮人,你能否认得出呢?” 黑虎道:“如何认不出?前天晚上,那孟小四还来我这里赌钱的呢。” 宋楠一惊道:“孟小四来过?” 黑虎道:“是啊,他说我这赌坊是他的风水宝地,上回来了赢了十多两银子,所以他便又来了。” 宋楠道:“前天晚上他赢了还是输了?” 黑虎道:“说起来有些邪门,这家伙前天晚上又赢了不少,把这孙子乐的屁颠屁颠的。” 宋楠想了想道:“黑虎,你如今的处境自己该明白,你这赌坊包括你这个人都输给我了,你已经什么都没了,但我并不打算把你逼上绝路;你我无冤无仇,你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我也懒得管,所以,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替我办事,这赌坊还是你的,而且我也不会为难你,更不可能拉了你去当我的看门狗。” 黑虎喜道:“多谢宋千户宽厚,宋千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要办什么事,但我能力所及,定然尽力;只是……杀人放火之事我可不干,我虽混迹街头,但这样的事还从来没干过。” 宋楠微笑道:“你倒还挺有原则,放心吧,我乃朝廷命官,岂会让你做犯法之事,我要你做我的暗椿,在你目之所及之内,但有人作奸犯科你都需立刻向我禀报,如此你我便相安无事,若因此破了什么大案,有赏银下来自然也有你的一份。” 黑虎不假思索的道:“原来是这事,小人定当效力,我做了宋千户的暗椿,便是宋千户的人了,今后有宋千户关照,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楠点头道:“你算计的不错,今后我会罩着你,但眼下有件事你需帮我办好。” 黑虎道:“您老但说。” 宋楠道:“留意这个孟小四,他一定会再来赌坊赌钱,他一来你便急速报知于我。” 黑虎道:“他会来么?这小人可吃不准,他并非正南坊正东坊一带的人物。” 宋楠笑道:“一定会来,别忘了鸿运赌坊可是他的福地,他在这里一而再的赢钱,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再来呢?” 黑虎连连点头,身为赌徒,对赌徒们的心理自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赌徒们都有些迷信,哪个赌坊、哪一副骰子、哪一张赌桌、哪一方赌位都有考究,特别是在连顺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不来这里。 “今晚我和你所言绝不可叫他人知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也老实告诉你,我正是在查勘正南坊的几桩劫案,抓了孟小四便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据我所知他们还有数桩大案在身,破了这些案子对你大大的有好处。” “千户大人放心,小人但多一句嘴,您老将我牙齿全部打掉。” “嘿嘿,我不会打掉你的牙齿的,我会将你归为同谋,教你人头落地。”宋楠冷笑着起身,带着叶芳姑阔步出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将脖子上的绳圈接下来软手软脚的出了屋子,瘫坐在赌坊大厅的一张椅子上,几名手下围拢过来纷纷问道:“虎爷,怎么样了?这赌坊可被那两个孙子给收了?” 黑虎瞪眼骂道:“就知道问赌坊的安危,老子的安危你们怎么不问一句?没有老子,你们都得吃屎去,还好老子机智,说服了这两个人,他们算是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一遭,但这笔债可是还欠着,哪天人家不开心还是要回来讨要的。” 众人默然无语,暗暗发愁,今晚碰到这么两个冤家,真是倒了血霉了。 …… 两日后,宋楠在正南坊万香楼上设宴感谢救治自己的人,不过赵太医压根就没打算来,而东宫中的人自己也压根请不动,到最后前来赴宴的不过是小郡主和张仑两兄妹而已;宋楠也去锦衣卫衙门请了牟斌,然而牟斌却推辞不来,不知道是因为在宋楠被人下毒的一案中无所建树,至今未抓获凶手愧对宋楠,还是因为小公爷在场他不愿意前来。 总之宋楠的原则是,我请你,你愿意来便来,不愿意来我也不强求,而且自己中毒之后,牟斌只不过是来看了一下,自己毒深不治,也没见牟斌替自己遍寻名医操心,自己在牟斌眼中不过是一名下属副千户罢了,死活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给他争脸,别给他惹麻烦便成。 张仑本以为今日自己是主客,见宋楠郑重其事的要自己带着妹妹一起前来,还以为是宋楠的客气话,毕竟妹子和宋楠的关系不睦,上回还翻了脸动了刀子,所以张仑在动身之前还委婉的规劝小郡主道:“妹子,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哥哥不为难你,你见了宋楠来气,去了反倒不好。” 小郡主暗自好笑,其实宋楠早就郑重其事的送了一张请柬给自己,只是因为张仑并不知道自己注血给宋楠救了他性命之事,还以为自己和宋楠之间矛盾依旧,殊不知,两人之间早已经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宋楠送给小郡主的请柬是自己亲笔写的,态度也极为诚恳,随着请柬送上的还有各色的礼物,好看的布料,一些金银首饰等等,虽然这些东西在国公府中随处可见,但在小郡主看来却是个个喜欢,因为那是宋楠送给自己的东西,再普通也意义不同。 万香楼上,相隔不远的两间包厢里高朋满座,一桌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一帮百户旗官和要好的兄弟,另一桌便是小公爷小郡主和宋楠等人;锦衣卫衙门的那一桌知道小公爷和小郡主在另一桌包间内就做,所以都自觉的不去打搅,甚至连宋楠邀请侯大彪和郑达去和小公爷同桌而饮,两人也是异口同声的拒绝,无非是跟小公爷和小郡主同桌而饮颇不自在,满桌子好酒好菜还不如跟自家兄弟们在一桌毫无拘束来的爽快。 酒宴热烈的开动,宋楠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张仑有些受宠若惊,跟宋楠交往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隆重的举杯带着家眷向自己敬酒的,然而,当他端起杯子准备起身答谢的时候,却发现宋家众人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身旁的妹妹。 “感谢媗郡主仗义援手,救了我宋楠一命,若非郡主请来那神医,宋楠恐怕早已在阎王殿了,此杯便是感谢小郡主相救之恩,话在酒中,请满饮此杯。”宋楠举杯一饮而尽,朝小郡主亮了亮杯底。 小郡主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起身道:“举手之劳罢了,何须这般隆重,谁叫你和我哥哥是朋友呢?” 说着将酒喝了,顿时双颊红彤彤的,美艳无比。 张仑如在云里雾里,伸手道:“等等,我府中的李神医救了你,你该感谢我们兄妹两个才是,干什么先感谢我妹妹,却无人敬我酒?” 宋楠笑道:“小公爷还跟自己的妹妹计较么?你可知那李神医脾气古怪,若非小郡主想办法请得他动身前来,我岂会得救?当然是要先感激小郡主了。” 张仑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是,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本以为你们之间还有芥蒂,没想到早已冰释了;对了妹子,李神医脾气古怪,你是怎么请的动他的?需知便是老爷子请他也要看他高兴不高兴呢。” 小郡主嚼着菜,红嘟嘟的嘴唇一撅一撅的,满不在乎的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直接绑在椅子上抬来的,宋公子命在旦夕,我可没时间跟他磨嘴皮子。我只告诉他,不帮着救人便一直绑着他,让他吃喝拉撒睡都在椅子上,他自然就答应了。” 张仑愕然道:“难怪我说李神医又跑出去云游了,原来是你得罪了他,妹子啊,哥哥可真服了你了。” 叶芳姑等人捂着嘴笑,张仑叹了口气道:“你做的很对,其实哥哥有些方面不如你,你虽做事欠考虑,但关键时候却能放下包袱敢想敢做,而我有时却瞻前顾后,在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小郡主笑道:“能得到哥哥的夸奖,妹子可真是受宠若惊呢,好像哥哥还从未这么夸过我。” 张仑笑着指了指小郡主的鼻子道一声:“顽皮。”。 宋楠端起第二杯酒敬张仑,衷心感谢张仑在自己中人暗算之后第一时间赶来救助,张仑也起身举杯,祝贺宋楠死里逃生,连称必有后福云云,两人仰脖一干而进。 (感谢thekingli书友赐予月票。) 第一三四章露陷 第一三四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仑借着酒劲想弄明白心中的一些疑问,犹豫半晌之后,张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宋千户,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宋楠笑道:“小公爷何须客气,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有话便问。” 张仑道:“好,当日你中毒之后,太医院的赵院判赶来替你医治,引他前来的是东宫的太监张永,宋千户神通广大,什么时候跟东宫攀上交情了?” 宋楠呵呵笑道:“我便知道小公爷一定对这件事好奇,但我道行尚浅,不知道此事跟小公爷说了之后会不会因此让小公爷为难。” 张仑笑道:“你道行还浅?莫说笑了,都快摸不着底了。” 宋楠笑道:“小公爷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呢,此事我自然可以全部告诉小公爷,但出了这个门我便什么都不会承认,因为事关太子殿下,我不想有言语传出去。” 张仑笑道:“难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密不可宣之事不成?我就知道此事一定和太子殿下有关,光是张永又岂敢私自带了太医来替你瞧病?宋千户,咱们今日只当闲聊,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漏出去,妹子也定会只字不提;当然你若觉得不放心,咱们公爷府的人也从不强求被人,哈哈哈。”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你已经在强求我了,我若不说,你岂不是要怪我对你隐瞒。 “二位对我宋楠有恩,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既然小公爷不介意知道这些乌七八糟之事,我便说与你知。” 宋楠微笑举杯,将那日太子殿下私自出宫之事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那便是太子殿下,只不过东厂的暗探在我眼皮子底下嚣张,我身为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自然不能不闻不问,不谁料误打误撞却帮了太子殿下一个忙,实属巧合。” 张仑缓缓点头,沉默了一会道:“难怪了,我本还有个疑问,现在倒也不需要问了。” 宋楠笑道:“小公爷自然是要问我,到底是谁想置我于死地是么?” 张仑点头道:“正是,不过现下根本无需你回答,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宋楠微微一笑道:“是,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小郡主本听得入神,但两人打起了哑谜,撅了嘴道:“既然说了,何妨说明白些,到底是谁要置宋楠于死地呢?” 张仑道:“妹子,这些事咱们只是私下里闲聊罢了,你不必知道的那么详细,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作甚?”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不说拉倒,红皮狗,你来告诉本郡主,谁想杀你?你既然心里明白,却又为何不抓他们?” 宋楠微笑道:“郡主既问,我自然知无不言,你想想,最近我们锦衣卫跟谁闹得不可开交?” “你说的是……东厂?”小郡主诧异的道。 宋楠笑而不语。 “这不太可能吧,虽然厂卫之间矛盾颇多,但还不至于公然下手毒杀对方的官员吧,宋楠大小也是个副千户,这也太叫人不可思议了,这件事要是曝光,岂非天下大哗?” 张仑苦笑插话道:“我的傻妹子,你以为这世间都如你看到的那般朗朗乾坤清平一片么?有些事你是压根也想不到的,厂卫之间的相互倾轧岂能以常理度之?” 小郡主道:“可是,理由呢?宋楠不过是新入锦衣卫不久罢了,难道仅仅是因为和番子们打了一架?为了这个便要杀人,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张仑叹道:“你没听明白刚才的话么?宋楠无意间从厂卫手中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私自出宫是不守规矩的行为,往大了说便是太子失德,今上最讲究规矩,对太子也管束极严,这件事如果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你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郡主道:“能有什么后果?不过是言语上责罚一番罢了,难道还会废了太子之位?” 张仑哑然失笑道:“傻话,当然不会废了太子之位,皇上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立谁?再说这么点事也不至于废太子。”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啊,那到底为什么呢?” 张仑道:“你不懂啊,今上虽然身体康健,但无论如何将来这皇位还不是要传于太子么?有心人未雨绸缪,从现在起便要着意在太子身边进行经营,太子身边的人将来便是皇上身边的人,如果你是内廷各监的首领太监,你想不想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太子身边呢?” “当然想啊,哥哥是说……” 张仑笑道:“这不就结了,太子私自出宫其实不算个事,但对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了,你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落入荷塘之中的事么?虽然是你自己任性非要去捞红鲤鱼的缘故,但跟随保护你的两名卫士和婢女却因此被老爷子杖责三十贬为苦力奴仆,这便是同一道理,谁叫你是主人他们是亲随跟班呢。” 小郡主终于明白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宋楠无意间帮了太子一把,其实是帮了东宫中的跟随的太监,救了他们一命;而东厂之所以要查明此事,便是想将太子身边的太监们清除,之后再换自己人充任,这样便等于在太子身边安插了人手,将来太子即位,也可高枕无忧。啧啧,内廷之人可真是心计颇深呢,他这么做就不怕人家看出来是包藏祸心么?” 张仑道:“恰恰相反,此事毫无为人指谪之处,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太子私自出宫,其贴身伺候的太监不加阻止,凡给于助力,本就该严厉处罚。” 小郡主道:“然则因宋楠作梗,他们便以为宋楠有意阻挠,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便决定下毒毒杀宋楠是么?” 张仑摊摊手道:“貌似便是如此。” 小郡主转向宋楠,见宋楠事不关己的喝着酒,倒是自己和哥哥在这聊得一头劲,于是叫道:“红皮狗,是不是这样呢?” 宋楠心道:你们兄妹将该说的都说了,还用问我么?果然国公府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件事分析的比自己还透彻,很多关节连自己也没想明白。 宋楠道:“目前也只是推测,我也毫无证据证明是他们所为,不过我不会放过想要我性命之人,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小郡主握着小拳头挥了挥道:“对,一定要查下去,查个底朝天,叫他们知道胆大妄为的下场,动辄便要人性命,东厂的这群狗东西太过嚣张了。” 张仑竖止于唇道:“妹子,别这么大声好么?咱们这可是在酒楼上,再说此事若是以我之见还是大事化小为好,只要东厂的人不再对宋楠不利,犯不着穷追猛打。” 小郡主惊觉自己过于义愤填膺,看对面宋楠身边的两个小妾看着自己笑,忙吐了吐舌头坐下。 张仑道:“宋千户,不是我泄你的气,这件事你即便是查,也查不出个理所当然来,真正的幕后之人你是分毫动他不得,反倒有可能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宋楠道:“小公爷说的是,但我决不能无所反应,别忘了,他们要的可是我的命,任何仇怨都可以解,但想要了我的命的人我绝不同他和解。也许我动不了大人物,但我可以敲山震虎在小人物身上动动主意,跟恶狗打架我打不过,但狗崽子我却是要动一动,也教人知道我宋楠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小郡主两眼放光道:“说的对,我支持你。” 张仑皱眉看着小郡主道:“你闹腾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可告诉你,此事可不准你瞎掺合。” 小郡主跺脚道:“怎地不关我事?宋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谁想要拿他的命可要跟我商量商量吧?” 张仑有些愠怒道:“妹子,别到处宣扬宋千户的命是你救的,说出去教人笑话。” 小郡主叫道:“怎地不是我的?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呢……” “你说什么?”张仑惊讶的道。 小郡主惊觉失言赶紧捂嘴吃菜,张仑疑窦丛生,看着宋楠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问道:“我听错了么?还是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芳姑轻声道:“小公爷,郡主喝了点酒,有些说糊涂话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楠忙道:“是啊是啊,郡主喝多了,小公爷,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张仑看看小郡主,又看看宋楠,忽然将酒杯一顿,道:“你们定是有事瞒着我,我自家妹子我还不知道么?这几杯酒岂能让她说出胡话来,宋楠,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看着小郡主心道:“你倒是自己郑重其事的打招呼不准此事泄露,如今你自己神经大条失口说出,这事可如何收场?” 宋楠越是不说,张仑便越是逼问宋楠,见宋楠神色尴尬,小郡主见今天是瞒不过了,于是挺胸道:“哥哥,你莫逼他,这件事是妹子自己自愿为之,当日李神医说须得行注血之术方可完全解他之毒,于是我便……便……” “你便给他注血了?”张仑想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你简直是胡闹,注血之术可是会伤及性命的,你这妮子,怎地如此儿戏?这个李神医,他不回来倒也罢了,若敢回来,我要活扒了他的皮,竟敢拿郡主的性命来当儿戏,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宋楠咳嗽一声想出言解释,张仑挥手阻止了他道:“你莫说话,说句你不爱听的,你的命可没我家妹子金贵,我与你结交是见你人很聪明,又举止得体,但你怎能拿我妹子的命开玩笑?” 小郡主叫道:“哥哥,你莫怪他,他当时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阻止我?” 张仑拍着额头道:“你瞧我都气糊涂了,你宋家那么多人干什么不去注血?偏要我妹子去注血?” 叶芳姑陆青璃等人低声下气的道:“李神医说我们的血不能用?” 张仑气极反笑道:“不能用?我妹子的血便能用了?然则现如今你身上跟我妹子身上流的都是一样的血么?” 宋楠心头一跳,她的血在自己的血管中流淌,今日不提倒也罢了,一提起来,倒有些暧昧的感觉。 偷眼向小郡主看去,这小妮子也正好偷偷看过来,满脸不知是酒晕还是红晕,目光中也似乎有着一丝奇怪的意味。 第一三五章翻脸 第一三五章 张仑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一个一直萦绕的疑团也似乎渐渐明朗起来。 自家妹子和宋楠之间本有矛盾,刚开始的时候,妹子说到这个宋楠便气的咬牙切齿,数次要求自己狠狠教训他一顿,自己还从中劝解;现如今连注血给宋楠这样的事都主动去做,难不成妹子对着宋楠有了情意不成? 妹子从小娇生惯养,连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都让她几分,她不愿做的事便是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忽然间为了这个宋楠甘心冒险施救,这不是喜欢上了宋楠还是什么? 想到这里,张仑浑身上下出了一层的冷汗:宋楠心机太深了,居然将主意打到自己妹妹身上了,身为英国公府的郡主,小郡主是京中豪族勋戚竞相求聘的对象,国公府出去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嫁给豪门大户,成为英国公府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之中的纽带,岂容她跟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之间产生纠葛,这是万万不允许的。 张仑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注血的问题了,而是关乎国公府声誉和实力的大事,他不能不立刻阻止此事。 “宋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张仑尽量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用冷峻的口气道。 正被小郡主看的心惊肉跳的宋楠一下子惊醒过来,笑道:“小公爷何出此言?我怎么了?注血之事实非我能阻止,小郡主可能是见我快要死了,这才情急之下铤而走险,事后我得知之时也是后怕不已的,总之你们兄妹对我宋楠的恩情我必铭记在心。” 张仑嘿嘿冷笑道:“好个铭记在心,我看你是处心积虑,我明白的告诉你,你想勾引我妹子,借我国公府之力上位那是休想。我道你为何这般卖力的帮我,又拿私款垫付城管大队的饷银,又是邀我入股给我好处,还当真如你大言不惭的说那样是为了正南坊街市太平洁净而为,却没想到你是打着我妹子的主意。你这人心计太险恶,欺骗我无知的妹子尚可,想骗我,那是门也没有。” 包厢内众人均张口哑然无声,没想到张仑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突然之间便翻脸无情了。 “哥哥,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勾引你妹妹,这话当真是你所说么?”小郡主脸色煞白喃喃问道。 “妹子,你还看不出来么?宋楠处心积虑的讨好我,便是要博得咱们的好感,一步步欺骗的你喜欢上他,然后借我国公府之力替他自己谋个前程。你涉世未深,上了他的当也情有可原,听哥哥的话,从此莫再与他来往,我英国公府名满天下,岂会上了小人的当,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郡主张着小嘴发呆道:“哥哥,你说的这些我怎地一点都听不懂呢。” 张仑摆手道:“你无需懂,只听哥哥的话便是。” 张仑转头向宋楠冷声道:“宋楠,从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那店铺的股份我也一概不要了,本金你早已归还给我;城管大队需立刻解散,先前你在坊间帮我做的一切我也助你从东厂手中脱困,就此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今后咱们谁也不欠谁,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但我警告你,今后离我妹子远一点,否则,我捏死你一个小小的副千户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你可听明白我的话了么?” 宋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公爷突然将自己形容的如此不堪,情绪变幻如此之快,真教人措手不及,听他的话意是在责备自己勾引小郡主想当国公府的快婿,并借此上位,这真是辩无可辩,自己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 宋楠摊手道:“小公爷,这从何说起?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想法,也许我和小公爷结交确有动机,那是因为我初来京城人地生疏,有小公爷这样的朋友引路自然是事半功倍,但我对令妹可是一点邪念也无,我宋楠虽出身贫贱,但还知道自尊自爱的道理,还没贱到靠走裙带关系上位的地步,小公爷你怕是多虑了。” 张仑皱眉摆手道:“你也莫狡辩,说什么都没用,从今日起你我便当不认识,不准你在滋扰我妹子。” 宋楠傲气上涌,沉下脸道:“小公爷,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你以为我死乞白赖的要攀上你国公府的门头,小公爷想怎么办便怎么办,你兄妹二人对我宋楠的救命之恩我永记心头,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日后或有回报的一日,言尽于此,不复再言。” 张仑哼了一声道:“好,记住你今日的话,报答什么的便免了吧,等你真有出头之日再说此事,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有些自不量力么?” 宋楠脸色铁青抿嘴不答,小郡主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叫道:“哥哥,你太无礼了,我是喜欢他,那又怎么了?我喜欢他聪明、果敢、坚毅、有担当、无所畏惧,种种的一切我都喜欢,这又关你什么事儿?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宋楠从来就没有如你所言的蓄意勾引我,我只是偷偷喜欢他,根本不关他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 宋楠震惊不已,他不知道小郡主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的,也许这正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替自己注血解毒的原因吧,宋楠的心里既是感激,同时又惴惴不安,偷偷瞄了瞄身边叶芳姑和陆青璃的表情,两姐妹却面色平静,小郡主对自己有意,这两姐妹是早有发觉了。 张仑怒喝道:“放肆!这是一个郡主该说的话么?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出口的话么?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还当众胡言乱语,都是从小宠坏了你,走,跟我回府。” 小郡主叫道:“其实你也不用说的那么冠冕,妹子明白你们的心思,你和爷爷不过是想将我嫁给京城中的豪门子弟,以姻亲拉近彼此的关系罢了,我不说出来不表示我什么都不懂。” 张仑怒道:“放肆,你简直太放肆。” 小郡主圆睁双目,数颗泪滴滚落眼眶,喃喃道:“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和爷爷对我的宠爱都是假的,不过是想拿我做姻亲的工具罢了,我倒宁愿没生在国公府中,连喜欢一个人都不得自由,相比而言,我是多么希望能和对面的两位姐姐一样生在平民之家,起码她们还能陪着着自己心上之人。” 叶芳姑和陆青璃听得心中悱恻,伸手在桌下紧扣,原本慨叹自己出身低微,现在见小郡主说出这番话来,倒觉得有些幸运了。 “妹子啊妹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爹娘早逝,哥哥待你如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从未忤逆过你的意思,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哥哥也想法子帮你摘下来,你这么说话太伤哥哥的心了,为了一个宋楠,你竟然抹杀我和爷爷对你的宠爱,你还有心么?” 小郡主哭道:“那哥哥就再纵容妹妹这一次,不要逼我去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喜欢宋楠,求哥哥成全。” 张仑气的暴跳如雷,一脚踹翻了凳子怒道:“住口,这些不知廉耻的话我一句也不要听,要说你便去爷爷面前说去。” 小郡主眼泪奔涌而出,突然捂脸奔出包厢,外边传来‘哎呦哎呦’两声惨叫,想必是这边包厢的争吵太过高声,引得另一桌锦衣卫在旁偷听,被小郡主冲出之时顺手撂倒了两个。 张仑气昏了头,从小到大可从没跟小郡主说过这么严厉的话,此刻见小郡主捂脸奔出,这才惊觉话语过重,忙起身追出;到了包厢门口还不忘回头来指着呆坐的宋楠道:“你莫置身事外,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誓要将你剁个七八块喂狗。” 张仑带着几名王府卫士快步离去,楼上一时死寂,一场好好的宴会居然会是这般收场,谁也料想不到。 宋楠铁青着脸坐在哪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芳姑轻声道:“别担心,小郡主不会有事的,小公爷也是在气头上才说那些话,你莫放在心上,咱们也不靠着小公爷如何如何,若是小公爷刁难公事,咱们不做官便是,又不是活不下去。” 宋楠长长叹了口气,沉声喝道:“滚进来。” 包厢门外西里呼噜挤进来侯大彪郑达黄辉李大牛等一干锦衣卫军官来,这帮人在外边偷听多时了,郑达黄辉二人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还没消除,显然是刚才吃了小郡主的耳光。 “宋副千户……”众人略有些尴尬的道。 “今日之事谁要是多嘴一句,我扒了他的皮。”宋楠冷冷道。 “不敢不敢。”众人忙道。 “好生吃喝,吃完了别惹事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一哄出门,知道宋楠心情不爽,还是别招惹他为好,心头却纷纷想道:千户真是好本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在家里藏着倒也罢了,居然连小郡主也勾上手了。 第一三六章雪夜 第一三六章 宴席不欢而散,宋楠也无心久待,同二女走出万香楼来,黑夜沉沉无星无月,清冷的夜风吹到脸上带着一丝丝水漉漉的寒冷,伸手接了在眼前看了看,竟然是一朵朵小小的雪花,天竟然下雪了。 掌柜的站在门口恭送宋楠出门,宋楠问道:“刚才楼上下来的一名小姑娘去了何处?” 掌柜的忙道:“伙计们说是往西去了,具体去了何处,老朽也不清楚。” 宋楠默默点了点头,带着叶芳姑和陆青璃和李大牛往家中赶,行到刚来京城租住的那所四合院附近,宋楠停步道:“芳姑,青璃,小郡主不知跑往了何处,掌柜的说她往西走了,那必不是会国公府去了,我想去寻寻她,万一真有差池,那可对不住人家。” 叶芳姑点头道:“我陪你去,大牛兄弟护着青璃先回家去。” 宋楠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知道自从自己被下毒之后,叶芳姑是绝不可能任由自己一个人黑天瞎地的在街头乱逛了,保不准暗中还有人打自己的主意。 陆青璃虽然不情愿,但见宋楠今日心情糟糕也不敢多加争辩,随着李大牛自回家去,宋楠和叶芳姑两人便往那老宅的四合院行去。 叶芳姑问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了么?” 宋楠摇头道:“不知道,各处寻一寻吧。” 叶芳姑道:“她应该不太可能去老宅子,我们搬家了,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了,又或许是租给了别家。” 宋楠道:“去看看吧,没有再去别处。” 叶芳姑叹了口气默然跟随,宋楠心头一震,站住身子回身看着叶芳姑道:“你信我么?我从未想到过和小郡主如何如何,我也从没想过通过小郡主来博得英国公府的助力,小公爷今日说的那些话让我很是不安,难道我给你们都是这样的印象么?” 叶芳姑伸手牵住宋楠的手道:“别乱想,那是小公爷气急了的胡话,别人不知道你的为人我们还不知道么?英国公府显贵无比,在他们看来,自然每个人都想巴结他们,但我知道你却不会。” 宋楠伸手搂住叶芳姑的肩膀,替她拉上大氅的头罩遮住越来越多飘落的雪花,微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小郡主之事你定要相信我,我对她并无什么意图。” 叶芳姑轻轻一笑道:“其实奴家很早便看出来小郡主对你非同寻常了,上回奴家提过此事,你却哈哈一笑过去,现在看看,我说对了吧?” 宋楠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真是奇怪了。” 叶芳姑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蛮横无理又骂又打的,这本身就不正常,小郡主刚开始肯定不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了你了,无恨哪有爱,她越是说恨你整治你,便是因为你在她心中印象越深,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若非爱你极深,又怎可能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为你注血?” 宋楠点头道:“也许吧,但这是不可能的。” 叶芳姑道:“我们又不会阻止你,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你在乎我们姐妹我们自然高兴,但无需为此介怀。” 宋楠叹道:“小公爷说的话你没听明白么?国公府的郡主将来要嫁的必是富贵之家,这是政治联姻,不仅是一场婚姻,也是联络的纽带,大凡豪门大户都以此为手段相互结为姻亲巩固关系结成联盟,这便是这些大家族长盛不衰盘根错节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我宋楠只是个小小的副千户,岂会有染指的机会;再说我对小郡主虽无恶感,但却并无爱意,你以为我随随便便便娶个女子为妻么?” 叶芳姑无声的笑了,小郡主家世显赫又如何?自己身世飘零又如何?在宋楠心中自己的分量却是最重,这一点连青璃也比不上,跟别说小郡主了,宋楠吸引人的地方便是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却又坚守着一些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则,总感觉他的身上有着超出年纪太多的成熟,就像一个谜团,吸引着人去探索了解他。 宋楠转身欲行,叶芳姑却勾住宋楠的脖子亲了宋楠的嘴唇一口,然后赶紧放手,隐没在街角的黑暗里。 宋楠一笑,迈步行去,两人无言走过数条胡同,来到老宅子四合院边,四下里万籁俱寂,院门挂着大铁锁,里边黑漆漆的毫无人声和灯光。 “恐怕不在这里。”叶芳姑道。 宋楠压根就没停步道:“我也没指望她在这里,我觉得她有可能在一个地方。” 叶芳姑道:“什么地方?” 宋楠道:“随我来。” 两人又沿着胡同往西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过了胡同口左首南边一片开阔,叶芳姑忽然记起来这个地方了,这里是一片荷塘,那日自己和宋楠在此拥抱便是被小郡主在这里撞见,因为玉镯子的事情还闹出了流血事件,难道宋楠以为小郡主会记得这个地方么? 两人往南边走了几步,忽然间宋楠吁了口气,叶芳姑也隐约看见荷塘的堤岸上站着一个小小的黑影,旁边有马儿的响鼻之声,顿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虽然自己也不想小郡主出事,但见宋楠似乎和小郡主心有灵犀一般,总是有些不好过。 “你去吧,是她。”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道:“一起过去吧。” “奴家就在这里等你,我去了有些话反倒不好说出口来,你去安慰安慰她,劝她回府吧,国公府的人恐怕满世界找疯了。” 宋楠捏了捏叶芳姑的手对她的大度表示感谢,缓步沿着小道走上岸堤,虽然天黑落雪看不清面容,但宋楠知道那正是小郡主牵着马儿立在荷塘边,隐隐有抽泣之声传来。 “小郡主,我是宋楠。”宋楠低低的道。 小郡主愕然转过身来,微光中双目晶晶闪亮,低声道:“宋楠,真的是你么?” 宋楠道:“是我,我猜你会在这里,果然让我寻到了。” 小郡主抽了抽鼻子猛然扑在宋楠的怀里呜呜哭泣起来,宋楠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但觉小郡主的身子冰凉,一双缠在脖子上的小手冷若寒冰,当下赶紧取下身上厚厚的大氅披在小郡主身上轻声道:“莫哭了,回家吧,你哥哥肯定已经满世界找你去了,你再不回府恐怕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小郡主扭着身子哭道:“我不回去,爷爷哥哥根本就不疼我,我回去作甚?” 宋楠道:“傻话,他们是你的亲人怎会不疼你,只是……只是这件事你太任性了,干什么要说那些话气你哥哥?” 小郡主从宋楠的怀中扬起脸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么?我……我可是日日夜夜想着你,为了你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要信我。” 宋楠苦笑道:“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去。” 小郡主流下泪来道:“你根本不信我,你一定认为我刁蛮任性不讲道理,心里对我一定鄙夷的不得了,我可以把心剖给你看,你瞧,我来到这里便是因为自从那日我刺了你一刀之后我才明白我其实是在吃醋,你来这里寻我难道不是因为你明白我的心思么?” 宋楠伸手摸摸小郡主冰凉的脸蛋,替她擦去泪珠道:“别说傻话,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你对我的好感也是源于我和你哥哥的交情,因为你结交的青年男子本就不多,除了你哥哥恐怕就没有别人了,所以你才对我产生兴趣,实际上这是你的一时冲动,回去早点睡觉,过一段时间你便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小郡主一把推开宋楠冷冷道:“你走吧,我不用你管了。” 宋楠道:“那怎么成,天在下雪,你穿得单薄,岂不是要冻死。” 小郡主跺脚道:“冻死与你何干?” 宋楠静静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容你在此受冻糟践身子,你再不走我便用强了。” 小郡主侧头道:“你敢。” 宋楠道:“我当然敢,大不了再捱你一刀,又不是头一遭。” 宋楠跨步上前伸手攥住小郡主的胳膊便往回路上走,小郡主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出现在手上怒道:“我可真要动手了。” 宋楠不为所动连头都没有回,小郡主举起匕首却半天扎不下去,突然用力在宋楠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宋楠吃痛松手,身子趔趄,脚下踩了块圆石身子一侧便往前扑倒,小郡主吓了一跳赶紧来扶,却被宋楠连带摔倒。 两人沿着塘边的斜坡滚了几圈,幸亏宋楠的一只脚抵在一只枯树桩上才稳住身形,离塘边却只剩下半尺不到的距离,若非抵住数桩两人便都要滚落到冰冷的水塘中去了。 宋楠暗叫一声侥幸,挣扎着要起身来,却感觉胸口软绵绵的,嘴角边被一股馨香的热气喷的痒酥酥的,这才发现小郡主正趴在自己身上跟自己四目相对,嘴巴离得只有半寸远。 “小郡主……”宋楠轻声说了半句,便见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小嘴凑了上来,双唇交接之际,两人均身子一震,宛若被电击一般。 小郡主压根不懂如何亲吻,死命的压着宋楠的嘴唇,一双贝齿将宋楠的嘴唇都快咬破,宋楠暗叹一声,心头一软,双手捧住小郡主的头调整位置教她做人,两人渐渐合拍,吻得如胶似漆,小郡主是个好学生,片刻后便学会将一条小香舌吞吞吐吐在宋楠口中搅得风生水起。 良久之后,小郡主才喘息着趴在宋楠的胸口上喘气,宋楠伸手搂住她的身子轻轻抚摸,叹道:“你这是在玩火啊。” 小郡主轻声道:“我愿意,你怕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我怕什么?” “你不怕我哥哥和爷爷找你麻烦?” 宋楠道:“我当然怕,但是怕又有何用?你既然认定了我,我岂能如此绝情。” 小郡主嘻的一笑道:“莫怕,有我在,他们谁要是敢动你,我跟他们拼命。” 宋楠苦笑不答,心道:你太幼稚,张懋和张仑虽然疼爱你,但又怎会因你而不顾家族利益坏了规矩,这件事真的是两难了。 “希望你不要因为是我救了你的命才喜欢我,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好,但从现在起,我会好好的改变自己。” 宋楠被她说中心事,同时又为她的痴情所动,最难消受美人恩,虽然清楚和小郡主可不像叶芳姑和陆青璃这么容易安排,也必然会惹来麻烦,但无论如何,小郡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自己也是情深一片,以前自己对她没什么感觉,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小郡主的可爱之处,所以辜负美人恩的事情是绝不能做的。 小郡主初尝爱意,依偎在宋楠身上不肯起身,又凑了唇儿索吻,两人缠绵了许久,宋楠忽然想起堤下叶芳姑还在等着自己,忙‘哎呦’一声起身拉着小郡主下到胡同口。 胡同口早已空无一人,薄雪上一行模糊的脚印往北而去,那是回家的方向,叶芳姑不知何时早已悄悄离开了。 第一三七章反噬 第一三七章 雪越下越大,屋舍树梢街道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小郡主钻在宋楠的大氅中紧紧搂着宋楠的腰,两人同乘一骑回转英国公府。 马蹄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静夜里显得静谧而温馨,小郡主闭目将脸贴在宋楠的身上,心情无比舒畅,随着马儿缓慢起伏的走动,竟然轻轻的唱起小曲儿来: 顺毛儿扑撒翠鸾雏, 暖水儿温存比目鱼, 碎奔忙儿垒就阳台路。 望朝云思暮雨,楚巫娥偷取些工夫。 酒人归未,停歌月上初,今夜何如? 宋楠听的有趣,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歌儿。” 小郡主羞道:“爷爷喜欢听,我小时候跟着他听了许多,所以便自然而然的会了。” 宋楠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小郡主也忽然沉默,因为提及张懋,将两人从静夜雪景的浪漫中拉回了现实,现实是残酷的,这件事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还不得而知。 往南行了数里,街市房舍逐渐稀疏,树木掩映之下的国公府大道就在前面,隐隐可见火把灯火聚集,人声嘈杂,宋楠知道定是国公府中之人见小郡主久不归府,这是要召集人手四下寻找了。 “小郡主,到了,你骑马回去吧,此时我不宜在令兄面前出现。” 小郡主点头轻声道:“我闺名珮媗,你不必小郡主小郡主的叫,显得生分。” 宋楠笑道:“那我以后没人处叫你媗儿如何?” 小郡主道:“好,明儿我再去找你。” 宋楠心道:明日或许你都出不了门了。但实不忍打击她的心情,点头道:“好生跟你爷爷和哥哥解释,哪怕是敷衍他们也好,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他们是你在这世上的至亲,我去了。” 说罢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递到小郡主手中,小郡主叫了声:“宋郎!” 宋楠回头道:“什么?” 小郡主从马背上俯身下来,抱着宋楠的头亲吻过来,两人亲吻不休,直听到犬吠马鸣之声越来越近这才分开,小郡主挺起身子,拢了拢发烫的脸颊催动马匹往前驰去,宋楠一直站在雪地里看着小郡主汇入惊喜的国公府人群之中,方才转头离开。 …… 巨烛之下,英国公张懋面色阴沉坐在别院的书房中,张仑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张懋阴沉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说,媗儿喜欢上了那个宋楠?还替这宋楠注血疗毒?”张懋的话语中带着隐隐的愤怒。“爷爷,您别生气,这件事我会处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妹子太过任性,也太过单纯,这宋楠居心叵测的勾引,妹子肯定是上了他的当了。” “闭嘴。你如今来说这些话,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你和这个宋楠走的很近,上回执意替他出头得罪了东厂,还搞什么入股之事,你妹子未经人事受人蛊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堂堂奋武营提督,国公府侯爷,跟个锦衣卫的小混混称兄道弟,也不嫌丢人!”张懋怒骂道。 张仑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尴尬道:“爷爷教训的是,我也是被这厮给迷惑了,当初他帮我解决五城兵马司任上的事情,孙儿一时感激,觉得他人不错,于是便跟他走的近了,却没想到此人心机颇深,原来是打着我妹子的主意。” 张懋怒气冲冲的伸手在桌上一锤道:“这件事绝不准再发展下去,荣禧公徐光祚早就跟我说过联姻之事。本来我见媗儿岁数尚小,便拖延未答应,现在看来须得准备准备了。” 张仑愕然道:“您是要将妹子嫁给徐延德么?他可是个坏东西,成天介不干正事,在宣府领军期间被鞑子耍的团团转,皇上差点就降罪于他,而且岁数比妹子大了近二十岁,您真的要将妹子嫁给他?” 张懋白胡子吹气喝道:“你懂什么?延德虽然岁数大了点,但正室却一直空缺,更重要的是延德是定国公府长子,将来定国公的位置必世袭于他;宣府的那些事也怪不得他,皇上也是佯怒罢了,在皇上心目中,还是对老勋戚极为放心的,如今徐光祚掌着中军都督府,除团营锦衣卫上直卫之外的京畿卫所尽受其掌控之中,皇上若是真怒,又怎会让徐光祚掌握如此要职?” 张仑咂嘴道:“可是,这也太委屈妹子了。” 张懋道:“有什么委屈的?贵为将来的定国公一品诰命夫人还委屈?难道比跟了那宋楠当个锦衣卫千户夫人还委屈?真是短见!你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点没有长进!更何况你怎不想想,我张徐两家联姻之后,将来内外廷谁能动我们分毫?” 张仑想了想道:“爷爷教训的是。” 张懋顿了顿叹道:“我知道这样媗儿心里会不好过,但身为女子岂有自己做主的道理,我们替她安排的这门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且对她自己和我英国公府都有好处,我英国公府中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嫁与富贵之家,我最疼爱的孙女儿反倒去嫁给一个锦衣卫副千户不成?真是笑话!” 张仑道:“爷爷放心,我会去好好劝解妹子,教她回心转意。” 张懋道:“媗儿现在情绪如何?” 张仑叹了口气道:“坐在房里哭呢,回来后对我不理不睬,身上披着一个男子的大氅,我怀疑她是刚和宋楠见面回来。” 张懋怒道:“由不得她,从今日起不准她踏出府门半步,另外这个宋楠也要加以惩戒,教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自以为耍了小聪明便可得逞,想办法将他赶出京城去,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张仑点头道:“是,孙儿这便去办。” 张懋摆摆手,张仑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天井中雪花乱舞,落在脸上冰凉刺骨,张仑暗叹一声心道:宋楠,你可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打错算盘痴心妄想,妹子,你也不要怪哥哥,怪只怪你不该生于国公之家。 ……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一大早宋楠便被院子里的嬉笑声惊醒,起床穿戴洗漱之后迈步出门来到院子里,却见陆青璃和李小妹小萍儿三人正捧着厚厚的雪堆着雪人,三名少女嬉闹的脸蛋红扑扑的,无忧无虑。 叶芳姑站在一树盛开的梅枝边看着三个少女嬉闹,脸上也笑意盈盈,见宋楠走了出来,忙迎了上来道:“把你吵醒了么?” 宋楠伸了个懒腰道:“没有,睡的很舒服。”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轻声道:“你嘴唇破了……” 宋楠伸手一摸嘴唇,下唇处果有一块小小的疤痕,那是昨晚小郡主笨拙的初吻留下的证据,不由脸上一红道:“我……” 叶芳姑一笑道:“不用解释,你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你这一身的烦心事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 宋楠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如何?难不成抽根绳子上吊去不成?走,先堆雪人去,青璃她们堆得好难看。” 叶芳姑甩手道:“不去,我都多大人了,还跟你们一起闹。” 宋楠拉起叶芳姑的手道:“哎呦,你是老婆婆了是么?来吧来吧,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叶芳姑本想甩手挣开,却被宋楠紧紧抓住小手硬拖着加入其中,五个人你一捧我一捧用雪块堆起了一座大大的雪人,陆青璃寻来一块红布包着雪人的头道:“倒像个新娘子。” 小萍儿打趣道:“你是急着要当新娘子吧,堆个雪人也说像新娘子。” 青璃红了脸看了宋楠一眼,叉着手追打小萍儿,两人在雪地里趔趄奔跑,洒下一片娇嗔笑骂,宋楠微笑看着她们,心中思绪万千。 虽然身负重压,心填块垒,但为了眼前这祥和美满的这一幕,自己也绝不能放弃拼搏,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在这个年代,奋进才是唯一的出路。 (明天有事,也许会断更一天,看情况吧,赶得回来就更。) (感谢岭南一枝梅兄弟的月票,感谢66226633兄弟的打赏。) 第一三八章侍读 第一三八章 鉴于昨晚小公爷的绝交之言,宋楠原本推迟改编城管大队的想法不得不加以提前,那日牟斌来正南坊衙门时自己曾提过将城管大队改编为锦衣卫编外人员的建议,而牟斌当时也未加反对,这一回自然需要去讨他示下。 上午时分,宋楠骑着马带着几名旗校赶到了南薰坊的锦衣卫总衙,不过牟斌并不在衙门内,而是因天降大雪,皇上和张皇后召集内外廷大学士各部尚书以及太子等人于御花园赏踏雪赏梅,锦衣卫并东厂首脑牟斌、范亨等人既然要随驾陪同。 宋楠扑了个空,也不知道牟斌何时回来,左右无事,便想顺道拜会南镇抚司镇抚萧琅,南北镇抚司衙门和锦衣卫总衙一街之隔,倒也顺道便利。 萧琅闻宋楠来访,居然亲自迎出了公房,这叫宋楠有些意外,两人在小厅坐下,叙了叙闲话,萧琅忽然神神秘秘的问道:“宋副千户,你此来寻牟指挥可是为了东宫的那件事而来啊?” 宋楠道:“什么东宫?我不懂镇抚大人之意。” 萧琅笑道:“别瞒着啦,好多人可都知道了,你这回来难道不是为了讨牟指挥使的示下的么?” 宋楠摇头道:“镇抚大人,卑职确实不知您所知为何事?我来寻牟指挥却有要事,但和东宫可毫无干系。” 萧琅疑惑道:“当真不知?” 宋楠道:“真不知道。” 萧琅哦了一声寻思道:“那可能是詹事府正在拟定文书,还没下达宣布。” 宋楠愕然道:“詹事府?” 萧琅道:“是啊,你的任职需的詹事府派发公文,昨日一早,詹事府周詹事前来本衙和牟指挥商讨要你去东宫兼任侍读之职,牟指挥自然是同意了,这事你居然不知道?” 宋楠脑子一阵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东宫兼职侍读?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点名要你为侍读的,宋楠啊,你还真有些名气呢,连太子都知道你在京城,太子用我锦衣卫衙门的人为侍读还是头一遭呢,再说还是个武职,倒也奇怪。”萧琅笑道。 宋楠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不会是谣传吧。” 萧琅大笑道:“谣传?谁敢在这等事上谣传?牟指挥昨日心情很好,你是我锦衣卫的人,能得太子青睐咱们面子上也有光,说不定一会儿牟指挥回来便要去你正南坊寻你宣布此事呢。” 宋楠沉思不语,他知道这一定是太子朱厚照的意思,自己帮了他一个忙,他便投桃报李给自己一个詹事府的兼职,虽然侍读之职并不大,大概是六七品左右的闲职,顾名思义不过是太子讲学之际在侧陪同罢了,但其中的意义可大不同,入了詹事府便是太子的人,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无法到手的职位。 “消息未宣布,卑职不敢妄加揣度,太子殿下为何选我这个武官来任侍读,我也不太明白。” 萧琅笑道:“无需弄明白,宋千户,进了詹事府便在太子身边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苟富贵莫相忘啊。” 宋楠忙道:“萧镇抚说那里话来,这叫卑职汗颜无地了。” 宋楠到此时才明白为何刚才萧琅会亲自迎出公房而来,定是因为自己被太子指定任侍读之职的缘故,但是自己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还不值得南镇抚司镇抚萧琅挪动屁股亲自出迎。 萧琅极为热情,硬是留着宋楠在此吃了中饭,说皇上赏雪之后必赐宴群臣,吃了中饭牟斌必回。 果然,午后时分,牟斌从宫中回来了,闻听宋楠在南镇抚司逗留,连忙命人来叫宋楠过去叙话,宋楠告辞从镇抚司衙门出来刚入总衙前街,便看见牟斌高大的身影站在衙门口的雪地上,黑堂堂的脸蛋上差点笑出一朵花来。 牟斌携着宋楠的手入了公房,坐下后劈头就是一句话道:“你这宋楠,什么时候和太子殿下攀上交情也不知会一声,倒叫我吓了一跳。” 宋楠忙道:“卑职和太子殿下哪有什么交情,便是这詹事府侍读之事我也是刚刚听萧镇抚说了才知道。” 牟斌哈哈笑道:“不用解释,我又不是怪你,你能去詹事府任职也是我锦衣卫衙门的光荣。” 宋楠道:“那么说来,此事是真的了?” 牟斌瞪眼道:“怎么不真?上午太子殿下在赏雪的时候又提及此事,皇上心情正高兴,已经答允了,我估摸着,下午公文便到。没想到我锦衣卫衙门里还出了太子侍读之人,我可真是意外了。” 宋楠挠头道:“我是武官,侍读之职怕是不能胜任。” 牟斌道:“说的什么话,你不是秀才出身么?上午有人提及你身份不符之事,我便告知皇上你是秀才身份,看不惯边镇鞑子袭扰才投笔从戎入了我锦衣卫,皇上还大大的夸赞了几句呢,说什么:谁言书生无意气,杀敌何须精铁身。” 宋楠道:“多谢指挥使大人了。” 牟斌摇头道:“是你自己的造化,不过詹事府的周詹事说的明白,因你无科举在身,只能为兼职侍读,只行其事,不领其俸,你实际上还是我锦衣卫的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宋楠点头道:“明白,我自然是锦衣卫的人,若非大人栽培,我宋楠焉能有今日。” 牟斌呵呵笑道:“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回差点送命,案子也没了结,但你看,马上便喜事临门了,你可知道这侍读之职多少人眼热呢。外廷几位大学士本推荐了几名饱学之士,但太子却一概不用,却点名要了你,可见你有多么幸运。” 宋楠道:“汗颜无地,但愿不负太子殿下期望。” 牟斌笑了笑道:“还是那句话,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不过莫怪我提醒你,太子身边更有亲近之人,虽然太子殿下器重你,但行事当有度,切不可大意。” 宋楠拱手道:“受教了。” 两人聊过这个话题,宋楠这才有机会提及城管大队改制之事,牟斌尚纠结于饷银从何而来的事情,宋楠大包大揽的全揽在自己身上,牟斌承诺的每月下拨的五十两银子宋楠自然也不能拒绝,虽然这么点银子不够塞牙缝的,但收了这笔银子便表示是锦衣卫养着这批编外军余,而若不收,便成了自己养的私兵了,也容易授人以柄。 牟斌提出,这五百人不能全部放在正南坊,要分派到各千户所差用,宋楠暗自骂娘,这等于是自己花钱养人给别人用,但牟斌随即提出交换条件,便是这五百人的名册纳入宋楠统辖之下,亦即是说宋楠只要需要,可在各坊间指挥调度这五百人,这一点让宋楠大喜过望。这么一来,岂不是耳目散布全城,自己知道的事情可不止仅限于正南坊中了。 宋楠浑身轻松的出了锦衣卫衙门,策马奔往城管大队召集五名小队长燕三、马德刚、候中财、秦老八、赵四狗等人宣布好消息,五名痞子头出身的家伙喜出望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混上锦衣卫的身份,平日里见锦衣卫门个个横眉怒目神气活现总是在肚中怒骂连声,但那都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回真的成了锦衣卫了,虽然只是军余,但内心中的满足感无以复加。 谁他娘的生下来便想当混混?能混上锦衣卫的身份,吃朝廷的饷银,大摇大摆的在街上喝五吆六的欺负人,又不担心被人抓,傻子才不开心呢。 五人对宋楠感激不尽,显然,这么一转变身份,五人便成了五名百户了,这可是一步登天祖坟上冒了高香了。 接下来锦衣卫衙门会下公文为这五百人造册,配衣服兵刃,分配到五城各处千户所等事宜则完全不用由宋楠操心,自有专门人员来办,一旦从地下转为公开,宋楠便有权公然使唤衙门里的相关人员办理了。 傍晚时分,詹事府的公文送达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千户彭万里看了公文唬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副千户宋楠何时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自己可一无所知,看着别人受器重总是件不开心的事情,彭万里摔了两个杯子之后却不得不堆着笑脸亲自将公文送达宋楠的公房中。 很快,整个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人都知道了此事,众人错愕之际,不禁也暗暗羡慕宋楠的好运气。 詹事府的送达公文的一名叫马良的主薄,他交代宋楠明日一早便去东宫拜见太子,履行新的职务,同时还偷偷的告诉宋楠说,太子要他带两只新鲜出炉的一品鸭进宫去。 宋楠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因为想吃一品鸭方便任命的这个职务还是因为其他,总而言之,既然任命下来,自然要进太子东宫之中履职。 (感谢牧笛狼烟兄弟的打赏,今日第二章可能稍晚一些,估计在晚上点左右。) 第一三九章赴任 第一三九章 晚间,宋家上下均知晓此事,虽不知这太子侍读是个什么样的官儿,但毕竟是又多了个官衔,总归是个好事;奇怪的是大家都喜气洋洋,唯陆青璃闷闷不乐,也不知为何。 晚饭后,众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歇息,宋楠则在书房内拿了本书局编篡的宫中礼仪的书翻看,以免明日两眼一抹黑出丑;书房门外脚步轻轻,宋楠抬头看去,见陆青璃捧了个点心盒子进来了。 宋楠拍了拍大腿道:“青璃来了啊,过来坐。” 陆青璃脸上一红,这段时间经常来和宋楠厮混,宋楠习惯晚睡,自己便陪着他看书,每次宋楠都要自己坐在他大腿上搂着自己亵玩,真不知道宋大哥的书是如何看下去的。 陆青璃轻车熟路的将小屁股移上宋楠的大腿,宋楠习惯性的伸手搂住她的小蛮腰,伸手入内在她光洁无半分赘肉的腰身上摩挲着。 陆青璃轻声问道:“宋大哥在看什么书?” 宋楠笑道:“是明儿进宫的礼仪讲解,第一次进宫,怕出岔子。” 陆青璃默然无语,宋楠放下书本道:“你今儿有些不对劲呢,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今天从晚饭时候起便没听你说话了。” 陆青璃眼圈忽然红了,仰头看着宋楠道:“宋大哥,你当真要进宫当太监么?” 宋楠愕然道:“进宫是进宫,怎么成了当太监了。” 陆青璃道:“不是说只有太监才能伺候皇上和太子么?那个太子要你进宫去侍读,难道不是要你去当太监?”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原来是担心这个?宫里的官儿可不一定全是太监。”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凑到陆青璃耳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怕我进宫当太监便不能再和你好了是么?” 陆青璃脸上滚烫,她正是担心这件事才跑来问话的,在她的想法中,进宫等于当太监,当太监则……则要割了那玩意,那今后宋大哥岂不是……不男不女了么? “没……我可没这么想,我只是……好奇罢了。” 宋楠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伸手扳过陆青璃的脸蛋亲了一口道:“你可要笑死我了。” 陆青璃佯怒道:“不许笑,我不懂罢了。” 宋楠轻声道:“如果我真的入宫当了太监你怎么办?” 陆青璃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当太监,问这个作甚?” 宋楠道:“我是说假如。” 陆青璃想了想,忽然搂住宋楠的脖子将头埋在宋楠胸前不肯抬头。宋楠道:“怎么了?怎地忽然害羞起来了。” 陆青璃扬起脸在宋楠耳边轻轻吐了几个字:“那我便今晚把身子给你。” 宋楠心头一动,亲吻着她的耳垂道:“原来你今晚是来献身的,是怕过了今晚,明日我便成了太监了。” 陆青璃羞涩不语,伸手从腰间抽出一块白色丝巾来,宋楠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陆青璃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只是摇头不答,宋楠忽然明白这白丝巾作何用处了,心头登时大热起来,小妮子今晚是真的来献身的,这丝巾自然是要证明自己是个清白身子的道具了。 “宋……大哥。”陆青璃在宋楠耳边轻语道。 宋楠道:“怎么?” “你和姐姐……好了是么?” “什么叫好了?我和你表姐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莫装糊涂,你们两个……那个……我都听见了……以为我不知道,那日我听李婶她们私下闲聊说表姐的眉梢散开了,恐怕是圆房了,我初时还不信,后来有几天晚上,表姐半夜偷偷去你房里……我在窗外都听到了。” 宋楠尴尬道:“你……怎地有了这个癖好。” 陆青璃撅嘴道:“谁叫你总是不和我好,表姐倒也罢了,现在又多了个小郡主,你根本没打算要了我。宋大哥,你不能厚此薄彼,我……我今晚可不走啦。” 宋楠目瞪口呆之中,陆青璃缓缓解开丝袄,敞开的衣衫里热气蒸腾,雪白的酥胸被红色的小肚兜遮住小半,一对小汤圆被宋楠把玩多日,如今早已变成大肉包,两粒突起的粉红小纽扣将肚兜撑的几欲破裂。 虽然两人之间已经很亲密了,但每看到陆青璃青葱饱满的弹性身躯,宋楠便会怒勃奋发,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要了我吧……宋大哥。”陆青璃似在梦呓。 宋楠哑着嗓子道:“你……当真想要?” 陆青璃不答,丝袄无声滑落地上,挺胸抬头俏生生站在宋楠面前,这种站姿使得胸前饱满的更加惊心动魄。 当此情形,宋楠如何再能袖手,一抄手便将陆青璃搂在怀中,伸手探入肚兜内攀上峰顶,轻拢慢捻抹复挑起来,陆青璃脸红似火,整个身子绷得笔直,口中不断发出喘息之声,双手无意识的在宋楠的脸上摩挲。 宋楠打横抱起陆青璃轻巧的身子往隔壁卧房行去,将她放在被窝里,自己也赤身钻了进去,陆青璃蜷着身子颤抖的像风中的树叶,又像是只即将待宰的小羔羊。 “你可准备好了?”宋楠轻声问道。 陆青璃闭目点头,宋楠探手向下轻抚花瓣beilei,不一会花瓣上便沁出露珠滑不遛手起来。陆青璃身子不断的扭动,身体也烫的吓人,小手探下去抓住宋楠的要害熟练的动作,宋楠吸了口凉气,翻身上去一言不发便往里送,只听陆青璃‘啊’的一叫,双手死死扣住宋楠的肩头,指甲嵌入肉中,小口张开,像极了濒死离水的鱼儿(此处略去一万字)。 一番苦痛之后,苦尽甘来,仗着一股狠劲,陆青璃抵死反击,惹来宋楠重重鞭笞,直折腾到半夜时分,陆青璃软如面条再无反抗之力,宋楠畅心适意,将那一腔菩提之水倾入红莲两瓣之中,相拥沉沉睡去…… 良宵苦短,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宋楠感觉身边空空如也,转头看去,陆青璃也不知去向,掀被而起,不觉哑然失笑。 垫单上又被剪了个大洞,昨晚那白色丝巾显然没派上用场,陆青璃和叶芳姑不愧是表姐妹,行事风格都如此相近,为了不留下罪证,或是要留下纪念,两姐妹的选择都是将垫单上的落hong之处割下去自行保管。 可怜宋楠的垫单连遭横祸,也不知替宋楠收拾屋子的萍儿再见此情形该作何想法。 …… 晨起去正南坊衙门闲坐吹牛片刻,詹事府便派人前来接宋楠入宫,宋楠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随来人前往内城。 骑马行了近一个时辰,带路的詹事府主薄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礼节,听的宋楠昏昏欲睡,终于到了皇城东安门外。 广场上数百士兵正在清理积雪,湿漉漉的地面上,水磨砖光滑平整光可鉴人,高高的东安门城楼上下,另有宫城守卫百余人值守,宋楠知道,这些都是五军营叉刀手。 皇宫中守卫的兵马近万人,皇上贴身的侍卫有锦衣卫大汉将军一千五百余人,外加三千营红盔将军两千五百余人,再有带刀府军前卫四十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另有明甲将军五百余人;而外围皇城宫门守卫便是五军营的三千叉刀手。 当然这些人并非全数当值,而是分班轮值,但即便如此,皇城内每时每刻都有数千人在守卫,可见皇家的威严和保护措施多么得力。 入了广场,詹事府主薄和宋楠下马步行,在皇城左近谁也不能骑马坐轿,沿着清扫出来的湿漉漉的路面走进东安门高高的城楼下,只见一名太监正站在城门洞内跟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谈笑风生。 宋楠一眼便认出那太监是谁,那正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之一小谨子,大号叫做刘瑾。 (本章勿发评论,我是认真的,评论的我会删除。) 第一四零章东宫 第一四零章 刘瑾早已看到宋楠一行,却装作没看见,待宋楠远远拱手打招呼的时候,刘瑾这才转身迎出来笑道:“宋千户好,哦对了,该叫你宋侍读了,太子殿下吩咐咱家在此迎候多时了。” 宋楠笑道:“有劳了,路远雪滑不敢快马而行,教公公久等了。” 刘瑾呵呵笑道:“无妨,咱家来接你入宫,否则恐怕赵把总不会放你进去。” 刘瑾身后那名军官笑道:“刘公公说哪里话,但你一句话,本官还敢不放行么?” 刘瑾也哈哈笑道:“开玩笑罢了,这位宋侍读可是太子殿下点名要的人,我也不得不出来迎候,把总可看清楚他的长相,来日他入宫的次数定不在少数,虽然詹事府会配给腰牌,但次次验腰牌难免麻烦,来来来,你二位亲近亲近。” 宋楠微笑上前拱手道:“赵把总好,下官宋楠,今后还请多关照。” 赵把总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久仰宋千户大名,没想到宋大人一表人才,原是个翩翩少年郎,倒是有些教人意外。” 宋楠有些诧异,却见赵把总凑上来轻声道:“胆敢跟东厂的番子干架,这份胆色兄弟是极为佩服的。” 宋楠呵呵一笑,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只打哈哈敷衍带过。 宋楠跟随刘瑾进了皇城,游目四顾,不觉暗叹皇城之雄伟瑰丽,但见宫殿高大鳞次栉比,红墙黄瓦阔道高阶,来往宫人穿行,游廊花树密布。 见宋楠看的发呆,刘瑾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居文华殿,在宫城之内,沿着这条大道直走便到了。” 宋楠点头,一眼瞥见几名头戴尖顶冠脚蹬白边靴子、身上穿着宽大锦袍系着小绦的家伙列队走过,不觉慢下了脚步。 刘瑾轻声道:“莫要多事,这是番子们出宫公干。” 宋楠低声道:“东厂便在左近?” 刘瑾往北一指道:“沿内城河往北,过光禄寺尚膳间相邻的便是,快走快走,范亨来了。” 宋楠偷眼一瞧,见北面沿河的大道上,几十名番役簇拥着身材肥胖披着黑色大氅的范亨正往这边走来,刘瑾加快脚步,拉着宋楠上了东华门吊桥,东华门的宫城守卫均认识刘瑾,纷纷打着招呼,刘瑾闭口不答,亮了腰牌后拉着宋楠直入宫城。 范亨也要入宫办事,一行人跟着刘瑾和宋楠的身后来到东华门外,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于是问守门的禁军将领道:“前面两人是谁?” 守门将领忙道:“回范督主,那是文华殿的刘公公,跟着他的是个那个好像叫宋楠,倒是眼生的很。” 范亨脸色阴沉,喃喃道:“宋楠……这小子混进东宫了。” …… 东华门一进,过了通集库再过了一条宫城内的小溪便可见文华殿在西北方矗立,高高的殿顶突于绿树之巅,飞檐上的红色琉璃瓦极为醒目,刘瑾明显活跃了起来,指点着周围的精致给宋楠介绍。 “咱们文华殿所在风景最是清雅,这是冬季,若是春夏的时候,路两边百花盛开,香气扑鼻,景致那叫一个美;要不然内阁阁老门干什么的将公房设于文华殿左近?怕也是爱了这地方的清幽美景。” 宋楠点头微笑,心道:“原来内阁在宫内也有办事之所,而且还在太子居处左近,恐怕不是为了贪图什么风景,而是为了能就近教授太子治国之道才是。”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文华殿前,大大的殿前广场上一左一右两座大花坛,虽是隆冬,花坛上却有梅花怒放,数丛修竹苍翠欲滴植于殿侧,倒是很有一番雅致之感。 殿门前值守的两名小太监见到刘瑾极为恭敬,而刘瑾却也脸上显出上位者的冷漠来,漠视小太监的行礼问好,只快步带着宋楠走入殿中。 左弯右拐穿过一道园子和几处回廊,沿途众多宫女太监见到刘瑾纷纷躬身问好,刘瑾俨然是太子宫中的首领,只淡淡点头,偶尔叫停几名训斥一番,一路带着宋楠来到后殿的一处偏厅内。 “宋侍读,太子殿下正在听刘大学士讲学,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你先在此等候,我去伺候着,一会儿进学下来太子殿下便会来见你。” 宋楠微笑道:“辛苦刘公公了,公公请便。” 刘瑾笑道:“你莫拘束,咱们今后常见面,都是自家兄弟,那日若非你相助,我们也不能脱身,客气话不用多讲,今后若有何需求,但说便是。” 宋楠点头答应,刘瑾命人给宋楠上了茶水,自己掀帘出去了。 宋楠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室内的摆设,倒也觉得寻常之极,看来皇宫只是外表雄伟瑰丽,内部的摆设和装饰甚至不能和自己的宅中相比,只是地方大些,仆役多一些罢了。 等了不知多久,宋楠都喝了三杯茶水了,这才听到外边脚步杂沓,只听见有人高声道:“这刘健,把我当什么了?训斥我就像是训斥下人一般,真是气死我了。” 一旁有人劝解道:“太子殿下息怒,刘大学士就是那般性情,也是对于讲学之事而言,并非对太子不敬。” “呸,这些大学士一个个眼高于顶,把谁放在眼里了?便是父皇有时候也被他们辩的哑口无言,我真是烦透这讲学之事了,偏偏父皇看重此事,真是无可奈何。” “太子殿下息怒,偏厅中还有人等着见你呢,先消消气见了人之后咱们再想办法。” “不见,见什么见,又是那帮无聊的家伙来见我,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今儿不是还要去射箭么?替我准备盔甲弓箭去。” “殿下莫急啊,要见你的是宋楠啊,您忘了?他刚刚成为詹事府侍读,今儿第一次来见您,您难道不见么?” “宋楠?哎呦,差点忘了这事,我更了衣去,你们带他来书房见我。” 声音脚步渐渐远去,偏厅的帘幕却被掀开来,这回进来的是张永,宋楠赶紧站起身来拱手道:“张公公好。” 张永笑咪咪的摆手道:“宋侍读好,身子可大好了?” 宋楠知道当日自己中毒之时便是张永带了太医来替自己解毒的,对他颇有好感,笑道:“劳公公操心,已经康复了,上回的事情多谢张公公援手,否则我可就见了阎王爷了。” 张永笑道:“客气什么?帮人便是帮己,宋侍读不也帮过我们么?咱们这么谢来谢去的也没意思,今后都在一处,有话慢慢再说,现在赶紧跟我来吧,太子殿下在书房等着见你呢。” 宋楠跟着张永出了门往后面走,穿过一道回廊便见到几名太监宫女站在一间屋子外边侍立,张永站在门口高声道:“殿下,宋侍读来了。” 太子在屋内发话道:“快请。” 张永一掀布帘,宋楠迈步进去,见朱厚照一身厚厚的锦袍穿的像个洋娃娃正站在书案边朝门口看,忙上前行礼道:“卑职宋楠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绕过桌子来到宋楠面前道:“不必拘礼,宋楠,咱们又见面了。” 宋楠笑道:“是啊,多谢太子殿下提携,宋楠何德何能……” 朱厚照一摆手道:“别说这些,别人帮我忙,我自然要报答,上回听说你中了毒差点没命,我便知道是因为那日之事有人要对你报复。可惜小永子带去的太医没什么用,不过你也算是命大,能挺过这一关也算是天意。我思来想去,还是要给你个官儿才成,这不,便央了父皇给你个侍读的官儿,你可不要嫌小啊,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宋楠微笑道:“能在太子身边伺候乃是宋楠求之不得之事,怎会嫌小呢,对了,我带了几只烤鸭来,太子殿下可要尝一尝?” 朱厚照喜道:“尝,当然要尝,快拿上来,好多天没吃,一想到那个味儿我都快馋的流口水了。” 宋楠呵呵一笑,随身之物早由小太监提着送来,宋楠打开食盒,里边的鸭子尚且温热,只见朱厚照一把将书案上的纸张砚台等物扒拉开来,道:“就在这里吃,就摆在书案上。” 宋楠翻了翻白眼,只得将食盒摆上,小太监们迅速跑去取了碗碟,宋楠就这炭火将鸭子面皮烤热,就在太子的书桌上摆开了烤鸭宴。 朱厚照吃的满嘴流油啧啧称赞,一只鸭子很快入了肚,还待再吃,张永忙道:“太子殿下,一次吃太多反倒不美,反正宋侍读可以经常进宫,咱们悠着点。” 朱厚照点头道:“过犹不及,说的很对,宋楠,今后进宫来可都要带着这美味来。” 宋楠点头答应,看着书桌上一片狼藉,不禁想,若是皇上知道自己这个新任的侍读来到宫中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太子糟蹋了这个昂贵的楠木书桌,不知该做何想法。 第一四一章射画 第一四一章 谈谈说说中,宋楠问及太子讲学之事,这一下子便触动了朱厚照的话匣子,连番诉苦不迭。 “别提啦,我这个太子日子过的比你们还惨,每月逢单日须得受傅于翰林院诸学士,隔三岔五,内阁的大学士们也会受父皇委托前来督看,什么‘味道研经’‘读史为鉴’,简直烦透了,学士们都是一番可憎嘴脸,还有的借父皇之言训斥于我,真是味同嚼蜡苦不堪言。” 宋楠无言以对,这位未来的正德帝对读书厌恶至此,倒是出人意料,自己这个侍读的官儿恐怕不好当,因为看得出来,太子一旦出阁讲学脾气一定不会好,看什么都不舒坦,难免殃及池鱼,还是把话说在头里少惹事为妙。 “太子殿下,蒙你赏识赐予侍读之职,但我自知才浅学疏,讲学之事上定然不甚了然,来陪太子殿下散散心说说话倒是无妨,太子殿下可莫要逼着我去受那份罪去。” 朱厚照笑道:“怎么会,侍读有六位之多,我要你来侍读可不就是不希望又来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来督促我讲学么,你常来宫中,咱们也就是散心谈天,说说宫外的趣事罢了。” 宋楠呵呵笑道:“那我可放心多了。” 朱厚照摆手道:“走,小谨子安排了射箭,你跟我一起去玩玩去。” 太监们替朱厚照换上盔甲,来到一处庭院之中,见一排箭靶已经就位,几名侍卫捧着弓箭站在那里等候,朱厚照兴高采烈拿起弓箭道:“瞧我百步穿杨。” 众人屏息静气,只见朱厚照像模像样弯弓搭箭,对准庭院一侧的箭靶一箭射出,箭支宛若流星赶月一般急速飞出,众人赶紧喝彩,谁知彩声喝了一半赶紧收住,原来那箭支擦靶而过射入墙上钉住,竟然没有射中。 朱厚照恼怒的将弓箭一扔道:“换一把弓来,这弓箭不堪用,明明瞄得准准的,怎地偏了这许多。” 刘瑾赶忙呵斥小太监换了一张弓箭,朱厚照再次弯弓搭箭射去,然而又是一个空靶子,朱厚照的脸上挂不住了,脸色也变的难看,有些恼火的弯弓搭箭又要射去,宋楠忙道:“太子殿下且慢。” 朱厚照转头道:“怎么?” 宋楠道:“下官在蔚州军营之中习过射箭之术,军中的神箭手也未必能箭箭中的,但他们射空之后会适时调整,射箭忌讳心浮气躁,太子殿下静静心,第三箭必中。” 朱厚照道:“哦?射箭还有这么多讲究?” 宋楠道:“当然,军中的神箭手射靶之时还会在箭靶上画上鞑子的画像,以增加心中对鞑子的憎恶,无论对准头还是力道都有很大的加强,很是管用呢。” 朱厚照摆头下令道:“小谨子,贴张画像在靶子上。” 刘瑾道:“贴谁的?鞑子的么?这可要画师来画的。” 朱厚照道:“不用,便贴刘大学士的,讲学堂不是有他的画像么,今儿他不是骂了我么?我要给他来个一箭穿心。” 众人尽皆傻眼,张永凑上来道:“殿下,这可使不得,传出去还了得?” 朱厚照道:“传出去?你们谁不耐烦了在外边乱说?” 众人无语,宋楠也翻翻白眼,这位太子爷对读书该有多么痛恨可想而知,不过只是射其画像而已,又不是真的射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太监取了刘健的画像过来挂在靶子上,朱厚照卯足了劲拉动弓弦,宋楠在其身后替他摆了摆手臂位置,轻喝道:“射。” 朱厚照一撒手,箭支飞速而出嗖的一声正中靶心,箭支钉在画像的右眼上,将画像的右眼射了个大窟窿。 朱厚照放声大笑道:“果然有效,看着他我便心中怒气勃发,这一箭是我练射箭以来射出的最好的一箭了。” 众人连声夸赞,刘瑾则赶紧命人取下画像销毁,这等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朝堂上那帮文臣非炸了锅不可。 宋楠鼓掌道:“太子聪明的很,一点便透,不过以后练射箭还是弄些鞑子的画像贴在靶子上为好,鞑子袭扰我边镇,太子爷练习箭术将来定边平虏也是段佳话。” 朱厚照笑道:“说的是,刘大学士是无辜的,他不过想让我学些治国之道罢了,刚才我也只是玩笑而已,小永子,明儿叫画师画几十幅鞑子的画像来备用。” 张永赶紧答应,朱厚照得意洋洋的去查看射中的箭靶,刘瑾悄悄凑到宋楠身边道:“宋侍读,多谢你了,太子殿下若是日日射学士们的画像,我们的脑袋也不保了。” 宋楠笑道:“刘公公怎地这般客气,太子什么都懂,只需引导得当便可。” 刘瑾挑了挑大指道:“还是宋侍读眼力强,今后可要多陪陪太子殿下。” 宋楠微微一怔,刘瑾这话是夸赞不假,不过宋楠却听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来。 朱厚照对兵马打仗骑射之事兴致极大,边练习射箭边问些边疆之事,宋楠也将在蔚州和鞑子交战之事说给他听,说到要紧之处,朱厚照睁大双目攥紧拳头也跟着紧张不已,当听到蔚州大捷那一场以少胜多的战斗之时,朱厚照羡慕的道:“没想到你我年纪相仿,我天天在这宫里不见天日,你倒是杀鞑子驰骋疆场立下大功了,真是羡慕你啊。” 宋楠笑道:“太子是学经世治国之道,我等只是莽夫罢了,将来太子将大明朝治理的井井有条国力强盛,到时候鞑子也不敢有所异动了。” 朱厚照道:“不,我将来定要亲自率大军和鞑子打一仗,听说鞑靼国最近在边镇闹腾的挺欢,我倒希望他们闹得凶一些,到时候我便一举将他们灭了,教父皇和大臣们看看我的本事。” 宋楠道:“太子雄心壮志,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朱厚照道:“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小谨子小永子他们都去,每个人都要立下战功,那才叫风光呢。” 刘瑾笑道:“奴婢们等着这一天,跟随太子殿下驰骋疆场杀鞑子去。” 朱厚照双目放光,显然十分的向往,宋楠本以为他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但看这架势一旦有机会,朱厚照说不定真的会亲自去过一把瘾也未可知。 中午朱厚照留下宋楠用饭,说是留下吃饭,也不过是太子单独用膳,宋楠和太子身边的几名太监同席用饭而已,当然宋楠也需要这个机会和太子身边的几名贴身太监拉好关系。 在刘瑾和张永的介绍下,宋楠认识了其他几名同席的太监,胖墩墩中年太监名叫马永成,笑眯眯的高凤、一脸皱纹的罗祥、精干的魏彬、面目阴沉的丘聚、眉眼活络的谷大用。 宋楠也很干脆,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来每人奉上见面礼一百两,宋楠来之前便想的很明白,不管太子对自己如何看重,要想在东宫中混,少不得要跟这些家伙打交道,钱财的孝敬在所难免。太监爱财众人皆知,也不用费心准备什么礼物,有时候裸的银子孝敬比什么都管用。 众太监见宋楠伶俐懂事,对宋楠也逐渐热乎起来,敬酒的敬酒,夹菜的夹菜,个个热情有加,可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是至理名言亘古不破。 午后朱厚照要午睡休息,宋楠便告辞出宫,朱厚照叮嘱他每月固定逢三逢五日便进宫来,这是出阁讲学的日子,侍读自然要在场,同时平日闲暇之时也可来一起玩耍,宋楠一一答应。 辞了出来,刘瑾因要伺候朱厚照午睡不能送行,张永便代替他送宋楠出宫,行到僻静之处,张永忽然拉住宋楠轻声问道:“宋侍读,那日下毒害你的凶手可曾有了眉目?” 宋楠不愿暴露自己正在查探此事,于是道:“恐查不出名堂来,下毒之人行踪诡秘的很。” 张永见左右无人,凑近宋楠耳边道:“宋侍读,我跟你透个消息,咱们太子身边的几位公公私下里也谈及此事,刘瑾和我都认为这是东厂的人捣的鬼,那日你帮我们脱困,东厂的人定是恨极了你,对你下毒也是报复行为。” 宋楠道:“没有证据怀疑也无用,我也觉得是他们,可是有什么用?” 张永道:“这帮可恶的东厂狗,可惜我们拿他们无能为力,我也只是提醒你防备他们再次向你下手。他们像是疯狗,咬上了便不会松口,我见你为人不错,有心与你结交才跟你说这些话,换做他人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宋楠拱手道:“多谢张公公了,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张永道:“那还用你说么?太子殿下对你不错,今日是我见他最开心的一天,不过你也要当心,有些人可能因此嫉恨于你,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的厚道。” 宋楠一怔道:“怎么?太子对我不错也会招人嫉恨?” 张永笑道:“你以为呢?这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身边人争宠吃风不是很正常么?慢说是你,便是咱家在太子身边也不得不提防身边人,总之你小心便是,咱们互通声气,若有什么消息咱们哥两多联络便是,我等无害人之心,但他人若想害我们,总不能束手就擒不是。” 宋楠缓缓点头,其实自己也明白,太子身边的这些太监也定不是铁板一块,相互间倾轧争宠也是寻常之事,但没想到的是这么快这张永便来拉拢自己,看来他们之间矛盾比自己想象的要剧烈的多。 出了东安门外,阳光映在雪地上灿烂刺眼,宋楠牵过马匹跟张永拱手告别,翻身上马沿着冰雪正融的干净街道疾驰而去。 第一四二章现身 第一四二章 宋楠在文华殿陪朱厚照射箭的时候,英国公张懋正在和孙儿张仑谈论此事。 一身戎装的张仑刚刚从奋武营中赶回来,老爷子催的急,张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路策马狂奔回来,连脸上的汗珠也没来得及擦一擦。 “坐下说话。”张懋指指对面的凳子。 张仑依言坐下,看着张懋静等他说话,他很少敢直面观察老爷子,平日和张懋说话也大多在屋内,也看不仔细,今日在灿烂的阳光下,张懋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根根纵横交错宛若斧削刀刻,斑斑点点的老人斑也显得格外的醒目,张仑的第一反应是:老爷子老了。 “仑儿,那晚爷爷要你将宋楠赶出京城,你可有什么行动么?”张懋眯着眼,看着花坛中积雪消融后露出的尖尖绿芽缓缓问道。 张仑正在胡思乱想,张懋的忽然发问吓了他一跳,忙道:“孙儿已经着手在办,我打算以探听到的宋楠在蔚州卫军营中的可疑身份为要挟跟牟斌摊牌,这宋楠根本不是什么锦衣卫安插在军中的暗哨,而是牟斌为了和东厂争功,硬生生将其变成锦衣卫试百户;本打算今日午后去南薰坊锦衣卫衙门跟牟斌谈及此事,以此为胁要牟斌将宋楠调出京城,最好是离得远远的,免得他再骚扰小妹。” 张懋缓缓点头道:“办法倒是不错,牟斌一定会照办,这事说大不大,但若透露给范亨知晓,范亨一定会大做文章,牟斌肯定很是忌惮。” 张仑道:“我也是这么想,这么说爷爷是同意孙儿这么办了?” 张懋不答,眯眼仰头看着阳光,静默半晌之后道:“不用去办了,宋楠的事儿暂且搁下不管。” 张仑一愣道:“为什么?难道爷爷同意将妹子跟宋楠交往?” 张懋摆手道:“笑话,我怎会同意此事,只是突然有了变故,这个宋楠暂且动他不得。” 张仑道:“为何?” 张懋道:“昨日皇上邀文武百官赏雪之时,太子当面向皇上要求授宋楠为詹事府侍读之职,皇上居然同意了,这个宋楠不简单啊!虽然侍读不是什么大官儿,但太子点名提出此事,咱们便动他不得了。” 张仑哑然失笑道:“什么?宋楠当太子侍读?这也太好笑了吧,他是个武官啊,皇上居然会同意此事,这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张懋白了张仑一眼道:“有何意外的?且不说这宋楠本是秀才身份,也有一定的学识,太子当着群臣的面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皇上便是认为此人不适合也不会当面回绝。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这大明江山迟早要交到太子手上,在群臣面前驳斥太子提及的小小要求,岂不是让太子难堪?将来太子如何统御群臣?皇上这是有深意的,一个宋楠固然无关紧要,但皇上考虑的是维护太子的颜面和权威,我想多半私下里皇上会因此事训斥太子,但任命既下,那是不可更改的。” 张仑恍然,暗骂自己愚蠢,毕竟姜桂之性老而弥坚,爷爷看上去老了,实际上考虑问题比自己不知精深了多少倍。 “亦即是说宋楠既入东宫,便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咱们若是此时动宋楠,便会被视为同太子作对,这事儿还真是不能做了。” 张懋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太子乃未来之君,惹恼储君实为不智,从太子点名要宋楠为侍读的事情来看,太子和宋楠之间或许有私交之事,这个宋楠,老夫倒是有点对他感兴趣了,这一回算他运气好,刚好有此事救了他,不然他可今生都别想来京城为官了。” 张仑皱了眉头道:“爷爷,那晚我对宋楠毫不客气的怒斥,您想他会不会在太子面前编排咱们的不是呢?” 张懋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如此,那样一来他的死期便到了,勋戚乃是大明之中流砥柱,这一点太子岂会不知?皇上为何将京营中军都督府等要害部门交予勋戚之手?还不是足够信任我们,宋楠要是聪明人便不会想着如何诋毁我们,而应该低调行事,否则,太子定会将其踢出东宫对我们示好。另外,太子和这宋楠之间到底有何渊源还不清楚,太子无长性,也许宋楠花言巧语迷惑了他一时,时间一久,或许便会弃之如敝履,到时候再动他不迟。” 张仑想将宋楠为太子出宫解围之事告知张懋,但旋即又压下念头,这会子说这些,老爷子定怪自己不及时告知他此事,或会引来一番责骂。于是问道:“那妹子怎么办?既然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宋楠,总不能老是将她禁足家中,柳氏说她已经好几餐没吃了,送进去的饭菜尽数原封不动的端出来,这样下去,岂不小命都没了。” 张懋叹了一声拍着扶手道:“家门不幸,罢了,她不是很尊敬你么,你去劝劝她,说些好话儿哄哄她,看来和定国公府的婚事须得操办下来,万一这妮子为宋楠所迷惑做了伤风败俗之事,那便麻烦了。” 张仑道:“他敢,宋楠要是敢这么做,拼着得罪太子我也要将其大卸八块。” 张懋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宋楠,其实看媗儿这个样子,我倒觉得是媗儿的一厢情愿,照宋楠的作为来看,他应该不会不明白他和媗儿之间绝无可能,惹恼我们国公府对他有甚好处?” 张仑道:“我要去找宋楠谈一谈,告诫他别打歪主意。” 张懋点头道:“也好,你去吧,爷爷在这里想些事情,叫人勿来打搅。” …… 宋楠出宫回到正南坊,刚进锦衣卫大门,李大牛便迎了上来,凑在宋楠的耳边道:“楠哥儿,中午那鸿运赌坊的黑虎送了信来,说那个孟小四现身了。” 宋楠喜道:“真的?你没动手吧。” 李大牛道:“你不是说这件事不让衙门里知道么?我岂会带人动手,我抽空回去叫了叶姑娘,叶姑娘去了赌坊盯着呢,叫我等你回来请你示下。” 宋楠翻身上马道:“你跟我来,可别让那厮给跑了。” 李大牛赶紧在院内拉了一匹马跟着宋楠出了衙门,两人先驰往叉街的自家一品鸭铺子里换掉了锦衣卫的服饰和兵刃,只穿了两件伙计的衣服步行前往永定门大道桥东的鸿运赌场,过了大街远远便看见叶芳姑扮作一个青年公子站在赌坊门外的小摊边张望,见到宋楠叶芳姑忙走了过来。 “人呢?”宋楠问道。 “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我进去看了一次,正赌的欢呢。”叶芳姑道。 宋楠道:“可有同伙?” 叶芳姑道:“不知道,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敢动手,想等他出来再拿了。” 宋楠点头赞道:“做的好,大白天的在赌坊里拿他,消息定然走漏,会引起幕后之人的警觉,你和大牛在外边守着,我进去一趟,看看货色,再问问黑虎可有同党。” 叶芳姑和李大牛答应了,宋楠将头上的小布帽压到眉梢,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往鸿运赌坊中行去。 赌坊中人声鼎沸,几张桌子边人头攒动爆满,外边白雪皑皑寒冷刺骨,这里边却闷热的让人窒息,赌徒们身上的臭气熏得人几欲呕吐。 上回来扮了个中年小胡子,这回来是个青衣小伙计,门内的两名大汉再一次不认识宋楠了,瓮声瓮气的道:“这位兄弟,先拿现银换筹码,这里可不赊账。” 宋楠伸手在腰间掏出一锭银元宝晃了晃道:“放心,银子有的是,你们老大黑虎在哪儿?” 两名大汉道:“兑银子在柜台小窗,虎爷在陪人赌钱呢。” 宋楠道:“叫他过来。” 一名大汉瞪眼道:“做什么?” 宋楠将银元宝往他手里一塞道:“再多问一句话这银子便不是你的了。” 两名大汉喜出望外,赶紧紧闭嘴巴抢着去最里边的一张桌子上将黑虎拉了出来,黑虎不明所以,被两人拉的趔趄,口中骂骂咧咧的叫道:“你们两个狗日的作甚?老子刚刚抓了副好牌……” “这位爷要见你。”一名大汉道。 “管他娘的,天王老子叫我也不成。”黑虎嘴上毛毛躁躁,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宋楠,从眉眼之间忽然认出了宋楠,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道:“哦……你……你是……宋……” 宋楠摆摆手道:“黑虎老大好。” “好好。怎么才来,快进屋喝茶。”黑虎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赌徒们,见无人注意,这才赶紧弯腰撅屁股请了宋楠进了隔间,亲自用脏的乌黑的茶盏给宋楠倒茶。 宋楠摆手道:“不用忙活了,那厮是哪一个?” 黑虎低声道:“就那孟小四一个人,刚才我便是跟他在一桌赌钱,这厮也不知是不是老婆跟人跑了,赌场上硬是得意,今天又赢了不少。” 说罢凑到窗户眼上指着一个穿黑棉袄的背影道:“您瞧,就是那厮。” 宋楠凑上去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棉袄带着棉帽子相貌猥琐的家伙正喜笑颜开的大呼小叫,看来正在春风得意之时。 “有同党么?”宋楠边观察边问道。 “没瞧见,那晚上来的人一个没见,就这孟小四一人。” 宋楠点头道:“好。” 黑虎道:“您老要在这里抓人?要不要小的叫人帮忙?” 宋楠摆手道:“不用,我等他出去再拿他,在这里人多杂乱,难免引起恐慌,另外对你这赌坊的生意也有影响,怎么样,爷对你还算照应吧。” 黑虎连连作揖道:“您就是我亲老子,比我亲爹还照顾小的。” 宋楠摆手道:“别废话,不要惊扰他,让他玩个尽兴,我去外边等他。” 黑虎忙道:“带壶茶出去喝?要不带点点心出去吃?” 宋楠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废话?给我放精神点。” 黑虎点头哈腰道:“是是,您慢走。” 宋楠出了赌坊,赶紧大呼几口新鲜空气,里边臭气熏天,差点都要被熏晕了。 第一四三章拿人 第一四三章 三人站在对面的街边等着孟小四出来,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黑袄黑帽的孟小四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出了赌坊,看来今天的运气又不错,赢了不少。 宋楠打个手势,三人远远跟上去,大街上还是不好动手;那孟小四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的往北行去,过了几条街道,在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小楼前站住了。 叶芳姑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下流坯子。” 宋楠这才注意到那小楼的门口内涌出几名穿红戴绿的女子,莺莺呖呖的拉着孟小四说话,原来是一家ji院。 那孟小四果然是来寻欢的,半推半就的被几名女子拉了进去,宋楠带着三人也来到楼前站定,里边的几名粉头赶紧冲上来,挽着三人的胳膊娇声道:“大爷,进去玩玩,保管你舒坦,大冷天的,里边有温泉洗浴还有姑娘陪着洗,多自在啊。” 叶芳姑皱眉一甩胳膊,将身边的一名粉头甩了个趔趄,那粉头娇嗔道:“哎呦,这位小爷好大的气力,留着点气力待会使啊。” 宋楠差点笑出声来,叶芳姑见两名粉头挽着宋楠的胳膊不放,胸口挤压着宋楠的胳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剥开两人的手臂甩在一边怒道:“放尊重点。” 众粉头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眉清目秀的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宋楠凑在叶芳姑耳边道:“别这样,这里边倒是拿人的好所在,放轻松点,别惹人生疑。” 叶芳姑悻悻道:“你恐怕故意选了这地方吧。” 宋楠愕然,凑在她耳边道:“你也不瞧瞧这些粉头的摸样,个个阔嘴厚粉,看着都要吐,十个加在一起也没你生的好看,你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吧。” 叶芳姑道:“不许你拿我跟这些人比。” 宋楠举手投降道:“好好,当我说错话了,办正事要紧。” 几名粉头见宋楠和叶芳姑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的有些不耐烦了,有人认定这三个家伙不是来玩乐的,扭了屁股便往回走不再搭理三人,却没想到三人居然迈步往楼里走。 “假正经。”众粉头暗骂一句,忙又堆上笑脸上前招呼。 三人被簇拥着进了大堂,宋楠扫目一看,孟小四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已经猴急上楼去办事了,于是迈步便往楼上走,一名粉头叫道:“唉唉唉,三位还没点姑娘呢,怎地便往楼上走了,这般急么?” 叶芳姑冷着脸指着其中三人道:“你,你,还有你,就你们三个了。先去洗了脸再上来陪我们,瞧你们那一脸上的厚粉,跟钻了面口袋似的,也不嫌恶心。” 三名粉头目瞪口呆,相互对脸打量,忽然觉得这客人所言不差,三个人脸上的粉就像夏天干涸的田地一般都裂了细细的缝了,看着着实吓人。 “你当老娘想擦粉么?还不是老娘岁数大了,你们这些嫖客就喜欢嫩的,我呸,洗就洗,待会可别嫌老娘皮糙。”三人心中大骂。各自去洗脸去了。 宋楠三人甩了粉头的纠缠,快步上了二楼,走廊上的房间门都紧闭着,里边传来调笑打骂呻吟喘息的各种声音,听得叶芳姑面红心跳,不住的低声咒骂。或许这里的场景勾起了她在蔚州乔装杀人的不愉快回忆,叶芳姑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似乎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宋楠赶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见走廊上所有的门窗都关闭的紧紧的,有些发愁该如何去找孟小四所在的房间;正在这时,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名双鬟婢女拎着一个食盒出了门来,显然是送点心茶水进房给嫖客食用的,宋楠忙上前问道:“敢问刚才上来的那位客人在那间房?” 小婢女道:“哪一个?” 宋楠道:“黑棉袄黑帽子的,身子胖墩墩的,长相有点难看的。” 小婢女指了指自己刚出来的那间房间道:“哦,就是那一间,我刚送了点心进去。” 宋楠道声谢,三人迅速来到那房门前,里边传来一男一女的淫.荡的笑声,宋楠一使眼色,李大牛抬起脚来‘哐当’一脚踹开房门,屋内,那孟小四正搂着那粉头灌酒,那粉头坐在孟小四的腿上,衣衫半解,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情形极为不堪。 房门被踹开,两人均惊愕的朝门口看来,李大牛冲进屋内,一把揪住孟小四的衣服将他从凳子上拖了下来,粉头尖声大叫起来,孟小四身手倒也灵活,一个翻身便站起身来,身手在腰间乱摸,想必是要取兵刃。 叶芳姑沧浪一声从外袍掩盖的腰间抽出短剑飞身而上,剑尖指着孟小四的眉头将其迫的再次坐到地上,同时飞起一脚踹在那粉头惊叫张开的嘴巴上,将她的叫声踹回肚子里,喝道:“不许吵,再吵宰了你们。” 孟小四被短剑指着眉尖,不敢再动弹,只惶然问道:“朋友,那条道上的?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宋楠伸手从他腰间搜出一柄匕首,在手中耍来耍去,笑道:“你在鸿运赌坊赢光了小爷的钱,小爷穷的要上吊了,死之前特来取你的命。” 孟小四看着宋楠道:“这位兄弟,我看你面生,不记得跟你赌过钱啊,兄弟认错人了吧。” 宋楠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孟小四见机甚快,忙道:“好说,钱你拿走便是,叫你这位兄弟放了兵刃,刀剑无眼,伤了人就脱不了干系了。” 宋楠道:“你当我傻子么?拿了钱之后你一旦脱困必去报官,我们岂不被当成抢劫犯了,跟我们去立个字据,便说是欠我们钱不还我们来要债逼不得已,这样官府追究起来我们也好脱了干系。” 孟小四皱眉道:“恁般麻烦,你们可想清楚了,我孟小四可不是你们想讹诈便能讹诈的。” 叶芳姑将剑尖往前一顶,剑尖刺入孟小四眉心表皮,孟小四吃痛,忙叫道:“别,我跟你们去。” 叶芳姑踢了他一脚道:“站起来,头里走,你只要敢乱动,我便一剑遡你个窟窿。” 孟小四无奈起身,叶芳姑将短剑缩在袖中,抵在他的后心押着出门;李大牛回头对那粉头恶狠狠的道:“不要多事,这是私人恩怨,你若是活得不耐烦尽管去报官,回头我再将你大卸八块。” 那粉头将头掩在袖中,浑身筛糠般的抖动,颤声道:“不敢,不敢,大王饶命。” 李大牛啐了口吐沫,狠狠盯了粉头露出来的白花花的胸口一眼,跟着宋楠等人出门。走廊上,三名洗净铅华的粉头正兴冲冲的迎面走来,见到宋楠等人,三人赶紧迎上来道:“三位大爷,按照爷们的话,我们三个都洗了脸了,瞧瞧,一点粉底也没了。” 宋楠吓了一跳,面前站着三个皮都打了卷的大妈,这还是楼下那三个女子么?看岁数怕是快四五十岁了,简直不敢想象,这些嫖客们竟然在这些货色身上浪费钱银,想想都教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唉唉,三位去哪儿?楼上有空房啊。”三名大妈见宋楠等人头也不回的下楼去,躲着脚叫道。 “改日再来,突然有事要办,三位大娘还是去上了妆吧,这样的面目如何能接客?”宋楠笑道。 “三个小兔崽子,拿老娘们开心是么?呸,诅咒你们三个出门被马车撞死。”三位‘大妈’气的大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宋楠三人恍若未闻,押着孟小四下楼出门去了。 来到街上,宋楠招手叫了辆马车来,四人钻进车厢,吩咐一声,马车往正南坊驶去。 孟小四有些明白过来了,看着宋楠道:“三位到底是什么人,恐怕不是要抢钱这么简单吧。” 宋楠盯着孟小四的脸笑道:“你狗鼻子还挺灵的,我们可等了你好几天了。” 孟小四有些慌张的道:“寻我作甚?我可不认识你们。” 宋楠笑道:“早跟你说了,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四海酒楼的小伙计你总该认识吧?” 孟小四脸上变色,双脚一镫便想从马车车门往外窜,李大牛抬腿一档,顺手一个大巴掌扇在孟小四的脸上,打的孟小四几欲晕倒,跌在车厢地板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看清楚了。”宋楠掏出腰牌在孟小四眼前一晃,孟小四看见‘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这一行字之后浑身瘫软,汗珠涔涔而下,不言不语了。 第一四四章机心 第一四四章 一间破旧废弃的柴房内,孟小四被五花大绑绑在木柱上,宋楠搬了张破凳子坐在他对面对着他笑,孟小四被他看得发毛,叫道:“锦衣卫怎么了?便能私设公堂么?再说,老子犯了何事?” 宋楠笑道:“你还嘴硬,爷我都跟你说了,四海酒楼的小伙计肯定认识你,你还不明白是什么事犯了么?” “不可能,天那么黑,又蒙着脸,他怎么会认得出……”孟小四叫道,忽觉说漏了嘴,忙闭嘴不言。 宋楠呵呵笑道:“不打自招,好吧,实话告诉你,四海酒楼的小伙计确实不认识你,可你别高兴的太早,你们的行踪早在我锦衣卫旗校的掌握之下,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我们的眼睛。” 孟小四鄙夷的道:“吹牛,想骗我,门都没有。” 宋楠道:“你不信?那我便跟你唠唠,那天你们一行六人来到正南坊,晚间在鸿运赌坊中赌钱,你手气不错赢了不少,三更的时候,你们去作案,事前你们摸准了四海酒楼小伙计的回家路线,便躲在猪尾巴胡同里等着他;你躲藏的位置我都知道,就在胡同南头的一堵矮墙后面是不是?见到那小伙计你们上去一顿暴打,还抢了人家二钱银子,对不对?” 孟小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要说作案的过程那小伙计肯定会告知查案之人,宋楠知晓倒也罢了,自己藏身在矮墙后面的位置宋楠又是如何知晓?难不成真的是被人看见了全过程不成? “之后你们回鸿运赌坊继续赌钱,到了早间,你们便去另一名伙计的门口将他堵在院子里殴打,然后回归赌坊赌到中午方才离开,我说的对不对?” 孟小四头皮发麻,宋楠所说的正是当日自己等人的行踪,好像亲眼见到一般,这怎么可能?孟小四想来想去,忽然发现其中的一大漏洞,登时放下心来。 “你这全是臆测,既然我们的行踪为锦衣卫所知,为何你们不当时拿了我们,偏偏过了快二十天才来找我?可见你并无什么目击之人,只是想套我的话罢了。” 宋楠微笑道:“你倒是不傻,看来没少跟官府打交道,习惯于狡辩抵赖,之所以不当时拿了你们,那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从别的坊间来到我正南坊作案到底意欲何为?” 孟小四道:“抢钱呗,还能如何?” 宋楠摇着手指道:“别死扛着了,你在浪费小爷的时间,我的耐性很快就要被你消磨干净了。要抢钱你们也不至于选择两个穷光蛋一般的酒楼小伙计下手,也不至于打得两人起不了身;莫以为我不懂你们行里的规矩,既动了抢劫的念头自然是寻大户下手,给钱便行,也从不滥伤无辜。” 孟小四无言以对,那晚上一共在两名伙计身上只抢了三钱多银子,这也叫抢劫的话,传出去怕是被同行笑掉了大牙。 宋楠面色变冷,厉声道:“你唯一的出路便是老实交代,想蒙混过去那是休想,我之所以将你带到此处而非直接押往锦衣卫衙门,便是想给你个交代的机会,否则,锦衣卫中十八般刑具的苦楚你想必也有耳闻,进了衙门管你交代不交代,先过一遍再说,你若运气好挨得过这些手段再说。” 孟小四岂会不知锦衣卫的手段,常在街头厮混,宁愿被顺天府衙门或者是刑部衙门抓了,也不愿落入锦衣卫和东厂手中,那可是两处吃人不吐渣的狼窝,进去了就别想有一寸好皮出来。 孟小四脑门上汗珠沁出,神情颇为犹豫,想说却又顾忌着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赌坊将你抓来,而是选择在那妓院之中用了借口拿了你么?这便是替你保密呢,我知道这件事幕后的指使之人你定然惹不起,也明白你怕交代了他们会对你下手,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保全你的性命,别不识好歹。”宋楠冷冷的道。 孟小四面色惨白,咬着下唇默不作声,李大牛不耐烦的道:“楠哥儿,跟他说恁多废话作甚?我来先给他放放血算了,这等小脚色怕也不知道什么内情,咱们处理了他再去抓别人问,还怕问不出来?” 宋楠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道:“也罢,自寻死路之人他人也无计可施,先切了他几根手指浸在盐水里,听说那样会流血流成人干,你去试试,若管用,今后咱们衙门里便多一道刑罚了。” 李大牛啐了口吐沫,搓搓手道:“好嘞,俺来试试。”说罢嘿嘿笑着耍着匕首往前凑过来。 孟小四吓得大叫道:“别这样,有话好说,宋千户,饶命。” 宋楠扭头道:“你又不交代,教我怎么办?难不成放了你逍遥自在不成?” 孟小四叫道:“我说便是,但我确实所知不多,我担心宋千户认为小人有所隐瞒,我只是个小脚色,完全依命行事拿钱走人。” 宋楠停步道:“只要你将所知道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你既知道自己是小脚色,犯得着为他人死扛么?你死了,别人快快乐乐的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孟小四咬牙道:“说的对,犯不着为了十两银子送了性命,宋千户,你问吧,小人知无不言。” 宋楠微笑点头道:“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转身回来亲自替他解开身上的绳索,孟小四浑身酸软,瘫坐在地上爬不起身来。 宋楠蹲下身子问道:“告诉我,你们从何而来?” 孟小四小声道:“小人平日在内城阜财坊厮混。” “你平日都跟着谁混?” “小人的老大叫做胡大海,便是那日同来作案的那个黑胖子。” 宋楠可不知道是哪个黑胖子,不过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道:“原来是他,那么你们为何要来正南坊对两个酒楼伙计下手,何人要你们来此作案?” 孟小四道:“为何要下手小人确实不知,胡大海那日寻到我们几个,说是有一笔买卖要做,便是来正南坊猫耳朵胡同将酒楼的两个小伙计的腿给打断,事了之后每人给十两银子的酬劳,胡大海说此事须得秘密进行,事了之后谁也不能说出去,否则便有性命之忧。” 宋楠道:“你便没问为什么?打伤两个小伙计便给十两银子的丰厚报酬,你不觉得奇怪么?” 孟小四嗫嚅道:“宋千户,小人在街面上混饭吃,这等好事寻到我们,那还有多嘴的份儿?二三十个兄弟,胡大海只寻了我们五个人,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胡乱发问?” 宋楠脸色阴郁,皱眉不语。 孟小四见宋楠脸色不善,忙道:“不过我私底下听老牛他们说,这回的生意是别人出钱请胡大海帮忙的,好像是那四海酒楼的对头,羡慕他酒楼的生意好,便打伤他们的伙计要他们不能开张。我当时还和老牛说笑,这办法太蠢了,多出点银子,我们一把火烧了四海酒楼,或是直接取了那掌柜的命便是,打伤人家伙计顶个屁用,人家再雇两个就是了,真是蠢得可以。” 孟小四一脸的不以为然,一旁的叶芳姑听得心头火气,冷着脸上前照着孟小四的身上踢了两脚,踢得孟小四差点背过气去,痛的咝咝吸冷气。 宋楠生怕叶芳姑踢死了孟小四,忙拉她出门去,温言安慰道:“你且透透气消消气,别踢死了他。” 叶芳姑怒道:“这等恶人你还打算放了他?” 宋楠低声下气的道:“莫生气,先套了他话,经他之口方可查出幕后真凶,事了之后你想怎样都行,宰了他也成。” 叶芳姑怒道:“杀他脏了我的手。” 宋楠嘘了一声道:“低声点,莫教他听见,事了之后我便将他移交锦衣卫衙门,总有他好日子过,犯不着为这些事生气。” 叶芳姑叹了口气道:“这是个什么世道,官吏不法,连这些街上的痞子也以害人为乐,毫无羞愧之心。” 宋楠连声安慰她,叶芳姑恨恨的跺脚转头,胸口起伏不定。 宋楠回转进柴房来,见孟小四痛的两眼眼泪汪汪,掀了衣服正查看胸口,只见胸口两处紫杠杠的乌青脚印肿起老高,差点连肋骨也踢断了;宋楠咂舌不已,若不是叶芳姑知道此人的重要性,留了力道,恐两脚便要了他的命。 孟小四哭丧着脸道:“宋千户,这人谁啊,看着白白生生的,怎地下脚这么狠,这不要了我的小命么?” 宋楠安慰道:“他是我衙门里的亲卫,人称叶三脚,三脚必要人性命,还算你福大命大,他只来得及踢出两脚,不然你就成了一滩稀泥了。” “这么凶悍?我又没招惹他,这不正在回您的话么?嘶……疼死我了。” 宋楠对李大牛道:“去取了跌打酒来替他擦擦。” 李大牛出门取药,宋楠继续问道:“如此说来,找胡大海办事的是谁你却不清楚了?” 孟小四忍着胸口的剧痛道:“小人当真不知,事后胡大海要我们几个出京城去乡下避风,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偷偷的留了下来,他们几个都还在京城外猫着呢。” 宋楠道:“你该明白事情并非胡大海所言的那么简单了吧,如果真是打伤两名小伙计的小案子,事后又何须出京城避风头,告诉我,那胡大海躲在何处?” 孟小四想了想道:“小人不敢确定,但听说他在阜成门外置办了一处庄园,也许躲在那儿了,具体位置我也说不清楚,小人也没去过。” 宋楠皱眉道:“谁知道?” 孟小四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个小人倒是可以帮您打听打听。” 宋楠道:“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明日上午我要听到回报,你也别打着主意想逃,我会命人守在京城九门左近,你一旦想逃跑,抓回来之后可别怪我不客气。” 孟小四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哪能逃出您的手心。” 宋楠道:“我也不亏待你,这里是二两银子,拿去瞧瞧身上的伤,剩下的买些酒菜吃吃,探听到消息之后,我还有重赏。” 孟小四看着宋楠递过来的银锭,两眼放光却不敢去接,摆手道:“哪能要您的银子,不能要不能要。” 宋楠将银子往地上一丢道:“你自己看着办,不要银子你也要替我办事。” 孟小四迅速将银子抓起,顾不得扯动胸前的伤处疼痛,嘟囔道:“既然宋千户执意打赏,小人可不能驳您的面子,您放心,明日定有消息。” 宋楠道:“明日午时,我在街口的岔道等你,过时不至,便全城搜捕你。” 孟小四爬起身来连声答应,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去了。 宋楠和叶芳姑并肩而立,看着孟小四的背影相视而笑,李大牛一旁冒出头来道:“楠哥儿,这办法管用么?” 宋楠道:“听得清楚么?” 李大牛道:“隐隐约约听的清楚,我故意装作去屋角小解,那厮支棱着耳朵听得真切,嘴巴里似在咒骂。” 宋楠笑道:“不骂才怪,知道我在利用他,能不骂么?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是实话,咱们可不能信他,瞧着吧,好戏开场了,不知道大鱼上不上钩。” 叶芳姑啐道:“刚才那两脚踹的轻了些,应该加些力道才是。” (没收藏的书友帮忙收藏一下,感谢。) 第一四五章巢穴 第一四五章 离京城西门阜成门外二十五里有处集镇,名为西山驿。此处顾名思义本是一处驿站,供来往京城的信使和公差在出入京城之际打尖换马或者休息沐浴之用,久而久之,人烟聚集,客栈商铺聚集,四里八乡的百姓也在此自发的形成一个小集市,官道毗邻之处,渐渐颇成气候。 又因离京城甚近,但房舍地皮和京城相比较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渐有人在此开辟庄园为别院,既有临京城之便,又可避开北京城之人烟稠密,地皮金贵,房舍更是修的美轮美奂,宜居之极。 西山驿北有一处村落,叫胡家村,村中百姓以耕种为业,甚是贫穷,驿站兴盛之时,此庄百姓除了老幼数家贫苦百姓,稍有头脑之人都选择了搬到集镇上居住,或做买卖,或伺候大户,山村中也寂寥空荡,日渐破败。 但便是这一大堆茅草土房之间却有一座青砖大院颇为惹眼,那便是孟小四口中的胡大海在京外的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也不确切,胡大海本就就是这胡家村的人,这里应该叫做老家才是,胡大海少时恶农事,打死不愿跟着父兄在家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被他爹打骂出门之后进京当了小混混。干了不少杀人放火的勾当之后,当年的小混混也混出了人样,靠着在阜财坊的坑蒙拐骗,不义之财积累了不少。 此人颇会拉拢人心,手底下有二十多忠心耿耿的小混混,去年阜财坊毗邻的咸宜坊痞子头麻脸老六见他势小,想来侵占地盘,硬是被胡大海鼓动手下兄弟以二十多人对七十多人展开长街械斗,这种不要命的干法,让麻脸老六灰溜溜撤退,却让胡大海一战扬名,在京城的混世之人中名头爆响。 老话说的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胡大海混出了名堂,自然要回老家显摆显摆,倒不是想要父兄过过好日子,而是要让当年骂他一无是处的父兄看看,自己是不是没有出息,于是不惜花了百余两银子在老家建了大宅子,摆了十几桌酒席请村人前来吃喝,却偏偏不请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要的便是寒碜他们的效果。 当然,胡大海建宅子自然还有别的用途,多年打拼的经验告诉他,狡兔需有三窟,特别是自己这种在京中靠着非常手段过活的,犯了事总要有地方避风头;以胡大海的经验,凡是犯了案只要当场不被抓住,大案躲个三五个月,小案子躲个一二十天便会风平浪静,官府衙门办事都是一阵风,过了那兴头便是迎面撞见也是熟视无睹。 几个月前,五城兵马司展开对街坊间闲汉痞子混混门的大清理之时,他便是通过这样的办法躲过五城兵马司的拉网,他的出身很少有人知道,故而这处藏身之所别人也知之甚微,建了这个巢穴到如今只有三人知晓,一个是拜把子的兄弟,一个是鬼点子多的很的狗头师爷钱四通,另一个便是自己在北京城中的一个相好的叫兰香的妇人,其余手下兄弟一概不知。 如今山村人烟破落,反而是胡大海所希望看到的,这座庄子便是他的密巢了。 …… 宋楠骑着马疾驰在官道上,前方西山驿遥遥在望,身边的叶芳姑依旧是男装打扮紧跟在他身后,李大牛和孟小四各骑着一匹马跟在后方,四人都是普通行商打扮,为的便是不要打草惊蛇。 二十五里的官道说近也不近,骑了近一个时辰方抵达西山驿东郊,宋楠勒马停步,问赶上来的孟小四道:“那村庄还有多远?” 孟小四面如土色,马上的颠簸让他昨日被踢伤的胸口隐隐作痛,却又不敢说个不字,喘了几口气道:“回禀宋千户,小人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昨晚我灌醉了钱师爷套问半天才知道就在这西山驿左近一个叫胡家庄的村子,确实不知位置在何处。” 宋楠嘘了口气道:“瞧你快支撑不住了,这样吧,你留在前面的镇上休息,就呆在东头路边盯着,以防错过了那厮,我们自去打听,不要乱跑也不要乱窜,露了行踪唯你是问。” 孟小四赶紧道谢道:“这可救了小人的命了,多谢宋千户关照,小人这胸口青紫淤肿,马上一路颠簸简直要了我的命,您三位去打探,我自会睁大眼睛盯着。” 宋楠点头答应,正要拍马往集镇中赶,孟小四忽然叫道:“宋千户。” 宋楠道:“怎么?” 孟小四道:“没……什么,小人……小人想提醒宋千户一句,胡大海可是彪悍的很,这家伙一定会拘捕反抗,他手头还有一只鸟铳,那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打到身上便皮开肉绽;依着小人的意思,还是探明了地方多带些人来拿他为好。” 宋楠一愣道:“鸟铳?这不是军中才有的火器么?民间哪有这玩意。” 孟小四道:“宋千户,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玩意弄不到?京营的士兵赌钱喝酒穷的走投无路,很多人都偷了兵刃军火出来换钱,这些我们这些街头混混都知道,您怎么还装起了糊涂。” 宋楠点头道:“本来以为这一回来拿人该是手到擒来,现在看来倒还颇为凶险了。” 孟小四犹豫道:“要不还是从长计议?” 宋楠问身边的叶芳姑道:“你怎么说?要不然咱们回头多带些人来?鸟铳可不好惹,万一这家伙发了失心疯,伤了咱们三个中的哪一个我都要后悔死。” 叶芳姑不以为然的道:“不怕,鸟铳我又不是没见过,瞧他的铁砂快还是我的剑快,那东西只能一次一发,发完之后还要装弹装药夯实,压根不顶事,而且三十步外便无准头,有什么好怕的。” 宋楠想了想道:“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火铳我可见过,在蔚州跟鞑子打仗的时候我还用过,可不像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叶芳姑道:“恁般胆小,要回去你回去,看我一个人拿了那厮回去。” 宋楠见她执拗,怎肯让她一人去冒险,于是道:“既然这样,一切听我之命行事,若不听我话,我可不准你去冒险。” 叶芳姑嫣然一笑道:“成,瞧你吓得,你看大牛都不怕。” 宋楠道:“我可不是胆小,火铳爆发无影无踪,可跟明刀明枪的打斗不同,要是挨上一枪,虽然不至于送命,但满身铁砂嵌入肉中,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和大牛挨了枪子倒也罢了,若是你脸上被打中一枪,从此变成个大麻脸,那可不要了命了么?” 叶芳姑一愣,果然有些心虚,自己要是被射成大麻皮,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孟小四插话道:“是啊,胡大海喜欢用鸟铳打人脸,有一回街头火并,我亲眼见到有人被打得满脸开花,虽然没死,医好之后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晚上谁跟他照面准保吓死;像您叶三脚这般俊俏的后生,这张脸要是毁了,那可不值当。” 叶芳姑怒道:“闭上你的狗嘴,干你什么事儿?再多嘴我便多踹你两脚。” 孟小四吓得赶紧灰溜溜的闭嘴,缩在一旁不说话了,脸上微露惋惜之色。 宋楠看在眼里,笑道:“这样吧,为以防万一,咱们先暗中打探好地方见机行事,实在不成便回去叫几个皮糙肉厚的军余来办事,还可带几面藤盾来,那便不怕了。” 叶芳姑点头道:“听你的便是。” 宋楠三人分头去镇上问路,孟小四则迅速的离开三人在镇子东首一家酒馆前翻身下马,身形伶俐之极,丝毫看不出胸口剧痛的摸样;宋楠三人打听了一会,在镇子中间聚齐碰面,得到的消息完全相同,胡家庄在镇子北面五六里处,只是全是阡陌小道,马儿无法骑乘。 宋楠也没打算骑马前去,那样太引人注意,三人将马匹寄存在一家客栈里,沿着小路出了镇子往北走;这几日风和日丽,田野上的积雪融化了大半,只有避阴之处可见浅浅的一层积雪。 小道上也因雪融而变的泥泞不堪,两尺来宽的土路上深沟烂泥折腾的人筋疲力尽,这样的道路自然是不能骑马的,不过道上却有车辙的痕迹,宋楠知道那是一种民间常用的独轮太平车进出压出的痕迹。 几里路行了快有半个时辰,远远见到两座小山凹处冒出光秃秃的树尖,时近中午,树丛上还有几缕炊烟升起,想必快到那座村庄了。 三人不敢贸然进村,远远沿着村边查看,村子破落不堪,也没多少房舍,看不见多少人烟,三人悄悄走近村南头,见一名衣着破烂的拾粪老者背着粪筐在村头溜达,三人悄悄走近,那老者听见动静,抬头看着三人,目光呆滞,眼角全是污秽之物。 “老丈,这里是胡家庄么?”宋楠拱手问道。 老者侧着耳朵拎眉大声问道:“什么?耳朵背,听不见。” 宋楠吓了一跳,本想悄悄问路,没想到老者居然这么大嗓门,忙左右查看,见不远处的几家土坯房子里探出几个村民打扮之人的脑袋来好奇的朝这边看,有一家的狗儿见了陌生人也狂吠起来。 宋楠急了,凑在那老者耳边大声问道:“敢问这里是胡家庄么?” 老者哦了一声大声道:“地里荒?是哦,夏天一场涝,秋天一场旱,能不荒么?” 李大牛急了,上前大声道:“你们庄子里有叫胡大海的人么?” 宋楠惊呼糟糕,急忙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句话一出口,就听左近几家的大门哐当哐当连关,有个人影从最近一家的后院一闪而过,匆匆直奔村中而去。 宋楠咬牙摆手道:“跟上去。” 三人迅速跟上,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发足狂奔,来到一处空地之时那人忽然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明日有事请假一日,抱歉。) 第一四六章诡计 第一四六章 三人一愣神,就见破屋陋巷草垛树丛之后悉悉索索瞬间钻出二十多名手拿兵刃的家伙,训练有素的围拢逼近,将三人包围在当中,宋楠看着那些人手中的刀剑兵刃都是正规的大明军中制式兵器,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宋楠喝道。 众人不答,只用兵刃逼住三人围成一圈,只听见前方屋舍内传来一阵大笑,破旧的柴门被人一脚踹飞,五六个身着劲装之人缓步而出,为首的个子矮小,一张马脸上两只吊梢眼叽里咕噜精光乱射,不是罗芳更是何人。 宋楠脸上变色,罗芳笑声方歇,施施然来到近前拱手微笑道:“宋千户,罗芳有礼了。” 宋楠皱眉道:“罗役长,你怎地在此处?这些人拿着兵刃对着本人作甚,他们是什么人?” 罗芳哈哈大笑道:“还用问么?自然是我东厂的兄弟们,宋千户,山水有相逢,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也能见到你,你还真是忙的很。” 宋楠正色道:“我来此是因寻到四海酒楼意图毒杀本人的凶手蛛迹,特来拿他归案的,这些人既是你的人,为何拿着兵刃指着我等?” 罗芳嘿嘿笑道:“宋千户,我知道你满肚子疑问,我来替你解答好了,你们不是来寻那胡大海么?老胡,出来照个面,好歹宋千户大老远的跑来看你,你总要给咱们宋千户个面子不是。” 人群后方有人高声哈哈笑道:“罗大哥,兄弟又不是顶着红盖头过门的新娘子,瞧了又瞧作甚?” 番子们闪开一条道,只见刚才在村口的那名背着粪筐的邋遢老者哈哈大笑着走近,便走边扯着满腮脏兮兮的胡子骂道:“他娘的,你们那里弄来这么脏的胡子,臭的老子直犯恶心,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么?” 罗芳笑道:“那可不是,为求逼真,这是在一个老东西的腮下割下来的,要怪便怪这老货不爱洗胡子。” 宋楠眼见那佝偻老者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挺胸叠肚的黑胖子,讶然道:“你……便是胡大海?” 胡大海嘿嘿笑道:“正是你胡爷我,你不是来抓我的么?老子跟你打了照面你却不认识。” 宋楠转向罗芳道:“罗芳,此人涉险在四海酒楼下毒毒杀本人,速将其拿下,此案可破。” 罗芳笑道:“你傻了么?这情形之下你还看不出来么?今日你麻烦大了。” 宋楠怒道:“罗芳,难不成你勾结贼人对付我锦衣卫,你糊涂了么?” 罗芳冷笑道:“糊涂的是你,你不是一直在暗中查勘要毒死你的是谁么?今日给你个明白,那天下毒的便是你家罗爷,没想到你的命还真硬,秘制的毒药都没弄死你,不过今日你插翅难逃了。” 宋楠惊的目瞪口呆道:“你是毒杀我的凶手?为什么?” 罗芳咬牙道:“凡是跟我东厂作对的都得死,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那日在你家店中你不是挺横么?跪下来给老子磕几个头,好生的叫饶一番,我便给你留个全尸。” 宋楠瞠目骂道:“狗东西,原来是你,你吃了豹子胆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公然截杀锦衣卫千户,杀了我你逃得掉?” 罗芳哈哈怪笑道:“所以才将你诓来这荒山野岭啊,这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也没个目击证人,我杀了你谁知道?况且你本就该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想在京城混出个名堂来,这便是你得罪我东厂的下场。” 胡大海叫道:“罗大人,跟他罗嗦什么?乱刀砍死算了。” 罗芳笑道:“老胡啊,你就是急性子,猫抓老鼠之后岂能不戏耍一番。” 宋楠怒骂连声,高声叫道:“罗芳,我问你,此事是否得到范督主的首肯?” 罗芳笑道:“你猜。”陡然间脸色一变喝道:“动手,砍成八块喂狗。” 番子们齐声大喝,举着兵刃便要往前涌来,宋楠高声喝道:“且慢。” 罗芳笑道:“捱得一时是一时是么?你便是捱到天黑又如何?在这荒僻之处便是放你跑你能跑上天不成?” 宋楠怒道:“既然必死,我只想再亲口听你说一句,是否是你在四海酒楼下毒要毒杀我?” 罗芳啐道:“你耳朵不好使么?好吧,便再说一次给你听,免得你死不瞑目,便是罗爷我命胡老大带人打伤四海酒楼的伙计,第二日我和手下于兄弟毛遂自荐趁那徐掌柜抓瞎之际混入四海酒楼当伙计,你去吃鱼之时老子洒了毒药在你的菜里,可惜没吃死你。” 宋楠道:“好,很好,今日你杀了我意欲如何脱身呢?” 罗芳道:“谁也不知道是我杀了你,这村子里的两户人家都死了,他们都是你杀的,火拼中你们也受伤而死,至于你为什么要来此地杀人,也许是为了钱财,也许是缉拿逃犯,总之这些事用不着我来伤脑筋,牟指挥为了掩盖自然会想办法,你便安心的去吧。” 罗芳一挥手,番子们举刀冲上,宋楠忽然哈哈大笑,叫道:“你们可听清楚了么?好好记在脑子里回去做个见证,侯大彪,郑达,还不现身!” 罗芳一愣,猛听得竹哨咻咻尖利刺耳,四下里呼声大作,脚步杂沓中,村口脚步杂沓,瞬间涌出来上百红甲旗校,东西方向各传来两声怒喝:“正南坊锦衣卫缇骑在此公干,所有人全部蹲下手抱头,擅动者杀无赦!” 上百锦衣卫旗校将罗芳的二十多人尽数围在当中,侯大彪和郑达凶神恶煞般的举着绣春刀连声喝骂,罗芳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手足无措。 “罗大人,别来无恙啊。”宋楠调侃道:“咱们又见面了。” “宋楠,你个狗东西,原来是在阴我。”罗芳睚眦尽裂,破口大骂。 宋楠笑道:“消消气,罗役长,许你阴我便不许我阴你一把么?放下武器,莫送了无辜兄弟的性命。” 罗芳咬牙喝道:“同归于尽,杀了他再说。” 手下番子面面相觑,手中兵刃却递不出去,罗芳叫道:“还愣着作甚?你以为他会饶了我们么?杀了他垫背。” 番子们闻言冲上,举刀乱砍,叶芳姑挥剑格挡,双脚连环踢出踹倒了两名番子,宋楠横刀上举挡住兜头砍下的两柄钢刀,大喝道:“还愣着作甚?等我死了才动手么?” 侯大彪和郑达赶忙挥手叫锦衣卫旗校冲入场内,一百多人对付二十多人,眨眼之间便将局势控制住,只番子乱刀砍下的时候李大牛为护着宋楠肩膀上被砍了一刀,虽不致命,但也血流如注。 宋楠跺脚大骂,命人赶紧上药包扎,还好三人衣内穿甲,这一刀只入肉半分,药上的厚厚的很快将血止住。 宋楠放下心来,命人将二十多名番子并罗芳胡大海等人一并捆绑,罗芳牙齿被打出了血,龇牙呵呵冷笑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么?我可是东厂的人,要动我也是督主动我,你还没资格。” 宋楠摇头叹道:“你太蠢了,你以为还能活命么?这等事范亨会替你包庇?不但是你,你们这二十多人全都要死。” 罗芳心头一黯,知道宋楠说的不假,本就在范亨面前夸了海口,立下必杀宋楠之誓,现在反为宋楠所制,范亨绝不会饶了自己;但罗芳依旧抱着一丝希望,落在范亨手中发落总比落在宋楠手中受折磨为好,或许奇迹会出现也未可知。 “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计策的?”罗芳道。 宋楠微笑道:“那就要问问孟小四了,这厮差点骗过我了,孟小四呢,带他过来。” 郑达大步走到草垛后面,伸手拎着手脚捆绑嘴上塞着稻草的孟小四过来往地上一丢,顺手抽了他口中的乱草。 孟小四嘴里呸呸连吐,将口中的草茎吐干净,带着哭腔道:“胡老大,胡老大,我也没想到是这样啊,我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一丝一毫也没有偏差呢。” 胡大海被倒在地上绑了手,脚却能动弹,抬脚照着孟小四的头上踹了几脚,怒骂道:“废物,跟老子一起死吧。” 罗芳怔怔道:“人是我选的,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的。” 宋楠看看天色笑道:“时间尚早,咱们先上路,慢慢再跟你说明白。” (冒着春雨踏了一回青,弄得全身脏兮兮的,但心情不错,大家不要太宅,大好春光出去走走。) 第一四七章谜底 第一四七章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一干东厂番子,抬着几名‘村民’的尸首往京城赶,为了杀了宋楠之后可以栽赃嫁祸,罗芳特意从东厂抓获的犯人中带了几名亡命之徒来冒充村民,尽数杀死在破败的屋舍中,造成宋楠缉捕犯人反被格杀的假象。 胡家庄的百姓本已不多,早在罗芳带人进村之时见机的便已逃离,老弱的也被勒令呆在家中不得外出不准窥伺;百姓们胆小怕事,番子们刀剑明晃晃的凶神恶煞的摸样早已吓坏了他们,别说看热闹,便是敢趴在门缝窗户偷听的也没几个,一个个缩在破旧的屋舍内瑟瑟发抖,祈祷祸事莫要上身。 罗芳五花大绑垂着头走在串蚱蜢般的队伍最后,身后的郑达每走几步便踹一下他的屁股,将罗芳的屁股上踹的全是烂泥印子,罗芳回头怒目而视,换来的是郑达的横眉瞪眼,好几回扬了巴掌要抽他的嘴巴子,被宋楠及时阻止。 “郑兄弟,不必辱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去前面市集上安排饭菜,中午了,兄弟们还饿着肚子呢。” 郑达点头称是,带了几个人咋咋呼呼的快步往前赶去。 罗芳趔趄着在泥地上行走,绑住的双手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脚下一滑,落入道边的水沟里,顿时半边身子冰冷湿透,浑身泥水淋漓。 宋楠跃下田埂,将他拉上来,笑道:“罗大人,这路可不好走,当心摔倒了爬不起来。” 罗芳冷的上下打着下牙怒道:“谁要你来做好人?落到你手里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你家罗爷说半句怂话便不是爹娘养的。” 宋楠呵呵笑道:“你还嘴硬,怎么落入我手中的怕是都一头雾水吧,我要是你,早就没脸说话了。” 罗芳怒道:“你走了狗屎运罢了,也不用得意。” 宋楠道:“运气么?我以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不知罗大人以为然否?” 罗芳默然,半晌放缓语气道:“宋楠,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的,便是这回我必死无疑,也想死的明白,整件事情我自认安排的天衣无缝,为何你还是识破了,是不是孟小四反水的缘故?” 宋楠微笑道:“你可错怪他了,孟小四卖力的很,也狡猾的很,但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罗芳道:“难道你会未卜先知?” 宋楠心道:未卜先知自己倒确实有这个本事,起码自己便知道下一个皇帝的年号叫做正德,也知道这个大明朝将会亡在满清辫子的手里。 “要是真能未卜先知便好了,我也不必吃你洒了毒药的那盘鱼了,差点要了我的命。” “莫兜圈子,你到底如何识破的?” “很简单,疑点之一,四海酒楼之中你设了个好局,先是打伤伙计让他们不能上工,然后你便取而代之,不得不说,这个局设的很完美,我也几乎被你毒杀,但可惜天理不瞑,却没教你得逞。” 罗芳啐了口吐沫骂道:“贼老天不长眼。” 宋楠笑道:“此局未能得逞,你岂肯善罢甘休,你也知道,必将有人怀疑四海酒楼的伙计受伤之事和第二日有人下毒之间的关联,事实上我醒来之后便明白了其中的联系,你便将计就计,知道我会追查此事,便让参与殴打伙计的孟小四登场亮相,便是要引我上钩。” 罗芳道:“正是如此,但你又怎知这是圈套呢?” 宋楠笑道:“其实并不难,参与毒杀锦衣卫副千户的大案之后,还敢回头在正南坊晃悠,我只能说这人不是没脑子便是另有阴谋,事实上孟小四聪明的紧,赌场上手段高明的人怎么可能是白痴。” 罗芳冷笑道:“这回你可失算了,其实孟小四起初并不知道殴打伙计和毒杀你之间的联系,他只是拿了我给的银子,替我在正南坊露脸吸引你罢了。” 宋楠笑道:“好吧,算我判断错误,但事实上这增加了我的警觉,反而成为你露陷的马脚之一,这可是你的失算。” 罗芳叹道:“没想到这一节,这是我的失误。” 宋楠冷笑道:“这可是要命的失误,一旦我对孟小四产生怀疑,便对他的言行格外的注意,这也是你的计划崩盘的开始;你也倒真的耐得住性子,孟小四好几天没出现,我又不知道他在何处混迹,一时间倒也无法下手,甚至以为你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可是孟小四终究还是又在鸿运赌坊出现了,我便将计就计抓了他。” 罗芳咬牙道:“若不是催得紧,我岂会……” 宋楠皱眉道:“催的紧?谁催你?催你做什么?” 罗芳嘿嘿笑道:“你休想套我话,真要说出来,怕你招不住。” 宋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心照不宣。” 罗芳转开话题道:“然则抓了孟小四之后,你便借孟小四之口设下此局是么?” 宋楠笑道:“孟小四演技高超,却比不过我火眼金睛,拿他的时候,我故意命人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让他看见有人盯梢,按照正常人的反应,他有案在身,该立刻遁去才是,但他却去逛妓院,这摆明是让我们寻机下手,到此时,我也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其中必有诡诈。” 罗芳无语,碰到这么个家伙,真是倒了血霉了,当初毒他不死的时候便该长个心眼,该明白此人绝不容易对付,应该给自己留个后手才是;但范亨催的实在太紧,这小子又混到了太子侍读的官职,激怒了范亨,才下了死命令要自己赶紧除掉他;所以自己才匆忙让孟小四赶快现身,计划仓促之下,被这厮看出了破绽。 “妓院中拿了孟小四之后,他故意装傻,我也假意威逼他,他便顺势屈服交代,但我对他的每一句话都长了心眼,他先说对四海酒楼之事一无所知,后来又说胡大海因此事出京避祸,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既是殴人的小案子,又何必出去避祸?又说他不愿出京避祸,既不愿出京避祸,也该在京中藏匿蛰伏才对,为何公然在事发之地区域的赌坊大摇大摆出现?种种自相矛盾之处全然不能自圆其说。” “蠢材,蠢材,我就说事情坏在他的手上,果然如此。”罗芳跺脚叹息。 宋楠笑道:“蠢的是你,你从毒杀我的那一刻起,便是给自己的脖子套上了绳索,每走一步,你便离灭亡进了一步;世人往往都以为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睁眼瞎,可惜瞎了眼的却正是他自己。” 罗芳道:“之后你便派人盯梢他是么?” 宋楠点头道:“当然,他说要替我打听胡大海在京外的巢穴所在,我岂能信他,便亲自跟着他盯梢,没想到他饶了一圈之后以为万无一失,竟然回转过来到跃马桥头,那里可是你番子在外城的聚集点,虽然你们警惕性甚高,我也没敢离得太近,只可惜桥头的两名乞丐都是我的人,你们怕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个瘫坐桥头乞讨的乞丐早已是我锦衣卫衙门的暗椿了吧,他们的任务便是盯着你罗芳罗役长,每日看你何时出动,抓了何人,与何人会面,甚至你拉屎撒尿几次都要向我禀报。” 罗芳摇头道:“我不信,你怎会有如此本事。” 宋楠笑道:“不信?你若不怕寒碜我便说一件事给你听。” 罗芳道:“你说说看。” 宋楠嘿嘿一笑低声道:“前日中午,有妇人站在桥头看风景,你躲在号房内盯着人家放了个手铳,是么?” 罗芳的脸腾地红了,前日午时,自己独坐号房之际,确实见到一名美貌妇人站在桥头,雪肤玉容看着让罗芳垂涎欲滴、下体跃跃,实在忍不住掏出家伙来撸了一管,这等隐秘之事都被人知晓了,还有何可言。 “事后你手都不洗,挨到那妇人身边趁人不备尽数抹在人家的红袄上,你还是人么?”宋楠嘿嘿笑道。 罗芳怒道:“别说了,老子……老子……” 宋楠道:“信了么?桥东头的老乞丐可不是瞎子,大家都以为他是瞎子,直到有一天我丢了一钱银子和一两银子在他面前,要他选一个的时候,才知道这家伙眼睛比贼还亮,你的所作所为尽在他瞎眼所视之中。” 罗芳又恼又气,啐道:“你也就会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宋楠笑道:“说的好像你正大光明一般,暗中下毒是正大光明么?你都要取我的命,我还跟你客气?” 罗芳转头不语。 “孟小四既然转头便去见你,这件事不是阴谋还是什么?我假作不知,凌晨时分,你带着人出阜成门往西,前脚你走,后脚我的兄弟便出动了;说实话,孟小四在集镇上之时似乎良心发现,试图以胡大海藏匿鸟铳为威慑阻止我去送死,但我计划已经周详,假作不知;凭着这一点,孟小四我可饶他一命,但你们这些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了。” “最好笑的便是这位胡爷了。”宋楠笑着往走在罗芳身前蹒跚而行的胡大海一指道:“先是老远便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来又装聋作哑的打岔,演技拙劣之极;这等人若是真去当戏子恐怕要饿死在大街上,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狗尾续貂可笑之极。” 宋楠哈哈大笑的快意奚落,一边的叶芳姑抿着嘴吃吃的笑,胡大海全程听着罗芳和宋楠的言语,听到此处脸红如肝,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装个老头儿故意和宋楠等人打个照面,便是为了拿下三人之后出来装逼一番,却不料演技拙劣,被人笑掉大牙。 罗芳暗叹一声无言以对,自以为计划精妙,却不料漏洞百出,本以为螳螂捕蝉手到擒来,却不料黄雀在后,满盘皆输;宋楠这厮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毒不死,杀不掉,还落得自己即将送命,早知如此,何必去惹他。 可现在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了。 第一四八章招摇 第一四八章 到了西山驿集镇用了饭菜稍作休整便急速往京城赶,宋楠命侯大彪带着几个人先骑马回京将此事向北镇抚司禀报,这件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给上面知晓,拿的可不是寻常之人,而是东厂的番子,半点也大意不得。 未时末,一行人赶回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衙门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但奇怪的是北镇抚司镇抚孙玄并没有率镇抚司的人在此等候,侯大彪也没回来,看来孙玄可能临时有事,侯大彪必在镇抚司衙门等候。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彭万里正在发怒,昨夜宋楠调集人马出京办事居然连招呼都不打,联系到最近宋楠在衙门里人气飙升,人人见面都直叫‘宋千户’,早已将那个‘副’字省略不叫,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这让彭万里大受打击;只是宋楠这小子又攀上了高枝,彭万里越发没有发飙的心气。 可现在,宋楠胆大包天带人出去抓了二十多名东厂的番子,这也太胆大妄为了,此举或能掀了自己的官帽,丢了自己的脑袋,彭万里便是再能隐忍也忍不住爆发了。 “宋楠,你疯了么?怎地拿了东厂的这些兄弟?快放人,简直胡闹,你不要命可别让大伙儿跟着你送命。”彭万里站在阶上怒喝道。 宋楠恍若未闻,命郑达将罗芳等人上了枷锁关押进院子里看守,这才缓步往门阶上走来。 彭万里喝道:“你聋了么?我让你放人,你莫不是要抗命?” 宋楠将彭万里拉进大堂侧房冷冷道:“彭千户,在外边我给你面子,当着众兄弟的面我可不想你没脸,你若想好生的当你这个千户,便给小爷我闭上嘴巴乖乖的闷声发大财。” 彭万里怒道:“你……要反了不成?” 宋楠啐了一口道:“反你?你也配!你知道罗芳干了什么?四海酒楼下毒要毒杀我的便是他,这回在胡家庄设立陷阱要杀我的也是他,我中毒垂危之际你面都不露倒也罢了,我自查凶手你还有何话说?你要再多嘴,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你那些勾当我件件知道,这么多年来收人钱财中饱私囊,敲诈犯人家属财物的事情你当都天衣无缝么?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乖乖的发你的财,多嘴多舌的话休怪我全给你抖落出去。” 彭万里差点一口气憋死,原来宋楠暗中早已将自己的一切查了个清清楚楚,这厮真够阴险的。不过眼下最让他震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宋楠所说的罗芳毒杀诱杀宋楠之事,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一时间彭万里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宋千户,你是说……四海酒楼一案,下毒的是……东厂的番子?” 宋楠哼了一声道:“准确的说是罗芳,这厮已经当着我锦衣卫众兄弟的面亲口承认了;今日上午在城外胡家庄他带着手下诱我前往,便是要再次下毒手。” “这可了不得了。”彭万里搓着手面白如纸:“这件事可是要捅了天了,怎么办?怎么办?” 宋楠皱眉道:“什么怎么办?又不用你拿主意。” 彭万里忙道:“宋千户,你打算怎生处理?” 宋楠道:“还能如何?交予北镇抚司审讯,人证众多,他还能抵赖了不成?” 彭万里摇手道:“不成不成,那么一来岂不是捅上天了,东厂和锦衣卫相残,此事必然会让皇上知道,再说范亨那里怎么交代?依我看不如私下里交给范督主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最是安稳。” 宋楠斜眼看着彭万里道:“呸,人家不是要取你的性命,你自然要大事化小,我恨不得让皇上知道呢,范亨又如何?这件事他也跑不了,手下役长连番密谋诛杀锦衣卫千户,他岂能脱得了干系?瞧着吧,事情越大越好。” 彭万里跺脚连连,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楠出门而去,毫无办法。 宋楠不愿夜长梦多,既然北镇抚司不来,自己便押着人犯去往北镇抚司衙门,犯人不能放在正南坊,赶紧将这个烫手的芋头丢给北镇抚司去,虽不知上面是何态度,但他们总不能不管不问,在这件事上,自己不能擅作主张留下丝毫的把柄。 郑达吹哨子集合第一第二百户所所有旗校,二百多人的队伍押着二十名东厂番子浩浩荡荡的赶往南薰坊。二百多身着大红罩甲的锦衣卫一起行动,场面极为壮观,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让锦衣卫门如此大动干戈。 宋楠就是要造开声势,他并不认为牟斌会因此事跟范亨死磕,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罗芳只字未提幕后主使为谁,想将火烧到范亨头上恐怕有点难度,但大张旗鼓的目的便是不让牟斌和范亨拿此事做交易。 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态度的人绝不止彭万里一个人,牟斌也可能在范亨给予合适的好处时选择秘而不宣此事,到时候自己再闹可就两头不是人了。 消息传播的飞快,街头的百姓们纷纷议论,都是恶狗,恶狗咬人不足为奇,恶狗之间自己咬起来才好看,众百姓第一次抱着如此轻松愉悦的心情看戏,惊讶之余不免兴高采烈。 消息也已飞快的速度在京城各大衙门之中传播,宋楠押解着犯人抵达北镇抚司衙门的时候,内阁,六部,都察院,甚至包括内廷之中便已经全部风闻此事。众人错愕之余,不免暗暗担心,两大实力衙门之间闹到如此地步,皇上不知作何想法,精明人暗自告诫自己,明日早朝定要慎言谨行,千万别触霉头。 牟斌本在宫内随侍,一名当值锦衣卫得空将此事报于牟斌,牟斌吓了一跳,赶紧告假出宫快马疾驰北镇抚司,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本在刑部会商一桩案件的量刑之事,闻言连滚带爬的赶回镇抚司衙门,两人刚巧在衙门口碰了面。 牟斌见着孙玄劈头问道:“怎么回事,闹什么闹?” 孙玄委屈的道:“牟指挥,卑职也是刚知道,刚刚从刑部赶回来。” 牟斌哼了一声,抬眼见衙门口红衣涌动,全是手下的锦衣卫旗校,个个兵刃出鞘如临大敌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步流星的赶过去骂道:“都他娘的疯了么?堵在门口作甚?” 众旗校将牟斌和孙玄联袂而来,赶紧拱手行礼,齐声道:“牟大人好。” 两百人一起问好,声势确实惊人,也够拉风;但牟斌可没心情去沾沾自喜,骂道:“好个屁,宋楠呢,搞什么名堂。” 众人让开一条道,牟斌阔步走进衙门大堂,见大堂下方二十多名番子东倒西歪浑身脏兮兮的瘫在地上,宋楠全副武装,手握绣春刀柄站在一旁挺胸叠肚。 “牟指挥好。”宋楠拱手行礼。 “你在搞什么名堂?”牟斌气呼呼的骂道。 “回牟指挥,四海酒楼下毒人犯罗芳抓获归案,另有意图诱杀卑职的东厂番役二十二名,协同作案的地痞胡大海、扬孟小四、钱四通等五名尽数拿获。” 牟斌吸了口凉气,只知道宋楠拿了几十名东厂番子,却不知道为何拿获,原来是四海酒楼下毒案的主谋,宋楠竟然破获了此案,凶手竟然是东厂的番役,太多的想不到让牟斌一时间有些发愣。 孙玄皱眉道:“拿了人送来便是,弄得如此沸沸扬扬,宋楠啊,你这是做什么?各大衙门甚至宫里都知道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宋楠抱拳道:“卑职倒没想到这个,卑职只是因人犯身份特殊,恐护送有失,故而加派人手;考虑不周,还望牟指挥孙镇抚见谅。” 牟斌缓过劲来喝道:“荒唐,难道还有人当街劫犯人不成?” 宋楠面无表情的道:“卑职不敢保证,经过此事之后卑职不敢大意,东厂的人连卑职都敢毒杀诱杀,还能做出什么来,卑职委实不敢多加想象。” 孙玄心如明镜,知道宋楠是故意为之,但宋楠是执行公务,可没半分逾矩之处,倒也斥无可斥;抬眼看看牟斌面色难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孙玄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转身对门口如临大敌的锦衣卫旗校们喝道:“人犯已送到,还不各自回衙门去?等着我给你们摆酒不成?” 侯大彪和郑达看向宋楠,宋楠使个眼色,两人拱手遵命,带着人西里呼噜瞬间散个干净。 (走过路过,收藏一下,好人一生平安。) 第一四九章妥协 第一四九章 北镇抚司衙门大堂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牟斌的目光扫视堂上东倒西歪的罗芳等一干人犯,脸色或阴或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玄开口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牟斌点点头迈步往后堂走,行到后门廊柱处突然停步回头向宋楠招手道:“宋楠,你也来。” 宋楠面无表情迈步行入后堂中,在两人下首站定,就听孙玄出声道:“大人,这件事棘手了。” 牟斌看了看宋楠道:“宋副千户,你今日这件事办的不甚精明,抓到下毒之人乃是好事,但他们都是东厂的人,理应低调送达镇抚司衙门,你这么一闹腾,京城震动,天下皆知,皇上知道此事之后定会大发雷霆之怒,你想过后果么?” 孙玄也皱眉道:“是啊,宋副千户,我锦衣卫衙门和东厂衙门之间却有暗中争斗,但双方都在暗中较劲,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便是从不将这些事送上台面说话;现在你这么一搞,等于将双方矛盾公开化,所有的人脸上均无光彩,哎,确实是有欠考虑啊。” 宋楠拱手道:“两位大人,卑职也不隐瞒,卑职此举确实有故意为之的意思,但这一回错不在我。东厂番子欺人太甚,咱们暗地里小打小闹别马腿倒也罢了,他们居然用卑鄙手段毒杀于我,既然已经性命相博,我又何必跟他们客气,我没当场格杀他们便已经是考虑到咱们锦衣卫的身份,否则此刻堂上恐怕是二十几具尸体了。” 牟斌喝道:“蠢话,人岂能直接杀了?那不是死无对证么?人一死,范亨便无所顾忌,接下来便是明刀明枪了;还好你长了个心眼,留了他们的命回来,总体而言,情势与我有理。” 孙玄道:“下官请求立刻提审犯人,取得口供,占据主动之势,这件事皇上肯定知道了,东厂行凶在先,皇上那里牟指挥也有话说;只是如此撕破脸皮,后患恐不小。” 牟斌点头道:“对,你即刻去提审罗芳等人,取了口供再说,此事范亨必然已经知道,很快他便会上门来问询,赶在他前面拿到口供,我再同他周旋一番。” 孙玄领命而去,宋楠转身往外走,牟斌却道:“站住,我同你有话要说。” 宋楠静静道:“卑职恭聆牟指挥训诫。” 牟斌负手叹了口气道:“你心中定在埋怨我胆小谨慎,以为我怕了范亨,不敢凭借此事对范亨强硬从事对么?” 宋楠道:“卑职没这么想。” 牟斌摆手道:“你也莫要否认,我理解你心中的怨气,换做是我,差点被人害了性命,也会心气难平,你能忍住不将罗芳等人格杀,说明你对大局有所顾全,这一点本指挥颇为赞许。” 宋楠道:“我不是不想,而是认为杀了他们比不杀他们对咱们锦衣卫衙门更有利。” 牟斌道:“当然,人一杀便再无回旋余地,而此刻却有弹性进退;你定是以为凭此事可以对范亨有所作为,说实话,我何尝不想?范亨这老狗嚣张跋扈,骑在我锦衣卫衙门头上撒尿,若能活计于他,那是大快人心之事。但可惜,这件事还不够分量。” 宋楠淡然道:“卑职明白,卑职大张旗鼓行事,原也是想让朝廷上下都知道东厂暗中的勾当,即便无法动摇范亨的地位,但一个御下不严的考评,一个东厂番子胡作非为的印象定是会深植人心。” 牟斌摇头道:“你还是太幼稚,东厂番役所作所为谁人不知道?皇上心中都有数,只是皇上不说罢了;就像咱们锦衣卫衙门,在他人眼中还不是一样的名声败坏么?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都不说话,便是需要我锦衣卫衙门和东厂的作为震慑人心,你岂会懂其中的奥妙之处。” 宋楠道:“但此事可不是一般的作为,东厂的番子对锦衣卫副千户下手,好比皇上的左膀拿刀砍了右臂,皇上岂会坐视放纵?” 牟斌道:“这便是我的担心之处了,也是我适才对你训斥的原因,事情闹大对谁都无利,皇上面上下不去,定会各大二十大板。你瞧着吧,我和范亨定会被训的狗血淋头。若是你低调行事,相反我却能私下里跟范亨交涉,范亨也必然会让步,反倒更为有利。” 宋楠心道:“你想的倒美,你想跟范亨私了,于我有何好处?我就是怕你跟他私了,所以才闹得众人皆知;事情不公开化,范亨对我的报复便无穷无尽,一旦公开,范亨便会收敛,便是想对我不利,也只能相机行事了。” “牟指挥说的甚是,卑职考虑不周,但卑职觉得这件事咱们占着理,皇上不会对牟大人不满,相反,范亨倒是要想办法摘清自己,虽然我怀疑这件事便是他暗中指使,想来罗芳也绝不会承认此事。” 牟斌道:“当然不会认,他的全家老小都不要命么?东厂番役被灭门可都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再说,范亨指使他毒杀你的理由何在?他一个堂堂督主,怎会与你这个小小的千户有纠葛?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在皇上哪里,我和范亨都要大事化小,决不能涉及其他,罗芳和你之间的事只能以个人恩怨为由,你须得跟我保持口径一致,不得妄言其他。” 宋楠吁了口气默然不语。 牟斌安慰道:“我知道你心头不满,然而只能这么做,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毫无疑问,这个罗芳和相关人等必会受到严惩,也可对你有所交代;若范亨胆敢包庇,我也不会允许,到时候一拍两散,定替你撑腰便是。你的行为并没有错,相反这件事对我锦衣卫衙门更有提振之力。经过此事后,我锦衣卫衙门或可摆脱东厂欺压,为了褒奖你,我打算将你升任正南坊千户;这可不是交易,而是对你的褒奖。” 宋楠拱手道:“卑职遵命便是。” 牟斌微笑拍拍宋楠的肩膀道:“宋楠啊,本指挥对你抱有很大期望,跟卫中其他人相比,你能力超群,且行事风行雷厉,颇有我年轻时的风采,假以时日,前途未可限量。但我也不得不忠告你一句,我年轻时也受过不少挫折,便是不懂变通之故,希望你别走我的老路,避曲就直,青云之日就在眼前;想你弱冠未及便跻身千户之列,这可是旷古未闻的速度呢。” 宋楠道:“还不是牟大人的提携,否则卑职岂有今日。” 牟斌摆手道:“别说客气话了,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记住我的话,别胡乱说话,你先回衙门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有需要我会命人去叫你过来。” 宋楠施礼退下,出了镇抚司衙门上马驰回,心中颇为得意;宋楠早就预料到牟斌的不悦,事情闹大之后,家丑外扬,皇上当然会对东厂和锦衣卫各打二十大板;而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牟斌和范亨都会将这两个衙门之间积累已久的矛盾引发的这件事归结为宋楠和罗芳的私人恩怨,借以大事化小。 而为了安抚自己,牟斌也必会要求严惩范亨严惩罗芳等番役,也会安慰性的给予奖励,自己从副转正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彭万里定会被调往某处任个闲职,自己便是名符其实的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老大。 至于今后和东厂番役之间还斗不斗了,这个问题简直不用思考,经过和东厂之间的几番摩擦,若还有不长眼的番役在宋楠的辖区招摇,宋楠会毫不犹豫的将其踩扁;正南坊便是自己的卧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 事情的进展飞快,得到消息的范亨火急火燎的赶往锦衣卫衙门,而牟斌也是扫阶恭候多时,两人甚至不用怎么沟通便达成了共识。 两条家狗互咬时虽你死我活,但一遇到主人呵斥,除了摇尾巴罢斗之外别无选择;在皇上尚未召他们进宫之前,两人先下手为强,连夜进宫见驾请罪,将罗芳毒杀宋楠之事归结为罗芳和宋楠在正南坊中私怨所致。 弘治当然明白这是托辞,但这么解释多少在群臣面前有所交待,两家孩子打架是不懂事,大人打架便是家族恩怨了,起码大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融洽的;而作为事情的过错方,罗芳和一干番子的命运不言而喻,出宫之后,牟斌也很干脆的将一干人等移交给范亨。 当天晚上,罗芳便畏罪悬梁自尽,消息传出,稍有心智之人都明白,罗芳是被灭了口了。 第一五零章酒胆 第一五零章 范亨心中窝着火,却不得不下令手下稍加收敛,特别是在正南坊区域,那宋楠是个不折不扣的茅坑之石,行事强硬,本事也不小,罗芳那么个精细之人都落入他的圈套之中,让自己也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偏偏短时间内又不能对他动手,因为皇上已经明确告知两位特务头子,若再有倾轧丑闻爆发,将不再听他们的解释;言下之意便是要追究两人的领导责任;对范亨和牟斌来说,只能先放下明面上的争斗,各退一步,暂且约束住手下。 实际上,两大衙门之间的天平已经悄悄的逆转,若说上次宋楠公然殴打番子之事还影响不大的话,这一次事件的影响可算是轰动京城,街面上流言飞传,东厂的番子被锦衣卫旗校押着招摇过市的情形众人皆知,传闻中的东厂凌驾锦衣卫之上的说法不攻自破,事后也没见范亨如何如何,只能说明范亨势不如人选择了忍气吞声。 内阁大学士,各部官员,以及京中勋戚私下里捂着嘴谈论此事,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偏向性,狗咬狗无所谓偏向谁,他们乐于在一旁看笑话;但不可回避的是,一个名字已经悄悄的为他们所熟知,那便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宋楠。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街头巷尾被提及,在官员心中也逐渐变得熟络,有心人八卦起来打听到宋楠的资料,当得知宋楠便是蔚州大捷那名百户,如今又是太子东宫中的侍读时,很多人的眼珠子落了一地,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面对众多人好奇的目光,宋楠选择的是微笑沉默,既不否认和罗芳之间是因为私人恩怨,也不承认此事,闷声才能发大财。 宋楠明显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旗校中威望的提升,众锦衣卫以前看自己是蔑视,再后来是有些惊讶,再后来是因为自己出手豪爽善处关系而亲密,现在这亲密之中逐渐带着一丝疏远,那不是背弃,而是一种崇拜的疏远;众人知道,这个宋千户的本事和胆量超出他们所有的人预计,敢跟东厂番子正面叫板的人,近十年在锦衣卫的老人心中只有宋楠一人;在街头看见东厂的番子们绕着自己走的时候,锦衣卫的旗校们心头的满足感无以复加,他们知道,这都是拜宋楠所赐。 弘治十七年十二月初九,牟斌兑现诺言,一纸升迁命令,将宋楠升任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千户之职,原千户彭万里调任北镇抚司诏狱主事之职,实际上便是当了北镇抚司诏狱的副监狱长,明升暗降,但对于彭万里而言也算是不错的位置,以他的能力,看看犯人的闲职怕最是合适他。 和彭万里的黯然离开相比,宋楠的就职显得极为热闹,公文一下,数个时辰之内,锦衣卫衙门内部的官员云集正南坊,有的人特意借机前来跟宋楠照面,见见这位胆大不羁搞得番子没脾气的宋楠,一时间,衙门内熙熙攘攘,热闹的像个菜市场。 宋楠忙着照应众人,也在暗暗留意牟斌萧琅以及北镇抚司镇抚孙玄的身影,但这几人一直未至;宋楠估摸着他们也不会来,因为自己的升迁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和东厂之间的争斗之事,作为锦衣卫衙门几大巨头不得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也是事情发生之后十几日方才下达升官公文的原因之一,显然牟斌是想淡化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人未至,礼却到了,萧琅的亲卫送来了三个礼盒,三个礼盒中各有一百两纹银,亲卫说的明白,牟指挥公务繁忙,特委托萧镇抚孙镇抚恭贺宋千户荣升,人却来不了了。 宋楠微笑手下,赏了亲卫,要他带话给萧镇抚表示感谢。客人众多,宋楠在正阳门外的春风酒楼上大摆筵席,楼上楼下三层数十桌尽数包下,开起了流水席,这一番胡吃海喝直闹到下午未时方才停歇,众人醉醺醺的离去,宋楠也灌了满肚子的酒,脚步趔趄的和侯大彪郑达等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的出门,马儿是爬不上去了,一行人只能步行回衙门。 行到横街之上,前方马蹄得得,数骑疾驰而来,百姓纷纷避让,宋楠等人却晕头转向无法避开,马儿疾驰而来,眼见便要撞上几人,惊得周围百姓一阵惊呼,马上骑士却骑术精湛,一拉马缰,人立而起,生生的停在那里。 郑达怒道:“谁这么横冲直撞?想撞死人么?” 几名骑士拱手道:“敢问哪一位是宋千户?” 宋楠定定神道:“你们是什么人?” 骑士跳下马来拱手施礼道:“您便是宋千户么?” 宋楠道:“正是。” 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宋楠道:“受我家主人差遣,请宋千户前往一聚。” 侯大彪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骑士尚未回答,宋楠已经将信拆开浏览了一遍,摆手道:“我知道了,候百户,郑百户,带着兄弟们回衙门,喝了酒不要出来招摇,我去去就来。” 李大牛忙凑上来道:“哥儿,要不要俺回去叫叶姑娘来?” 宋楠道:“不用,这件事我自己去处理,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说罢牵过马来,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对那几名骑士道:“请带路。” 几名骑士拨转马头快马加鞭往南驰去,宋楠催动马匹跟上,冷风一吹,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信中的内容,不禁暗暗思忖:“英国公突然要见自己是为什么?这十几日来自己并未和小郡主来往,估摸着也在他人劝说之下知道和自己不太可能,那晚上的一吻便当是一时的冲动了;除此之外,自己和英国公府毫无瓜葛,张仑要求解散城管队,要求不再在一品鸭占有股份的要求自己也一一做到,在这种情形之下,英国公见自己做什么?” 一路寻思,不觉马匹已经踏上通往英国公府别院的宽阔林荫大道,宋楠的还是第一次正式在这条道上走,远处显眼的高大的门楼和红色外墙的府邸便是英国公府在正南坊的别院,或说是新府邸,门前走动的守卫,门口高大的石阶和蹲坐的石狮都给人一种森然之感。 未进府中,先觉威严。 国公府前,几名骑士下了马,宋楠也翻身下马,为首的那名骑士道:“宋千户,卑职乃国公府卫士长王诚,请宋千户里边请。” 宋楠整整衣冠,伸手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王诚阔步往台阶上走,宋楠跟在后面,只觉两边门口肃立的卫士眼芒如电盯着自己,待要跨入门内之时,一名卫士突然伸臂横在宋楠面前道:“且慢。” 宋楠道:“怎么?” “卸下你的兵刃。”那卫士皱眉道,闻着宋楠身上的酒气,眼神中带着不屑。 宋楠看看前面停步等候的王诚,笑道:“这个不必了吧,我锦衣卫向来兵刃不离左右。” 那卫士道:“入我国公府便需的解下兵刃,这是我们国公府的规矩。” 宋楠愣了愣道:“我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又非歹人,你家国公爷请我来相见,又非我企图闯进。” “管你是谁,入府便需解兵刃。”卫士不耐烦的道。 宋楠本想解下兵刃也没什么,不过这卫士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笑道:“若我恕难从命呢?” 卫士道:“那便强行解下。”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又非来趋炎附势求着见你家国公爷,既如此,恕我无礼了,王将军,在下告辞了。” 说罢转身往阶下便走,王诚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拿下他。” 七八名卫士沿阶冲下,各处兵刃将宋楠围在当中;宋楠呵呵冷笑道:“我当国公爷叫我前来是什么事,原来是赴这鸿门之宴,国公府好大的派头,且不说我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便是我这太子侍读的身份,也不是你们想拿便拿的。” 王诚嘿嘿笑道:“在我王府卫士眼中,没有什么官职称谓,世间唯有两种人,一种是可拿之人,另一种是暂时不可拿之人,别跟我提什么官职,本人对此一概无视。” 宋楠酒气上涌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要这么说,那在我宋楠眼中,世上也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我愿意向他屈服之人,另一种是我宁愿血溅五步也不会遂了他愿的人,很不幸,你们是第二种,来吧,少说多做,手下见真章,嫌人少快去你们府中多叫些人来。” 宋楠沧浪一声抽出绣春刀,横在胸前,阳光射下,绣春刀上一片灿烂闪光,夺人眼球。 第一五一章双活 第一五一章 卫士们略觉惊讶,没想到这个宋楠如此泼皮,国公府前居然敢抽兵刃反抗,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自己有没有胜算。 众卫士看向王诚请他示下,王诚也有些犹豫,本拟按照原先小公爷的交待吓唬吓唬这宋楠,挫挫他的威风,却不料此人油水不进,一副滚刀肉泼皮相。 王诚正为难之际,大门照壁后躲藏偷听的张仑缓步而出,他见吓不倒宋楠,自然要出来打圆场;张仑负手走出府门,站在阶上皱眉道:“宋楠,你这是作甚?” 宋楠摆着架势道:“小公爷,贵府待客可真是稀奇,既邀我前来,又花样百出,我虽官阶低微,但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一言不合便要拿我,这是何道理?” 张仑故作惊讶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王诚道:“按照规矩,进府门需卸下兵刃,这厮就是不肯。” 张仑摆手道:“原来是这事,人家是锦衣卫千户,绣春刀不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当然不肯;罢了,破一回例吧;宋楠,进来吧,我家老爷子可等着你呢。” 张仑转身进门,宋楠还刀入鞘挺着胸迈步走入国公府中,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国公府前庭大院开阔大气,砖石铺成的丈许宽大道直通正厅,光是这个前院便足有方圆百步之阔;路旁花坛假山绿竹小亭星罗散布,一弯人工小池中游鱼尾尾来去自在,入了这庭院便好似将冬天丢在了门外,外边隆冬季节万物凋零,院子里却绿意盎然还有不知名的花卉盛开。 “宋千户,后堂请。”张仑见宋楠满脸羡慕的摸样,脸色有些得意,心道:叫你见识见识我国公府的气派,你个小小的千户牛逼哄哄的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了不起,岂不知我国公府一个小指头便比你的腰粗。 宋楠赞道:“小公爷,贵府可真是气派,不过也难怪,英国公府绵延数代,祖荫丰厚,威望高隆,自然该有这般气派。” 张仑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宋楠特意提及祖荫二字,不知是无意冒犯,还是有意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张仑的本事,而是靠着祖上的恩宠得来的。 两人行过正厅往后堂走,穿过两座小庭院,过了一道回廊,来到一处天井小院外,张仑站在花廊口恭谨的道:“爷爷,宋楠到了。” 宋楠四顾小院,却没发现何处有人,忽然间,就听目光不及的葫芦藤架之下,有个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 宋楠这才留意到叶落之后的葫芦藤纠结扭曲缠在一起挡住了视线,而架下一名老者露着灰衣一角背对廊下而坐,正好嵌入景色之中,像是变色龙一般根本分辨不出来。 张仑轻手轻脚走出花廊,带着宋楠来到张懋面前,张懋面前小凳上摆着一盘围棋,正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身边的石桌上摆着茶盅茶壶等物。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拜见英国公!”宋楠拱手道。 张懋头都没有抬一下,瞪着棋盘苦思,恍若未闻。 宋楠无奈,站在那里看着张仑,张仑也束手而立,双目盯着张懋动也不动,一时间院落无声,三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隐约有人声从前面传来,更衬托的此处寂静无聊。 宋楠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发现棋盘上黑白绞杀在一起,棋局扑朔迷离,看似黑棋要输,一条大龙即将被侵吞,但白棋也似乎并无十足胜算,若下子围剿,似乎有被反杀的可能。 自己跟自己下棋也能下成这样,宋楠可真是有些觉得张懋有些无聊透顶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张懋食指中指夹起一颗白棋欲下在黑棋空处的一处,此处正是破眼之处,看似此子落下,黑棋将变成独眼不可做活,但宋楠却知道这是个假象,张懋举臂欲拍下白子,宋楠忍不住道:“这一子落下,白棋便被反杀了。” 张仑吓了一跳,瞪着宋楠责怪他多嘴。 张懋侧目看了宋楠一眼,道:“哦?我破黑棋眼位,这不是赢了么?” 宋楠大着胆子伸手捻起一颗黑字打入道:“这里断您便如何?” 张懋应了一手,宋楠又下一子,张懋再应,当宋楠下了第三子之后,张懋手中的白子再也落不下去了,皱眉道:“果真是白棋要输了,本以为白棋此举有胜算,却不料看似能胜却是必败。” 宋楠笑道:“也不尽然。” 张仑低声道:“宋楠,不懂便别乱说话,你还有我爷爷棋道精深么?” 张懋摆手道:“让他说说看。” 宋楠探身将方才落下的数子尽数取出,着白子落在一处,张懋愕然道:“正绞杀之际,你出此缓招作甚?岂不是让黑子缓过气来了么?这是黑子优势了。” 宋楠道:“国公爷不妨一试。” 张懋落子如风用黑子展开围杀,落了五六手之后突然发现宋楠先前落得一字正好接应在前,无论如何不能落子塞气,否则自绝后路,而白子也无法绞杀黑子,棋盘中再无他处可以争夺,棋局至此而终,正是个双活的局面,不禁抚掌大笑道:“双活,不错不错,有些门道。” 宋楠拱手道:“瞎猫碰了死耗子,在下于纹枰之道所知甚少,让国公爷见笑了。” 张仑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张懋将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之上,微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人说黑白之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这是有道理的,年轻人的脑子够用,我等老朽却是不及了。” 张仑道:“爷爷,您可没老。” 张懋道:“这棋局是定国公与我昨日所下,下到残处,我们便都没有继续,本以为我执黑必胜,回来复盘发现却有凶险,这才苦思不解;倒是教他给弄了个双活,不错,不错。” 宋楠微笑不语,张懋伸手指着石凳道:“坐下说话。” 宋楠道:“不敢。” 张懋也不勉强,端了茶盅喝了一口道:“听说你升了千户了?” 宋楠道:“蒙皇恩浩荡,上官提携,确实提了千户之职。” 张懋点头道:“你升官倒是挺快的,一年没到便从蔚州来到京城,由锦衣卫百户升至千户,看来不日便要登堂入室成为国家栋梁了。” 宋楠道:“国公爷这是在羞臊在下了,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张懋道:“机缘巧合,嘿嘿,哪来的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你虽升为锦衣卫千户,在锦衣卫衙门内算是个人物,但放眼京内,可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 宋楠道:“那是当然,哪能跟京中大员相比,更别提国公爷您这样的大人物了。” 张懋嘿然笑道:“你还想老夫比?志不在小啊。” 宋楠忙道:“那可不敢,国公爷误会在下之意了。” 张懋摆摆手,问道:“我瞧你似乎对升官挺热心的,年纪轻轻的便当了千户,本事当真不小。” 宋楠微笑道:“我若说不想升官那是假话,谁不想做大官报效朝廷光大门楣,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张懋点点头,脸色忽然变得冷峻无比,冷声道:“然则你便想方设法投机取巧,只为上位,无所不用其极么?” 宋楠愕然道:“国公爷此言何意?” 张懋花白的胡子吹起,脸上怒容乍现,喝道:“还装蒜,你想方设法接近我国公府的人不是明证么?仑儿,媗儿你都想办法结交,难不成你动机倒是纯洁的么?” 宋楠知道,这才是今日的主菜,说来说去,张懋今日忽然突兀的见自己,便是要来跟自己算这笔帐的。 “国公爷既如此说,在下辩无可辩,也不想辩解。” “你怕是辩解不出个名堂来吧,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想借我国公府之力上位,靠打这些小算盘算计,你这官儿是做不大的;想跟我国公府攀亲,你还没那个资格。”张懋毫不留情的训斥道。 宋楠挺胸道:“国公爷既然这么说,在下也不能不为自己做个辩解,当初遇到郡主的时候,在下压根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因整顿街市与她发生了摩擦;若说我有献媚之心,我又干什么要得罪她?” 张懋冷笑道:“这正是你的心计艰深之处,你便是算准了媗儿娇生惯养自小无人忤逆,便故意为之,让她对你格外关注,你们这些勾当我如何不懂?老夫虽然垂暮,但也曾经年轻过,在风月之事上也甚是精通。” 宋楠笑道:“这我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接下来你定是要说我故意得罪小郡主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引得小公爷出面,然后巴结小公爷是么?” 张懋道:“难道不是么?整个过程都是你精心计划好的,否则你干什么要平白让仑儿参股你的生意?平白替仑儿养着五百地痞?不就是想藉此博得我国公府的青睐么?” 宋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仑喝道:“休得无礼,你可是在英国公面前,作此狂态,乃犯上之举。” 宋楠笑声不绝,捂着肚子道:“国公爷,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把国公府看的太重要了,也太自恋了。” 张仑大骂道:“放肆,你是想死了。” 张懋喟然不动,摆手道:“让他说。” (感谢淡茶如墨兄弟赐予月票) 第一五二章条件 第一百五二章 宋楠也豁出去了,英国公的态度激怒了他,自己和张仑结交虽有借力之心,但大部分的原因是自己想在正南坊有所作为而已,更谈不上故意惹上小郡主引来张仑;一开始自己对小郡主非但没有丝毫的情意,反而认为此女刁蛮无理胡搅蛮缠,正是自己最讨厌的一种类型,虽然生的貌美,但美貌岂是宋楠择偶的唯一标准。 “您是英国公,对大明朝而言,您和您的国公府是中流砥柱,对百姓而言,你们更是高高在上的勋戚贵族,是高不可攀仰望不可及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你们有资格自傲。然而,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并非如你所想遇权贵而折腰,也并非如你所认为的那般个个都想攀附于你。”宋楠静静道。 张仑呵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张懋摆手道:“让他说。” 宋楠拱拱手道:“在下出身贫寒,虽只读了几年书,但却明白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也不会靠着裙带关系攀附权贵而上位,那些都是空中楼阁,立足世间最终还是看自己的本事,在下不才,这点心气还是有的。所以您的想法在我身上毫不适用,你偏要以为我处心积虑的攀附国公府,我也不想多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言尽于此,在下告辞了。” 宋楠拱手施礼,转身便走,张懋喝道:“站住,话不说清楚便想一走了之?这么说老夫倒是冤枉你咯?” 宋楠转身道:“国公爷自己定夺,冤枉不冤枉我倒也不大在意。” 张懋冷笑道:“好狂傲!好霸气!你这还是区区锦衣卫千户之职,若是让你上了高位,岂不是天下人都不在你的眼睛里。” 宋楠针锋相对的道:“那是国公爷的看法,也许在国公爷看来这是狂傲不可一世。君子眼中天下滔滔均为君子,国公爷一厢情愿的认为我宋楠是这种不可一世的人,岂不是暴露了内心?” 张懋怒极反笑:“你是说我以己度人,我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之人了?” 宋楠一横心道:“恐怕是如此,就国公爷今日对在下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而言,我不得不放下对国公爷的尊敬,因为升斗小民亦有尊严,我不容尊严被践踏。” 张仑吓得脸色发白,从小到大,在自己的印象中,好像还从未有人对爷爷当面如此顶撞,便是内阁大员、内廷大佬、勋戚元老们跟爷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礼敬有加,宋楠如此顶撞,爷爷定不会饶了他。 本来张仑对宋楠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坏的印象,相反在小郡主和宋楠产生纠葛之前,张仑对宋楠很有好感,虽地位相差太多,但张仑觉得宋楠是个可以结交之人;即便是后来,张仑也并没有打算如何严惩宋楠,不过是打算将其弄出京城不准骚扰小郡主罢了。 但今日,宋楠如此顶撞下来,便是有了太子侍读的保护伞,恐怕爷爷也不会饶了他了,爷爷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之所以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那可并非只是因为是英国公这个头衔,大部分是源于爷爷的手段,那才是真正的威慑力。 “宋楠,还不住嘴,你太放肆了。”张仑怒目喝道,又躬身对张懋道:“爷爷,千万莫跟他一般见识,这家伙喝了酒,满嘴的胡话,说的话权当放屁。” 张懋脸色木然,摆手制止张仑的话,双目凌厉盯着宋楠的眼睛道:“你是这么看老夫的?” 宋楠自忖今日必难逃脱,索性大放厥词:“居高位者每日受奉承阿谀,每日云里雾里,久而久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了,我想国公爷定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张懋从喉中发出奇怪的笑声,听得宋楠毛骨悚然,但见张懋缓缓起身,走到宋楠面前道:“你不怕死?” 宋楠咽了口吐沫道:“自然怕死。” 张懋爆发出大笑道:“老夫当你还是个铁铸铜浇的人,原来说了半天你也是怕死的,你知道么?老夫可不怕死,三十年前,老夫驻守在居庸关外,以八百骑迫的尕颜部落乱军六千不敢寸进,身上中箭七处,守住居庸关长城隘口,你做得到么?在独石口,敌军偷袭宣府,我率三千队阻击敌大队辎重,烧粮草辎重无数,让鞑子无功而返,你做的到么?老夫不屑同你说这些陈年往事,但老夫的名誉不容他人蔑视,我国公府的威名不容他人怀疑,你这无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对老夫还指手画脚,伶牙俐齿之徒能保社稷江山安稳么?大明的江山是靠你这些投机之人才稳如泰山的么?” 宋楠呵呵笑道:“国公爷的勇武自然是让人钦佩,但在下也不是你所说的尸位素餐之人,国公爷当知道我因何调来京城,在蔚州城外,我也曾率百人队力敌鞑子骑兵七百余人,虽不能和国公爷的丰功伟绩相比,但也不是个怂包。” “倒忘了你也立了军功,很好,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自承怕死?” 宋楠道:“蝼蚁尚且偷生,死也要看怎么死,譬如今日,莫名其妙被国公爷叫来训斥,得罪了国公爷,他日或无故暴亡,这种死法我自然不愿意。” 张懋咂咂嘴道:“不错,今日之后,我便要你死的很难看,而且绝不会有人替你惋惜半分,你心计艰深,可想出什么脱身之计呢?” 宋楠有一种老鼠被猫调戏的感觉,张懋就像是抓到老鼠的猫儿,临吃了自己之前,还要增加自己的心理压力,调戏自己,完全是一种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态度。 宋楠吸了口气静静道:“没办法,国公爷只手遮天,想要我死,我自然没有什么办法。” “你怕不怕?”张懋得意的道。 “怕,我才十七岁,自然不想就这么死了。” “好,既然你没有办法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能饶你性命,想不想听呢?”张懋嘿嘿笑道。 宋楠道:“自然想听。” 张懋尽情奚落道:“了不起,能屈能伸,刚才你的那番豪言壮语老夫就当没听见过。” 宋楠不动声色静立不语,他只想知道张懋今日叫自己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忍受着嘲弄却没反驳。 “老夫可以饶你今日不敬,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不是想升官么?没问题,老夫想提携谁应该不费什么大气力,你也用不着再呕心沥血的做些惊世骇俗之举,那样做自然有可能升官,但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老夫一句话,你便前途坦荡。” 张懋负手仰头看着檐外天空中漂浮的白云,神态悠闲自在。 “条件是什么?”宋楠静静道。 “聪明,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大也最聪明的人,也许你从一介平民混到今日的地位倒真是靠的真本事。” 宋楠无视张懋的无情奚落,看着旁边花盆中一丛文竹,数着细细密密的绒毛般的枝杈,表情平静。 两人一看上,一观下,各自不动,倒像是两座蜡像一般。 “条件只有一个。”张懋道:“亲口告诉媗儿,你只是利用她搭上我国公府的大船,谋取前程,而非真的喜欢她,然后离开她。” 张懋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划过,宋楠恍然大悟,原来闹来闹去还是这件事,但张懋完全可以将自己踢出京城,或者是想办法将自己弄死一了百了,却为何偏要来跟自己谈条件,这倒是颇为令人玩味的地方。 宋楠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太子侍读’的身份救了自己,否则张懋早就出手了;而且国公府中还有个内因,那便是小郡主的态度,张懋已经属意将小郡主许配定国公之子徐延德,但小郡主的脾气成为最大的一个难题,若她执意要闹起来,以死相逼,或者是大闹大吵,这桩婚事岂不成了笑话。徐光祚虽然对跟张懋结为姻亲千肯万肯,但张懋首先要做的是压制住小郡主,不让她在徐家吵闹出丑,否则便是两家的耻辱。 问题是,小郡主吃了秤砣铁了心,被禁足之后先是绝食数日不食,弄得蓬头垢面不成人样,张懋也很心疼,这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绝食而死;张仑和柳氏好一番劝解,小郡主虽开始进食,但却终日不言不语,形若痴呆,一个活泼靓丽的少女变成这幅摸样,张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于是便请求张懋想想办法。 张懋想来想去,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的根源来自于宋楠的魅惑,这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小郡主死心塌地,唯一能让小郡主解脱的只有让宋楠亲口告诉她并不爱她,而是利用她;如此一来,小郡主便也死了心了。 这就是张懋屈尊降贵叫来宋楠敲打恐吓的真正原因,否则以张懋之尊,岂会愿意见这个锦衣卫的小小千户。 (跪求收藏!跪求收藏!跪求收藏!) 第一五三章圈套 第一五三章 宋楠笑了,国公爷不过如此,为了让阻挠自己和小郡主的关系,竟然跟自己谈起条件来,可见利益所在之处,贵族和乞丐也能达成交易。 “你笑什么?老夫的条件不丰厚么?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况且你也知道,即便你不答应,我国公府郡主也绝不会下嫁于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张懋不客气的道。 宋楠微笑道:“国公爷,我本无攀龙附凤之心,这一点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法子。” 张懋挑眉道:“那便去告知媗儿,亲口告诉她。” 宋楠摇头道:“我是绝不会说的,况且我说的是以前,如今已经大大的不同了。” 张懋怒道:“为何?” 宋楠叹道:“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某不才,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岂能做此无廉耻之事?小郡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她是我的大恩人,我虽无意攀龙附凤,但小郡主若对我有意,我绝不会教她失望。就算小郡主不是国公府贵女,哪怕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但于我有救命之恩,她提出的任何条件我也都会答应。既然蒙小郡主青眼,我岂能做伤她心之事。” 张懋怒道:“你……你实在教人失望,你能给她什么?就凭你这个小小的千户身份?没得让人笑话她瞎了眼。” 宋楠摇头道:“你们眼中只有功利,我知道你们想将小郡主嫁与势力之家结为姻亲,巩固国公府地位和实力;但你们想过小郡主的感受么?人的出身本无从选择,生于国公之家或是生于平民之家非是人能选择之事,我只知道,无论出身高低均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对小郡主而言你怎知她会以嫁给富贵之家为幸事?又怎知她以喜欢我宋楠为耻?你们只是担心自己的面子罢了,说什么疼爱她,都是假话。” 张懋脸色阴沉的吓人,喝道:“你倒是好一张利口,老夫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件事你必须去办,否则别逼老夫对你下手,你反倒一无所获。” 宋楠道:“我是不会开口的,我只能承诺不去招惹她,却不能亲口拒绝她,更何况我已经答应过她,只要她坚持,我必不会负她;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承诺过的事我绝不会推脱,否则我宋楠岂能立足于天地之间。” 张仑喝道:“你既说对她无意,为何不答应离开她?你不爱她,对她有甚好处?” 宋楠道:“谁说不爱,我只是说无意罢了,令妹青春美貌,活泼可爱,对我又情深意重,我是傻子么?这么一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会不爱?换了你小公爷你会不会不爱?” 张仑哑口无言,妹子在宋楠面前确实改变了许多,但是替宋楠注血救命之事便让人惊讶不已了,妹子可从来没有如此真心实意的对一个人好;回想起上次自己拉着她去给宋楠道歉,以妹子的脾气本以为必然被拒绝,现在才明白她一口答应,便是从那时起对宋楠有了情意了,可怜自己后知后觉,到很久方知。 张懋摇头道:“你是傻了还是糊涂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老夫提携他们么?老夫只消招招小指头,成千上百的人挤破了脑袋来巴结。如今老夫给你承诺,答应为你铺路上位,你却不领情?你疯了么?老夫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即便你不去跟媗儿明言,老夫也绝不容许你染指媗儿,你敢动动歪主意,我教你全家上下七八口死无葬身之地,莫以为老夫在跟你说笑,老夫向来言出必行。” 宋楠道:“我可不傻,此事在他人眼中很容易做出选择,但我却绝不会为了前程做此交易;我若叫小郡主失望,当初小郡主救我的命岂非等于救了个白眼狼?白眼狼我不做。还是那句话,小郡主若对我无意,我绝不纠缠,小郡主若对我有意,我不会负她;至于您如何对付我,那不是我想躲便能躲得开的,一切但凭国公爷自便。” 张懋怒哼一声,抬脚踢翻棋盘拂袖而去,张仑赶紧跟去劝解,张懋理也不理,两人穿过回廊不见踪影,只留下宋楠一个人呆立院内,额头上汗涔涔的,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 宋楠可不傻,他可不会拿家人的性命去冒险,张懋碾死自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这可绝非危言损听,得罪了张懋,便等于给自己的未来之路设立了巨大的屏障;但宋楠无论如何也不会受他胁迫,宋楠的脾气便是如此,吃软不吃硬,当初在蔚州,人人以为宋楠绝不可能从宋府手中夺来家产,但宋楠硬是凭着一副光棍不怕穿鞋的心理逼得宋府妥协。 虽然跟国公府来硬的实为不智,国公府也绝不吃他这一套,然而宋楠却早已看出其中的猫腻,如果国公府能够一了百了解决此事,又何必要来找自己谈条件,原因是什么宋楠还没考虑明白,但可以断定的一点是,国公府无法将自己轻轻抹去而不留后患,某些东西制约着他们,所以他们才选择跟自己谈条件。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宋楠才敢无畏的拒绝张懋的提议,当然后续如何,国公府即便不会对自己有性命之害,但在其他方面是否会有所行动,那便不得而知了。反正宋楠打定主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走到了这一步,便绝不后悔,国公府也并非如张懋所言的那般只手遮天,内阁内廷锦衣卫东厂个个都是大佬,反正大佬太多,已经得罪了一个,又何妨得罪另一个。 宋楠叹了口气,迈步准备离开,忽听悉悉索索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宋楠抬头看去,见北首屋舍的布帘被缓缓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露出了半个身子,紧接着一张带泪俏脸露了出来。 “小郡主?”宋楠惊道。 “宋楠。”小郡主举步奔来,如燕子归巢一般扑入宋楠怀中呜呜哭泣起来。 宋楠什么都明白了,张懋这个老东西着实阴险,故意以条件相诱惑,要自己做出选择,却让小郡主躲在房中听,只要他选择了趋炎附势而丢弃了小郡主的感情,自己将在小郡主面前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忘恩负义之人。 这手段简直太卑鄙了,张懋这老东西不是善类,宋楠的脊梁后面都出汗了。 “莫哭,莫哭,你怎地变成这幅摸样了?”宋楠替小郡主擦着眼泪。 小郡主抽抽噎噎一会哭一会笑,将那日回到府中之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宋楠听得心疼不已也感动不已;自己原先也怀疑小郡主只是一时冲动,却没想到对自己用情至深,绝食几日,脸上都失去了原先健康的光泽,头发也乱蓬蓬的,只是眼中的神采闪动,让宋楠稍微放下心来。 “宋楠,我太高兴了,爷爷和哥哥说你是为了权势富贵才喜欢我,我就是不信,爷爷便说要我亲耳听听,我太高兴了,你能在爷爷的逼迫下却不妥协,媗儿开心的要疯了;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爷爷哥哥他们错了,宋楠可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小郡主笑颜如花,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贴在宋楠的胸口,双手紧紧抱住宋楠,生怕宋楠飞了。 宋楠叹道:“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有什么好让你这般为我死心塌地?也许你爷爷和哥哥说的对,这件事你也许要重新考虑考虑。” 小郡主嗔道:“你还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跟爷爷他们说的都是假话?” 宋楠微笑道:“你说呢?除非我事前知道你躲在这里,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小郡主道:“男女之间的事情哪有什么理由好讲?喜欢了便是喜欢了,要什么理由?吃饭也想,睡觉也想,走路也想,这不是爱么?” 宋楠失笑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道理了。” 小郡主道:“嫂子说的,若不是嫂子提醒,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呢,你虽然有时候很可恨,可是我就是老记着你,你说奇怪不奇怪。” 宋楠叹息一声将她搂紧,轻声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睡觉,不准作践自己,否则我绝不会答应;你爷爷和哥哥恐怕要对我下手了,我还要去提防他们。” 小郡主嬉笑道:“你放心,他们绝不会对付你,我和爷爷打了赌,我说你定不会因为他的条件而放弃我,他却说你一定会,并说如果我赢了便不会为难你,他赢了便要我嫁到定国公府去,现在我赢了,爷爷岂会失言?” 宋楠心道:若真如此简单那倒好了,只怕张懋不会遵守诺言。 “而且我可以出门了,这是条件之一,虽然他并未答应我们的事情,但起码我可以天天见到你了,你开心么?” 宋楠见她开心的神色,笑道:“开心,十几日没见你,我也很是想你,可有没法来探听消息。” 小郡主笑道:“那你怎么表示你的开心呢?” 宋楠道:“我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所以没有带礼物。” 小郡主脸色绯红噘唇闭目凑上来道:“这便是礼物。” 宋楠吓了一跳轻声道:“这可是你国公府……” 小郡主扭动身子道:“管他呢……” 宋楠呵呵一笑道:“对,管他呢,爱怎样怎样……” 两人双唇黏上宛然相就,热吻在一起,小郡主经过上次初吻的调教,已经熟练了许多,这一回小心翼翼掌握要领,虽然贝齿磕的宋楠嘴唇生疼,但好歹没像上回那般被咬破出血。 第一五四章整肃 第一五四章 小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国公府可不是窃玉偷香的好场所,万一被张仑撞见,怕是立刻便提刀活劈了自己;宋楠只嘱咐小郡主莫要太过任性,好生将养身体,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骑在马上,宋楠手中多了个物事,那是一枚琥珀玉,内中困着一个蜻蜓和一只蚊子,淡黄色的琥珀晶莹透明,里边的虫豸纤毫毕现很是生动,这才是真正的琥珀,后世那些聚酯做的假琥珀充斥市场,真的已经没多少了。 这是小郡主听说宋楠升任千户之职,特意从脖子上摘下来的,本是南洋贡品,皇上赏了英国公,英国公又赏给了她,现在又到了宋楠手中。 对于小郡主的深情,宋楠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和小郡主之间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宋楠也不愿意去想;不过依着宋楠的脾气,小郡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自己又情深如此,自己是决不回当缩头乌龟的,如果哪一天小郡主自己退却了,宋楠也会随她所愿,在和小郡主的关系上,宋楠保持低调回应,处于被动的位置比较好。 正南坊换了千户,便等于换了天,一干亲宋楠的锦衣卫百户们自然喜气洋洋,而三四名平日不买宋楠账的百户,立刻感到亚历山大,他们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宋楠的表态,也暗中打定主意,一旦宋楠对他们另眼相看,还是及早提出调离此地为妙。 事实上,宋楠也开始了正南坊的大整顿,对于几名百户和副千户,宋楠倒是没有下手,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别扭的家伙需要剔除,但操之过急往往会起反作用;但凡当上百户副千户之职的家伙,多多少少有两把刷子,宋楠还不想上任伊始便弄得内部动荡,逼得这些家伙们去上面告状。 但锦衣卫旗校的整顿是必然的,良莠不齐的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中,加上两百军余,人数已达近千人,这其中无所事事混饭吃的足有三成之多;还有的旗校,虽为锦衣卫,但却跟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吃喝嫖赌讹诈欺压什么事都干。 以往彭万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奉行无为而治放纵他们,宋楠又没那么大的权力,所以宋楠虽见着了,倒也不太管,如今宋楠当权,可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在正南坊中存在。 正南坊中展开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大整顿,凡是有违背锦衣卫条例的,轻者警告记过记录在案,严重的便直接清退处理,半个月内,衙门中清退不良旗校近六十人。 本以为宋楠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居然动真格的,宋楠也不去追究他们过往的行径带来的危害,明确告诉这些人既往不咎,但若有捣乱骂娘不服气乱闹的,便毫不客气的按照章程办理,该送进大狱的进大狱,该赔偿的赔偿;这一手效果明显,六十多名被清退的家伙们果然没一个敢乱骂乱吵的,他们自家事自家知,也知道自己的事情闹出来也没好果子吃。 看着一个个被扒了锦服灰溜溜离去的身影,锦衣卫中的其他人个个胆战心惊,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衙门里的气氛也极为沉重。 但宋楠有办法去调节这种悲伤,在腊月年前的一次全体集会上,宋楠抛出了《正南坊锦衣卫奖惩制度补遗》,在锦衣卫衙门订立的条例的大框架下,设立诸多奖励措施,明确行事的界限。 奖惩制度一经宣读,便引起了旗校们的轰动,奖励的条例多达十几条,个人奖励方面:凡办案得力的,风评良好的,出谋划策的,后勤条理的,无论是去衙门坐记、听记、以及街头打事件、做暗椿、以及衙门里的书吏,库房的主薄都统统囊括在内。不仅设立金钱奖励,还设立职位奖励,干的出色,小旗、总旗这类的小官便会落到头上,再不像以前升职要靠关系、靠资历,但凡有本事干出成色的便给予提拔。 在集体奖励上,宋楠许诺,所有锦衣卫旗校以及大小官员都将全额发放饷银俸禄,以前饷银不足,饷银高低不等的差别一概抹平,锦衣卫七大百户所中再无高下之别。 众旗校欢声雷动,这可是他们心头的拥堵之处,不让在街上刮地皮,饷银又发放不齐,难免心头不爽,宋楠此举正中要害,一下子将众人的心中块垒疏通开来。 至于下边的惩罚措施,什么欺压百姓,榨取钱财刮地皮的,什么违背条例吃喝嫖赌的,对旗校们而言都不是事了;倒是有一条让众人瞩目,便是宋楠要求锦衣卫拿人必须有凭有据,不能照以往那般听了风声便去拿人,弄得假案错案冤案一大堆,数量上看似功绩庞大,其实却害人不浅。 当然,为了防止下属以此条为借口敷衍了事,条例中明文规定,但凡坊间有案发生,或有线报进来,都必须全力以赴,凡超过半成案件不破,所属百户所便全体罚银,以饷银的三成相抵,并追究旗官和百户之责,甚至降职削职。 这一条够狠,旗校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办差,否则前面的奖励便统统与之无缘了。 在公务分派上,宋楠又出新招,正南坊辖下的三个坊区中将不再随机指派百户所办差,第一第二百户所负责正南坊事宜,第三第四百户所负责正西坊,第五第六百户所负责正东坊,第七百户所依旧是协助五城兵马司干事。 如此一来,坊中之事再无推脱踢皮球的理由,谁的坊间出了事,便谁来负责,需要协助的,由千户所统一调度人马协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百户们倒也没话好说,实际上倒有些高兴,这么一来,固定了所辖范围,相对而言办事的难度反倒低了。摸清所辖坊内的衙门商铺居民情形,将各条巷弄大街记个烂熟于胸反倒更容易办事;而在事务分配上,各百户所中的听记坐记打事件等事务的指派权便落到了百户手中,百户的权利倒是比以前看起来更大了。 由于裁减了人手,各百户所的人手都有减少,宋楠便从军余中提拔转正了六十余名做事精细的填补空额,痞子出身的军余们万没料到还有今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眼之间,便成了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旗校,这等事简直不可想象。 要知道锦衣卫的入职可是需要选拔的,虽来自民间,但往往除了孔武有力之外,还需要无不良记录这一条;这些军余那个不是在街头上混过,多多少少干过些坏事,千户大人既往不咎便罢了,还给了这样的机会,这六十多人恨不得抱着宋楠的大腿叫亲爹了。 宋楠只是要传递一个信号,凡好好办差的都有机会,不管他的出身和以前如何,也算是给军余们有个奔头;当然,宋楠也考究了这些人的过去,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罢了,若有民愤稍大的家伙们,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充进锦衣卫中。 此补遗条例林林总总三十余条,耗费了宋楠大量的脑细胞,大多数都是根据后世自己管理企业的经验得来,宋楠认为管理企业的团队跟管理一个衙门有共通之处,无非是奖惩分明调动积极性创造性和主观能动性罢了。按照后世的管理企业人力的办法来画瓢,虽有可能超前,但决不至于变坏,只会变得更好。 唯一的问题是,这么算下来,宋楠每年要花费七千多两银子进去,这些钱找牟斌要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扛着;好在四家一品鸭店月进八千多两银子,对宋楠而言,这点钱也不算什么,还能抗的住,就当是投资钱银为自己谋个资本罢了。 搞出这么大动静,宋楠也不得不跟孙玄和牟斌打商量,他亲自撰写公文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和目的,强调整肃的必要性,将之与东厂的暗斗挂钩起来,并特别强调,不要总衙一分钱投入,试验一年时间,不成便主动撤销。 牟斌和孙玄接到宋楠的上报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期待,牟斌自然知道锦衣卫中人浮于事的糜烂,只是下不了狠心去治,也寻不到有效的办法,既然宋楠愿意将正南坊当成试验田,何妨让他去折腾去,弄得不好在去斥责他便是。 唯一让牟斌不快的便是宋楠的先斩后奏,公文送达的时候,六十余名锦衣卫旗校已经被除名卷铺盖,而宋楠的条例补遗也已经公开宣布;但这么点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公文末尾的那一句话让牟斌觉得自己若不答允似乎有小鸡肚肠之嫌,那一句是这么写的:卑职不会申领一两银子的拨款,新条例产生的所有额外开支一概卑职自己砸锅卖铁想办法自理,肯请牟指挥给卑职一个为锦衣卫的未来效力的机会,牟指挥眼光高远,当知卑职此举不为己私,实出公心,也定不会怪罪卑职擅自从事。 牟斌何尝不想锦衣卫能励精图治改革弊端,宋楠不要银子贴钱干事,自己要是这个权力都不给他,也有些说不过去;加之宋楠好歹来到锦衣卫之后扭转了和东厂之间的局面,从这一点上来说说,牟斌也不便驳了宋楠的面子。 (感谢桃花兄弟的慷慨打赏,感谢choujiang01兄弟的月票和打赏,感谢根087兄弟的月票。月初了,有月票的兄弟来几张涨涨士气。) 第一五五章学士 (五一节快乐,五一加更奉上,今日三更!感谢66226633、晴空碧玺两位书友赐予月票。) 第一五五章 忙定了衙门中的事情,宋楠也是身心疲惫,好在制度规章一定下来,以后反倒清闲了许多,凡是只要抓住主事之人便成,这便是帅领将,将领兵的道理,层级管理省心省力。 而忙碌间,宋楠也骤然发现,弘治十八年的新年也快要到来了,家中众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购置起了年货;外宅院子的石磨和石臼边,天天有人忙着磨面冲米,准备做年糕肉饺等物。 叶芳姑也很少跟着宋楠在外边跑了,罗芳死了之后,东厂早已不敢在正南坊招摇,每日看着宋楠跟那些锦衣卫旗校们谈谈说说或者伏案写些条款,叶芳姑自己也很无趣,还不如在家中练练功夫陪陪宋母,跟青璃小萍她们备备年货来的自在。 小郡主也偷偷的来了好几趟,宋家众人对小郡主自然待如上宾,且不说身份如何,光是舍身救宋楠一命,也足以让众人当菩萨一般的供着;小郡主脾气大变,每日来都带些礼物来给众人,宋母自不必说,衣衫吃食大包小包的塞,言语上也是一口一个大娘叫的甜甜蜜蜜,把个宋母乐的合不拢嘴。 宋母虽也知道,这国公府的千金郡主恐难以嫁入自家这个小门小户,但内心里总是微微有些念头,若是能和国公府攀上亲家,那可真是宋家祖上积德了;倒不是叶芳姑和陆青璃不好,站在宋母的立场上,儿子是世上最出色的,叶芳姑和陆青璃虽然也是一对好人家的女儿,但任何一个作为宋楠的正房都不适合,毕竟出身不明,家中又无父母,到这时她也忘了自己曾经受过的歧视了。 衙门中的事情忙活了半个月,宋楠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身份是詹事府的侍读,腊月十七上午,刘瑾亲自出宫来登门找宋楠,宋楠这才惊觉自己有些过分。看着刘瑾气鼓鼓的摸样,宋楠赶紧塞了二十两银子赔罪,刘瑾这才火气稍微小些。 宋楠也赶紧包了几只刚出炉的‘一品鸭’,跟着刘瑾进宫去见朱厚照,路上刘瑾提醒道:“宋侍读,太子最近心气可不好,你待会可要好好劝劝,咱家是没法子了。” 宋楠问:“怎么了?” 刘瑾叹道:“你是不知道,内阁大学士荐了翰林修撰的一个叫杨廷和的学士来,这人很是古板,快把太子逼疯了。” 宋楠愕然道:“杨廷和?” 刘瑾道:“是啊,你认识?” 宋楠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后世看历史书的时候似乎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具体的情形却想不起来了,但既然自己有印象,应该是个很出名的人。 “不认识,这人怎么逼太子了?” 刘瑾道:“别提了,不过听说杨廷和有些本事,成化十四年殿试探花,弘治二年便被擢升为左春坊大学士了,虽然名头没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响亮,学问却不逊于他们;这一回不知谁嘴贱,在皇上面前说太子学业进度缓慢,原少师少傅等教授不力,皇上很是焦虑,于是大学士李东阳便荐了这杨廷和来任东阁任少师。这杨学士常住文华殿,日日督促学业,凡文章典籍诗文只要不捻熟于胸应对得宜便不准休息;太子恼怒,几回掀了桌子,撕了书本,杨廷和却岿然不动,依然如故。太子也没招,跟谁说去?跟皇上说必然惹来一番训斥,所以自然心情不佳了。” 宋楠道:“刘公公该从中劝解才是,或者寻些玩耍之事让太子散散心啊,骑马射箭,文武张弛,对缓解太子情绪也有好处。” 刘瑾道:“别提了,哪有时间让太子玩耍,我倒是想了不少办法,但杨廷和天天跟着打转,太子书没记下,诗文没写好,那是绝不能有空的,可惜了我的一番心思。” 宋楠皱眉道:“这种情形我去了也没招啊。” 刘瑾道:“宋侍读,你可莫忘了你的职责,你是太子侍读,总要帮着想想办法吧;太子爷昨日可是说了一句话,说你也很久没来了,连一口新鲜一品鸭也吃不上,这日子简直难熬;我听着有埋怨之意,这才今日来叫你,你若不去,太子迁怒于你,可莫怪兄弟没替你说话。” 宋楠挠头道:“如此倒要多谢刘公公了,也罢,我去看看再说,也许太子爷就是呆在宫中太久心情不好而已,读书还是要读的,未来的皇上岂能不学些治天下的本事,但照你这么说,杨廷和逼得太急了,太子虽贵为未来天子,但毕竟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哪有整天读书不准休息的。” 刘瑾道:“就是,别说了,咱们快走,太子爷一会儿见不到我,恐又要拿我出气了,张永他们明哲保身,个个躲得远远的,他娘的,一帮子不经事的东西;爷高兴便凑上来,爷不高兴便闪的不见人影。” 宋楠听他埋怨,也不好接话,当日张永说的话浮上心头,看来太子身边刘瑾和张永等人的关系确实不睦。 两人疾驰入宫,赶往文华殿中,一进后殿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宫女小太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怯生生的站在廊上,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就听见书房内噼里啪啦一顿杂物倾覆之声。 “这日子可怎么过?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一个个就会皱眉瞪眼,眼看着你家主子受罪;张永、高凤、谷大用、平日你们几个不是挺机灵么?这会子怎地没声音了?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朱厚照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打砸之声。 张永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殿下,这事奴婢们帮不上啊,杨学士的性子这么多天来您不是不知道,皇上又向着他,您说咱们能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就会说怎么办,再没办法,爷就要被逼疯了,混账东西,杨廷和这个混账。” “殿下,可小声点,教他听见又该说太子不敬师长,厌学恶道了。” 宋楠看了看刘瑾,刘瑾露出一个现在你相信了吧的表情,伸手无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宋楠无奈,硬着头皮迈步往里走;刚掀了帘子,就见一物莎啦啦劈头砸到,忙伸手一抄接在手里,却是一卷古书。 朱厚照一眼看见宋楠,火不打一处来,叫道:“你还知道进宫啊?这么多天不见人影,我要你这侍读何用?” 宋楠皱了皱眉头,拱手道:“殿下怎地如此大发雷霆?我外边的事务实在太过繁忙,抽不出身来。” 朱厚照怒道:“外边的事是事情,我的事便不是事么?” 宋楠道:“殿下先息怒,到底何事发怒?说与在下听听,我来帮你想办法,来,边吃边说,我可是带了刚出炉的鸭子来了。” 朱厚照道:“有鸭子也不顶事。”话虽这么说,人却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伸手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扒拉,噼里啪啦一阵响,全扒拉到地上去。 宋楠苦笑,这朱厚照完全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气,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厌学好玩是少年人的通病。 刘瑾张永等见朱厚照脾气有平息的迹象,赶紧暗中挥手,小太监小宫女们迅速将地上的物事捡起整理,清扫干净;这边宋楠已经在桌上将烤鸭摆上动手撕鸭肉了,鸭肉飘香,朱厚照眼睛盯着喉咙动了下咽了口水,暂时忘了烦恼,期待的食指大动。 刘瑾等长舒一口气,总算是风雨过去了,还好宋楠及时到来,不然还不知闹到什么时候;出于感激,张永亲自动手,替宋楠沏了杯茶摆上。 宋楠边包鸭肉包,边微笑道:“殿下,听说新来的杨学士比较认真严格,太子殿下可还适应么?” 朱厚照正自嚼着鸭肉包享受,闻言顿时双目圆睁,含糊不清的道:“适应?杨廷和太过分了,完全将我当成牛马,什么东西都往里灌,我都快被他折腾死了。” 宋楠道:“哦?是书背不下,还是悟不出?读书可是好事呢,太子将来君临天下,自然需要懂得治理天下,书中自有至理,这也是皇上的期望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懂这些,但杨廷和也太狠了,每日讲读文章三篇,还要根据文章应对答疑,诗文也要写上两首,习字三百;当我是铁打的么?这也就罢了,但凡答疑背诵有误,便不准休息,诗文写的不押韵,也不能通过,一天折腾下来,我的脑子都成浆糊了。前日的诗文没通过,待会他来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我呢,我现在见到他就恨不得咬他一口解气。” 朱厚照恶狠狠的对着鸭肉包咬了一口,快速嚼着咽下,好像在咬杨廷和一般。 宋楠心道:这位太子爷还没长大,小孩子心性流露无遗。 “倒是有些过分,书海无涯,活到老学到老,这种填鸭式的硬逼自然招人反感,便是我也要发火的。” 朱厚照如遇知音,点头道:“是啊,这话才中听,还是你明白事,他们几个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跟巧哥儿一般,关键时候一点也敢啃声,任凭我被杨廷和耍弄,真是气煞我了。” 刘瑾张永等人面露尴尬之色,宋楠忙道:“几位公公也是没法子,皇上重视太子讲学,他们乱说话要是被杨廷和告上一状不是要挨板子么?” 朱厚照道:“那我怎么办?就这么苦熬着?以前还能骑骑马射射箭,现在倒好,每天满脑子都是文章诗书道理,我这太子当着有何意味?” 宋楠道:“殿下别说丧气话,您是未来的皇上,这些话传出去岂不是让大臣们说三道四,不用急,待会我来会会那杨廷和,看看他什么路数,劝说他对太子殿下宽松些。” 朱厚照道:“你能劝说得了?这人可是迂腐的很,整个一个木头疙瘩。” 刘瑾张永等人也面露讥笑,心中暗想:大言不惭,太子他都不鸟,你一个侍读他会鸟你?不过有一想,自己等人虽不敢胡闹,宋楠既然自告奋勇去触霉头便让他去是了,倒霉的反正不是自己。 第一五六章胡搅 第一五六章 朱厚照也不信宋楠能有作为,不过经过一番发泄,谈谈说说再加美味的滋润,心情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意,第八只鸭肉包下肚,正要提出熬点鸭架汤过过瘾,外边传来小太监尖利的嗓音:“杨学士前来讲学!” 朱厚照唬了一跳,赶紧起身慌忙道:“了不得,快替我收拾收拾,教他见到又是一番言语;小谨子,替我更衣。” 宋楠看着朱厚照叉着两只油手慌张的神态,不觉有些好笑,这哪里像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来了,好像是鬼子进村了。 刘瑾和张永等人赶忙上前收拾,拿着衣服要替朱厚照更衣,宋楠道:“殿下,吃完了再去,慌什么。” 朱厚照一愣道:“杨廷和来了。” 宋楠漠然道:“来了便来了,还不让人吃饭么?叫他去学室等着便是,您是太子,他是个臣子罢了。” 朱厚照愣了半晌,忽然挺了挺胸道:“对,我是太子,他是臣子,干什么要这么慌张?” 刘瑾等人面色紧张,心道:宋楠啊宋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哪里知道这杨廷和的规矩,你倒是说的轻松,事后杨廷和给太子添堵,老子们可跟着倒霉。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淳厚的男声,淡然中透着威严:“太子殿下可去讲堂了?” 一名小太监回道:“太子殿下说了,请杨学士去讲堂候着,殿下稍后即来。” 那声音略带不满道:“已经巳时两刻了,太子殿下怎地不早早在讲堂等待?” 小太监道:“杨学士,殿下在用膳。” “用膳?这不早不中的用的什么膳?” “这个……宫外的宋侍读带了新鲜的烤鸭进来,太子便趁热尝了尝。” 那男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紧接着布帘一掀,门前光线一黯,一人跨步迈了进来,小太监阻挡不及,杨廷和已经进来了。 朱厚照满嘴油汤愕然望着冲进来的杨廷和,嘴巴里还有没嚼碎的鸭肉包,神态呆滞;刘瑾张永等一干太监们也默然无声,心道:完了,杨学士又要训人了。 宋楠转头看去,见这杨廷和身材修硕,相貌俊逸,方帽长衫,黑须美髯,看着挺舒服的,看年纪在四十上下,脸上并无愤怒之色,但全身上下倒有一股隐隐的气势,双目如炬,扫视着屋内众人。 这人一进屋子,便是连朱厚照也没了气势,全屋子的气氛都被压制住,倒也有些邪门,宋楠将之归结为气质二字,杨廷和身上便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太子殿下,臣杨廷和前来授讲。”杨廷和施礼道。 “啊……杨……杨学士,免礼,请坐,倒茶……”朱厚照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儿被爹爹发觉一般,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不用了。”杨廷和扫了一眼正擦着手的宋楠,淡淡道:“殿下没用早餐么?” 朱厚照忙道:“用了啊。” 杨廷和皱眉道:“既用了早餐,午餐时间未到,为何又在此吃这些东西?” 朱照厚张口结舌,看了宋楠一眼,又无言以对。 “四季有时,三餐有度,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规矩的,身为太子,岂能饮食无度,随心所欲?圣人云:……” “杨学士。”宋楠打断他的子曰诗云,拱着油乎乎的手行礼。 杨廷和皱眉看着宋楠道:“你是何人?” 宋楠道:“在下太子侍读宋楠,杨学士自然不认识我,我十几日没来宫中伺候太子了。” 杨廷和眉头一动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您识得我?” 杨廷和缓缓摇头道:“不认识,但听说过,宋侍读和外边流传的跟东厂闹得不可开交的宋楠可是同一个人?” 宋楠微笑道:“正是区区在下,不过不是我跟东厂闹得不可开交,而是公事公办而已。” 杨廷和淡淡道:“宋侍读在宫外如何我没兴趣,但在东宫之中,身为侍读便该以督促太子进学为务,你做到了么?” 宋楠微笑道:“在下倒有些失职,不过,在下正在努力。” 杨廷和指着桌上的狼藉道:“便是这般努力的?这吃食便是你带进宫来的?” 宋楠道:“是啊,怎么了?太子殿下想尝尝一品鸭,我便顺便带了两只进来给殿下大快朵颐,难道不对么?” 杨廷和有些愠怒道:“非早非晚,太子殿下早膳已用,午膳时候未到,这时正是进学之时,这是你侍读该做的事么?” 宋楠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么?吃点东西而已。” 杨廷和见宋楠无所谓的态度,脸上怒气聚集,喝道:“万事都有规矩约束,为人君者更需谨身自好,守时合度,这般放纵,岂是储君所为?你不但不规劝,反倒助长歧风,是何道理?” 宋楠道:“杨学士,我知道你马上又要说什么圣人云圣贤说的话来训斥我了,不错,圣人是说要三餐合度,可圣人也说了,仓廪实而知礼节,食果腹而知廉耻,进学之前,为了让太子殿下能更好的学习治理天下的大道理,不该让太子殿下吃饱穿暖安心学习么?” 杨廷和愕然,指着宋楠道:“你……你强词夺理。” 宋楠道:“不信?不信你去对大街上饿的皮包骨头的乞丐说大道理去,人家指定冲您翻白眼,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太子能认真读书呢。我娘说了,吃饱穿暖心无旁骛便可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我娘虽不是圣贤,但我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饿的头昏眼花,冻得瑟瑟发抖,谁有心思去读书?” 杨廷和脸上青红一片,心中愠怒不已,忙长吁一口气才稳住阵脚,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失态,面对宋楠的强词夺理,一时之间倒也无言可驳,瞪了半天眼珠子逼出一句话来道:“太子殿下,时光如金,臣去讲堂等候,盏茶未至,做旷学论。” 杨廷和说罢拂袖而去,书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说不出话来,宋楠擦干了手上的油渍道:“刘公公,赶紧替太子殿下更衣吧,再愣一会儿恐怕杨学士便要去告状说太子旷学了。” 刘瑾等人反映过来,赶紧替朱厚照更衣,朱厚照脸上笑成一朵花,看着杨廷和被噎的哑口无言,心中舒坦无比,边陀螺般的被刘瑾张永等人转来转去的穿衣带帽,边冲宋楠比划着大拇指赞道:“宋楠,可解气了,话说圣人真的说过这些话么?” 宋楠呵呵笑道:“圣人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说?除了治理天下的大道理,圣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嘛。” 朱厚照点头道:“就是,难道不食人间烟火不成?”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宋楠边笑心中边犯愁,这还刚开始呢,到了讲堂中,还不知道杨廷和会怎么对付自己和太子呢,跟他拼古文的之乎者也自然是甘拜下风,待会可要跟他胡搅蛮缠一番,以己之长攻其所短,又不能毫无道理,这可是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众人匆忙收拾妥当,赶紧往后殿西首的讲堂赶,在廊上便已听到笃笃笃的敲击之声,朱厚照面色大变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宋楠跟在身后边跑边道:“慢些,这么急作甚?” 朱厚照脚下不停道:“你可不知道,杨学士敲击砚台便是时间快到了,三十下敲击完毕我若还不落座,他便会罚我迟到,罚背诵,罚抄书,罚习字,总之砚台一响便赶紧要落座。” 宋楠翻翻白眼,杨廷和也太牛了,把个太子爷当成小学生看待,这种严师倒也难找,特别教的是太子未来的皇上,敢这么做定然是个诤臣,难怪皇上会派他来教太子。 压着砚台的最后一声,朱厚照总算是屁股挨到了蒲团上,宋楠侍立在后方,但见杨廷和神态威严,坐在案后,案上一溜子厚厚的古书,看着都教人害怕。 杨廷和见太子坐下,这才哼了一声道:“慌慌张张,仪表不整,举止失体,成何体统。” 宋楠心道:张口就训,这尼玛的太狠了。 (第三更奉上,感谢岭南一枝梅兄弟的月票。) 第一五七章师道 第一五七章 朱厚照不敢接话,默默翻开书本,杨廷和看了一眼宋楠,开口道:“今日本要学新篇,但按照规矩,以前所学要加以消化,文章、道理、诗文、习字太子可都完成了么?” 朱厚照无言以对,看得出来,定是一团浆糊在心中了。 杨廷和将脸一沉道:“抽查一篇背诵来听听,唔……就背诵《大学》第一篇吧。” 朱厚照无奈起身,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定而后……” 杨廷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叹道:“殿下学不专心,一篇大学,民间垂绦小童亦可堂堂若流水般背诵,为何如此结结巴巴。” 朱厚照臊红了脸道:“前日所学不是史记一篇么,怎地今日要背大学?” 杨廷和道:“《大学》难道没学过?” 朱厚照道:“学过,不过已经很久远了。” “学过不能记,学了何用?左耳进右耳出,今日学明日丢,学了何用?。” 朱厚照被奚落的极为尴尬,宋楠知道杨廷和是在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了,今日肯定是要背诵前日所学文章,他却偏要捡以前学过的一篇随机背诵,朱厚照本就敷衍了事,如何能背得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杨廷和负手背诵,一字不漏的将正片背诵下来,转头道:“殿下,这大学臣自八岁入学堂开始便滚瓜烂熟,如今四十年过去,依旧铭刻在心,这是用心读书之故,殿下读书不走心,还不如不读。” 朱厚照低声道:“知道了。” 杨廷和又道:“那你说说何为修身?何为格物致知?” 朱厚照茫然摇头道:“说不清。” 杨廷和又道:“那你再说说何为之国平天下之理?”朱厚照再次摇头道:“说不出来。” 杨廷和喟然一叹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我听说太子殿下骑马射箭蹴鞠玩鸟很是聪明,为何正业不精,嬉乐之物得心应手呢?” 朱厚照面红过耳,两只手攥紧,身子也瑟瑟发抖,被杨廷和的话语刺激的即将爆发。 宋楠见状忙道:“杨学士,殿下知错了,又何必咄咄逼人,岂不知弦紧易断,张弛有度才是学问之道。” 杨廷和冷声道:“张弛有度?如何张弛有度法?” 宋楠道:“我认为学者首先要有兴趣,一味的填鸭式教授,恨不得将所有的学问灌入太子腹中,又岂能消化精通?太子并非不懂为学更好治天下的道理,据在下看来,太子是被这种贪多不烂的教授方法弄得怕了,也厌了;太子还年轻,为学修身乃一辈子的事情,何不缓缓而为,积少成多呢?” 杨廷和哦了一声道:“看来宋侍读倒不像是一介武夫,对于为学之道还颇有见地,我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有兴趣呢?道理便是道理,学问便是学问,何来半分花哨?” 宋楠道:“您也不必讥笑我,我自然是武夫一介,书也没读好,举人也中不上,但不表示我没有想法,杨学士如能一日一学,穿插以古往今来事实佐证,相信太子殿下会学的更有趣味,更能记得清楚,听的明白。” 杨廷和冷笑道:“笑话,你倒是来教我如何为师了,你有何资格?” 宋楠道:“我自然没有资格,只是建议罢了,有句话叫因材施教,有的人固然过目不忘,有的人确需循循善诱,一味照本宣科,你说出去多少,别人又能理解接受得了多少呢?可为师和善为师是两码事。” 杨廷和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不善为师了?” 宋楠道:“我可没说你杨学士,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杨廷和缓步走下台来,盯着宋楠问道:“照你这么说,师者还需迁就学者不成?” 宋楠微笑道:“自然要迁就,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己为人师,难道不想想如何传道授业解惑么?孔圣弟子三千,能学有所成的不过七十二人,难道其余的两千九百多人都是榆木疙瘩不成?说到底还是圣人教授的方法有些问题。” 杨廷和怒喝道:“住口,圣人你也敢亵渎?你这是反了天了,我终于知道为何太子厌学了,原来便是你这等人歪门邪说蛊惑太子。” 宋楠针锋相对道:“别给我扣大帽子,我是就事论事而已,何况圣人亦是人,后人遵之为圣,乃是其学问精深勇于自省,古之圣贤说过:吾日三省吾身,圣人不会犯错,自省为何?” 杨廷和被宋楠一番歪理噎的面红耳赤,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满肚子之乎者也,在这些歪理面前竟然没一条能够驳斥的。 “你这是歪理,岂有此理。” 宋楠道:“杨学士莫要动怒,就算这是歪理吧,但杨学士可要想想您教的是谁?若教授的是庶民士子倒也罢了,可是您教的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大明之主,难道不能放下身段寻求能让太子学的进去的方法么?” 杨廷和默然,宋楠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杨廷和看似迂腐,其实绝不迂腐,他之所以对太子严格,一来自然是想露一手让皇上看看,内阁首辅李东阳荐举自己为少师,自己要抓住这个机会干出点名堂来。 二来则是基于明朝文人的通病了,明朝文人个个以诤臣自居,自负的一塌糊涂,说话办事语不惊人死不休,挨板子便是荣耀,挨板子便是资本,久而久之矫枉过正,几朝文臣个个是这个脾气,士子文臣中也津津乐道,杨廷和自然也不能免俗。 教授太子,就要将太子视为庶民,该责的责,该骂的骂,好像不这样做便没有骨气一般。 宋楠的提醒让杨廷和发热的头脑有些冷却,这毕竟是太子,教不好别人不会说太子学不好,而只会说教的人没本事;在受命为少师之前,皇上召见自己的时候言语之中便多多少少埋怨几名太子的讲师学问不济,太子学无寸进,就算不是自己的错,将来皇上心目中还是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太子可是皇上的独子啊,皇上对太子虽然严格,但谁都知道皇上护起短来也是比谁家父母都不输的。 杨廷和心有所动,但口头上决不能认输,正色道:“我杨廷和认为一是一二是二,万事都有规矩方圆,学问也是如此,就像写诗一般,作诗必有韵,有韵必要压,都是有规矩道理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不押韵又如何?” 杨廷和道:“那便不是好诗,毫无意味可言。” 宋楠心头暗笑,心道你若是到了后世看看那些事,你会恨不得拿绳子把自己勒死,什么‘一只猫尾巴上的月亮就像是一坨屎。’什么‘风里的一只断手上下挥动,喷出一团白色的牛奶’云云,被诗坛奉为经典;还好杨廷和不知道这些,不然他会直接发疯。 “杨学士,在下并非跟你狡辩,我认为有些规矩不必太在乎,你说诗,我便也说诗,便是不守规矩的诗,也同样不失为好诗。” “胡言乱语。”杨廷和今天算是被宋楠弄昏头了,好容易逮到宋楠错处,顿时严厉呵斥。 宋楠道:“你不信么?我便试着写一首,请杨学士品鉴品鉴。” 众人一听顿时惊讶不已,这宋楠要当着杨廷和的面写诗?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见宋楠铺纸磨墨居然真的动起手来,惊奇之下,躲在外边偷听的刘瑾张永等人都呼啦啦涌了进来,杨廷和也觉得好奇,也顾不得呵斥刘瑾等人没规矩,一干人都看着宋楠,只见宋楠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刷刷刷写下几行诗来。 杨廷和看了此诗,顿时觉得三观竟毁,整个人都傻在当地了。 诗曰: 日照香炉生紫烟,一行白鹭上青天。不见年年辽海上,谁念西风独自寒。 再一首: 落魄江湖载酒行,但愿长醉不愿醒。满堂花醉三千客,不及汪伦送我情。 第一五八章首辅 第一五八章 杨廷和头大如斗,在他的经验里从未见过人如此写诗,宋楠是将他人诗句摘录组合,一首诗实为四首诗的组合,读起来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可偏偏又觉得挺不错的。 “这……岂有这种写诗法?”杨廷和瞠目道。 “杨学士只说这样的诗句是否可供一看?”宋楠笑道。 “这个……勉强可入目。”杨廷和倒也实话实说。 宋楠笑道:“能勉强入杨学士之目也算是在下的荣幸了,这是我戏谑之作,虽不登大雅之堂,但我只想说明一个道理,规矩是规矩,但也并非不可打破,打破规矩也未必全是坏事。” 杨廷和愣了半晌道:“算是也有些道理吧。” 宋楠道:“杨学士乃当今饱学之士,皇上请你来教授太子,自然是因为学士肚里有货,我并无指手画脚之意,只是和杨学士抱着同一个目的,让太子殿下能学到真道理、真文章,如此无论是您还是我这个小小侍读也算是尽了职责了,杨学士考虑考虑。” 杨廷和静立半晌,开口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我回翰林院想一想,或许你说的对,我须得好生思量一番如何教授太子了。” 宋楠拱手道:“恭送杨学士。”说罢眼神暗示呆若木鸡的朱厚照等人,朱厚照明白过来,起身道:“送杨学士,杨学士辛苦了。” 杨廷和还礼,默默转身离去,眉头紧蹙,似乎还在思量宋楠的话。 杨廷和离去之后,朱厚照一蹦三尺高,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宋侍读,有一套啊,三言两语便将杨廷和给说跑了,哎呀,我还担心他会翻脸给你好看,厉害厉害。” 刘瑾张永等人也凑上来伸着大拇指夸赞,刘瑾咂嘴道:“没想到哇,宋侍读还颇有辩才,更奇的是,那两首诗可真是有些怪才,拼拼凑凑便是一首好诗,杨廷和都无言以对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宋楠笑道:“这个可不难,不过是戏谑玩闹罢了,这种诗想写出来简单的很,我肚子里还有一大堆呢,譬如:‘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朱厚照噗的一笑道:“简直胡闹,少小离家老大回,老了回来难道变的男女不分不成?” 宋楠笑道:“所以叫戏谑之作嘛。还有这个:‘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朱厚照笑的打跌,指着宋楠道:“这……这……岂有此理,这不是无情无义么?好好的一首长恨歌全毁了。” “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宋楠吟道。“哈哈哈……”朱厚照和刘瑾张永等人都快笑疯了,指着宋楠道:“你……你……你……” 宋楠又道:“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这回刘瑾和张永等人全部傻眼,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只得低着头强忍。 朱厚照似乎不太懂,眨巴着眼问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后宫佳丽跟铁杵有什么关系。” 宋楠深以为奇,本以为朱厚照这样的人一定早就明白男女之事,没想到居然一穷二白,张永连使眼色,赔笑道:“太子殿下,这句没什么意思,宋侍读随口说出而已。” 宋楠也觉得玩笑开得过火,这可是拿皇家开涮,别无端惹了祸事出来,忙道:“对,随口一说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朱厚照也没多想,正高兴的时候哪有空去深究,迈步往外走,问刘瑾道:“小谨子,今儿得空了,咱们玩什么?” 刘瑾躬身道:“太子爷不是一直想过过当掌柜的瘾头么?奴婢在后院搭了个酒肆,太子爷要不去当当掌柜的去?” 朱厚照兴高采烈的道:“好好好,叫大伙儿都去买东西去,我当掌柜的,宋侍读也来,替我当账房先生,小谨子小永子高凤你们几个当跑堂的伙计,咱们乐个一天。” 刘瑾面有得色道:“好嘞,太子爷请。” 宋楠见这架势不由皱了眉头,自己今日的行为岂不是在纵容太子顽劣么?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本以为朱厚照是被学业压迫的过重自己才出来跟杨廷和说那些话来,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再说身为太子爷,玩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当垆卖酒,传出去不是笑话么?刘瑾张永这帮太监跟着起哄倒也罢了,自己跟着瞎胡闹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宋楠拱手道:“太子殿下,恕卑职不能陪你玩耍了,今日既无进学,我正南坊中事务繁忙,请太子容许我出宫办差去。” 朱厚照略感失望道:“你不来么?挺好玩的。” 宋楠摇头道:“卑职不去了,太子爷,卑职提醒您一句,玩归玩,乐归乐,学还是要学的,杨廷和也许会减少学业分量,但太子殿下也需得学时用心,也不枉卑职根杨学士撕破脸皮;要知道,卑职今日可算是得罪杨学士了,杨学士是内阁阁老所荐,若是他禀报阁老们,我这不是连阁老们都得罪了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你是为我好,便是为了你今日这番苦心,我也会好好进学;上午玩一会,午后我让小谨子去请杨学士来讲学便是。” 宋楠微笑道:“殿下果是明理之人,天下的百姓有福了。” 朱厚照嬉笑道:“你去忙你的吧,不过要经常来,再不可十几日不见人影,否则我便要生气了。” 宋楠笑道:“遵命,下回来的时候,卑职教太子爷玩些好玩的东西,比当什么酒店掌柜的可强多了。” 朱厚照喜道:“好,那我等着。” 宋楠告辞离去,刘瑾面色阴沉,宋楠一句‘比当酒店掌柜的强多了’之语,犹言自己出的这些玩乐的主意毫无意味,这是在当面指桑骂槐了,刘瑾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张永面带微笑,将一切尽入眼中。 …… 杨廷和皱眉行在通往大明门的殿间大道上,心中思考着宋楠所说的话,虽然在杨廷和眼中,宋楠不过是个锦衣卫的武夫,自己知道他的名字也是因为前段时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闹出的那些事情,宋楠入东宫为侍读,朝中大臣也都表示过异议;不过侍读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谁也犯不着为这件事来较真。 之前十多日未见这个宋楠露面,自己也满怀着教导太子成才的抱负想要施展一番,可十几日过去,太子就像是一只石磨,怎么钻都钻不出眼来,杨廷和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今日宋楠说自己的教授方法不对,说什么填鸭式的教授,想想自己十几天来做事心切,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填鸭之感,自己恨不得一夜之间便让太子殿下满腹经纶,可事实上,事与愿违。 也许真的该接受宋楠的建议,好好的考虑一番如何针对太子进行讲学,不然太子学不到本事,自己也辜负了首辅李东阳的期望,皇上若是查问起太子的学业来,自己也无法交代。 想起李东阳,杨廷和的心中一暖,身为内阁首辅,李东阳对自己却有着父兄般的关怀,自己也将他视为恩师,李东阳时常指点自己,自己年逾四旬尚未在朝中有所建树,不免心境焦躁,也曾写了许多自暴自弃的文章,李东阳看到之后特意叫自己去府上谈心,叫他磨练心境等待机会,自己若无李东阳教诲,恐怕早已斗志全无了。 现如今,李东阳荐自己为东宫少师,这便是给他机会了,可是自己却陷入迷茫之中,对太子的学业束手无策,这岂不是要教恩师失望么? 杨廷和站在路边踌躇,宫内阳光明媚,四下里温暖如春,花坛上的小草芽也露了尖,他却完全无视这些,垂头皱眉不已。 “这不是廷和么?怎地站在此处踌躇?”有人在花坛对面的侧道上高声道。 杨廷和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名身形瘦小但神色自若的老者沿着侧道行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者正是内阁首辅、太子太保兼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当今大明朝文官之首李东阳。 “恩师!”杨廷和连忙紧走几步赶上前去恭谨行礼。 李东阳眯着小眼笑道:“这是要来内阁寻我么?” 杨廷和这才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正是文华殿正南方的内阁公房围墙之外,圆门内的一排排公房便是三位阁老在宫内的办公场所。 杨廷和忙道:“不是,学生恰巧路过此处,要去翰林院。” 李东阳诧异道:“今日太子没有进学?今日可是十九单日,是太子进学的日子呢,此时午时未至,便已经结束了?” 杨廷和硬着头皮道:“学生刚从文华殿出来,今日……今日……” 李东阳肃然道:“怎么?太子不愿进学?” 杨廷和忙道:“不不不,是另有原因。” 李东阳想了想,回头对身边的官员道:“你们先去户部办事,老夫稍后便来。” 身边众人拱手称是,纷纷往大明门外行去,六部办公之所便是在皇城大明外东侧。 “随我来。”李东阳转身往内阁院内走,杨廷和默默跟随,心中打定主意,将事情跟李东阳说明白,请恩师解惑。 (感谢郁闷偶然、acxld两位兄弟赐予月票。) 第一五九章深意 第一五九章 首辅公房内朴素简陋整洁,几个木架上全是公文书本纸张,一张木桌上,两杯绿茶冒着袅袅的热气,香气淡淡弥漫。 木窗外一缕冬阳被分割成数条细线,洒在围桌相对而坐的两个身上,杨廷和一跨入此门坐下,心境顿时平和了不少。 缓慢的语调中,杨廷和将上午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李东阳捻着胡须,表情严肃的仔细听着杨廷和的叙述,时而眉头皱一下,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不动。 “恩师,是否我太心急了,太子学业不见起色,之前所学皆遗忘殆尽,学生不敢妄言之前的讲官如何如何,但就我个人而言,太子……哎……太子心不在学业,为之奈何。”杨廷和深深长叹。 李东阳伸手一让道:“喝茶。” 杨廷和躬了下身又道:“我怕辜负恩师的举荐,也怕皇上责我无能,连累恩师;那宋楠虽是一介武夫,说的话我听着倒也有些道理,所以我便想好好想想,该如何教导太子学些治国之道,将来也好如皇上这般贤明圣德;学生自感责任重大,所以惶恐不安。”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廷和啊,你这是给自己脖子上挂了个秤砣啊,压得自己都透不过气来了。唔……你可知老夫为何荐你入东阁为少师么?” 杨廷和道:“恩师错爱,自然是想让廷和好生教导太子学业。” 李东阳道:“说的没错,不过却只是其中之一,天下饱学之士如过江之鲫,凭什么是你杨廷和?” 杨廷和起身拱手道:“恩师提携,学生没齿不忘。” 李东阳摆手示意杨廷和坐下,微笑道:“我对你人品才学极为看重,这一点世人皆知,你像极了以前的我,我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但你在翰林院呆的太久,已经沾染了些腐儒之气,不明白我荐你入东阁的另一层深意。” 杨廷和惊道:“恩师明言,学生愚鲁。” 李东阳转头看着窗外摇弋的冬青树缓缓道:“入冬以来,皇上身体便急转直下,胸闷气短还伴随咳血之症,恐……恐……不太好治愈了。” 杨廷和大惊道:“怎么会?皇上春秋正盛,身体一向康健,又洁身自爱不滥酒色,怎地会如此?” 李东阳摆手道:“休得鸹噪,此事仅内阁阁老、内廷几位太监知晓,连京中两位国公都不知道,皇上一旦无法痊愈,太子便将即位;我荐你入东阁,便是给你一个未来的机会,跟太子搞好关系,太子登基之后,你便有机会入阁了。” 杨廷和恍然道:“这……原来如此,学生完全不解恩师之意,这可实在是蠢得可以。” 李东阳道:“倒也不怪你,我也不好明言,太子即位,改朝换代,人事变动一定极为频繁,朝中的平静也将打破,你太过实诚,我不得不替你谋划一番。据我所知,太子顽劣嬉戏之心过重,慢说是你,便是老夫亲自去教也是不成的,不过我大明江山靠的并非全是君王之力,太子登基之后,不出所料的话,内阁人事变动当不会太大,皇上心里也明白太子年幼尚不足以震慑群臣,言谈之际也有所流露;所以,只要我等一心匡扶,大明朝也乱不起来。” 杨廷和点头道:“恩师说的是,太子的学业……” 李东阳道:“进学还是要进学的,但你不必心急,那宋楠明显是太子叫他与你对抗的,不过是个弄臣罢了,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他提的方法倒是很有道理,你不妨就势而为,缓和同太子之间的关系,教导太子和教导普通学子不同,确实要拿捏分寸。” 杨廷和点头称是。 李东阳微笑道:“我这么说可不是要你放纵太子,老夫知道你的脾气,耿直执拗,有时候犟得像头牛;但你可知道,老夫欣赏的便是你这一点,学识可以通过读书获得,但铮骨却是天生,将来大明朝的内阁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能不至于让内廷祸乱朝廷,不至于让勋戚武夫胡作非为;廷和啊,未来我大明文官可就要靠你了。” 杨廷和浑身的血都快沸腾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李东阳竟然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望,有一种想痛哭一场的感觉;四十多岁了,少年成名直到今日,一直蹉跎无门,李东阳给他打开了希望之门,怎不叫他心中激动。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句话滚在心头来来回回,李东阳算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哦对了,这个宋楠不就是和东厂闹得满城皆知的锦衣卫千户么?” “是他。” “你看他是否是别有用心之人呢?能攀上太子,让太子点名要他为侍读,恐怕不那么简单。” “外表倒看不出来什么,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不过他既然敢跟东厂番子叫板,若非无知无畏,便是胆气过人了。” 李东阳想了想,摆手道:“莫管他,他只是个小脚色,不过他为太子所喜,太子登基之后或是个人物,眼下倒也不必得罪他。但你也不必给他好脸,咱们文臣倒去跟锦衣卫番子这等人热乎,岂不教人笑掉了大牙。” 杨廷和道:“知道了,恩师。” 李东阳歪着头忽然笑了起来:“这宋楠写的两首歪诗倒蛮有意思,听说他原是秀才出身,这回老夫算是知道他为何自甘轻贱从军了,就凭这些插科打诨的诗自然是名落孙山,呵呵,我大明朝文官中岂能混进这等人,笑话。” 杨廷和跟着呵呵而笑,心中却道:“这两首诗倒也没什么插科打诨,倒是颇有心思的组合。”不过这话只在心中滚过而已,可压根没打算说出来。 李东阳又和杨廷和随口聊了些话,杨廷和心情舒畅,对答也流利起来,过不多时,觉得耽搁的时间过久,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李东阳喝光了杯中的茶水,伸手召来一名内阁公人来道:“去查查正南坊一个叫宋楠的锦衣卫千户的底细。” 那公人为难道:“李阁老,锦衣卫千户如何查?他查我还差不多。” 李东阳骂道:“蠢材,不会去找番子里的熟人去问么?你们私底下不是跟东厂番役有联系么?我们查不了,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这个宋楠的底细了。” 那公人吓了一跳,浑身冒汗,作为东厂安插的暗椿,居然身份这么轻易便被李东阳点破,也不敢狡辩,忙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 正南坊中的事务逐渐上了正轨,初始大家还有些抓瞎,但很快便都很好的适应了新的规则,宋楠也如愿以偿的空闲了下来,每日东转西转游手好闲。 家中的生意依旧火爆,两家分店也赶在年前陆续开张;但火爆的背后宋楠也看出了苗头,一品鸭虽然好吃,但真正能吃的起长期消费的却也并不多,自己以前想多开店面,获取更多的利益,却有些涸泽而渔的意思;宋楠不得不重新估算了一下,终决定烤鸭店的铺子不可再增加了,第六家分店开业之后,当天其他店面的生意便受了影响,这便是明证。 况且,各式各样打着一品鸭招牌的假货充斥街面,虽然是冒牌货,吃起来大相径庭,但人家胜在价格便宜,也有人吃不起正牌的跑去吃冒牌的,也算是过过干瘾。 宋楠也无可奈何,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保护,没什么知识产权,若是秘方泄密,被人冒了牌子都无处说理去,所以宋楠除了加紧保密措施之外,便决定要重新寻找新的商机了。 年前还有一件事也提上了宋家众人的议事日程,那便是宋楠的婚事,宋楠早就已经答应了叶芳姑,要在搬入新宅之后娶她和陆青璃进门,这段时间趁着空闲下来也该兑现承诺了,每天晚上不是表姐就是表妹陪着睡觉,迟早有一天搞大了肚子,这也是叶芳姑和陆青璃的担忧,虽然没说出口来,宋楠岂会不知。 然而,当宋楠提及此事的时候,叶芳姑却只同意让宋楠纳陆青璃为侧室,自己却不愿意同时过门;宋楠软硬兼施,各种办法都用尽了,叶芳姑却就是不松口;但问及是否对自己无爱,叶芳姑却又否认,恨得宋楠牙根痒痒,除了在床上对她大加惩罚,弄得叶芳姑死去活来之外,别无他法。 宋楠想了好久,才自我安慰的将叶芳姑的行为归结为女权的自我觉醒,原来宋楠就担心叶芳姑难以驾驭,果然得到验证。 不过好在,叶芳姑并非如宋楠担心的那般有别样的想法,相反似乎为了平息宋楠的恼火,对他也少有的迁就,晚上陪寝之时,宋楠提出的无礼乃至无耻的要求,她也红着脸答应,倒是让宋楠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 (感谢迦太基的失落兄弟赐予月票。) 第一六零章娶妾 第一六零章 新年和上元节之后,宋家上下便开始替宋楠操办大事,宋楠办的很隆重,似乎是为了弥补对于不能让陆青璃成为正妻的遗憾,一切程序都按照正常嫁娶的程序来进行。 陆青璃父母双亡,只剩下叶芳姑一个亲人,叶芳姑便代行其长辈之责,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一丝不苟的完成;临时租用了一间宅院当作陆青璃的娘家,正月二十八良辰吉日,吹吹打打的迎娶了陆青璃进门。 当看着陆青璃顶着红盖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进了宋家的大宅,和宋楠交拜天地送入洞房的时候,叶芳姑的眼睛湿润了,自己苦命的妹妹终于有了终身的依靠,也算是苦尽甘来。 当晚,宋家大宅连摆大宴,招待来往宾朋,虽只在京城呆了区区一年不到,往来的宾朋倒有好几百,大多数都是衙门中的大小官员和旗校,光是收礼便收了几千两银子。 宋楠喝的醉醺醺的进了洞房,叶芳姑正陪着陆青璃在房中聊天,见宋楠浑身酒气的进来,头上新郎帽的簪花都掉了半只,姐妹两忙上前搀扶他。 宋楠见叶芳姑和陆青璃的眼角隐隐有泪痕,诧异问道:“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地哭起来了。” 叶芳姑忙擦干泪痕笑道:“哪里是哭,这是高兴呢,刚才我们只是想起了爹娘而已,若是爹娘在世,看到青璃嫁了好人家,还不高兴坏了;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了。” 叶芳姑眼角又落下泪来,陆青璃掏出手绢替她拭泪,叶芳姑很快止住悲伤笑道:“今晚是青璃大喜的日子,你瞧我这在做什么?我也不在这里惹人嫌了,新婚良宵,我该回避才是。” 陆青璃红了脸嗔道:“表姐,你说什么呢。” 叶芳姑笑道:“还害羞么?都嫁人了,赶紧给表姐生个小侄儿出来玩玩。” 陆青璃跺脚娇嗔,叶芳姑抿嘴笑着出了门,招呼婢女将门关上。 宋楠伸手去拿杯子倒茶喝,陆青璃忙替宋楠沏茶,送到宋楠手上,宋楠轻轻一搂她的腰肢,陆青璃熟练的坐到宋楠大腿上。 “青璃,你怪我么?” 陆青璃道:“怪你什么?” 宋楠道:“我本以为可以娶你们姐妹二人之一为正妻,可是娘亲不同意,现在委屈你为侧室,我心里觉得对不住你。” 陆青璃笑道:“宋大哥,别这么想,你能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恩德了;再说你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便是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也是应当的,更何况你对我们这么好,只要能跟着你,别说做侧室,便是做丫鬟也是可以的。” 宋楠双手搂住陆青璃,贴着她的脸摩挲,轻声道:“你放心,即便将来有了正妻,我也会立下规矩,绝不准有欺负你们的行为。” 陆青璃嘻嘻笑道:“小郡主么?她才不会欺负我,这段时间来的勤快,跟我无话不谈,关系好的很呢。” 宋楠叹道:“也许不是她,谁知道呢,她是国公府郡主,国公府岂会容她下嫁于我。” 陆青璃亲了宋楠一口道:“国公府怎么了?宋大哥绝对配得起他们,在我心目中,宋大哥是世上最有本事的人。” 宋楠心头一热,探手进内摸索到陆青璃的胸口,握住两团柔软轻轻揉捏道:“是么?你是说床上的本事还是床下的本事?” 陆青璃被他捏的直打战,腻声道:“都厉害,都……很棒。” 宋楠嘿嘿笑道:“那咱们还等什么?一刻值千金,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可不要浪费时间,今晚战个痛快,也无需偷偷摸摸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丈夫和妻子的闺房之乐。” 陆青璃勾着宋楠的脖子不撒手,脸上已经火烧火燎起来,宋楠抱着她站起身来,轻声叹道:“本来以为今晚可以和你们姐妹一起洞房,可芳姑就是不肯嫁我,想必是看上别的男子了。” 陆青璃忙道:“不是的,宋大哥你可别误会表姐,表姐……表姐身子都给你了,还会喜欢别的男子么?那成什么人了。” 宋楠道:“那是为什么,本来姐妹二人一起娶进门来是说好的事,芳姑干什么不答应。”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不懂的,表姐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拉不下脸来跟我一起嫁给你罢了,表姐说,姐妹二人共同嫁给你为妾,别人会戳脊梁骨的,我说让她先嫁给你,她却说反正岁数也大了,迟个几年也没什么,反倒是我,如果再大一两岁还不嫁人便辜负了好韶华了;我拗不过她,这才只好先跟你成亲,过个一两年,你再诚心求肯她,她自然会答应。” 宋楠这才明白原来叶芳姑是自尊心在作祟,不过说的也有道理,两姐妹同时嫁给自己为妾,外人自然会多嘴多舌,叶芳姑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岂会轻易的答应此事。本着对陆青璃的疼爱,叶芳姑只能先牺牲自己,让青璃先嫁人,这样既保存了颜面,又让陆青璃有了归宿。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她心中有了别人呢,倒是吃了好一番干醋;不过我这一床两美的梦醒可要破灭了。”宋楠不无遗憾的道。 陆青璃在宋楠耳边哈着热气道:“好贪心的夫君。” 宋楠腆脸道:“我是替你着想,你不是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大榔头么?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就求饶,大榔头迟早要生锈。” 陆青璃轻笑道:“你真的想么?要不我替你叫表姐进来?” 宋楠心头大动,嘴上却道:“她肯定不肯,除非杀了她。” 陆青璃嬉笑道:“你干什么要和她商量,我叫她进来,你直接抱着她便是,我替你帮忙。” 宋楠心头大乐:“你会不会不高兴?这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陆青璃嘻嘻笑道:“什么我的她的,下回姐姐洞房我再闹回来便是;再说,我见姐姐刚才走出去的样子有些心痛,看着我嫁给你她心里虽高兴,但也一定很羡慕,你想她都二十二岁了啊。” 宋楠笑道:“好,就这么办,你去叫,我在这守着门,一进门我便动手。” 陆青璃从宋楠身上溜下地来,穿了鞋子拉开房门,门口两名婢女正侧耳倾听,忽然门被打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少夫人有何吩咐?”婢女忙问道。 陆青璃转了转眼珠子,附在一名婢女耳边轻声耳语两句,那婢女点点头转身离去,陆青璃转身回屋,宋楠讶然道:“这么快?人呢?” 陆青璃笑道:“马上来,听我号令,你去床上躺着。” 宋楠不解,被陆青璃拉到床边扒了衣服往床上一推,低声嘱咐了两句,宋楠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门外叶芳姑的说话声传来:“怎么就肚子疼了?喝多了酒么?” 婢女的声音道:“我们也不知道,只说叶姑娘会手法,拿几把就会好。” 叶芳姑狐疑道:“我什么时候会手法了,真是奇怪。” 婢女道:“我们可不知道,公子爷说的。” 说话间叶芳姑进了门来,见红烛高烧,帐幕低垂,屋内空无一人,忙问道:“青璃?宋公子?” 床上传来哼哼声,陆青璃却没出声;叶芳姑走近床前伸手一撩帐幕,猛见宋楠连被子带人扑起,一把便被宋楠拥进被窝里去,叶芳姑慌了,连声叫道:“做什么?放开我,你喝醉了撒酒疯么?” 宋楠只不答话,搂住叶芳姑的头便亲吻,慌乱中只听房门哐当关上上了拴,叶芳姑余光中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掀了帐幕刺溜一声钻上床来,在后面紧紧搂住她。 叶芳姑好容易挪开嘴巴,急道:“青璃,你做什么?” 陆青璃嘻的一笑,凑上来在叶芳姑耳边道:“姐姐陪我一起洞房。” 叶芳姑大惊,刚要斥责,宋楠的大手已经解开她的衣襟,探进她怀中的在那双挺翘上揉捏起来,叶芳姑急着起身,却被陆青璃从背后保住,小丫头平时功夫稀松,这时候一招锁拿倒是用的妙到毫巅,叶芳姑也不敢以强硬手段反击,那会伤到陆青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楠将自己的衣服扣子尽数借了。 陆青璃在后协助,一顿扒拉,叶芳姑顿时全身只剩亵衣,几近了。 叶芳姑面红似火,嗔道:“你们两个,当真胡闹。” 宋楠不答,埋头干事,双手如蛛爬般摸遍全身,猛然间,叶芳姑身上一软,自觉要害之处已被五指大军攻克,顿时毫无反抗之力,宋楠更不怠慢,翻身而上,也不管半湿半干挺枪强行刺入。 叶芳姑羞得捂住脸放弃了挣扎,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的表妹都倒戈了,还挣扎个什么劲;过不多时,只觉下体火热春潮迭起,最终忍不住抱住宋楠的身子,陶醉在无穷无尽的快意之中。 第一六一章游戏 第一六一章 正南坊衙门中事务井井有条,由于少了杂务羁绊,宋楠空闲的时间多了下来,也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东宫陪朱厚照。 正月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文华殿后殿花园内,新绿乍起,阳光明媚,平整好的夯土地面上,一张半人高的大网扯在当中,周围以白灰打线呈长方形的范围,宋楠正和朱厚照分站两端,手持马尾编制穿线的红木球拍,来回击打着一只内胆充气的牛皮小球。 两人身上只着单衣,穿着轻便的薄底快靴,腰间束带,头上去冠,一副干练的打扮;十几个来回之后,朱厚照嘿然一声喝响,奋力击出一球,宋楠假意踉跄接球,球拍和球划然而过,落在界内蹦跳而去。 站在一旁的刘瑾口中竹笛‘滴’的一声急响,宋楠哈哈笑道:“殿下,这一局你赢了。” 朱厚照蹦起身来,挥舞了一下拳头,笑容满面的道:“终于赢了你了,可不容易,这网球还真是好玩,每一场打下来,汗出如浆,浑身舒泰;这玩法你是怎么想出来?” 一干太监宫女拿了厚袄上来替朱厚照和宋楠披上,两人来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休息,端了热茶补水。 “太子殿下,要玩就要玩有意思的东西,打这种网球可不止是锻炼筋骨,在来往之间的算计,何时下底,何时上网截击都是需要筹谋和判断的,既锻炼头脑又锻炼筋骨,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游戏。”宋楠拿着白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笑盈盈的道。 “说的是,起先我还以为没什么好玩的,这几天来我觉得越来越好玩了,你瞧我胳膊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了,以前晚上老是很晚睡不着,如今挨了枕头一觉到天亮,睡得那叫一个舒服。”朱厚照浑身舒泰,指手画脚的道。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我还有新的游戏玩法,以后再教太子殿下。” 朱厚照急道:“什么玩法?说来听听。” 宋楠道:“不急,那需要大场地,无需平整,平缓的山坡最好,还需要等到青草茂盛的时候,这时候便是想玩也玩不了。” 朱厚照道:“原来如此,只能等着了,不过山坡草地的场地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提供,皇城后山是个不错的地方,万岁山虽不高,但山坡宽广平缓,一到春夏,绿草如茵,也许符合你的要求。” 宋楠点头道:“到时候我去看看,还需过个两三个月才成;不过别嫌我啰嗦,太子殿下的学业可不能荒废,最近杨学士如何?” 朱厚照笑道:“杨学士最近倒是不那么逼迫我了,每日一个时辰的讲学,有时候是一篇文章,有时候是习字,有时候只是跟我闲聊半天,我觉得他好似变了个人。” 宋楠道:“那就好,太子觉得效果如何呢?” 朱厚照道:“你也知道我不喜读书,但这么点学业还是能该应付的过去的,自觉很有长进;上元夜父皇考我,我也能勉强应付不出大差,父皇还夸了我呢。” 宋楠道:“恭喜太子殿下了,这样便好了,你学业有所进阶,我也能心安理得的弄些有益的游戏给太子散心,否则别人定说我们这些太子身边的人教唆殿下玩物丧志,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可就要倒霉了。” 朱厚照笑道:“不用你提醒,我自家知道这个道理,小谨子小永子他们还有你宋楠都是我身边的人,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寻你们的把柄呢,我岂能让他们得逞;待我登基之后,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朱厚照笑容收敛,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冽之气,毕竟是皇家太子,未来的储君,虽平日性子随和爱玩爱闹,但说起这些话来,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父皇的身子不太好,太医们也想不出好法子,我很是担心,这时候也不想让父皇为我操心,我都要小谨子将后院里的花鸟屋和酒铺子都拆了,便是怕被父皇听见了生气,更加的对身子不利。”朱厚照说及弘治的病情,脸上神色转黯,对弘治的敬爱之情溢于言表,倒绝不是作伪。 宋楠本不以为意,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皇上生病也很正常,但从太子的话语中宋楠察觉到一丝恐慌,想必病情并不简单,不然朱厚照也不会如此在意。 宋楠安慰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皇上定然会明白,皇上春秋正盛,生些小病无需过于担心,待春暖花开气温回升自然会慢慢调养回来。” 朱厚照点头道:“说的是,急也无用。” 宋楠道:“我在宫外替你寻些好药好医,若觉得合用便给太子带进宫来,太子去探望皇上的时候也可尽尽孝心,有些东西宫中太医院恐也是难以寻到的。” 皇宫中也不是什么都有,钱再多也有买不来的东西,就像上回宋楠中毒所用的三头雪莲,太医院便没有这样的药材,而英国公府中却有,便是这个道理。 朱厚照无言拍拍宋楠的肩头道:“难得你如此众心一片,我这里先谢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再战一局如何?” 宋楠起身笑道:“好,烦心愁事一拍挥去,再战一局。” 朱厚照笑着起身:“就是这个话。” …… 沐浴更衣之后,宋楠告辞出宫,行到东华门附近,身后有人轻声的叫喊。宋楠回头一看,原来是张永。 “张公公,你也出宫么?”宋楠抱拳一礼。 张永还礼道:“宋侍读,咱家是来给您送礼的。” 宋楠道:“送礼?送的什么礼?” 张永从怀中摸出一只碧绿的小瓶,笑道:“咱家耳目鼻塞,竟不知宋侍读日前成婚,没有去道贺,实在失礼之极;这不,昨日刚听人说起,想着今日宋侍读会来东宫,便备了份薄礼。” 宋楠连声道:“可不敢当,只是纳了侧室罢了,岂敢让公公破费,心意我领了,礼却不能收。” 张永把脸一板道:“瞧不起咱家么?咱家对宋侍读可是一见如故呢,再说这只是个小玩意,还请收下。我知道宋侍读不事张扬,所以适才在东阁便没有拿出来。” 张永说罢,珍而重之的将手中的碧绿小瓶子捧了上来,宋楠忙双手接过,见那小瓶子碧绿可爱,还有个红布小木塞塞住,瓶上画着美女牡丹等香艳的图画,倒是精致的很。 “这是个翠玉小瓶,瓶子倒是无甚珍贵,不过这瓶子里的物事还是挺有用的。”张永笑的有些猥琐。 宋楠伸手欲拨开瓶塞瞧个究竟,张永忙阻拦住道:“宋侍读,现在可不能看,晚间闺阁之内倒是可以一观,不然怕是无处泻火去,嘿嘿。” 宋楠算是明白了,这一瓶定是催情药物之类的物事,虽然自己男根强力,不大用的着,但毕竟有备无患,也算是张永的一片心意,只不过这个张永是个太监,怎会有这样的玩意。 张永似乎看出宋楠的心思,笑道:“宋侍读也知道,咱家这些宫里当差的都是命苦之人,但人有七情六欲,宫里也有假凤虚凰的玩意儿,不过是随便闹闹,聊胜于无罢了;不过这物事可不是我用的,我用了也没用,这物事是我从内务府得的,据说用后神勇无比,只是今上不喜,这些东西也没人敢拿出来献上,这一回刘瑾从内务府要了几瓶,我便拿了一瓶过来,咱家苦命是用不着,正好拿了给宋侍读当贺礼用。” 宋楠听他话里有话,送礼送这些物事本就不太寻常,现在又啰啰嗦嗦的扯出这些话来,还特意提及刘瑾取了好几瓶这玩意,不知想表达什么,不过宋楠打算装糊涂,不接话茬。 张永等了半天,见宋楠无动于衷,似乎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除了表示感谢之外,有转身欲走的意思,忙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刘瑾干什么要从内务府拿这些物事么?” 宋楠心头暗笑,总是要你自己说出来,我不问岂不憋死你了。 “哦,刘瑾拿这些作甚?难不成刘公公用的上?” 张永左右看看,拉着宋楠到花树从中,小声的道:“宋侍读,你得罪人了知道么?” 第一六二章警告 (今日三更,晚上还有一更,跪求收藏。)第一六二章 “宋侍读,你得罪了人知道么?”张永神神秘秘的小声道。 宋楠一愣,笑道:“我得罪的人可多了,张公公指的是哪一位?” 张永严肃的道:“莫开玩笑,咱家知道你在外边跟东厂的人斗得不亦乐乎,人家都下毒毒杀你,岂不知你有仇人?不过这回你得罪的可是太子身边的人。” 宋楠诧异道:“太子身边的人?我自问无出格之处啊?在下来文华殿的次数也并不多,隔三岔五来一趟罢了,能得罪了谁?” 张永道:“隔三岔五来一回都让太子对宋侍读视为心腹,要是天天来,还不让大伙儿在太子身边说不上话了么?” 宋楠愕然道:“您是说,太子对我不错,引起大伙儿的不安么?” 张永笑道:“也不知宋侍读是装糊涂还是跟我打哑谜,太子殿下平日可是一口一个宋侍读如何如何,身边的人若是办事不力,太子殿下也会拿出宋侍读来跟咱们比较,咱家倒是没什么,本来就在东阁没什么地位,只要太子殿下开心,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就算烧高香了,但有的人便不这么想了。” 宋楠心中警惕起来,淡淡道:“我只是尽本分罢了,早前就说好了,我是当不来什么侍读的,只是进攻来陪太子殿下聊天解闷儿,这样也得罪了人,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张永悄声道:“说的是这个理,不过太子殿下跟你学了玩些新奇玩意儿,将人家苦心建立的花鸟房和酒铺子都拆了,让人家如何下的去脸去?” 宋楠皱眉道:“你是说刘公公?” 张永缓缓点头道:“不是他还有谁?背地里已经对你叫苦不迭了,他和高凤丘聚几个私下里说话我可都听见了,说你不懂规矩,侍读的事不干,到把太子身边内侍的事情包圆了,太子如今开口闭口都是你,让刘公公如何心绪平静?” 宋楠道:“是刘瑾要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张永摇头道:“宋侍读,你把我张永看的也忒小了,刘公公虽是太子身边最得信任之人,但我张永对他可没什么好感,此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做的那些事我都看不过去。” 宋楠迟疑道:“刘公公是这样的人?” 张永微笑道:“你在宫中时日方短,自然不知道刘瑾的手段,但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知根知底的,东阁之中,宫女太监吃过刘瑾亏的那可不在少数,送了命的便有好几个,大多数事情我们见了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刘瑾见了必会大张旗鼓,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权威。” 宋楠皱眉道:“宫女太监犯了事自然是要处置的,刘瑾这么做也是维护东宫的秩序吧。” 张永鄙视道:“狗屁,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打翻了碗碟或者是睡过头这等事你说算是大事么?刘瑾为此打残了几名小太监,宫女偷偷在园子里摘朵花戴着算是大事?刘瑾便说她们狐媚妖艳图谋诱惑太子殿下,给杖毙了一名,你评评,这算是得体么?” 宋楠吸了口冷气,没想到刘瑾平日看上去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如此跋扈,这些手段也太过歹毒了些,倒显得有些变态了。 “太子殿下容他如此?”宋楠问道。 张永笑道:“你该知道太子殿下其实是个心地忠厚之人,刘瑾自太子殿下八岁起便来东宫伺候,如今都年过去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虽是主仆之分,但太子殿下重情义,对刘瑾也是一等一的好;刘瑾又善于讨太子殿下欢心,况且东阁之中的事情太子知道的又有几桩?偶尔让太子殿下知晓,刘瑾却又能巧言令色的遮掩过去,事后必对告密之人打击报复,一来二去,谁还敢忤逆于他?” 宋楠想了想道:“这倒也是,可我又没得罪他,他凭什么对我不满?” 张永笑道:“你自以为没得罪他罢了,记得上次和杨学士的一场争端么?当时太子殿下被杨廷和逼得快要发疯了,刘瑾没办法解决,被太子大骂无能,后来你轻轻巧巧的化解开来,太子便说你本事大,咱们几个加起来也没你有本事,我张永自然是心服口服,但刘瑾从那时起便怀恨在心了,你的出现动摇了他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凭他的心性,如何能容你?” 宋楠仔细揣摩张永的话,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的附和,宫中阴谋甚多,越是皇上身边和太子身边越是是非多、阴谋多,要是行事不经过思考,那就死定了。 张永续道:“刘瑾讨太子爷的手段本就是弄些花鸟鱼虫之类的新奇玩意来让殿下把玩,又满足太子殿下一些奇怪的要求,譬如太子殿下要过过当掌柜的瘾,他便建了酒馆,要过过带兵打仗的瘾头,他便召集内侍们扮作鞑子任太子殿下冲锋砍杀,亏得他还知道用竹刀竹剑,不然砍死了人都是白饶。” “说句不敬的话,太子殿下是小孩心性居多,岂会不对他欢喜?自打你来之后,太子殿下跟你学了这些东西,拆了酒肆和花房,轮到骑马射箭打仗又没你经历的多,指点的更加像模像样,刘瑾自然会不高兴;瞧瞧,如今连这药物也用上了,这些药物便是要给太子殿下用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男女之乐,刘瑾这也是被你逼的没办法了,少年人一旦沾染女色必然沉溺其中,这是在和你抢夺太子面前的第一红人的位置呢。” 宋楠恍然,刘瑾这行为有些下作了,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些作为会引起太子身边这么多的纠纷,不过仔细想来倒也合情合理,太子是未来储君,将来登了大宝之后,身边的太监们更有机会上位,不在这时候抓住太子的心,将来临时抱佛脚可就迟了,自己的无意举动倒成了在于刘瑾等人争宠了。 宋楠皱了眉头道:“这些事我是想也没想到,刘公公若是如此想,我倒有必要跟他解释一番。” 张永笑了:“解释?这不是欲盖弥彰么?咱们这些人说话办事明里一丝不漏,暗地里争斗那是必然的;也不瞒你说,太子待我也不错,否则我也没资格侍奉太子起居,太子身边八名随侍公公各有各的长处,不过我和老马是一路,刘瑾和高凤丘聚谷大用他们几个是一路,但明面上我们八个可是称兄道弟一团和气;谁要是说出来内中的争斗,便是捅开了窗户纸,恐怕立刻便被告到太子殿下面前,将来也必无出头之日了。” 宋楠明白张永的意思,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暗中角力便也罢了,谁要是戳破这层纸,便是矛盾公开化,其他人固然不会承认,反会以此为由怒斥这人内心阴险,众口一词之下,太子殿下岂会容他。 宋楠想了想问道:“张公公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永笑道:“没什么,切莫以为我张永是在拉拢宋侍读,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挡了人家的路,人家岂会容你。” 宋楠心道:你这就是裸的拉拢好不好,你斗不过刘瑾,便想借我之力扳回来,我岂是你能利用的。不过张永的话倒也不无道理,上回刚进东宫之时张永便提过一次,自己原本不当回事,这回可不能大意。 但无论如何,自己绝不掺合他们太监之间的争斗,倒是可以从中取利,以前拿太子侍读这个身份不太当回事,但宋楠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便是自己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跟这个看似无权无职无地位的太子侍读相比,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太子将为皇上,太子近臣自然是近水楼台,可不能浪费了这个好位置。 宋楠呵呵笑道:“多谢张公公指点,张公公对我宋楠没得说,当日中毒之时也是张公公带了太医前去救我,这回又指点迷津,宋楠铭记在心。” 张永谦逊道:“宋侍读说哪里话,上次不是你帮忙,怕是要被东厂的人揪到痛处了,咱们兄弟在一起,谈什么谢不谢的。” 宋楠扬手将瓷瓶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笑道:“这个礼物总是要谢的。” 张永眨了眨眼睛道:“可要适量,否则会捅破天的。” 宋楠哈哈大笑,拱手告别出宫。 第一六三章故人 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吧,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来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故人方大同拜见宋千户,晚间在正南坊春风楼设宴,请宋千户前往叙旧。 宋楠皱眉道:“他见我作甚?” 忠叔道:“少爷认识他么?” 宋楠道:“忠叔,这人你也认识,在蔚州的时候我入职军中,此人还来道贺过,便是时任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百户的方大人。” 忠叔想了想道:“倒还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个身体健壮精明之极的武官?” 宋楠点头道:“就是他。” 忠叔嘟囔道:“一同来京城这么久也没见他来过,少爷升官了他便来了,可见不是个实诚人。” 宋楠一笑不答,穿过前厅来到后堂;庭院里,叶芳姑正拿着把锄头在花坛上搅动,一只布包里放了些种子摊开在一旁,宋楠蹑手蹑脚过去,一把搂住笑道:“芳姑在做什么?” 叶芳姑吓了一跳,白了一眼道:“花坛空了,这时节须得播下花籽了。” 宋楠笑道:“你们掘了那两朵牡丹花当然会空了。” 叶芳姑嗔道:“还不是为了你掘了的,快进房去吧,有个人正在生气呢。” 宋楠笑道:“青璃么?怎地生气了?” 叶芳姑道:“青璃没心没肺的怎会生气,你的小郡主来了。” 宋楠吓了一跳,这小郡主来往自家宅院越发的勤力了,跟串门走亲戚一般,年后都来了五六趟了,张仑和老公爷难道是默许了不成? “我去看看,头疼。”宋楠转身往屋内走。 叶芳姑的声音传来:“怕是高兴的了不得吧。” 宋楠当作没听见,进了屋子,掀了帘子往青璃房中钻,只见陆青璃和小郡主正一坐一站,小郡主嘟着嘴面色不悦,青璃在一边轻声的说着什么。 见宋楠进来,陆青璃上前道:“宋大哥,小郡主来了。” 宋楠笑了笑道:“郡主好,来了正好一起用中饭。” “不吃。”小郡主硬邦邦的甩来一句。 宋楠怔了怔,陆青璃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往外拽,眼睛眨巴眨巴的似有话要说。 宋楠被她拉到外边,问道:“她怎么了。” 陆青璃脸上红了红道:“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我惹她了?” 陆青璃道:“还不是你,成婚的时候我便说要先告知她一声,你说怕她胡搅蛮缠便瞒着她,她如今知道了,自然是不高兴了。” 宋楠皱了眉头,小郡主知道自己身边有陆青璃和叶芳姑,亲热的时候也表示过不在意,大门大户里边这等事见的太多,别的不说,光是张懋老公爷身边的侍妾便多达上百人,她该不是为这个生气才是。 宋楠想了想低声道:“你去命人准备饭食,我来开导开导她。” 陆青璃道:“好生说,别气着她,她还给我带了新婚礼物来了呢。”说罢露出手腕,将一串明晃晃的大珠子给宋楠瞧。 宋楠放了一大半的心,带礼物来贺喜,便说明没什么大事;正想着,里边小郡主开始大叫道:“宋楠,宋楠,滚进来。” 宋楠挠头掀帘子进来,小郡主站起身来脸上怒气冲冲,小嘴撅的能挂马桶。 “媗儿,何事不开心啊?哪个没长眼的得罪小郡主了?”宋楠笑眯眯上前去。 “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枉我待你一片真心。”小郡主跺脚道。 宋楠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纳青璃为侧室的事情恼火吧。这可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我岂能不遵诺言。” 小郡主嗔道:“谁管你这些了,我问你,你娶陆妹妹进门干什么瞒着我。” 宋楠挠头道:“这个……也非瞒着你,可能是忙的忘记了。” 小郡主怒道:“你就是不重视我,也许认为我会吵闹,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宋楠苦笑道:“这个……叫我怎么回答呢,你是我什么人呢……嗯……”宋楠心道:说你是我夫人你还没到那地步,你家爷爷和兄长恨不得阉割了我,说你跟我没关系也不对,两人亲嘴都亲了几十次了,这关系还真难描述。 “女朋友!对,你是我女朋友。”宋楠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词,虽然这年头没什么女朋友之说,但这个词拿来形容目前的关系最为贴切。 “呸,好哇,我现在才知道我在你心里只是个朋友罢了,好,算我瞎了眼,我走……”小郡主跺脚便走,眼里也泪花闪闪起来。 宋楠赶紧懒腰抱住道:“女朋友便是未来夫人的意思,这还不够重么?” 小郡主扭头道:“真的么?” 宋楠道:“苍天为证。” 小郡主飞了个白眼道:“这还差不多,哪里来的怪词儿,我来问你,既是未来夫人,为何你纳妾不请我来,我这正妻不该受杯茶喝喝么?” 宋楠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这个小妮子,居然摆起大妇的派头来了,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面子发邪火,问题是就算我有意娶你,你不还没过门么? “你就为这个生气?” “是啊,我可是你未来夫人。” “拜托,你我可还没成亲,成婚六礼一样未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全然没有,我若将你摆在堂上受青璃奉茶,你爷爷和哥哥还不带了王府卫士来抄了我的家么?”宋楠简直哭笑不得。 “原来成婚了才能受茶么?”小郡主愕然道。 “是啊,我的姑奶奶。”宋楠简直拿她没办法。 “哦,那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过将来要青璃可要补上。”小郡主若无其事的道。 宋楠一头瀑布汗,只得点头答应:“去吃饭吧,哎,真有你的。” 小郡主笑道:“别忙,我这里有礼物,你成亲我岂能不送礼物。” 宋楠道:“你不是送了琥珀给我了么。” 小郡主嘟着红嘴唇道:“那个不算,这回我偷了爷爷的一只紫砂壶来送你,你不是喜欢喝茶么?宜兴紫砂壶,赵宋名家王德章亲手制作,外加爷爷的西湖龙井新茶一罐。” 小郡主一扬手,一只小木盒出现在手中,宋楠哈哈大笑道:“难怪人说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你这么当老鼠似的搬家,你爷爷知道了恐怕要气的吹胡子瞪眼了。” 小郡主笑道:“管他呢,喜欢么?” 宋楠一把将小郡主抱起来,对着她的红唇滋儿一口道:“喜欢的紧。”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吧,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吧,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吧,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吧,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第一六三章 宋楠骑在马上穿行过熙攘的街道,二月的温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受用,但宋楠却无心享受,他在认真思量张永的一番话。 自己无意间接触到太子,遂被授予东阁职位,却提供给自己一个接触到未来皇上的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虽有些迟钝,但从朱厚照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太子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然而引起身边刘瑾等人的不安却是宋楠事先没有想到。 大明朝太监势大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说白了,大明朝的皇帝便是要借内廷太监的势力和文臣勋戚相抗衡,为君之道必然是坐山观虎斗,大搞平衡之术,哪一方坐大,哪一方便受打压。相对而言,内廷的权利其实便来自于皇帝,这也是为何刘瑾等人会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太子的宠信与否,基本上决定了未来他们的权力有多大,自己也确实不该阻挡刘瑾等人争宠献媚的道路,相反,想要还要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虽然据张永所言,刘瑾跋扈凶残,当朋友结交是不可能了,但不能做朋友,却更不能当敌人,同属太子身边的人反倒有着共同的利益。不管他的行为有多可恨,目前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人物,自己的本职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将来能否再有寸进便看此时的经营了。 宋楠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和刘瑾长谈一次,切入点其实很简单,自己是外官,不管太子对自己多么好,也威胁不到刘瑾等人将来在内廷的权力,总不至于下作到割了卵蛋进宫当太监吧,那个宝贝疙瘩便是给个皇帝当,也是不能换的。 对于刘瑾拿了虎狼之药准备引诱太子殿下尝一尝成人之乐,宋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迟早太子殿下会‘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要做的不是阻止,而只需要稍稍提醒不要过度耽于美色,坏了身子罢了。 宋楠骑马回衙门溜了一圈,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坐了一会,泡了茶跟几个属官吹了会牛皮,便起身回家吃午饭;自打新婚之后,宋楠已经不大在衙门用中饭,一来衙门无事,二来自己已经是有了家眷的人,该没事就回家才是。 刚进了前院,一名仆役上前牵了马去打理,忠叔便从前厅急匆匆的赶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帖道:“少爷,上午有个人送来名帖,说是请您晚上去赴宴。” 宋楠近来接到这样的帖子不少,也没在意,胡乱瞥了一眼,口中道:“知道了。” 忠叔跟在后面道:“那人还说了,是蔚州府的故人。” 宋楠一愣,转身伸手抓过拜帖 第一六四章图穷 华灯初上之时,春风楼上宋楠欣然赴约,方大同是蔚州的老熟人,虽然来到京城之后基本没有联系,去了几回北镇抚司也没见到过他,但故人相约还是要见的。 靠近角落的一个简陋包厢内,宋楠看到了正独坐在沉思的方大同,乍一见宋楠还以为认错了人,蔚州时第一眼见到方大同感觉他是个孔武有力的精明汉子,可时隔一年不到,他眼前的这个方大同面目颓唐胡子拉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方百户?”宋楠试探的问道。 方大同抬头见到宋楠,忙起身拱手道:“宋千户,有礼了。” 宋楠呵呵笑道:“还真是你,差点看走了眼。” 方大同神色一黯,伸手道:“宋千户请。” 宋楠入座,方大同替两人斟上酒搓着手笑道:“好久不见,今日冒昧相约,备了薄酒叙旧,你瞧,这家店里没什么好菜,只是些寻常菜式,倒是疏漏了。” 宋楠一笑,心道:春风楼本来就是家不出名的小酒楼,你在这里请我,可不就是没什么好菜么。 “故友之谊足可饮三百杯,便是嚼菜根亦无妨,方百户不要客气,大伙儿都是瞎忙活,也没时间相互来往,说起来我也很是惭愧。” 方大同点头称是,举杯敬宋楠,两人干了一杯酒,宋楠笑道:“方百户可还在北镇抚司就职么?我去了几趟,却没见到你人。” 方大同点头道:“是啊,可不就是在哪儿混日子呗,如今你却不同了,咱们卫里的兄弟都闻你宋千户之名,东厂的番子也被你折腾的够呛,没想到啊,宋千户无论在何处都搅得风起云涌,真是风云人物呢。” 宋楠笑道:“你这是损我呢,我哪里搅得风起云涌了,只是人家欺负到我头上,总不能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吧?总是要想些计策对付一番的。” 方大同点头道:“也是,宋千户在蔚州的时候便智谋超群,在京中自然不输于人。” 宋楠见他提及蔚州之事有些诧异,蔚州的那些勾当本来和江彬方大同三人已经约好从此老死不再提及,方大同旧事重提,倒有些不寻常。 宋楠看着方大同满脸的胡渣和憔悴的面容问道:“方百户过的如何?家中父母夫人孩儿可都安好?” 方大同端起酒杯浓眉深锁,将酒一饮而尽,空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长叹一声:“别提啦。” 宋楠诧异道:“怎么了?” 方大同摇头道:“我后悔回到京城了,在蔚州多么逍遥自在,如今在北镇抚司混个闲职,虽说还是百户之职,但有职无权每日混日子罢了。” 宋楠道:“确实不好混,但起码可以和妻小团聚,也不用在蔚州边地吹风吃雪。” 方大同呵呵冷笑道:“妻小团聚?哈哈哈。这话我听着都好笑,你知道么?我在蔚州的事情家中夫人都知道了,也不知是谁将我在蔚州偷养小妾的事情尽数抖落出来,现在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回丈人家去啦,家中就剩下我一个人,无人端茶递水,无人叠被铺床,无人浆洗缝补,你瞧瞧我这身上,半里地都能闻到味儿,刚才你一进门便皱起眉头,想必是闻到我身上的味儿了吧。” 宋楠讶然道:“怎么会这样?谁闲的没事给你下袢子?说说好话求肯一番,或许会得到谅佑。” 方大同自嘲的摇摇头道:“谅佑?我那泰山大人已经递交了诉状,要官府判我和夫人断离了,我去求了好几次,被人家当狗一样的撵了出来,去也无用了。” 宋楠默然道:“方百户莫要伤心,打起精神来好生经营,家务事我本不该插言,但又何必为了此事颓唐,反倒误了前程。” 方大同忽然笑了起来,瞪着宋楠道:“前程?你宋千户有前程,我方大同有何前程?江彬也混到了指挥同知的职位,现如今只有我一事无成,你说这公平么?” 宋楠皱了眉头,耐心的道:“莫自暴自弃,你又不是垂垂老暮,怎会没有前程?” 方大同连干几杯酒,似乎有些醉了,眼神有些发直的看着宋楠道:“宋千户,如今我落到如此田地,同在蔚州为又,也干了大事,你现在如日中天,该不该帮我一把?” 宋楠想了想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方大同嘿嘿笑道:“将我调到你正南坊千户所做个副千户如何?我知道你能办到的,你如今既是牟指挥眼前的红人,又是太子的侍读,多少人眼红不已,这点事你一定能办的到。” 宋楠皱眉道:“这件事……倒还真是办不了,不是我不帮你,一来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在牟指挥面前能说上话,二来太子侍读这个身份是个虚衔,能有何用?这第三嘛,我正南坊千户所中有明确条文,非有功升迁是不允许的,我自己定下的规矩怎好打破?” 方大同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指着宋楠道:“恁多理由作甚?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帮忙。” 宋楠道:“官职上我无能为力,不过你要是手头紧的话,我倒可以周济一些,方百户,我宋楠从不承诺自己办不了之事,你该知道这一点。”方大同斜着眼看着宋楠道:“给我钱?当我方大同是乞丐么?在蔚州你和江彬给了我两万两银子,我当时觉得你们很讲义气,后来我一想,感情你们是把我方大同当成乞丐了,给点钱就打发了,我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便这么对我?” 宋楠有些恼火了,这方大同有些不可理喻,蔚州之事明明是他和江彬得利最大,方大同得了两万两银子不说还如愿调入京城,如今自己不善经营,得不到升迁,在蔚州放荡的行径又为人揭露,弄得妻离子散,却来怪别人。 宋楠强压怒气道:“方百户,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咱们再谈。” 方大同喝道:“你敢走?你敢走出这个门,我便将你的事情全部抖落出去。” 宋楠冷声喝道:“方百户,你恐怕也太不像话了,你是想拿往事来胁迫我么?随你便,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不过我提醒你,万事讲证据,光凭你一家之言,到最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大同呵呵冷笑道:“蔚州的事?我可没傻到那个地步,蔚州之事说出来谁也不信,你和江彬一个鼻孔出气,又都身居要职,我说出去确实没人信,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宋楠冷声道:“你知道就好,所以请你清醒些,不要说这些浑话。” 方大同道:“我还就是要要挟你,莫以为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天衣无缝,有一件事足可要了你的命。” 宋楠道:“你还是省省吧,威胁对我无用,反倒让我看轻了你。” 方大同咬牙道:“我还在乎别人是否看轻我?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境况吧,休得替我操心,我来问你,你最近春风得意纳了一房侧室是么?” 宋楠心头一怔,静静道:“是又如何?” “你那小妾是不是姓陆名青璃呢?” 宋楠的脑子嗡的一声响。 “还有个叫叶芳姑的女子也在你身边是不是?” 宋楠脑中急转,心道:坏了,这厮居然知道此事。 “嘿嘿,好本事啊,宋千户!我在蔚州锦衣卫衙门中的刘总旗和一名兄弟被人刺杀,凶手无影无踪,全城挖遍也没抓到,却没想到被你宋千户金屋藏娇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来到京城便一了百了,殊不知你死要面子,纳妾之事也弄得吹吹打打隆重无比,偏偏那叶芳姑行在花轿边被我瞅见了,这不是天意么?” 宋楠叫苦不迭,那日成婚特意在外边租了院子用花轿去结亲,以示对陆青璃尊重之意,同时也是想摆下排场,却得意过了头,被方大同暗中窥伺到了,这可是大麻烦了。 “我知道你诡计多端,什么事到你手里都能摆平,可这件事你便是神通广大也摆不平了,瞧瞧这是什么?”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纸来丢在桌上。 宋楠拿起黄纸展开,叶芳姑和陆青璃的缉捕画像赫然其上,便是一年前蔚州府衙和锦衣卫追捕时所画的缉捕画像。 方大同冷笑道:“我还怕看花了眼,特意亲自悄悄回到蔚州,在府衙库房中取了这画像来比对,没想到还真是这两个女贼,宋千户,你身为锦衣卫千户,包庇窝藏刺杀锦衣卫总旗和校尉的女贼的行径这才暴露,就凭这两张画像,你宋千户的前途也该全毁了吧。” 宋楠脸色煞白,方大同龇着牙呵呵而笑,一只手抓起盘中鸡腿大嚼起来。 第一六五章杀意 第一六五章 宋楠不得不回身坐下,这件事可不能硬来,这方大同是有备而来,定是报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想当初自己对付王旦的时候也是以这种心境来拼死一搏,没想到现在角色互换,自己在乎的东西拥有的东西多了,反倒成了别人要挟的把柄。 “方百户,你到底是何意?你是要跟我撕破脸皮么?替你手下好兄弟刘五福讨个公道?”宋楠缓缓开口道。 “替他讨公道?”方大同张着油污狼藉的嘴巴大笑道:“他跟我有什么交情?我犯得着为了他跟你如日中天的宋千户闹翻脸?” 宋楠道:“然则你是为了自己考虑了?” 方大同在衣襟上擦擦嘴巴道:“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落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故人自然要拉帮拉帮我,凭什么你娶妾升官风光无限,我方大同却潦倒不堪?我也不想如何如何,只是请宋千户不要逼着我抱着你一起完蛋。” 宋楠道:“你要什么?” 方大同道:“我已经说了,要进你正南坊当副千户,要负责侦缉的差事,手下统领两个百户所便成;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你的规矩,也会好好的办差,想来想去还是跟着你混比较妥当,你宋千户的本事我可是领教了。” 宋楠皱眉沉思片刻道:“好,这事我应了,不过需要时间来打点。” 方大同挑起大指道:“真是豪杰,决断果敢,绝不拖泥带水,我现在才觉得当初没要求进正南坊跟着你混是多么愚蠢的决定;我能等,这一年我都熬过来了,还怕再等个三五个月么?只是请宋千户不要光耍嘴皮不去行动,万一我那天心情不好,将此事说漏了嘴,可别怪我不守信用。” 宋楠道:“放心,一个月之内定能解决,在这一个月内,我希望你管住你的嘴巴,若教我听到一句不该说的话,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方大同嘿嘿笑道:“怪了,倒好像我窝藏了杀人犯一般,倒受你威胁了,罢了,我绝不会说出去便是。” 宋楠起身道:“最好如此,告辞了。” 方大同脚搭在凳子上抖了几抖,懒洋洋的拱手道:“不送了,宋千户,临行前兄弟有句话要说,即便你帮我办成了事,我手里的东西也不会交给你的,还记得你们对付王旦的时候的那两个鞑子兵么?这一手还是跟你们学的。我知道你宋千户本事大,心肠硬,但你要是敢跟我玩阴的,我保证不会让你得逞,还请宋千户记着我的话,如果哪一天我横尸街头,第二天你的事将会满城尽知;宋千户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楠铁青着脸道:“有劳告知了,告辞。” 方大同冷着脸道:“不送!” 宋楠满腔怒火的离开春风楼,方大同居然敢威胁自己,这是决不能忍的,本来听了他的境遇,宋楠还打算从别处入手帮他疏通关节,北镇抚司的孙玄孙镇抚和自己也算是有点交情,再请孙玄帮着说说,没准会给方大同一个不错的安置,可这家伙居然猪油蒙了心直接以叶芳姑和陆青璃之事来威胁自己,宋楠岂会容他摆布。 人性的贪婪宋楠是明白的,妥协了第一次并非万事大吉,只要方大同活着,他随时可以以此事来要挟自己,即便自己当了再大官,也会受这家伙的掣肘,成为傀儡。 宋楠心中杀意涌动,对方大同起了杀心。 宋楠铁青着脸回到家中,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正在灯下夜话,三人自从那次同床之后叶芳姑也索性放开了,反正床大的很,宋楠也强的很,两姐妹共事一夫既成事实,也不必太过矫情;再说叶芳姑还不习惯一个人冷冷清清睡在床上的感觉,以前有陆青璃在身边叽叽喳喳,忽然间一个人睡总感觉莫名的孤寂。 见宋楠一脸怒气的进了房来,身上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气,两姐妹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叶芳姑上前替宋楠接下大氅披风,问道:“怎么了?挂着个脸,出什么事了么?” 宋楠气呼呼往椅子上一坐骂道:“方大同这是在找死了。” 叶芳姑一愣道:“他不是今晚请你赴宴么?你们吵架了?” 宋楠呸了一声道:“狗东西请我赴的是鸿门宴,那日我娶青璃的时候,在大街上被这厮看到你了,他认出了你是在蔚州刺杀刘五福的凶手,还特意去讨了画像来暗中比对,今晚便是拿此事来要挟我的。” 两姐妹花容失色,脸色变得煞白,一年过去了,这件事终究捂不住,还是要爆发了。 叶芳姑皱了眉头,忽然走向墙边将悬挂的短剑摘了下来转身便往外走。 宋楠问道:“你干什么去?” 叶芳姑咬牙道:“我去宰了这狗贼。” 宋楠摆手道:“不能去。” 叶芳姑道:“为什么?这厮抓着把柄,定会以此要挟你一生一世,不杀了他怎么办?” 陆青璃怯生生的道:“要不我和姐姐连夜出京城走的远远的,叫那厮无所对证。” 宋楠怒喝道:“说的什么话,你们姐妹是我的人,去到那里去?” 陆青璃被宋楠的态度吓了一跳,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宋楠察觉自己态度不对,叹了口气拍了拍陆青璃的背道:“我心中烦躁,说话带了火气,你们不要介意;就算你们离去,这事也不能了结,我吹吹打打的娶青璃进门,此事成千上万人目睹,忽然便人不见了,不是更佐证了那厮的话么?再说我岂会让你们走,你们姐妹是我宋楠的女人,为了避祸便赶你们出门?这不是在打我嘴巴子么?” 陆青璃忙道:“宋大哥别生气,我说错话了。” 叶芳姑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去宰了那狗贼。” 宋楠道:“这狗贼有了准备,临行前还警告我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有人将此事公之于众;姑且不论他的话是否是真话,便是没有这一层意思,他是锦衣卫百户,你想杀便能杀的了么?这里可是京城,你以为是在蔚州?” 叶芳姑咬着下唇道:“那怎么办?任由这厮猖狂不成?有一便有二,他现在要挟你替他谋副千户之职,将来便会有更多的无理要求,难道一直受这狗贼钳制?” 宋楠摇头道:“我最恨要挟我的人,他想的倒美,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的好处,相反,此事暴露了这人绝不可靠,他活在世上对我们便是威胁,他必须死。” 叶芳姑道:“你既然知道这一节,该怎么对付他呢?” 宋楠道:“莫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总要想个让他好死的办法,不作死就不会死,他要作死,我也不能不成全他。” 宋楠连夜写信给江彬,像他坦言叶芳姑和陆青璃被自己藏匿在家中之事,并将方大同要挟自己的事情一并告知,宋楠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不想将来方大同死讯传到江彬耳中,会引起江彬的怀疑,以为自己为了掩盖蔚州之事而灭口。 虽然这件事告诉江彬也有很大的风险,但比起将来带来的麻烦而言,坦白比隐瞒更有利;况且此事跟江彬的关系不大,江彬对锦衣卫被刺杀之事本就无所谓,相反倒是对叶芳姑和陆青璃的命运表示过担心,宋楠如此坦白,恐会让江彬和自己之间的联盟更加稳固。 有的时候,想与人关系更加亲密的一种办法便是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对方,而对于江彬来说,蔚州谋算王旦之事才是他最大的秘密,如今宋楠将秘密告知自己,江彬除了诧异之外百分之百不会告密,这也是宋楠敢于告知的原因。 宋楠的另一个目的便是防止方大同在暗地里在蔚州搞出什么花样来,根据方大同的话意,他有可能将此事告知了某个人,而方大同在京中混的如同渣滓,这个人选很大的可能是在他曾经任职的蔚州,所以宋楠在信中提出要江彬帮自己暗中查查有没有可疑之人。于此同时,宋楠也调动手头的力量对方大同在京城中这近一年来的人际展开暗查,同什么人结交,喜欢做什么,和谁的关系最亲密都需要查个一清二楚,这些事都是锦衣卫门的本行,做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几天后,方大同在京中的轨迹便一清二楚的呈现在宋楠面前。 (感谢过河走卒、三颗黄牙兄弟的月票,感谢给我订阅的兄弟们。) 第一六六章夜客 第一六六章 正如宋楠之前所预料的那般,方大同在京城没有什么铁杆朋友,要说有什么联系密切之人,怕只有其岳丈谭侍郎的家族中人跟他关系还不错。 谭侍郎本在吏部任职,已经致仕四年多,但在京城官场上混了几十年,多少有些势力,而方大同的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原本便是谭侍郎在后面使力的结果;方大同这一辈子干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娶了谭侍郎的女儿。 回到京城之后的前几个月,方大同倒是老老实实的当差享受天伦之乐,在蔚州呆了三年,对亲情定是也有些渴求;然而,不久之后便故态复萌,从蔚州得来的银子揣在口袋里作痒,总是蠢蠢欲动,于是又秘密在京城寻了个过气的粉头姘上了。 一来二去,此事为其妻谭氏所察觉,告知其父兄等人,谭侍郎命自己的在京营中任职的两个儿子跑去捉奸,将方大同捉奸在床,两个大舅哥打得方大同鼻青脸肿,方大同痛哭流涕的求饶,这才罢休。 谭氏是个有心计的人,本来方大同便是仗着自己娘家的势才有了今日,平日在家中对方大同也浑不放在眼里,此番方大同在外边噶姘头,让谭氏大为光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胡来,三年来方大同在蔚州还不反了天了;于是谭氏便派了家仆去蔚州走访,将方大同在蔚州包养几名小妾的事情全部查了出来。 这一来顿时天翻地覆,谭氏压根便没有回娘家,而是将方大同扫地出门,方大同百般求肯,被谭家兄弟和谭氏骂的狗血淋头,再不准进家门一步。 方大同只得无奈的在外边租了个小宅子,可怜的像个霜打了的野狗,口袋中钱物也被一扫而空,也没钱去逍遥了。 打听此事的旗校们如钻地鼠一般将这些事情全部挖了出来,方大同在京中也无自己好友,在衙门里也因为此事为人嗤笑,加上无实权,又无钱,更是很少有人愿意跟他交往。 宋楠看着方大同的在京中的生活轨迹不禁有些感叹,方大同其实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只可惜不求上进,只图逸乐,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自己本来倒是可以拉他一把,但此人心术不正,竟然以叶芳姑陆青璃的身份相要挟,自己也终容不得他。 既然方大同在京中无知己好友交往,原本可能告知谭家父子这件事情,也因为和谭家交恶而变得绝无可能,那么在京城之中,知晓此事的可能只有方大同一人而已;但这不代表宋楠便能下手除之,宋楠在等待蔚州的消息到来,江彬在接到自己的信件之后当会立刻帮忙查出蔚州城是否有人替方大同保守着秘密,两下里都查清楚了,方能想办法动手。 在等待江彬来信的日子里,宋楠去寻了方大同几次,他很想从方大同口中听到悔过道歉的话,这样自己便能说服自己放方大同一马,毕竟曾经在蔚州的经历,谈不上生死之交,也算是同在一条船上呆过。 然而,宋楠失望的很彻底,每回方大同除了催促宋楠赶紧替他办事之外,言语中还时时威胁要将此事公开,逼迫宋楠抓紧替他谋取职位;更让宋楠不可容忍的是,方大同威胁说要将此事告知东厂番子,因宋楠和东厂之间的纠葛众人皆知,而东厂一旦知道此事宋楠基本上便没了活路,方大同深知此点,故而如此威胁,便是要让宋楠更为惊恐。 宋楠不得不假意上下运动,以便稳住方大同的心,同时焦急的等待蔚州传来的消息,七八日时间,堪称度日如年。 二月二十日的深夜,宋家的大门被叩响,早已入睡的宋家众人不知出了何事,前院的仆役披衣起来,打开小门往外观瞧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门外五六名军卒牵着马匹站在门口,为首一名黑面铁塔般的大汉凶神恶煞般的拍打着门环。 仆役岂敢开门,连忙将消息传回内宅,宋楠正搂着叶芳姑和陆青璃熟睡,闻听赶紧起身,叶陆二女也穿戴起床,拿了兵刃藏在大氅之内,以为是事情发了。 宋楠从门缝往外一看,顿时喜出望外,来的不是京城的兵马,而是江彬本人,江彬站在门外跺着脚搓着手一副冷的受不了的摸样,门又久敲不开,也有些焦躁。 宋楠赶紧命人开了们,江彬在灯火下一眼看到宋楠,焦躁一扫而空,哈哈大笑着上前来一把抱住道:“宋兄弟,咱们有见面啦。” 宋楠也哈哈大笑,两人互锤肩背,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江大人,刚到么?” “可不是么,骑马跑了三天三夜,都快累死了,我可还没吃饭呢。” 宋楠赶紧吩咐准备酒菜,江彬挥手叫手下兄弟将马背上的一只长箱子卸了下来,抬到大厅里。 宋楠见箱子沉重,疑惑道:“江大人,你来就来,何必又带来礼物呢。” 江彬哈哈笑道:“别的礼物可以不带,这个礼物是一定要带的,你莫以为这是金银财宝,不过比金银财宝也不差多少。” 婢女上了热茶,让几名兵士喝茶暖身子,又上了些点心让他们填填肚子,将火盆拨旺,厅内不一会便温暖了起来。 宋楠则请了江彬进小厅中单独喝茶谈话,江彬伸手在火盆上哄着搓动,赞道:“宋兄弟好会享受啊,瞧这家里,气派多大,婢女小厮大宅院,这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啊。” 宋楠呵呵笑道:“你还不是一样,上回听大牛说,你换了个大宅院,日子过的美滋滋的,却来说我。” 江彬嘿嘿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笑了一会,江彬忽然低声道:“宋兄弟不地道啊,带刺的玫瑰被你金屋藏娇,到今日方告诉我知晓,该罚啊。” 宋楠拱手道:“赔罪赔罪,实在是不忍见她们姐妹被缉拿折磨,你说怎么罚我都认了,这件事没告诉你也是为了你着想,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若非那厮那此事相胁,我倒想多瞒你几年。” 江彬笑道:“还不叫来见见么?” 宋楠笑道:“遵命。” 叶芳姑和陆青璃早就在厅旁布幕后待着,闻言齐齐出来给江彬问好,江彬倒是规矩了不少,手足无措的回礼,叹道:“没想到啊,蔚州一别当再无见面之日,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叶芳姑笑道:“江大人能替我姐妹隐瞒身份,芳姑这里谢过了。” 江彬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和你家夫君是生死之交,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钱便是他的钱,他的老婆便是……” 宋楠忙道:“江大人……。” 江彬哈哈大笑道:“……还是他的,放心,朋友妻不可戏,我老江可不是个混球。” 宋楠呵呵而笑,叶芳姑和陆青璃红了脸,暗嗔这江彬依旧如此粗俗,什么老婆,什么不可戏的,还是在蔚州的老样子。 宋楠笑道:“芳姑,江大人来了,咱们瞒着他这么多天,他可是生气了,莫若请芳姑去厨下炒个拿手的爆炒鹅肝赔罪如何?” 叶芳姑盈盈一拜道:“那是自然,奴家这便去,江大人稍坐。” 江彬呵呵笑道:“宋兄弟精明的很,这么大的事情一盘炒鹅肝便搪塞过去了,我还打算敲你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呢。” 宋楠低笑道:“你当我是那老狗么?家私巨万,随便一敲便是几万两么?十万八万你还不如宰了我卖肉呢。”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酒菜摆上,宋楠和江彬推杯换盏,叶芳姑和陆青璃一旁作陪,江彬想是饿的狠了,口舌不停的吃了好一会儿,才抹着肚子叹了口气。 宋楠举杯敬酒,两人灌下一杯酒去,江彬咂咂嘴道:“宋兄弟,你信中之事我都知道了,方大同这厮是不想活了。” 宋楠将这几日方大同的做派跟江彬说了一遍,道:“我本不想这样,毕竟曾同在蔚州干事,可这厮变本加厉的威胁我,知道我和东厂有恩怨,扬言将此事向东厂告发,我也是逼不得已。” 江彬摆手道:“不必解释,这件事我绝对支持你,你还给他留面子,要是我,当时在酒楼便活劈了他;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可都办好了,因为不知道你到底如何作为,所以没敢轻易动手。” 宋楠道:“查清楚了?他去蔚州跟什么人接触过,有过什么交代么?” 江彬不答,起身来到厅口,对着正厅内正胡吃海喝的一帮兵士叫道:“抬过来。” 几名士卒放下杯筷,吭哧吭哧的将那大木箱子抬了进了,放下之后,江彬挥挥手叫兵士们全部离开,转头对宋楠道:“要不要让两位夫人回避一下,我怕吓着她们。” 宋楠看了叶芳姑和陆青璃一眼,见两人没有挪动的意思便道:“不用,又不是娇小姐,吓不了她们。” 江彬一拍脑袋道:“我倒是忘了,你的两位夫人可是敢下刀子宰人的人,自然是无所畏惧。” 说罢拔出腰间佩刀‘当当’两下,将木箱子的锁具和捆绑的绳索砍断,伸脚一踹,箱子哗啦散开了架。 众人往里一瞧,陆青璃吓得惊叫一声缩在叶芳姑身后,宋楠也吓得一个激灵。 第一六七章仁至 第一六七章 木箱子散开,里边咕噜噜滚出一个血糊糊的五花大绑的人来,显然经过酷刑的拷打,脸上和露出的肌肤上全是血,面目狰狞可怖,胸口微微起伏,倒还有一口气。 “这是?”宋楠惊问道。 江彬满不在乎的道:“这便是你要找的知情人,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方大同这厮留了后手,正月底偷偷回了趟蔚州,找的便是此人;他叫冯喜,现在是蔚州锦衣卫衙门的小旗官,方大同临离开蔚州的时候给他升的职,你道他和方大同什么关系么?” 宋楠道:“什么关系?” 江彬嘿嘿笑道:“冯喜的妹子便是方大同在蔚州包养的小妾之一叫做冯宝儿,这厮为了升职不惜将亲妹子送于方大同玩弄,也算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渣了。” 宋楠愕然道:“原来如此,方大同离开蔚州的时候给他升了职,看来是报答他了。” 江彬笑道:“本来方大同这厮乔装进城,我命人查了五六天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后来我听了马鸣千户的建议,寻了这厮在蔚州包养的几名姘头询问,果然这家伙色心不改,落脚便在这冯宝儿的居所;而且为了掩饰行踪,方大同让冯喜替他去蔚州府衙仓库寻了芳姑和陆姑娘的画像出来,锦衣卫寻画像查旧案倒也无人怀疑。” 宋楠点头道:“果然处心积虑,这厮招供了么?” 方大同笑道:“揍得七荤八素,能不招么?” 宋楠道:“他可是锦衣卫身份,你拿他的时候没有落下把柄吧。” 方大同朗声大笑道:“兄弟啊,如今在蔚州可是我江彬说了算,新任的锦衣卫百户跟我好的蜜里调油,我要锦衣卫衙门派人跟着出城突袭鞑子寨堡,趁战场上混乱之际,命人将冯喜放倒抓获,这家伙在锦衣卫的名册里恐怕早就划掉了,好在落个力战殉国的好名声。当哥哥的不敢擅自做主,问清楚了事情之后便将他千里迢迢的送来啦,如何发落你自己裁夺。” 宋楠挑指赞道:“江大人如今是智勇双全了,这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入城的时候装的木箱么?守城官兵没检查?” 江彬道:“当然是入城前装箱打包的,不然还不给捂死,这年头外地官员入京谁不是大包小包的东西携带着,大伙儿都明白,入京要随礼拜门头,城门口的军士闲的么?来查这些?再说我可是蔚州卫指挥同知,大小也还是个四品武官,这些家伙们可不会无端的得罪我。”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江大人这事办的利索,兄弟感激不尽,除了他,方大同该没有其他的后手了。” 江彬摇头道:“绝对不会,冯喜交待了,方大同只呆在蔚州一晚上,就住在冯宝儿屋子里不出门,连通知冯喜都是冯宝儿去叫的,这厮倒也精明,知道蔚州如今是我的场子,也不敢大摇大摆的招摇。” 宋楠一拍手道:“得了,此事基本上无后顾之忧了。” 江彬道:“宋兄弟打算如何处置那方大同?” 宋楠想了想道:“我打算约他谈最后一次,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他执迷不悟,我也只好不得不出手了。” 江彬点头道:“这些事我不便出面,明儿一早我便走,尽量不在京中露面,本来打算去兵部拜见刘大夏和你的顶头上司牟指挥使的,还是以后再说吧,不给你在这里添乱了。” 宋楠点点头,吩咐李大牛带人将冯喜押下去清洗一番治一治伤,喂些汤水给他。本来这冯喜跟宋楠无冤无仇,虽然人品低劣,将自己的亲妹子双手送给方大同糟蹋,但这等事是人家自愿,也不干自己的事。然冯喜知道自己窝藏叶芳姑和陆青璃之事的始末,宋楠也不得不对他下手了,宋楠早已想明白了,在这个虎狼横行的年代,心慈手软的下场便是死于非命,他不会迂腐到这种程度。 宋楠陪着江彬推杯换盏,两人久别重逢,说些别来情状和对未来的展望,气氛颇为融洽,一直喝到快四更天,两人都伶仃大醉,叶芳姑忙叫了人安排客房,让蔚州来的士兵们将江彬架入房中休息,宋楠也被踉踉跄跄的扶进卧房之中,陆青璃整了热毛巾准备给宋楠擦脸醒酒的时候,宋楠却早已鼾声大作了。 次日清晨,宋楠头疼欲裂的醒来,见天光已经大亮,身边空无一人,忙起身来漱洗穿衣;来到院中,叶芳姑正练完一趟剑收势擦汗,见宋楠出来,忙上来道:“你醒啦,快去洗个澡,浑身的酒气。” 宋楠问道:“江大人呢?” 叶芳姑道:“早走了,见你睡的死便没让打搅你。” 宋楠愕然道:“这么急,我还有话跟他说呢。” 叶芳姑道:“江大人说了,怕在京城露了行踪,再说离开蔚州也是寻了借口,耽搁时间太久怕不好。” 宋楠哦了一声,默默点头。 叶芳姑道:“以前我以为江彬不是好人,看来倒是我偏激了,江彬这人还真的挺不错的,挺讲义气的。” 宋楠微笑道:“当然,江千户人虽粗鲁,却懂的知恩图报,倒是个不错的朋友。” 叶芳姑道:“是,我送了五百两银子给江千户,他硬是不要,于是我便将新做的几套新衣服交给他,让他带给他的夫人,他手下的兵士也每人赏了十两银子。” 宋楠笑道:“做的好,很有我宋家大妇的风范。”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谁是你宋家大妇。” 宋楠笑道:“不是大妇,甚似大妇,我去洗个澡,接下来我可要跟方大同好好的聊一聊了。” 叶芳姑道:“若他执迷不悟,你要下手的话便由我动手吧。” 宋楠摇头道:“你当这是一般人么?大小也是个锦衣卫百户,随随便便的死了,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要想个万全之策,在我想好之前,可不许你随便行动。” 宋楠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喝了两碗喷香的小米粥便出门往衙门赶,他明白,要想除掉方大同绝不容易,这里是京城,方大同又是锦衣卫的百户,再加上方大同本身已经很警惕了,稍微被他看出一点点的迹象,便是逼着方大同去告密了,所以必须要计划周全才成。 不过在此之前,宋楠还是决定要约一下方大同,做最后的努力,宋楠还没到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道行,对方大同,他还是觉得要给机会,毕竟在蔚州的时候,一度关系很是融洽,自己入军为总旗的时候,方大同还曾来道贺;就冲这一点,宋楠便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在衙门中转了一圈,宋楠便单骑一个人前往北镇抚司衙门,以公务为名见了镇抚孙玄谈了几件案子之后,宋楠逛到了衙门侧院的方大同所在的公房,方大同正吐沫横飞的翘着腿跟几名旗校吹牛,几名旗校爱搭理不搭理的各做各事,没人多打理他一句。 “你们这些东西,就是狗眼看人低,瞧着吧,总有你们后悔的一天,瞧老子如今无权无势是么?等着,不久之后便让你们将舌头吞进肚去。”方大同满嘴的跑火车。 “方百户,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吹什么大气,有本事让你夫人准许你回家去,连家都进不去了,还吹个什么牛。”一名旗校鄙夷道。 “放屁!”方大同怒骂道:“狗日的东西,我的家事轮到你来多嘴,老子愿意住在外边,你管得着么?” “好好好,我们不说话,您也管好您那张嘴,没事一边呆着做梦去,别耽误咱们兄弟办事,你反正无事可做。”那旗校摇摇头鄙夷不已。 方大同正待喝骂,忽见宋楠静静立在门口,顿时脸上神采飞扬起来,叫道:“瞧见没,咱们锦衣卫的大人物宋楠宋千户亲自来瞧我,你们这帮孙子看见没?” 几名旗校久闻宋楠大名,见到宋楠都客气的施礼,宋楠微笑回礼,皱眉对方大同的道:“方百户,可有空闲么?” 方大同笑道:“别人叫自然没空,宋千户要找我永远有空。” 宋楠摆摆手道:“那好,对面茶馆见。” 方大同连声道:“好好,我打个招呼便去。” 宋楠早已转身离去了,方大同指着宋楠的背影对几名肃立的旗校道:“瞧见没?宋千户请老子喝茶,你们这帮狗眼,等着老子收拾你们。” 一名旗校冷冷道:“人家宋千户还不是看着你和他一起从蔚州调来京城的份上,说起来人家原来是你手下试百户,如今人家独掌正南坊,你还是这幅德行,也不嫌臊得慌。” 方大同气的大骂,几名旗校无人理睬,各自收拾公文出门办事去了。 第一六八章义尽 第一六八章 小茶馆的角落里,宋楠和方大同对面而坐,早茶时间早已过去,茶馆里空无一人。 “宋千户,事儿办的如何?这都十几天过去了,怎地一点消息都没有?”方大同稀溜溜喝着茶,有些埋怨的问道。 宋楠道:“你当是过家家呢?弄个泥巴给你捏个副千户的腰牌便能上任?” 方大同道:“我只是要你快些,这镇抚司衙门我是一天也不能待了。” 宋楠看着窗外淡淡道:“急也没用,总要一步步的来。” 方大同道:“你可别放老子的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命人暗中查我回京以后的事情,当老子不知道么?我可把话跟你挑明了,老子现在一无所有,惹毛了咱们一起玩儿蛋。” 宋楠心头一惊,手下查访方大同的事情被他发觉了,不过这也难怪,方大同毕竟是锦衣卫百户,也懂得锦衣卫的那些门道,刻意防备之下自然容易察觉。 宋楠皱眉道:“方大同,你再嘴巴不干不净的休怪我给你好看,我查你的经历是好事知道么?你道提升一个副千户不需要先摸摸他的底么?这些都是程序,你若不愿意,爷我便不查了,到时候事儿办不成可别怪我。” 方大同愕然道:“怎地还要查祖宗八代么?我升百户的时候怎么没人查我。” 宋楠啐道:“百户也是官儿?凡千户及以上官职任命都需查清底细,你当过千户么?” 方大同羞臊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怪罪你了,恕罪恕罪,要不我打自己几个耳光您消消气。” 宋楠摆手道:“不必了,咱们如今闹成这样可不是几个耳光便能消了气的,你抓住我的把柄要挟我,这件事我很不爽,你是怎么想的,居然玩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方大同嘿嘿笑道:“下三滥?这可是拜你和江彬所赐,当初咱们就是这么对付王旦的,你忘了?” 宋楠道:“王旦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对付王旦是因为王旦本身便是个人渣,我宋楠何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如今倒是来要挟起我来了;我问你,若我将你提拔为副千户,此事你是否会守口如瓶?从此不再跟任何人提及?” 方大同张口便道:“一定守口如瓶。” 宋楠道:“以你父母妻儿祖宗八代立誓,若再以此事相要挟,便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子孙代代为娼奴。” 方大同怒道:“你这是当面咒我呢,好吧实话跟你说吧,只要你能好生的照应我,我打算一辈子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不过,一个副千户恐不值这保守秘密的价码儿,我知道你本事大,将来你升官发财我都要跟着沾光,你可别想甩掉我,不然我就给你捅破天。” 宋楠冷笑道:“果然你是个贪得无厌之人。” 方大同嘿嘿笑道:“没办法,谁叫我手里握着你的命门呢,从我决定要挟你的那天起,我便没打算让你对我有好感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以前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也看明白了,这年头想上位便需不择手段;宋千户,你最好快些升官发财,我还等着揪着你的衣角往上爬呢,也好让这些看我笑话的狗东西们惊掉大牙,到时候老子一个个的收拾他们。” 宋楠脸色发白,怒道:“你打算阴魂不散一辈子缠着我。” 方大同狞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叫合作双赢,这话可是你曾经说过的,当时我还不懂,如今我可是顿悟了。” 宋楠最后一丝怜悯之心尽数消失,对方大同他已经无一丝一毫的期望,方大同自己将最后的一个活命的机会抛到九霄云外,怪不得自己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算我倒霉,这辈子碰到你这么个煞星。” 方大同咧嘴笑道:“认命就好,你知足吧,起码你还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只要你带着我同过好日子的话,我是不会对你如何的,当然,你逼我出手除外。” 宋楠点头道:“好,我们说说正事吧,你的任职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对你的暗中查勘的报告已经交到孙镇抚手上,凭我的面子他们倒也并无异议,当然你被扫地出门的丑事和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毛病我只字未提,那是你的私事,提拔官职主要还是看能力。” 方大同自动忽略宋楠言语中的讽刺,喜道:“真的么?何时上任?” 宋楠斥道:“哪有那么容易,现在有一件事倒是不好办。” 方大同道:“什么事?牟指挥不同意?还是萧镇抚不同意?” 宋楠摇头道:“都不是,你知道,锦衣卫千户以上的官职提拔虽是指挥使之权,但需经皇上首肯,虽然皇上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亲自过问,这些琐事报上去之后都是司礼监披红直接任命,王岳也不会过多的刁难,但提拔官员总需要一个理由,譬如政绩功劳之类的;而你的批文在功劳一栏上只能留有空白,这叫牟指挥如何上报?” 方大同愕然道:“功劳么?蔚州咱们杀鞑子兵不算么?” 宋楠皱眉道:“可是在蔚州你可是有过的,刘五福被刺杀便是你的过错,功过早已相抵了,要写此功,则必须提那过错,你难道要将手下被刺杀却查不出凶手之事写上呈报么?” 方大同咂嘴道:“这……凶手可是在你宅中的,我虽能破案,但……” 宋楠道:“但你一公开,我可就什么都帮不了你了。” 方大同搓手道:“是啊,来京城窝在这北镇抚司里,也不像你们外边的千户所那么有大案子可查,再说衙门里那些狗日的便是有案子也轮不到我去办,教我如何有功劳?” 宋楠沉思半晌道:“这件事须得你自己想办法,赶紧寻个案子去破一破,我也好在功劳簿上给你录上一笔,这样便可承包给司礼监披红了。” 方大同皱眉半天道:“这事恐怕还是要你想办法。” 宋楠摇头道:“立功之事我帮不了你,这可是你自己的事,难道要我代劳不成?” 方大同眼睛一亮道:“对对对,你代劳不就是了,反正你正南坊一年那么多案子,随便拿出几件加在我的头上不就成了?” 宋楠鄙夷的看着方大同道:“你疯了么?说话经不经过脑子?你是我正南坊的人么?案子凭什么加在你头上,这不是舞弊么?再说了所有破获的案件都有专人负责,记在各人的头上,你是要我拿拳头塞进所有人的眼睛里教他们视而不见?” 方大同摊手道:“这……那怎么办?你可得给我想办法,我可不管。” 宋楠皱眉思索了一会道:“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个线索,你自己去破了案子,便说是你自行查获线索抓获人犯的,这件事我尚未分派下去,自然也就是你的功劳了。” 方大同喜道:“好办法,是件什么案子?” 宋楠道:“正南坊元宵节的纵火案你知道么?” 方大同摇头道:“不知。”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他娘的还知道什么?窝囊废一个。” 方大同忍住怒火道:“说说这件事。” 宋楠板着脸道:“枣树巷两家人家为了宅地起了纠纷,张家人丁兴旺,李家独苗一个,打将起来李家吃了亏,于是便在上元夜偷偷点了张家的屋子,将宅子烧成了白地,还烧死了七八口人;纵火的李某逃走了,我们的暗椿查访了个把月也没查到;但昨日我城外的暗椿发来消息,李某在其西城外的姑表亲家左近现身,躲在北京城外的三十里庄左近的山林里,看来是靠他那亲戚送饭食藏匿,本来今日我手下候百户要去缉拿的,现在只好让你去顶这个功劳了。” 方大同惊道:“纵火杀人案?死了七八个人?” 宋楠斥道:“不然怎么叫大功劳?大家都在查,但我锦衣卫率先破了此案岂不是大为长脸?不用担心,那李某只是个瘦弱的汉子,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大火,他恐怕连个妇孺都敌不过。” 方大同点点头道:“好,我去拿他,具体位置在何处?” 宋楠将详细情形告知方大同,同时提醒道:“莫怪我没提醒你,这厮已经如惊弓之鸟,你要带人去恐怕要小心些,左近的村民一旦发现大批锦衣卫到达恐会通风报信,我的建议是趁昏暗之际前去,少带些人招摇;你若搞砸了,我手头可再没大案,那你只能等我正南坊再有大案给你添上功劳了,而且即便出了案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有线索破获。” 方大同摆手道:“拿个人还不简单,这厮不过是个平民罢了,何须带人惊动,我悄悄的扮成百姓进了山洼他的藏身之地抓了他来不就得了。” 宋楠道:“具体你如何拿人,那是你的问题,本来我想陪你一起去拿人,但我还要去宫里侍读,只能祝你马到功成了。” 方大同嘿嘿笑道:“宋千户日理万机,我岂敢耽误你的功夫,瞧好吧,这点事做不成我还混个屁么?” 宋楠喝干杯中茶水,付了茶钱,理也不理的出门而去,方大同没挪窝,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水,眼睛咕噜噜的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六九章郊外 离京城三十里外便是一片萧索荒凉的景象,难以想象,大明朝的都城繁华如斯,却很少惠及周边,不像后世那般,但凡繁华都市左近,城镇村落的百姓也都还过的不错。 地偏西北,土地也不甚肥沃,冬春两季的风沙很大,大地上都为一片灰蒙蒙的尘土覆盖;所幸的是,这里连绵不断的小山包不少,高虽不高,若以后世度量方法来描述,海拔不会超过一百米。但即便这样,也很有作用,村落便依着山势而聚集,一来挡风遮沙,而来也可依靠茂密的山林打柴狩猎贴补家用。 午后未时,方大同出了阜成门,骑行了一个时辰之后,日薄时分,方大同到达城西三十里外的山壑纵横之地,看看左近无人,方大同下了马儿躲进一处沟壑内,将马匹拴好,又解开包裹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装束,将绣春刀掖在怀中缩着头不行往不远处的密林小山行去。 方大同很清楚,宋楠不是那么好要挟的,虽然自己已经很清楚的说明了留有后手,一旦自己死了,宋楠马上便会身败名裂跟着完蛋,但难保宋楠不会脑子犯浑铤而走险,所以他得时时的防备。 上午宋楠离开后,方大同悄悄的跟在身后窥伺,眼见他进宫去了太子府中,心头才稍微安稳了些,这厮并未食言,也并没有什么异动,这说明宋楠起码目前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而且在回到衙门之后,方大同调阅了正月里的案件卷宗,正南坊上元夜确实有一起纵火杀人案件未破,正南坊衙门正在全力缉查此事,方大同更是放心了不少。 但方大同绝不肯掉以轻心,所以他出城之前故意骑着马饶了个大圈子,之后才出的城,便是要观察是否有人在后面缀着当小尾巴,目前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方大同很谨慎,他选择的路都是荒草丛生的小路,缩在衣领中的双眼警惕的四面张望,并不时的蹲下身子侧耳倾听。而之所以这样,倒不是害怕别的,只是为了不被村民发觉而打草惊蛇罢了。 暮霭中,山边的村落已经冒出了袅袅的炊烟,方大同辨别了一下方向,却有些发懵,根据宋楠的描述,那纵火杀人犯李某便是藏匿在三十里庄后方的山坡上,但问题是前面山边一东一西两座村庄,哪一个才是三十里庄呢? 正焦急之时,方大同看见前面山坡边有个人影背着一捆柴禾正往山下村落走去,方大同赶紧迅速赶上去,来到那人身后一个虎扑,连人带柴禾一起扑到,那人张口欲呼,方大同已经干净利落的捂住了他的嘴巴,控制了他的手脚,同时寒气森森的刀尖也对准了那人的眉心。 那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黝黑,衣服破烂,发髻也乱蓬蓬的,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少年罢了,看见刀尖逼着眉心,少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刀和人。 “我放开你的嘴巴,你一定不会喊叫对么?”方大同低声喝道。 少年大眼睛中满是惊恐,用力点点头;方大同缓缓将手移开,刀尖却丝毫未移,只要这少年一喊叫,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刀扎下去。 “告诉我,这里是三十里庄么?” 少年低低的道:“是……” “是东边的那个庄子还是西边的那个庄子?” “都……是。” “嗯?”方大同眉头皱起,眼神也凶恶起来。 “这位大叔,我……说的是……实话,这两座庄子都叫三十里庄,东边的叫三十里东庄,西边的叫三十里西庄……” 方大同郁闷不已,暗骂宋楠的暗椿没说清楚,这两座村落都是三十里庄,背后都依着一座小山,自己如何去寻找?两座山坡虽都不高,但全部搜寻下来也够自己受的。 方大同想了想问道:“我来问你,最近这山上可有什么陌生人来到么?” 少年点点头颤声道:“有。” 方大同一喜道:“在何处?是什么人?” 少年指着方大同道:“可不就是大叔你么?” 方大同怒骂道:“你想死么?敢调侃老子。” 少年吓得发抖道:“真的只有你这个陌生人啊,我天天在两座山上打柴抓野兔,也没见陌生人来到啊,两座庄子里的叔伯大爷们我可都是认识的。” 方大同皱眉思索,心道:难道宋楠的情报有误? 却听那少年又道:“大叔是来寻人的?东庄西庄你要找谁,跟我说个名字我立刻便给您指出来。” 方大同不耐烦的道:“我要找的不是你们庄子里的人,是躲在你们庄子后山的人。” 少年想了想忽然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山后的山洼里有个茅屋,以前是没人住的,最近几日我从那儿经过,发现好像有人住过,周围还有屎尿的痕迹,我进去看过,地上还有破碎的瓦罐和吃剩的饭食;我还当是哪位大叔为了夜间打獐子宿在那里的。” 方大同喜道:“哦?在何处?” 少年往山后一指道:“越了这座山,有一道山洼,在最北边的崖壁下有个小草棚,那便是了。” 方大同大喜,伸手取了身边携带的布条将少年手脚缚住,又抓了一团乱草将少年的嘴巴堵住,提起来往旁边的林间草坷垃里一丢,恶狠狠的道:“你要是骗我,回头我便在宰了你。” 少年惊恐不已,不断挣扎,可惜发不出声音,也挣脱不开捆绑。 方大同拍拍身上的杂草,抬头看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须得赶紧行动,一猫腰钻入林中迅速往山头爬去;山不高,但林木茂盛,为了避免麻烦,方大同不敢走林间的小道,怕碰见下山的闲杂人等,而是选择从林间穿行,爬到山顶的时候,浑身汗水涔涔湿透内衣,脸上也被荆棘划了不少伤痕,气喘吁吁的方大同暗自咒骂,待会抓到那姓李的家伙,要好生的打一顿出出气。 就在他刚刚离去的山脚下,两个人影迅速的摸近那少年倒卧的草丛,从草窝里将少年拉起来,并将他口中的杂草抽出,身上的布条解开,少年呸呸吐着口中的草渣子,骂道:“这狗日的,塞的我嘴巴都快裂开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嗔道:“不准说脏话,叫你娘知道了定会打烂你屁股。” 少年嬉笑道:“陆姐姐,我的演技如何?那厮还以为我吓得要死呢。” 纤细的身影尚未答话,另一个粗壮的人影嘿嘿笑道:“不错,有些本事,难怪少爷会选你来当指路的,你的考验合格了,从今日起,便可进宅子里做事了,当楠哥儿和俺的贴身小跟班。” 少年一蹦而起,喜道:“谢谢大牛哥,从蔚州跟着爹娘来这里,又没事做,书又不想读,我都快憋死了;这回好了,终于能跟着少爷干大事了。” 陆青璃嗔道:“干什么大事,小屁孩子,成天想着耍枪弄棒的。” 李大牛岔开话头道:“那厮上山了,山窝里少爷和叶姑娘在等着他,咱们也赶紧去帮忙。” 三人起身顺着山路迅速往山顶而去,与此同时方大同已经下到了北面的山洼里,他小心翼翼的踩着沿湿漉漉的山洼里的草地,利用林木的掩护缓缓往北而行,行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口中所说的山崖横在面前。 天色昏暗,林木和崖壁黑乎乎的遮挡了有限的光线,方大同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在崖壁左下的大树旁发现了那座低矮的茅草棚,那是个简陋矮小的草棚,不过看起来倒也能容纳两三个人在内歇息,这是典型的夜间猎户的栖身之所,草棚子里黑乎乎的,无一丝光亮,也没有人声。 方大同蹑手蹑脚的靠近,猛然间听到棚子里发出一声低微的咳嗽声,方大同的心喜的快要炸开来,看来这姓李的果然藏在这里,白日里有人进山,他自然不敢躲在里边,晚上却只能在此过夜了。 方大同缓缓抽出狭长锋利的绣春刀,飞身跃到草棚门口低声叫道:“里边何人,滚出来。” 草棚内悉悉索索一阵慌乱的响动,里边的人却不现身,方大同再喝一声道:“朋友,你京中的案子犯了,我来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特来此缉拿你,识相的立刻现身,免得麻烦,若不识相,我便要杀进来了。” 第一七零章了结 第一七零章 等了好一会,草棚里的人却压根没打算现身,方大同心头火起,伸脚往简陋的柴门上一踹,那柴门岂堪重踹,顿时连门带边倒塌了下去,方大同舞刀护住头脸往里举步,便见眼前刀光一闪,一个黑影从门内直扑出来。 方大同看的真切,反应机敏的往边上撤步,对方持有兵刃,手上便再不容情,挺起长刀凶狠的一刺,就听噗的一声,锋利薄尖的绣春刀直刺入那人的身体里,方大同能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先是迟滞后是轻快,那是刺穿对方身体的征兆。 那人手中的兵刃当啷落在地上,随着方大同将刀尖抽出,身子也噗通一声扑倒在方大同脚下,方大同心头扑扑乱跳,踹了一脚死尸骂道:“敢拒捕,他娘的,找死不是。” 人犯死了也没什么,只要是人犯本人便算大功告成了,方大同伸脚将死尸踢得翻转过来,低头去看那人的相貌,看看这人是否是宋楠描述的那个姓李的逃犯,借助微微的天光,方大同眯眼仔细观察,猛然间方大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般跳了起来,身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娘的,见鬼了,怎地是他。”方大同的声音都变调了,两股战战,软的差点站不住。 “哈哈哈,方百户,下手够狠的啊。”突兀的笑声在山洼中响起。 方大同惊恐四顾,叫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作甚?” “哒哒哒”数声火镰敲击之声响起,茅屋内有两只火把点了起来,两个人举着火把踏出茅屋,一男一女,手中都握着兵刃,正是宋楠和叶芳姑两人。 “方百户,天涯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我和内人在这山崖中体味野趣,居然也能碰到方百户。”宋楠呵呵笑道。 方大同惊恐的咽着吐沫道:“你……宋楠,你怎地也在这里?你说的犯人呢?你诓我?” 宋楠呵呵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你想要挟我宋楠,还没那个道行;没错,内人芳姑便是杀了你手下刘五福的凶手,你又待如何?今日你恐怕也要葬身在她的剑下了。” 方大同脸色煞白,看着宋楠身边凤目含威的叶芳姑,口中叫道:“宋楠,你他娘的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宋楠笑道:“我好怕,我怕冯喜会告密,让我家破人亡,可是冯喜何在?” 方大同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无言以对,宋楠笑道:“哦,冯喜被你杀了,你这一刀既准又狠,一下子扎了通透,还真是手法娴熟,看来这杀人的勾当你没少干,不过你杀了冯喜,谁人在你死后公布我窝藏凶手之事呢?你这回好像杀错人了啊。” 方大同已经彻底明白中了宋楠的圈套了,咬牙怒骂道:“狗日的,居然敢算计老子,老子在京城还有知情人,识相的便乖乖的听话,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 宋楠冷笑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怎么不说你身后藏着千军万马?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本来你好生的求我,我看着蔚州的交情又怎会不帮你,但你偏偏选择了胁迫我,想控制我,今日教你死个明白,我宋楠绝不受人胁迫,任何妄图这么干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方大同脸色数变,身子缓缓后移,准备伺机往后逃窜,他自信凭着自己的武艺,只要窜入山林中便有活路,然而让他心碎的是,后方脚步沙沙,一个敦厚粗壮的人影手握长刀现身出来,另一个娇俏纤细的身影也提着短剑站在一旁,两侧是几丈高的崖壁,前后各有两人阻隔,今日看来是插翅难飞了。 方大同突然扑地跪倒,捶胸大哭道:“罢了罢了,宋楠,你杀了我吧,权当咱们在蔚州并不认识,我也从未结交过你这个朋友,当年我为了你的计策逼真,几番呕心沥血的替你出入王旦府中虚报消息,这些事便当我没做过。” 宋楠脸色有些犹豫,缓步上前道:“你确实曾经和我同舟共济,不过你的回报也不少,得了两万两银子的巨款,遂愿调回京城,这都是你得到的回报,也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不欠你什么;至于你回京后自己行止不端不思上进,那是谁也帮不了你的,为何那蔚州之事来说?” 方大同痛哭流涕道:“我错了,宋楠,宋兄弟,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发誓再不敢了,我可写下血书立字为证,今后再以此事胁迫,便天打五雷轰,父母妻儿死光光。” 宋楠皱眉沉吟不语,叶芳姑上前道:“宋楠,莫信他的话,回头他脱困,定会去东厂告密。” 方大同哭道:“不会,决计不会,宋兄弟,你姑且念及我父母年老,儿女幼小的份上,你若杀了我,我的一双儿女便没有爹了,你也是打小没了爹的人,难道不知其中度日的艰难么?” 宋楠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默默看着方大同不说话,陆青璃叫道:“宋大哥,这厮满口假话,他若怜惜妻儿,又怎会在外边胡搞,完全不顾妻儿父母的感受?” 李大牛也叫道:“楠哥儿,可不能留下这祸害。” 宋楠脸上一动,低头沉思,正在此时,方大同猛然从地上弹起身来,手中绣春刀在火光下如一道闪电直朝宋楠的猴头刺去,火把照耀下,方大同的面孔狰狞,龇牙狞笑道:“老子和你一起死,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得快活。” 众人惊呼出声,方大同身具武功,骤然发难,便是身边的叶芳姑也救援不及,宋楠迈前了几步,和方大同之间的距离便在这一击的距离之内。 宋楠一声大喝:“狗改不了吃屎。”手中火把脱手飞出,直击方大同面门,同时身子往后撤步,方大同不避不让,倒似将面门凑上火把一般,火星飞溅之际,眉毛和胡子头发都着起火来,手中的长刀却丝毫不减去势,直奔宋楠刺去。 宋楠身形后撤挥刀上撩,当得一声响,堪堪撩开这致命的一击,于此同时,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刺中方大同的臂膀,方大同手上无力,绣春刀掉落地上。 脸上的火苗腾腾窜起,疼的方大同赫赫作声,回手在脸上乱扑乱打,却无论如何扑不灭火势,眼见身上也着火了,衣服裤子尽数着火,方大同嘶声怒吼,晃晃悠悠的转着圈儿,终于力竭扑倒在冯喜的尸首上,两具尸体一同着火燃烧起来。 陆青璃和叶芳姑忙着检查宋楠身上有无伤口,见宋楠无恙,这才放心,回身看着烧的腾腾痉挛的两具尸体,鼻端刺鼻难闻,不由得掩鼻后退。 宋楠沉默不语,转身将茅屋搭建所用的柴禾茅草抱着堆在两具尸体上,火光大盛,烧的更旺,宋楠怔怔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看着方大同和冯喜的尸体被烈火吞噬,逐渐烧成飞灰。 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渐渐熄灭,余烬闪动着光亮,照的几人脸上忽红忽黑。 叶芳姑轻声道:“走吧。” 宋楠摇头道:“葬了他们吧。” 说罢弯腰以刀掘地,飞快的挖起坑来,李大牛也上前帮忙,两女默默的在旁协助,很快挖了一个大坑起来,宋楠用树枝将余烬和骨灰推入坑中,覆上泥土,插上一根树枝,忙活的额头见汗。 “方百户,冯喜,你两位本和我无冤仇,我也从未想过要杀了你们,但你们不该胁迫我宋楠,不该以我家人的安危为筹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不得不对你们下手,二位泉下该好好反省,究竟是我要杀你们,还是你们自己不给自己活路。”宋楠合掌拜了拜轻声叹道。 “二位的家小我会暗中照顾,希望她们能安静的生活,今日我在二位的坟前立誓,从今日起,谁想胁迫我宋楠做不该作的事,不愿做的事,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们会和你们一样,得到这样的下场,两位安息吧。” 宋楠静静的说完,一挥手,五个人绕出山洼,没入密林之中。 第一七一章同流 第一七一章 方大同失踪十多日之后,有村民上山砍柴路过山洼,才发现山洼里的草棚已经被烧毁,崖下多了一堆新坟,周围还可见斑斑的血迹。 村民们惶然报官,衙役挖掘坟头,见到骨灰和一同被埋葬的两柄绣春刀,根据刀上的编号比对方知,那北镇抚司的百户方大同已经和另一名锦衣卫葬身于此,至此方解开失踪之谜。 镇抚司衙门自然震动不已,不过此事却谜团重重难以查探,方大同怎么会来到这穷乡僻壤之中跟一名来自蔚州的锦衣卫小旗见面,又怎么会在此被人焚尸灭迹,这都是不可索求之谜;有司展开调查,并没见方大同失踪之前有和异样,倒是有人提及正南坊宋楠曾在方大同失踪之前前去探望他。 不过,问及宋楠此事,宋楠说因同在蔚州锦衣卫衙门共事过,那日前来公干顺便来探访闲聊了两句,之后便进宫侍读,并没发现方大同的异状。 锦衣卫衙门自然不会怀疑到宋楠头上,同为蔚州出来的人,彼此间探望问候也属正常,且从方大同最近的家事和表现来看,此人已经基本上废了,他的死虽是一桩案件,但却并没有让人觉得惋惜,相反,镇抚司同公房的锦衣卫官员们在一边哀悼的同时心头也暗自庆幸从此少了个碍眼的家伙在一旁啰嗦,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长久的查究无果,此事渐渐也淡了下来,在锦衣卫高层的心中,大抵将此事归到东厂的头上,牟斌就认为,这一定是东厂为了罗芳一事的暗中报复,动不了宋楠,便寻机宰两个锦衣卫出气。 而孙玄则考虑的跟深一些,鉴于死者中有蔚州锦衣卫小旗冯喜,孙玄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去蔚州将宋楠身份转变为锦衣卫的事情,这件事方大同是完全知晓的,动手的也许是东厂的人,而缘由则恐怕是东厂想从方大同口中套出往事的真相来。 这么一想,牟斌和孙玄更是觉得方大同死的不冤枉,吃里爬外之人本该有这样的下场,只唯一可虑的是,宋楠的身份底细也许会被东厂揭发出来,这件事什么时候发作倒是个难以预料的难题。 不过范亨既然这么长时间不发动,要么是想等合适的时机,要么则是压根没有从方大同口中得到什么,总而言之,案子成了谜,牟斌也打定主意,绝不下死命的去追查此事,免得迫的东厂做出什么意外之举,那把柄若是握在东厂手中,其实杀伤力也并不大,死无对证,自己随时可以一概否认之。 方大同之死,在数月之间便淹没的无声无息,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不得不说,这是方大同做人的失败。 天气逐渐变暖,一晃已经三月阳春天,随着春天的到来,寒冷的褪去,大明朝的京城更是焕发出勃勃生机。 宋楠在正南坊的公务井井有条,利用后世管理企业的做法管理衙门,自己轻松了很多,也多了很多的空闲;春意渐浓,宋楠也带着叶芳姑陆青璃等人出去春游了几回,草地上的野餐、野营以及刺激的野战让宋楠大呼过瘾,叶陆儿女已经习惯了宋楠的无耻,总之逆来顺受,或可称为乐在其中。 小郡主也跟着出去了两趟,虽然宋楠并没敢动她一根毫毛,因为小郡主身后的张懋和张仑可不好惹,宋楠还不想激怒他们,不过小郡主公然的跟自己一家人在外宿营,彻夜不归,而张仑却一次没来找过自己麻烦,这一点让宋楠很是难以想象。 张懋和张仑保持缄默和容忍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他们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不成?宋楠不得而知。 在东宫的差事也算是清闲,杨廷和对太子的学业放松了许多,太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心情也好的很,宋楠和太子之间的交往基本上完全不谈什么书本学业治国之类的话,这让朱厚照觉得跟宋楠在一起想处毫无压力。 况且宋楠的肚子里还有多的数不清的花样,文华殿后院中不仅多了网球场,还立了篮球架,而随着春草的萌发,皇城万岁山一处平坦的山坡已经被宋楠定为未来的高尔夫球场开始修缮,这也是朱厚照极为期待的一处玩乐之所。 宋楠也刻意的观察到一些异样,自打那日张永告知自己刘瑾的一些作为之后,宋楠格外留意太子的言行,果然,有几日太子早起阿欠连天,眼眶也沉沉发黑,打起网球来绵软无力,宋楠便知道刘瑾已经想办法让太子享受到了人生至乐,那几瓶春药恐怕是派上用场了。 宋楠故作不知此事,这等事也轮不到自己来多嘴,言谈中也故意说些后世读过的明清香艳小说的段子,见太子听得津津有味,便知道,太子对女人的兴趣已经大增了。 宋楠不愿和刘瑾关系搞僵,于是寻机请了刘瑾单独出宫小聚,两人之间有了一次打哑谜外加推太极的谈话。 “刘公公,你觉得我宋楠为人如何?”宋楠微笑看着刘瑾。 “宋侍读文武全才,是我大明朝难得的人才,为人也热情仗义,花样也不少,太子殿下对宋侍读赞不绝口,很是器重,渐有离不开宋侍读之势呢。”刘瑾言不对心的笑道。 宋楠道:“哦?我竟然这么重要么?倒还没想到。” 刘瑾笑道:“你该想的到才是,我们几个私底下都认为,宋侍读风头正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宋楠哈哈笑道:“刘公公抬举了,我只是个外官罢了,待太子殿下一登基,我这个太子侍读的官儿便可以卸任了,倒是刘公公张公公你们依旧要侍奉太子殿下一辈子,太子最为仰仗的是你们才是。” 刘瑾眉头一挑道:“宋侍读,从龙之恩岂会那么容易便会被淡忘,太子殿下若即位了,宋侍读在外的官职也必会受到提升。” 宋楠笑道:“借刘公公吉言,我倒很想有那么一天,到那是,刘公公可要在太子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才是。” 刘瑾哈哈笑道:“我一个随侍的公公能起什么大用?说笑了。” 宋楠斜眼道:“刘公公,真人不说假话,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太子即位,内廷的王岳和范亨这帮人难道刘公公还容许他们把持着司礼监不成?内务府,御马监,这些要害部门焉能不去争取?那样的话,刘公公能甘心么?” 刘瑾微笑道:“宋侍读说这话便不怕招惹麻烦么?我刘瑾只一心服饰太子,太子登基之后我便一心的服侍皇上,可没什么争名逐利之心。” 宋楠道:“原来如此,不想刘公公倒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倒显得我这人过于俗气了;总之内廷的事情我是挨不上边的,我之所以说这些也是觉得刘公公为人不错,稍作提醒罢了,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刘瑾忽然明白宋楠找自己喝茶聊天的用意了,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太子即位之后,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番艰苦的夺权之战,王岳范亨等人是一定要赶下台去的,而内廷的官职根本就轮不到宋楠从中插一腿,自己之前将宋楠视为争宠的危险实在是有些愚蠢,相反在这个时候应该多拉拢拉拢太子身边的所有人,而不是未迎敌先内乱。 况且,凭着宋楠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太子即位之后必然会对宋楠加以重用,绝不可能如宋楠所说的卸任太子侍读之后便退出太子的视野,内廷的争端往往须得外力借助,特别是太子的想法,如果得宋楠相助,将来的夺权之争应该更加的有把握才是。 宋楠今日请自己喝茶的目的,无非便是要告知自己这么两点,一是二人之间暂无利益冲突,二是前路任重道远,须得多做筹谋,团结起来;这两点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宋楠都是双赢的办法,合作才是两人之间最正确的选择。 刘瑾何等聪明,这些念头在脑海中很快贯通并接受,之前因嫉妒而产生的怨愤也迅速的被抛诸脑后。 “宋侍读,咱家明白你的意思,咱家虽然不讲权势看在眼里,但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家不惹别人,恐怕别人会来寻咱家的事,所以,咱家认为,宋侍读的话还是很中肯的。”刘瑾低声道。 宋楠吹着茶叶喝了口茶笑道:“刘公公果然见识非凡,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咱们同为太子身边的人,虽则我的力量低微,但未来若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但请开口,绝不推辞。” 刘瑾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宋侍读有什么差遣,咱家也是尽全力而为。” 说着话,刘瑾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宋楠伸出手去和他一握笑道:“就是这个话,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句话要跟刘公公说说。” 刘瑾道:“请讲。” 宋楠低声道:“万不可令太子殿下耽于美色,美色最消磨人的意志,太子年少,恐不能把持,最近外边已经有风闻太子喜欢淫乐之风气,外廷内阁六部的官员们若是落入耳中,恐与公公不利,尚请三思而行。” 刘瑾一愣道:“有……传言么?” 宋楠点点头道:“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是锦衣卫千户,手下有上千耳目呢,目下只是小道流传,朝堂上还未曾传闻,你带太子殿下逛南薰坊的醉春楼的事情,可不是天衣无缝呢。” 刘瑾打了个激灵,拱手道:“咱家明白了,多谢宋侍读提醒,咱家定会劝解太子。” 宋楠微微一笑,举茶相敬,刘瑾是个聪明人,点拨一番他全部都会明白关窍所在,倒也不需宋楠明言,在这大明朝廷之中,要想活得滋润,未来皇上身边的人肯定要搞好关系;对宋楠而言,王岳和范亨自己是高攀不上了,也没必要去高攀,正如有眼光的投资者都投潜力股,太子身边的八名太监个个都是潜力股,宋楠绝不会在这个时期抛掉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支。 (第二卷终,请看下卷:朝堂风) 第一七二章托孤 第一七二章 大明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这一天天气出奇的炎热,白天一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之后,整个北京城都像是着了火,人们乍遇这样的酷热,都有些吃不消。 宋楠也热的够呛,早早的离了衙门回家,吃了晚饭后,宋楠和家人在家中院内的大树下喝茶说话,洒了水的地面上一股股的热浪依旧扑面,但比白天要好了许多了。 陆青璃挽着宋楠的手臂托着腮,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听宋楠说故事,而叶芳姑则拿着蒲扇坐在一旁轻轻摇曳,替两人扇风送凉,驱赶偶尔飞来的蚊子。 正说到一出石头记中贾宝玉和林黛玉林间葬花一节,两姐妹也正听得入迷之时,猛听得静夜中有嗡嗡之声传来,宋楠住口侧耳倾听,陆青璃道:“是钟鼓楼的钟声。” 宋楠一愣,钟鼓楼夜晚敲钟做什么?一般都是白天敲钟,晚上的钟声给人一种不祥的紧张感。 钟声悠长不息,像是重锤敲打在心中,让人心慌意乱;众百姓也纷纷出门查看,相互询问发生了何事。 不久之后,宋家宅子前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夜晚当值的正南坊锦衣卫百户侯大彪带着几名旗官飞驰而至,宋楠闻报赶紧去前院见他,侯大彪满脸悲戚,一见宋楠便嚎啕起来叫道:“宋千户,大事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宋楠一惊,忙道:“什么时候的事。” 侯大彪道:“刚才的钟声听见了么?是内阁召集群臣宣布的消息,牟指挥派人传达命令,要全体锦衣卫衙门官员旗校立刻全部归衙,协助各衙门全城戒严,大丧期间杜绝一切事端。” 宋楠心头巨震,大声下令道:“侯大彪,即刻传我命令,所有正南坊锦衣卫官校及军余全部归衙,各守所辖坊区,加强戒严。” 侯大彪拱手应诺,起身飞驰而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赶紧替宋楠更衣,李大牛早已备好马匹,两人上马挥鞭,直奔正南坊衙门而去。 大明朝的天塌了,弘治皇帝朱祐樘一个深受群臣爱戴,百姓景仰的皇上驾崩了。 时间回溯到五月初六下午戌时,乾清宫的龙榻上,弘治皇帝经过一番剧烈的咳嗽之后吐出了大团大团的血块,面色白如金纸,几名太医院太医束手无策,惶恐不安。 司礼监大太监王岳流着泪跪在床头,呵斥太医们赶紧想办法,而吐血之后的弘治皇帝反倒平静了下来,待喘息稍定,弘治皇帝用微弱的声音叫道:“王岳。” 王岳赶紧跪爬到朱祐樘的床前道:“老奴在。” 朱祐樘道:“不要为难太医,命中有天数,人力也不可为之,朕的大限快到了,朕心里明白。” 王岳流泪道:“皇上别这么想,皇上春秋正盛,定会康复起来。” 朱祐樘闭目摇摇手道:“莫宽慰朕,你即刻出宫,召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刘健、谢迁进宫见朕,朕有话要交代。” 王岳点头道:“老奴这便去。” 朱祐樘摆手道:“去吧,朕等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内阁三位大学士面色惊惶的进了乾清宫,李东阳由于太过慌张,在进内房的时候摔了一跤,磕破了头皮,鲜血直流,但此时早已无暇顾及。 三位大学士齐齐跪倒在床前行礼,朱祐樘在内侍的帮助下吃力的欠了身子摆手道:“免礼,……快给三位大学士……赐坐。” 内侍端来锦凳,三位大学士欠身坐在床前,神色悲戚。 朱祐樘指着床头的渣斗道:“王岳,这劳什子还不拿走么?朕不想看到自己吐出来的血。” 王岳赶紧亲自将渣斗拿走,朱祐樘这才喘了口气,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看着面前三位面容悲戚的内阁大学士道:“三位阁老不必悲戚,朕的大限已到,也是人之常情,朕虽是天子,也难逃大限之日。” 李东阳老泪纵横道:“皇上,臣等无能,竟不能替皇上治愈顽疾,臣等该死。” 刘健谢迁也流泪道:“皇上别说丧气话,皇上静下心来好生静养,臣等遍寻名医珍药也要治愈皇上的病。” 朱祐樘微笑道:“三位都是贤达老臣,朕都能看的开你们有什么看不开的?朕的病是好不了的,不说这些了,朕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体己的话儿要和诸位说一说,否则便来不及了。” 李东阳等人知道,皇上这是要下遗诏了,赶紧离座跪倒在地,细细倾听。 朱祐樘眯着眼睛,目光缥缈虚无看着寝殿顶部不知何处,口中缓缓道:“朕自成化二十三年即父皇之位登临大宝,到如今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来,朕不敢说是贤明圣德之君,但也自认兢兢业业勤勉节俭,可算是不负父皇交付给朕的基业了,朕死而无憾。” 李东阳叩头道:“皇上乃我大明圣君,勤勉克己、待人宽厚,轻薄赋税、重用贤良、诛杀奸邪;并收复嘉峪关以西广大土地,无论文治武功,均不输于历代明君,天下臣民无不景仰称颂,您是我大明中兴之君。” 朱祐樘笑了,眼中神采闪动,吁了口气道:“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朕只能信三成,但从李阁老口中说出来,朕信了九成,你的话甚慰朕心。朕还有很多事没有时间去办了,朕心中本有一个大大的蓝图,只可惜老天不给朕时间了,朕遗憾的便是这个。” 寝殿中死一般的寂静,李东阳和刘健谢迁等人都知道,不管如何挽救其性命,皇上怕是也不能康复了,自三月底以来,皇上便已经不能上朝,也不能处理政务了,这是皇上即位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皇上勤勉是大家公认的,绝不肯将政务抛在脑后不管;弘治十三年,为了处理积压的政务,皇上还开了平台召见的先河,每日除了早晚朝之外,更是在平台上特设每日两次召见臣子奏事的制度,风雨不辍。而一连数月不能处理政务,不能上早朝,这只能说明皇上实在撑不住了。 弘治缓缓的声音在大殿中流淌,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朕虽有遗憾,但朕庆幸还有你们这班为大明江山效忠的贤良之臣,朕去了之后,你们好生的辅佐太子;太子聪慧,但是年龄还小,又好逸乐,诸卿要好好辅佐他,使他担当起大任,那么朕死也瞑目了。” 内阁三人嚎啕大哭,以头抢地,悲痛不已。 弘治摆手道:“李东阳,刘健,谢迁,拟旨吧。” 众人自然知道是传位的旨意,含泪起身在龙案上写下诏书,王岳捧来玉玺,弘治用颤抖的手握住玉玺,在诏书上郑重的盖了上去。 …… 北京城陷入一片悲痛之中,皇上驾崩,百姓官员如丧考妣,京城中各处兵马严加警戒,生恐有人乘机作乱。 五月初八凌晨,大行皇帝殡天的消息正式宣布,内阁同时宣布遗诏,派人前往各地皇室诸王处报讣音,礼部同时公布大丧礼仪。 上午巳时,礼部公布大丧事宜:自闻丧日为始,不鸣钟鼓,在京文武官员闻丧素服,乌纱帽缠黑角带,自明日为始,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临,退宿于本衙门,不饮酒食肉。 第四日各斩衰诣思善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凡入朝及在衙门视事,用布裹纱帽垂带,素服腰绖麻鞋,退即衰服通,二十七日而除。 …… 凡此种种,隆重肃穆,全民哀悼,尽显哀思悲痛之情。 五月十八日,内阁三位大学士率领文武百官去文华殿迎太子朱厚照即位,立新年号正德,太子朱厚照正式成为了大明朝的皇上,而此时他才只有十五岁。 皇上驾崩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宋楠累的够呛,除了日夜当值巡视警戒之外,还要参加各种寄托哀思的礼仪,大红的锦服换成了灰白的麻布丧服,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准有笑容,甚至说话都不敢高声。 宋楠直到此刻,才体味到皇家的威严所在,一个人死了,天下人都要跟着哭,不管是是否自愿,你都必须做出样子来,这便是权势,死了的人依旧可以享有权势。 不过,宋楠心里倒不是因为这些而忧虑,不由自主的他便会想到太子殿下,这个没了父亲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呢? 太子即位之后,发布大赦天下的诏书,百姓虽守丧需二十七日方除,但新皇一旦即位,人心也逐渐的安定了下来,京城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人们纷纷猜测这位新即位的正德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的即位有会给大明江山带来什么? (感谢谱风尘兄弟的打赏,感谢acxld兄弟的月票。) 第一七三章夜话 第一七三章 夜se阑珊,皇城中灯火次第熄灭,乾清宫内庭院内,刚刚即位三天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正立在庭院的花树暗影中静静矗立。 一帮太监宫女远远站在廊下肃立,皇上吩咐不准他们来打搅,他们只得远远跟随,对于这位一夜间从太子变成万乘之尊的皇上的少年,突然间便从心底产生了极度的敬畏之意,眼前之人再不是以前那个东宫中的太子了。 刘瑾匆匆的身影从前门走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刘瑾回身跟那人低语两句,那人停步伫立,刘瑾则弯腰躬身来到朱厚照身后,轻声道:“皇上,宋侍读来了。” 朱厚照身形一动,道:“宣。” 刘瑾躬身称是,忙回转身朝廊下的宋楠做了个手势,宋楠迈步来到近前,yu行大礼,朱厚照道:“免礼吧。” 宋楠谢过,抬起头来,见朱厚照稚嫩的脸上露出和年纪不相称的愁容,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看得出眼前这个皇上也和平民之子一样,正经历着丧父之痛。 “宋楠,我父皇没了……”朱厚照嗓音黯哑轻声道。 宋楠能感觉到朱厚照正强自压抑着情感,轻声安慰道:“皇上节哀顺变。” 朱厚照吁了口气道:“朕心里烦的很,陪朕走一走吧。” 宋楠点头道:“好。” 朱厚照转身对刘瑾等人道:“你们不要跟着,我只在殿外随便走走透透气。” 刘瑾道:“奴婢遵命。” 朱厚照缓步往殿外行去,宋楠默默跟随,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平整开阔的宫中广场慢慢走去,花坛中各se鲜花的香味在黑暗中默默飘来,夜se里,除了夜值守卫的灯笼在远处划过,并无一丝一毫的声音。 两人行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处,朱厚照凭栏站立,转身道:“宋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宋楠摇头道:“微臣不知。” 朱厚照道:“这便是父皇平台召见群臣议事的地方,父皇劳累了一辈子,从不懈怠政务,以至于积劳成疾,偶受风寒便酿成大病,三十六岁便殡天了,老天实在是不公平。” 宋楠低声道:“皇上不必太过悲伤,先皇累了,也该休息了。” 朱厚照道:“你说的对,父皇太累了。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在夜里拉着我的手逛皇城,有时候还出宫在街市上晃悠,父皇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我真的很喜欢和父皇并肩夜游。” 朱厚照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眼神迷离,似乎回忆起往事让他感觉很是幸福;宋楠很惊讶,这对皇家父子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在外人看来,先皇对朱厚照应该是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模样,却没想到有这么温馨的一幕。 宋楠不好插话,不知道朱厚照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这些事情大抵不为外人所知,自己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朱厚照轻声道:“记得有一回,父皇和我路过六科廊,我问父皇这是什么地方,说的声音稍大了些,父皇赶忙要我小声一些,说那是六科廊,六科官员肯定有人当值,不能惊动他们。我问为什么,父皇说……一旦惊动了他们,明天劝谏的奏折便要堆满案头了,一定会说我们父子夜游是件出阁的事情。” 宋楠沉默了,他感觉到朱厚照话语中的一种愤怒,究竟是愤怒什么,却又一时体会不到。 朱厚照仰望天空,看着繁星点点的灿烂星河喃喃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父皇的确是累了,这么多年来,他每天应付着大小事务,文武百官,军务民政,哪一样不是费心费力,哪一样不是耗费jing神,父皇是撑不下去了。” 宋楠轻声道:“皇上,当其位,谋其政,先皇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社稷江山,为了黎民万众,先皇应该也是快乐的。” 朱厚照叹道:“我所知道的是,父皇和我一起夜游的时候是最快乐的,父皇跟我说了好多话,还把我架在脖子上走路,我也很快乐;但一到了白天,我见到父皇的时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快乐,就如同两个人一般。” 宋楠道:“皇上,有所得必有所失,古人言月有yin晴圆缺,是有道理的,皇上不要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要知道,您已经是皇上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要靠你来稳固,你别无选择。” 朱厚照叹了一声道:“是啊,朕是皇上了,朕会不会走父皇的老路呢?朕会不会也和父皇一样,每ri担心着大事小事,担心着行为举止,担心着大臣们动不动便指手画脚的说三道四呢?”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微臣不敢揣度,微臣只能说,一切以大局为重,皇上新即位,须得宽慰群臣的心,让众人全心全意的拥戴皇上。” 朱厚照微笑道:“我会的,但我也许不会像父皇那样过一辈子,这话我憋在心中想了千百遍,今ri只跟你说了,因为我从没当你是臣子,而将你视为好友。” 宋楠忙道:“皇上不要这么说,微臣不敢当。” 朱厚照道:“没什么不敢当的,你希望我是孤家寡人么?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拿大道理来压我,你知识渊博,知道许多新奇的东西,对朕也是实心实意的好,替朕解了好几次围,朕觉得你很好,我只想请求你,私下里跟我成为朋友,陪朕聊聊心里话,好不好?” 宋楠拱手道:“皇上错爱,宋楠自然是愿意的。” 朱厚照道:“朕已登基,你的太子侍读的官职也算是交了差了,不过我还是要让你在身边,朕准备给你封个近侍的官儿,让你能随时入宫,和以前一样,你想要什么官儿呢?” 宋楠忙道:“皇上,不可如此,微臣不想被人诋毁,臣的身份是锦衣卫,虽外坊旗校不能入宫,但只需加个封号便可出入宫城,无需多授官职,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朱厚照想了想道:“说的也是,朕明ri和牟斌提一提,让他给你个能入宫的身份,这样咱们见面便容易啦,别忘了,万岁山的草场已经平整好了,你还要陪我去打那什么高尔夫球呢。” 宋楠笑道:“岂会忘了,天不早了,皇上早些安歇了吧,明ri还要早朝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是啊,还要早朝,还要处理政务,还要听那些人啰里啰嗦的说话,真是烦人。” 宋楠笑道:“皇上若不嫌臣唐突,臣便告诉你一个打发这无聊时光的秘诀。” 朱厚照问道:“什么秘诀?” 宋楠笑道:“皇上若是觉得他们啰嗦,撑不下去的时候不妨数一数他们的胡子,保管让他们觉得你是认真的在倾听;当然臣可不是要你不理国事,重大事务还是要认真听取奏议的。” 朱厚照哈哈笑道:“好办法,数胡子数眉毛,心里再想着拿镊子一根根把它们拔下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这可好玩了。” 宋楠吓了一跳,朱厚照是有多恨这些朝臣,居然有这么顽劣的想法。 “跟你说了话,朕心里好受多了,咱们回吧,不然刘瑾张永他们可又要啰嗦了。” 宋楠道:“不能怪他们,可知道您身边的人现在都是万众瞩目,谁也不敢有差池,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呢。” 朱厚照皱眉道:“不说了不说了,一说这些我又要烦恼了。” 宋楠微笑心想,烦恼的ri子在后面呢,朱厚照刚刚登基,目前还没上正轨,整个内廷外廷全部是新皇留下来的班子,先皇遗命又要三位内阁大臣好生辅佐,正德又年幼,也不知道将来内廷外廷的手伸的有多长,这些事想想都让人烦心,朱厚照岂能不会明白这一点。 宋楠心里明白,宫城中暂时的宁静即将打破,刘瑾去请自己进宫的路上便已经透露了一些想法,目前是局势最为混乱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到来之时,便是平静结束之ri,一场暴风骤雨即将袭来。 第一七四章下药 第一七四章 新皇即位,对外廷内廷勋戚大臣们而言都是一件大事,危机与机会并存,在这个敏感时候,谁都会有一点忐忑,谁也都有一些期待。 改天换ri之际,本就是个能趁浑水摸鱼的时候,在此时,有人想极力保住位置,有人则想乘机上位。 对于勋戚贵族们而言,无论朱家何人登基,他们的压力都不大,世袭勋爵的荣耀不会被剥夺,京营中的位置也雷打不动,所以包括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在内的勋戚贵族们稳如泰山,正如张懋和徐光祚在西山亭下棋事所计议的那般,唯一要做的便是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对文臣们而言,先皇临终时的遗诏将内阁三位大学士列为顾命大臣,那么总体而言,外廷的局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有三大学士在前面顶着,后面的六部各衙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差池;而且根据新皇最近的表现来看,对三位大学士看似也极为尊敬,三位大学士要求新皇参与的各项活动均参加,李东阳提出的几项外廷的人事任命也得到通过,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相对于外廷文官和勋贵们的坦然而言,内廷之中的气氛沉闷而紧张,就如一罐装满火药的木桶,谁都明白只要稍有不慎擦出一点火花,便将引来一次大爆炸。 随侍东宫的刘瑾等人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身为新皇身边最为亲密之人,这些人岂会甘心做一辈子皇上的近侍,而身为太监,唯一能谋取的官职便只能是内廷官职。 内务府二十四衙门以司礼监为首,司礼监自不必说,那是内务府的最高衙门,司礼监掌印太监有着等同于内阁首辅的披红之权,甚至可以直接干预朝政,而其余如东缉事厂、御马监等内监衙门无不是实力机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毫无疑问,这些要害部门绝对是争夺的首要目标。 明眼人都看得出,一场内廷权利争夺的大戏即将开演。有心人暗地里做了比较,对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范亨,御马监首领太监徐智等人而言,他们的优势在于根深蒂固,权高位重,轻易不可能被拉下马来;反倒是挑战他们位置的刘瑾等人似乎处于绝对的劣势,无钱无人,无兵无卒,并全部处在王岳范亨等人的耳目之下。 然而,聪明人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的以固有实力做比较,因为刘瑾张永等人握着最后一张王牌,那便是新皇朱厚照。无论如何,内廷的权力来自皇上,皇上倾向哪一边,哪一边的胜算便直接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便是刘瑾等人的底气,很明显,正德是倾向与刘瑾等人的。 但问题是,双方都还没有找到合适机会来火拼一番,谁都有些忌惮对方的实力,在没有确凿的把握之前,谁都不会贸然的出手;作为皇上,朱厚照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便撤了王岳范亨徐智等人的职务,不是没权利这么做,而是没有理由。 两方斗鸡般的僵持着,就像是大战之前的死寂一般,在宫中见了面还都是一团和气笑容满面,但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感觉到了杀气;两桶火药摆在一起,就差最后一根导火索的引爆了。 宋楠自然将这一切收在眼中,他已经获得了锦衣卫大汉将军的腰牌,这是锦衣卫中唯一能合法随侍皇帝的身份象征,出入皇宫的次数多了,宫中弥漫的硝烟火药味自然嗅得出来。 但宋楠还不打算刻意去做些什么,在这个敏感时期,自己跳出来是不明智的,风口浪尖上跳出来无异于找死,全大明朝的官员恐怕都将目光盯着内廷之中,无人表态,无人发布偏向xing的言论,看起来似乎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宋楠却知道,暗地里早已经有人开始站队了。 政治便是一场赌博,总有些投机分子愿意在这场赌博上押上全部,赢了便盆满钵满,输了便一败涂地,宋楠无疑也在心里站了队,他要押的自然是刘瑾张永这一边,因为他只能押这一边。 范亨是毒杀宋楠的幕后主使,宋楠早就在找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又岂会对他抱有期望,王岳范亨一方如果胜了,那么自己将来的ri子也就更加的难过了,更何况宋楠了解正德的偏向xing,难道站在正德对立面去?这简直是笑话。 宋楠一如既往的jing心经营着自己正南坊的一亩三分地,时而进宫陪同正德说说话,打打高尔夫和网球篮球,和正德之间的关系也需要经营,虽然朱厚照那晚曾说将自己视为私下里的好友,但宋楠可不会相信这样的话,恃宠生娇便是离死不远了,正德曾数次提出要给宋楠升官,宋楠都婉言谢绝,自己并无实际的功劳升官,若是自己仅凭着和正德的关系升官,既会引起他人的反感,也会让正德轻视自己。 宋楠看的出来,正德是个xing情中人,自己曾经的无心施救,造就了如今和他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关系还未经过重大的考验,最好的保持这种方式的办法是留有新鲜感和神秘感,等待一个能够将这种关系升华的契机,这时候的任何招致正德反感的举动,都可能成为一颗种子,慢慢发展成毒瘤。 宋楠和小郡主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两人耳鬓厮磨ri久,均有些把持不住。 七月里的一天中午,宋府之人都在睡午觉,而宋楠则和近ri几乎常驻宋家的小郡主偷偷在凉爽的竹林里亲热,两人在草地上折腾了一会,直弄得小郡主则面红如火,目光迷离,口干舌燥,宋楠才将探入其裙下的手拿出来,宋楠也不敢弄得不可收拾。 “宋郎,你……你……”小郡主娇声哼哼着,浑身瘫软的靠在宋楠身上,头发湿答答的搭在额头上。 宋楠停了手,轻笑道:“我的手段如何?”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勾住宋楠的脖子道:“宋郎,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啊?” 宋楠笑道:“我也想啊,可你爷爷和哥哥见了我恨不能吃了我,我便是托人下聘,恐怕也会吃闭门羹的。” 小郡主低声道:“我可告诉你,哥哥可是跟我说了,徐家已经和我爷爷论婚事啦,不ri便要下聘礼,你要是不着急,我便要被逼着嫁给徐延德那个老家伙啦。” 宋楠惊道:“你答应了?” 小郡主扭着身子道:“我岂会答应,但是你再不想办法,那可真就完蛋了。” 宋楠被她柔腻的身子缠得心头火热,但此刻又有些心烦意乱的道:“你家老爷子实在太过顽固,但他们若真的要你嫁给别人,可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郡主咭的一笑道:“我有个办法,不知你敢不敢。” 宋楠道:“你有什么办法?” 小郡主凑在宋楠耳根处道:“咱们铤而走险?将生米煮成熟饭……” 宋楠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不成。” 小郡主黯然道:“为何不成?你不想快些娶我么?” 宋楠道:“当然希望你我能得圆满,但这等下三滥手段我如何能用?岂不是教你爷爷和你兄长误会我宋楠的人品,以为我真的是诱骗你,逼迫他们接受我。”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我想着咱们既成事实,和定国公府的婚事定会吹了,爷爷和哥哥虽然肯定要生气,但除了你之外,他们又能将我嫁给谁呢?” 宋楠叹息摇头道:“虽然是步好棋,但我不能这么做,总要让你爷爷和哥哥应允了婚事才好,否则我绝不会那么干。”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那要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还不了解他们么?” 宋楠道:“不成,这手段太过下三滥,咱们还是想别的办法为好。” 小郡主将头缩在宋楠的颈项处想了想道:“也罢,那咱们便等着爷爷和哥哥大发慈悲,天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 宋楠刚想安慰几句,鼻端忽然问道一股奇异的香味,只见小郡主手中拿着一个漂亮的小瓷瓶在玩耍,觉得那小瓷瓶有些眼熟,忙问道:“这是什么?” 小郡主嘻嘻笑道:“傻郎君,你的东西还来问我?” 宋楠脑子一阵迷糊,猛见小郡主伸舌头在小瓷瓶口舔了一舔,猛然间想起那只瓷瓶正是张永送给自己的那瓶宫中所用的chun药,自己藏在怀中不敢示人,不知何时被小郡主摸出来了。 “郡主,那药不能吃。”宋楠惊叫道。 小郡主咯咯直笑,咂摸着味道猛扑上来,凑在宋楠的嘴巴上便是一顿亲吻,宋楠感觉到小郡主舌尖上递来的那有些微甜的药物顺着嘴巴流入喉咙,只片刻之间,便觉得身子不对劲起来。 小郡主喘息道:“宋郎,此事是我主动,你要当正人君子,我却要跟你长相厮守,不能让爷爷把我嫁给徐家,啊……你做什么?” 宋楠不答话,伸手便脱小郡主的衣衫,小郡主惊道:“就在这里?” 宋楠咬牙忍受如chao的道:“你自找的,天为被,地为床,竹林清风为媒还不够么?” 小郡主还待说话,宋楠一把抱起小郡主的身子坐在怀里,双手一上一下直奔要害,小郡主再也无法言语,侧头过来跟宋楠热吻在一起。 不知何时,只觉下身一凉,裙内薄裤已被褪下,正羞怯之时,只觉一根火热的物事已经抵达羞处,刚想起身躲避,宋楠双手掐着她的腰往下一摁,小郡主闷哼一声,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宋楠毫不怜香惜玉,脑子里翻腾,自顾左冲右突,小郡主咬牙痛叫,只觉那处火烫肿胀辣的疼,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消退,一种奇怪的感觉升腾起来,不觉身子随之摇了数摇。 宋楠抱起她的身子放在草地上,毫不留情的大力征伐,直到发泄而出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粗鲁,忙查看身下脸上红chao汹涌闭目不动的小郡主。 “小郡主,您怎样了?我……我太过粗鲁了,你怎可给我下药?” 小郡主长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来,看向宋楠的目光满是迷离道:“好热啊。” 宋楠苦笑道:“只是热么?” 小郡主再叹道:“好个极乐之事,早知如此,我便早就给你下药了。” 宋楠差点一头栽倒。 第一七五章躺枪 第一七五章 次日黄昏,宋楠从衙门出来,行至巷尾不远处,突然间,四五名大汉从四下涌出,将宋楠围在当中,宋楠一看这几人的装束,心中立时有了数,这几人都是王府卫士,不用说,是昨日竹林生米煮熟饭之事发作了,小郡主倒是一点不含糊,这么快便摊牌了。 果然,多日未见的张仑阴沉着脸从断墙后走出,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手也握着刀柄,一副随时可能抽刀砍人的样子。 “小公爷好。”宋楠拱手施礼:“小公爷要见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张仑铁青着脸上前,一把蒿住宋楠的衣领将宋楠拉到角落里低吼道:“你个卑鄙之人,你好无耻!” 宋楠故作不知道:“我又怎么了?” 张仑呼啦抽出刀来架在宋楠的脖子上低吼道:“还他娘的装蒜,你信不信老子一刀割了你的狗头。” 宋楠冷冷道:“小公爷,有事说事,这是作甚?” “你个狗东西,忘了我给你的警告了么?居然敢坏了我妹子的身子,简直太也无耻,我要拿了你去爷爷面前,让他老人家手刃了你。” 宋楠握住张仑蒿着衣领的手,只一拧便将张仑的手拧脱,张仑将刀加了力道压在宋楠的脖子上喝道:“你还想反抗是么?” 宋楠道:“小公爷,这件事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想说什么托辞,我和令妹之间男女相悦,一时没把持的住,你的愤怒我也能理解,要杀便杀,要砍便砍,可别说我是什么卑鄙无耻之类的话,我并没强迫令妹。” 张仑气的发抖,骂道:“分明是你蓄意为之,本以为你是个堂堂汉子,没想到勾引我妹子做出苟合之事,你简直是禽兽。” 宋楠道:“禽兽?小公爷和夫人成亲之前不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么?我是禽兽,小公爷是什么?” 张仑一愣,啐道:“胡说八道。” 宋楠微笑道:“我才不会胡说,报恩寺旁,松树林中,幕天席地,鱼水交欢,你敢说你没做过?” 张仑愕然,自己和柳氏成婚前确实把持不住,柳氏随母亲去报恩寺烧香,自己偷偷勾了她出来在寺庙旁边的松树林里把柳氏的第一次给攫取了,这件事宋楠怎么会知道。 略一思索,张仑便明白了,一定是小郡主告诉宋楠的,小郡主鬼灵精,定是从柳氏口中套出话来了,这姑嫂二人关系亲密,平日叽叽咯咯说些亲密话儿连张仑都嫉妒,难保柳氏不会说漏了嘴。 “你卑鄙,我……我那是和夫人有了媒妁之言,算不得什么。你和我妹子之间有什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分明你欺骗我妹子不懂人事,我可告诉你,你休想达到目的,这一回我决不能轻饶了你。” 宋楠道:“你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坏,我和小郡主之间真诚相爱,你们抱着门户之见和其他的偏见硬是说我别有居心,我也想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是你们给了我机会么?现在事情既然出了,我自然知道此事做的不对,所以我任你宰割还不成么?小公爷,一刀砍了我一了百了。” 张仑又恨又气,他很想一刀了账,但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到也罢了,妹子昨晚跟自己坦白的时候可是明言了,如果宋楠死了,自己也跟着殉节,并说是自己勾引宋楠成了好事,便是不想嫁给那个徐延德。以张仑对小郡主的了解,她说的出做得到,既恨妹子太过倔强不守贞洁,又不舍亲妹子为了这件事而寻死。 即便没有小郡主的那句话,杀了宋楠之后又能如何?难道能让妹子的贞洁回来不成?而且宋楠死后的言语也会让英国公府名声大损,诱奸国公府郡主自然是该死,杀了宋楠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别人会问:“小公爷为何杀了宋楠啊?” “能为了什么?还不是那宋楠搞了国公府的小郡主。” 这样的对话自然而然会在街头巷尾流传,一想到这些,张仑更是不能轻易的下手了。 张仑将钢牙咬碎,挥手一刀砍在墙上,砍的泥屑飞迸:“宋楠啊宋楠,我张仑自认对你还不错,你为何这么祸害我妹子?给我国公府抹黑?为什么?嗯?” 宋楠轻声道:“小公爷,我绝无一丝一毫与你作对的想法,也没想抹黑国公府,我有几个脑袋?令妹对我厚爱,我岂会祸害她,倒是我想不不明白,你们为何不答应我们的事情,百般阻挠此事?是不是因为我身家单薄位不够高权不够重?” 张仑道:“你既知道,还用我来说么?” 宋楠想了想道:“你怎知我未来便必然居于人下?我刚来京城的时候,谁能预料到这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成了我的衙门,谁又能想道我能随时随地出入皇城见皇上?万事皆有可能,你为何不能看好我的未来?” 张仑冷笑道:“你还敢提进宫之事,你可知道么?现在朝廷上下谁不在暗地里说你教皇上玩些古怪的东西,和皇上嬉戏玩闹,毫无君臣之分,在这么下去,你便等死吧,我可不想妹子跟着你一起被抄家砍头。” 宋楠一愣道:“有人这么说?” 张仑冷笑道:“你怕还是蒙在鼓里自以为得意吧?” 宋楠皱眉思索了一会道:“小公爷,我和令妹之事恕我十分抱歉,但如果我的行为让令妹跟着受牵连,那绝非我所希望的,我向你保证,这辈子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的行为,我一定会对令妹负责,当然前提是你能说服老公爷同意我们的婚事;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我要查实一番,若属实的话,我会即刻改正。” 张仑啐了一口吐沫骂道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对你这狗贼会这么心软,打定主意要一刀宰了你的,临到头时却下不去手,要是被爷爷知道,定会骂我心慈手软做不得大事。” 宋楠拱手道:“小公爷,你这不是心慈手软,你是头脑清醒再加上爱妹真切,就冲小公爷您的面子,我宋楠若不混出个人样来风风光光的娶小郡主进门,也对不住你兄妹二人对我宋楠的厚爱,你说吧,要怎样才能将小郡主嫁给我。” 张仑道:“我国公府乃极品勋戚之家,小郡主要嫁的人起码是勋戚侯爵,你若能封爵,我便从中协力,劝爷爷将妹子嫁给你,不过封爵对你而言恐不容易。” 宋楠道:“就是这个话,若我能封爵,便上门求亲,到时候小公爷可不能拒绝。” 张仑冷笑道:“你以为封爵那么容易么?军功,军功懂么?你身在京城能封得了爵才怪呢,你是不是一辈子封不了爵,我妹子便要等你一辈子?” 宋楠道:“给我两年时间,若我不能封爵,便自己离开郡主,也离开京城,绝不会再和她有任何来往,教她死了这份心。” 张仑斜视宋楠道:“你倒是癞蛤蟆打喷嚏口气不小,也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两年封爵?你想的倒美。” 宋楠道:“我只能尽力而为,谁叫你国公府有这样奇怪的要求呢,为了小郡主我也只好拼尽全力了,否则岂不是教你把我看作是始乱终弃之人,我靠自己的本事,也省的你们一直以为我想借你英国公府之力。” 张仑道:“但愿你能成功,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内廷暗斗不休,你夹在其中已经引起了有些人的不满,再不明哲保身,慢说是封爵,便是官职也难保了。” 张仑怒啐一口顿足离开,宋楠躬身施礼恭送,心中充满了对张仑的歉疚之意,自己搞了他的妹子,偏偏他不能手刃自己,光是这份委屈便已经够他受的了。 其实宋楠早就明白,国公府放任小郡主跟自己来往,便是笃定自己不敢放肆为之,想以宽松的态度稳住小郡主,免得她要死要活的吵闹,暗中定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小郡主昨天都说了,两家的婚事磋商几近达成,虽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让小郡主能乖乖嫁入定国公府,但宋楠岂会甘心让他们得逞,更何况是小郡主主动下药,宋楠自然连反抗的念头也不会生出来。 不过张仑的话语倒是传递给宋楠两个消息,一个便是自己和小郡主偷吃禁果之事貌似张懋并不知晓,否则,今日之事岂会如此的平和?张懋和张仑可不一样,为了他国公府的声誉或许连小郡主的死活都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便是张仑口中所说的朝中大臣对自己的行为颇有微词的话,显然,以张仑的身份,断不可能知道内阁大学士和朝臣们的想法,定是和张懋得到的消息;张懋虽不常出入内阁六部,但张懋作为勋戚的头面人物,朝中有些什么言语和风闻,张懋不可能被蒙在鼓里。 宋楠有些郁闷,内廷中虽然剑拔弩张,但却干打雷不下雨,而自己无端身上惹骚,这到有些始料不及。 宋楠觉得这其中大有名堂,仓促之下也不好做出判断,决定还是先调查一番再说。 (感谢66226633兄弟的打赏) 第一七六章博弈(上) 第一七六章 宋楠唯一能够去探口风的人便是牟斌,新皇即位之后,牟斌最近也推掉一切事务,频频随侍皇上身边,和那范亨几乎如一对孪生兄弟般的形影不离;不知道的还当是这两人好的蜜里调油,明白事理的都知道,这两人都要在正德面前混个脸熟。 对宋楠,牟斌也客气了许多,特别是当朱厚照上次特意跟牟斌提及要让宋楠有个ziyou出入皇宫的身份时,牟斌便心里清楚,在新皇的心目中,宋楠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于是他几乎毫不犹豫的提出要给宋楠一个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副提督的位置,岂知宋楠鬼jing鬼jing,根本没接受这个职位,只是要了个普通大汉将军的身份,便于出入皇宫便罢。 牟斌益发的觉得宋楠不简单,大汉将军营副提督显然是个子虚乌有的职位,牟斌只是想试试宋楠的野心如何罢了,即便宋楠接受了这个职位,他也将成为一个鸡肋一般的人物,一千五百人的皇上随驾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几乎是牟斌一手cao控,其提督也是牟斌的铁杆心腹,跟随他多年的石文义,宋楠休想在其中能指挥动一兵一卒;反倒硬生生的插进去个副提督,会给宋楠自己带来麻烦。 也不知道宋楠是看出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压根就没什么野心,总之他婉言谢绝了自己的提议,让牟斌也松了口气,对宋楠牟斌到现在还是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起码宋楠对自己无害,特别是在新皇即位的这个敏感时候,说到底宋楠还是锦衣卫的人,从ri常举止来看,也没什么出格之处。 宋楠来到锦衣卫总衙拜见的时候,牟斌刚好从宫里出来回到衙门里,牟斌极为热情的将宋楠拉进内衙叙话,两人坐定之后,宋楠突然起身施礼,神态极为郑重的道:“牟指挥,卑职最近是否行为有些失当,指挥使大人,您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最近做错了什么?” 牟斌讶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啊?你正南坊千户所井井有条,并无什么差池之处,宋千户是不是听别人说些什么了。” 宋楠道:“不是锦衣卫衙门中的事情,而是卑职最近听人说,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卑职随侍皇上身边的事情,说卑职撺掇皇上嬉戏逸乐,玩物废政,卑职觉得这种流言牟指挥应该知道一些,若牟指挥也觉得卑职的行为不妥,还请明言告知。” 牟指挥惊讶的道:“有这种风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宋楠道:“卑职是从英国公府小公爷口中得知此事,说外廷对我颇有微词,似有不满之意。” 牟指挥哈哈笑道:“怎么可能?你若说小公爷自己说出这话来我倒还信,但你要说这是出自外廷口中,那便是个笑话了,内阁大学士们的眼里放得下谁?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便是我牟斌,他们也是不在眼里的,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文官们眼高于顶,我等武人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宋楠心中一松道:“大人是说,这消息不可能从内阁外廷的官员们口中说出?” 牟斌笑道:“绝无可能,你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说实话,我对你陪皇上捣鼓的那些玩意儿也觉得有些不惯,但那些什么什么球之类的游戏毕竟是锻炼筋骨,对皇上的身子有益,京中有些公子哥儿也效仿着玩了起来,我瞧也没什么害处;我所能提醒你的是,不要让皇上过度的沉迷于此,否则迟早会有人拿此事来找你麻烦。” 宋楠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那就好,吓了卑职一跳,还以为捅了漏子;这小公爷看来是在吓唬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 牟斌呵呵笑道:“定是吓唬你了,你和国公府郡主的那点事,本官素有耳闻,你本事可当真不小啊,不过我倒是期待咱们锦衣卫中能出个国公府女婿呢,哪天请本指挥去喝喜酒啊?” 宋楠吓了一跳,忙道:“大人可不能乱说,这事传出去,国公爷还不要了卑职的命。” 牟斌嘿嘿笑道:“怕他怎地?国公府了不起么?国公府的郡主便不嫁人么?” 宋楠不想在此事上多废口舌,心里也知道,小郡主频繁出入自己的宅院,焉能瞒过特务头子牟斌的眼睛,不过宋楠当然不想拿自己的私事出来谈,从牟斌的语气里,定是以为自己要攀附国公府这个靠山了,恐怕知道这件事的人第一个念头都是如此想,宋楠也无奈的很。 牟斌往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抖了抖,忽然问道:“宋楠,你和刘瑾他们的关系如何?” 宋楠道:“还算捻熟,在东宫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 牟斌想了想道:“内廷中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摩拳擦掌的,你怎么看此事?” 宋楠道:“卑职不敢妄言。” 牟斌摆摆手道:“别跟我说这些虚的,你好歹是我锦衣卫的人,内廷的争斗虽暂时和我锦衣卫无干,但未来跟我锦衣卫关系甚大,我也早就想找你谈谈此事了,你有什么看法便直接说出来。” 宋楠道:“大人怎么看?” 牟斌失笑道:“好,你也是谨小慎微的很了。” 宋楠道:“卑职被小公爷说的这个假消息吓的不轻,轻易是不敢掺合了。” 牟斌道:“好,本官今ri也和你推心置腹一番,在本官的想法中,自然是希望范亨这家伙完蛋,但我担心的是,换一个人是否是件好事,如果刘瑾他们掌握的东厂,对我们锦衣卫是否有好处;我跟刘瑾他们不熟,所以我才问你对刘瑾的看法。” 宋楠道:“刘公公我倒是跟他有些接触,不过平ri里的接触可看不出其内心的想法,但大人若要问我真实的想法,卑职只能说愿意赌一赌刘瑾,对范亨这个狗东西,我是没什么好感的,他可是差点要了卑职的命。” 牟斌笑道:“我倒忘了这茬了,不过刘瑾他们似乎胜算不大呢,看起来皇上似乎偏向刘瑾,可似乎并不能起决定作用,皇上新即位,不可能为了刘瑾得罪朝臣,特别是内阁大学士,否则这般不要命的文官们闹起来,皇上岂不是要被闹晕了么。” 宋楠一愣,皱眉道:“牟大人的意思是,内阁大学士支持王岳范亨一方?” 牟斌惊觉失言,低声道:“不要乱说出去,大伙儿心知肚明罢了。” 宋楠锲而不舍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牟斌道:“你真想知道?” 宋楠道:“当然想知道,您不也说了,哪一方执掌内廷对我锦衣卫的未来影响巨大,身为锦衣卫的一员,我岂能不关心?” 牟斌微笑道:“好,那本指挥使今ri便教你一招,你虽聪明伶俐,但朝廷上迷雾重重,没有一双慧眼是看不穿其中的猫腻的,我的话你只许听,不许外传,一旦说出去,我会要了你的命。” 宋楠吓了一跳,尴尬道:“这么严重?” 牟斌道:“你还要知道缘由么?” 宋楠点头道:“想。” 牟斌呵呵冷笑道:“你倒是有些犟脾气。” 宋楠道:“难得能聆听大人教诲,卑职对大人也没什么龌蹉之心,也不会多嘴多舌说出去什么,自然是不怕的。” 牟斌道:“那我便告诉你原因,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皇上登基之后,和群臣之间的关系如何?要说实话,说出你内心里真实的感觉,敷衍之语便不要提了。” 宋楠想了想道:“表面上看,皇上和外廷官员这两个月相处的还算融洽,但是,总感觉有一种相敬如宾的隔阂,好像彼此之间并没有水ru交融;不知我的感觉对不对。” 牟斌挑起大指赞道:“不错,算你还有些道行,能看出这些细节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皇上已经连续三次未开经筵ri讲了,每次都满口答应,但就是不出席,不是以皇太后身体不适为由,便是以其他的理由来推诿,今天早朝上,大学士刘健提出此事,皇上又是满口答应说下回一定参加经筵,但我看玄的很,皇上定会又放他们的鸽子。” 经筵ri讲宋楠是知道的,大明朝不仅是太子要出阁讲学,当了皇上之后也还是要每月三次开经筵听大臣们筵经读史,研究古今圣贤之言,以古鉴今;正德私底下也跟宋楠抱怨过几次,但以宋楠半吊子的政治觉悟,完全不能理解这经筵ri讲跟皇上和大臣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关联。 看着宋楠不解的样子,牟斌得意的想,你再聪明也没用,这等事靠的是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练出来的慧眼和觉悟。 于是牟斌略带得意的慢吞吞的说出一番让宋楠惊讶不已的话来。 第一七七章博弈(下) 第一七七章 经筵日讲并非大明朝所独有,上溯到汉唐时期,为君者便已经定下了这样的规矩,设立的目的从表面上看是为了让为君者通晓经史更好的治理天下,但君主毕竟是君主,谁愿意隔三岔五的当小学生乖乖的听那些晦涩难懂的大道理,后宫里软柔柔的小蛮腰,香喷喷的美酒,赏心悦目的丝竹歌舞显然比听老夫子讲学要吸引一万倍。 鉴于此,皇上们有的干脆废了这制度,有的则偶尔敷衍,也有的为了沽名钓誉表示自己是个明君勉强坚持着,极少的帝王会不折不扣的坚持下来。 大明朝的经筵日讲是太祖定下的,太祖朱元璋为了能保大明天下万万年的延续,规定了一系列对太子乃至即位之后成为皇上的教育制度,随着大明朝一代代皇帝的传承,这经筵日讲逐渐变成了一种具有仪式感的东西。 简单来说,大明朝的文官跟别的朝代不同,由于皇上的大权独揽,大明文官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为了寻找存在感,文官们个个养成了一种几乎变态的偏执,他们的潜意识里总有一种和皇上对着干冲动,他们鄙视那些唯唯诺诺不敢进谏的文官,哪怕是惹恼了皇上被廷杖打了屁股,那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本着这种近乎变态的理念,文官和皇上之间的博弈冲突经常发生,挨板子打屁股的也屡见不鲜,但文臣们乐此不疲,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你要是没被皇上打过屁股,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不过大明朝的皇上也懂得如何去抚慰这些文臣们,除了满足他们被打屁股的之外,多多少少也给他们些面子,经筵日讲便是其中的一种给面子的方式,皇上小学生一般的坐在那里,听文臣大儒说古论今,时不时的讽刺几句朝政,那种荣耀可想而知。 弘治在位的时候,对文臣们宽容有加,政务勤勉之余,日讲每回不落,这也是弘治在位十八年和群臣关系融洽有加的原因之一,内廷和外廷之间的关系也大致安稳,没出什么大的冲突,但同时也从另一方面让文臣们更加的觉得理所当然。 随着牟斌慢吞吞的叙述,宋楠的心里的一桶浆糊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正德即位之后的阳奉阴违应该是伤害了文臣们高傲的自尊了,内廷是皇上的代言人,在内廷的代言人的选择上,本来文臣无所谓是谁,或说爱谁谁,总之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朱厚照在经筵日讲的态度上激起了文官们的不满,他们要想找回面子便自然会去选择支持王岳范亨一方,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不满,达到暗中敲打皇上的目的,让皇上明白无视文官们的后果。 说到底,这是文官和皇上之间的一种隐秘的博弈。 宋楠不禁惊叹于政治斗争中的戏剧性和艺术性,简简单单的一个态度便包含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因素,简直太不可思议。 “宋楠啊,这不过是本官个人的揣度,你也不必当真;不过,外廷内阁的态度基本明朗了,本来先皇在世时,王岳和内阁的关系便很不错,内阁票拟和六部的奏折呈上去之后,王岳也基本上没有刁难过,当然先皇的态度决定了王岳的态度,但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手中的披红之权可不是闹着玩的,奏折在呈送皇上面前可是要从司礼监打个转的。” 宋楠默默点头,想了想道:“经大人这么一点拨,卑职心里顿时明朗了许多,卑职心里有个想法,卑职以为即便没有经筵日讲之事,恐怕内阁外廷的文官们也会支持王岳一方。” 牟斌道:“哦?怎么讲?” 宋楠道:“且不论王岳和内阁在先皇时期的关系如何融洽,便是大人所言的咱们大明朝文官的尿性来说,新皇即位,文官们心里应该是想给个下马威的,倒不是说他们不忠君不爱大明朝,而是仅从咱们大明朝的实际情形来揣测,第一炮打响了,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 牟斌呵呵笑道:“也许吧,你倒是举一反三了起来,咱们两个锦衣卫的官员关在这屋子里妄谈朝政可不大合规矩,今日到此为止吧,今日之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明白么。” 宋楠拱手道:“大人放心,宋楠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但还请指挥使大人明示,我锦衣卫在其中该如何自处?” 牟斌沉思半晌道:“非常时期,咱们先别跟着添乱授人把柄,先旁观再说;一切才刚刚开始,这刘瑾要是没个几把刷子应付,他也绝混不到内廷的位置上,且瞧他如何应对。” 宋楠点头称是,牟斌又道:“宋楠,最近你也别去掺合,少进宫,尽量少带着皇上玩那些玩意儿,虽然无伤大雅,但非常时期难免会有人多嘴多舌,真要把你扯进去那可不妙;内阁大学士眼中虽然没你,但逼急了,他们可是什么都能干的出来,正如你所言,皇上不给他们面子,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的逼着皇上给面子,皇上对你不错这尽人皆知,他们不能对皇上不敬,但却有可能打击你或皇上身边的其他人来恶心皇上,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你收敛些为好。” 宋楠头皮发麻,默然无语,不能不说牟斌的话是有道理的,这大明朝皇上和臣下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葩,既效忠皇上,却又互相别着马腿,这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嘛。 …… 宋楠心事重重的告辞,回到家中什么都不想做,进门便叫小萍儿烧了一大木桶的热水,整个人扒了个精光泡在热水里,用热毛巾盖在脸上,仰靠在桶里细细的思量这件事。 其实听了牟斌的一席话,宋楠心中的担忧加剧了,如果内阁大学士和各部官员都支持王岳和范亨,正德即便是有心替刘瑾等人撑腰恐怕也要掂量掂量后果,不管君臣之间呕着什么气,皇上的权力再大,也不能完全不顾大臣们的意见,特别是内阁三大学士的影响力。 先皇遗诏尚在耳边,三位大学士可是先皇指派辅佐的顾命大臣,弘治的灵柩还在太庙中停放,要到十月里泰陵完工方才会下葬,在这个时候,正德绝不会为了刘瑾跟整个文官集团闹僵。 胜负之分几乎立判,刘瑾的美梦怕是要泡汤了,然则经过此事之后,外廷内廷的气焰高涨,相互间的关系也更紧密,今后自己该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在这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上熬着?范亨能让自己消停么?答应小公爷两年内封侯迎娶小郡主的豪言壮语岂不成了放屁? 宋楠越想心情越糟糕,心头莫名的烦躁,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恨不得大吼大叫一番发泄心头的憋闷。 一只温柔的手覆上宋楠的额头,宋楠一怔睁开眼来,只见叶芳姑不知何时进了屋子,站在桶边,担忧的看着宋楠。 “你怎么来了?”宋楠勉强一笑。 “奴家见你这几日似乎情绪不好,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吧。”叶芳姑脸色微红,同房日久,看见宋楠光溜溜的上身还是有些不习惯。 宋楠拉起她的手揉捏,叹道:“说了也没用,徒增大家的烦恼。” 叶芳姑走到宋楠身后,双手在宋楠的肩头用力揉捏,舒服的宋楠呻吟一声闭上眼睛。 “你不说家里人便不烦恼了么?你的情绪影响着一大家子,没见家里人说话走路都轻手轻脚么?你进家门的时候都没搭理青璃,吓得她都不敢来打搅你,央求我进来问问,你板着脸可把大家吓坏了。”叶芳姑轻声细语的道。 宋楠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这么影响家人情绪,歉疚的道:“是我不好,不该将外边的事情带回家里来,青璃定会以为我喜怒无常了,待会我向她道歉。” 叶芳姑俯身在宋楠光洁的额头一吻道:“撑着一大家子不容易,大家都理解你的心情,不必在意,其实我们只想过些安宁日子,你大可不必压力过大。” 宋楠将目前的难题跟叶芳姑说了一遍,叹道:“我也不想这么烦恼,但问题是这件事跟我看似无关,其实却大有关系,范亨跟我有仇,这一场争斗若是王岳和范亨得胜,我这一辈子也别想碰到范亨一根毫毛了;而且他也不会放过我,因为罗芳之事,范亨定恨我入骨,我不找他麻烦他也要找我麻烦,咱们便再无消停安宁之日了。” 叶芳姑皱眉道:“说的也是,你打算怎么办?牟斌不是要你冷眼旁观么?” 宋楠摇头道:“牟斌可以冷眼旁观,我却不成,我要想些办法在其中搅合一番,刘瑾张永他们执掌内廷对我极大的有利,若是能帮着他们在这场较量中取胜,或许也能报范亨毒杀我之仇,我不能坐视不管。” 叶芳姑皱眉道:“可是,你只是个锦衣卫千户,照你所言,内阁都卷进去了,都是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你在其中能起什么作用?” 宋楠翻着白眼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如此不堪?” 叶芳姑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你官职低微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还是挺高大的。” 宋楠听出叶芳姑的调侃之意,顽心顿起,猛然从木桶中站起身来,笑道:“有多高大?这么大么?” 叶芳姑啊的一声叫,见宋楠全身光溜溜的站在面前,一根钢炮直通通的对着自己,吓得扭身便跑,宋楠探手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抱起,两人噗通一声跌入木桶中。 叶芳姑挣扎道:“别,这可是大白天。” 宋楠道:“大白天怎么了?谁规定大白天不能干这事了?” 叶芳姑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裹在身上,曲线玲珑,看的宋楠几乎要喷血,叶芳姑还打算扒着木桶边缘逃出去,刚站起身来,手抓着木桶边往外爬,宋楠见那一对浑圆的美臀湿答答的就在眼前,伸手一扒拉,两弯结实丰满的山丘便露了出来。 宋楠站起身来,双手把着叶芳姑纤细的腰身,对准位置往里一刺,叶芳姑惊叫一声,身子瘫软趴在桶沿上,宋楠快意凶狠的进出着,享受人间至乐的同时,一个计划也慢慢的浮现在心中。 第一七八章豹子 第一七八章 乾清宫后院中,十五岁的正德帝正喜笑颜开的拿着一根长鞭啪啪敲打着地面,不远处,一只幼豹发出低沉的咆哮,惊恐的眼睛泛着绿光,趴在地上龇牙咧嘴。 刘瑾躬身站在正德的身边笑道:“皇上,这豹儿还不错,瞧那摸样儿,长大了还不知道如何威猛呢。” 正德点头道:“不错,朕一直想出宫亲手猎虎豹,也没这个机会,小谨子不错,挺懂朕的心思的。” 刘瑾喜道:“那是,奴婢可是打小便跟着皇上的,哪能不懂皇上的心思呢?奴婢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了这金钱豹儿来,进宫的时候破费周折呢。” 正德道:“定是怕被大臣们知道是。” 刘瑾道:“是啊,奴婢又怕大臣们知道,更怕的是被范亨他们知道,东华门根本进不来,奴婢是从西边给偷偷弄过来的,皇上看的喜欢就好,也不枉了奴婢们的一片心。” 正德哼了一声道:“范亨会阻挠?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 刘瑾道:“皇上啊,他是司礼监秉笔,又是东厂提督,虽说是内廷的官儿,但若是跟大臣们透露皇上弄了只金钱豹进宫,大臣们还不要吵翻了天么?奴婢也是以防万一呢。” 正德怒道:“他敢么?宫里的事情他敢跟大臣们说?” 刘瑾赔笑道:“谅他也不敢,但是总是要防着点,您忘了之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范亨派人暗中盯梢咱们的事么?奴婢那一回可是吓着了,若不是宋千户出手相助,奴婢恐怕那会子便遭殃了。” 刘瑾眼圈有些泛红,撩起衣襟在眼睛上擦了擦,正德皱眉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作甚?朕好不容易来清净一会儿,你又来提烦心事。” 刘瑾赶紧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提及此事,皇上,这金钱豹放在哪里合适呢?” 正德道:“就养在这院子里不成么?反正也上了铁链了。” 刘瑾赶紧道:“皇上,您就饶了奴婢们的一条命,放在乾清宫中可不成,范亨他们随侍皇上左右,大臣们也时常进出,这不是要了奴婢们的命么?” 正德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朕想看个豹子都不成?” 刘瑾道:“宫内肯定不成,不过奴婢倒是有个办法,皇城西苑太液池的湖心岛上不是空着么?奴婢想着,在岛上围栅栏,将豹子养进去,以后奴婢再得了什么珍禽异兽一并放在岛上,皇上若是想看,咱们便去那里尽情的看,尽情的玩;再建几座大房子,累了还可以在岛上休息,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正德一拍大腿道:“好办法啊,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 刘瑾皱眉道:“皇上喜欢便成,但若有人反对该怎么办呢?” 正德愕然道:“谁会反对?朕弄个观赏的去处都不成么?再说还是在皇城之内,朕又不是出宫游玩。” 刘瑾道:“建栅栏造房子都要银子的,现在内务府中的钱物进出使用可都是要王岳范亨他们点头的,将来奴婢搜罗些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也是要银子的,奴婢跟随您多年,您知道奴婢可是没什么积蓄,这金钱豹奴婢还是花了毕生的积蓄买来的,没银子奴婢可什么都办不了。” 正德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明儿我跟王岳说一声,叫他在内承运库给你拨银子便是,你好生的把这事办好,朕可等着去游玩呢。” 刘瑾忙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请皇上给起个名目。” 正德想了想道:“既是为了眼前这畜生建的地方,这畜生自然是占了先,便叫做豹房。” 刘瑾鼓掌道:“豹房!好名字,皇上起的名字就是好,奴婢这下放心了,有了皇上的旨意,谁还敢说三道四的。” 正德摆手道:“也不要招摇,叫外边的大臣们知道了总归是不好,这几ri朕都被他们烦死了,非要朕去参加经筵ri讲,朕答应了去都不成,还说必须要到场才成,竟然要朕下保证不再缺席,朕快烦透了。” 刘瑾转转眼珠子道:“皇上别气坏身子,大臣们的事奴婢本不该多嘴的,但您是皇上啊,我大明朝何时有皇上受臣子要挟的道理了?皇上不想跟他们闹僵也是对的,毕竟都是为大明朝的社稷着想,但也不能太过纵容了。” 正德厌烦的摆手道:“别说了,朕不想听这些,瞧那豹儿正舔着嘴唇呢,想必是饿了,你去弄只活鸡给它扑扑,朕也看看这豹儿的威风。” 刘瑾赶忙答应,躬身退下,摆手叫一名小太监去御膳房取活鸡去,自己却转过回廊出了乾清宫来到殿外的花坛边,宋楠正负手站在那里看着花坛上姹紫嫣红的鲜花低头沉思。 脚步声惊动了宋楠,宋楠抬头见刘瑾到来,微笑拱手道:“刘公公好。” 刘瑾将宋楠拉到一旁的墙根下低声道:“皇上答应了。” 宋楠道:“好,剩下的事情可是要看你的了,我这几ri不能去见皇上,见了皇上,他必会要我陪他去打球玩耍,这会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皇上若宣我,你便说我去京外办差了,我在外边还要替你打探消息,搜寻证据。” 刘瑾点头道:“宋千户,你可要查清楚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在宫里一发动,那便没有退路了。” 宋楠冷笑道:“你还想有退路?内阁大臣们的态度已经明朗化,均已半公开的支持王岳范亨等人,你若不想居于人下受他们的欺凌,便只能打起jing神来应付,想让皇上发话,必须要替皇上找到发话的理由,皇上新即位,岂能不顾群臣的感受直接夺了王岳范亨他们的职位让你们去上位?反正这是你的事,你若不想,我也乐的清闲,若不是你前ri在我面前抱怨,我才懒得管呢。” 刘瑾见宋楠话语不善,忙道:“咱家不是那意思,我岂能甘心受那两只老狗欺凌,我只是觉得胜算不大罢了。” 宋楠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能给你保证,王岳在外边的两处宅子我的人都已经摸清了,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只要你想查,我必替你查的水落石出,王岳、范亨、徐智他们在外边的房产田地全部查个清清楚楚,证据也会交到你手上,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刘瑾低头咬牙道:“干了,这回鱼死网破,不然今后也没什么好ri子过,有劳兄弟了,事儿干成了,咱们兄弟今后便是生死之交,以后有咱家一块肉,便有你一碗汤。” 宋楠笑道:“那我先谢了,少说多做,干好了事再说,我不能在宫中久待,告辞了。” 刘瑾拱拱手,目送宋楠出侧门而去,转身攥拳咬了咬牙,往乾清宫后殿行去,远远的便听到正德的大呼小叫之声,园子里一只公子发出咯咯大叫,被那只幼豹追的无处可藏,终于气力耗尽,被幼豹擒在爪下。 宋楠近七八ri没进宫见正德,只和刘瑾见了一面,刘瑾也是感觉到风声不对,身边又没人商量,这才来寻了宋楠商议;于是宋楠便将自己计划多ri的想法跟刘瑾说了一遍。 宋楠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刘瑾等人要想斗败王岳范亨,正面的对抗目前而言是必败之局,正德不可能在此时力挺刘瑾等人,因为没有契机,无端的调换内廷要害职位,势必会引起朝廷上下的反对,也会被人说成是对先皇构建的班底的不信任。 正德再不关心政治,也不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特别是当和内阁大臣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隔阂的时候,正德更不会下这个决定。 宋楠的计划便是给正德挺直腰杆说话的契机,并要让内廷大佬们闭嘴,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找王岳和范亨等人的把柄,若王岳和范亨立身不正,那么正德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发声挺刘瑾上位。 官员犯错无非是权钱se上的失控,太监们自然和se字无缘,职权上宋楠也一时找不到什么破绽,唯一的破绽便是一个‘钱’字;太监爱财天下皆知,宋楠就不信这王岳和范亨把持内廷这么多年,经济上便没有犯错误,内廷的油水那么大,这两人能忍得住不下手? 宋楠遍撒眼线,捞了几天后,终于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一个针对王岳和范亨徐智等人的计划便新鲜出炉了。 (感谢moshaocong兄弟的月票) 第一七九章逐臭 第一七九章 盛夏之夜,闷热而烦躁。 东安门外保大坊一处僻静的胡同内,有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院内葡萄架葫芦架缠绕纠葛,从门口到内院的过道顶棚上几乎全是,繁茂阴森,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也正因为有这些绿色植物的遮挡,白日灼热的阳光被挡在绿叶之上,院内凉爽舒适,甚至还有些阴冷的感觉。 这里便是刘瑾的外宅,宫中凡有头脸的太监都喜欢在宫外弄个窝,宫中虽然有住处,但毕竟有诸多不便之处,而且在宫中哪怕居所再宽敞总是感觉不自在,那毕竟是皇宫,一草一木都不属于这些当奴婢的,再说凡有头脸的太监们总是有人要托着办些事儿,金银财宝,字画古董送了来,难不成摆在宫里不成? 刘瑾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初更时分,今夜马永成当值,刘瑾本可以宿在宫中住处,但他不想被打搅,他希望能够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这可是关于他未来命运的大事。 一进家门,刘瑾便三把两把扒掉身上闷热厚重的袍子,随手丢给迎上来的管家,管家刘恩是陕西老家的一位从叔。 “恩叔,替我煮一碗羊肉泡馍。”刘瑾随口说道。 刘恩的羊肉泡馍的手艺是地道的老家口味,在宫中压抑一天之后,刘瑾最喜欢的便是来一碗家乡的美味,慰藉自己憔悴的心灵。 刘恩点头答应,转身吩咐小厮去替刘瑾烧洗澡水,刘瑾往院子里的竹椅上一坐,伸手拿过沏好的小茶壶来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舒坦放松下来,心情也好了很多。 刘恩抱着衣服行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转头回来道:“对了老爷,姑老爷天黑前来了一趟,说有要事要跟你说。” 刘瑾一愣道:“姑老爷?他来作甚?” 这个姑老爷便是刘瑾的妹夫,在礼部做司务的孙聪,人没什么大出息,刘瑾也不太待见他,司务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个小官,再加上是在清水衙门的礼部,更是没什么出息了。 “不知道,只说如果老爷回来了,便要我跟老爷说一声,要老爷不要出门,晚些时候他再来。” 刘瑾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洗了澡,吃完了羊肉泡馍,刘瑾敞着胸依旧坐在凉爽的院子里纳凉,脑子里跟沸水一般总是静不下来,宋楠说的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今日也如愿让皇上同意了建豹房之事,明日自己还需要提醒皇上别忘了跟王岳要银子,整件事既然已经发动,便需要处处的算计小心,万不能有差池之处。 虽然刘瑾觉得宋楠的办法很有可能奏效,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细细的想了一会,刘瑾摸不到到底自己担心什么,于是摇摇头不再去想。 外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环被人轻轻的敲响,刘恩赶紧上前打开小门往外看,回头对刘瑾道:“是姑老爷。” 刘瑾摆手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不是孙聪一个人,孙聪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影,两人的手中都提着大盒小盒的礼物,刘恩在院子的石桌上点起了蜡烛,刘瑾这才认出,后面跟着的那个人竟然是礼部右侍郎焦芳。 “姐夫,您在啊。”孙聪皱着八字眉上前打招呼:“这位是礼部右侍郎焦芳焦大人,姐夫您应该认识吧。” 刘瑾当然认识,朝堂上不知见过多次了,登基大典的时候焦芳便是负责教授皇上礼仪的礼仪官,跟刘瑾没少打交道。 “哎呀,原来是焦侍郎,你怎么来了?”刘瑾赶忙起身拱手。 焦芳身着黑色薄袍,整个人像是裹在黑布里的一具干尸,不过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的很。 “刘公公好,焦芳有礼了。” “坐坐,刘恩,赶紧去沏茶,茶叶就用皇上赐给我的那一罐云雾。”刘瑾连声的吩咐道,心中颇为疑惑,这焦芳跟自己素无交情,今夜来访所为何事。 三人坐下,茶水沏上,孙聪笑道:“姐夫,焦大人早就跟我说了,要找机会来拜见姐夫,焦大人客气的很,您瞧,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来。” 刘瑾嗔怪道:“你怎能让焦大人带礼物来?这不是不懂规矩么?这事你可办的不好。” 孙聪干笑道:“是是是,我的错,不过焦大人忒也多礼,劝不住啊。” 焦芳一笑道:“登门拜访哪有空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刘公公可莫怪孙大人,是我执意要带来的。” 刘瑾笑道:“你太客气了,何须如此。” 焦芳道:“一直都想来,先皇驾崩,新皇即位之事,礼部忙翻了天,到今日才得空,刘公公可不要见怪。” 刘瑾不想这么不咸不淡的扯闲篇,咳嗽一声对孙聪道:“叫恩叔带你你去厢房看看,皇上赐了些衣物东西我又不能用,待会收拾收拾带回家去给妹子孩子穿用。” 孙聪会意,起身拱手道:“那我便去看看,焦大人好坐慢聊。” 焦芳微笑拱手,见孙聪走进屋内,这才回过头来,见刘瑾正认真的大量着自己,于是笑道:“刘公公最近过的如何?” 刘瑾叹了口气道:“老样子,皇上登基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儿。” 焦芳道:“恐怕比之前忙的多吧,以前是侍奉太子殿下,如今是伺候皇上,身份上便大不相同了,真羡慕刘公公能天天见到皇上,我等想见皇上一面可是千难万难呢。” 刘瑾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差事不同罢了。” 焦芳喝了口茶,欠身道:“刘公公,我焦芳做事直接,也不打算绕弯子,刘公公如今的日子好像不太好过呢。” 刘瑾心头一震,故作镇定道:“此话怎讲?” 焦芳道:“刘公公,咱们能不打哑谜么?如今外间都在传言,内廷官职要变动,说刘公公有意司礼监的职务,正跟王岳范亨等人闹得不可开交呢。” 刘瑾吓了一跳,一边思索着焦芳这么说话的用意,一边道:“谁在外边嚼舌根子,我刘瑾本本分分的当差伺候皇上,这谁在背后泼我的脏水。” 焦芳笑道:“这也不算是脏水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刘公公伺候皇上多年,任劳任怨深得皇上喜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顶了前任内务府的官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刘瑾正色道:“焦大人,你要是在这么说话,我可不敢留你了,虽是私下说话,这些事还是少提为妙,咱家可从不在背后议论这些事情。” 焦芳笑道:“公公息怒,我说话是直了些,但公公也不必藏着掖着,实话告诉公公,我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想必已经对内阁和各部官员的态度有所耳闻,您要想遂愿,恐不太容易呢,下官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刘瑾默然半晌道:“焦大人,我实在不懂你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焦芳正色道:“您当然明白,下官是读书人,不想将话说的那么直白,这么说吧,下官觉得刘公公理应替代王岳执掌内廷,本人也想助公公一臂之力,公公达成心愿之后,下官也好有个靠山,日后公公美言几句,下官也好在这礼部右侍郎的职位上挪动挪动,下官可不想在礼部呆着。” 刘瑾呵呵而笑道:“原来焦大人是拜门头来了,你怎知我能执掌内廷呢?我又为何会相信你呢?焉知你不是内阁某人派来探我的口风的呢?” 焦芳枣核般的脸上皱纹叠起,笑的满脸菊花灿烂道:“这才对嘛,公公这才是谈事的,您要是满口答应,我倒是有些忐忑了,我就等着公公问这些话呢。” 刘瑾微笑不语看着焦芳,焦芳摇头晃脑道:“焦某人相信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焦芳可不同于那些迂腐之辈,自以为自己清白正直,一心想要出风头,想给皇上难堪;内廷之事本该是皇上决断,他们偏偏跳出来加以干涉,而我之所以认为刘公公必会执掌内廷,一则出于对刘公公才能的信任,二则我知道皇上对刘公公是属意的,但光有这两点还不够,还需要些助力,焦某不才便愿做这小小的助力。” 刘瑾哦了一声问道:“你如何给我助力呢?咱家不是看轻你,你在外廷的官职虽然不小,但想左右大局恐怕还很难。” 焦芳笑道:“刘公公也不必替我遮羞,我这礼部侍郎的官儿压根便没人理便是了,左右大局的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呢,但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外廷的一员,我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人说蝼蚁毁长堤,我这个小小的蛔虫难道便不能起大作用么?” 刘瑾心头大亮,焦芳是自己送上门来自愿给自己当内应了,礼部侍郎大小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员,早朝之上也有他的一席之位,内阁阁老,各部尚书,各部侍郎,都算是文官集团的核心,虽然焦芳在其中只是个小脚色,但对于文官们的动向自然是了如指掌,如果有了这个人为内应,今后自己在外廷便有了一双眼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便会立刻知道了。 刘瑾兴奋的眼睛发亮,但他立刻告诫自己,千万别得意忘形,别落入他人嗀中,焦芳来的突兀,说话也突兀,自己跟他之间还谈不上信任二字,可不能因为他这几句话便推心置腹,焉知不是外廷的诡计,来探听自己的动向的。 稳住,一定要稳住,刘瑾暗中告诫自己。 第一八零章要钱 第一八零章 焦芳自然知道,仅凭片言只语难以取得刘瑾的信任,今晚来的本就突兀,自己和刘瑾之间的交往还仅泛泛,若不是说动孙聪带自己前来,自己连这宅院怕都找不到。面对刘瑾的谨慎态度,焦芳表现的很坦然,因为他还有一个杀手锏。 “刘公公,本官绝不是大话空言之人,本官之所以愿意助公公一臂之力也非毫无所求,实话实说,身在朝堂之上,谁甘心居于人后?本官衷心希望刘公公能执掌内廷,这样本官也可借刘公公之力往前进上一步,这便是我为何要夜访刘公公,并自表诚心的原因,我这么说够坦白的了吧。” 刘瑾沉思道:“焦大人,咱们现在说这些似乎不合时宜,你知道,咱家一向随遇而安,内廷谁来执掌不是咱家所能关心的,而且咱家也不能给你承诺什么,您似乎走错了门路了。” 焦芳道:“本官知道仅凭片言只句自然不能取信于公公,我带来一个消息,希望能对公公的筹谋有所帮助,昨日午后,司礼监王岳私会李东阳之事你可知晓?” 刘瑾惊道:“哦?这倒奇了,王岳倒会去和李首辅见面?” 焦芳微笑道:“瞧瞧,耳目鼻塞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李东阳下午便叫了礼部尚书张升前去商议此事,我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便知道有隐情,张升对我倒是信任有加,回来之后我三言两句便套问出了内情,你道王岳去见李东阳所为何来?” 刘瑾道:“为了何事?” “王岳将你在皇上身边的所为尽数告知李东阳,说你偷运豹子进宫怂恿皇上玩乐,还说你曾在内务府库房取了虎狼之药教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淫乐,还说你曾经多次私自带着太子出宫游玩,总而言之,都是诋毁你刘公公的言论,本官是一句不信,可李东阳他们却肯定是信了。” 刘瑾破口大骂道:“诬陷,这完全是诬陷,王岳这个老狗,这是要干什么?” 焦芳冷笑道:“干什么?还用问?你刘公公对他的威胁太大,他显然是要联合外廷的力量对刘公公下手了;本来外臣对内廷之争只是半公开的支持,也找不到机会对你刘公公下手,若这么下去,王岳若是在宫中寻到所谓的证据,配合这些诬陷的之言,刘公公恐怕便完了,皇上恐也保不住您呢。” 刘瑾赫然起身,迅速踱步,脸上一片铁青,口中不断低低的咒骂。 焦芳道:“刘公公,好在王岳并未提供什么证据,张升说,因为证据不确凿,所以外廷暂时不会动手参劾,所以公公还有时间去补救,目前最要紧的是要赶快有所动作,何日内廷掌控在手,和外廷内阁分庭抗礼,他们想动你也难了。” 刘瑾明白了,焦芳之所以今日前来,便是握着这个消息作为投名状,若此消息是真,则基本上可以断定焦芳是有诚意的,外廷中若有焦芳为内应,不断的传递消息,对自己将极为有利,从消息的内容来看,那几件事都是自己亲自做过的,所以这消息恐怕是真的。 刘瑾下了决心,到这时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坦诚相对各取所需。 刘瑾停步道:“焦大人,多谢你对刘某的一片诚意,咱家目前不能保证什么,但咱家只要能握住内廷权柄,必不会亏待与你,六部尚书,甚或入内阁都不是难事;既然王岳范亨不仁,我也无需跟他客气,焦大人若能替我在外廷盯着,将外廷的动向传给咱家知道,咱家便能防患于未然,也能安安心心的和王岳范亨斗上一斗。” 焦芳起身拱手道:“愿为刘公公效劳,今后但有消息,必将及时通知公公。” 刘瑾道:“我这所宅子很多人都知道,不太隐秘,我在积庆坊锣鼓巷还有一处宅院,到时候便去那里见面。” 焦芳道:“好。既如此,本官便告辞了,你我随时通报消息便是。” 刘瑾点点头,看焦芳转身要走,忽然问道:“焦大人,你不想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么?” 焦芳枣核般的脸上再次笑成一朵花,低声道:“刘公公自然必有妙计,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本官只跟着刘公公的脚步走,刘公公说怎么做便怎么做,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心,难道我的本事能比刘公公大么?” 刘瑾一怔,随即呵呵大笑,直到此事,刘瑾才真正的对焦芳的动机放下心来,看来焦芳只是想抱着自己的大腿上位,而并非是外廷派来试探的手段,自己以计划内容相试探,焦芳显然为了表示诚意不愿知晓,这便是要打消自己的疑虑。 焦芳离去之后,刘瑾吹熄蜡烛隐没在庭院的黑暗中,他既兴奋,有有些担心,兴奋的是,外廷中也非铁板一块,终有人愿意主动成为自己的耳目,而且是个三品的大员,这绝对是件好事。 担心的是,王岳一改以往的低调,主动去私会李东阳,这说明王岳已经感受到了压力,也开始动手了,自己以往的行为王岳居然都知晓,这也暴露了一件事情,皇上身边的伺候之人当中有王岳和范亨的耳目在。 …… 次日上午早朝过后,正德果然没忘记豹房之事,下朝之后便要王岳从内务府拨款在西苑太液池的湖心琼华岛上建立豹房之事;王岳很是惊讶,本来刘瑾弄了只幼豹进宫教唆皇上玩耍是刘瑾的一桩罪过,皇上居然要在西苑修建豹房,亦即是说皇上认可了此事,那罪状也不成为罪状了。 王岳试图阻止一番,劝道:“皇上,宫中岂能豢养凶猛畜类,这可是没有过的事情,恐怕招人议论呢。” 正德斥道:“有什么好议论的?朕想养些猛兽观赏也要受人管么?没有过的事情便不能做么?要不你去跟李东阳他们说说,放朕带人去山林中看看虎豹也成,你若说的动,朕便不建豹房。” 王岳赶紧告罪,心道:去跟李东阳他们说这些?还不被李东阳他们唾沫星子给淹死,那更是大不违之事,自从英宗朝土木堡之变后,哪个太监敢撺掇皇上出宫巡游?这不是将自己置于王振之位么。 “但不知,修建豹房需要多少银子?”王岳小心翼翼的问道。 “朕如何知道?这件事朕已经让刘瑾去办了,你跟他协商吧,他要多少,你如数给他便是。” 王岳连忙答应,目送正德回乾清宫休息,搓手徘徊不已,这个刘瑾要修豹房,也好,让他折腾,他越折腾,外边的大臣们便越对他不满。 刘瑾找到王岳要银子的时候,提出的数目让王岳差点掉了下巴,刘瑾张口便要五十万两银子。 “你以为内务府是座金山么?五十万两,你是修豹房还是修城池?”王岳斥道。 刘瑾躬身拱手道:“启禀王公公,这还是初步的款项,完工后恐不止要这么点银子呢。” 王岳怒道:“什么,你休想,断然不可,内务府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刘瑾微笑道:“这个我可管不了,反正豹房的修建计划已经呈给了皇上,皇上也是答应了的,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要修缮一番,不然如何接待圣驾?东西两处的林地也要修葺,围栏要原木围拢,需高大密集,防野兽逃出。另外皇上说了,还要弄些奇珍异草珍禽异兽上去,总不能一个岛上便只养着一只豹子吧,皇上去光看那只豹子?” 王岳怒骂道:“凭你如何说,我可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刘瑾啊刘瑾,你这是在教唆皇上逸乐,耗费宫中银两,这要是让外边大臣知道了,你的脑袋都要没了。” 刘瑾冷笑道:“王公公,这些话你留着跟皇上说去,咱家是遵旨办事,你若不给银子,我便建不起豹房,皇上问起来,可别怪我实话实说。” 王岳骂道:“你这是在跟本监说话么?好,我自家跟皇上说去,皇上定不会容你这么瞎折腾。” 刘瑾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王岳怒气冲冲的佛袖离去。 第一八一章攘内 第一八一章 中午小睡之后,刘瑾伺候正德宽衣之时,正德果然问道:“小谨子,王岳说你要五十万两银子修建豹房,这是不是多了啊?” 刘瑾忙道:“皇上,五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多,奴婢给您算算账,广寒殿修缮起码要五六万两,奴婢去看了,周围的围栏斑驳,墙体全是风雨所蚀的痕迹,皇上去玩耍岂能住在那样的地方?还有修建围栏的木头都要从京外运来,这一笔算下来又要七八万两;还有皇上的随驾之人住在何处?也要建些房舍给随侍的将军侍卫们休息,另外,奴婢还要去搜集些花草树木奇珍异兽,这可是都要花银子的,虎豹要喂食豢养,各处的人工费用,来往御道的修缮,总共花起来五十万两银子都不够呢。” 正德愕然道:“要这么多,朕本想只花个几万两银子了不得了,一下子花这么多……朕觉得,要不就算了。” 刘瑾笑道:“皇上,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大明朝可是富足安定的泱泱大国,咱们最不缺的便是钱了;每年户部都要划拨百万两银子供内务府花销,您想,咱们宫里能花掉多少?后宫太后嫔妃宫女太监总共才五六千人,在外边,每年十两银子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人,还顿顿有鱼有肉,咱们宫里就算花销大些,每年一人五十两总该够了。” 正德诧异道:“一年十两银子便可顿顿有鱼有肉?” 刘瑾道:“当然,一两银子可买两石米,两石米合三百斤,七口之家起码要吃两三个月,光吃饭的话,一年四五两银子足足有余,剩下的买菜绰绰有余,到了年还能给全家扯身新衣裳呢。” 正德喜道:“原来我大明朝百姓这般富足,一年十两银子便可活得好好的,一年总不止赚十两银子。” 刘瑾道:“那是自然,还记得宋楠说过么,他家烤鸭店跑堂的一年都赚三十两,您想想,这过的还不是天堂般的ri子啊。” 正德点头道:“那倒是,三十两好大的一笔钱啊。” 刘瑾笑道:“咱们宫里自然不比外边的百姓,但每人就算是一年花掉五十两,以六千人计也不过三十万两银子,先皇又节俭的很,这么多年下来,内承运库恐怕早就银子堆积如山了,没有个七八百两的积蓄也起码有个三四百两,皇上辛苦cao劳,建个豹房花个区区五十万两散散心,难道不该么?” 正德想了想道:“原来五十万两也确实不多啊,干什么王岳说拿不出来?” 刘瑾道:“奴婢不敢妄评,但王岳攥着钱不给皇上花这可不成,大明江山都是皇上的,天下一切都是皇上的,他王岳凭什么说三道四。” 正德挥手道:“对,这个王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去跟他要,他若再不给,便说是朕的旨意。” 刘瑾躬身替正德系上玉带,就势跪下磕头道:“可是奴婢有一件事要请皇上做主。” 正德道:“又怎么了?” 刘瑾道:“王岳说了,我建豹房之事要是被内阁大学士们知道了,定会向皇上告状,说奴婢撺掇皇上玩乐,到时候奴婢的脑袋恐怕不保了,奴婢替皇上办事,到头来被一干人指着骂,甚或是参奏奴婢,那便如何?” 正德皱眉道:“王岳会说么?” 刘瑾道:“王岳不说,内阁大学士们也会知道,工程一开工必然全部知晓了。” 正德想了想道:“不管他们,朕给他们来个缓兵之计就是了,你建你的,不要管其他。” 刘瑾喜道:“有皇上这话,奴婢便放心大胆的去办事了,皇上,奴婢弄到两只丹顶鹤,是从宣府托人弄到的,那可是仙鹤啊,过几ri便送来京城了。” 正德喜道:“好,朕的豹房里岂能没有仙鹤,办得好。” 正德穿戴完毕,外边内侍禀报说内阁李东阳求见皇上,正德苦着脸道:“瞧瞧,刚想去松松筋骨,李大学士又来了,哎。” 刘瑾宽慰道:“皇上辛苦,但还是要去的,奴婢去寻王公公要银子去。” 正德点头,在内侍的引领下出门而去,刘瑾赔笑恭送,待皇上出门之后,来到庭院中叫道:“各位公公,事儿安排妥了么?” 廊柱之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等齐齐现身道:“都准备好了。” 刘瑾高声道:“好,将所有人集中至后园,各位公公辛苦些,拿些称手的家伙,好教这帮不开眼吃里爬外的东西们尝尝滋味。” 张永等人齐声答应,摩拳擦掌各执竹片棍棒皮鞭,将乾清宫中伺候的七十多名太监宫女尽数驱赶到后园中,众太监宫女不知何事,个个面面相觑相互询问。 刘瑾握着蘸水的皮鞭走进园子,负手冷冷的扫视众太监宫女一遍开口道:“诸位都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从文华殿到这乾清宫中,咱们一起相处恐怕也有七八年了,我刘瑾和诸位首领公公平ri待你们还算不错。” 众人忙道:“刘公公对咱们没得说,小的们都感激您和诸位首领公公呢。” 刘瑾冷笑道:“可是,你们当中有人吃里爬外,背地里向外人禀报皇上身边的事情,今受皇上吩咐,要找出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本人也不想伤了和气,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自动站出来,咱们还好商量,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太监宫女惊讶不已,场中一片嗡嗡之声,刘瑾喝道:“都不许喧哗,你们当中谁发现身边的人行止鬼祟或者是有什么异常举动的,也可当面举报,本公公有重赏,一炷香之后,要是没人站出来,或者是没人指认,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马永成点着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摆在树下,骄阳下,一干太监宫女被太阳晒得浑身热汗,随着那柱香逐渐烧短,却无一人站出来承认或者指认。 刘瑾的脸se越来越yin沉,咬牙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使眼se,高凤阔步过去,一把揪住一名宫女的头发拽了过来,一脚踹倒在地上,那宫女哭叫道:“公公,奴婢没做什么坏事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瑾挑起她的下巴道:“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是谁叫大家都不承认呢?找不出来,大伙儿都要受罪,你可别怪我。” 说罢挥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小宫女的身上,夏天衣服穿得单薄,一鞭子下去,顿时便一道血痕映出衣服外边,刘瑾咬牙切齿,一边咒骂一边挥鞭不停,十几鞭子抽下去,那宫女已经被抽的浑身伤痕,衣服片片碎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脊背来,人也疼的昏了过去。 这边刘瑾一动手,那边张永马永成高凤丘聚等人也一人抓了一个太监或者宫女踹倒便打,棍棒竹片劈头盖脸,很快七八名太监宫女便被打的面目前非。 众太监宫女吓得缩成一团,惶然乱成一片,八名太监宫女被打昏过去踹在一边泼上凉水醒来,摊在地上呻吟,刘瑾等人的目光又转向站在那里的一拨人。 又是八个人倒霉蛋被拉了出来,一顿暴打之后,树荫下血肉模糊的太监宫女人数多了一倍,还是没人承认。 刘瑾更是暴跳如雷,命高凤去库房里拿了十几块满是铁钉的木板来往地上一扔尖声骂道:“今ri谁也逃不掉,打你们我还费气力,给我轮流跪钉板,一人跪一盏茶时间。” 一名太监哭叫上前抱着刘瑾大腿道:“刘公公,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可是一直跟着您身边伺候您的,您开恩啊。” 刘瑾抬脚将他踹倒,拾起一块钉板照着他的后背便砸,铁钉入肉,戳出几十处,一起往外冒血,那小太监啊的一声直接昏了过去,刘瑾抬脚踩在钉板背面,喝道:“跟着我又如何?我倒是有心饶了你们,无奈你们不识抬举。” 太监宫女中已经有人吓得尿了裤子了,虽说刘公公平ri也不甚和善,打嘴巴踹胸口的事情没少干,但那也算不得什么,今ri这般酷刑一出来,才真正知道了刘公公的凶狠;在宫中,太监宫女被上司打死之事根本上不了台面,很多太监宫女莫名便消失,也没人有闲心去查他们的去向,今ri就算是打死了人,刘公公也绝不会受到半点惩罚,也申诉无门。 除了面前的八个人,其他的太监宫女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去告状了。 “一个个的过钉板。”刘瑾喝道。 高凤等人上前将十几张钉板一字排开,拖了十几名吓得瘫软的太监宫女便要往钉板上按,忽然间,缩在人群后面的一名宫女扑倒在地哭道:“刘公公,奴婢有事要禀报。” 刘瑾抬眼看去,是一名叫做荷花的小宫女,生的挺水灵的,刘瑾记得当ri诱惑太子吃chun药识人事的时候,这个荷花便是被选了送到太子床上的一员,难道竟然是她么,难怪自己教太子入人道的事也会被王岳知道。 “原来是你……!”刘瑾拎着鞭子杀气头腾腾的走了过去。 荷花早已吓得裤子湿了一大片,忙摆手道:“不是奴婢,可能是他。”手往人丛中一指,人丛往旁边一分,一名相貌清秀的小太监惊慌失措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中。 第一八二章私欲 (求订阅)第一八二章 高凤丘聚踏步而上,将那浑身筛糠般的小太监叉了出来,尿了裤子的宫女荷花既已经开口,索xing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指认的缘由。 原来这名小太监名叫高博,和荷花之间是宫中太监宫女之间很常见的‘菜户’关系。 所谓菜户关系,其实便是这些深锁宫中的身体残缺的太监和宫女们之间的一种畸形的婚姻关系;太祖时宫中严禁对食菜户等畸形关系,不过成化之后,在宫中已经逐渐呈常态,也不会受到歧视。 其实也很好理解,太监们虽是残缺人士,但总归是人,也有六yu七情,寻找些感情上的慰藉,玩些假凤虚凰的勾当也可以理解。宫女们自不必说,她们可都是正常人;太监和宫女们凑在一起ri久生情,逐渐结成搭帮过ri子的一种类似婚姻生活的状态便叫做:菜户;而另一种叫‘对食’的提法则不仅仅是宫女和太监之间,宫女和宫女,太监和太监之间也有可能形成一种变态的xing关系,便可总称为对食了。 这高博和荷花之间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是稳定的菜户关系,二人出双入对,过的倒像是平民百姓的夫妻的ri子;宫女们之间也会以攀比自家‘夫君’的权势和财物为荣,没有势力的太监和宫女的月例都很微薄,像高博这样的,一年下来也不过攒下十几两银子,久而久之,荷花在和其他宫女的攀比中落了下风,于是便经常的抱怨。 可是一年前,忽然之间,高博便出手阔绰了起来,给荷花买好衣服,好首饰,上好的胭脂水粉,一下子让荷花风光了起来,也是因为有了这些东西的映衬,荷花本来就不丑,这下子更加变得漂亮了,这才会入了刘瑾的法眼,被刘瑾相中送给朱厚照当了chengren的试验品。 荷花每每问及高博这些银子的来源,高博总是推诿不答,问多了反倒发脾气,荷花虽疑惑,但既然自家的‘菜户’是个有本事的,能让自己风光的主儿,又何必去管银子从何而来。 今ri刘瑾和其余首领太监大打出手,颇有不找出jian细不停手的架势,荷花真的吓着了,看到被钉板穿透身体血肉模糊的样子,荷花一尿直接便尿在了裤子里。同时,多ri的疑惑也让荷花对高博钱财的来源产生了联想,再看高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让荷花觉得那jian细就是高博,只有通风报信的人才会得到赏钱,也会死死的瞒着自己不说。 虽然荷花和高博之间像是夫妻一般,但毕竟这是一种畸形的关系,潜意识里也不会认同,为了活命,为了免受折磨,荷花决定说出心底的疑问,可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听完荷花的交待,刘瑾几乎都不用问高博了,那高博白着小脸摊在地上就像是一团烂泥,他知道狡辩是没用的,反倒会遭受更多的折磨;刘瑾将高博单独提到一旁开口一问,高博便汤汤若流水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高博喜欢荷花,荷花是太子宫中最水灵的宫女,能跟自己这个无权势的小太监结成菜户,高博暗自庆幸了许久,在别的太监同僚面前高博也是扬眉吐气,但高博虽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却也有着男人的自尊,见荷花在外边被其他宫女嘲笑穿得用的都不如人,心里也着实的堵得慌。 荷花几次抱怨之后,高博感到了危机,这毕竟不是夫妻,万一有位高钱多的太监们横插一腿,荷花指不定会跟别人跑了,但无奈囊中羞涩,几番思量之下,高博打起了糊涂主意,利用当值的机会,偶尔偷些太子府中的小物事托人带出宫换钱。 不久事情便败露了,倒不是被太子府中的人发觉,找上门的是东厂的番子,范亨早就想找机会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可巧的是高博自己撞上门来了,高博相托带赃物出宫变卖的太监便是范亨的人,一番胁迫之后,高博没得选择,只得当了范亨在太子府中的眼线,将太子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尽数传达给范亨等人知晓。 人说为情所困,这词儿若是用到太监身上着实有些可笑,但事实上高博确实是因情而受制于人,倒是太监中的情种一个。 当然,高博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小太监,很多事他并不清楚,不过刘瑾给太子吃chun药的事情,事后他一问荷花便知道了,荷花说太子跟疯了似的,在几名宫女身上折腾了半夜,眼睛都红了,这情形自然是吃了chun药的症状。 刘瑾本想留着这高博作为传递假消息的工具,但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谁又知道其他人中还有没有范亨的耳目?想利用高博有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来想去,刘瑾决定放弃这个冒险的想法,但为了让范亨明白自己不是傻子,也让其他隐藏的眼线在这段时间不敢露头打探,他决定杀鸡儆猴。 傍晚时分,后园的荷花池中飘起了两具尸体,那是荷花和高博的尸体,大家都说荷花和高博是自杀殉情,因为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而痛苦,相约来世投胎再做夫妻。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太监和宫女们惶恐不已,却无人敢提一个字。 正德闻听此事之后,虽有些诧异,但很快便丢在脑后,宫中死一两个太监宫女简直太过稀松平常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为情相殉的举动触动了正德的某些小思绪,当晚居然赋诗一首,以舒胸怀,事后被刘瑾裱着挂在御书房里。 …… 夜幕低垂,宫中一片寂静,司礼监公房内,四下里漆黑一片,只东首厢房内点着一根蜡烛,从门缝里透出一点点的微光。 王岳头发银白,脸蛋却白皙的如同出锅的馒头一般细嫩,可见平ri保养得体,不过现在这细嫩光洁的脸上此刻却yin云密布。 “两位,说说,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王岳沉声道。 身批黑se大氅的范亨坐在桌子对面,开口怒骂道:“狗ri的刘瑾,这是要挑事了,居然杀了我的人,那豹房绝对不能让他建起来,好大的口气,五十万两银子!皇上居然答应了他。” 御马监首领太监徐智是个jing瘦的老头儿,皱眉轻声道:“范公公不要意气用事,皇上已经答应了,此事已成定局,如何阻拦?难道要跟皇上对着干不成,据咱家看来,这五十万两银子怕是给定了。” “给他?说的轻巧,哪来的银子给他?内务府有那么多银子么?我刚问了承运库的马公公,库内存银不到十万两,五十万两银子从哪来?”范亨喝道。 徐智道:“那可如何是好?刘瑾说明ri便要带人去提银子,到时候如何收场?” “你问我我问谁?娘的,王公公,干脆咱们联合外廷大臣上折子,以此事不妥为由阻止皇上,顺便将刘瑾他们几个一并废了,岂不一了百了?”范亨拍着桌子道。 王岳瞪眼喝道:“吵什么?范公公,你以为大臣们都是东厂的狗么?你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咱家又不是没和李东阳提过,你说的那些事儿也都跟李东阳说了,李东阳这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证据,但凭一面之辞,李东阳会票拟上奏?说到底谁执掌内廷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不过大臣们跟皇上呕着气这才偏向我们,你还指望他们会替咱们打头阵?” 范亨叫道:“那您说现在怎么办?” 王岳道:“给他们银子,只能如此。这豹房建起来对刘瑾未必有好处,相反倒是个铁证,皇上若流连豹房嬉戏玩闹,李东阳他们便更有理由上折子了。” 范亨摊手道:“哪来的银子?内承运库都快空了。” 王岳骂道:“平ri里花钱大手大脚,现在知道着急了,银子呢?每年户部拨的一百万两银子一半都用不掉,剩下的这么多年累积下来也该有个几百万两,银子都去哪儿了?” 范亨红脸道:“王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东厂近几年来添了不少人手,饷银、公务用度、差旅都是钱,我是花了不少,但这可都是为了公务。” 王岳啐道:“别跟咱家在这里说的云山雾罩的,你的那些事儿我能不知道?少在这装蒜;徐智,你也别装愣,你和承运库的马力装了多少进口袋,别以为咱家不知道。” 徐智搓着衣角不做声,范亨梗着脖子道:“王公公,您这么说话我可不乐意,您也没少得啊,东门北门的两处大宅子,京外十里庄的五千多亩沃田,还有您去年生辰的所有花销,加在一起七八十万总有,可别光说是咱们几个的事。” 王岳眼中凶光大盛,怒道:“你这是要跟咱家算账来了是么?你可太放肆了。” 范亨气焰一下子低落了下去,在王岳面前他还不敢真的顶撞,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没说您不该得,现在这情形,库内没银子,咱们怎么应付过去?” 王岳怒道:“这是你们的事,难道事事都要咱家来想办法么?那还要你们作甚?这五十万两银子要给,离着户部年底拨款还有四五个月,这四五个月宫中的用度也要凑起来,这事儿必须办妥了,否则咱们麻烦大了;咱家很是怀疑,刘瑾建豹房是假,背后一定有什么yin谋,如果是查咱们从内承运库这么多年来拿了多少银子,嘿嘿,咱们可就全部完蛋了。” 范亨和徐智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担忧之前倒是没考虑过,如果刘瑾真的为了这个目的而来,那可是件天大的大麻烦。 第一八三章飞贼夫妻 第一八三章 徐智满肚子怨气的出宫回府,在和王岳范亨商议对策之后,非但没让事情得以解决,反倒更增烦恼。 王岳一甩手叫范亨和自己想办法,范亨虽怒骂王岳的不仗义,但在摊派钱物上却毫不手软,鉴于内承运库只剩下十几万两存银,为了凑齐这五十万两,王岳象征性的拿出五万两,范亨拿出十五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则全部落到了徐智的头上。 徐智将王岳和范亨两人的祖宗八代都操翻了天,自己拿的最少,前前后后七八年里不过五六十万两银子罢了,而据他所知,王岳起码弄了上百万两到手,而范亨则更多,不下一百五十万落入了私囊。 就拿弘治十七年底王岳生日来说,大办十几天的花销,请戏班子宴宾客,各项迎送款待的银子便花了十多万两,这些钱都被以各种名目充入内务府公帐;而范亨每年在东厂番役冬季换装换兵器一项上,每年便私自侵吞不下几万两。 一双靴子,外边的铺子采购来不足三钱,到了内务府的账上便成了三两银子一双,翻了十倍有余;东厂衙门三千多人,每人换两双,这一笔便是一万三四千的结余;再什么内衣大氅帽子兵刃,吃穿行用,所有的这些用度,到了报账的时候都翻几个跟头的往上跑,大把大把的银子落入口袋之中。 吞进去的银子,现在要拿出来,那好比是割肉,徐智更是冤枉,总共捞的不多,却被要求承担大部分的银子,心头这份气恼可想而知。 西苑皇城外的小时雍坊一处僻静的小巷内,徐智的外宅便设在那里,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表面上不过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院,买这个宅子的时候,徐智也是叫了表亲出面,为的便是防止有人知晓。 徐智进了家门,独自端着烛台来到后院柴房之内,伸手在耳墙下方的暗处一拨弄,嘎嘎几声之后,耳墙上便出现了一处洞口,徐智弯腰端着烛台钻了进去,拾阶而下,到了平坦的地面上伸手用蜡烛点燃了墙壁上的灯盏,密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一排排木架上,一盘盘的银锭摆在架子上,因为许久未动这些银子,上面都已经蒙上了灰尘和蛛网。 徐智看着满屋子的银子,心如刀绞一般,这银子可是自己进宫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老鼠搬家搬出来的,最里边那个头小的银锭还是弘治初年铸造的,快二十年过去了,自己都没舍得用;徐智最大的安慰不是花银子,而是每当自己进入密室看着这些银子,心里便像是注入了一股力量一般,他会呆在这里跟银子说话,拿它们当自己的儿女一般的轻言密语,有段时间,他甚至每天都要将银子擦拭一遍,往往一呆便到天亮,却毫无倦意。 现如今,这些心头的宝贝疙瘩都要被送出去了,总共四十余万两的积蓄,还打算将来出宫告老寻一处地方买个庄子养老,现在,几十年的奋斗基本上化为泡影了。 三十万两银子啊,就这么白白送出去了,而且事情还远没完,刘瑾扬言这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还不够,若刘瑾又要银子,王岳和范亨还是会让自己往外掏,那自己所有的家底便全没了。 徐智心痛如绞,老泪湿润了眼眶,抽搐着脸上的肌肉怒骂道:“范亨,王岳,你两个老阉狗也太不仗义了,明明捞的最多,却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我操你们十八代的祖宗。” 徐智心里也清楚,自己也只能答应他们,御马监虽然也是内廷实力部门,名义上司礼监也不得领导御马监,但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御马监和司礼监比起来还是小脚色,若不是自己手中掌握着御马监的三千羽林军,自己恐怕也像其他内监衙门的首领一样压根就没资格跟着王岳和范亨混。 现在自己倒有些后悔了,跟着这两个家伙混,到后来亏还是自己吃,这两个老阉狗是绝不肯自己吃亏的。 徐智木立良久,挪动沉重的步子恋恋不舍的回头再看几眼满屋子的银子,明天一早,自己就要派人来搬银子进宫了,从此这屋子就空了一大半了,自己的心也随之空了。 吹熄密室中的灯盏,徐智举着烛台出了密室,身形苍老了许多,默默关上柴房的门,沿着小道往卧房行去;微风吹来,烛火的火苗跳了几跳,猛然间,面前有个物事发出了耀眼的闪光,只一瞬间,徐智便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别出声,不然一剑宰了你。” 徐智吓得一哆嗦,手中烛台往下掉落,一个黑影利落的一抄手,将烛台抄了起来,塞进徐智的手中,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徐公公,可拿好了烛台,掉了可就看不清路了。” 徐智吸口凉气,抬头看去,一男一女两人站在面前,女的相貌甚美,只是眉间带着煞气,手持一柄短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嘴角上弯,一脸的冷酷;再看另一个人的相貌,徐智差点惊叫出声。 “你……你不是……宋……”徐智指着那黑衣男子道。 宋楠伸手在唇上一竖嘘了一声笑道:“徐公公,静夜之中,还是不要大声喧哗为好,免得内人手滑割了您老的脖子。” 徐智惊道:“你,你们意欲何为?” 宋楠笑道:“咱们还是进屋说话,柴房虽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但我宋楠不讲究这些,便恕了你这失礼之罪了。” 宋楠一伸手,抓住徐智的胳膊,将徐智拉进柴房中,关上了门,伸手在杂物堆里搬了两张破椅子,一屁股坐在破椅子上,发出吱吱嘎嘎之声。 “徐公公坐,这是你的外宅,难道还要我这个外人跟你客气么?” 徐智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形影不离的短剑,弯腰坐下。 宋楠笑道:“徐公公,你我在宫中经常见面,本人早就想拜会徐公公了,可是您老位高权重,咱们这些小脚色压根没机会。这不,半夜来访,又翻了你这两丈高的后院围墙进来,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徐智定了定神,沉声道:“宋千户,你确实失礼之极,半夜进我宅第,用刀子架在咱家脖子上,你这还是朝廷官员么?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宋楠哈哈笑道:“说的没错,倒像是一对飞贼进了屋子,不过我们即便是飞贼也是劫富济贫,干的是替天行道的事儿,你徐公公干的事情可比咱们更不堪,就别装了。” 徐智怒道:“放肆,这件事要是咱家告诉皇上,你恐全家抄斩,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过咱家一向与人为善,也不追究你们的罪责,你是不是手头紧吧了,咱家倒可以资助你几十两银子,今后莫再干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个个都如我这般好说话。” 宋楠拍腿笑道:“感情徐公公真的将我等当成打家劫舍的飞贼了,好,就算是吧,不过几十两银子可打发不了我们。” 徐智道:“你要多少?可莫贪心不足,我只是宫中当差的,可没什么油水,你找错门路了。” 宋楠探头伸出三个手指头道:“这个数。” “三百两?成,咱家三百两银子倒还有。” 宋楠微笑摇头。 “三千两?这也太多了,宋千户,咱家知道你们外边当差的辛苦,也没什么油水,但你也不能白日当官晚上当贼啊,三千两我可是要砸锅卖铁了。” 宋楠不答,再次摇头。 “三万?”徐智头摇的像拨浪鼓,怒道:“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宋楠摇头道:“错,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宋楠起身伸手在墙壁角落凹处一番摸索,暗门格拉拉升起,露出密室洞口来,徐智张口呆住了。 “别说你没有,别说你穷的叮当响,这里边四五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我只要三十万两,算是便宜你了。” 徐智脸色发白道:“你……你怎么知道……这密室?” 宋楠笑道:“我可是连续数日当了夜猫子了,话说徐公公还真是爱银子,每日必来一趟,我想不知道都不成。” 徐智头都晕了,这厮居然天天晚上来自己家中,可笑家中所有人都一无所觉,定是自己来密室被他暗中窥伺到了。 “我不仅知道你这密室里有几十万两银子,我还知道这银子你是怎么弄来的,这么多年当老鼠从内承运库搬银子,你倒是不嫌辛苦,也不嫌命长,你的死期要到了。”宋楠冷笑连声,句句如锥扎入徐智心中。 第一八四章一封调查记录 第一八四章 徐智胆战心寒,强自镇定,壮胆喝道:“大胆,你一个锦衣卫的千户,居然管闲事管到内廷头上了,且不说你是一派造谣诬陷,便是从职权上来说,你锦衣卫还没这么大的权利。” 宋楠冷笑道:“没这个权利?皇上有这个权利么?明ri我便进宫,将你等私贪内务府巨款之事告知皇上,瞧皇上饶不饶的了你们。” 徐智喝道:“你说贪便是贪了?皇上岂会听你一面之辞?怕是你诬陷我等,自己倒要糟了报应。” 宋楠嘿嘿直笑,笑的徐智心里发毛:“徐公公看来是真糊涂了,你这密室里的银子都是泥糊纸扎的么?今晚我连脸面都不遮便来见徐公公,徐公公当不会以为我是个笨蛋?江湖规矩,照了面便要杀人灭口,我既然敢不蒙脸便跟你照面,便是掌握了你们确凿的证据。” 徐智无言以对,自己密室的银两可是铁证,这些银子曝光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圆其说,不过好在瞧宋楠这架势不像是来杀人灭口的,这几十万两银子他宋楠也没办法弄走,先虚与委蛇一番,待宋楠一走,即刻将银子转移藏匿便是。 “宋千户,你我素无渊源,也无冤无仇,也不必来寻咱家的事,这银子在我密室中不假,但可不是咱家私吞的银子,而是内承运库库房整修,临时放在咱家这里。这事儿王岳和范亨都知道,都能提咱家作证,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过是个不合规矩之过;倒是你宋千户夜闯民宅,干些盗跖勾当,怕是要倒大霉了。” 徐智也算是有急智,匆忙之间想了个牵强的理由来应对,不过事情要是抖落出去,王岳和范亨定会为自己打圆场,只要不是贪污,什么都好说。 宋楠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不见证据不死心了,好,便教你明白,我可不是无备而来。” 宋楠伸手入怀,掏出一叠纸来,对着灯火展开读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弘治九年入司礼监,月俸八十石,合月例四十两,一年合计六百两,加额外炭薪车马伙食补贴,年不过千两。入司礼监十年,合计不足万两;然东仁寿坊、北灵chun坊各有豪宅两所,分别记入其从弟王思、堂兄王顾名下,宅中雕梁画栋仆从如云,两宅市价约二十万两。城南十里庄良田五千亩,价值八万两,南薰坊十字街铺面六间,上下三层,市价十五万两。粗略估计王岳家产田地累计约五十万两上下。” 徐智脸se煞白,汗珠滴滴而下,这些房产地产徐智当然知道,没想到宋楠竟然列了清单一一举出,虽然数目上出入不小,王岳岂止五十万家产,怕是翻三倍也不止。 “徐公公,王公公十年不花钱,其月例累积也不过攒下一万两银子,这五十万两的家当从何而来?这可是要五百年才能攒起来的呀,难道王公公长生不老彭祖在世不成?”宋楠微笑道。 徐智结结巴巴道:“我怎么知道,这事你该问王公公去,再说,焉知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 宋楠冷笑道:“你且强辩,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宋楠是干什么吃的,我正南坊锦衣卫数百兄弟可是秘密查了四五天,这点事查不出来我还混个屁,坐住了,听好了,下边还有。” “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范亨,外城宣南坊大宅一座,崇教坊宅第两座,价值二十万两。保定府庄园一座,田亩八千,价值十五万余。香山别院一座,价值五万两,其余产业若干,价值十万余,总家产计六十万两。范亨年俸八百两,需八百年月例累积可得此巨产。” “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小时雍坊外宅一座,记入其表兄赵思昌名下,价值两万两;其宅中密室存银四十二万两,总家产计四十四万两,年俸八百两,需五百五十年可得此巨款……” “……” 宋楠冷冷的声音在柴房中回荡,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到范亨、徐智,内承运库马力,尚衣监崔浩,内官监,司设监,殿直监的头头脑脑二十余人尽数罗列俸禄家产等项目,无一漏过,而且所列名目个个属实。 徐智越听越心惊,就听哐当一声,扭来扭去的徐智将那张破椅子不稳当的木腿终于扭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软的也爬不起来,索xing趴在地上喘气了。 宋楠念完手上的纸,仔细的叠好揣进怀中,叉着腿看着徐智微笑道:“徐公公,这些证据可有出入啊?皇上若知道这些该怎么想呢?你们当皇宫国库是自家的银库是么?想拿便拿,还拿的这么疯狂,这是在作死啊。” 徐智伸袖在脸上乱擦,汗珠和灰尘混合在一起,弄得脸上一片狼藉不堪,心中急速寻找着对策,这么详细的一份清单若是真教宋楠递到皇上面前,要是能活命才怪了。 宋楠低声道:“徐公公,这回你不再狡辩了,先前我说你死期已到你还嘴硬,你知道为何刘瑾刘公公要五十万两银子修豹房么?” 徐智再次惊讶,刘瑾要五十万两修豹房的事宋楠都知道,看来这一切都是蓄意为之了。 “难道……这是个圈套?”徐智哑着嗓子咽着干吐沫怪声问道。 宋楠道:“算你还没糊涂透顶,不要一笔巨款,焉知内承运库已经空空如也?你们账面上做的滴水不漏,库房密室又无人能进,马力跟条看门狗一样死把着门,怕是谁也不知道库内已经空空如也了。” 徐智颤声道:“原来果然是个yin谋,真是想不到。” 宋楠笑道:“本来以为五十万两库房里还能拿得出,刘公公还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追要三十万两,一定要逼得你们走投无路,现在看来,已经无需再逼了;你定是打算明ri将银子运往宫中充数,这便是王岳范亨和你商议的对策么?” 徐智忽然叫道:“银子我等补上便是,这些宅子田地都不在我们名下,皇上岂会凭此断定我等私吞?” 宋楠道:“你把天下人当傻子么,你表兄赵思昌原是个老实巴交的种地的,哪来这么多钱买宅子,宅子里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别跟小爷说是暂时保管,内承运库两座库房,地方大到可以搭台唱戏,偏偏要搬到你宅子里存放,天下人都是三岁孩儿才会信了你的鬼话。” 徐智叫道:“总之,总之,这其中另有缘由……” 宋楠叹道:“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我可救不得你了,明儿皇上面前见,本想来救你一命,让你脱了险境,没想到你如此执迷不化,当真死有余辜。” 宋楠起身对叶芳姑招手道:“咱们走,徐公公不怕死,咱们又何必多费口舌,叫手下弟兄们盯着宅子,谁敢搬运银子就地拿问,我还指望着这个功劳升官呢。”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早跟你说了,跟这等人费口舌纯粹多余。” 宋楠道:“我的错,原以为这信徐的人还不错,不忍见他全家赴死,是我错了。” 两人边说边拉了门往外走,徐智心乱如麻,听宋楠话意中竟有相救之意,一想到明ri在皇上面前要是逼问起来自己万无抵赖之处,顿时顾不得许多了,举手叫道:“宋千户且慢。” 宋楠停步道:“怎么?爷们没工夫听你抵赖,你这样的人小爷见得多了,鬼头刀架在脖子上你才知道害怕,到那时却迟了。” 徐智哭丧着脸道:“宋千户,救我一救。” 宋楠道:“救你么?这可有些难了。” 徐智哀求道:“那还不简单?你这些东西别往皇上跟前递,容我等变卖家产,将银子补上便是。” 宋楠点头道:“倒是个好办法。就当没发生过,嗯,不错的办法。” 徐智喜道:“你答应啦?” 宋楠嘿嘿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与我宋楠有何好处?” 徐智急道:“但宋千户即便是禀报皇上,也没好处可得啊,这件事本身便不是你们锦衣卫所管辖之事,你这么一闹,我们是完了,你也落个逾矩之过呢。” 宋楠嘿嘿笑道:“那我也愿意,因为我可以看着我的仇人被满门抄斩,岂不是快事一件?” 徐智愕然道:“仇人?” 宋楠咬牙道:“对,狗贼范亨执掌东厂,按照指使手下与我锦衣卫衙门多有摩擦,数番yu置我于死地,下毒毒害我,派罗芳设伏,可别说这不是他首肯的。这回我便是要他去死,至于连累到你们,我也只能说声抱歉,谁叫你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呢?说不定也有你的份。” 徐智连连摆手道:“跟咱家毫无干系,这等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范亨所辖东厂之事我御马监又岂会插手,范亨最忌讳别人插手他东厂之事。” 宋楠歪头道:“与你无干?” “决计无干。”徐智恨不能将心剖出来表白,一脸的无辜。 宋楠道:“那只能是怪你倒霉了。” 徐智叫道:“宋千户不是说来指点我一条活路的么?范亨得罪你,我可是从没得罪你。” 宋楠道:“你这是决心跟他们划清界限么?” 徐智道:“请宋千户指点活路。” 宋楠呵呵一笑,回转身来坐下道:“好,识时务,你说的对,你我并无冤仇,我只要范亨的命,连累了王岳我也没办法,那老狗也不是个好人;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免于责罚,但需要你好好的配合。” 徐智道:“但说如何做,只要能保我无恙便成。” 宋楠心中鄙夷,和叶芳姑对视一眼,两人也均有如释重负之感。 第一八五章暴雨来临 第一八五章 闷热的午后,乾清宫内也是热的像火炉。 宫女太监们将冬天储存的巨大冰块从地窖里搬出来,用铜盆摆了一大溜,才让正德的寝殿外间稍见凉爽。四名宫女挥汗如雨在正德身后扇着扇子,正德一动也不想动,坐在椅子上看着案上的一大堆奏折发呆。 刘瑾和张永等人站在一旁垂首侍立,殿外蝉声黯哑,吵得人心烦意乱,正德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将案上的奏折呼啦拨到一边起身道:“小谨子,小永子,陪朕出去透透气,这殿内太闷了,后园应该凉爽些。” 刘瑾忙道:“皇上,外边太阳毒辣,又无活风,出去会更热;再说,宋千户一会儿便要来见驾,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正德哦了一声道:“宋楠怕是有十多天没来见朕了吧,他在忙什么?” 刘瑾低声道:“据奴婢所知,宋千户最近在查一桩大案子,行踪极为隐秘,奴婢派人去找他进宫来陪皇上,都没见到他人。” 正德诧异又羡慕的道:“查大案?朕倒是有点羡慕他了,每日在外自由奔走,哪里像朕,天天关在这宫里,以前想出宫还能偷偷出去,现在却是哪儿都去不了,朕觉得自己都有点像是你弄来的那只金钱豹了,每日浑身的力气无处使。” 刘瑾笑道:“您是皇上,这等查案奔走之事自然是臣子们去办,您只需动动口,臣下们都会般的妥妥帖帖的。”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倒是不想要这份妥帖呢,宋楠查的什么案子?” 刘瑾轻声道:“皇上,锦衣卫衙门办案,奴婢们怎好多问,不过据说是件惊天大案,宋千户也是很慎重,今日来见驾恐怕便是向皇上禀报这桩案子,皇上莫急,待宋楠到来一问便知。” 正德坐下身来,擦了擦汗,端起冰镇的凉茶咕咚咚喝了几口,拿过一本奏折来看了几眼又啪的丢到一边去,托着腮出神。 天边一角乌云涌起,如泼墨一般的迅速铺满天空,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如火,一转眼便是乌云满天,这是夏日午后常见的景象,暴雨会在眨眼间倾盆而下。 街上的摊贩们慌张的收拢着摊位,行人也脚步匆匆赶紧赶路,一阵凉爽的大风吹过,街头尘叶弥漫,第一颗豆大的雨滴落下之后片刻,轰隆一声炸雷响过,瞬时间,整个京城被暴雨笼罩,街上一片鸡飞狗跳,躲避不及的百姓顷刻间成了落汤鸡。 刘瑾赶忙催促太监宫女将门窗关好,店内一下子昏暗起来,酷热消散,竟然有了丝丝的寒意。 正德起身刚要问宋楠为何还不至,就听殿门处脚步杂沓,似有不少人正进入殿中,在门口等候的丘聚低沉的嗓音在外响起:“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殿前大汉将军宋楠求见。” 正德精神一振,叫道:“叫他进来。” “宋楠见驾!”丘聚一声高喊,竹帘挑起,浑身湿透的宋楠红缨红甲全副武装的走了进来,走过的地面上留下片片水渍,却神态兴奋。 “你可算是来了,朕等的都无聊了。”正德微笑上前,阻住正要行礼的宋楠道:“免了,你这一跪,朕这块地毯便全废了。” 宋楠笑道:“恕臣失礼,大雨倾盆而至,臣成了落汤鸡了。” 正德笑道:“你这全副武装的也不嫌热的慌,刘瑾,去打盆水来让宋千户擦擦。” 刘瑾面色略有尴尬,自己居然要伺候宋楠,心头着实不爽,宋楠摆手道:“岂敢劳动刘公公,给我个毛巾,我擦擦脸便是。” 宫女赶紧寻了条干毛巾,宋楠一顿擦抹,将头脸上的雨水擦干,正德笑盈盈的看着宋楠收拾妥当,这才道:“你这十几天没见人影,朕派人寻你都不见,跑去做什么了?朕得了只金钱豹,好玩的紧,想叫你来看看,却寻不到你,大忙人一个。” 宋楠道:“皇上恕罪,臣这十几天可没闲着,臣替皇上抓老鼠去了。” “抓老鼠?”正德诧异道。 宋楠点点头,转身朝外便喝道:“徐公公,来见驾吧。” 蒙着头脸的徐智慌忙从外边进来,浑身也是落汤鸡一般,一进门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呼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正德吓了一跳,没认出来徐智的摸样,宋楠伸手将徐智罩着帽子头脸的黑巾一把扯下,正德一惊道:“徐智?怎么是你?发生了何事?” 徐智不敢答话,咚咚死命磕头,额头上也逐渐青肿起来,正德转向宋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道:“臣查明一桩私吞内务府库银的大案,内廷二十监有十三监涉案,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库银,这御马监徐智便是其中的主犯之一。” 正德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这从何说起。” 宋楠便一五一十的将查到的真相向正德禀报,并将经过徐智交代之后重新撰写的王岳等人的家产清单附上,正德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看完清单之后,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 “王岳范亨竟然如此大胆,把内务府当成摇钱树了,库房内现在还有多少存银?” 宋楠道:“据徐智交代,存银不足二十万两,勉强够宫中年内用度。” 刘瑾插话道:“怪不得王岳一直拖着不让奴婢去领修豹房的五十万两银子,原来库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全被他们落入自家口袋了,这帮该凌迟的狗东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敢如此猖獗,这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暴怒不已,伸足在徐智身上乱踢,骂道:“这等大逆不道的奴才还留着作甚?还不拖出去砍了?” 徐智吓得抱头哭泣,看着宋楠眼神中满是哀求。 宋楠道:“皇上,徐智不能杀。” 正德怒道:“为何不能杀?这等人你还替他求情?” 宋楠道:“皇上,徐智是重要人证,王岳范亨等人私吞库银不假,但他们做的极为隐秘,不仅内务府的帐目上做的毫无痕迹,而且田产房舍商铺等家产都落在他人名目之下,在无证据之下,他们定会抵赖不认;皇上莫忘了,王岳范亨等人可是先皇即位便手握内廷大权的人物,其勾连之人内廷外廷一定不少,无确凿证据,便定会有人替他开脱,到时候反倒被动。” 正德怒道:“被动?他们还敢造反不成?天下是朕的,朕说的话还不算数不成。” 宋楠摆手道:“皇上,话虽如此,您别忘了,您可是刚刚即位才三个月,先皇灵柩尚未下葬,这时候若是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就办了王岳和范亨,必会有些鸹噪的家伙们风言风语说皇上对老臣如何如何;内阁和六部的文官,勋戚们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咱们总不能为了办王岳和范亨便得罪一大帮子勋戚大臣吧?” 正德皱眉道:“难道便任由他们逍遥?” 宋楠道:“当然不成,恰恰相反,要通过此事震慑群臣,让勋戚大臣们知道皇上的英明神武,这徐智断不能杀,他便是最好的人证,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悔过的态度也较为诚恳,所贪污的四十万两银子也尽数交出,我之所以来的晚了些,便是将他的银子装车运到宫中,西华门有番役当值,我正是等番役们更替之际方才进了宫,便是不想打草惊蛇。” 正德道:“银子在何处?” 宋楠往外一指,张永快步将竹帘掀开,只见外边的廊下,十多辆大车排了一长溜,上面的雨布已经掀开,垒满其上的全是大木箱子,里边想必全是银子了。 正德快步出门,只见宋楠抽刀劈开一只木箱,哗啦啦一阵响,一大堆银子顺着车边落了一地,满目银光。 正德咂舌不已,想了想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该如何布置?” 宋楠道:“臣已经分派人手将所涉人等全部监控,明日早朝,皇上便当庭审理此案,臣明日一早便着手缉拿相关人等,到时候人证物证在群臣面前一一呈现,当庭将范亨王岳拿下,这样既防了有人求情告饶,又昭显皇上威严圣断,叫大臣们看看皇上是如何运筹帷幄决断决胜的。” 正德喜道:“好办法,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样朕也在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 宋楠微笑道:“臣就是此意,这是皇上树立权威的好机会,恕臣大胆,为了这个计划,臣也算是逾矩查探,本是一桩小案子,涉及到王岳的一处地产,臣越查越觉得可疑,于是便逾矩暗中跟了下去,没想到挖出这么一个惊天大案,臣也是没想到。明日殿上,一定会有人说臣这个小小千户不该涉及此案了。” 刘瑾道:“这倒是,皇上不如给个身份给宋楠,便说是皇上特准宋楠查勘此案的,这样他们也就没法根据这一点来诋毁宋楠了。” 正德道:“那朕给你下个特旨便是。” 宋楠道:“不可,下旨要经过司礼监,岂不是打草惊蛇。” 正德想了想,伸手将腰间玉佩扯下递过道:“朕的玉佩便是信物,朕便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便只能下口谕,以玉佩为凭。” 宋楠伸手接过道:“多谢皇上了。还有,这徐智既然交出赃物,又愿意指证,还请皇上发落的时候给予从轻,这也是我答应他的条件。” 正德道:“好罢,算他运气好,便留他一条狗命。” 第一八六章隔墙有耳 (感谢休闲浪人、千里追寻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一八六章 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直射之下,很快又热气蒸腾,地面上的水汽蒸发的很快,除了洼地处的水渍和暴涨的河水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暴风雨洗刷过的痕迹。 宋楠告退出来,刘瑾紧跟着追了出来,在殿边角落叫住了宋楠。 刘瑾长鞠到地,万分感激的对宋楠道:“宋千户,咱家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若无宋千户妙计,咱家可是无计对付那两条老狗呢。” 宋楠笑道:“刘公公客气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范亨不也想要我的命么?若任由他们斗垮了你们,皇上身边可全是王岳范亨的人了,这宫里我也从此不用进来了,总之为人为己,帮你便是帮我,咱们不说客气话。” 刘瑾咂嘴道:“宋千户快人快语,我刘瑾记着你这次的人情,总有一天我会还了你这个人情,咱家最怕欠人人情。” 宋楠哈哈笑道:“不想欠也欠了,还不还人情公公自己斟酌,但目前还请刘公公好生的打起精神注意宫中动静;特别是徐智,要盯紧他,明日上殿之前不能让他和王岳范亨他们见面,徐智现在如惊弓之鸟,很容易被看穿露了马脚,最好是找个由头将其藏起来。” 刘瑾道:“放心,咱家早有安排,已经派人跟随他去御马监,让他自承身体抱恙出宫就医去,然后便让他待在乾清宫中,挨到明日早上便成了,今晚我便不出宫了,我要陪徐智联床夜话。” 宋楠呵呵笑道:“那徐智恐怕整晚都无法入睡了。” 刘瑾嘿嘿笑道:“咱家还不是一样,他不睡,咱家也不能睡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 宋楠快马加鞭赶回正南坊衙门,迅速召集侯大彪、郑达、李大牛、黄辉以及军余中的燕三、马德刚等心腹到自己的公房中。 宋楠开门见山的道:“诸位兄弟,咱们正南坊衙门有些日子没干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了吧,半年了,诸位还没升官,我也没升官,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众人白眼乱翻,心道:“半年不升官就不爽?十年不升官的也多的是。” “现在,机会来了,一桩大功劳在等着咱们,这十几天,我让诸位乱查了不少线索,都是些普通的百姓,你们一定以为我是闲的蛋疼,但我要告诉你们,本千户从不做无用之功;你们竖起耳朵听好了,全部给我打起精神来,之前我叫你们分别暗查的那些人一个也不准跑了,今晚大伙儿也没得休息,要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住了。明日辰时,同时进行抓捕,之后全部赶往大明门广场集合。” 众人面面相觑,侯大彪道:“千户大人,赶往大明门?” 宋楠道:“别多问,叫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听话办事,我保证在座的诸位过了明日便又能升官了,但我要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嘴巴犯贱乱说话乱做事,可别怪我不带你们玩儿,都明白了么?” 众人大喝道:“明白了,千户大人放心。” 宋楠微笑道:“回去挑选些手下精干的人手,不要透露任何消息出去,谁多嘴要是追问,便立刻拿了关起来,我知道咱们正南坊中有不少吃里爬外的东西,平时我能容忍,这一次决不能容忍,懂我的意思么?” 众人心头一凛,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肯定有别的部门的细作,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这也是个公开的秘密。都察院、东厂、锦衣卫、甚至京营之中往往都有身份不明之人混杂其中,想找出来自然不易,但无伤大雅的情形下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宋千户既然如此强调,自然是此事重大之极了。 各人分头回去安排人手,东跨院内,一名锦衣卫旗校迅速从树丛后退走,一溜小跑来到西院一座公房内,一进门便关了门窗,公案后一名锦衣卫百户起身问道:“怎么样?” 那旗校道:“他们似乎有什么重大行动,小人听郑达出门的时候说了句什么‘大明门’‘拿人’,一个个表情凝重的很。” 那百户皱眉道:“大明门?那不是皇城南门么?那会是什么事儿?娘的,宋楠这狗日的完全不把老子当人了,当初老子在第二百户所干的舒舒服服的,现在把老子调到第七百户所当巡街的,老子岂受的了这个侮辱。” 那旗校道:“孟百户,其实咱们在第七百户所也挺好的,起码无烦无恼,也没什么事儿。” 那百户正是宋楠荣升千户之时和郑达对调的原第二百户所百户孟津。 孟津闻言斥道:“懂个屁,拿去喝酒,记住守口如瓶,要是敢说一句废话教人知晓,老子宰了你全家。” 那旗校接过孟津丢过来的一锭银子,笑嘻嘻的道谢道:“您放一万个心,给个天做胆我也不敢。” “滚吧。”孟津摆手道。 旗校一溜烟的出门去了,孟津皱眉喃喃念叨着‘大明门’两个字,忽然站起身来,抓起头盔带上,出了院子叫道:“来人备马。” 一名旗校拉了马匹过来,好心的问了句:“天气这么热,孟百户还出去啊?去哪儿啊?” 孟津瞪眼道:“去哪还要跟你禀报么?” 那旗校吓得吐了吐舌头,对着孟津迅速离去的背影无声骂道:“拽你娘的威风,被宋千户发配来第七百户所还有脸拽威风,去你娘的。” …… 太阳落山之后,仁寿坊正中一座豪宅内,胖嘟嘟的王岳正洗了把热水澡坐在厅上翘着腿纳凉,两名婢女一个跪在脚下捶腿,一个在他的肩膀上捏着蓬松的肩肉。 王岳眯着眼睛,手中端着一架烟壶,偶尔吸一口,喷出一团烟雾,双目半睁半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收获可算不小,下午雨后,王岳又去了一趟内阁公房,将刘瑾要在西苑琼华岛上建豹房之事跟李东阳说了一遍,李东阳这回松了口,在王岳隐晦的表示今后将和李东阳在政务上极力配合之后,李东阳表示明日早朝将会向皇上劝谏此事,李东阳一开口,群臣必然会附和,若是能将刘瑾建豹房之事弄糊了,不仅是解决了自身的危机,还能藉此更进一步,让一切愚昧的文臣上折子劝谏皇上不要沉迷于玩乐之事,这把火也就自然而然烧到随侍的刘瑾等人头上。 王岳很少这么频繁的去内阁和李东阳接触,在王岳看来,李东阳是外廷的首辅,而自己则是内廷的首臣,某些方面上自己比李东阳的影响力更大;先皇在位之时,王岳摸清楚了先皇的脾气,先皇喜欢那些少说多做守规矩的人,所以王岳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低调的很,一团和气,见人三分笑。 起初大臣们还以为王岳是个老好人,但王岳找到机会稍一发力便让皇上否决了几次奏议,从那时起大臣们再也不敢小觑自己;但新皇即位,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去和李东阳去做交易,这多少让王岳心中感到不痛快;在此之前,王岳从没担心过自己的地位问题,而如今,在刘瑾要求建立豹房之时,王岳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也正因如此,他才回要求如数将五十万两银子拨给刘瑾,用来掩盖库房中的秘密。 当然,自己是不会出这五十万两银子的,范亨和徐智会去想办法,这一点王岳坚信,他并不在乎范亨和徐智的不满,因为他相信范亨和徐智都明白,只有自己能保住他们,自己一旦倒了,他们两个就像是覆巢之下的鸟蛋,除了完蛋别无出路。 王岳对自己这几十年的奋斗还是颇为满意的,几十年来,权势自不必说,由此带来的财富更是让王岳心满意足。广厦沃田,家财巨万,所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能有个后嗣,不过那也是命运使然,有所得便有所失,胯下少了一物,囊中却多了万千,又有谁敢讥笑他王岳这一点,恐怕有的只是敬畏罢。 王岳眯着眼睛想着,猛然间肩膀上刺痛,回头看时,见身后替自己捏肩的婢女正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自己的肩膀上一道淡淡的血痕,那是指甲的痕迹。 王岳勃然大怒,尖声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爷告诉你多少次,捏肩前指甲要挫掉,你把咱家的话当耳边风么?” 那婢女惊恐万分,跪倒在地求饶,王岳坐起身来,身上的肥肉一阵乱抖,伸手抓住那婢女的头发在桌边猛力撞击几下,手上又扭又掐,专拣胸口,大腿内侧等阴损部位动手,那婢女疼的尖声大叫。 管家闻讯赶紧赶来,王岳指着那婢女骂道:“将这小蹄子关到马房去喂蚊子,关满三天,不准放她出来。” 管家连忙摆手,两名仆役进来拖着那头破血流大声哭泣的婢女出门去了。 王岳喘了几口气,指着腿边瑟瑟发抖的婢女骂道:“干什么?还不捶腿?” 那婢女赶紧继续捶腿,可惜吓得身子发软,也没什么力道,王岳抬脚踹了那婢女一个仰八叉,正待喝骂,就听出门而去的管家出而复返,急匆匆的道:“老爷,外边一个锦衣卫百户要见您。” 王岳一愣道:“锦衣卫百户?” 管家伸手递过来一块腰牌,王岳看了一眼,坐起身来道:“叫他进来,带到书房见我。” 第一八七章嗅觉灵敏 (感谢淡茶如墨兄弟的月票)第一八七章 孟津垂手小心翼翼的站在王岳面前,作为王岳和范亨安插在锦衣卫中的低级将领,他很少有机会能面对内廷的两位大佬,不过他知道,王岳和范亨的心中一定有自己的位置存在。 当初孟津从锦衣卫中被选送东厂,不久便以东厂缇骑名额有限为名被退回锦衣卫中,外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实际上短短的几天时间,孟津的身份便有了巨大的改变,被王岳定为重返锦衣卫的内应人员之一。 孟津显然是愿意接受自己这个新身份的,无论在东厂还是在锦衣卫中,他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优秀的缇骑而已,但一旦转变了身份,他便成了东厂眼中重要的棋子。这种上位的途径虽然危险,但总比碌碌无为当一辈子被人呼来换取的角色要好,况且范亨也做了承诺,一旦立下大功,便再次向锦衣卫要人,进入东厂之后便可直接提拔了。 只是可惜的是,牟斌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凡是选送东厂之后被退回的锦衣卫旗校一概都没有机会进入总衙或者是南北镇抚司这样要害的部门,孟津也被调入正南坊千户所做了一名旗校。 对这样的结果,孟津也很无奈,接触不到核心的衙门,便不能发挥重要的作用,他也只有耐着性子在正南坊熬下去。一晃三年过去,孟津在充当细作的工作上无所建树,但却在锦衣卫的身份上有了收获,竟然被提拔为正南坊第二百户所的百户,负责侦缉之事,午夜梦回之时,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了。 但孟津知道,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他时刻提醒自己的特殊身份,因为他知道,任何不忠于东厂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表现,都会毁掉他的一切。而东厂三年来并不责怪他无所作为,反而源源不断的提供钱财供他上下打点挥霍,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温情的背后,更是强大的压力。 在很多小事上,孟津选择了不动声色,这也是范亨特意交代过的,小事毫无价值,反倒容易暴露;但自从新皇即位之后,包括孟津在内的所有安插在锦衣卫和各衙门内部的人员都被告知,所有关于内廷之争的传言和消息,乃至上官的举动都要禀报上来,便是要从如山的消息中寻到各方的反应加以应对。 而孟津也被特意告知,要密切注意和刘瑾关系密切的宋楠的反应,所以孟津虽已经被宋楠排挤出正南坊的权力核心,却不得不竖起耳朵听风,不断的寻找有价值的消息。 “孟百户,怎地忽然来见咱家,你该去找你家范督主才是。”王岳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孟津,缓缓问道。 孟津拱手道:“属下觉得这件事该跟王公公说才成,因为属下觉得事关重大。” 孟津的潜台词是,重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听王岳的,跟被人说我都不放心,王岳脸上露出笑容,外界有传言入耳,说范亨背地里对自己不敬,王岳虽一笑了之,但心头却是有些不舒服的,范亨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东厂是范亨主持,但实际上自己在东厂的影响力岂是范亨所能比拟,孟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这让王岳心头挺是舒坦。 “说吧,什么事,虽然不合规矩,但来都来了,咱家便替你转告范督主一声也成。” 孟津忙道:“多谢王公公,属下这几日发现宋楠有些不对劲,连续七八日选了数百兄弟好像在暗中查什么大案,但所有人口风都紧得很,问不出来任何消息;前日晚间,我的一名心腹灌醉了一名参与的小旗官,才知道他们在查一些人的家产,但具体是什么人,那旗官倒说不出来,只说被上面告知只管按照吩咐办事,不准多问。” 王岳一愣道:“查家产?这算是什么重大消息?你们锦衣卫不是经常干这种事么?是不是宋楠那厮手头缺钱了,变着花样捞油水了,这等事你也拿来说,真是莫名其妙。” 孟津涨红了脸道:“王公公且听属下把话说完。” 王岳有些不耐烦的道:“快说便是。” 孟津道:“今日午后,宋楠召集正南坊中他的一帮死党们关门商议事情,我命人在旁窥伺,虽然没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出门之时,我的手下听到第二百户所的百户郑达无意间说了什么‘大明门’什么‘拿人’之类的话,卑职愚鲁,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却又觉得事关重大,故而赶紧来讨示下。” “大明门?拿人?”王岳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胖脸上瞬间变的凝重起来:“你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所辖只是外城三坊,大明门可是皇城,哪有你们去拿人的份儿?” 孟津道:“是啊,属下也举得奇奇怪怪的,不过瞧他们郑重其事的摸样,密商之后又开始召集所属人马,看来有所行动是肯定的了;卑职在想,是不是这个宋楠得了什么人的命令,要在大明门协助拿什么重要人物;属下将他们秘密查他人家产的事情联系起来,觉得是不是因为查到了朝中某位大臣贪赃枉法什么的,明日或要在大明门待官员下朝之后拿人?” 王岳皱眉道:“也不对啊,即便是查到朝中大臣贪腐之事,也不该由你们正南坊去拿,而是该上报镇抚司或者是牟斌那里,由总衙的人去办;而且你们锦衣卫若拿朝中官员都是需要去刑部领驾贴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一点风声露出来。” 孟津道:“属下也是疑惑的很,是不是有人怕打草惊蛇,暗中安排了宋楠私自行动,关系太过重大的话,锦衣卫也不是每回都需领驾贴的。” 王岳侧头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他们查他人家产的细节?哪怕是一丁点也好。” 孟津皱眉仔细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一件事,似乎有十几名旗校去过京外查案,去的好像是保定府。” 王岳抽了口冷气道:“保定府?” 孟津道:“是,是保定府,我想起来了,就是保定府,您说咱们正南坊衙门什么时候把手都伸到保定府去了,颇为不寻常呢。” 王岳腾地站起身来道:“孟百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后盯紧宋楠,有什么消息立刻来禀报,咱家还有急事要办,便不留你了。” 孟津拱手告退,心中迷惑不已,自己虽然不知道宋楠在搞什么鬼,但凭着直觉觉得定有大事发生,所以才来禀报,但看王岳似乎没放在心上,不过自己该禀报的也禀报了,也尽到了职责,其他的事便于己无干了。 管家带着孟津出来,孟津举步往大门口走,管家却道:“老爷吩咐了,要你从后门出去。” 孟津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自己来的时候已经很谨慎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岂会被人盯梢,王岳特意叮嘱要管家带自己从后门出去,这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王岳闭目在书房中沉思了一小会,忽然高声叫道:“来人,备轿。” 管家赶紧过来道:“老爷要出门?” 王岳道:“少罗嗦,更衣,命人去前后门处查看,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出没。” 管家赶紧照办,王岳穿好衣服时,出门查看的仆役们回来禀报,前后门各处并无异状,王岳松了口气,急匆匆出门上了轿子往北而去。 崇教坊一隅,一条小河边树木葱郁,范亨的外宅便在这树木葱郁之处,新皇和先皇不同,处理政事也不甚勤力,随侍的官员们也多了更多的时间,入夏以来,范亨几乎每日都来外宅过夜,贪图这林边河畔的外宅凉爽舒适;今日心情不错,下午得到消息,明日早朝李东阳将会参奏刘瑾建豹房之事,范亨暗自得意,很期待明日看到皇上和刘瑾吃瘪的模样。 回到外宅中,在院子里摆了酒席叫了东厂的二档头三档头和随身的几名贴身番役喝酒,正酒酣耳热之时,忽听仆役来报,说司礼监王公公来访,范亨吓了一跳,王岳可从来不来自己的外宅,今晚怎么亲自登门来访了? 狐疑间,范亨赶紧带着几名属下出迎,来到前院,王岳已经站在庭院当中负手而立,身边空无一人。 “王公公,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入席喝两杯么?”范亨拱手笑道,几名手下也上前恭谨施礼。 “叫他们退下,咱家有话要和你说。”王岳头也不回,冷冷的道。 范亨忙摆手示意几名手下退走,来到王岳身后赔笑道:“王公公有何事要训诫?” 王岳闻着范亨口中的酒气,皱了眉头,转头来沉声问道:“你在保定府有地产么?” 第一八八章各有安排 (感谢三颗黄牙兄弟赐予月票)第一八八章 范亨觉得王岳问的有些突兀,但也无意隐瞒,笑道:“是有点产业。” “多少产业?在何人名头上?”王岳冷声道。 范亨感觉王岳不像是在闲话,忙道:“这个……有庄园一座,还有些田亩。保定府是我老家,都记在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名下。” 王岳以拳砸掌,怒道:“完了,全完了。” 范亨惊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王岳低声将孟津报来的情报说了一遍,范亨顿时脸上变色,眉头皱成一团吸着冷气道:“王公公是说……宋楠派人去保定府……查的是我的家产?” 王岳道:“还能有谁?十之是查你去了,否则他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旗校干什么跑保定府去?还有,他手下走漏的言语,什么‘大明门、拿人’之类的话怎么解释?” 范亨吁了口气冷静下来道:“王公公,咱家觉得不必想的太多,也许是巧合,想那宋楠有什么胆量敢私下里查我们的事情,便是牟斌也不敢如此。更何况,咱们的家产都在他人名下,据此便可拿人?他有几个脑袋?” 王岳斥道:“宋楠也许不敢,但有人敢,刘瑾敢不敢?刘静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若是他撺掇皇上下令查的呢?皇上宠信宋楠,宋楠和刘瑾交往密切这些你难道不知?” 范亨惊愕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咱家觉得还是不太可能,刘瑾如今如丧家之犬,满朝何人支持于他?锦衣卫中牟斌也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宋楠没得牟斌许可敢跟刘瑾勾结?至于皇上嘛,说句对皇上不敬的话,他还是个少年人,什么都不懂,要说玩乐逍遥他恐怕在行,其余的便稀松了;再者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平日皇上见了你我的表情,皇上怕咱们,他没勇气做这样的事。” 王岳踱了两步道:“你敢肯定此事与我们无干?” 范亨道:“虽不能十成肯定,但起码有七八成,宋楠无权查内廷官员,除非他想死,这是其一;其二,内务府账目一丝不漏,我等家产尽在他人名下;若有人敢拿此事说话,你我和徐智三人便会将其碾碎。” 王岳缓缓点头道:“但徐智似乎没有这么做,他的银子没用来购置产业,万一被查到大笔存银,来处可不好分辨。” 范亨嘿嘿笑道:“徐智这个老糊涂,他的存银三十万已经尽数存入内承运库,咱家知道他喜欢抱着银子睡觉,这回为了缓解刘瑾的五十万两银子的燃眉之急,我命他出三十万两先垫着,知道他必然拿的出来,这样一来,他手中的银子也空了,便是有人去搜他的家也搜不出什么货色了。” 王岳愕然道:“你要他出三十万两?” 范亨道:“是啊?只有他能拿的出现银抵上,我可是拿不出这么多,总不能要王公公也去砸锅卖铁变卖现银吧?总之这回他吃了些亏,下次给他点机会捞回来便是;可笑他可能是心疼银子,今日居然说胸口疼告假出宫就医去了,也难怪,那么个守财奴,一下子没了这么多银子,没吐血算不错的了。” 王岳无语,不过也觉得没什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象征性的出了几万两,剩下的要范亨和徐智想办法,早料到徐智会吃亏,但没想到范亨居然一下子逼空了徐智所有的银子,徐智恐怕要气疯了。 王岳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明日见到徐智安慰他几句便是,今后给他些机会弥补。 “那便好,徐智那里查不出什么便好,不过这件事我还是心头不安,为了以防万一,咱家觉得你还是要派人手盯着宋楠,即便是不针对我们,也许针对的是某个朝臣,咱们也不能完全不知情。” 范亨道:“您放宽心,咱家立刻安排下去,调集人手死盯着正南坊的动静,看看这个宋楠到底在搞什么鬼,万一他要是真的在查我们,我这一回可要玩的大些,直接便要了他的小命,也免得他老是捣乱。” 王岳点头道:“你大胆去做,也该显示显示咱们的实力了;这宋楠也是块心病,跟你东厂作对不说,又是个善于溜须的,哄得皇上不知为何对他另眼看待,万一哪天皇上糊涂了给他个重要职位,反倒成个祸害;若他明日有异动,你不要手软,即便当街调动人手诛杀,也算不得什么。” 范亨道:“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这便去安排。” 王岳道:“去吧,我也累了,这几日莫要大意,李东阳将率内阁和各部上奏刘瑾之事,咱们苦熬几日,刘瑾一去,内廷无人撼动我等之位,那便高枕无忧了。” …… 夜近三更,宋宅大厅中依旧灯火明亮,宋楠坐在大厅中盯着烛火出神,烛火爆裂发出啪啪的轻响,变得有些暗淡;一旁陪着的陆青璃拿起小剪刀将烛芯剪了剪,烛火复又明亮起来。 院门处有了响动,有人正进了院门往大厅走来,陆青璃轻声道:“表姐他们回来了。” 宋楠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只见李大牛提着一盏灯笼,身后跟着叶芳姑、小郡主张珮媗以及一名男子。 宋楠拱手笑道:“小公爷,夜半三更打搅小公爷的好梦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男子正是小公爷张仑,张仑满脸不高兴,斥道:“宋楠你搞什么鬼,半夜三更的让我妹子跑去哭闹,死乞白赖的要我来一趟是作甚?” 宋楠看了看小郡主,小郡主偷偷做个鬼脸,眼泡子还有些肿,看来为了让张仑能来见宋楠没少耍赖哭泣,演技倒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给小郡主一个赞许的眼光,笑道:“实在是抱歉,不过这一回事情实在是太大,这件事我很想听听小公爷的意见,但我有不能亲自去拜访,小公爷要打要骂随便,但是一定要听我告知缘由。” 张仑鼓着嘴往厅里走,既然已经来了,宋楠又是一副低声下去的模样,自己难道还能用棉棒塞了耳朵不成?再说宋楠这么晚请自己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张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青璃,上茶,上点心。” 宋楠连声的吩咐道。 “大半夜的谁有胃口?别搞这些虚的,有什么事便直说,我可不担保能帮上你的忙,要不是媗儿哭闹不休,我才懒得来见你呢。”张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道。 宋楠一笑,转头问叶芳姑道:“来时路上可一切安静?” 叶芳姑道:“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宋楠点点头,张仑嗤笑道:“什么大事,鬼鬼祟祟的,你整天鬼鬼祟祟的累不累?也不知你什么地方好,我家妹子居然对你死心塌地,真是难以理解。” “哥哥……”小郡主拖着声音撒娇道。 张仑皱眉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宋楠你有屁快放,明日我还有公务,可没时间在这里多呆。” 张仑郁闷的要命,心里对宋楠恨得牙痒痒的,眼前这家伙明明偷偷搞了自己妹子,自己偏偏还不能加以惩罚,甚至还跑来见他,也真是奇了怪了。 宋楠咳嗽一声,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公爷,以下我所说之事极为重大,我也是因为对小公爷敬重有加,也因为你是娴儿的哥哥,咱们……也算是亲戚……吧。” “谁和你是亲戚,找抽么?”张仑怒道。 小郡主红着脸偷看宋楠,陆青璃和叶芳姑也无奈的替宋楠尴尬,宋楠倒是不以为意,点头道:“不算亲戚便是,小公爷何须发怒,总之我宋楠对小公爷极为敬重,所以才将此事告知。” “用不着,本人倒是挺敬重你宋楠的。”张仑讽刺道。 宋楠把这话当作耳边风,继续道:“兹事体大,我这里有一张清单想请小公爷过目。” 宋楠伸手从怀中将查出来的王岳范亨等人的家产清单名目拿了出来,递到张仑的手上。 张仑漫不经心的拿过去,只看了数行,脸色登时剧变,惊道:“这……这清单从何而来?” 宋楠点头道:“是我命手下查了七八天的结果。” 张仑将清单一扔道:“你这是作死啊,我可帮不了你,这事儿跟我无干。”说罢起身拔腿便要走。 宋楠静静道:“果然是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我就知道小公爷是这种反应。” 张仑立足斥道:“你说什么?你自寻死,还要拉着我国公府下水?媗儿跟哥哥回府去。” 小郡主撅嘴道:“我不走。” 张仑气的脸色铁青道:“你不走?那我便去叫爷爷带着人亲自来请你。” 小郡主叫道:“哥哥……你听宋楠将话说完不成么?” 张仑怒道:“还说什么?这小子疯了,这些事是他这个小小千户能管的么?凭什么?凭着这张纸?” 宋楠静静道:“凭着这个。” 张仑愕然看去,只见宋楠手中拎着一只玉佩,在烛光下玲珑剔透,发出温润的光晕。 第一八九章无奈的大舅子 第一章 “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佩玉,小公爷瞧好了,正宗飞龙纹冰晶玉,皇上四季佩玉不同,这一块正是皇上夏ri所佩。” 张仑明白了,臣子佩玉岂会佩戴龙纹玉,这块玉佩既在宋楠手中,必然是皇上赐给宋楠作为凭证所用,而非赏赐给宋楠佩戴的。 “你是说……你暗中查的这些东西都是皇上准许你查的?” “正是,若非如此,我怎么敢去捋虎须,需知这些人可都是内廷的大佬,哪一个我也惹不起。” 张仑皱眉道:“皇上让你查这些作甚?” 宋楠道:“内承运库库银亏空数百万,小公爷瞧这清单上,个个家财巨万,身为内廷太监,固然身价不菲,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毫无疑问,内承运库库银尽落入这几人私囊矣。” 张仑缓缓坐下,思索了一会,低声道:“宋楠,单凭这清单怕是不足为凭,而且清单上列明了田亩商铺房产皆在他人名下,莫怪我没提醒你,当心被人倒打一耙。”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若我真无实据,也不会请小公爷来商议此事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已经亲口向皇上认罪,并同意明ri早朝之上指认王岳范亨等人的贪污行为,我亦安排好全面缉拿相关人等事宜,王岳和范亨绝对无法抵赖了。” 张仑惊道:“徐智认罪了?” 宋楠道:“想不认也不成,我已经将其藏匿的赃银起获,一锭锭全是顺天府铸造的官锭;他倒是想抵赖,却是抵赖不了。” 张仑微微点头,内廷的争斗竟然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倒是始料不及,私下里张懋跟自己谈及内廷纷争的时候,还是看好王岳和范亨等人多些,刘瑾等人虽得皇上支持,但皇上新登帝位,定是要先稳一稳局势,在内外廷的压力之下,倒也有些难为。 张仑抬头问道:“既然你已经安排的万无一失,却为何深夜把我叫来?便是要告诉我这些?” 宋楠笑道:“请小公爷前来自然有原因的,其一是想请小公爷跟张老公爷提醒一声,明ri早朝之上切不可弄错的风向,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谁替王岳范亨他们说好话,必将被归为同党,我虽不清楚国公府的立场如何,但咱们毕竟有些交情,我不希望此事误伤朋友。” 张仑呵呵笑道:“这你多虑了,我国公府从不掺合内廷之事,你当我家老爷子这么多年白混的么?就算是替王岳他们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让我国公府如何。” 宋楠心道:好大的口气,倒是自信的很,不过自己本来就是顺口送个人情,谁不知道张老公爷老jian巨猾,岂会认错风向。 “那就好,倒是我多虑了,而请小公爷来的第二个原因便是,我急需要小公爷的协助,也想顺手送小公爷个功劳。” 张仑哈哈笑道:“送我功劳?还是免了吧,老爷子严令在内廷相争上绝不相帮,这个功劳你留着自己领吧,我可不敢要你的功劳。” 宋楠挠头道:“好吧,其实我私心中只是想请小公爷帮忙,送功劳之说是客套话,明ri之事,想来想去若无小公爷相助我并无把握。” 张仑嘿嘿笑道:“你别做梦了,我可不会帮你,你这小子jian诈的很,刚说的斩钉截铁,现在又说没把握,我甚至都有些怀疑刚才你说的话给出的证据都是骗我的鬼话罢了。” 宋楠道:“原来小公爷对我成见如此之深,也罢,既如此我便不叨扰小公爷了,待我亲自送小公爷回府,打搅小公爷美梦,还请多多恕罪。” 宋楠起身一叹,躬身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张仑冷笑一声道:“也不必亲自送了,可不敢劳你大驾,告辞。”起身便往外走。 小郡主急道:“宋楠,你话还没说呢,怎知我哥哥不会帮你。” 宋楠苦笑道:“小公爷把话都说绝了,已无说出的必要;小郡主,你也跟着令兄回去吧,过了明ri,若我有幸还活着,便请逢年过节替我烧几张纸钱,宋某在泉下定会感激不尽。” 小郡主听得心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嗔道:“说的什么话,好好的说这些作甚?” 宋楠叹道:“我也不想说这话,但明ri确实凶险的很,很可能是我此生一大劫数,提前道下别也好,免得到时候有话无法交代。” 小郡主急的跺脚,对张仑道:“哥哥,你便帮他一帮不成么?宋楠说的如此紧迫,定是有急难之事,便看在妹妹面上听他说一说,好么?” 张仑却斜眼看着宋楠,冷笑道:“苦肉计么?少跟我来这一套。” 宋楠翻翻白眼表示无语,小郡主却扭身道:“我不走了,既然哥哥不帮你,明ri我去帮你,你说,要怎么做?” 张仑停步斥道:“妹子,你胡闹的还不够么?从小到大全家上下都宠着你惯着你,你如今为了外人全然不顾国公府的脸面和立场,到底要我说你什么好?” 小郡主怒道:“要你管,胆小鬼一个,就知道战战兢兢的过ri子,躲在爷爷的庇护之下!我早就受够你们了,明ri宋楠要是出了事,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张仑气的差点晕倒,指着小郡主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楠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小公爷,切莫生气,你放心,我定会劝说令妹回府,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兄妹的情意,小郡主跟我说过,你是他最敬爱的兄长,刚才的话也是激愤之语,自家亲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张仑怒道:“还不是因为你么?妹子原来乖巧的很,遇到你之后便被你带的不可理喻,你还有脸说。” 宋楠苦笑心道:你妹妹原来乖巧么?街头带着一帮地痞横行的行径恐怕跟乖巧二字绝不相干吧。 “是我的错,不过你很快就省心了,明ri过后,我再不能去纠缠令妹,你就放心吧。”宋楠连连作揖。 小郡主叫道:“要死一起死,我才不要独活。” 张仑简直快要疯了,又想一走了之,又担心宋楠真的不是在演戏,明ri确实有危险。宋楠的死活倒没什么,但妹子的犟脾气可真没准;上回呕气绝食差点没自己把自己饿死,自家妹子还是心疼的,十几年来建立的亲情可不是几句过头话便能冲淡的。 张仑反倒往回走了,一屁股坐下道:“宋楠,我知道你心思颇深,这回指不定又下了什么套子让我往里钻,但我倒要听听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先说好,我可不一定帮你。” 宋楠皱眉道:“我真的不想勉强小公爷,不过这事对小公爷绝对有利,举手之劳便可。” 张仑啐道:“废什么话,说不说。” 宋楠低声在张仑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张仑一下子在椅子上蹦了起来,叫道:“你休想,简直异想天开,此事再也休提。” 宋楠忙按住张仑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再解释几句,这回张仑倒是没蹦跶,反倒脸se凝重的思索起来。 “小公爷,你说是不是举手之劳?压根都不用您担风险,事后你便说是路过而已;虽则内廷之争国公府并不想参与,但适逢其会顺手帮忙并不违老公爷所愿。且帮了我这个忙,我宋楠对小公爷感激一辈子,对你国公府也无半分损害之处,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张仑眨巴着眼继续犹豫,宋楠再鼓动如簧之舌劝道:“小公爷也不想一辈子背着祖荫这个名声吧,总是要做出些事来证明自己,这件事正好是个机会。其实我倒可以去求牟指挥相助,我有皇上的玉佩为证,牟指挥总不可能无视,但我总想着让小公爷这回露个脸,也好弥补我宋楠对国公府的歉疚之意。” 张仑道:“这么说你倒是为我着想了?” 宋楠摆手道:“搂草顺带打兔子,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差事,那些都是顺带的,小公爷自然不需要什么功劳证明自己,小公爷若是帮我这一次,那是给了我宋楠天大的面子。” 张仑起身踱步,想了又想,停步道:“此事我一时不能答复你,你最好另请他人相助,明ri我不敢保证一定会到场。” 小郡主急着又要说话,宋楠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恭恭敬敬的朝张仑施礼道:“小公爷有难处,宋楠自是明白,也不会勉强你,不管小公爷帮不帮,我都是非常感激的,你们国公府对我宋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特别是小公爷,对我宋楠没得说,这些话我也不想多说,免得小公爷以为我是溜须拍马别有所图之人,最后再送小公爷一句话:明ri你帮的可不仅仅是我宋楠,还顺带帮了皇上,其中关窍也不需我细说。” 张仑起身道:“行了,我可困了,大半夜的跑你这里来弄了满肚子火气,我可要走了。” 宋楠赶紧恭送张仑出门,小郡主还打算不走,宋楠赶紧拉她到一边道:“我的姑nainai,你不走留这里过夜?你哥哥还不吃了我,再说与你名节也有损啊。” 小郡主撅嘴道:“谁叫他死活不答应你,一晚上白忙活了,我就是要气气他。” 宋楠挤眼道:“傻瓜,你哥哥其实已经答应了,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放心,明ri他定会去帮我。” 小郡主喜道:“真的?” 宋楠道:“那还用说?你哥哥是官场上的人,岂能说答应便答应,总是要摆谱的,我断定他明ri必去。” 小郡主拍拍胸口道:“那便好了,也不枉我一晚上又哭又笑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你告诉我,我演得如何?” 宋楠高挑大指道:“简直是国家一级演员,逼真入微,情感真挚,好的不能再好。” 小郡主羞涩道:“人家哪有那么好,不过这么欺骗哥哥,我觉得很是不该呢,回去我可要好好的跟他陪个礼。” 宋楠咂嘴道:“说什么呢,这哪里是欺骗,摆明是送功劳给你哥哥呢,若非他是你哥哥我的大舅子,我才不会便宜他呢。” 小郡主‘吃’的一笑,刚要说话,张仑在外边不满的叫道:“妹子,你还走不走?” 小郡主吐吐舌头叫道:“来了来了。”低声对宋楠道:“我走了,这事过了你怎么谢我?” 宋楠轻声道:“来个二龙戏珠如何?” 小郡主面红过耳,啐了一口,提着裙裾奔出门去。 第一九零章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第一九零章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第一九零章 目送小公爷和小郡主离去之后,宋楠招手叫来李大牛道:“门口那帮人是时候解决掉了,侯大彪和郑达的人都就位了么?” 李大牛道:“都准备好了,就等哥儿一句话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动手吧,一个也不能漏了,街道上的关卡都要卡的严实了;郑达那个戆货呢?若非他多嘴多舌,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告诉他,若是放走了一个,他这个百户就算是到头了。” 李大牛拱手应诺,出了厅门,带着几名亲卫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宋楠缓缓坐下,心情紧张忐忑,伸手拿过茶盅来喝茶,却发现杯中空空如也,陆青璃赶忙上前替宋楠斟满茶水。 叶芳姑在宋楠面前坐下,轻声道:“你很担心么?要不奴家去帮帮外边的忙?” 宋楠拍拍叶芳姑的手背摇头道:“不用,两百多人若还是叫那十几个窥伺在宅边的番子们漏网,那我这个正南坊千户也就不用干什么事了。我担心的不是今晚,而是明日。” 叶芳姑点头道:“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虽然郑百户说漏了嘴,但孟津的行动还不是被你得知了么,这便是说,老天还是帮着你的。”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从不信老天帮忙这样的话,若不是我早就派人手监视王岳等人的居所,又怎会发现漏洞?一切都是人谋,天意之说不可靠。不过也好,郑达的疏忽也许会导致事态的恶化,但也给了我一个扬名京城的机会,明日我若不能扬名京城,便是沦为阶下之囚了。” 叶芳姑道:“别这么说,孟津知道的并不多,兴许王岳范亨他们并不在意。” 宋楠摇头道:“轻视敌人便是找死,王岳范亨这等人若是这么容易便疏忽的话,也不会在内廷高位上做了这么多年了;孟津招供说曾提及衙门中有人去保定府一事,这定会牵动范亨的神经,因为他的老家便在保定府,他的一大部分家产也在保定府,他不可能不加以防范。事实上日落之后,在家宅周围出现的番子鬼祟的身影便是明证,需知正南坊中东厂可有段日子没敢派番役进驻了。” 叶芳姑点头道:“说的很是,但奴家不明白你为何不去向牟指挥或者是南镇抚司求援呢?却偏偏叫小公爷帮忙。” 宋楠摇头道:“不能找他们,牟斌萧琅态度暧昧,绝不肯为了此事大动干戈,反而可能会怪我逾矩而为。小公爷则不同,小公爷自始至终对我还是不错的,即便是小郡主之事,他也没对我下手。他对小郡主是真的好,也许他的内心之中是希望我能有上位的机第一九零章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会,身份上能配的上小郡主,况且他也不甘心背负一个受祖荫庇佑的名声,小公爷还是挺想立功展现自己的本事的。” 叶芳姑道:“但其实也挺有风险的,万一小公爷回去禀报了英国公,事情可不知道往何处发展。” 宋楠道:“他不会说,小郡主和我……的事他都没说,否则我恐怕早被张懋砍了脑袋了;这件事他更是不会说,若在此事上他有所建树,便是给老公爷一个惊喜,也是在向老公爷证明自己。小郡主曾跟我说过,张懋对张仑期望甚高,张仑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出彩之处,他可没自己说的那么超脱,他需要证明自己,这是每一个有自尊的人都会做的事,张仑恰恰是这种人。” 叶芳姑微笑道:“这一切都是推测不是么?你自己也没把握知道张仑是怎么想的。相反你有皇上的玉佩,若寻求牟斌的相助,只需展示给他们恐怕他们也不敢拒绝。” 宋楠笑道:“确实没十足把握,但起码小公爷这里值得一试,而牟斌这个人做事小心翼翼,心计也颇深,我对他反而更加的不放心,我若展示玉佩反倒会让他觉得我有胁迫之意,玉佩是皇上赐予我的信物,但不是圣旨,也无约束他人的作用,他大可拒绝我的提议。我们都以为牟斌会对范亨恨之入骨,但也许事实并非如此,牟斌和范亨或者都是一路人,之间的矛盾并非众人所想的那么大。” 叶芳姑道:“为何你会这么认为呢?” 宋楠道:“从罗芳一事上可见一斑,若牟斌决意将范亨扳倒,那是个极好的契机,相反牟斌采取的是大事化小的态度。虽不能看出牟斌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起码可以看得出牟斌并不想跟范亨死磕。在内廷争斗这件事上,给我的感觉更是糟糕,我本以为他会支持刘瑾一方,至少私底下如此,但实际上他似乎更愿意让王岳范亨一方取胜;出于何故我也不得而知,也许是兔死狐悲,同为前朝旧臣之故;我现在没空去多想这些,但我不能冒险让牟斌知道此事,万一他跑去跟范亨报信,那岂不是糟糕透顶么。” 叶芳姑蹙眉道:“但这件事之后你岂不是因隐瞒他实情私自行动而彻底得罪他了?” 宋楠道:“我顾不得这么多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再说,我也不在乎,皇上和牟斌之间,我没得选择;要是他事后对我不满,我只能说,我不介意将他也拉下马来。” 叶芳姑微笑道:“他占着位置,你又如何能高升?” 宋楠道:“你别挖苦我,你说我能有什么选择?” 叶芳姑伸手在宋楠的脸上轻轻抚摸,叹道:“奴家没挖第一九零章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苦你,若在一年前,奴家定会以为你费劲心力往上爬会为人所不齿,但奴家现在没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间,你不反击,便为人所食。刘瑾一方落败,范亨他们气焰更甚,恐无人能压制住,那咱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弱肉强食,便是这个世间的公理呵。” 宋楠握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能理解我,不错,这世道的公理便是弱肉强食,真正的公理和正义绝不会在小民身上体现,我也有天下清平的宏愿,但首先你说的话要有人听;就像光棍汉一样,憧憬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情景自然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需要先娶个夫人,否则和谁生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都笑了起来。 “话虽不中听,但理却是这个理;你要不要睡一会?天明还早呢。”叶芳姑道。 “我如何能入眠,外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芳姑道:“也好,我们陪着你一起等消息。” …… 宋宅临近的菜市大街东南西北七八条道路已经全部被正南坊锦衣卫旗校封锁,夜色中,几十条黑影沿着宋宅附近的街巷进行搜索,那是郑达带着的几十名旗校。 午后自己的一句失言竟然酿成如此险恶的后果,郑达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虽然宋千户并没有如何斥责自己,只淡淡的告诉他,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但越是不加斥责,郑达便越是愧疚。 傍晚直到现在,郑达一眨不眨的带着人盯着偷偷进入正南坊辖区的番子们,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潜伏在宋宅周围窥伺宋楠的动静;若非宋楠严令须得等半夜才能下手,他早就将这十几个番子抓起来一顿暴打了。 “郑百户,瞧那边。”身边一名旗校指着暗影处一掠而过的几条黑影。 郑达抽出腰刀暴喝一声道:“什么人,站住,正南坊缇骑办差,识相的抱头蹲下。” 那几条人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迅速往北面的街口逃去,郑达大喝一声率人追上去,不久便听见北面街口传来一阵喝叱嘈杂之声,有人吹了几声竹笛,郑达知道,那几个番子已经落入关卡缇骑之手,于是掉转头来继续沿着街巷搜捕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宋宅左近窥伺的十二名东厂番子尽数就擒,打斗中两名番子受伤严重,恐难活命,另十多名番子倒是活蹦乱跳。 为防有漏网之鱼,侯大彪和郑达并没有立刻撤消关卡,命一名总旗继续带人搜索驱赶,两人押着抓获的番子进了宋宅向宋楠复命。 宋楠简单的问了下情况,随即第一九零章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对番子们进行提审,知道锦衣卫手段的番子们很快招认是奉命前来监视宋楠的动向,具体为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正准备将小公爷深夜来到宋宅的事向范亨禀报,但却被一网成擒。 宋楠舒了口气,起码到目前为止,范亨是不知道自己的布置了,但坏消息是,范亨命带队的役长五更去复命,而两名重伤垂死的番子中的一个正是役长,一旦过了五更没人去复命,范亨定会明白这帮人已经被宋楠发觉了。 宋楠思索片刻,得出不碍大事的结论,五更天天色将明,五更天后再过一个时辰便是辰时早朝,而到那时,王岳范亨等人要准备上早朝,也没多少时间去安排对策了,最坏的结果自己已经考虑到了,就看范亨有没有那个胆量。 “彻底搜查一遍左近街道,遇到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关押,现在是四更一刻,诸位按照计划各自归位准备抓捕,五更三刻同时进行抓捕,记住,相关人等一个不准漏网,若遇反抗,亮明身份之后还敢顽抗的,就地格杀。”宋楠森然下令。 侯大彪郑达等人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都知道在和什么人在交手了,虽然和官员们作对已经不是头一遭,但这一次可不是别人,宋千户要对付的是内廷的大佬,那些人可是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紧张之余,也很是兴奋,打死狗固然不惧,但成就感稍低,若是能打死一只老虎,二者之间的区别岂能同日而语。 宋楠静静看着眼前兴奋的有些扭曲的几张面孔,微微一笑道:“兄弟们,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能否一日扬名天下,咱们能不能凭此青云直上,便看兄弟们明日的表现了;今夜无酒,我宋楠以茶代酒,恭祝诸位马到功成,事成之后,咱们寻最好的酒楼大醉三日。” 众人轰然应诺,接过茶碗来咕咚咚饮干,随即纷纷涌出宋宅。 宋楠微笑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消失在院门口处,脸上表情逐渐冷酷,低声道:“芳姑,我们也该出发了。” 陆青璃捧来大红罩甲,红樱头盔,伺候宋楠披挂整齐,宋楠抓起绣春刀拔出半截,眯着眼看着刀刃上的寒光闪烁,‘啪’的一声,宋楠还刀入鞘,低喝道:“出发。” 第一九一章抄了他们的老窝 (感谢moshaocong兄弟的打赏,跪求订阅)第一九一章 雄鸡报晓之声此起彼伏,崇教坊范亨的外宅内灯火辉煌,大厅里,范亨眼珠泛着血丝正来回踱步,七八名手下站在下首,脑袋像向日葵一般跟着范亨的身子来回转动。 院子里有人急速的跑向大厅,众人不约而同朝厅门处看去,一名番子气喘吁吁的奔上台阶。 “来了么?”范亨停步问道。 “启禀督主,没见到常役长的影子,兄弟们入正南坊查看,据菜市大街早起摆摊的百姓说,昨夜菜市大街左近有打斗之声,恐怕……” 范亨怒骂道:“果然,宋楠这厮发现了,定是他拿了派去的人。”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敢吭声,范亨狮子般的暴怒,快速来回踱步猛然停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冷笑道:“好,好个宋楠,看来这件事定是冲着我们来了,欲盖弥彰之举恰好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他所查的事情正是本督和王公公徐公公的事情,否则他又为何要将我东厂的人抓起来,嘿嘿,既然如此,本督不得不出手了。” 范亨扫了一眼厅中的众番子,声音低沉的道:“雷彪、谭鲁。” 东厂二档头雷彪三档头谭鲁跨步上前拱手道:“督主,请吩咐。” 范亨道:“你们可以行动了,本督马上要动身进宫上朝,相关事宜便按照昨晚本督所交待的那样,必要时候,不惜以非常手段,明白了么。” 雷彪谭鲁拱手喝道:“督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范亨点点头,来到厅前,仰头看着东方天空中一抹淡淡如血丝的朝霞,沉声道:“备马,进宫。” …… 街角一栋二层木楼的上层临街的房间内,三十余名锦衣卫旗校静静靠着墙壁而立,屋内正中,几名男女百姓脸色煞白的坐在中间的地上,看着表情严肃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旗校,吓得魂不守舍。 宋楠缓缓踱步,脚步在木楼板上发出单调的咯吱咯吱之声,正在此时,临窗观望的叶芳姑低声道:“出来了,那一定是他。” 宋楠抢上几步来到窗前掀了床帘眯眼细看,对面郁郁葱葱的大宅门口,七八名身披黑色大氅的人矫健的上了马,当先一人高冠蟒袍大氅猎猎,正是范亨。 七八骑冲往街口,四骑往西,四骑往南分道扬镳。 “是他,他往西去,自然是进宫去了,其余几人往南不知往何处去倒也不必理会,大伙儿准备动手。”宋楠低声道。 众旗校闻言立刻挺胸而立,仓琅琅之声大作,一柄柄雪亮锋利的长刀连续出鞘。 几名百姓吓得面无人色,一名老者哀求道:“军爷,我等是良民之家,求军爷饶过我等,我们看完没做什么坏事啊。” 宋楠来到几名百姓面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他们面前道:“老丈莫慌,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只是借你这屋子一用罢了,我们这便离去,这锭银子便算是补偿压惊。” 老者忙道:“不敢当,不能要军爷的银子。” 宋楠微笑不答,举步往门口走,众旗校跟着他身后,咚咚咚下楼之声大作,不一会四下里静寂无声;几名百姓如在梦中,相互间抱头安慰,庆幸逃得一命。 锦衣卫旗校迅速包抄,不一会便将范亨外宅前后门均堵住,宋楠缓步走上宽阔的门前台阶,伸手抓起门上狰狞可怖的兽环啪啪啪连拍数下,负手而立等待。 不一会里边有人喝问:“是谁?” 宋楠高声道:“敢问是范督主的府邸么?” 里边人愣了半晌,叫道:“你认错门了。” 宋楠又道:“对不住,我确实弄错了,这里可是保定府来的范承嗣范老爷的住所?” 里边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宋楠道:“我们是范老爷的熟人,特意上门拜访。” 里边人等了半晌,叫道:“等着,我替你们去通报一声。” 宋楠低声喝道:“在家,动手。” 李大牛挽起袍子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大门哐当一声纹丝不动,里边的人听到动静叫骂道:“你们干什么?找死么。” 宋楠瞪了李大牛一眼,心道:这等厚重大门如何踹的开,除非用大树撞门,正准备吩咐搭人梯攀上两侧的院墙,却见叶芳姑抽出短剑,将薄薄的剑刃插入门缝之中上下滑动,在胸口高度处遇到阻碍之物,想必是里边的门闩了。 只见叶芳姑将刀刃自下而上猛地拖动,同时娇叱出声,就听喀拉一声,里边的门闩断成两截;众旗校愕然,宋楠挑指赞道:“厉害。”抬脚一踹,大门轰然洞开。 李大牛高喝道:“三人守门,其余的跟我进去拿人。” 众旗校高呼冲进前院,却见厅前呼啦啦冲出来七八名短衣打扮的护院,个个手握兵刃,为首一名管家摸样的人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闯私宅,是何道理?” 宋楠喝道:“锦衣卫办案,无干人等手抱头蹲下,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众旗校高喝道:“手抱头,蹲下!放下刀剑,他娘的想死么?” 众护院被气势所摄,一个个不敢动手,那管家模样的人夷然不惧,瞪着宋楠道:“哪里来的锦衣卫?我们犯了什么事。” 宋楠冷冷一亮腰牌喝道:“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大汉将军宋楠,看清楚了,再不照吩咐去做,休怪刀剑无眼。” 那管家喝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宅第么?轮得到你锦衣卫来撒野。” 宋楠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是范督主的私宅么?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了,兄弟们听着,三息过后还有人手握兵刃便给我活劈了他。” 众护院不敢再反抗,三息未至,兵刃已经扔了一地,那管家抱着头蹲在地下歪着头兀自威胁道:“你麻烦大了。” 李大牛劈头给他一个嘴巴子骂道:“先顾你自己吧,起来,范承嗣在何处?” 那管家捂脸不答,宋楠呵呵笑道:“还用问么?这厮便是范承嗣,瞧他那张冬瓜脸,不是范亨的翻版么?不愧是一父所生的兄弟,拿下了,大牛,去搜出房契。” 几名锦衣卫迅速将范承嗣五花大绑起来,用布袋套了头脸,其余旗校迅速进屋,翻箱倒柜一顿乱找,整个宅子顿时鸡飞狗跳哭闹声不绝,内堂中竟然有女眷的哭声,让宋楠大翻白眼,这范亨难道还娶了妻不成。 不一会,房契被翻了出来,还在后院佛堂发现了密室,里边银票珠宝银两着实不少,宋楠吩咐统统带走,将宅中所有人等尽数绑了丢在一间屋子里锁上门窗派人看守,然后带着范承嗣扬长出门。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时间,外边的百姓尚无所知觉,直到宋楠等人呼啦啦涌出门来,百姓们才纷纷聚拢在范府门口指指点点的相互议论,而宋楠则带着众人往东去了。 于此同时,崇教坊另一处范亨的宅邸,宣南坊范亨的大宅,东仁寿坊、北灵春坊王岳豪宅处,南薰坊十字街店铺处,十几队锦衣卫旗校同时动手,将相干人等控制抓获,将地契,房契,搜查到的银票珠宝金银不计其数。 众锦衣卫动作迅速,拿人搜查之后迅速撤离,十几队锦衣卫旗校近三百多人迅速分东西会合成两队,迅速往正阳门内聚集而去。 …… 保和殿外,群臣站在殿前等候上殿,王岳和范亨站在黑漆漆的殿内隔着门缝往外看,一名番子神色慌张的奔进来,脚下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范公公,范公公,大事不好。”番子高叫道,引得侧殿中正在为早朝做准备的几名太监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范亨皱眉喝道:“慌什么。” 那番子脸色发白的道:“了不得,刚才外边传来消息,您和王公公的外宅都被锦衣卫抄了,还带走了人和钱物。” “什么?”范亨和王岳同时惊骇道。 “二档头派人飞骑进来禀报,问该怎么处置?”那番子道。 王岳急的跺脚,骂道:“如何,说了叫你小心在意,你偏大而化之,一定是宋楠,这回可完了,那都是人证啊。” 范亨皱眉道:“拿了那些人还不足以对我们不利。” 王岳啐道:“呸!你还嘴硬,咱家不管了,无论如何要夺回来,不然恐有大麻烦。” 一名当值太监赶来开殿门,两人不敢再谈论,那太监恭谨的道:“两位公公好,让开些我要开殿门了,时辰到了。” 王岳哼了一声,拉了范亨往侧殿走,那太监道:“皇上刚才在问两位公公呢,刘公公和徐公公他们都在侧殿伺候着,皇上似乎有些不高兴。” 范亨身子一抖道:“徐公公?哪个徐公公?” 那太监笑道:“瞧您问的,御马监的徐公公啊。” 范亨脸色发白,愕然道:“他不是告假了么?” 那太监笑道:“哪儿啊,昨晚我去乾清宫送东西,还看到他和刘公公在一起吃酒呢。” 王岳和范亨如五雷轰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两人快步出了大殿侧门来到廊上,王岳低声道:“你我的大限到了,徐智恐已反水,他的话,外加上外边抓获的人证物证,今日你我难逃此劫。” 范亨怒骂连声咬牙道:“没那么容易,咱家不会让宋楠将人证送进宫来,这一回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王岳惊道:“你想如何?” 范亨道:“抢回来,虽是你我亲眷,灭了口便罢;李东阳今日要弹劾刘瑾等人,你我在殿上要出力了,外边堵着,里边将刘瑾弄倒,事后便说宋楠投靠刘瑾,替他在外搜罗证据诬陷我等,被我东厂番役发现制止,死伤几个人大不了受皇上责罚,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王岳踌躇间,就听殿门嘎嘎响动,早朝即将开始,再无时间犹豫,点头道:“就这么办。” 范亨召过那番子低声耳语几句,那番子转身迅速离去,王岳和范亨整整衣冠往偏殿行去。 第一九二章明月桥头 (感谢根087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二章 东华门外,五六百东厂番役迅速集结,各处番役们快马报来动向,二档头雷彪和谭鲁迅速带领东厂缇骑番役们赶往正阳门处堵截。 由于崇教坊在皇城东面,距离东安门并不远,皇城东侧几大坊区正是东厂势力最强的地方,宋楠和负责崇教坊另一处范亨住所抓捕行动的侯大彪会合之后,迅速往东,再与负责仁寿坊抓捕行动的总旗黄辉会合,三处人手加起来已经上百。上百人的队伍加上一辆满载银两的大车在街上行走,声势自然浩大,宋楠也明白不可能逃过东厂番子们的耳目。 不久之后,便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十几名番子们尾随而至,番子们暂时人手不够不敢动手,只远远跟随,不时派人骑马飞驰而去禀报消息。宋楠自然也不会停下来跟他们纠缠,下令沿着仁寿坊转而往南,过思诚坊直奔明时坊,想快速出崇文门在往西赶往正阳门约定的地点集合。 但很快,宋楠便发觉行不通了,思诚坊一过,尾随的番子们越来愈多,当抵达明时坊北侧明月桥的时候,桥头长街上忽然空无一人,两边的商铺全部门窗紧闭,而最喜欢看热闹的百姓也一个都没有了。 宋楠硬着头皮率众人踏上明月桥头,猛然间发现,无声无息中,桥南桥北缓缓涌出数百黑巾蒙面手握兵刃的大汉,这些人一个个如群狼一般,双目瞪视,静静矗立在街心。 锦衣卫旗校们微微有些慌乱,纷纷将目光投向宋楠,见宋楠神色严峻的站立桥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绣春刀刀柄之上。 “王岳范亨这是疯了!这里可是京城啊。”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冷笑一声道:“人之将死,岂会有所顾忌。” 宋楠转头下令:“侯大彪,按照计划进行,你负责保护大车上的赃物和抓获的人犯;其余人在旁协助,听我号令,戮力往南冲出。” “千户大人,那谁断后?”总旗黄辉问道。 “有我。”叶芳姑已经缓缓的抽出了短剑。 “还有我。”宋楠沉声道。 “不成,这怎么行,宋千户带着人佯突,属下带人断后。”侯大彪急道。 宋楠喝道:“废什么话,赃物和人犯才是最重要的,减少伤亡,拖住时间,此处离崇文门不远,崇文门左近驻扎着京营,他们不敢多耽搁。” “可是,您的安危……” 宋楠冷笑道:“老子带一百人跟七百鞑子骑兵都对过阵,还怕这帮狗东西。你也别以为你那是轻松差事,他们的目标便是犯人和赃物,攻势定然凶猛,你可别在这里掉了脑袋。” 侯大彪咬牙道:“千户大人放心,卑职明白了。” 宋楠点点头,缓步往前迈了几步,面对桥北缓缓逼近的上百蒙面大汉高声叫道:“我等乃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缇骑,诸位光天化日之下蒙面拦道是何道理?” 一名健硕的蒙面汉子闷声叫道:“放下兵刃,饶尔等不死。” 宋楠呵呵笑道:“兄弟,你抢了我的台词了,这话该死我对你说才是。” 那蒙面人磔磔怪笑,猛地一挥手,上百蒙面人高举兵刃加快脚步往桥尾逼近,与此同时,前方的百余名蒙面人也举刀往桥头冲来。“冲。”宋楠一声断喝,锦衣卫旗校猛地往桥南冲去,只一瞬之间,双方便照了面,兵刃之声大作,乒乒乓乓交起手来。 宋楠和叶芳姑原地未动,两人带领十几名武艺不错的旗校横刀而立,面对桥北上百蒙面汉子呼喝而来的声势,心中也自胆寒。 宋楠的目的很明确,桥北桥南各有百余人拦截,若被包裹其中以一百旗校对二百东厂番子必然溃败,只能先分出少量人手阻住北面的番子,再以十旗校跟随侯大彪往南冲,南面人数上便可基本持平,突围出去的可能便大大增加。 但这么一来,宋楠和叶芳姑带着的十几名旗校便压力巨大,虽然桥面狭窄仅可站立十余人,这十几人堪堪堵住桥面,但能否抵挡住番子们的冲锋之势可难说的很。 桥南交上了手,桥北瞬息之间也大敌压境,十几名旗校鼓足勇气挥动兵刃和冲上桥头的番子们动起手来,只一个照面,便倒下了三人。 宋楠大骂一声废物,挺刀而上,身边红影一闪,叶芳姑后发先至,伸脚在桥栏杆上一点,身体宛如燕雀一般翻上半空,手中短剑洒下一片银光,顷刻间四名蒙面番子脸上中剑,鲜血喷涌中倒地不起。 宋楠喝了声彩,脚下不停,挥动兵刃架上一柄当头砍下的钢刀,飞脚踹在那人的小腹上,那人仰天便倒,身后的番子们忙用手撑住。 叶芳姑身子落地,笑道:“那不成,要这么着才成。” 叶芳姑学着宋楠的摸样架住一刀,不过却并没飞脚踹出,而是剑锋下撩,刺啦一声将身前那人的胸口处划开了一道硕长的血口,那番子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宋楠叫道:“原来如此。”提刀再上,依葫芦画瓢一刀砍翻一名番子。 叶芳姑挥出两剑逼退面前的两人,娇声道:“孺子可教。” 宋楠笑道:“多谢师父夸奖。” 两人边打边交流,有叶芳姑在旁照应,宋楠杀的顺风顺手,呼喝之间已经砍翻了三人,但身边的旗校也倒下了三四个,已经完全堵不住桥面了。 桥南一侧,侯大彪一马当先,挥动手中锋利的绣春刀势不可挡,刀下砍翻七八人,两侧外围的锦衣卫缇骑也被砍倒了不少,但侯大彪不管不顾,带着人直往南扑;番子们本是一字排开在路上堵截,见锦衣卫冲下来便团团围上,但旗校们的目的便是突出去,南边反倒因为人数少被冲开了豁口,带队的三档头谭鲁识破意图,大声下令拦截,但豁口既开,人数差不多的情形下又如何能挡得住。 谭鲁见势不妙,回头看桥上一窝人围着宋楠和叶芳姑两人乱杀乱砍,高声骂道:“他娘的,围着那两个杀个屁,人都要跑了。” 有人吹起刺耳的竹笛提醒桥北的番子,桥北的番子们这才如梦初醒,除十几人围着宋楠和叶芳姑狠斗之外,其余人迅速越过两人往南边飞奔支援。 宋楠暗叫一声苦也。本来跟叶芳姑两人被堵在栏杆边上应付众人的围攻虽然险恶重重,但宋楠就是要拖延争取时间,此刻见番子们往南支援,心神一慌,哎呀一声,左胳膊上被砍了一刀,顿时鲜血长流。 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连刺,逼退两人,扶着宋楠叫道:“你怎么样。” 宋楠道:“不碍事,时间差不多了,撑不下去了,撤!” 叶芳姑道:“我不会水性。” 宋楠伸手一揽叶芳姑的腰身,身子往后便仰,两人从两丈多高的桥栏上坠落而下,众番子赶上前数十刀齐砍而下,当当当火星乱蹦,桥上石栏上蹲坐的小石狮子被砍得蹦去半边头颅,却听‘轰隆’入水之声响起,宋楠和叶芳姑两人已经落入桥下水中不见踪影。 黄辉冲到侯大彪身边高声叫道:“候百户,宋千户已经脱身了,咱们也赶紧走吧。” 侯大彪叫道:“好,发信号。” 黄辉掏出竹笛稀溜溜一声长音,众旗校轰然散开,丢下保护在正中的蒙着头的几名犯人和大车飞快的往南逃去。 番子们还待要追,谭鲁高声喝道:“莫追,要的是人货,带了赶紧走,一会京营士兵便要赶到了。” 众番子赶到瘫坐在中间的犯人面前,谭鲁伸手取下一人的面罩忽然高声怒骂道:“他娘的,上当了,这不是要救的人。” 地上十来名昨晚被抓获的东厂番子满脸迷茫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名番子还激动的道:“三挡头当真义气,为了我等兄弟带了这么多人手来营救。” 谭鲁飞脚踹的他滚出老远,骂道:“救你娘的比。” 一名役长喘着气道:“三档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办?” 谭鲁骂道:“这厮定然是暗中派人押着抓获的犯人从别的街巷走了,这般做派只是吸引咱们上当,他娘的太奸诈了;此地不可久留,立刻赶去和二档头集合,听他吩咐。” 谭鲁说的没错,宋楠正是玩了暗度陈仓的假把戏,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崇文门进发的同时,早在仁寿坊中,李大牛便带了七八名旗校穿了便衣将绑了跟粽子般的七八名人犯塞进一辆准备好的马车之中躲在街巷角落之中。 大队人马一过去,番子们尾随而去,李大牛这才命旗校赶着两辆马车朝反方向狂奔而去,在大批番子赶往明时坊聚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李大牛正带着人犯朝着大明门狂奔。 …… 正阳门以北的七八条大街上人嘶马叫,二档头雷彪带着手下近三百番子分数条道路如同梳子一般的自北往南梳理过来,逼着另一队锦衣卫旗校不得不从沿着皇城北绕个大圈经阜财坊往南,探报不断的汇集而来,报告着这队锦衣卫旗校的动向,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正阳门外广场。 正阳门驻守的是十二团营中的显武营,雷彪不想让锦衣卫的人赶到正阳门再动手,最好是在内城把事情解决掉,京营一惊动,事情便难办了,本身今日这事便已经惊天动地,事后还不知如何收场,但雷彪也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后如何那是范督主需要考虑的,自己只需要玩了命的替他卖命便是。 “在阜财坊堵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赶到正阳门。”雷彪高声喝道,几骑飞驰而出向各番子队伍下达命令,数股人流自南折而往西,朝阜财坊聚拢而去。 十几骑从东面飞驰而来,雷彪还以为是探报前来,头也不回的问道:“那边情形怎么样了。” “他娘的,被宋楠那小龟孙子阴了,人都暗中送走了,倒是堵住了他们,救下的确实昨晚失踪的那几个手下。”三档头谭鲁的声音传来。 雷彪一怔,转头叫道:“当真?” 谭鲁道:“我也希望是假的,这小子太奸猾了。” 雷彪气的恨不得一刀砍了谭鲁,忽然间心头一道电光闪过,大声叫道:“回头回头,赶往大明门外,西边的这一拨也必然是早已将人送走了,大明门口等着他们去。” 谭鲁愕然道:“二档头,那可是大明门啊,咱们能动手么?” 雷彪叹道:“我们有别的选择么?今日已经是这样了,咱们兄弟便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吧,别想了。” 谭鲁也知道是实情,在京城中出动数百人当街围攻锦衣卫,死了二三十人,这已经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了,唯一的出路便是按照督主的吩咐抢夺回人犯;督主刚才在宫中传出命令说的很明白,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抢回,实在不成哪怕是射杀灭口也成,只要平安过了今日早朝,便一切安稳了。 第一九三章正阳门外 (感谢thekingli、烨烁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三章 奉天殿中,高高的宝座上,正德正襟危坐,今ri正德穿的极为隆重,通天冠下一张白皙的小脸极为严肃,绛纱袍穿在瘦削的身上略显不合身。 踏入大殿的群臣也觉得有些诧异,通天冠和绛纱袍本是祭祀天地拜祭宗庙等场合才穿着,早朝之上穿这类衣服有些不伦不类,礼部尚书张升脸se有些不悦,将目光投向侍立在龙座台阶下的刘瑾,心中埋怨刘瑾竟然将皇上的衣饰都穿错了。 文武勋戚大臣各按规矩列班站好,跪拜行礼之后,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站在龙案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尖厉的嗓音响起。 “皇上临朝,有本可奏,无事退朝。” 这当然是习惯用语,偌大一个大明朝,每ri不知发生多少事,弘治在位连早晚朝都不够用还弄出来个平台召见,可见事务之多。 很快,有人上前奏道:“老臣有奏。” 正德抬了抬手,只见英国公张懋出列奏道:“臣张懋有奏,天时入秋,本年团营冬装需更换,部分兵器锈蚀需更换,臣请皇上下旨予以更换;另皇上登临三月有余,营中将士ri夜期盼皇上亲临检阅,老臣想请皇上九月里择ri检阅京营,鼓舞我京营士气,昭显皇上隆恩。” 正德开口道:“换装之事英国公按照规程申请便是,着兵部连同各地卫所军一并办理,所费钱银由户部统一拨付,刘大夏、韩文,二位听到了么。” 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均出列道:“臣等遵旨。”心中不免埋怨张懋没事找事,这等事压根不用奏请,每年换装换兵器都是内部协调解决,何曾需要在殿上啰嗦,张懋就是这个德行,有事无事都喜欢在殿上露露脸,生怕皇上不知道有他这个提督团营的英国公一般。 “检阅团营之事,九月里再做安排,朕记下了。”正德微笑道。 张懋心满意足的磕头退下,每ri一奏,事情大小如何他不在乎,只需要混个脸熟,混个存在感便成。 接下来文武官员各有奏议,都是些何处旱灾,何处生乱,何处祥瑞出现之类的事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德听着这些,心中有些厌烦,手指无意识的在龙座扶手上的一颗珠子上摩挲,眉头也皱了起来。 刘瑾面se焦急,眼睛不时越过群臣往殿外看,却没见到派在殿外传递消息的高凤的身影,看来宋楠他们还没到大明门,否则高凤得到消息定然会在殿外打信号,自己也可以立刻让徐智开始发动对王岳和范亨的攻击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奏过之后,殿内又静了下来,王岳看了一眼左手第一排的李东阳,开口道:“诸位大人无事可奏了么?李大学士,可有什么事要上奏么?” 李东阳清了清喉咙道:“皇上,臣有奏议。” 正德微笑道:“请讲。” 李东阳出列施礼道:“皇上已经两个月未参加经筵ri讲了,经筵ri讲是太祖时定下的规矩,皇上虽事务繁忙,但祖上的规矩岂可骤废?” 正德有些不高兴,李东阳又来提这件事,真是烦不胜烦:“朕何曾说废除经筵ri讲了?朕会参加的,只是朕忙的很,确实抽不出时间罢了,朕一有空便会参加,李首辅放心便是。” “皇上没空么?皇上看金钱豹有时间,玩骑she有时间,唱曲儿看舞有时间,游西苑,太液池泛舟有时间,倒确实很忙。”内阁大学士谢迁低沉的声音响起。 群臣暗自咂舌,真是谢大炮,说话完全不留情面。 正德极为尴尬,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被大臣私下进谏斥责也有过,但像这样当群臣之面斥责的还是头一回,王岳和范亨对视一眼,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刘瑾见正德受窘,出声喝道:“谢大学士,岂能跟皇上如此说话?” 谢迁冷冷扫视刘瑾一眼道:“臣下进诤言有何不可?皇上嬉戏其过不在皇上,过错便在你刘瑾身上,你还有脸出来说话。” 刘瑾一惊,冷笑道:“大学士,咱家只是伺候皇上起居,怎地又得罪你谢大学士了?” 李东阳缓缓道:“罪魁祸首便是你,皇上未即位之前,东宫中你便闹的乌烟瘴气,私自带皇上出宫嬉游,如今皇上即位,身为天下之主,你依然如故,教唆皇上玩乐嬉闹,还建什么豹房,在宫中豢养虎豹野物;在宫中建什么商铺,弄什么ji院,都是你们这些奴才把皇上带坏了,你无过错谁有过错?” 刘瑾大惊道:“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户部尚书韩文出列喝道:“呸,我等朝廷大员犯得着诬陷你么?你干的那些事实在教人无法容忍,好好一个皇上都被你们这般佞臣小人给教唆坏了,你无过谁有过?” 正德脸se发白,自己在宫里干的那些事被群臣当众揭穿,心中既愤怒又羞臊,眼见群臣以李东阳为首,内阁大臣、各部文官连珠炮般的向刘瑾开炮,面对刘瑾求肯的目光,正德也不敢替他说话了。 “皇上,臣等今ri联合奏议,请皇上远离佞臣jian邪之徒,摒弃嬉闹之行,为了大明朝的社稷江山,请皇上效仿先皇,励jing图治,不要让天下百姓,万千臣民失望。” 户部尚书韩文双手呈上奏折,殿上其他官员到此时这才明白,看似偶然发生的这一切其实是jing心设计好的计划,文臣们今天本就准备要集体发力弄倒刘瑾了。 这固然是文臣和新皇之间的一种博弈,今后谁能镇得住谁便看今ri殿上这场争斗,但联系到内廷纷争之事,这也说明,内廷王岳等人已经和文臣们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文官们已经从半公开支持王岳范亨,发展到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了。 无干此事的官员保持缄默,这时候沉默是金,轻易的倒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众人都在看正德的反应,都知道皇上偏向刘瑾,但此时群情激奋,皇上会用何种方法应对。 王岳接过奏折呈上,正德却根本没接,他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该写的刚才下边的大臣们都已经说了,而且比奏折上更加的详细,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愁眉深锁,面对这般文臣的咄咄逼人和直言不讳,有时候当皇上的会在他们面前体无完肤,毫无尊严。 “这个……此事朕想一想再说吧,诸位先归列,朕知道了。”正德再次祭起‘拖’字诀;遂了他们的意是不可能的,但又不能公然表示反对,宋楠教他的拖字诀在此时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皇上,请准臣下之奏,jian佞不除,社稷难安。”李东阳忽然撩起官袍跪倒在地,紧接着内阁大学士们跪下了,六部的官员们也跟着跪下,顿时殿下跪倒了一大片。 …… 大明门外,李大牛和郑达带着少量的便衣旗校押着抓获的人犯和地契房契金银等赃物抵达,大明门广场上空荡荡的,在靠近大明门城楼的一角,数十辆马车和几十匹马儿聚集在一起,车夫和跟随的仆役坐在车辕上扯闲淡和打瞌睡,他们伺候的主人此刻正在奉天殿上上早朝。 广场南角,李大牛和郑达见了面,两人一边紧张的打量着广场上的情形,一边低声的交谈。 郑达道:“宋千户呢?” 李大牛焦急四顾道:“我也不知道,半路上我便离开了,路上听百姓传闻思诚坊明月桥那边发生了大规模的打斗,恐怕是番子们在那里堵截。” 郑达担心的道:“麻烦事,我这便不知如何,马德刚带着我这边的人被逼着往阜财坊了,恐怕也要打起来,这回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恐怕要死不少兄弟了,他娘的。” 李大牛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还好宋千户预估到了这些,不然更惨,死了人差事还办不成。” 郑达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李大牛道:“不等能如何?你我又没资格进宫,宋千户不到,咱们不能现身。” 车厢内传来人犯堵住口的呜呜声,郑达心头焦躁,开了车门便是一顿老拳,将一名挣扎的犯人差点打晕过去,回过身来发现李大牛猫在墙根下从东面的街口伸脖子看。 “那是宋千户么?”李大牛指着街口一瘸一拐走来的两个人问道。 郑达眼力甚好,眯着眼细看,喜道:“是宋千户,好像挂了彩,身上也湿答答的,旁边那个是叶姑娘。” 两人大喜,带着人赶忙去接应,只见宋楠胳膊上留着血,头发身上一片湿漉漉乱糟糟,身上还挂着水草,叶芳姑也是身上一团糟,两人显然筋疲力尽,疲惫之极。 宋楠见到李大牛和郑达以及身后完好的马车,心头大为宽松,忙道:“赶紧随我来,咱们要快点进宫去。” 众人也顾不得掩饰行迹,一行人簇拥着马车走上广场,行到广场中间,就听见身后马蹄轰鸣,众人愕然回望,只见大明门大街上数十骑飞驰而至,有人高声叫道:“就是他们,拦住他们。” 宋楠大喝一声:“快进宫,番子们追来了。” 第一九四章正阳门外(续) 第一九四章正阳门外(续) (感谢55林子兄弟的月票,感谢mac我的爱兄弟的打赏)第一九四章 众人发足狂奔,但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快马,距离大明门城门楼还有两百步左右,便被四下里飞驰而至的快马团团围住;人嘶马叫,蹄声杂沓,番子们当先赶来的虽然只有四十余人,但能佩上战马跟随两位挡头来堵截的自然是番役中的好手,一个个人高马大筋骨纠结,气势颇为慑人。 宋楠大声下令,十八名旗校团团背靠马车举刀呈防守之态,如临大敌。 大明门城门左近当值的是五军营叉刀手百余人,外加日间当值的明甲将军大汉将军以及一名带刀官共计五十余人,这些人听到响动,纷纷从城门上下探头张望,有人高声喝道:“大明门重地,何人在此滋事?找死不成?” 番子中一匹快马跑向大明门城楼下高声道:“我等乃东厂缇骑,奉命缉拿人犯,搅扰诸位将军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城下一名旗官识得喊话之人正是东厂二档头雷彪,忙上去禀报,城楼上的众军官已经看到被围着的一群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手中却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心中已经信了九成,普通百姓哪有拿着兵刃的,于是有人回话道:“速速解决了离去,宫门前不准喧哗。” 雷彪拱手应诺,策马回来,立在宋楠等人面前,嘿嘿笑道:“宋千户,好本事啊,骗的我团团转,现在怎么说?是乖乖就擒,还是要众兄弟们费一番手脚?动起手来,可就别怪我等不讲情面了。” 宋楠咬牙喝道:“多说无益,有本事便来取我性命。” 雷彪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动手。” 众番子翻身下马,举着兵刃四下围上,一时间刀剑交击之声大作,四十多名武艺高强的东厂番子可不是吃素的,这可是东厂中所有的好手聚集在一起,宋楠这边只是普通的锦衣卫旗校,如何是对手。 虽然叶芳姑武艺高强,力敌数人,宋楠也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堪堪自保,郑达也能抵挡住,但其余如李大牛这般只有些蛮力,而锦衣卫旗校中有的蛮力都没有,战局瞬间便见胜负。 十几名旗校在盏茶时间里便全部倒地,当场死了三个,场上只剩下宋楠叶芳姑和郑达还在苦斗,郑达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一瘸一拐的挥刀猛斗,口中大声喝骂,而叶芳姑为了护住宋楠小臂也划开了一道口子。 宋楠无声长叹,今日功亏一篑,到了大明门前,却无法再进一步,城门上下的皇宫亲军侍卫们都伸着头看,却无一知道这是番子们在围攻锦衣卫缇骑。 众人都已第一九四章正阳门外(续) 倒下,再斗下去意义不大,反抗反而会激怒番子们,可能会当场斩杀自己等人,反倒一点机会都没了。 “住手。”在叶芳姑胳膊上再添一处伤痕之后,宋楠大声吼道。 “这时候知道认怂了?宋千户,你还真是个倔强,敢跟我东厂作对,你知道有多人人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可是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雷彪冷笑道。 宋楠头发蓬乱搭在额前,手臂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以刀杵地道:“我认输,人和东西都交给你们,但请放了我这帮受伤的兄弟们,他们是奉我之命行事,不必赶尽杀绝。” 雷彪冷冷道:“放下兵刃,投降就要像个投降的样子,谈什么条件。” 宋楠环视周围,李大牛大腿胳膊上几处刀伤,趴在地上无奈的看着自己,再看看郑达,身上全是血,叶芳姑闭目靠在自己身旁微微喘气,鲜血浸透臂上的衣衫,宋楠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更待何言。 宋楠伸手将兵刃平举递了过去,李大牛和郑达闭目不忍看,雷彪一摆手,三档头谭鲁嘿嘿笑着上前伸手抓向刀柄,猛然间眼前银光一闪,宋楠暴起挥出一刀,谭鲁百忙中一个后仰,胸口的衣服刺啦一声划开一刀大口子,皮肤也被割破,好在只是深入少许,但也惊破了胆,吓走了魂。 “狗娘养的,使诈,宰了他。”谭鲁红着眼吼道。 正在这时,就听广场东首号角齐鸣,鼓声震耳,蹄声踏碎耳鼓,众人愕然看去,只见一队兵马全副武装飞奔而至,这一队士兵盔甲鲜明,武器精良,却是京营士兵的装备,为首一名青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冲到面前。 郑达和李大牛高兴的差点晕过去,高声道:“可算是来了。” 来的正是小公爷张仑带领的十二团营之首奋武营的一百五十名官兵,京营士兵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堵住逃逸的路线,将番子连同锦衣卫围在当中。 张仑坐在马上,冷冷看了宋楠一眼,转向雷彪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明门重地岂容尔等在此行凶械斗。” 雷横自然认识张仑忙赔笑上前道:“张提督,我等奉督主之命缉拿要犯,这便带着犯人离去。” 张仑道:“要犯?那人我识得,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宋楠,算什么要犯?来人,宫门前聚众作乱,全部拿了带走。” 雷横叫道:“小公爷,这可是我家督主的命令,你可要负责。” 张仑冷笑道:“我用的着向你家督主负责么?统统抓起来,有擅动的,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第一九四章正阳门外(续) ,一声鸟铳爆响,一名欲上马奔逃的番子啊呀一声落于马下,后背被铁砂打的血肉模糊。 奋武营士兵一拥而上,将众番子尽数拿下,锦衣卫这边已经没什么好拿的,除了宋楠和叶芳姑郑达之外,全部躺在地上了。 士兵中一名瘦小黝黑的士卒忽然冲到宋楠面前,抱着宋楠的胳膊连声问道:“宋楠,你没事吧。” 宋楠吓了一跳,待看到那对秋水剪瞳,弊端嗅到淡淡的香气,这才知道是小郡主假扮所致,忙笑道:“我没事,小公爷是及时雨啊,再迟那么一会,我便是一具尸体了,小公爷这是要把我吓得屁滚尿流才肯罢休呢。” 张仑冷笑道:“算你运气,我本不打算来。” 宋楠心道:你就嘴硬吧,我还不知道你的臭脾气。 大明门处几十名皇宫侍卫跑步而至,来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奋武营的突然到来,抓了东厂的那帮番子,他们个个满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楠也无暇解释,请小公爷命人将叶芳姑和受伤的众人赶紧送去医治。 大明门处的守卫不断询问,宋楠只是不答,只出示了身份腰牌,证明自己并非番子口中的人犯;恰在此时,内侍赶到大明门传旨,传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上殿,这帮人这才惊愕着散了开去,但其实还是一头雾水;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大明门外火拼,这等事绝无仅有,却不知是谁是谁非了。 …… 奉天殿内,唇枪舌剑不亚于外边的血肉相博,在李东阳的带领下,内阁几位大学士和以户部尚书韩文为首的六部文官跪在堂下,历数刘瑾奸佞叵测,教唆皇上嬉游无度,将原太子东宫和如今的皇宫中弄得乌烟瘴气,请求严惩刘瑾等人。 文官们咬牙切实老泪滂沱,力陈先皇如何勤政节俭,如何任用贤臣,如何打击佞臣小小,说什么皇上如今灵柩尚未下葬,皇上便宠信佞臣,不安政务,皇上九泉之下不得安心云云。 正德真想大喝一声:闭嘴!老子才是皇上! 但他真的有些害怕,这些家伙们又臭又硬,父皇刚刚驾崩数月,自己还要靠着这帮人替自己管着天下,若此时翻脸,实为不智;但此时,正德也真正意识到内廷不在自己掌握之下的可怕,外廷文臣如此逼迫,勋戚们保持中立,自己身边居然无一出来辩驳一番,真有些孤家寡人的心寒。 所有的一切,坚定了正德要力挺刘瑾的决心,今日刘瑾若有说话的资格,决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如此窘境之中;但问题是,眼下的局面如何处置?李东阳谢迁刘健韩文等人跪在殿第一九四章正阳门外(续) 下,看这样子不给个交代他们是不肯罢休的了。 第一九五章奉天殿上 (感谢小白笑苍天兄弟的月票)第一九五章 “你们起来说话。”正德道。 “皇上不准奏,臣等便不起来。”群臣道。 “你们不起来,朕便不准奏。”正德道。 “……” 鸡生蛋蛋生鸡的扯皮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李东阳打个眼色带头起身,众人也纷纷起身等待正德的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诸位一片为国之心朕是明白的,朕并非袒护刘瑾,但刘瑾等人之事并非当务之急,眼下有一桩大事急需解决,刘瑾之事先压后再议,先请众卿替朕决断一下此事再说。” 正德觉得是时候抛出重磅炸弹转移目标了,虽然按照约定,须得等待宋楠将人犯证据尽数带进宫中才能发动,但正德等不及了,群臣咄咄逼人,已经不容自己等待了。 “皇上,一事归一事,臣等的奏议皇上还没议定,怎好另议他事。”韩文不依不饶。 正德脸色铁青,终于发怒道:“朕难道连先议何事后议何事都要请求你们同意么?你们成天揪着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不放,宫中大事却一无知觉,刘瑾也许行为不当,但内务府中有人比刘瑾他们更加的可恶,你等又知道多少?” 群臣面色大变,韩文看了李东阳一眼,见李东阳缓缓摇头,知道李东阳不想逼得太紧,于是躬身道:“皇上息怒,但不知宫中出了何等大事?” 正德道:“刘瑾,将内务府承运库库银亏空一事说与诸位大人听听。” “内承运亏空?” 众大臣哗然一片,前日内阁还在商议奏请削减宫内每岁拨款之事,便是觉得户部每年拨款百万两入内承运库花销数额巨大,弘治年间,每年宫中用度不足四十万,剩下的全躺在承运库睡大觉,而各处用度拮据,还想着在宫内拨款一项上挪出一些出来作他用,没想到皇上居然说内承运库亏空,这怎么可能? 刘瑾向正德躬身道:“奴婢遵旨。”说罢昂首挺胸傲然往前行了几步高声道:“诸位大人忧国忧民之心昭然,刘瑾甚为佩服,刘瑾只知道让皇上劳心劳力之余能愉悦身心,却不料让诸位大人如此光火,倒是让我始料不及。” 谢迁喝道:“皇上是要你陈述内承运库亏空之事,可没叫你辩解自己的过错,你的所为已经定论,容不得你辩驳。” 刘瑾冷笑道:“皇上都没准奏,谢大学士却说定论了,那还要皇上准奏作甚?真是笑话。” 谢迁自觉失言,冷哼一声不予作答。 刘瑾拱手道:“也罢,现在不是谈我刘瑾是否有罪的时候,皇上刚才说内承运库亏空之事,好像诸位大人有些不信是么。” 韩文皱眉道:“户部年拨百万银入库,先皇向来节俭,宫内用度从未超支,本人上任之后做过统计,内承运库在弘治年间累积入库一千余万两,支出不足五成,亦即是说,库中存银当有五百万两左右,便是几年不拨款入库,也不至于亏空银两。” 刘瑾笑道:“咱家只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奴婢,你说的这些我可全不懂,但有一点咱家是知道的,你们说我用库银建豹房之事我可承认,但咱家只是请求皇上答应拨款五十万两修缮广寒殿以及琼华岛道路设施,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五十万两银子咱家可是一两也没拿到;后来咱家才知道,内承运库中压根就给不出这五十万两银子来,原来咱们宫中内务府中有人将几百万两的库银尽数掏空了。” “什么?” “怎么可能?” “五十万两都拿不出?” “有人敢贪污内务府库银?” 群臣惊讶万分,议论纷纷。 李东阳缓缓道:“刘公公,是谁胆大包天,敢在内务府伸手?” 刘瑾冷笑道:“李首辅,你这话问的,难不成还是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内侍不成?这事你该问掌握内务府权力之人才是,怎么问起我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正德身侧的王岳和范亨二人身上,王岳范亨面色铁青,恨不能冲上去撕烂了刘瑾。 “王公公,刘瑾之言是否属实?内承运库之事如何解释?”李东阳沉声问道,虽然文官们决定暗中支持王岳等人,但如果王岳等人和内务府亏空之事有关,李东阳绝不会去趟这趟浑水,本来和王岳之间的联盟便已经违背了文官们高傲的行为准则,若非借此压制新皇,跟新皇的博弈取得首胜,为以后的话语权奠定基础,他是绝不会在内廷之事上插一杠子的。 王岳吁了口气,平复心情,缓步上前道:“既然刘公公说到此事,咱家也必须要澄清一番,内务府并未亏空,据我所知,内务府目前存银近八十万两,并非无力拨付这五十万两银子;只是咱家不忍见内廷库银被某些人随意挥霍,皇上为佞臣蒙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责任把关。” 李东阳道:“八十万两?这似乎也和户部所估算统计的相差甚多呢。” 王岳道:“户部仅是估算而已,每年朝廷用度户部估算准确的又有几何?还不是年年超支甚多?咱家并非说户部办事不力,而是宫中采买进出之项多达数千项,动辄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出去,双目不及之处便是银子,都是看似无出奇之处,但汇总出来总是骇人听闻。以宫中妃嫔宫女花粉钱一项,弘治八年到今日十年间尽达四十余万两,谁能想到,每年在此项上便要花费三四万两银子?” 群臣心中默默计算,后宫妃嫔宫女人数达两三千人,虽然先皇对女色不甚在意,但按照规制女官们却是足额足编,前朝老人也一直养在宫中,人数并未削减多少,以此为计,一年也不过人均十余两银子罢了,倒也差不了多少。 王岳又道:“吃穿坐行,月例饷银,何处不花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有用度内务府都有账目可查,有人硬说内务府亏空银两是有人贪墨,咱家只能说,这是别有用心的栽赃陷害,其目的只是为了转移诸位大人的视线,混淆视听罢了。” 众臣嗡嗡而论,朝堂上一片乱糟糟之声,王岳这番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也很直接了,刘瑾提这件事不过是想临死拉垫背的罢了,而皇上肯定也是受了刘瑾的蛊惑罢了。 刘瑾目露凶光扫视一眼群臣,众人都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一丝寒意,虽然只是个皇上身边的奴才,但刘瑾身上的气势却像极了一名权臣。 “诸位大人议论的够了么,账目能说明什么?如此大事上,我刘瑾又岂会信口开河?我可是有人证的,徐公公,告诉诸位大人和皇上,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瑾朝角落里一指,躲在十几名大汉将军身后的徐智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徐智脸色煞白,躲无可躲,只得在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下弓着身子来到殿前跪下给正德磕头。 “奴婢徐智叩见皇上。” 正德道:“徐智,将你所见所闻尽数说出来吧,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智哆嗦了一下身子,低声道:“奴婢遵旨。” 群臣的目光集中在徐智身上,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是内廷中的第三号人物,若内务府中真有贪腐之事存在,徐智当然会知道,如果徐智手头握有证据,那此事便可拨云见雾了。 殿上一片寂静,范亨突兀的咳嗽了一声,忽然淡淡开口道:“徐公公,你大胆说出来,不管是谁,我内廷东厂都将将其抓获正法,但如果你无证据,胡乱攀诬,死的可就是你了;皇上也不会容忍你无证据的攀诬他人,你可要想好了。” 徐智脸色灰暗,范亨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胡言乱语,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徐智确实很犹豫,群臣的目标对准了刘瑾,刘瑾眼看自身不保,虽然自己被那宋楠所钳制跟皇上坦白了,但宋楠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今日殿上他并不在场,而皇上明显在刘瑾之事上显得力不从心,若皇上连刘瑾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王岳和范亨稳如泰山,也许在暗中做了什么安排,自己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苦无丝毫证据在手,王岳和范亨会一概否认,内务府的账簿又滴水不漏,自己该何去何从,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 “徐公公,内务府库房有人私吞库银中饱私囊?”刘瑾沉声问道。 徐智脸色纠结,心中百转千回不断的评估目前的形势,说出实情无证据证明的话,扳不倒王岳范亨自己必死无疑,但若翻供,得罪的是皇上和刘瑾,自己也是难逃一死,两边都是死,该如何抉择? 王岳再次开口道:“徐公公,咱家也提醒你一句,咱家曾听人说你徐公公以御马监三千营兵马换装为名,七八年间贪墨三十万两银子,但咱家从不干捕风捉影之事,暗中查了你御马监的账目,发现并无此事,可见谣言害人,我若不分青红皂白,你徐公公恐怕早就身败名裂了。” 徐智心头一亮,王岳这是提醒自己,自己的三十万两银子已经入库,无需有后顾之忧,宋楠抄没了自己的银子,这恰恰对自己而言是个脱身的机会,即便还有几万两银子的偏差,那也能说是日久账目上的差错,罪行也会轻了许多,这时候,何必去跟范亨王岳他们死磕? 徐智打定主意,哑然开口道:“内务府库银之事,我一无……” 徐智本想说一无所知四个字,刘瑾何等聪明,王岳一发话他便大呼不妙,眼睛看着殿外,猛然间高凤的身影在殿外一闪,刘瑾突兀的大声打断徐智的话叫道:“皇上,在徐智说出实情之前,奴婢想先请皇上恩准参与此案的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上殿呈情。” 第一九六章一蹴而就 第一九六章一蹴而就 (求订阅。)第一九六章 正德高声道:“准奏!” 刘瑾不待群臣反应,忙高声叫道:“皇上有旨,宣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觐见!” 殿门口当值的太监立刻高声传呼,呼喊声传递数遍,不久便听见一片嘈杂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到了大殿门口。 群臣扭头望去,一片愕然惊叹之声响起,只见大殿门口,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官搀扶着一名浑身血迹衣服破烂之人跨入大殿。 那军官大家都认识,正是奋武营提督,英国公府小公爷张仑,而他搀扶的那人却很少有人认识了,当然牟斌等有限几个人除外,那正是正南坊千户所千户宋楠。 “仑儿,你怎地……”路过英国公张懋身边事,张懋忍不住愕然问道。 张仑低声道:“爷爷,稍后您便知道了。” 两人跪倒行礼,高呼道:“臣宋楠(张仑)参见皇上。” 正德眼珠子瞪得溜圆,惊诧道:“宋楠,你怎地这幅模样?” 宋楠苦笑道:“微臣也不想这幅模样来见皇上,这可是臣第一次进金殿呢。” 正德忙示意二人平身,问道:“何人让你变成这幅模样?” 宋楠摇摇欲坠,脸上一片煞白,咬牙道:“还能有谁?拜东厂范督主所赐。” 群臣大哗,范亨喝道:“宋楠,休得胡言乱语,本督一直在早朝之上,何曾加害于你?” 宋楠冷笑道:“你督公杀人还需亲自动手?可惜了我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十几名兄弟,天子脚下,京城之中,竟然被东厂番子击杀送命,伤了数十人,这笔账你是赖不掉了。” 群臣更是惊愕不已,听宋楠的口气,应该是被东厂番子们追杀才变成这幅模样,这事有多离奇且不说,但是内务府之事扯上一个锦衣卫千户宋楠便足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正德怒道:“你是说东厂的番子截杀你正南坊锦衣卫?” 宋楠道:“正是,臣奉命缉拿犯人,一路上被数百番子围杀,死伤了五六十兄弟,就在刚才,大明门外广场之上,东厂二档头雷彪和谭鲁还当着皇城守卫的面带了四五十人围杀臣,幸而小公爷带人经过,这才救了臣一命。” 正德喝道:“张仑,此事当真?” 张仑拱手道:“全然属实,臣带百余名奋武营官兵正准备去西城校场操练,路过大明门时恰逢东厂番子围杀宋千户等二十余人,臣虽不知内情,但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明门打杀作乱岂可坐视,于是便出手将参与殴斗双方尽数抓获。经查,另一方正是第一九六章一蹴而就 东厂二档头雷彪和三档头谭鲁所率的东厂番役,人犯尽数压在殿外。” 群臣如同炸了锅一般,东厂和锦衣卫公然械斗,死伤数十人,此事性质之恶劣,情节之严重已经不复赘言,有心人都已隐约猜出原因,定是跟殿上所议之事有密切的联系了。 正德高声道:“传太医来给宋千户包扎伤口。” 宋楠道:“臣还挺得住,多谢皇上关爱,臣的差事也办好了,证人证据尽在殿外,随时等候传唤;皇上,臣幸不辱命,皇上所赐信物原物归还。” 宋楠从怀中掏出带着血的玉佩双手呈上,刘瑾接过递上龙案,群臣明白了,皇上暗中委派宋楠办案,赐予信物权当圣旨,此举自然是要避开某些人知晓,要避开之人无疑是内廷司礼监的人,然则所办之事也定和王岳范亨等人有关了。 随着正德的传召,殿外数十人被押上大殿,一大堆金银房契地契等物事也堆在殿中地上,宋楠一一指认抓获之人的身份,除了被抓获的二档头雷彪等番役头目之外,尽数是内承运库一案相关人员,有王岳范亨等人的亲眷,还有居中作保的人员,买房舍之时的银子也缴获了一大批,全是顺天府铸造的官锭银两。 满地的房契和地契,金银珠宝等物,粗略一算便已经价值近两百万,更别谈还有范亨的老家保定府的庄园和田亩了。 徐智及时改口,不待问到自己便汤汤陈述内务府贪腐内情,痛骂王岳范亨等人逼迫自己参与,威胁自己云云;随即,内承运库太监马力也被缉拿上殿,马力招供出内承运库明暗两本账簿,待账簿呈上,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正德难掩心头的兴奋,在宋楠刘瑾等人的陈述中,将自己描述成早已洞悉王岳范亨等人的猖獗举动,然后暗中运筹帷幄,故意命刘瑾建豹房,以此为由逼迫王岳范亨徐智等人暴露承运库亏空之事,并精妙算计安排,让宋楠拿获人犯上殿对质云云,总之在宋楠和刘瑾口中,皇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的光辉形象跃然而出。 大臣们各怀心事,他们惊诧于在正德在暗中居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但李东阳等人却心知肚明,正德绝无这样的本事,此事的主要谋划者不是刘瑾便是这个宋楠。相对而言,刘瑾和皇帝身边的几名贴身太监是主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在内廷争夺的关键时刻,王岳和范亨倒台的最大受益者便是他们,但这个宋楠也不容小觑,在这等绝密之事上正德能选择宋楠秘旨办事,可见宋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群臣既惊讶于王岳范亨等人的胆大妄为,这等人自然需要严惩,拿获内第一九六章一蹴而就 廷蛀虫自然可喜,但喜悦之余,不免有些遗憾,在此事上刘瑾有功,那之前关于刘瑾的参奏恐怕便要不了了之了,这第一回合内阁和六部文官们显然是败了一阵,这显然是李东阳等人不愿看到的。 王岳范亨徐智马力等一干涉案人当殿被拿下关押,这等内廷大案,又涉及厂卫双方,自然是要转入北镇抚司诏狱审问,由于宋楠全程参与此事,正德提出要宋楠参审,大臣们自然无理由去反对。 牟斌的脸上黑的像是锅底,宋楠已经跳出了自己的掌控,全程没对自己吐露一个字不说,事前跑去自己那里询问对内廷双方的看法的时候还唯唯诺诺的表示以自己马首是瞻,同意静观动静,暗地里却来了这么一手。 钦命宋楠参审,这便是要宋楠进入北镇抚司的信号,外千户所任职职务再高也进不了锦衣卫都司的权力核心,锦衣卫的核心部门除了总衙之外,便是南北镇抚司,经历司衙门,只有在这些衙门里站住脚,才算是真正成了人物。 不过牟斌打算装傻卖呆,他不打算像先皇在位那样只要给个暗示便立刻提前去办,就像上回弘治巡查街坊夸了宋楠一句,牟斌即刻便去给宋楠升了副千户一样。这一回牟斌要对宋楠进行惩戒,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他绝不主动提出。 这是正德即位以来最长的一个早朝,从辰时起,拖拖拉拉直到午时,引起的轰动和影响也巨大无比;明眼人都知道,内廷易主了,王岳范亨徐智等人一倒,刘瑾大获全胜,紧接着便是火箭般的蹿升之势。 大明朝势力的格局总的没变,内廷外廷勋戚三家鼎立,但小范围内的权力重组不可避免,各人小心翼翼的选择着各自的立场,但毫无悬念的是,一大批人倒向了刘瑾,这件扳倒王岳范亨的大案人们几乎都一致认为,这是刘瑾的运筹帷幄,对刘瑾的手段,众人也算是初尝锋芒。 宋楠乐的如此,他才不会傻到跳出来宣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隐在幕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自己跟各方大佬们相比还是个渣渣,任何出风头的不智之举都可能招致灾难,闷声发财才是王道。 但宋楠的如意算盘并不能欺骗少部分的人目光,很快,宋楠便明白了这一点,在有些老狐狸面前,隐藏只是徒劳。 第一九七章大势之趋 (感谢星祭兄弟的月票,感谢moshaocong兄弟的打赏,对于有书友说情节激情不足,我只能说:一大波正在逼近!)第一九七章 宋楠身上的伤好的很快,都是外伤,也没伤及筋骨,加上皇上派来的太医妙手调理,三四日便见康复;叶芳姑的伤势倒是比宋楠还重,若非拼命护卫宋楠,叶芳姑压根也不会受伤。 伤者只要没性命之忧都好说,宋楠心疼的是阵亡的十几名旗校,这两百多人都是挑选出来的,正南坊中旗校上千,这次行动只选了这两百来人,可见都是忠心耿耿可堪一用之人。 北镇抚司来人催了几回要宋楠赶紧去参与审理案件,但宋楠还是先在衙门里举行了公祭大会,以示对阵亡旗校的重视,花了不少钱安抚家属,隆重下葬。 宋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锦衣卫不是养老院,既入其中,自然免不了受伤死亡之事,宋楠也不会傻到去自责如何,只尽力治疗伤者,厚葬死者,花些钱财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也算是尽了职责了。 …… 朝中形势正朝着可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数日之后,内廷传来消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萧敬被任命为司礼监新任掌印太监,而刘瑾则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 一切尽在情理之中,这个萧敬年近七旬,虽在宫中伺候了三代皇上,英宗朝便已经在宫中伺候了,可谓资格甚老。难得的是,萧敬为人低调,马马虎虎,在宫中仇人甚少,也不与人一争短长,此次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大伙儿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刘瑾才是司礼监的掌门人。 随侍太子的几位太监也纷纷手握大权,张永升御用监首领太监,高凤进了司礼监,丘聚掌东厂,谷大用进御马监首领太监,马永成掌内承运库,魏彬总领三千营;总而言之,内廷尽入刘瑾等人手中。 外廷保持着缄默,也许在庆幸差点卷入王岳和范亨之事,又也许在酝酿着什么,无人知晓;但外廷的沉默是可以理解的,内廷人选从来都是皇上指派,他们也插不上话。 九月初,宋楠的嘉奖圣旨也终于下达了,不管牟斌如何装聋作哑,刘瑾没有忘了宋楠的功劳,自己能有今日,宋楠居功甚伟,该报答时自报答,几句小风一吹,正德也等不及问牟斌意见了,一道圣旨下来,宋楠荣升北镇抚司镇抚副使,兼领正南坊千户所。 宋楠也不含糊,列了一长串的名单报上去,牟斌咬着牙批了下来,侯大彪郑达都混了个副千户的职位,一干总旗小旗旗校各有晋升嘉奖不提。 秋高气爽,白天的天气依然炎热,但早晚已经微有寒意;一大早,宋楠穿着宽松的棉衫正跟着伤愈的叶芳姑在院子里的草木间练武,经过这次凶险,宋楠对练武的事情更加重视了,这一回全靠叶芳姑的护卫自己才能幸免,否则自己很有可能跟那十几名旗校一样已经长眠不醒了。 自己身在锦衣卫中,光有头脑不成,还需要能自保才行,锦衣卫旗校孱弱的战斗力也让宋楠很是头疼,这一次的行动彻底暴露了锦衣卫欺软怕硬的弱点,跟东厂比较起来,锦衣卫除了人数多一点之外,武技上差了不知多少。 宋楠甚至有让全体锦衣卫全部跟着叶芳姑学习武技的冲动,但他知道那也不太现实,武技可不是学了样子就成的,需要长时间的苦练,锦衣卫们可没那份耐心,自己也没那个精力,也许需要在装备上下下功夫,那才是最快的捷径。 练了一趟刀法之后,宋楠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叶芳姑皱眉看着宋楠道:“还是不成,习武要从小开始锻炼筋骨,否则总是不到位,我这个师父是尽力了,干脆你还是练练力气得了。” 宋楠翻翻白眼,自己已经适应了这幅瘦削的身体,练气力,难道练得一身疙瘩满脸横肉不成? “罢了,总有进步,气力是练不成的,叫我像大牛那样每天举着石锁抛来抛去还不如杀了我呢。”宋楠擦着汗穿上外衫往屋里走。 叶芳姑笑道:“其实你不用这般苦练,一切有我呢。” 宋楠道:“那可不成,将来你跑了,我可怎么办?” 叶芳姑啐道:“谁跑了,说的什么话。” 宋楠道:“你又不肯嫁我,谁知道你哪一天会被哪个野汉子给勾走了,我可得做点准备。” 叶芳姑跺脚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还不满意么?嫁了你便安稳了?我若要走还不是甩手就走?” 宋楠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多一技徬身总是好的,总不能时时刻刻让你保护我,我可是男子汉。” 叶芳姑吃的一笑道:“你就是个淘气的不知足的孩子。” 宋楠盯着叶芳姑的胸脯道:“对我是个孩子,还没断奶,求喂我点奶水喝。” 叶芳姑啊呀一声,明知宋楠只是调笑,胸口蓓蕾处却不由自主的有些酥痒,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回屋。 宋楠嘿嘿怪笑,跟在后面脑海中回忆起昨晚叼着叶芳姑双丸吸吮的情形,心中大乐,忽听内院外大牛高声叫道:“哥儿,哥儿,有客人来了。” 忠叔的斥责声传来:“成天哥儿哥儿的,少爷现在可是大官,你也是个总旗官了,还这么没上没下的。” 宋楠来到院门口道:“谁一大早来了?” 大牛改了口道:“少爷,是宫里派来的人。” 宋楠赶紧回身换了衣服来到外厅,见一名十三四岁的便衣小太监站在厅中等候,忙拱手道:“敢问小公公是哪位公公的手下,有何贵干么?” 那小太监行礼道:“宋爷好,小人是刘公公属下,刘公公叫小人来给宋大人送东西来了。” 宋楠道:“多谢多谢,有劳了。” 小太监麻利的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了一只长条形的精美的盒子出来摆在桌上道:“东西给您送到了,宋大人可有话让小的传给刘公公?” 宋楠指着盒子道:“这是什么?” 小太监摇头道:“小人可不知道,刘公公的规矩,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一句也不能问。” 宋楠呵呵笑道:“刘公公倒是挺讲规矩的,小公公辛苦了,回去跟刘公公张公公等说一声,这几日我镇抚司衙门和正南坊两头跑,实在没空进宫,过几天我进宫看望诸位公公,道贺他们荣升。” 那小太监点头道:“小人一定带到,告辞了。” 宋楠忙道:“别忙,来人,看赏。” 忠叔取了五两银子来,那小太监也不推辞,接过踹在怀里笑嘻嘻的出门去了。 宋楠捧着那盒子掂了掂,略有些失望,盒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来到后宅放在正屋的桌上,众人都围拢过来看,纷纷猜测里边有什么东西。 小萍儿道:“我猜是圣旨,定是皇上下秘旨升咱们少爷的官了。” 宋楠失笑道:“升官是件荣耀的事情,岂会偷偷摸摸的差个小太监送来,再说你家少爷我才刚升官没几天。” 李小妹道:“我猜是银票。” 宋楠摇头道:“我送他们银子还差不多,太监爱财,岂会送我银子。” 叶芳姑道:“那可说不准,这回也算是帮了刘瑾他们大忙,给点银子表示表示不成么?” 这么一说宋楠倒觉得有点可能了,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刘瑾也许真的送银票给自己呢。 陆青璃一把抢过盒子道:“猜什么猜,有什么好猜的,打开不就得了。”说罢解开盒子上的丝带,用丝带上的小钥匙开了盒子的锁一把掀开,众人眼睛瞪得老大都探头往盒子里看去,结果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之声,盒子里除了两张折好的纸之外别无他物。 这两张纸绝对不是银票,银票四四方方也无需对折,纸张也是厚厚的不怕水牛皮纸,上面也盖着花花绿绿的印戳和秘字,而这两张纸长长的对折,压根不是银票。 陆青璃看都懒得看了,一把推开道:“还当是银票,空欢喜一场,切,原来是两张废纸。” 叶芳姑嗔道:“瞧你,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 宋楠却觉得很有蹊跷,刘瑾怎么可能送两张无用的纸张过来,于是上前拿起,展开折叠的部分,翻转过来,发现上面有字,还摁着手印,细看一遍,大笑道:“这个刘瑾,可真有些小心思。” 第一九八章礼物 (感谢独行狐狸书友的月票。第一九八章 盒子里既非银票又非什么秘旨书信之类,却是两张契约,一份房契和一份地契。正南坊枣园巷府邸一栋外加城南地契一千亩。 “好大的手笔!刘瑾好有钱。”陆青璃咂嘴道,叶芳姑等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 宋楠想了想将房契地契折起来放入锦盒之中,笑道:“这可不是刘瑾的东西,他这是借花献佛,枣园巷这座宅子是范亨的宅子,京外的田地应该也是抄没的田地,他可没掏一两银子。” 叶芳姑皱眉问道:“这些你能要么?” 宋楠笑道:“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 “可是奴家觉得,刘瑾私自将这些东西送给你,将来你岂非受制于他?这个刘瑾,奴家看他不太顺眼,恐不是什么好人。” 宋楠微微一笑道:“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没什么关系,这次对付范亨和王岳我也不是为了他,他只是捞到了好处罢了,我也是为了自保。王岳范亨若是斗败了刘瑾,内外廷勾结起来,我今后可没活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至于你所担心的将来会受制于刘瑾,那倒是不必担心的,你没看出来刘瑾的暗示么?” 叶芳姑道:“暗示?什么暗示?” 宋楠道:“刘瑾偷偷送来房契和地契,却并无只言片语的交代,这便是告诉我放心大胆的收了,也无人会追究此事,也无人会证明此事;况且我不收反倒会得罪他,你以为查抄的范亨和王岳等人的房产和地契会全数入库么?刘瑾等人岂会坐视嘴边的肥肉溜走,之所以给我一份,便是要堵住我的嘴,我收了,他们便安心了,我不收,反倒会见疑于他。” 叶芳姑皱眉道:“这里边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 宋楠呵呵笑道:“本就不是你们cao心的事,这事儿我自己处理便是;你放心,每走一步我都会仔细的考虑清楚,我虽想低调行事,但经过此事也暴露于众人目光之下,绝不会掉以轻心。” 叶芳姑道:“其实我不希望你收这些东西,毕竟这跟贪墨没什么分别。” 宋楠道:“你言重了,这些本就是赃物,我便是不要,也绝不会落入国库之中,还不是被人瓜分了去,既如此我为何不要?当然,我可不能听凭刘瑾的摆布,这些东西我要向皇上报备,皇上若是同意,我便心安理得的收了,以后有人拿此事来抹黑我自然是休想得逞。” 叶芳姑叹道:“你们可真累,我都替你累的慌。” 宋楠叹道:“没法子啊,你当我想这样啊,我倒是喜欢天天窝在家里替你和青璃画画眉毛,可是没那个命啊。” 叶芳姑看着宋楠,脸上一片怜惜之se。 吃了早饭,宋楠去正南坊衙门里转了一圈,便骑马带着几名贴身旗校去北镇抚司衙门,自己这个北镇抚司副使的官职已经加身多ri了,但却一件正经事没干。 北镇抚司毫无疑问是锦衣卫系统的要害部门,权利特殊之处便在于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监狱,而这样的监狱是用来专门审理钦定的案件,谓之‘诏狱’。 北镇抚司审案可不经过刑部大理寺这样的司法机关,查案、缉捕、审讯、判决一条龙解决,便是东厂,也无权设立这样的部门,东厂侦缉的要案却往往要经过北镇抚司诏狱的审判才能最终的结案。 南、北镇抚司直接辖有五个千户所,必要时可调动各千户所人手协同,看似是行政部门,其实却是综合xing的权力部门,其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北镇抚司镇抚使是孙玄,这人宋楠接触过几次,看上起很低调,但既被任命为北镇抚司镇抚使这个要职,显然是牟斌极为亲信的左右手;混迹在锦衣卫这么长时间,宋楠也基本上摸清了牟斌身边的主要左膀右臂,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和孙玄,外加上一个京中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这三个人应该是牟斌最为信任的人了。 宋楠的公房被安排在北镇抚司衙门二进东首的大跨院内,前几ri来参与审内承运库案的时候,孙玄便已经领宋楠来参观过,院子打理的整整齐齐,公房内的红木桌椅都是崭新的,擦的光可鉴人,连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货se,起码从表面上来看,孙玄对自己这个新任的副手还比较尊重照顾,但事实上是否如此,便天知道了。 宋楠进到院内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军官带着一队二十多人的旗校站在路边行礼,声音如炸雷般的喝道:“给宋副使行礼!” 二十多人啪的挺胸立正行礼,吓了宋楠一跳。 “卑职万志、王勇率亲卫队向宋副使报道。”那两名军官上前拱手道。 宋楠道:“亲卫队?” “回禀大人,奉孙镇抚之命,今后宋副使的安全由我等负责,卑职等听任宋副使调遣。” 宋楠摆手笑道:“不必了,我有什么好保护的,再说我也有自己随身的亲卫。” “这个……”万志为难道:“孙镇抚说了,宋副使是北镇抚司要员,必须由咱们亲卫营派人保护,还请宋副使让我等履行职责。” 万志张着一张阔大的国字脸,脸庞上数处愈合之后隆起的疤痕,看上去甚是勇武和彪悍。 宋楠可不吃这一套,他知道,牟斌现在对自己恐怕是极为不满,自己又没有个好理由去跟他解释一番,现在皇上下旨升了自己的官,他不得不遵命,但心里肯定是不爽的;北镇抚司中自己没一个亲信,若是任由孙玄派了些人跟在自己身边保护,岂不是平白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那自己的一切行踪可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你们去回禀孙镇抚,便说我无需保护,辛苦各位了,去。”宋楠迈步往里走。 “可是……”万志还待辩解,宋楠脸se一沉回过身来道:“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是么?” 万志王勇赶紧拱手道:“不敢,卑职告退,叨扰大人了。” 宋楠哼了一声走远,万志王勇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宋副使为何不高兴,只得无奈的带着人走了。 宋楠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具体负责的事务还没分派,宋楠也不会主动去要求,总之叫干什么干什么,没事最好,打个转便回正南坊自己的老窝去跟侯大彪郑达黄辉他们去吹牛去,可比在这里自在;外间的七八名书吏杂役也无趣的很,浑没正南坊孙三秦四他们活络,问个话都战战兢兢的说不清楚,宋楠很是无聊。 喝了三四杯茶水之后,外边院内的菊花飘来浓郁香气,熏得宋楠昏昏yu睡,宋楠赫然起身抓了头盔戴上,招呼李大牛等亲卫便打算回正南坊,不在此地浪费光yin;刚抬步出了公房,便看到院门口一群人涌了进来,当先那人正是个子不高,正是长相清俊的北镇抚司最高官长孙玄。 孙玄远远拱手笑道:“宋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宋楠忙笑着迎上施礼道:“坐着气闷,打算回正南坊办差去,我那里还有几桩案子要办。” 孙玄呵呵笑道:“忙什么,案子天天有呢,知道兄弟你干事勤快,但也不必这么拼命,来来来,进屋叙话。” 宋楠笑道:“大人请。” 孙玄扭头对身后跟随之人道:“都在院子里待着,我和宋大人有要事商谈,不准人进来。” 两人回头进了公房中,杂役上了茶水之后便被孙玄命令不准进来,宋楠益发觉得诡异,不由自主提高了jing觉。 “宋副使,早间我去总衙见牟指挥了,听说你来时去我公房见我了?”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来衙门自然要去上官那里打个招呼,说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入职呢,以前虽也常来常往,但那都是为了公务匆匆来去罢了。” 孙玄笑眯眯的道:“宋副使客气了,你我哪有什么上下官之分,弟兄们搭伙办差,相互协作罢了。” 宋楠道:“不敢。” 孙玄道:“刚才万志王勇去我那里说你不愿他们作为亲卫随身保护,是什么缘故?” 宋楠道:“我有亲卫随同,何必麻烦两位,多腾些人手办案岂不是更好么。” 孙玄一笑道:“宋副使,你恐怕是会错意了,万志和王勇可是我北镇抚司的得力干将,我之所以将他们分派到你手下亲随,便是因为我想让你分管你擅长的侦缉缉捕之事;你知道,咱们北镇抚司侦缉的可都是大案要案,若无得力手下恐怕不成啊。”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从正南坊中挑选的人手似乎也能胜任。” 孙玄摇头道:“宋老弟,你现在应该将主要jing力放在镇抚司衙门里,那正南坊只是兼职,迟早要放手的;似你宋老弟这般人才,又怎会屈居于一坊之间?那万志和王勇可是厉害,你听说过咱们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么?” 宋楠笑道:“倒是听说过。” 孙玄笑道:“虽是旗校之间的戏言,我北镇抚司并无太保这个官职,但却也不是完全无稽,北镇抚司辖下确有十三个得力之人,武功一等一的好,万志和王勇便是其中之二,私下里的排名在五六之数,我特意将他们调给你使用,也是一番好意呢。”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照顾,可是我确实不需要。” 孙玄把脸一沉,道:“宋兄弟,你这可是有些不近情理了。” 宋楠不答,只微笑不语。 孙玄垂头想了想道:“也罢,你我不妨开诚布公,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宋楠笑道:“想什么?” “你认为我孙玄是借机安排人手在你身边监视你是么?” 宋楠微笑道:“孙镇抚岂会这么想?” 孙玄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中灿烂的阳光轻声道:“我孙玄虽不是心机玲珑,但一些苗头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今ri牟指挥找我去说话,便是关于你的。” 宋楠一怔,不知如何接口。 第一九九章兔死狐悲 “宋副使,今日我不妨把话说明白,内廷承运库一案震动朝野,这不仅仅是一桩案子,而是干系到内廷权力的归属,我想这一点你事先便一定知晓了。但你身为锦衣卫中一员,却私下行事,甚至没透露一点点的消息,是否有些太过。”孙玄声音平静,但却隐含着威严。 宋楠皱眉道:“镇抚大人,这不能怪我,你知道皇上召见卑职,要我私下奉口谕行事,卑职岂敢违抗圣旨。” 孙玄转身道:“这是托辞,牟指挥说,在此之前,你曾登门询问其对内廷纷争的意见,牟指挥亲口告诉你莫要参与其中;皇上即便是要查此事,大可召我北镇抚司去办,为何要你正南坊外城衙门去办?” 宋楠道:“这个恐怕要去问皇上了,皇上要谁去查我又如何知道?” 孙玄摇头道:“皇上不会不懂这些,便是皇上不明白,你也该说清楚这一点,我们都不是睁眼瞎,整件事其实是你主动查出,压根不是皇上授意,倒有可能是刘瑾求你帮忙,我说的对么?” 宋楠道:“是牟指挥这么说的么?” 孙玄冷笑道:“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隐瞒,此事确实是我暗中进行的,不过并非为了刘瑾,而是为了我锦衣卫和我个人罢了;王岳范亨和外廷文官之间似有协议,内廷权力之争看似与我们无干,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这次刘瑾落败,范亨王岳将气焰更甚,我锦衣卫衙门岂非日子更加难过?范亨派罗芳数次欲置我于死地,你们应该知道,无论于锦衣卫衙门还是于我个人,我都不得不这么做;再说王岳范亨又非冤枉,库银被贪墨数百万,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孙玄脸色凝重不说话,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叩击。 宋楠说的兴起,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牟指挥为何要因此事怪罪我,范亨对咱们锦衣卫压制良久,对他还有什么好怜悯的?抛却我个人因素,便是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牟指挥也不该怪我,这恰恰是咱们锦衣卫凌驾东厂之上的好机会;刘瑾得我锦衣卫相助才有今天,东厂在他手中起码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势如水火,这难道不是好事?” 孙玄还是不答,看着宋楠,眼中满是讥诮之色。 宋楠道:“我明白了,是不是牟指挥认为我没把他放在眼里,事情没跟他禀报私自行动?若是这个原因,我便去总衙亲自请罪便是了,要不便辞了官职便是,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玄喟然长叹道:“宋副使,你毕竟还是嫩,以上若是你真心的辩解,我倒是对你不好指责了;范亨几次欲致你于死地,你定是心中责怪牟指挥不替你做主,罗芳等人被你抓获,你也曾建议借此将范亨拉下马,但却被牟指挥驳回,想必你心头也很是疑惑。但是你想过没有,牟指挥为何会这么做?” 宋楠摇头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牟指挥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 孙玄道:“那我便来告诉你,我锦衣卫和东厂本就是一体,虽说之间常有摩擦,但打个比方,咱们两家便是皇上手中牵着的两条恶犬;两家之间吵闹争食司空见惯,但一条恶犬要是咬死另一条,活下来的那一条也要受主人严惩,你明白这个道理么?这便是为何你抓住了罗芳的把柄,牟指挥却不得不将罗芳移交给范亨,任由大事化小的缘由。” 宋楠道:“那在内廷这件事上,牟指挥又为何要怪罪于我?范亨倒台又不是由于牟大人之故,大家都只会认为是和刘瑾之间争宠所致,即便是我正南坊参与其中,也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皇上又怎会怪罪。” 孙玄道:“我再打个比方给你,主人家养了两条恶犬,某一日这主人家死了,新来了一个主人,而其中一条恶犬对着新主人龇牙,你说作为新主人该怎么办?” 宋楠道:“还能如何?打死了事。重新养一条罢了。” 孙玄道:“好,打死了事,倒也干脆,但另一条会怎么想?” 宋楠想了想忽然惊道:“兔死狐悲!” 孙玄缓缓点头道:“你终归还不算太笨;新主人必养新犬。以前的恶犬龇牙,只会让新主人认为所有的恶犬都忠于原主人,新主人是不会留着不忠于自己的恶犬的,势必会重新豢养;范亨倒了,刘瑾便是新犬,牟指挥会怎么想?皇上是否会认为锦衣卫也需要改造,牟指挥是否忠于自己?会不会像范亨一样像皇上龇牙?这便是牟指挥所考虑的事情。” 宋楠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打死了第一条便有第二条,牟指挥原来是在担心他的位子啊。” 孙玄冷笑道:“谁不担心自己的位置,新皇即位改地换天,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勋戚皇室,内廷外廷谁不担心?你以为文官们闹腾只是为了对刘瑾不满么?究其原因便是不准让皇上养新犬,有一便有二,你瞧着吧,刘瑾不是个简单的人,这次翻了身之后,恐无人能压制住他了。” 宋楠心头豁然,孙玄分析的已经很到位了,而且句句在理,有些是自己想到过的,有些却是压根也没想过,牟斌为何会按兵不动,便是认为范亨王岳必能压制住刘瑾,范亨再嚣张,起码不会对他牟斌的地位有所影响,而刘瑾则不同,他的胜利则代表着新势力的蹿升,牟斌岂能不担心自己的职位。 “孙镇抚为何会和我说这些?”宋楠忍不住问道。 孙玄回转身来坐在案后眯着眼道:“你又问了一句幼稚的话。” 宋楠明白了,只是却实在说不出口来。 孙玄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简单的很,锦衣卫内的中高级官员只有自己才最安稳,说的难听一点,若说新犬的话,自己恐怕也算是其中一条;牟指挥都担心自己的位置,孙玄孙玄他们谁不怕?几乎懂得这个道理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而孙玄此举恐怕是为了跟自己搞好关系,留条后路了。 “我虽是牟指挥一手提拔,但我是朝廷的官儿,可不是某个人的官员;牟指挥要我注意你的言行,对你严加监视,我却绝不会照做;你放心,万志王勇等人都是悍勇之辈,也没什么心机,我也根本不是要他们来监视你,你若不信,可自行在所辖营中挑选护卫。”孙玄淡淡道。 宋楠笑道:“不用挑选了,就他们两了,多谢孙镇抚指点迷津,听孙镇抚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孙玄笑道:“你只不要在心中以为我卑鄙无耻便成,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孙玄辛辛苦苦到了今日,可不想被一撸到底,我这么说宋副使可明白么?” 宋楠道:“完全明白,孙镇抚够坦白,行事也够果敢,宋某自愧不如;不过牟指挥为人不错,也许可以有办法帮帮他。” 孙玄斜眼看着宋楠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宋楠道:“出自真心。” 孙玄笑道:“那你就想办法吧,我是没办法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你瞧着吧。” 宋楠知道孙玄心中又在嘲笑自己幼稚了,不过对牟斌的印象也确实不坏,也许倒是可以侧面打听打听帮帮忙。 孙玄起身道:“宋副使,公务在身,我便不多打搅了,临行前我再给你露个消息,刘瑾已经开始行动了,我锦衣卫中早已不是铁板一块,石文义你知道么?” 宋楠道:“不是大汉将军统领么?” 孙玄神秘一笑道:“此君和刘瑾关系甚密,哎,莫道君行早,更有未眠人啊,有人比我还看的清楚,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谁没有保命的家伙傍身?一切蒙在鼓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宋楠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石文义跟刘瑾这么快都已经勾搭上了,本来以为孙玄、孙玄、石文义是牟斌手下的铁杆亲信,今日一谈,顿时三观竟毁,三人中已经有两人另有他图了,真可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第二百章得道鸡犬 第二百章 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宋楠心情有些沉重,对刘瑾的迅速发力,宋楠隐隐感到一丝担忧,这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对宋楠而言,刘瑾还不是威胁,就目前而言,刘瑾得势对自己很有好处。如果牟斌的倒台是必然的结局的话,宋楠自然不介意在其中分一杯羹。但宋楠告诫自己,不要和刘瑾交往的太深,种种迹象表明,刘瑾对权势的更大,也更加的不加抑制,但显然,刘瑾想权倾朝野,还需过了文官们这一关,而这一关却绝不容易过。 经过那日殿上的交手,外廷虽貌似败退,不过那是战略性的撤退,文臣们是不想搅进王岳范亨等贪墨库银的漩涡之中,只要机会合适,外廷必会卷土重来,自己要和刘瑾保持距离,否则很容易卷入其中;还是那句话,闷声发大财最好,坐收渔利从来都是个好办法。 不过,宋楠还是决定进宫一趟,一来探探刘瑾的口风,二来也见见皇上,侧面打听一下刘瑾赠给自己宅邸田产之事,皇上若不知情,自己便将刘瑾馈赠之物全数上缴,虽然肉疼,但绝不可为了这点利益而留下把柄。 宋楠由东安门低调进宫,路过东华门外御道之时,恰好碰到了带队出宫的趾高气昂的丘聚,丘聚如今执掌东厂,一跃从籍籍无名成为万众瞩目的督主大人,可谓是志得圆满,见到宋楠也不似以前那般恭谨,但态度还算是热情。 “哎呦,这不是宋千户么?不不不……是宋镇抚,恭喜高升啊,宋兄弟这升官跟坐二踢脚一般,空擦一声便飞上了天,哈哈,恭喜恭喜。”丘聚心情很好,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唯唯诺诺,竟然带着丝调笑。 宋楠呵呵笑道:“丘督主说笑了,丘督主才是坐了火箭上天呢,如今执掌东厂,跟咱们牟指挥平起平坐,宋某要叫一声卑职了,今后还请多多提携。” 丘聚哈哈笑着,一撩黑色大氅,动作潇洒之极,指着宋楠道:“宋兄弟啊,你就别矫情啦,这还不是刘公公信任,皇上赏赐么?你宋镇抚才是前途无量,话说牟斌的指挥使之位将来还不是你的么?” 宋楠忙道:“不要乱说,教人听见了可了不得,丘督主也莫要镇抚镇抚的叫,我这只是个闲职副镇抚使罢了,还要在锦衣卫里混日子呢。” 丘聚嘿嘿笑道:“瞧你吓的,至于么?你要是在锦衣卫混的不开心,不如来我东厂衙门做二档头如何?” 宋楠心头暗骂,这就叫一朝得势目中无人,以前见了自己都插不上话,如今竟然要自己去给他打下手,这数日之间,说话的口气便已经今非昔比。但宋楠清楚的很,丘聚不过是刘瑾的一条忠实走狗罢了,刘瑾聪明便聪明在这一点上,知道现在朝廷内外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所以索性只挂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其余职务一概不兼,隐在幕后操控,可谓心机深如海。 “多谢丘督主提携,这事倒也使得,待我哪天在锦衣卫衙门混不下去了,便请丘督主赏口饭吃。”宋楠微笑道。 丘聚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这是要见皇上去么?” 宋楠道:“是。” 丘聚笑道:“那你直接去西苑太液池中的琼华岛吧,皇上和刘公公都在西苑呢。” 宋楠道:“皇上去西苑游玩去了?” 丘聚笑道:“刘公公带着皇上去看豹房的选址去了。” 宋楠一惊道:“怎地豹房还要建?” 丘聚低声嘿嘿道:“干什么不建?外边的老家伙们吵闹便不建了?刘公公说了,越吵越要建,皇上坐拥天下,连建个豹房都受人挟制,岂有此理。” 宋楠微微点头,拱手道:“那我便去西苑,告辞了。” 丘聚呵呵一笑,带着一群番子们横着膀子耀武扬威的去了。 宋楠从东华门入宫也不停留,直奔西苑而去,出西华门往北沿着宫城北行,一侧是浩淼碧波绿柳围堤的太液池,一侧是宫城高大的城墙,西苑本就是皇家休憩游玩之所,各种精致之处虽有些刻意,但确实是人间胜景之处,可惜宋楠压根无心欣赏,过了兵器局便可见一弯石桥通往湖心琼花岛,岛上白塔绿树,红宇黄廊倒映在碧水之间,便如人间仙境一般,美不胜收。 数百红甲金盔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数步一岗站在石桥上,见宋楠到来,桥头哨卡立刻有人上前喝问:“干什么呢?御驾在此,不准上前一步。” 宋楠尚未答话,一声呵斥便从桥上传来:“瞎了你的狗眼,宋大人你也不认识?还不滚到一边去。” 话音犹落,一名身材高大相貌魁梧的壮硕军官从桥上走下,拱手对宋楠道:“宋大人,这些家伙们不带眼睛,莫要见怪。” 宋楠认出此人便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在宫中常见到,也相互间打过招呼,说起来自己也算是这石文义的手下,因为为了方便自己入宫,牟斌还让自己挂着个大汉将军的称谓。 “石大人,卑职有礼了,兄弟们也是履行职责,有何见怪的,皇上在岛上么?卑职想去见见他。” 石文义摸了摸浓密的黑胡子笑道:“宋大人,可莫要卑职卑职的叫,你如今是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官阶与我平起平坐,若自称卑职可是要折煞本官了;皇上和刘公公在岛北临水阁游玩,我命人引你前去。” 说罢回身招手,对刚才阻拦宋楠的那名锦衣卫大汉将军道:“那个谁,你引着宋大人去岛上,好生伺候着,瞎了眼的蠢材。” 那大汉将军红着脸过来,拱手行礼道:“宋大人,小人得罪了,请随我来。” 宋楠微笑点头,随着那大汉将军走过长桥登上琼花岛,沿着石阶道路绕了个半圈,远远看到一座长长的游廊横在岛边,便如一艘靠岸的画舫巨舸一般,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夹杂着呢喃的歌声和正德哈哈的笑声。 那大汉将军拱手停步道:“宋大人,小人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是带刀官护卫之职,小人不能靠近。……刚才的事,还请宋大人多包涵。” 宋楠笑道:“有劳了,不用介意,你做的没错,本就是职责所在,兄弟贵姓,什么职位?” 那大汉将军忙道:“卑职叶青林,供职于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威字百户所,忝居总旗官之职。” 宋楠知道,大汉将军营一千五百多人,是个大千户所配置,辖下十五个百户所,分别以‘威武悍勇忠诚信义肃严勤慎’等字为百户所为名号,比之自己正南坊的第一第二百户所之类的称号自然是威风了许多。 宋楠客气的点头告辞,朝着岛边长廊走去,游廊四周,十几名御前带刀官在缓缓游荡,鹰隼一般的目光警惕的打量四周,对廊阁中歌舞嬉闹不看半眼;皇上身边的带刀官都认识宋楠,见宋楠到来也无人上前阻拦。 宋楠走入廊阁,廊内摆着一张长案,摆着各色美食瓜果,案后的软蒲上,正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廊中一群舞姬随着丝竹翩翩起舞,刘瑾和高凤两人站在正德身旁,不时的俯身和正德说着什么,正德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一名小太监看到了宋楠,忙来到刘瑾身边低声告诉了他,刘瑾朝这边一看,脸上顿时笑意盎然,俯身在正德耳边说了几句,正德扭头看来朝宋楠招了招手。 宋楠上前行礼道:“参见皇上。”又对着刘瑾道:“见过刘公公。” 正德笑道:“来的正好,陪朕一起来看歌舞,教坊司的这几个舞姬的歌舞很是不错,若不是刘瑾将她们找来,朕都忘了宫里还养着舞姬了。” 宋楠笑道:“皇上忙的没空休闲,刘公公这是替皇上解乏呢。” 正德点头道:“小谨子有心,朕心里明白。宋楠,封你的官儿可还满意么?镇抚副使也不小了,我本想直接提拔你为镇抚,但小谨子说,那样的话会招致大伙的反对,朕想也是,反正你还年轻,也不急在这一时。” 宋楠看了刘瑾一眼,笑道:“皇上说的对,刘公公也是为了臣着想,就这个镇抚副使我都有些惶恐呢,多谢皇上了。” 正德摆手道:“你应得的,若不是你想了个办法,让朕出了一口气,要不然,朕要被李东阳他们逼的走投无路了,来来来,坐下陪朕看歌舞。” 宋楠看着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知道宋楠有话要说,伸手拍了拍巴掌,顿时歌舞丝竹之声停息,正德愕然道:“怎地停了?” 宋楠道:“臣有话要和皇上说,先停歇一会,天也近午了,着她们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吃了东西身上有气力,舞姿岂不更加曼妙?” 正德笑道:“莫来哄朕,当朕不懂么?吃饱喝足焉能跳出轻盈之舞,不过有事说事,教她们回教坊司吧,午后还要回宫办事,哎!李东阳他们可是一刻不让朕闲着。” 第二零一章同床异梦 第二零一章 舞姬们累的半死,宋楠此举恰好解了围,这才一个个娇喘着退下;正德让宋楠坐下一起吃东西,宋楠也不客气,扯过一只蒲团来坐下,拿了点心便吃,刘瑾却没这待遇,站在一旁相当的羡慕。 宋楠吞下一只肉松酥饼,问道:“臣听说皇上真的打算在这岛上建座豹房么?” 正德道:“是啊,内承运库中的银子也追回来了,干什么不建?” 宋楠看了一眼刘瑾,刘瑾笑道:“宋大人不必看我,咱家只是提议了一下,是皇上应允的。” 宋楠微笑道:“刘公公,我可要多一句嘴了,这次咱们侥幸堵了外廷文官的嘴,若真的建豹房,恐大臣们又要拿来说事了,这又何必?” 刘瑾冷笑道:“怕他们不成?皇上可是天下万民之主,建个豹房还看他们脸色?” 宋楠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皇上是万民之主不假,但也许顾及大臣们的感受,稳定为先,何必弄得不可收拾。咱们做臣下的也不能图一时之快,固然大臣们管得确实有点多,但他们也都是我朝廷重臣,也是忠于皇上,忠于大明江山的,又不是仇人。” 刘瑾笑道:“宋大人倒是左右逢源,但你当日没见李东阳谢迁韩文他们的气焰,恨不得让皇上杀了我,若不是皇上英明神武震慑他们,咱家恐怕都没机会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正德皱眉道:“刘瑾,你这话说的过了,他们虽然有时糊涂,但宋楠说的对,他们都是忠于朕的臣子,对你的弹劾也是对事不对人,你若带着私人恩怨决意报复,朕是不准的。这件事也许需要斟酌一番,朕想好了再说吧。” 刘瑾翻着白眼不出声,有些恼火的看着宋楠,宋楠暗中一叹,刘瑾这是把自己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正德提及朝中之事心中也有些不开心,吃了点东西,便命人围了帐幕坐在软椅上小憩。 刘瑾悄悄拉了宋楠到廊外责怪道:“你怎地跟我反着说话?皇上很期待这座豹房建起来,偏偏你来阻拦。”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我确实是为你着想,外廷吃了瘪正找不到机会发泄,这个节骨眼上何必去滋事?” 刘瑾道:“我可不怕他们,皇上喜欢什么我便做什么,内廷的事务还轮不到他们插手。宋楠,你也不要管了,这事咱家心里有数。” 宋楠无语,自己已经做了该做的,刘瑾非要找麻烦作死,自己也管不了。 刘瑾知道自己的话语有些重,于是转换话题道:“那些东西可还满意么?” 宋楠微笑道:“刘公公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担不起,我还正想找你说这件事,东西我带来了,我可不能要。” 刘瑾笑道:“咱家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放心,这件事皇上是知道的,咱家还正要提醒你谢恩呢;皇上赏赐给你的东西你怕个球?咱家只是在一旁替你美言了几句罢了,踏踏实实的收着吧,没事儿。” 宋楠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价值几十万的宅子和田亩要真的拒而不受那要多大的勇气,皇上知道此事便大不相同了,秋后算账也算不到我的头上,倒也不必一本正经的询问正德是否有此事,待会借着谢恩试探一番便是。 “多谢刘公公了,虽是皇上赏赐,但我却知道是刘公公有心。” 刘瑾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若非你妙计帷幄,我那天便栽了,你还受了伤,手底下也有兄弟阵亡,没说的,抚恤的事情我给你想办法,总之不能教你吃亏。” 宋楠摆手道:“那可不敢了,此事我也沾光升了官,已经很有回报了,抚恤的事自有锦衣卫衙门里自行解决,刘公公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刘公公能执掌内廷,这才是桩大喜事,这里是两千两银子,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大出手的,贺刘公公荣升内廷掌舵老大,恭喜恭喜。” 刘瑾嘿嘿直笑,道:“我若不收你定说我瞧不起你,罢了,谢了,我收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内廷掌舵的,只是个司礼监的小太监罢了。” 宋楠笑道:“你把我当瞎子么?” 刘瑾笑的发抖,道:“你怎会是瞎子,简直就是目光如炬。” 两人沿着岛边的石道缓行,宋楠一直想试探刘瑾关于石文义的事是否是真,又怕引起刘瑾的怀疑,正想着如何切入之际,刘瑾倒主动提起了。 “宋楠,有件事我要你有个心理准备。” “哦?刘公公请讲。” 刘瑾想了想道:“牟斌现在对你如何?” 宋楠实话实说道:“上回的事情过后,对我冷淡了许多,可能是责怪我没告知他实情,带着锦衣卫私自行动吧。” 刘瑾道:“这牟斌有些不识时务,我实话告诉你吧,本来皇上要直接提你为北镇抚司镇抚,确实是我从中阻拦了,因为我看出来牟斌的想法,怕他对你不利;若是直接提你为镇抚,势必会将在任的孙玄替换,据我所知,孙玄和牟斌关系甚密,我怕会刺激到牟斌,所以才建议先任副职。” 宋楠笑道:“挺好的,我的才干还足以担任镇抚司要职,就是给我个镇抚我也会拒绝,刘公公对我可算是尽心了。” 刘瑾道:“我可不是矫情,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吧,我自然希望你能升官的快些,就像当初的约定一样,咱家在内廷,你在锦衣卫,厂卫两家都控制在咱们手中,才会有踏实日子过。外廷的老家伙们若是有人挑事,厂卫一起查他们,不信他们没有不可告人之处,便是没有,也给他们捏造点出来。但此事却不能操之过急。” 宋楠点头道:“我明白,刘公公不必担心我有情绪,我确实没这个本事能控制住锦衣卫衙门。” 刘瑾道:“目前自然很难,牟斌在锦衣卫中根深蒂固,主要的几个衙门都是他的人,便是给你当个指挥使,你也无能为力;所以要循序渐进,慢慢挖空他的墙角,最后将他扳倒,然后你的日子便熬出头了。” 宋楠道:“刘公公考虑的是,可似乎有些难办呢?” “说难办也难办,说不难也不难,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算是一战成名,有些人不用刻意去挖,他们也自然会倒过来,具体如何,便不用细说了,总之我刘瑾岂是当年吴下阿蒙,我可不会和王岳范亨那么蠢,内廷大权在手却不懂利用。” 刘瑾面色平静,眼中却射出热切的光芒,和之前谦卑的刘瑾判若两人;不用刘瑾明说,宋楠也知道石文义之事是真的,各方大洗牌之际,什么事情出现都不是意外,宋楠觉得脑子很乱,他需要静下来好好的理一理思绪。 随驾回宫的路上,正德证明了刘瑾的话没有撒谎,确实是他同意赐给宋楠宅第和田亩,只是正德也知道,这些事不能公开,所以便没有大张旗鼓。对正德来说,给宋楠赏赐是真心诚意的,宋楠的计策让他在群臣面前大露了脸,每每想起当日殿上百官的神情,正德便想大笑;对宋楠,正德是从心底里有亲近之感,这一点即便刘瑾也自叹不如。 回到宅中,宋楠吩咐不让人来打搅,独自一人躲在后院竹林间的草地上躺下,咬着草茎静静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细细思量。目前的局势有些混乱,内廷被刘瑾掌握之后,显然刘瑾还不会罢休,他要吸取王岳范亨轻易被扳倒的教训,要将锦衣卫也控制在手中,然则自己其实被刘瑾认为是手中的一枚棋子。 宋楠倒也没觉的有什么不好,刘瑾把自己当棋子,自己何尝不是也把他当作助力,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宋楠告诫自己,借势上位固然可行,但归根结底是借皇上之势,刘瑾的一切权力都来自皇上,不管他如何蹦跶,皇上一声‘四道普’他立刻就蔫了。所以自己要保持跟刘瑾的距离,如果哪一天刘瑾对自己起了什么歹念,也可有制住刘瑾的后手,决不能让刘瑾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目前自己的还只是个小喽啰,看似春风得意,其实压根没有什么根基,勋戚有军队在手,文臣有朝廷财务政务大权在手,刘瑾有内廷在手,东厂,三千营都是他的硬实力,自己在锦衣卫中也还是个受排挤的角色,所以看清现实才不会盲目的乐观。 按照刘瑾的尿性,他既然已经向锦衣卫下手,也有可能在外廷发展眼线,文官们也不一定是铁板一块,宋楠倒是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文官们都是死硬倔强之人,若刘瑾风头太过,双方的冲突会一触即发,若到那时,必是火星撞地球的一战,宋楠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知道内外廷的最终博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宋楠正自想的头昏脑胀,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宋楠一个激灵,一跃起身往内宅跑去。 西厢房院子里传来陆青璃的大叫声:“成功啦,成功啦,耶耶!” 第二零二章陆青璃的特殊才能 第二零二章 后宅庭院内忙活的众人被巨响惊动,纷纷朝发声之处跑去,宋楠赶到的时候,叶芳姑、小萍、李小妹还有几名后宅伺候的蔚州来的大娘大婶们都目瞪口呆的围在花坛边一动不动。 宋楠拨开人群钻进去瞧,也是目瞪口呆,只见陆青璃满脸黑灰,手中握着一只黑乎乎的物事又跳又叫,那物事前端还喷着青烟,满鼻子的硝烟火药气味;再看花坛的青砖边缘有了一只大大的豁口,被掀翻的黑土上还往外冒着黄烟。 “怎么回事?青璃,你做了什么?你的脸怎么了?”宋楠忙问道。 陆青璃看见宋楠到来,高兴的叫道:“大哥,你瞧,我成功了,你不是说鸟铳威力不大么?瞧,我这只厉害么?” 宋楠头大如斗,这才想起数月之前自己带回家一只鸟铳,本是为了增强宅中防御而用,曾经抱怨过着鸟铳威力不强,射程不远,还装药麻烦等等,当时陆青璃在旁边问了几句,宋楠一时兴起便随便说了些后世的火器的特征和威力,诸如短小如手掌大小,无需点火,发射扣动扳机便可,什么射出的也不是铁砂而是旋转的子弹云云。 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青璃便拿了鸟铳去试验,宋楠倒也不甚在意,陆青璃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女子,但这等机械知识岂是她一个小妞儿能明白的,加上这段时间自己也忙的够呛,便逐渐忘了此事;没想到她居然坚持不懈的捣鼓了几个月,今日居然弄出来了这只奇怪的玩意,还在院子里惊世骇俗的放了一枪。 宋楠不顾众人在场,赶紧扳过她小小的身子上下一顿摸索,羞得陆青璃面红耳赤扭捏不肯,宋楠板着脸检查了一遍她的身子,发现身上没什么受伤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呀你,也太过分了,火器威力虽不大,但射到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打到头脸之上弄不好会成了瞎子聋子,便是侥幸不中要害,也会变成大麻脸;而且院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打到人可怎么办?” 叶芳姑捂嘴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当夫君的宠的。” 宋楠白了她一眼道:“这事你肯定知道,亏你也纵容她。” 叶芳姑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的人倒来怪我。” 陆青璃委屈道:“宋大哥,干什么便是一顿训斥,你还没瞧我弄出来的火铳呢,你瞧,跟你说的一样,手掌大小,不用点火,安装木柄,装弹填药也方便,威力也很强呢。” 宋楠这才拿过那古怪的火铳仔细端详起来,那是一只装了木柄的奇怪物事,上面是一只造型古怪的漏斗口,还往外冒着青烟,连接漏斗口的是下部的一个弯弯的扳机,左看右看却无击火的装置, 宋楠疑惑的问道:“刚才你便是用这玩意发射的?” 陆青璃道:“是啊。” 宋楠咂嘴道:“这能有什么威力?” 陆青璃道:“不信?不信我再放一枪你看看。” 宋楠点头道:“可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陆青璃有些得意的道:“教你开开眼。” 叶芳姑摇头叹道:“宋楠,你也跟着胡闹,哎,家里再无宁日了。” 宋楠笑道:“你可别小瞧了火器,如果真的有威力巨大的火器,那可战力提升数倍,一个人握有火器的话,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也不一定是对手呢。” 叶芳姑嗤笑道:“是么?我就不信火器能快过我掌中剑。” 宋楠一笑不答,心道:后世有个岛国被人丢了两颗炸弹死了几十万,这等事我若告诉你听,你定以为我疯了。 但见陆青璃从脚下一只木盒中掏出一根裹着黑油布,尾部露出火药引线的类似炮竹的东西,伸手将枪管往下一弯,露出黑乎乎的枪管后端,将那炮仗塞进枪管里,啪的一下合起来,那火绳恰好嵌在上端一个细小的空洞处伸了出来。 陆青璃麻利的用两边的铁片套上去固定好,娇笑道:“瞧好了。” 宋楠挥手让众人散开,陆青璃举起火枪,对准一颗枣树的树干扣动扳机,只见那漏斗口随着扳机的扣动缓缓靠近露在外端的引线,猛然间嗤嗤之声大作,漏斗口中显然盛放着引火之物凭此引燃了引线。 引线越烧越短,渐渐不见,众人捂着耳朵眯着眼胆战心惊的看着枪管上端小孔中冒出的丝丝青烟,心脏砰砰乱跳,数息过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枪管中冒出一团火光,黑烟弥漫之时,枪身猛地一跳,震得陆青璃身子往后一仰,宋楠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陆青璃的腰身。 陆青璃恍然不觉,挣扎起身叫道:“瞧那棵树干,厉害不厉害?” 宋楠赶过去一看,眼珠子在地上乱滚,只见那枣树树干被撕裂开来,十几处孔洞密布其上,胳膊粗的树干几乎被打穿了,原先韧性十足的坚硬树干现在恐怕轻轻一推便要折断了。 “厉害,真是厉害。”宋楠咂舌道。 “厉害吧,可算是没白费功夫。”陆青璃得意洋洋,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宋楠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没想到咱家小青璃成了奇技大匠了。” 陆青璃嘻嘻笑道:“你上回说要扳动扳机靠击发底火发射子弹什么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不过我用了这个小漏斗,里边放上耐燃的石炭,只要我搬动扳机,火绳进入靠近的小口中便自然会被引燃,这不也是自动点燃么?战前放入烧红的石炭即可,虽然也费些功夫,但可连续击发好长一段时间呢。” 宋楠不得不承认陆青璃的聪明才智,这等引燃手段还真是独具匠心。不过宋楠更感兴趣的还是陆青璃居然懂得做出来一个小炮仗一般的子弹来,这一场面像极了后世霸气的来福霰弹枪的方式,这可算是真正的创新。 宋楠取出一只陆青璃自制的小炮仗,撕开外边的滑不留手的黑油布包裹,发现里边仅仅是一小截的竹筒,后面填满了火药,前段是几十颗细细的钢珠。点着了后方的火药,爆发后的气浪将钢珠催发出去,确实是霰弹枪的原理,宋楠有些心服口服了。 自己虽对枪械知识不太感兴趣,但生在后世,总是知道一点这方面的知识,若是自己无事分心,苦思冥想之下有可能会想出这个办法,但面前的陆青璃可是毫无这方面的知识,只是凭着钻研的劲头,居然也想出了这一办法,而且还敢付诸实施,宋楠只能真心的在心里点了三十二个赞。 有了眼前这个玩意,宋楠顿时对大明朝的火铳鸟铳的印象统统改观,火器的威力自是不同凡响,若能逐步加以改良,统一装配,显然会数倍数十倍的提升战力;但就目前这个东西而言,还是缺点很大,首先这点火方式便值得诟病,这跟带着火折子点火没什么分别。 一旦认真的考虑起改良来,宋楠顿时回忆起许多这方面的知识,很多受材料工艺的局限肯定是不能适用的,但有两点,宋楠觉得可以提出来让陆青璃参考一下,没准这小妮子还真能做出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霰弹枪。 “青璃,首先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敬佩,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我自愧不如。”宋楠亲自拿着毛巾替陆青璃擦拭脸上的黑灰道。 陆青璃眼中神采焕发,笑道:“真的么?这东西真的有用?” 宋楠道:“何止是有用,简直是宝贝;但我不得不说它还有改进的余地,但我动嘴可以,动手怕是没你在行,我可以提出两点建议。” 陆青璃道:“你说,我来改,不过这玩意花了不少银子,一百多两进去才搞出来了这么个玩意,你不会怪我乱花钱吧。” 宋楠暗自咂舌,果然科技创新的代价不小:“这事要保密,叫他们知道这么花钱,还不骂你是我宋家的败家娘们儿?不过我支持你,钱随便花,不仅如此,我还要找几个兄弟来听你调遣,专门弄这玩意儿。” 陆青璃喜道:“真的?那可太好啦,最近我也觉得这些东西挺有趣的。” 宋楠笑道:“难怪你整天昏昏沌沌的,李婶私下里还以为你有了宝宝呢,原来是在想着这玩意。” 陆青璃嬉笑道:“宝宝也要生的,但你既然觉得这个有用,咱们就让宝宝迟点出来,你快说有什么要改进的,宋大哥的主意一定能成。”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宝宝是你想他什么时候出来便什么时候出来么?还不是没种上玉,否则焉能容你倒腾这些。 “好,第一个建议便是点火的方式,石炭点火虽然巧妙,但不方便,若遇到下雨,石炭熄灭了,可如何使用?若仓促之间需要使用火枪,敌人焉能等你先点火?”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呢。”陆青璃苦恼的道。 宋楠道:“我刚才忽然冒出来个念头,火绳极易点燃,只要有火星迸出便可点燃,所以,咱们可不可以用燧石点火呢?比如说,一扣扳机,以金属之物击打燧石蹦出火星,火星点燃引线,那不就可以解决了?燧石便是遇雨水淋湿也照样能生出火花,可不受天气影响,危急时刻掏枪便放,岂不更加的方便?” 陆青璃喜道:“果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怕是有点难度,但只要可行,我便一定能弄出来。” 宋楠道:“你试试看,没准我只是妄想而已,不成就放弃,也不要钻牛角尖。” 陆青璃点头道:“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宋楠道:“这个一定能实现,我建议你将单管改为双管,这样一次上弹便可二连发,一枪打不中还有第二枪,既节省时间,也增加了威力,你觉得如何?” 陆青璃跳起来道:“这办法好,一定能行,我这就去试试去。”说罢起身便走。 宋楠忙拉住道:“你急什么,这事儿慢慢来便是,我可不想你天天耗神费脑的折腾,特别是晚上,你可别忘了,晚上还要来陪我呢。” 陆青璃脚步不停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大事去吧,不用为我担心。” 宋楠愕然苦笑,陆青璃这是有些痴迷了,但愿不要作茧自缚,让陆青璃对男女之事失去了兴趣,每日姐妹二人陪侍左右,坐拥翻云,右抱覆雨,宋楠正爽的要命,可不想没了这样的好日子。 第二零三章老公爷之怒 (感谢花花的月票,求订阅给力,我打算酝酿爆发,求动力。)第二零三章 傍晚时分,宋楠翘着二郎腿在正南坊衙门里跟侯大彪几个心腹在闲扯淡,小郡主意外的来到了正南坊衙门中;自从很久以前大闹过正南坊之后,小郡主可是很久没来正南坊中了,众旗校们对小郡主依旧畏之如虎,慌忙跑来公房禀报。 宋楠吓了一跳,自己早就跟小郡主说了,他们之间要低调行事,去宅子里倒还可以,跑来衙门寻自己那便是不妥,老公爷可不是吃素的。 瞧宋楠慌慌张张的出门去,连帽子也戴歪了,侯大彪郑达等相互挤眼,暗忖:宋千户的克星到了;但谁也没讲义气的去帮着挡驾,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早有耳闻,宋千户和小郡主之间不清不楚,依着小郡主的脾气,宋千户恐怕是没少吃苦头,跟着去反倒让宋千户没面子。 前院的树荫下,小郡主一袭绿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马鞭儿无意识的扫来扫去,一干旗校偷偷的躲的远远的指指点点,听见宋楠的脚步声,众校尉便如耗子一般瞬间无影无踪。 宋楠快步走近,小郡主见宋楠出来忙喜笑颜开上前,抱住宋楠胳膊,宋楠忙道:“姑奶奶,这可是衙门里,你来便是不该,还这么大胆。” 小郡主道:“怕什么,谁敢多嘴,鞭子抽烂他的嘴。” 宋楠无语,拉着她走到墙根树丛后道:“什么事儿?不能去家里说么?” 小郡主不管,先抱着宋楠索吻,宋楠狠狠咬了她一会儿,小郡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了手道:“去过了家里,你不在,我便来衙门了,当然是有急事儿。” 宋楠道:“怎么了?” 小郡主道:“我爷爷要见你。” 宋楠吓了一跳,惊道:“你爷爷见我?知道咱们的事儿了?” 小郡主红了脸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哥哥叫我来找你去府中,说爷爷有话问你。” 宋楠想了想道:“那咱们走吧。” 小郡主道:“你不怕我爷爷扒了你的皮?” 宋楠道:“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怕也没用,反正我搞了他宝贝孙女了,他爱怎么地怎么地。” 小郡主啐道:“说话真难听,什么叫……搞……搞了……” 宋楠低声道:“明日午后我没什么事,你来我家里,咱们后院小竹林见。” 小郡主更加羞涩道:“去……去小竹林作甚?” 宋楠嘿嘿笑道:“你说呢?二龙戏珠,看招。”说罢哈哈大笑,举步来到院子里高叫道:“猴崽子们,当你家千户不知道你们在偷听么?还不滚出来给爷备马?” 几名旗校灰头土脸的从墙边现身,赶紧牵了马出来,宋楠翻身上马往院外奔去,小郡主跺脚叫道:“红皮狗……等等我。” …… 国公府临湖水榭之上,英国公张懋正坐在水榭中看着眼前的美景,这片大湖上莲叶田田蔓延甚广,虽然时节不对,早已无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但秋日的荷叶由绿转墨,将败未败之时更见肥美丰沃,叶中高举的硕大莲蓬垂首爆籽,别有一番味道。 张仑匆匆而来,低声道:“爷爷,宋楠来了。” 张懋哼了一声道:“叫人备船。” 张仑答应一声,吩咐卫士备好小舟划近水榭一角停下;水榭尽头的长廊里,宋楠缓步沿着水上九曲长廊走来,小郡主跟在身旁,却不敢有任何亲昵动作。 张仑微笑迎上来道:“宋楠,多日不见。” 宋楠笑着拱手道:“小公爷气色不错,看来又升了官了嘛。” 张仑一笑,那日助宋楠一臂之力后,无意间捡了个功劳,本来就在积极运作监领神机营之事,这一回更是水到渠成,如今张仑一人手握奋武神机两营,可谓是志得圆满风光之极。 “彼此彼此,宋兄弟不也生了镇抚副使么?恭喜恭喜。” 宋楠哈哈笑道:“咱们每次见面要是都能聊些这样的话题便好了。” 张仑嘿嘿一笑道:“想的美,哪有这么多升官的好事。” 宋楠一笑,凑近低声道:“透个底,你家老爷子叫我来干什么?不会是要跟我算账吧,我这小心脏可跳的厉害。” 张仑看了宋楠一眼讥讽道:“你还知道怕?我可告诉你,老爷子正式取消了跟定国公府的婚约,受了徐光祚言语,心里正不痛快,这回你恐怕是讨不了好了。” 宋楠吓了一跳,转身便走,张仑愕然道:“干什么?” 宋楠道:“小公爷,看在你我也算是朋友的面子上,让我走得了,你家老爷子发起火来我可吃不消,你家老爷子可不像你小公爷这么好说话。” 张仑啐道:“怂包样,我好说话你便欺负我?我妹子……算了不说了,但你可别打着溜走的主意,老爷子架了小舟在水榭外等着你呢,你自己看着办,若想惹恼老爷子,我也不阻拦。” 宋楠叹了一声道:“罢了,便是国公爷要宰了我,我也龙潭虎穴走一遭了,为了小郡主,我可什么都愿意干。” 小郡主噗嗤一笑,张仑翻翻白眼斥道:“莫要胡说八道,你要是真心为我妹子,便不会坏她名节了,哼,想起来我便恨不得乱刀砍了你。” 小郡主红了脸不出声,宋楠知道张仑耿耿于怀此事,也不敢出声狡辩,默默拱手,快步走去。 水榭边的石阶下,张懋顶着竹笠手握撸桨,活脱脱一个打渔的渔夫,宋楠站在水榭上方拱手问好,张懋一句话也没说,只冲着船头努了努嘴,宋楠无奈拾阶而下踏上颤悠悠的小舟。 张懋木桨一点岸边,小船悠然驶出,往莲叶从中而去。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彩光照的湖面殷红一片,欸乃声中,小船晃悠悠沿着水道进了莲叶从中,莲叶高大稠密,四周顿时光线暗淡,也有些寒意涌出。 宋楠无声盯着专注划桨的张懋,张懋不开口,宋楠也不好打破寂寞,只能暗中揣摩张懋的心思。忽然间船身一振,小舟停了下来,张懋伸手在船底的雨布下摸索,猛然间寒光耀眼,张懋竟然摸出了一柄薄薄细长的长刀出来,宋楠吓了一跳,张懋这是要宰了自己不成? 张懋冷冷看了宋楠一眼,忽然手起刀落,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响过,一只硕大的莲蓬便到了手中,张懋随手一扔,将刀子扔进船舱,伸手拨开莲蓬,取出一只肥大的莲子塞入口中,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咀嚼起来。 宋楠暗自松了口气,原来这老东西是故意吓唬自己,采个莲蓬也用刀子,摆明是要自己出丑。 “老公爷,莲子可连心同食,不用吐出来,精华尽在心中。”宋楠见老公爷呸呸吐出绿色的莲子心,忍不住道。 “哦?宋大人对莲子的吃法还有研究?”张懋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 “莲子肉固然鲜美,却不及莲子心更具价值,莲子心虽苦,但却可清心,去热,止血,涩精。对年老之人更是有强心释血之效。”宋楠笑道。 张懋点头道:“唔……说的不错,可是这玩意太苦,老夫最不愿意吃苦的东西,谁给我苦吃,老夫便心中不痛快。” 宋楠笑道:“苦也不是什么坏东西,须知苦尽甘来,良药苦口之说,也不是全无根据的。” 张懋歪头道:“话虽如此,可是老夫不喜欢吃苦头,怎么办?” 宋楠笑道:“那也无妨,不喜欢便不吃便是,当我没说。” 张懋点头道:“有道理,可是有人硬是给我苦头吃,让我心头郁郁,你说怎么办?” 宋楠道:“谁敢给您苦头吃,这不是找死么?” 张懋道:“依你的意思,没人敢给老夫苦头吃了?” 宋楠硬着头皮道:“我想应该没有吧。” “若有便如何?老夫想宰了他,可以么?” 宋楠苦笑道:“这个……老公爷想怎么办便怎么办,下官可不敢胡乱出主意。” 张懋呵呵冷笑道:“你是心虚吧,因为给老夫苦头吃的便是你这大胆的小子,你的胆子快要上天了,你可知道,老夫已经忍无可忍了。” 宋楠愣道:“国公爷何出此言?” 张懋一把抓起刀子,身子一探,刀尖顶上宋楠的喉头怒道:“无耻的东西,还敢抵赖,我国公府数代威名岂容你玷污亵渎,自己说,想怎么死?” 宋楠静静道:“老公爷要我宋楠死还不是如同碾碎一只蝼蚁,但我想问问,为何要杀死在下呢?” 张懋啐了一口道:“你还装,仑儿全部告诉我了,无耻的东西,竟敢诱骗媗儿,侮辱亵渎我国公府,我岂能容你。” 宋楠暗叹一声,果然是没能隐瞒的太久,老公爷还是知道了,事已至此,抵赖无用,宋楠反倒冷静了下来。 “原来是这件事,那我算是死有余辜了,老公爷可以动手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绝不怨恨你,而且诚恳的向您道歉,我没管好自己,虽然我和贵府郡主两情相悦,但总归不能以此作为行为不端的借口。” “这么说你是死的无怨无悔了?”张懋冷笑道。 “无怨但有悔。”宋楠叹道。 “悔什么?” “悔我自己无法弥补小郡主,这辈子害的她孤孤零零的,始乱却不得不终弃。” 张懋手中刀微微一抖,冷喝道:“少耍花样,不要费心思为自己开脱,看刀。” 说罢手腕一翻,寒光凛凛直奔宋楠喉头割去。 第二零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零四章 冰冷的刀锋带着一丝凌冽的寒气逼近喉头,宋楠甚至能感觉到刀锋触及寒毛的彻骨恐惧,他自然不信张懋真的会杀了自己,但满满的自信随着这凌冽一刀灰飞烟灭,这时候便是躲也来不及了。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下一刻,眼前银光一闪,张懋已经收刀,不知何时掏出一快棉布缓缓的擦拭刀刃了。 出刀收刀之间,动作快如闪电,身手不输少年。 若非刀刃上无血,宋楠还以为自己的头已经被这一刀削掉,古时有个典故形容刀锋快而锐利,一刀砍下,头已断,死之人却还能来得及说出一句:“好快刀!”。想到这里,宋楠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 “老夫这柄刀跟随我二十余载,已经十多年未染鲜血,但这把刀下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当年戍边之时,长城下一战,我亲手宰杀鞑子兵一百八十名,刀口连个卷也没打。” 张懋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宋楠炫耀,擦拭刀刃的手温柔而有力。 宋楠脊梁后冷汗冒出,内衫湿了个通透。 “这柄刀是用来杀鞑子的,老夫不yu沾上我大明同胞的血,今ri算你便宜,老夫带错刀了。” 宋楠苦笑不得,这个台阶自己圆的倒还可以,杀鸡焉用牛刀,看来自己在张懋眼中都没资格被这柄刀砍杀了。 “老公爷……”宋楠吁了口气道:“下回老公爷带对了刀,在下再来引颈就戮。” 张懋看着宋楠的眼光有些异样,从仓底摸出刀鞘来合上,轻轻放在一旁,擦擦手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居然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儿。” 宋楠静静道:“在下怕死,但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犯的错自然要承担后果。” 张懋昂首看着天空,一行黑点在彩霞之下缓缓南飞,静默了半晌道:“老夫可以将娴儿嫁给你,但老夫焉知你不是狼子野心,万一我国公府的女婿是个虎狼之辈,岂不连累了我国公府数代建立起来的英名。” 宋楠道:“老公爷,为何便以为我宋楠是狼子野心呢?我自问与人无害,也没存心去害人。” “与人无害?”张懋呵呵笑了数声道:“弹指间将王岳范亨拉下马来,这还叫与人无害?诚然,王岳范亨有罪,但范亨擅自调动东厂番役全城围攻锦衣卫是死罪,王岳却罪不至死,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王岳执掌内廷,于大节上并无差错,不过是受了范亨的蛊惑罢了,为何难逃一死?” 宋楠皱眉道:“王岳?北镇抚司不是判决了他流放南京内务府当差么?谁说他死了?” 张懋看着宋楠道:“你当真不知?” 宋楠摇头道:“王岳到底怎么了?” 张懋缓缓道:“判决后押赴南京,路途上为人绞杀在柳林中,这不是你干的?” 宋楠惊道:“我压根不知此事……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听您说才知道,在下不屑赌咒发誓,但确实并不知情。” 张懋皱眉道:“你居然不知情?那定是刘瑾等人私下的密谋了,连你也蒙在鼓里,这似乎有些不太应该啊。” 宋楠咬着下唇道:“想来定是刘瑾所为了,不过他的事跟我有何关系,我们之间可并不是一党。” 张懋微笑道:“哦?照你这么说,你和刘瑾倒是君子之交咯?” 宋楠摇头道:“也不是,我承认,在此事上确实帮了刘瑾的忙,但同时也是帮我自己。” 张懋摇头道:“你是想借刘瑾之力更进一步?老夫告诉你,刘瑾迟早完蛋,便是不完蛋你也是与虎谋皮,迟早反受其害。” 宋楠听张懋话中有话,静静道:“老公爷,我今ri跟您老推心置腹,虽然我宋楠出身贫寒,但我从没有打过依附与人的主意;你们一直认为我宋楠无论是跟贵府小公爷结交,还是和……小郡主相恋……都是为了借力上位,这次你们也自然会这么想。想来是你们所见之人都是这般做派,你们也自然认为是人之常情,可我早就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谁都靠不住,在下也谁都不想靠。” “哦?你倒有这般志向?” “在下知道老公爷不会信,但也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剖白什么,因为我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我的行为;范亨数次yu杀我,我则寻机杀他报复,可不是为了刘瑾来设计他,当然刘瑾受益,间接帮了他的忙我也没法子。”宋楠正se道。 “若将来刘瑾想杀你呢?”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他想杀我,我便想法子宰了他,除非我无能斗不过他,那是自己没本事,被他杀了也无话好说。” 张懋哈哈大笑,声音响亮,惊得荷叶从中几只白鹭扑棱棱直飞出去。 “看来我张懋看走眼了,你还真是个人物。”张懋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出言讽刺。 宋楠道:“人物不敢当,努力求活,全力上进罢了;我身边一大帮亲人朋友,我既是为自己活,也是为他们活,可以拿走我的金银家产,但绝不能动我和身边之人的一根毫毛,谁动我便跟他死磕到底,这就是我宋楠。” 张懋微微点头道:“说的不错,这倒有点英雄气概了;宋楠,老夫也不绕弯子,你既然和媗儿走到了这一步,老夫也不yu家丑外扬,虽然你不是老夫心目中择婿的最佳人选,但老夫也不能不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在仑儿面前夸下海口,说两年之内必封爵位,老夫便容你这两年之约。” 宋楠起身拱手道:“多谢国公爷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张懋哼了一声道:“不要高兴的太早,吹牛谁不会?若是你做不到,你便需来我面前受死。玷污我国公府名声者,要么弥补之,要么付出生命的代价。老夫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宋楠虽然无半分把握,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小舟上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宋楠知道,张懋是不得已选择了自己,自己若不能兑现诺言,自己休想能娶小郡主过门,张懋可不跟你讲什么道理。 “你既然说了一切靠自己,那么老夫也不想改变的你的志向,本来还想替你出一把力,看来还是算了。” 张懋偷偷打量宋楠的脸se,看宋楠有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失望,宋楠确实一脸的平静,毫无惋惜之态。 “不过……老夫也不想见你踏入泥潭中,你可以来讨些忠告,说不说看老夫心情,说了听不听看你自己。”张懋缓缓道。 宋楠喜道:“有国公爷的指点便足够了,先行谢过了。” 张懋一笑,划动桨橹往荷叶深处行去,伸手再摘下一颗莲蓬,这回倒是连里边的苦莲子心一起嚼了咽下。 “国公爷,今ri不知你心情如何?若是心情还算不错的话,晚辈这就有事请教了。”宋楠笑问道。 “你倒是顺杆子爬,也罢,今ri心情还算不错,你问问看?” “晚辈想知道,刘瑾执掌内廷之事,是好还是坏,对朝廷而言,是利还是弊?” 张懋微笑反问道:“你说呢?” 宋楠挠了挠头道:“我无所谓,只要不祸国殃民,谁执掌内廷都行。” 张懋微微一笑道:“你都知道答案了,何须问我?” 宋楠道:“您也这么认为?” 张懋道:“内廷是谁老夫才不管,一切在皇上手中;老夫绝非无偏向xing,在老夫看来,刘瑾不如王岳,但内廷的权力落入谁手全在皇上,刘瑾或可权倾一时,但皇上一句话他马上便成落水狗。但皇上年幼,这可是变数。” 宋楠默默点头,但听张懋续道:“新皇即位,改天换地,刘瑾肯定要风光一段时间了,但需知李东阳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谁不想一言九鼎?刘瑾越是闹腾,内外廷之争便越是剧烈,平静只是一时,风雨转瞬即来了。” 宋楠惊道:“老公爷看出什么苗头了么?” 张懋呵呵笑道:“你想套我的话么?想的美;老夫只告诉你,你在其中只是只蝼蚁,轻易便会为人所碾压,看似你chun风得意,其实危险就在你身边;刘瑾的手太长,行事越是无所顾忌,便越会招致他人不满,而你已经被归为刘瑾一党,若刘瑾完蛋,你也跟着完蛋,老夫给你的忠告是,莫要成为众矢之的,除非你有把握能化险为夷。” 宋楠咂嘴道:“我被归为刘瑾一党了?是老公爷这么认为吧。” 张懋斥道:“无知小子,你当别人都没长眼睛么?不仅是你,连我国公府也差点被你扯进来,你别以为送了份功劳给仑儿老夫便感激你,差点让人以为仑儿是跟你串通好了助刘瑾一臂之力,虽然我国公府不惧他人,但内外廷之事上,我英国公府和其他勋戚侯爵均保持中立,这是大原则。” 宋楠郁闷无语,送了功劳还被人数落,上哪说理去。 “有些事仑儿会告诉你,你自己去应对,还有,你和娴儿之间要是弄出来什么风言风语,那咱们的约定便作废,老夫绝不容忍你败坏我国公府名声,明白么?”张懋声音冰冷,宋楠听出其中的杀气,只得连声应允。 张懋调转船头,两人一路欸乃,荡出荷叶连天的水道,水榭上已经掌起了灯火,宋楠远远望去,水榭的栏杆边,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倚在那里正朝这边张望,心头顿时一热。 那是小郡主在凭栏等待着自己归来。 第二零五章风雷动 第二零五章 水榭上设了宴席,张懋自重身份自然是不与同席的,张仑做东相陪,宋楠本想叫跟随自己前来的北镇抚司亲卫队万志和王勇上来喝两杯水酒,但这两人很是知趣,言明保护上官职责重要,坚决不上桌喝酒,只跟亲卫队兄弟们在外边的厅里吃了些饭菜,便三三两两的侍立在水榭外边。 宋楠本也有试探之意,万志和王勇毕竟是镇抚司的人,今日故意招呼他们前来,便是想借此试探,这两人也不知是实心实意的忠于职守,还是故意避嫌不就。 张仑殷勤布菜敬酒,虽然张懋不领情,但张仑还是从内心中感谢宋楠的,毕竟因此事助益,让张仑拿到兼领神机营的位置,若无此功,即便拿到这个职位,恐怕也被人所诟病了。 酒席宴上,张仑果真透露了王岳范亨落马之后发生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细节,当天下午,李东阳和谢迁便联袂来拜见英国公张懋,他们是来要求张懋对张仑参与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张仑自称是率兵去西校场操练路过,救了宋楠纯属偶然,但这个理由明显站不住脚,张仑所率奋武营驻扎在东城,要操练也是去东城校场才是,跑去西校场本也没什么,但恰好准时准点的在大明门外遇到宋楠他们,这便有些让人生疑了。 张懋自然是安抚两位内阁大学士一番,保证纯属巧合,英国公府绝不会参与内廷争斗之中,张仑也决计不会是支持刘瑾而带兵参与;有了国公爷的保证,两位大学士这才放心离去。 宋楠从这件事中隐隐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那日殿上内阁弹劾刘瑾不成,事后立刻来国公府可不是兴师问罪,真实的目的是询问张懋的立场罢了。这说明,文臣们并不甘心失败,若英国公府所代表的勋戚权贵们依旧中立便罢,若他们支持刘瑾,文官们恐怕再想对刘瑾等人进行下一轮的攻击便不太可能成功了。 内阁大学士的行为透露出一个危险的信号,那便是外廷文官们还会进行下一次的进攻,至于是何时何处何地倒不得而知。 宋楠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基本上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朝廷中几乎无帮手,一旦自己被人攻击弹劾,连个出来说话的都没有;正德也许会替自己开脱,另外有可能便是刘瑾他们几个了,但若刘瑾也置身在矛头之下,他自顾不暇,有如何能帮自己开脱呢? 宋楠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文官们再次发动对刘瑾的奏议,那么自己是帮还是不帮?帮了,便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好的结果是挫败文官们的奏议,刘瑾地位如故,自己也可保全;不好的结果是,刘瑾倒台,自己跟着受牵连。 张懋说的很明白,很多人已经将自己视为刘瑾一党,刘瑾倒台,自己断无幸理。自己和国公府之间的瓜葛恐怕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别的不说,牟斌和锦衣卫中的上层肯定都是知道的,小郡主来往自己的宅中也从不避嫌,再加上张仑这次的意外巧合的帮助自己,这些事儿一联系起来,怎也瞒不过那些专门精明之极的官员们。宋楠倒有些怀疑那李东阳和谢迁来到英国公府中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打探自己跟国公府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帮还是不帮?答案似乎很明显,不帮的话,刘瑾完蛋,自己跟着完蛋,帮了还有一线生机;宋楠忽然发觉,自己看似隐身事外,其实却早已经深陷其中了。 宋楠头疼不已,选择是两难的,怎么选都有巨大的风险,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内外廷相安无事,不需要自己做这个选择最好。 …… 然而事实正在朝宋楠不想看到的状况在发展,十月十九,先皇弘治的灵柩移入已经完成地下玄宫的泰陵墓室安葬,在此之前,灵柩暂放在太庙供奉。弘治未入土,群臣们总还是感觉先皇犹在,随着弘治皇帝的棺椁隆重的葬入泰陵中,所有人都意识到,先皇的时代确实是结束了,弘治十八年这个年号将永远成为过去,年一过便是正德元年了。 文武百官在安葬当日尽皆涕泪横流,其中哭的最凶的便是外廷的文官们了,数日来,文官们题写悼念的诗文数百首,殷殷追忆之情不忍卒睹;有心人从这些诗文中自然能读出很深的含义来,如此隆重的追忆先皇,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对新皇即位以来的不满。 人不如旧!先皇在世时,文官们滋润的很,先皇对文臣们礼敬有加,文官们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大多得到了满足,一换了皇帝,文官们才发现,以前对弘治百般挑刺是多么愚蠢的行为,现在换了新皇帝,以前的滋润幸福时光再也没有了。 新旧皇帝一对比,便知区别如天上地下之别;先皇勤勉,早晚朝外加平台召见,有事还可直入乾清宫上奏,而新皇帝连早朝都不准时,是不是称病偷懒,几天不见影子。 先皇每逢经筵比恭谨参与,像个乖乖的小学生一般聆听众大儒宣讲史经典籍,风雨无阻;而新皇,经筵已成摆设,往往口头答应,信誓旦旦,一到时间便无影无踪,满宫寻不见人影;害的想好了的一番教诲憋在肚子里无处宣讲,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从晨钟等到暮鼓,最终不得不无奈叹息。 这些倒也罢了,政务上,原本奏折呈上之后,先皇必认真批注,若有意见相左之处,便召见群臣商议,求同存异,一派融融之风,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也很少从中作梗;而现在,奏折递上,数日无消息,几桩大事都被搁置或者驳回,宫内传来的消息称,皇上大部分的奏折都交给刘瑾来处理,被搁置驳回也都是刘瑾的主意。 凡此种种,外廷文官们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十月二十三,当西苑豹房终于开工建设,预算达六十五万两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内阁和各部文官的愤怒已经再也压制不住了。 当晚,李东阳在自己的宅邸聚集了内阁三大学士,六部九卿以及各部门的左右侍郎,六科给事中等数十名文臣商议对策,几乎毫无异议的便达成了共识。 户部尚书韩文撰奏章弹劾刘瑾等人,将刘瑾、张永、高凤、丘聚等从东宫跟随而来,现如今均身居要职的太监们合成为‘八虎’;意即影射他们是皇上身边的虎狼之辈,历数八虎罪状数十条,包括教唆皇上玩乐嬉戏,荒废政务、挥霍内库财物、专权扰乱政务、结党排挤忠臣等重大罪名。 这一回,文官们下定决心要逼着正德表态改正,要除恶务尽,让正德诛杀八虎并处罚其同党,恢复朝政清明。 文官们一旦发起狠来也是很可怕的,一群人绞尽脑汁罗列了八虎的同党名单,而其中便有宋楠的名字。 当晚四更时分,留宿宫中的刘瑾被丘聚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丘聚本也留宿在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中,但宫外的一名役长深夜进宫告诉了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差点没把丘聚吓出尿来,丘聚这才赶紧赶来见刘瑾。 刘瑾二话没说,赶紧出宫回到自己东安门外保大坊的外宅中,黑漆漆的外宅院子里,礼部侍郎焦芳正来回踱步焦急的在等着他。 甚至来不及寒暄,焦芳便将早些时候李东阳韩文等人商议的行动合盘托出。 本来被这个消息震的冒汗的刘瑾,在消息证实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焦大人,明日早朝他们便发动么?” “是啊,刘公公,这回他们是铁了心了,韩文说了,要让皇上下旨斩了你们几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刘公公,可要小心啊,我能做的只是传递消息,明日早朝上我也要跟着他们附议,不然他们便会怀疑我,刘公公可莫要见怪啊。” 刘瑾点头道:“当然不会怪你,你已经对咱家尽了力了。” 焦芳道:“刘公公可有应对之策?” 刘瑾冷声道:“想杀我?有那么容易么?我会有办法的,咱家可不是王岳范亨,事到临头伸着脖子等死。” 焦芳点头道:“好自为之吧刘公公,这次牵扯了不少人,我告诉你,今晚上牟斌也在场,躲在侧房中不露面,可是被我看到了。” 刘瑾惊道:“牟斌?锦衣卫也掺合进来了?” “是啊,内阁大学士们也是不长进,为了对付公公,连平日不屑的锦衣卫也拉了进来,这次牵连的名单里有个人叫宋楠,不就是上次帮你扳倒王岳和范亨的那位么?他被列为你的同党,恐也难逃了。” 刘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牵连的好,牵连的好,我还正担心他当缩头乌龟呢,你早些回去,莫教人生疑,有内幕消息马上告诉我。” 焦芳忧心忡忡的告辞而去,刘瑾本想立刻找齐八虎商议此事,但想了想之后猛然起身喝道:“备马,咱家不能安寝,某人也不得好梦。” 第二零六章救人以自救 (感谢三颗黄牙、飞翔的瓶子两位兄弟的打赏,感谢淡茶如墨兄弟的月票)第二零六章 宋楠好梦正酣,右胳膊上枕着叶芳姑,胸口上趴着陆青璃,身材逐渐茁壮的陆青璃习惯了这样的睡姿,每天必裸着身子趴在宋楠的胸口才能安枕,弄得宋楠每ri火气很大,多ri来耕耘不辍,身子也怪疲惫,一睡着便鼾声大作。 “公子爷,快起床,有客人来了。”小萍儿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叶芳姑睡梦中也很jing觉,拿开宋楠握着胸口的蓓蕾的手掌,轻声唤道:“宋楠,醒一醒,萍儿说外边有客来访。” 宋楠悠悠忽忽的醒来,迷蒙着眼问道:“几时了,还有客人?” 叶芳姑看看黑漆漆的窗外道:“天还没亮,也不知是谁这么晚前来。” 宋楠欠身问道:“萍儿,是谁大半夜来叫门?” 萍儿道:“忠叔说是宫里的刘公公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宋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怀中的陆青璃伸出雪白的手臂勾着宋楠不放,闭眼喃呢道:“夜里也不安生,宋大哥叫那刘公公明ri再来好了。” 宋楠拿起衣服边穿边道:“半夜前来,必有急事,会不会是宫里出事了,我去瞧瞧。” 两姐妹知道抱怨也无用,忙伺候宋楠穿衣梳头,收拾妥当,宋楠用冷水擦了擦脸消除睡意,出门往前厅走去。 前厅中,烛火跳跃,刘瑾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烛火映得脸上yin森可怖,面se着实凝重。 “刘公公,怎地这么晚还来寒舍?出了什么事么?”宋楠踏进门来劈头问道。 刘瑾摆手示意跟随的几名小太监回避,宋楠见状也赶紧让忠叔等仆役回避,刘瑾拱手低声道:“宋大人,大事不好了。” 宋楠惊道:“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么?” 刘瑾摇头道:“皇上没事,你我有事了。” 宋楠皱着眉头听着刘瑾将得到的消息说出,脸上逐渐变se。 文官们动手了!终于动手了! 这虽然是自己意料中的事情,但没料到的是,自己也被列入名单,排在八虎之后,成为被弹劾的对象,理由便是自己在当侍读期间也曾教唆皇上玩物丧志,如今皇上不理政务耽于嬉乐也和自己有关。 当然这是表面的说辞,真正的原因恐怕则是因为宋楠和刘瑾走的太近,直接被归为刘瑾一党;若非宋楠非内廷之人,否则恐怕冠之刘瑾等太监的名头便不是八虎,而是九虎了。 “这帮家伙们是不甘心啊,上次没有得逞,这次看来要动真格的了。”刘瑾啧嘴道。 宋楠眉头紧锁,静静道:“刘公公,既知今ri,为何不听我劝告,最近我虽很少进宫,但也知道你做了不少事情;哄皇上开心我不反对,但凡事要有节度,弄得皇上心都散了,每ri政务不理,怎能怪大臣们如此?” 刘瑾被宋楠数落,心中不太高兴,但他明白,现在可不是跟宋楠摆谱的时候;宋楠刻意的保持距离,刘瑾也感觉到了,但这回火烧到宋楠身上,他也无法置身事外,心中恼怒可想而知,发几句脾气也是理所当然。 “宋大人,咱家是皇上身边的伺候的人,自然皇上爱做什么奴婢们都想办法去满足,这能怪我么?难道我天天跟皇上对着干?” 刘瑾索xing将责任全部推到正德身上,摆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全然不提正德的荒唐事都是他处心积虑所为。利用皇上少年人爱玩的天xing,投其所好,赢得正德的欢心,正是刘瑾趁机巩固地位的办法之一。事实上,这段时间正德确实乐在其中,对自己也越见依赖,口中连宋楠也很少提及了,可见这办法其实很有效果,只是没考虑外廷的感受罢了。 “那豹房,我跟你说了多次,建了作甚?你却偏偏不听我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想借机从中捞上一笔罢了,内承运库的银子确实诱人,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顾外廷的反应,哎……!” 宋楠确实有些恼怒,搞来搞去,无论怎样躲避,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是是是,宋大人勿恼,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如今要想法应对,天一亮上朝之后,他们便要奏议此事了,可没时间说这个。”刘瑾赶紧息事宁人。 宋楠缓缓坐下,沉思了一会道:“照你这么说,外廷这回是铁了心要铲除你们几个,还有我们这些所谓的同党了;我倒容易脱身,毕竟他们对我的指责有些牵强,我和可没教唆皇上做荒唐事。倒是你们,桩桩件件都拿不上台面,这回恐怕有点难。” 刘瑾冷笑道:“李东阳他们对你自然不会死缠烂打,他们的目的是扳倒我罢了,但你绝脱不了干系。” 宋楠道:“你说的这么肯定,那却是为何?” 刘瑾负手道:“因为你的顶头上司牟斌也参与其中,我恐怕正是牟斌不肯放过你,毕竟你和他关系闹僵了,他对自己的地位也感到岌岌可危,正好借此机会铲除锦衣卫中的异己。” 宋楠惊愕道:“牟斌怎么会参与这等事?” 刘瑾道:“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事实正是如此,晚间文官的秘密聚会他也在其中。” 宋楠心头焦躁,牟斌参与其中,定也是下了决心,新皇即位才数月,先皇的绝对心腹王岳范亨便倒台,兔死狐悲之下,牟斌岂会不知自己也将步入后尘,也是残酷的现实逼着他不得不自保。自己虽不一定是他的对头,但从自己名单列入八虎之后可弹劾之列来看,牟斌在场却毫无反对之意,便可知牟斌已经放弃自己了。 “你打算怎么应对?”宋楠问道。 刘瑾道:“我打算一会去求见皇上,请皇上出来说话,想来想去该知会你一声,免得你蒙在鼓里。” 宋楠点头道:“那你去。” 刘瑾愕然道:“你不和我同去?” 宋楠道:“你的话比我不更有用么?要我同去何用?” 刘瑾冷冷道:“你还真打算置身事外?咱家可告诉你,我若早朝被他们弄倒了,你也玩完了,牟斌会将你一脚踹出锦衣卫去,这些文官们看似和善,但却个个心狠手辣,恐怕你也难逃追究。”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这是在威胁我么?你可别忘了,我宋楠可没占着你刘公公的光大富大贵,相反恐我倒是帮了刘公公不少的忙,不要拿你内廷大佬的那副嘴脸来对我说话。” 刘瑾忍住怒火道:“宋大人何作此想,你我同舟共济,共同想办法应对便是了。” 宋楠晒道:“你出的主意自然是你自己去办,我觉得那办法没用,所以我不去求皇上。” 刘瑾愕然道:“我的办法没用么?这事只能求皇上,其他人也救不了我们。” 宋楠铁青着脸道:“你猜皇上会不会为了你刘瑾和身边的几名公公跟整个外廷对着干?怕是你面子还小了点;就算你替皇上建一千座豹房,外廷倾巢而出要制你于死地,你还是逃不掉。” 刘瑾愣道:“那你说怎么办?” 宋楠哼了一声不答,刘瑾低声下气的道:“宋兄弟,你我交情匪浅,目前也在同一条船上,何必计较咱家的一些言行?咱家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此事若能解决,咱家定听你的,收敛为好。” 宋楠冷哼一声道:“你对我实心实意?那你告诉我,你跟锦衣卫中人达成了秘密协定为何将我蒙在鼓里?你承诺要将石文义推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何曾跟我提及此事,我试探问你,你还捂着盖着,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刘瑾尴尬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楠道:“我自然知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我只告诉你,锦衣卫里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因为我身在锦衣卫。谁做锦衣卫指挥使我也没意见,但我的人你一个不准动。” 刘瑾忙道:“干脆咱家推荐你当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你看可好?” 宋楠讥笑道:“你倒是见风使舵,我还没那个资格当,所以我压根都没想过,你以为我是在觊觎那个职位?我便是要当,也是堂堂正正的当上,可不会要你来推荐,你明白么?” 刘瑾干笑道:“咱家明白了,宋大人的本事比我刘瑾强,无需咱家来帮忙,宋大人手眼通天,皇上又对你不错,身后还有个英国公府的靠山,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怕。” 宋楠冷笑不语。 刘瑾低声道:“也罢,宋大人,你帮了咱家多次,这回便当做再帮咱家一次如何?毕竟咱家被他们弄倒了,你也没什么好处,再说咱家只要身在内廷,总是对你宋大人有利不是么?” 宋楠吁了口气,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刘瑾确实有些不像话,但自己也早已决定要救刘瑾以自救。何况宋楠也很愤怒于这帮文官不分的青红皂白党同伐异,将自己也列入刘瑾之流;保刘瑾便是保自己,国公府云云那只是刘瑾的猜测罢了,张懋的态度很明确,国公府绝不会为了自己去和外廷文官翻脸,这事还是要靠自己,谁都靠不住。 “刘公公,我今ri的话也许失礼了些,但却发自真心,作为太子身边一同熬到今ri的人,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希望刘公公以后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大明朝是大家的,闹腾也要有个底线,弄得皇上连政务都不管,天下大乱,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是是是,宋大人说的是。”刘瑾点头如啄米,宋楠却看出来刘瑾一丝诚意也欠奉,若非以为自己能有好主意,恐怕早就翻脸走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刘瑾早已不是伺候太子穿衣吃饭的刘瑾了。 第二零七章交锋之日 (感谢mac我的爱兄弟的礼物)第二零七章 “刘公公,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别担心,我可没兴趣知道你在文官之中安插了谁作为耳目,我只是想知道,外廷这一次的底线是什么,是真的要斩尽杀绝,还是仅仅是加以惩戒,吓唬吓唬你们。” 刘瑾道:“其实告诉你也自无妨,通报我消息的是礼部侍郎焦芳,昨晚他便位列密会之中,全程参与,毫无遗漏。” 宋楠皱眉道:“照这么说来,外廷这回是铁了心要铲除你们了,照你刚才所言,他们的目的是要诛杀你和张公公高公公等八人,却不知有何回旋的余地。” 刘瑾骂道:“余地?你有所不知,外廷文官们其实最是心狠手辣,从来不留余地,能死的绝不留活路,岂能指望他们开恩。” 宋楠冷笑道:“那是自然,自己不与人留余地,又为何指望他人给你留余地;你对王岳不也是这么做的么?本已判决发配南京,半路却暴死于柳林,莫告诉我与你无干。” 刘瑾脸色阴沉闭口不言。 宋楠踱了几步道:“此事不可正面交锋,他们如果真的不留余地,这事倒还有几分胜算了。” “此话怎讲?” 宋楠停步俯身在刘瑾耳边道:“明日早朝之上,你可率几位公公抢先如此如此,瞧瞧外廷的反应如何?” 刘瑾惊愕道:“这……这怎么可以?万一皇上真的准了,文官们也真的同意了,那我们可怎么办?” 宋楠皱眉道:“这是以退为进之计,他们不追究,岂不是保住了性命?跟丢了性命相比,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这……他们若坚持赶尽杀绝呢?” 宋楠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今日庭上应该不会有结果,我早朝后觐见皇上,跟皇上好生的谈谈,相信必会比现在直接找皇上恳求更为有效。” 刘瑾尚自犹豫,搓着手眉头紧锁,似乎不愿采纳宋楠的计策,宋楠拱手道:“刘公公,事已至此,你若有更好的主意便自己去办,我这办法能不能有效也没什么把握,一切凭你自己定夺;但我提醒你,这件事关乎性命,若一步走茬或者操之过急,均可能无法挽回,自己掂量掂量吧。” 刘瑾还待逗留,宋楠毫不客气的端起了茶盏,那是送客的表示,刘瑾无奈,只得告辞离开。 离开宋宅之后,刘瑾快马赶回宫中,按照他的想法,这会子便要去向正德求情自然最好,但宋楠提醒的也对,一步走错便无可挽回,毕竟皇上才是最后的王牌,当事情真的无法收拾的时候,才是向正德求情的时机。 虽明知张永高凤丘聚等人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但刘瑾还是赶紧召集几人到一起商议,当刘瑾将事情告知众人的时候,除了事先知道的丘聚之外,其他人的脸都白了。 “咱们还不快去求皇上么?再过一会,一上朝咱们就都要完蛋了。”高凤尖着嗓子叫道。 刘瑾斥道:“慌什么?没用的东西。” 张永缓缓道:“刘公公,宋楠的办法你考虑过没有?” 丘聚骂道:“什么狗屁主意,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么?这小子是在坑咱们。” 刘瑾也皱眉道:“我也觉得不妥。” 张永摇头道:“我倒觉得宋楠的办法可以一试,各位公公想想,宋楠坑咱们对他可有好处?何况此事他也牵扯其中,帮咱们便是帮他自己,他没理由坑我们。再说了,咱们和王岳和范亨斗得你死我活,又有谁能如宋楠那样一锤定音,直接便抓住王岳他们的小辫子给拖下马来?在此之前,谁会认为那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咱们甚至都没往这上面去想。” 众人默然,这话倒也不为过。 刘瑾点头道:“说的也是,宋楠当初叫我弄只豹子进宫让皇上观赏,并乘机提出修建豹房之事,借此让内务府拨库银,逼得王岳和范亨徐智等人弥补亏空内部生乱,这一步步都是算计精妙;别的不说,单从他必知皇上会喜欢虎豹同意建豹房之事,便可知他对皇上知之甚深;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不该着急去找皇上,或许该按照他的计策去进行。” 八虎面面相觑,可宋楠的计划说不上是一个好计划,而且从表面上看来,是个馊主意,难道看着是个火坑,却要闭眼跳下去不成? 刘瑾下了决定,扫视身边的众人道:“罢了,我们八个能不能逃过此劫便看今日了,想你我本一无所有,如今在内廷权高位重,便是外廷文官勋戚贵族也不得不看咱们的脸色,这一切都是瞬间得来。天要给你,你不要都不成,天若拿走,咱们想留也留不住,不如豁达些,照着宋楠的办法干。该怂便要怂,只要熬过这次劫难,我刘瑾在此发誓,必对外廷那些家伙们施以十倍的报复,咱们若不立威,今后后患不断。” …… 送走刘瑾之后,宋楠再也无法入睡,肚子在院子里踱步;十月里清晨的天气很是寒冷,院内的青石板小道上也是湿漉漉白皑皑一层重霜。 叶芳姑和陆青璃倚在门口看着宋楠,宋楠踽踽而行的身影让她们觉得颇为怜惜。 “表姐,宋大哥可真不容易,每天烦透了神,操碎了心,好容易这段时间舒坦了点,又摊上这样的事情;表姐你说,大臣们真的会对宋大哥不利么?” 叶芳姑轻声道:“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是有恻隐之心的?虽然宋楠也不是正人君子,但起码比那些人要好的多;宋楠受牵连,无非是朝廷里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罢了,那些大臣们也不是好东西,真不知道这一关宋楠该怎么过。” 陆青璃道:“其实也没什么,宋大哥也没犯大过,不过是受牵连罢了,大不了便不当官,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在一起还不是一样的快活。” 叶芳姑轻轻点了点陆青璃的小鼻子道:“哎,真要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便好了;宋楠是做大事的人,岂是能天天守着咱们过小日子的,那还不憋疯了他。再说这世间岂有乐土桃源?如果真能与世无争的过日子,又怎会有你我姐妹这般凄惨的遭遇?宋楠便是不想平白受人欺压,才显得对权力及其渴望,这也是他最初的动力之一,他是看透了这一切呢。” 陆青璃轻叹一声,看着宋楠徘徊的身影不语,叶芳姑转身回屋,片刻出来,胳膊上搭着一件大氅,对陆青璃道:“你去给他披上,早间天冷,别冻坏了他的身子。” 陆青璃点头,抱着大氅悄悄走近宋楠身后,轻轻的披上宋楠的肩头。 …… 辰时,奉天殿外等候早朝的官员们已经列队等候,文官们没有像以往那般酸溜溜之乎者也的打着招呼,也没有相互间炫耀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得意诗作,更没有相互坏笑着低声交流昨夜帐里自家妾婢的长短肥瘦,他们一个个闭口无声,脸上平静,目光中带着兴奋和一丝残忍。 内阁三位大学士今日也收拾的清清爽爽,象征文臣之极的仙鹤补子绯色官服熨的一丝不苟,轻易不用的象牙板也捧在手中。 今日是大日子,对文官们而言,新皇即位之后数月的压抑和愤怒今日要全部发泄出来,他们将这今日视为一场战役,战役的目标便是内廷八虎及其党羽。 铲除八虎及其党羽,重振外廷威名,让小皇上正德不敢轻视敷衍外廷众臣。 这一战,是决定了外廷的地位,以及能否限制住皇帝权力,在大明朝朝政中有话语权的生死之战。 晨钟响过,厚重的大殿门吱呀呀的打开,一缕朝阳从门外射入殿内,一名当值太监跨出高高的门槛站在殿前台阶上,眯着眼适应着阳光,片刻后高声喊道:“请诸位大人上殿议事!” 第二零八章群起攻之 (感谢bobby75222、用户90787335的月票。)第二零八章 文武百官列位站好,大伙儿仿佛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往日嗡嗡的说话声一丝不闻,众目看向侧殿的帘幕。但见帘幕一掀,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露出半只白花花的脑袋,紧接着在萧敬的导引下,正德脸色苍白眼眶发青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刘瑾、张永、马永成、丘聚等人。 随着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响彻殿中:“皇上临朝……!” 殿内顿时悉悉索索一阵嘈杂,文武百官纷纷跪倒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 正德坐上龙座,掩着口打了个无声的阿欠,摆手道:“免礼,都起来吧。” 群臣起身整理衣冠站好,殿内恢复平静,萧敬颤巍巍的道:“各位大人们有什么事要上奏的么?” 文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李东阳咳嗽一声微微点头,户部尚书韩文迈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正欲展开上奏,突然间,只见站在龙座侧首的刘瑾高声叫道:“皇上,奴婢有事要奏!” 文武百官们吓了一跳,大殿之内从来都是处理政务奏议,内廷太监平日和皇上面对面,压根无需占用早朝时间奏议,这刘瑾在搞什么鬼。 正德皱眉道:“刘瑾,内廷的事散了朝再说。” 刘瑾‘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与此同时,马永成、张永、高凤、丘聚、谷大用、罗祥、魏彬等人也迅速来到刘瑾身后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磕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瑾,到底有什么事?”正德吓了一跳,一夜征伐数名宫女后倦怠萎靡的精神也受到刺激,一下子变得振奋起来。 “奴婢们有罪,奴婢们万死。”刘瑾咚咚磕着头,一丝一毫也没有作假,额头上已经青肿渗血。 文官们吃惊的看着这一切,脸上写满疑惑,韩文转头看看李东阳,后者做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韩文将奏折塞入怀中,退回班列。 “朕要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正德有些恼怒,刘瑾他们莫名其妙的这么做实在是让正德摸不着头脑。 “皇上。”刘瑾停止了磕头,额头上鲜血流下,混合着眼中的泪水一起流到嘴角,看上去着实可怖。 “皇上啊,奴婢们跟随皇上十多年了,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皇上,无论在东宫还是皇上登基之后,奴婢们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效忠皇上,让皇上心情舒畅的治理我大明江山社稷;但奴婢们实在愚蠢,压根没想太多,不知道奴婢们的某些行为已经耽误了皇上治理国家大事,实在罪该万死。” 正德愕然道:“这是谁说的?” 刘瑾哀声道:“奴婢们自然是听到传言,朝中大臣们对奴婢等人已经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甚至给奴婢们起了个八虎的浑名,意思便是说我们八个人已经是皇上身边的虎狼。这几日奴婢们苦思反省,终于知道我们已经错的离谱,今日特在早朝之上向皇上请罪。奴婢等八人承认无心之过,已经不适合伺候皇上,我们请求皇上革去我等内廷的职务,驱我等八人出宫,不论是发配边地,还是贬为平民,奴婢们都无怨言。” 正德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众臣炸了锅一般的议论纷纷,这一出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刘瑾好不容易得了内廷的位置,居然会因为有人风言而辞官请罪? 李东阳等人的震撼更大,八虎之说昨晚才提及,今日刘瑾便已知晓,这说明昨晚的人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具体是谁倒是不忙深究,刘瑾这样的行为目的何在?难道是知道今日众臣弹劾奏议便抢先一步示弱不成? 李东阳眼神制止众文官的交头接耳,示意看下去,听下去。 只听正德道:“刘瑾,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朕认为你们的差事办的还是不错的,不必如此,起来吧。” 刘瑾转了转眼珠子却不起身:“皇上虽不怪罪,但奴婢们自责甚深,皇上今日不责罚,奴婢们于心难安;他日若有人提及此事,还不是要惩罚我们,所以奴婢们请皇上务必责罚。” 正德笑道:“哪有这样的人,上杆子要罚自己。罢了,既然你们觉得自己确实有错,唔……便每人罚俸三个月好了,这样可满意了?起来吧,站到一旁伺候,大臣们都在看你们笑话呢。” 刘瑾高声道:“奴婢们领罚遵旨。”接着便要起身来。 文官们倒此时才明白,这是以退为进之策,赶在自己等人的奏议之前先领了这个小小的惩罚,接下来便没人能再对这八人提出什么奏议了,皇上都罚了,你们还说什么。 “且慢!”一声怒喝响彻大殿,正德都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韩文铁青着脸走上前来。 “韩文,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正德不悦的问道。 韩文扫了一眼跪在身前的刘瑾等人,掏出奏章拱手道:“皇上,刘瑾等八人最大恶极,岂能这般轻易饶恕;不错,大臣们对刘瑾等八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再坐视,这八人都是佞臣奸党,围绕在皇上身边实在是对皇上不利,现有内阁三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六科给事、都御使、以及南京各部官员联袂提出的弹劾内廷八虎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正德一愣,本将刘瑾的话当做笑话来听,谁知转眼韩文便出来证明这都是真的,这么多人联袂提出弹劾刘瑾等人,这架势可真是不小。 随着殿下呼啦啦跪倒一片重臣,附议之声不绝于耳,请求皇上严惩奸佞之臣的声音也一个比一个响亮,正德和武官勋戚们都明白了,这是一场预谋好的弹劾。 跪倒在地的几十名文官中三位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刘健自不必说,是名震朝野的三位大人物,另外包括有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升、刑部尚书闵硅、工部尚书曾鉴等各部巨头,外加上左右都御使张敷华和史琳,外加从南京各部赶来参加的重臣部首,这个阵容堪称空前豪华强大;这么多显赫的文官弹劾刘瑾等人,几乎没有人认为刘瑾等人能逃过此劫。 正德明显慌了手脚,虽然他是皇上,但对外廷大臣们却又着一种恐惧心理,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此之前,文臣们连他最为景仰崇拜的父皇都不得不妥协,这种阴影自然深植于心中,驾驭住这些倔强固执耿直讨厌的老家伙们,对正德而言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你们起来说话,都跪着作甚?”正德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若不批准奏议,臣等便不起来。”李东阳沉声道。 “请皇上批准臣等奏议,为了大明江山,远佞臣,诛小人。”群臣齐声道。 正德脸色发白,舔了舔嘴唇道:“朕……朕还不明白刘瑾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韩文沉声道:“皇上受八虎蒙蔽,自然是看不出八虎的居心,请皇上看看奏折,上边列举了八虎的罪状,一目了然。” 正德无奈,伸手道:“拿过来朕看看。” 萧敬取过韩文的奏折,展开铺在龙案上,正德一行行的看过去,脸上虚汗滴滴而下,自己在宫中的一切尽在纸上,扮商人,建酒肆,建豹房,蹴鞠打球,歌舞淫乐,听戏唱曲,以及不理政务,拒不出席经筵等等等等;正德看的自己都脸上发烧,做起来没感觉什么,只感觉开心舒坦,列出来实在是面上无光;这一切都被归咎为刘瑾等八虎的教唆和刻意的安排,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八虎别有居心,妄图让皇上不理政务,从而把持朝政。 正德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想了想道:“朕……朕觉得这上面说的有些出入,刚才刘瑾也自承有罪,但没你们奏折上写的这么严重,朕觉得诸位大人们是不是多虑了。” 韩文抗声道:“一点不过分,狼子野心已经昭然,难道非要等到不可遏制才去理么?” 谢迁道:“皇上需记住土木堡之祸,内廷太监王振便是蛊惑了英宗帝出征,以至于大败被俘,皇上岂能不加以防备。” “请皇上慎重以对,奸佞之臣其危害足以亡国灭种……” “皇上三思……” “……” 众臣七嘴八舌的叫嚷说,朝堂上一片混乱,这回不仅是正德,连勋戚武官们也皱了眉头,这些文官们实在太没有规矩了,把个朝堂弄得跟街头市场一般,谁都要插一句话来,毫无规矩可言,对皇上也是没有半点的敬意。 英国公张懋实在看不下去,高声喝道:“诸位大人,这是朝堂之上,诸位注意你们的身份。” 李东阳这才察觉文臣们有些失控,转头怒视数眼,众人这才略加收敛,等待正德决定。 正德咳嗽一声道:“那你们想要朕如何处置他们呢?” 李东阳道:“佞臣如虎,诛之永绝后患,并以儆效尤,警告居心叵测之人。” 正德睁大眼睛道:“杀……杀了?” “不杀难平诸位大人之怨和民愤,请皇上圣裁决断!”韩文沉声道。 “请皇上圣裁决断!”文臣们齐声道。 第二零九章互不妥协 第二零九章 殿中一片死寂,正德额上汗珠滴下,看着殿下满满当当跪着的数十文臣,以及面如土se的刘瑾等人,实不知如何做决定;第一次面对文官们的集体发难,十五岁的少年皇帝颇有无力之感。 “此事……此事朕觉得还需斟酌,诸位认为刘瑾等人罪大恶极,但朕认为还须……还须查一查,起码……起码要有真凭实据吧。”正德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珠,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还需要什么证据?臣等奏折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这些事件件是真,皇上对佞臣岂能心软?请皇上速下决断。”户部尚书韩文沉声道。 正德定了定神,今ri殿上无人能替自己出主意,平ri遇事还可征求刘瑾的意见,有时也召宋楠进宫问问他,可这二人一个是当事者,一个不在殿内,一时还真没有可问之人。 张懋、徐光祚等勋戚固然可以询问,但结果必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多数是‘请皇上圣裁’这一句话敷衍,毕竟勋戚贵族在内外廷事务上从来都是超然地位,从不轻易介入。 “朕还是觉得处死刘瑾等人责罚太重,况刘瑾等人适才已有悔过之意,李东阳,朕觉得将刘瑾等人遣送出宫,发配南京司礼监如何?既加以惩戒,又远离了朕,你看如何?” 李东阳见正德为难的模样略有些不忍,毕竟面前的是皇上,自己这帮人是臣子,今ri之举便是要以弹劾刘瑾等人的名义逼迫正德就范,若能逼得刘瑾发配南京司礼监,目的其实也就达到了。谁都知道,南京虽设六部、司礼监、都察院等部门,看似和beijing城一样的班底,实际上那里是官员发配以及失意官员的养老院,去了南京的官员太监基本上便再无翻身之ri了。 李东阳看了看身边的谢迁和刘健,谢迁和刘健却抿着嘴摇头,在看看韩文,韩文也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心知这几人不肯就此罢手,只得道:“皇上,发配南京罪责太轻,恕老臣不能同意,我大明朝对佞臣岂有宽恕恻隐之理,关乎社稷之事,还请皇上下决心才是。” 谢迁刘健等人跟着附和道:“刘瑾等人不除,难以让群臣平复,社稷安定,请皇上速下决断。” 正德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自己已经答应处罚刘瑾等人,这些家伙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是可恶之极,他的脸se变得非常难看,定定神道:“此事关乎内廷稳定,既然诸位大人和朕的想法有些出入,便容朕退朝想一想,明ri早朝再做定夺;朕的头有些晕,今ri早朝便到此为止。” 正德又玩起了拖字诀,李东阳等人岂会不知,虽极力劝阻,但正德执意退朝,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正德在萧敬的搀扶下出偏殿而去,一个个气的面se铁青。 李东阳迅速将所有参与其事的文官就近召集到内阁公房商议对策,众文官们七嘴八舌气愤填膺,就差骂娘了。 李东阳摇头道:“诸位,皇上显然是不愿意诛杀刘瑾等人,要不咱们适可而止,便同意皇上的建议,将八虎赶出京城发配南京了事?这样,也基本达到清君侧,让内廷恢复秩序的目的。” 韩文高声道:“李阁老,岂可如此半途而废?皇上被刘瑾等人蛊惑ri久,自然是有些犹豫,我等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在让刘瑾跑去南京逍遥,你便那么肯定皇上不会哪一天想起刘瑾来,又召他会京么?” 谢迁捋了捋胡子道:“是啊,李公,你什么都好,什么都教我们佩服,就是心太软。除恶务尽,这次咱们拿不下刘瑾,内阁外廷各部将颜面扫地,这等事皇上也来讨价还价,今后我们如何行事?刘瑾那厮岂不笑掉大牙么?” 众文官一起叫嚷道:“对,不能就此罢休,一定要诛杀刘瑾惩处其党羽,让皇上改正行端,效先皇之贤,这是我等文臣的职责所在,否则要我等何用?” 李东阳瘦小的脸上一片愁容,摆摆手道:“莫吵莫闹,老夫只问一句,若皇上执意不肯,我等下一步该如何?” 众人默然,眼光看向谢迁刘健韩文等主事者,刘健缓缓道:“皇上若执迷不悟,我等做臣子的只能死谏,老夫将会第一个提出辞呈,既然皇上不听我等臣子之言,我等留之何用?” 韩文点头道:“对,本官也递辞呈。” 谢迁道:“老夫同意,李公认为如何?若皇上执意不听,我等便集体辞官归老,身为大明朝文臣,不能清佞臣,辅君主以正道,留之何用?” 众文官纷纷点头表态,要跟随内阁大佬的脚步;众人心里都明白,辞职是假,逼迫皇上就范是真,这一次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必须要拿下这一仗,只要皇上一低头,今后外廷将凌驾百官之上,文官们也将彻底成为朝廷的主流。 李东阳心头微叹,他的心里清醒的很,眼前这些人已经有些矫枉过正了,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相反反而会招致攻讦,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往前冲了。 …… 宋楠巳时一刻进了宫,特意路过奉天殿看了一眼,发现奉天殿空空如也,早朝早已散去,空旷的广场上,几名官员三三两两围拢子啊一起神se鬼祟的在谈论些什么。 宋楠也不想去打听,直奔乾清宫而去,进了殿门,便看见丘聚坐在廊下焦急张望,虽然依旧是黑se大氅的督主打扮,但脸se白的像纸,脸上笼着yin云。 丘聚一眼看到宋楠,忙像见了救星一般的迎上来拱手道:“宋大人,你可来了,刘公公都等的着急了。” 宋楠道:“早朝上文官们发动了么?” 丘聚边走边道:“凶得很,刘公公和我们按照你的办法先请罪,但那帮老家伙们不依不饶执意要砍了我们的脑袋,皇上看样子有点动心了,刘公公急的不得了。” 宋楠点头,跟着丘聚来到偏殿的一间公房,掀帘而进,但见屋内死气沉沉,刘瑾等人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的木然坐在屋内。 刘瑾看见宋楠赶紧站起身来焦急道:“宋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你的计策好像没见效啊。” 宋楠皱了眉头,第一句便是埋怨,这刘瑾看来是慌了神了。 “莫慌,先告诉我殿上的情形。” 刘瑾赶紧将早朝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随即道:“皇上虽有回护之意,但老家伙们似乎铁了心,刚才我们想去见皇上求情,皇上居然不见我们,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打算舍了我等的xing命来平复此事呢?” 宋楠看着面前几张苍白惊惶的脸,心中暗叹,果然内廷大佬们看似风光,权力却全来自皇上的授予,一旦失去了这个支撑,他们便如丧家之犬,任人宰杀毫无反抗之力。 “皇上在何处?我去见见皇上。” “皇上在后园里,康宁公主来了,陪着皇上说话呢。”刘瑾忙道。 “康宁公主?”宋楠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啊,是皇上姐姐,平ri住在慈宁宫太后那里,不太出来,今ri早朝事情闹得太大,恐是太后派来问问情形的。” 宋楠点点头道:“我去见皇上,诸位不用惊惶,事情还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起码皇上当殿没同意,便是对你们有回护之意,诸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耽误了差事,等我的消息。” 刘瑾叹道:“我们还哪有心思办差,人头都要不保了。” 宋楠道:“那你们便在这里呆着吧,我去了。”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宋楠穿过正殿房舍,过了几道回廊来到后殿花园外,站在门口的太监见宋楠到来,忙去园子里禀报,不一会便跑出来道:“宋大人,皇上叫你进去。” 宋楠整了整衣冠,举步入园,秋阳耀眼,路两旁的花树繁茂,金菊飘香,但宋楠无心欣赏,沿着青石道左弯右拐,看见几名带刀官在前面的假山之侧游荡,便知道皇上定在前面了。 正德坐在亭下的草地上,正跟一名宫装女子说话,宋楠远远行礼道:“臣宋楠参见皇上。” 正德扭过头来,脸上露出笑意,招手道:“宋楠,你来的正好,快过来说话。” 宋楠点头答应,踏着青草走过去,眼睛朝那宫装女子瞟了瞟,却发现那女子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也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对,宋楠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心想:这恐怕就是正德的姐姐康宁公主了,原来正德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姐姐藏在宫中,来往了这么多趟,却是第一回见到。 正德热情的招呼宋楠坐在身边,康宁公主轻声道:“皇上和宋大人有话要谈,本宫便告退了。” 正德忙道:“皇姐不必退避,朕和宋楠是好朋友呢。” 康宁公主莞尔一笑道:“胡闹。” 正德呵呵一笑对宋楠道:“这是朕的皇姐康宁公主,宋楠怕是没见过吧。” 宋楠忙行礼道:“见过公主。” 康宁公主居然敛琚回了一礼,道:“宋大人不必拘礼,虽然宋大人没见过康宁,但康宁可是闻宋大人之名久矣。” 宋楠愣了愣,不知如何应答,正德笑道:“是啊是啊,宋楠,你还不知道吧,皇姐的网球打得很棒,朕都不是对手,改天你和皇姐比试一番,朕估计你也不是对手。” 宋楠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教给正德的一些玩意儿康宁也学会了,难怪说闻名已久,只此而已。 “皇上别瞎说,康宁岂是宋大人对手,不过康宁倒是想让宋大人教一教那高尔夫球是如何打法,还有,我听皇上说宋大人说过,到了冬天可以从万岁山上滑雪下来,不知如何滑法?” 康宁明媚的大眼睛中满是笑意,宋楠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康宁公主岁数约莫十岁,身段婀娜,笑颜如花,说话也温柔客气,宋楠在她面前倒是显得局促不安,笨口拙舌了。 第二一零章我是皇上我怕谁 第二一零章 “这还不简单,改天皇姐有兴致,便请宋楠教教皇姐如何玩那高尔夫球便是,倒是滑雪需要冬ri雪后,朕也很想玩一玩,今冬落雪之后,让宋楠教我们便是。”正德笑道。 宋楠默然不语,正德注意到宋楠的情绪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宋楠叹道:“皇上,臣恐怕不能教公主和皇上滑雪和打球了。” 正德道:“为何?” 宋楠道:“臣若是再教皇上这些玩意儿,恐怕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不会饶了我,臣听闻内阁六部要皇上杀了刘瑾等人,理由便是教唆皇上嘻游玩闹,有此前车之鉴,臣还怎么敢再教皇上这些。” 康宁公主道:“宋大人教皇上的那些游戏都是正经的游戏,对强身健体也有好处,怎会招致外廷非议?” 宋楠道:“怕是有口难辨啊。” 正德脸se一黯,恨恨道:“这些人着实可恶,朕是皇上,竟然处处受制,朕的行为确实有些失当,但其实朕便是故意如此,他们越是不开心,朕便心里舒坦;所以,朕虽知有些事不该做,却就是要做。” 宋楠叹道:“皇上的难处臣知道,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太好的。” 正德道:“朕也是很为难,他们这么闹朕也没想到,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该舍了刘瑾他们,让他们偃旗息鼓为好。” 宋楠道:“皇上如何下决定,微臣自然是无说话之权;只是臣有些心里的想法要跟皇上说出来,不知皇上可愿意听一听。” 正德道:“朕正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意见呢,你但说无妨。”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刘瑾等人固然可以杀,但皇上想过没有,杀了刘瑾等人之后,皇上从此恐怕便要受制于人了。” 正德皱眉道:“你是说朕会受制于外廷?” 宋楠道:“很显然,文官们并非针对刘瑾等人,他们只是借此逼迫皇上遂了他们的愿罢了。当然刘瑾确实教唆了皇上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但恕臣斗胆,这些事可都是投皇上所好,也得了皇上首肯的。这么一来,将来谁还会将皇上的话当回事?谁还会真心实意的对待皇上?” 正德皱眉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宋楠道:“臣今ri进宫怕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若非皇上召见都不会进宫来,不是臣不愿意陪着皇上,而是臣怕得罪了外廷,被归为佞臣之类。臣也有家小老母,臣不想被人平白弹劾做了替死鬼,像刘瑾他们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正德咂嘴道:“你是怪朕有放弃刘瑾他们的心思,可是这些大臣们这么闹,朕也扛不住啊;毕竟……毕竟都是朝中重臣,朕心里有些慌张。” 宋楠轻声道:“臣只能说,您是大明朝的皇帝,不必怕任何人;臣认为,如果皇上因为跟外廷呕气而在宫中故意嬉戏玩乐,伤害的其实是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皇上不理朝政,政务荒废,国家秩序必然混乱,最后老百姓遭殃社稷受损;外廷官员们这般逼迫皇上,也是不顾天下百姓的荒唐之举;皇上当然可以惩罚刘瑾他们,但外廷不顾社稷稳定的闹腾,也该受到惩罚才是。” 正德眼中放光,挺了挺胸脯道:“对啊,朕是皇上,这天下都是我朱家的,朕凭什么要怕他们?” 宋楠道:“皇上,臣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大臣当中也有忧心为国的,皇上也不能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皇上要想掌控群臣,还需从自身做起,让众官心服口服才是。” 正德道:“可是朕在早朝上坚持留刘瑾他们的xing命,发配到南京皇城当差去,朕觉得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也照顾了群臣的面子,但他们却不依不饶呢。” 康宁公主忽道:“皇上下诏即可,若他们不依不饶,便是他们的过失,那就不是皇上的过错了,先礼而后兵,皇上的旨意若不遵,这些大臣们也太不像话了。” 宋楠不便开口,心中也希望这件事能平和解决为好,不要弄得太大,如果大臣中有识相的,应该会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如果要是不识相,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你们说的对,宋楠,你去内阁公房替朕传话,便说朕决意如此,瞧李东阳他们怎么说。” 宋楠道:“臣去不太合适。” 正德道:“为何?” 宋楠道:“不瞒皇上,文官们的弹劾对象中便有我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将官。” 正德大怒道:“怎么连你也牵扯上了?” 宋楠苦笑道:“说我是刘瑾一党,全因上次办范亨王岳之案,王岳范亨贪墨库银落马之后,刘瑾他们得利最大,从而便得出我是有意让刘瑾等人执掌内廷的结论,可不就是刘瑾他们一党么?” 正德怒骂连声,在草地上乱走几步道:“简直是一群疯狗,王岳范亨是我大明罪人,你查出证据扳倒他们难道不该么?朕是算明白了,朕身边亲密之人他们都看不顺眼,朕忍无可忍了。” 宋楠忙道:“皇上息怒,臣可不是来求皇上帮我撑腰的,我一个小小锦衣卫四品官,也没什么大过失,大不了便是丢了这官帽便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目前他们盯着的是刘瑾等人。” 正德道:“朕还不明白么?杀了刘瑾等人之后,便轮到你了,你别管了,朕什么都明白,朕这便派人去传话;宋楠你且留在宫中,看朕如何收拾他们。” 正德怒气冲冲的起驾出了园子去了;草地上,留下宋楠和康宁公主二人面面相觑。 康宁公主叹了口气道:“宋大人,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幅摸样呢,为何一提到事情涉及到你,皇上便如此动怒?” 宋楠道:“可能皇上以为我是冤枉的。” 康宁公主歪着头问道:“那宋大人是冤枉的么?” 宋楠一愣,抬头看向她,康宁公主笑盈盈的看着自己,jing致秀丽的脸上带着一丝讥诮。 宋楠挠头道:“我承认,下官确实帮了刘瑾的忙,但今ri下官可不仅是为了自身和刘瑾的安危而来;皇上待我不薄,我不忍见皇上沉沦下去,也不想见到皇上被有些人逼迫的心情郁闷,皇上其实是个聪明的人,只是文官们过于古板,皇上缺少的是自信,身为皇上的好朋友,我不能不来说些话。事实上我很少和皇上谈这些。” 康宁公主伸手揪下草地上的一枝菊花,凑在鼻端轻嗅,双目秋水横波看着宋楠笑道:“算你还坦白,皇上贪玩爱闹,也确实需要规劝,但愿你能够真的成为他的好朋友,帮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宋楠不敢看康宁姣美的模样,拱手道:“臣可没那个本事,臣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康宁吃的一笑道:“你们男人间的事情本宫可不想管,本宫只想问你,何ri得空来教我打那高尔夫球呢?” 宋楠结巴道:“公务之暇……自可前来听候公主差遣。” 康宁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楠俊俏的面庞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准敷衍,要知道,本宫可不喜欢人敷衍我。” 宋楠道:“不敢。” 康宁举步yu行,忽然停步回眸浅笑道:“皇上居然和你是好朋友,倒也有趣,你居然还承认了,需知可没人敢和皇上称朋道友呢;既然你能和皇上交朋友,正好本宫也想有个朋友,不如我们也交朋友如何?” 宋楠又道:“不敢。” 康宁公主一笑,举步往园外走去,随风飘来一声轻语:“就这么定了,本宫的名字叫朱秀芙,本宫知道你叫宋楠,从今ri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宋楠拱手目送朱秀芙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消失在假山之后,心中闪动着朱秀芙明媚的眼睛和巧笑倩兮的面容,心中竟有依依之意,忙暗中提醒自己:不准胡想,那可是公主,话说这公主的名字还真够土的。 第二一一章廷杖声声 内阁大院内炸开了锅,皇上派了太监来传旨,言明不会应群臣所请诛杀刘瑾等人,只说刘瑾等人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可加惩戒,但无需兴师动众小题大作。 一句‘小题大作’让文官们怒火中烧,皇上压根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对群臣的这次齐心进谏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不仅不反思,反而说是小题大做。 高傲的文官们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传旨的太监一走,众文官们便有的红脸叫嚷,有的摇手叹息,更有的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内阁大院中乱作一团。 李东阳谢迁刘健韩文等人也心中恼火,即便是大事化小,皇上也该有个谦恭的态度,而非硬邦邦的派人来传这个圣旨,更何况圣旨的措辞毫无抚慰愧疚之意,相反确实责怪训斥的口气。 “李公,看来皇上是不听劝了,咱们不能指望皇上会下决心了,这个决心要我等帮着皇上下。”韩文的脸色涨得通红,胡子也吹起老高。 “韩大人说的对,李公,咱们按照商定好的集体递出辞呈吧,刘瑾逍遥,是我等的耻辱,这事无妥协的余地。”谢迁脸色白的吓人,本来心脏就不好,现在更是跳的时快时慢,气也喘不匀了。 “李阁老,你说个话吧,咱们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周围的文官们叫道。 李东阳愁眉深锁,瘦小的身子也微微的颤抖,但他却没有失去冷静,眼前已经有些人脑子发热了,完全忘了发动对刘瑾等人弹劾的初衷了,借刘瑾之事向皇上施压,让政务重回正轨才是此次行动的最终目的,而非一门心思的跟皇上斗气,这岂不是违背了身为大明朝臣子的立场和身份。 但此时李东阳已经无法规劝住眼前这些人,只要一句话不对,马上自己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阳能做的只能是附和,不过他还是决定将激烈的手段放到最后。 “诸位大人,听老夫一言。”李东阳叫道。 众人静下来听内阁首辅大人说话,李东阳道:“现在递辞呈为时过早,那是最后的手段,老夫建议,咱们集体去乾清宫外跪谏,君有过,臣有责,别忘了咱们都是大明朝的重臣,总要尽了咱们当臣子的本分,也算是对的住先皇对咱们的隆恩了。” 老成的大臣们明白李东阳的意思,纷纷点头道:“李阁老说的甚是,咱们不能不尽了本分,若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再行辞官之事不迟。” “对对对,咱们这就去乾清宫。”众人叫嚷道。 李东阳叹息一声,喝干了杯中的残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昂首阔步出了公房,院子里的众大臣们纷纷让来一条道路,但见李东阳居首,刘健谢迁左右跟随,后面的是韩文曾鉴等各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六个给事中、都御使、翰林院等处赶来声援的文官上百人,浩浩荡荡直奔乾清宫而去。 宋楠正陪着正德在书房说话,张永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进来,脸色惊慌失措;正德不悦的喝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张永看了宋楠一眼,结结巴巴的道:“皇……皇上……不好了,内阁率领六部文官上百人来乾清宫了。” 正德大惊道:“做什么?他们造反不成?快去让石文义调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驾。” 张永忙点头答应,转身往外跑,由于太过慌张,脚下被门槛拌的摔了一跤,顾不得喊疼,捂着摔破的额头飞奔而去。 正德紧张的舔着嘴唇,脸色一片惨白,脚步急促的来回走动,怒道:“这帮家伙,居然敢闯内宫,胆子也太大了,这是要做什么?” 宋楠静静道:“皇上勿要焦急,臣估计他们不敢闯乾清宫,十之是要在宫门外进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会对皇上不利。” 正德停步道:“也是,朕糊涂了,这帮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朕如何。” 宋楠道:“他们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皇上倒要想想如何应对这局面。” 一名太监匆忙进屋,急促的禀报道:“皇上,内阁李大人谢大人刘大人和六部各科翰林院的大人们都在宫门口跪着,要皇上出去见面。” 正德道:“石文义带人到了么?” 那太监道:“石大人带着三百锦衣卫在殿门口看着呢,刘公公也命了丘公公召集了东厂人手守在宫门处。” 正德吁了口气,摆手道:“他们爱跪便跪着,朕可不去见他们。” …… 乾清宫门前的台阶下,上百文臣跪在殿门口请求正德出来见面,石文义率三百锦衣卫大汉将军虎视眈眈的拦在宫门处,上百东厂番役陆续赶到聚集在左近戒备。 本来躲起来不愿露面的牟斌也不得不现身出来假模假样的叮嘱石文义保护好宫门,自己赶紧进殿见正德,自承护驾失责云云,正德没心情跟他罗嗦,命他严密监视宫门口的文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午时直到申时,两三个时辰漫长的如同过了几年,大臣们滴水未进,一个个跪在殿前摇摇欲坠;随着时间的流逝,众大臣心中的失望和愤怒也到达了爆发的边缘;这几个时辰里,正德居然连面都没露,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出来说一句。 失望和愤怒中,殿门口一个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出现了,刘瑾咬着牙签施施然出了殿门,叉着腰站在台阶上,脸上带着冷笑看着众文官。 “诸位大人,还是省些气力吧,皇上圣旨已下,你们跑到这里跪着有什么用?皇上说了,绝不会出来见你们,这地上冰冷坚硬,你们能受的了么?咱家给你们准备了些蒲团,要的话举个手。” 众文官怒目而视,本已经怒火中烧的官员们岂能受得了刘瑾的奚落,一名中年官员忽然起身来冲上台阶往刘瑾面前冲去。 李东阳叫道:“戴大人不可。” 那官员是给事中戴铣,是个火爆脾气的人,见刘瑾笑的可恶,忍不住起身冲击,口中骂道:“阉奴贼子,岂容你如此嚣张,你绝无好下场。” 刘瑾吓了一跳,尖声叫道:“还不拦住他?” 两名锦衣卫大汉将军上前架住戴铣,戴铣双脚悬空不能寸进,奋力将手中的朝芴往刘瑾脸上丢去,啪的一声丢个正着,砸的刘瑾眉心出血,玉芴摔在地上碎成数块。 刘瑾捂着眉头,高声叫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是要反了,冲击皇上寝殿,意图不轨,这还了得。” 李东阳心头冰凉,戴铣太冲动了,这是上了刘瑾的当了,刘瑾故意说些风凉话儿便是要激怒大家,只要逼着皇上出来给话便成,跟着个刘瑾较劲,岂不正中圈套。 果然刘瑾将眉头的血迹糊弄了数下,涂了满脸,看上去着实吓人,转身往殿内奔去,一头冲进正德的书房中,扑地哭道:“皇上,这帮人是红了眼了,居然往殿内冲击,想与皇上不利,奴婢奋力阻拦,他们居然动手打伤了奴婢,皇上放心,奴婢拼死护驾。” 刘瑾抬起脸来,脸上鲜血弄得乌七八糟,正德和宋楠都吓了一跳,正德气的脸色发白,怒道:“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这还了得?给朕惩治这帮不懂规矩的,刘瑾,去告诉石文义,谁敢闹事,重责不怠。” 刘瑾眼中露出喜色,连声道:“奴婢遵命。”说罢起身往外便走。 宋楠觉得不妙,忙跟着出来,追在刘瑾身后道:“刘公公,莫要将事态闹大。” 刘瑾回身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道:“宋大人,咱家感谢你的提醒,但经过此事,咱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咱家做事总是计较后果,患得患失;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要我死,我岂能容的了他们,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怨不得我心狠;宋大人留步,我知道你心肠软,但身在咱家的立场上,这回可软不得。” 宋楠叫道:“给自己留些后路。” 刘瑾大笑道:“后路?我便是想这个词想的太多了,这才有今日之事。” 刘瑾脸色变冷,转头踏步而去,出了殿门口,高声喝道:“皇上口谕,有冲击寝殿图谋不轨者,重责不怠;石文义,给事中戴铣冲击寝殿出手伤人,着即刻拿下,廷杖伺候。” 石文义拱手道:“遵公公命,来人,拿下戴铣。” 三四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如狼而上,擒住戴铣拖到殿前,两名锦衣卫拖过一条长凳来,将戴铣按倒在凳子上,一人伸手掳去戴铣下衣,露出屁股来,另两人手持桑木棒照着戴铣的屁股开始抽打。 戴铣高声怒骂不休:“阉奴!贼子!你等蛊惑皇上,必有恶报,有种打死我,我去泉下见先皇去!” 刘瑾咬牙叫道:“便成全你,加二十杖。” 锦衣卫发力猛打,戴铣的下半身很快便血肉模糊了,叫骂声也逐渐低了下去;阶下群臣面无人色,韩文高声叫道:“先皇,先皇,您在天英灵看到了么?我大明朝便容这等佞臣横行么?” 谢迁刘健等老泪纵横,谢迁实在是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半晌才将谢迁救醒。 蓝天白云,乾坤朗朗,本是秋高气爽之时,乾清宫前却如黑幕临头,空气燥热而凝固,让人无法呼吸。 廷杖声声,夹杂着戴铣的惨呼之声,让人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第二一二章局势失控 (感谢淡茶如墨、本源不朽两位的月票)第二一二章 廷杖不仅是种酷刑,还是一种羞辱,大明朝在正德之前亦有官员受廷杖之刑,不过那更多是一种jing神上的羞辱和责罚,打屁股还要垫上厚垫子,也算是一种恩典;被打的官员也大多起身之后拍拍屁股走路,之后该骂的骂该说的说,大不了再挨一顿。 可今ri之刑不同,扒了衣服露出肉来,行刑的大汉将军也是卯足了劲头,颇有不打死不罢休的架势,那戴铣虽正壮年,却如何抵得住? 眼见要出人命了,一名青年官员按耐不住,起身叫道:“刘瑾,你是要假公济私打出人命不成?” 众人看去,大多数人却不认识此人,工部的同僚们却认识他,此人叫王阳明,是工部的一名主事,官阶低微,自然甚少有人认识。 刘瑾眯着眼喝道:“你是谁?咱家是奉了皇上口谕惩治冲击寝殿作乱之人,你莫非要强自出头么?” 王阳明冷声道:“工部主事王阳明;刘公公,这么打下去岂不是要出人命?皇上让你打死人么?” 刘瑾道:“本只二十杖,但戴铣口出污言桀骜不驯,故加罚二十杖,都是他咎由自取。” 王阳明一撩袍子迈步出来叫道:“那便由我替戴大人受着剩下的二十杖。” 刘瑾嘿嘿冷笑道:“你倒还真讲义气,咱家满足你。来人,便赏他二十杖。” 锦衣卫左右而出,yu抓住王阳明的胳膊,王阳明一甩手道:“我自己会走。”说罢昂然走到长凳旁,仔细的褪下裤子,着小衣趴在凳子上,叫道:“来。” 刘瑾冷哼道:“给我打,王阳明强自出头,坏廷杖规矩,加打十杖,赏他三十杖!你们好生着实的打。” 此言一出,石文义脸上se变,厂卫的规矩他很清楚,说道‘好生着实的打’那便是要活活打死不留手了。但石文义自然不会有异议,他早已是刘瑾的人,跟刘瑾也达成了秘密的协定,刘瑾答应保举他替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之位,他也早已背叛了牟斌。 锦衣卫大汉将军手中的桑木棍此起彼落,不留后手,这王阳明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咬牙挺住,只把头昂起,瞪着刘瑾。 那边厢戴铣虽已停止被廷杖,可是已经全身动弹不得,屁股后面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正当众人都将目光集聚到王阳明受廷杖的时候,戴铣咬牙起身,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几名文官上去搀扶,被戴铣伸手阻挡。 戴铣踉跄几步,拱手朝王阳明鞠了一礼,又转头向跪在下边的群臣鞠了一礼,昂首朝天,高声叫道:“先皇!您睁眼看看,救救我大明朝,臣随你去,臣要当面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说罢,戴铣猛地飞奔而出,朝殿门口的下马巨石上猛地一撞,众人惊呼声中,拉之不及,只听喀拉一声响,戴铣头骨破碎,身子缓缓软倒,锦衣卫大汉将军赶去扶起,却已经气息全无,魂归西天了。 群臣哗然,哭声四起,李东阳谢迁刘健等高声呼道:“皇上,皇上,您岂能安坐殿内不动?皇上……皇上……!” 刘瑾高声喝道:“吵什么?戴铣自裁罪有应得,瞧他说的那些话,说什么救救我大明朝,这是公然诋毁皇上无能,戴铣虽死,罪责还需追究。” 事变惊起,两名正在给王阳明行刑的锦衣卫停了手,刘瑾喝道:“停下作甚?继续打。” 两名锦衣卫举杖又要打,却听殿内一声断喝:“住手。” 刘瑾愕然看去,见宋楠铁青着脸走了出来,刘瑾道:“宋大人,你这是作甚?” 宋楠看看戴铣的尸体,再看看王阳明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又看看下边一群悲愤不已的文官们,心中终觉得自己帮刘瑾是一桩错事了;虽然文臣们这次也是过分了,而且还针对自己,但这样的局面绝不是宋楠想看到的,刘瑾已经有些失控了,真没看出来,刘瑾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刘公公,适可而止。”宋楠冷声道。 刘瑾道:“你倒可怜起他们来了,莫忘了,他们也要至你于死地呢。” 宋楠道:“便是与我不利,我也不愿因此便草菅人命,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你还不打算住手么?” 刘瑾见宋楠确实是恼了,眼珠子转了转道:“也罢,给你宋大人个面子,便饶了王阳明这一遭。” 宋楠迈下台阶,从长凳上扶起王阳明。王阳明一把推开宋楠的手道:“要你救什么?莫以为你装好人我便会感激你,你们是一路货se,均为佞臣。” 宋楠无语,低声道:“我可不是来让你感谢的,只是这种办法徒伤自身,牺牲xing命,于事何补?” 王阳明不答,一瘸一拐的回转文官队伍中,想继续跪下,却无论如何不能屈膝了。 宋楠转头看着满场的文臣,拱手道:“诸位大人,本人刚刚从皇上书房出来,皇上正在气头上,诸位大人何必为难自己,还是请起回去。” “滚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谢迁低吼道。 “宋大人,你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快请走开。”刘健道。 宋楠一叹,转头对张永道:“张公公,请取些清水和食物来,别饿坏渴坏了诸位大人。” 张永本想问问刘瑾示下,但终于还是点点头道:“好,咱家这便去取。” 刘瑾脸se铁青,面上带着冷笑看着宋楠。 文臣们压根不领情,纷纷叫嚷道:“渴死饿死与你无干,弄臣一个,还不滚开。” 宋楠看了看李东阳道:“李阁老,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戴大人死了,王大人被廷杖,诸位大人个个疲累交加,这便是你的初衷么?” 李东阳木然道:“文死谏,武死战,有些事你宋大人永远不明白。” 宋楠叹道:“别把别人想的太愚蠢,你们当真是为了刘瑾他们死谏么?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和尊严罢了,徒然牺牲人命,换来的便是尊敬?我看不见得。” 李东阳等人身子一震,内心中的秘密竟被宋楠一言击破,但却不愿就此承认:“宋大人代表皇上传话么?若不是便请一边去。” 宋楠叹息一声,吩咐人将戴铣的尸体抬下,擦洗干净摆放在一旁,转身缓步离开乾清宫,局势已经脱出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在书房中已经劝说了正德很久,但正德不知为何却压根听不进去,反怪宋楠出尔反尔,一会要自己强硬,一会要自己妥协。 宋楠苦笑不已,正德压根就没明白自己在后园中对他所说的话的意思,强硬不等于极端,妥协不等于软弱,自己要他不要受文官胁迫,可不是要他纵容刘瑾大开杀戒的;但这些话在这个时候正德已经没法听下去了,正德处于一种对抗的亢奋之中,便是戴铣撞死的消息传进来,正德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甚至没有表示惊讶,宋楠便知道正德误入歧途了。 晚间,宫内消息传来,内阁大臣们递交了辞呈,还有十几位重要文臣也随之递交了辞呈,意外的是正德竟然准了辞呈,便如儿戏一般,内阁三位大佬便被一撸到底,宋楠知道,这一定是刘瑾的主意。 宋楠赶紧进宫,要赶在事态进一步发酵之前遏制住,不然朝廷必将大乱,文官的彻底崩盘,会给刘瑾一个权力膨胀的机会,双方不处于均势,刘瑾便会变本加厉。 今天一天时间,刘瑾的作为已经让宋楠颠覆了年余的对他的印象,无论如何要在外廷留下火种,即便将来会对自己有所反噬,也比刘瑾控制住全部局势要好的多;自己跟刘瑾之间隐约有了芥蒂,正德若任由刘瑾左右局势,对自己同样的不利。 寝殿中,正德把酒言欢,庆贺胜利,宋楠求见的时候,正德高兴的拉着宋楠坐下喝酒,笑道:“宋楠,你可不知道,朕准了他们的辞呈的时候,那场面简直是太好玩了。” 宋楠微笑道:“怎么个好玩法?” 正德道:“刘瑾说,当场晕过去好几个,哭声一片,如丧考妣。” 宋楠道:“这场面当真好笑么?” 正德道:“不好笑么?他们就是想吓唬朕,没想到朕将计就计,准了他们,哈哈哈,这下清净了。” 宋楠皱眉道:“那么今后朝廷政务怎么办?皇上的江山怎么办?没了外廷,如何治理国家?” 正德奇道:“这还不简单?提拔一批上来便是了。” 宋楠道:“将军死了,从小兵中提拔一个出来能带着军队打胜仗么?” 正德愕然道:“那怎么成?小兵卒岂可领军。” 宋楠道:“同理可知,外廷无重臣压阵,政务必乱作一团,皇上三思啊。” 正德冷静下来,光顾着高兴了,却没想到这茬,外廷处理着成千上万的琐事国务,今后谁堪重任? “这……朕已经准了,难道朕去求他们回来?”正德摇头道:“决计不成。” 宋楠道:“臣去替皇上办。” 正德道:“他们恨你入骨,你去他们岂会答应。” 宋楠道:“个人恩怨岂能凌驾国务之上,臣愿去。” 正德想了想道:“这样,朕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你只去见李东阳,他若同意回来,朕便在宫了见他,温颜抚慰他,其他的人还是算了;你不是说了,他们本就想控制朕,朕好容易扬眉吐气,岂能再受他们胁迫。” 宋楠点头道:“也好,李大学士德高望重,他若能主持局面,手下便是有几个庸才也无妨。” 正德笑道:“宋楠啊,别苦着脸了,朕今天还是很高兴的,陪朕喝杯酒。” 宋楠摆手道:“酒气熏熏,如何显示诚意,臣去了。” 正德愕然,看着宋楠出了殿,笑着摇了摇头,刘瑾从暗影中走了出来,边替正德斟酒,便道:“宋大人好像在生气呢,宋大人最近脾气大的很。” 正德冷目看着刘瑾道:“你便是这么背后对你的救命之人议论的?若不是宋楠提醒了朕,你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刘瑾忙跪倒在地道:“皇上息怒,奴婢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正德道:“今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刘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起身来拍了拍手,丝竹之声顿起,一干妖娆舞姬从帐幕后行出,开始翩翩起舞;正德端着酒杯盯着眼前的舞姬们出神,刘瑾凑上来轻声道:“戴铣污蔑皇上之事……” 正德皱眉斥道:“朕在饮酒,你偏来问事,这些事难道还要朕亲自去处理?那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 刘瑾连连告罪,退到一边,脸上带着一丝yin冷的笑意。 第二一三章谁是佞臣 第二一三章 夜风凌冽,街道上空无一人,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今ri朝中的动荡显然已经影响到了京城百姓,天气冷,人心也是冷的。 宋楠带着护卫队骑马飞奔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直奔大时雍坊李东阳的居所,在李府门前下了马,命人上前敲门。 门上的小洞开了半截,有人露了半张脸jing惕的向外问话:“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来此作甚?” 宋楠上前拱手道:“烦请通报李大人一声,便说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宋楠求见。” 里边的家人明显有些慌乱,顺着小洞左右看了看,发现宋楠身边站着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缇骑,哗啦一声关了门洞,咚咚咚跑去通报了。 宋楠负手站在门阶上,盯着门楼上两只随风飘摇亮光黯淡的灯笼出神,人一倒了霉,连门前的灯笼也显得那么的无jing打采,发出的光晕看上去都很惨淡。 门内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有人声传来:“老爷老爷,您不能出去啊,锦衣卫来此恐对老爷不利。” 李东阳愤怒的声音传来:“老夫倒要瞧瞧,刘瑾是否要拿了老夫去廷杖,老夫这条命也算是活够了。”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李东阳昂首阔步出了门,几名仆役提着灯笼赶紧跟着出来。 “李大人好,下官宋楠有礼了。”宋楠拱手道。 李东阳脸se木然避让一边,冷冷道:“不敢,老夫草民一介,可不敢受宋大人的礼;老夫跟你们走,但莫惊吓我府中妇孺。” 宋楠一愣道:“走?去哪儿?” 李东阳冷笑道:“莫要装蒜了,你不是奉了刘瑾之命来拿老夫的么?老夫虽自认无甚罪过,但你们总有办法弄出些罪名来,别废话了,走。” 李东阳说完举步便往阶下走,宋楠苦笑道:“李大人,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来拿您的,也不是奉了刘瑾之命,下官和刘瑾本不是一路人。” 李东阳冷笑一声打量了宋楠数眼,蔑视的道:“哦?这可奇了,这可是老夫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和刘瑾不是一路人,难道老夫才是?哈哈哈。” 宋楠道:“可否进贵府一叙?站在街上说话不太方便。” 李东阳道:“老夫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若来拿我便请动手,不拿老夫便请离开。” 宋楠正se道:“下官奉皇命而来,李大人当真不愿意和下官一叙?” “皇命?” “是,我刚从宫中出来,皇上要下官来见你,有要事相商。” 李东阳将信将疑,想了想道:“既是皇上之命,老夫岂敢不遵,进来。” 李东阳转身进门,宋楠后脚跟上,身后的锦衣卫跟着要进来,宋楠止步转身道:“你们都留在府外,莫惊吓了李大人府上的人。” 跟随宋楠前来的是李大牛和万志王勇等人还待分说,被宋楠以眼神制止,无奈只好止步于门外;李东阳闻言脸se稍霁,淡淡道:“让他们进来,门口围着一大帮锦衣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东阳犯了什么大罪呢。” 宋楠笑道:“怎么会,不过外边挺冷的,李大牛、万志、王勇,带队呆在院子里,不准随便走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厅。” 三人拱手答应,带队在门边的空地上站立,李府的管家当然也不敢怠慢,沏了热茶和点心送过来,但一干锦衣卫却无一碰一丁点儿,这是万志和王勇养成的规矩,保护大人时绝不分神,也绝不吃任何人的东西,以免发生意外。 李东阳引着宋楠来到花厅中,仆役沏了茶水送上来,宋楠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耳听得后堂方向传来隐隐的哭泣之声,李东阳显然也听见了,皱眉招了一名婢女上前喝道:“去叫她们别哭了,老夫还没死呢,真是妇道人家。” 那婢女赶忙去传话,李东阳略带歉疚的看着宋楠道:“家中妻女在后堂哭泣,见笑了。” 宋楠微笑道:“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半夜带着锦衣卫前来,万分抱歉。” 李东阳摆摆手问道:“宋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皇上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话说如今我可不是内阁大学士了,草民一介,皇上还会有话跟草民说?” 宋楠放下茶盅笑道:“李大人是朝中廊柱,皇上极为倚重,何必说这些意气话。” 李东阳呵呵而笑,笑声苍凉道:“极为倚重?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宋楠道:“李大人,今ri下官前来便是奉皇命请李大人官复原职的,皇上说了,朝中不可无李大人,外廷还需李大人cao持皇上才会放心。” 李东阳苦笑摇头道:“宋大人,莫来消遣老夫了,老夫算是看透了,我们这些前朝重臣在皇上心目中轻如鸿毛,皇上最喜欢的是刘瑾他们这些投其所好的佞臣,外廷无我李东阳还有他人,这世间没有谁必不可少,老夫清楚的很,你还是说说来此的真实目的。” 宋楠挠头道:“这便是来此的目的啊,皇上请李大人仍旧执掌内阁,今ri之事皇上也是冲动了,现在后悔的紧。” 李东阳蹙眉道:“哦?果然是让我官复原职么?” 宋楠道:“确实如此。” 李东阳道:“然则谢大学士、刘大学士如何?戴铣之事又当如何?” 宋楠想了想道:“李大人,恕我直言,今ri之事外廷的大人们行止也并非完全恰当,诸位大人与联合参劾刘瑾,光此事而言,宋某不敢称对错;但大人们似乎咄咄逼人了些,让人感觉并非仅仅是针对刘瑾,倒是要和皇上较劲了,不知宋某是否猜中了一二呢?” 李东阳冷笑道:“刘瑾不该杀么?八虎盘踞内廷,以刘瑾为首,不思全力辅佐皇上勤于政务,相反却怂恿皇上嘻游废政,在宫中干些出格的事情,简直丢人现眼;八虎不除,朝政难清,皇上也会沉迷于嬉戏之中,这等佞臣我们弹劾之有何过错?” 宋楠道:“下官并非说弹劾的有错,而是你们的方式过于激进,说句实话,刘瑾等人有罪,但并不该死,皇上已经答应将他们遣送南京闲住,你们还是不依不饶;皇上是重感情之人,毕竟身为太子时便只有刘瑾等人伺候,让他下旨诛杀,皇上当然不愿意。然则众大人闹到乾清宫,你们又以辞职相胁迫,细细回想一番,诸位大人的行为当真合适么?” 李东阳皱眉道:“皇上跟你说的这些?” 宋楠道:“皇上没说,这些都是宋某自己看在眼里的,皇上虽年轻,但聪慧过人,他难道看不出来么?” 李东阳冷声道:“那也要看起因如何?不错,老夫等人确有借刘瑾之事jing示皇上之意,那还不是因为皇上行为失当,想想先皇,再看看新皇,简直天壤之别!我等做臣子的有责任让皇上回归正途,这是我们臣子的本分,古往今来,诤言死谏的直臣不知凡几,我大明朝也绝不缺这样的臣子;丢了官又如何?岂能挫了傲骨,磨了锐气。” 宋楠抚掌赞道:“白发依然存傲骨,老夫何无少年狂!可惜无酒,不然便为了李大人这几句话也当浮一大白。” 李东阳冷笑道:“你也莫讥讽我,你这等人是不会懂的。” 宋楠哈哈大笑道:“也许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我却懂得顾大局识大体。” 李东阳道:“把话说清楚,谁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了?” 宋楠道:“一时之气发泄了虽然很畅快,但今ri之后,外廷必将受到清洗,刘瑾会利用这个机会掌握住外廷,从此大权独揽,这便是你们要达到的目的么?” 李东阳怒道:“这能怪罪我等么?” 宋楠道:“不怪你们难道怪皇上?先皇遗诏命三位大学士顾命,你们便是如此顾命的?进诤言便是直臣便是贤臣?以在下浅见,所谓贤臣便是该审时度势,做那风波浪尖上的舟船之舵,巧妙的规避颠覆之险,保证社稷江山的平稳,这种本事才是真本事。说句李大人不爱听的话,诸位外廷大人便是傲气太重,总想留名青史,不惜罔顾朝廷稳定,可惜这么做青史留名的不多,为后人所诟病的怕是不少。” 李东阳勃然大怒,喝道:“无知小儿,你不过是一弄臣耳,何来资格教训老夫。” 宋楠拍了桌子怒道:“弄臣?下官何时蛊惑皇上做了有违社稷江山之事?我陪皇上打打球,做些有益的游戏也错了么?依着你们的意思,新皇便该像先皇一样每ri辛劳,然后累的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便驾崩不成?你以为先皇开心么?皇上曾跟我提及先皇之事,先皇厌烦透了那种ri子,每ri沉积于琐事之中,受制于你们的各种要求,连嫔妃也不能多要,你们以为是外廷的胜利,殊不知在这种角度上而言,诸位才是佞臣。” 李东阳气的发抖,抄起茶盅砸在地上,茶盅摔得粉碎,破裂之声在静夜里刺耳响亮,惊得锦衣卫们和李府仆役赶紧前来查看,却见李东阳和宋楠跟两只斗鸡一般相互对视,面红耳赤。 第二一四章覆地翻天 第二一四章覆地翻天 第二一四章 宋楠吁了口气拱手道:“或许我今日便不该来劝您,实话告诉你,皇上压根没打算让你回内阁复职,是宋某劝解之后方才派我来请你;既然李大人洁身自好,我宋楠又何必操这份心思;我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罢了,今后刘瑾独大如何行事干我屁事,告辞了。” 宋楠转身便走,李东阳脸上青白一片,突然沉声道:“且慢。” 宋楠停步转身道:“李大人有何见教?” 李东阳道:“要我复职可以,须得让谢公和刘公一同复职。” 宋楠道:“我办不到,没那个本事。” 李东阳道:“那恕我不能从命了,我一人之力难挑重担。” 宋楠冷笑道:“你不愿挑重担,有人愿意挑,那个人便是刘瑾;知道为何你们这边刚刚串联商议好了之后,刘瑾便会得知消息么?那是有人在通风报信,我也不妨把名字告诉你,此人是礼部侍郎焦芳,用不了多久,这人便会入主内阁,你信不信?” 李东阳咬牙骂道:“原来是这个小人,提议的时候他的嗓门最大,不料却早已是刘瑾的走狗;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不怕刘瑾怪罪于你?” 宋楠道:“我当然怕,你们不是说我是刘瑾一党么?扳倒刘瑾之后我不也在名单之列么?当真不可理喻,但凡皇上亲近某人,你们便欲将其扳倒踩到泥地里,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诤言直臣之类的话,真真可笑。” 李东阳忍着气不出声,消息败露之后宋楠必然知道他也在受劾之列,在此情形下便是宋楠展开反击也无可厚非,怪只怪内部出了叛徒,众人又错误估计形势,没有听自己的话及时退让,行动太过强硬,这才引起了皇上的极端反感,事情反倒弄得不可收拾。 “那戴铣之罪可否免除?” 宋楠冷笑道:“免了戴铣之罪,岂不是说刘瑾行刑有过?刘瑾会同意?戴铣太过冲动,虽然我对他的行为表示钦佩,但这便是冲动的代价;不过刘瑾要抄他的家,他的家人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保全,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毕竟我只是个小脚色,今日之事其实我插不上什么话。” 李东阳哑声道:“最后一个条件,如你所言,刘瑾必会荐人入内阁,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我要荐几人入内阁,皇上若能答应,我便复职。” 宋楠想了想道:“好,这件事皇上应该不会反对,皇上可不傻,他既要用你,不可能不做些妥协,此事你可跟皇上商议,我亦可帮你吹吹风,成与不成,便看造化了。” 李东阳点点头,颓然坐倒在椅子第二一四章覆地翻天 上叹道:“我李东阳从此便要成为他人唾骂的对象了。” 宋楠轻声道:“李大人,你的苦衷我知道,发起此事之后,别人丢官你却留任,自然会受人指谪;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身为臣子便是忍辱一时又当如何?功过只有后人评说,何必在乎眼前的蜚语?” 李东阳摆摆手道:“不用你来教,若非考虑到此节,老夫岂会答应你;你也莫忘了,老夫可不是看了你宋楠的面子,你的为人老夫虽不太了解,但老夫的脾气是,无论是谁,若行止不端,老夫照样弹劾。” 宋楠笑道:“我也没打算高攀李大学士,只盼今后公正对待下官,不要瞎扣帽子便是,我是我,刘瑾是刘瑾,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不屑沦为阉奴走狗;便是你李大学士名满天下,也不要以为我宋楠会依附于你,我有我自己的处事原则,若是李大学士屁股不干净,身为锦衣卫,我照样查你拿你。” 李东阳冷笑数声,高声喝道:“送客。” 宋楠大笑出门,蹄声答答,没于黑暗之中。 …… 数日后,正德颁下圣旨,对群臣弹劾刘瑾之事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罢户部尚书韩文,勒少师刘健、少傅谢迁致仕。”同时刘瑾罗列了参与其事的五十三人大名单,称之为五十三人党,全被称为奸臣;凡参与其事之人贬官的贬官,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无一漏网。 牟斌未能幸免,被刘瑾拉下了指挥使的宝座,因行为逾矩,参与文臣弹劾内廷太监之事被杖责三十,勒令降为北镇抚司百户闲住,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受到牵连的还有南镇抚司镇抚萧琅,但宋楠有言在先,刘瑾倒是卖了宋楠的面子,没有太为难萧琅,萧琅自己也识趣的很,上折子请求致仕归家,倒也免了侮辱。 随后十几日内,政坛格局剧变,忍辱留在内阁的李东阳相继推荐了王鏊、杨廷和入内阁,正德在宋楠的劝说下也同意了李东阳的请求;刘瑾自然不肯示弱,将焦芳推荐接替韩文之职,进户部尚书,并荐入内阁之中,与李东阳分庭抗礼。 锦衣卫内的格局也变动的面目前非,在刘瑾的推荐下,石文义果真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而随着萧琅致仕,南镇抚司镇抚空缺,正德下旨让北镇抚司镇抚孙玄接任,而宋楠顺理成章接任北镇抚司镇抚之职。 刘瑾自然对宋楠任北镇抚司之事持赞同态度,他自己玩了小动作让石文义青云直上,让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也是找个平衡,让宋楠不至于恼羞成怒;而北镇抚司不过是锦衣卫衙门辖下,有石文第二一四章覆地翻天 义在手,宋楠也蹦不出什么花样来。 宋楠念及牟斌对自己还算是不错,虽然有始无终,但毕竟没有什么仇怨,就任之后对牟斌依旧尊重,并严令属下之人不准讥笑闲言;但牟斌自己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本是宋楠上官,如今竟然沦落到在宋楠手下为百户,面子上无论如何过不去,索性称病不当差,在家中酗酒浇愁。宋楠也不怪罪,命手下人不准上报,任牟斌自己闲居舔舐伤口。 朝中的大洗牌让人目不暇给,外廷韬光养晦处于重新蓄力之中,勋戚们自然还是忙着捞钱,紧紧抓住军权对内外廷之事保持中立,而得益最大的则是刘瑾等人;斗败外廷文臣让刘瑾气焰更甚,内廷尽在掌握,外廷也能插手,正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于此同时,为了让内外廷官员更加的忌惮,刘瑾毫不手软,对参与其事的各级官员进行进一步的打击,罗列名单张网捕拿,一时间近百官员受牵连,或落马或被贬,均成为刘瑾立威的牺牲品。 有了正德的默许在前,加之文官集团刚刚遭受灭顶打击,刘瑾更是无所顾忌,便是自裁于宫门的戴铣也绝不饶恕,除了加上罪名之外,命石文义抄了戴铣在南京的家,将其家产抄没,家中人也牵连获罪。 正德元年的新年即将到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新任北镇抚司镇抚的宋楠过的并不开心,坐在大堂上烤着火沉思。 门外咯吱咯吱踩着雪地的脚步声走近,门前护卫上前查看,却见一名青衣小厮笼着袖子在门口东张西望。 “干什么的?这里是北镇抚司大堂,不得乱闯。”护卫喝道。 那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请问北镇抚司的宋镇抚在不在?这里有封信给他。” 护卫接了信,那小厮扭身便走,护卫将信交给宋楠,宋楠疑惑的拆开来,上面寥寥数行字写道:“宋大人,你答应老夫保全戴铣家人之事可作数否?戴铣独女将被罚入教坊司充入豹房为妓,望宋大人搭救。” 宋楠皱了眉头,想起当日劝说李东阳留任时曾经答应过这件事,再加上在这件事上宋楠自己也耿耿于怀,特别是目睹了刘瑾的一番作为之后,更是觉得当初不该去跟正德说那一番话,也不该帮着刘瑾出主意,虽然为了自保无可厚非,但越呆在这个时代久了,便越沾染了这个时代的某些东西,有些为了小我牺牲大我的想法。 “王勇,备马。”宋楠将信撕碎,他明白李东阳不能出面搭救,因为戴铣已定了罪,谁替他说话刘瑾便会盯上谁,否则凭李东阳的高傲,断不可能求自己去第二一四章覆地翻天 ,况李东阳因为留任内阁名声大降,文官们背地里都骂他没骨气,卖朋友云云,李东阳忍气吞声,头发都白了许多,很多事也不能亲自出面了。 “镇抚大人,去哪儿?” “进宫。”宋楠道。 十几骑沿着清扫干净的街道驰往宫中,乾清宫无人,宋楠知道,正德定然又在西苑豹房了,豹房已经建了起来,只不过刘瑾可不是在里边养豹子,而是搜罗了各色美女,珍禽异兽在其中豢养,尽全力蛊惑正德在此玩乐,正德也是毫无顾忌,每日沉迷于此,乐不思蜀。 豹房内春意融融,外边冰雪皑皑,里边的人个个热的冒汗,正德穿着便衣歪在一只靠枕上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几名身材婀娜的舞姬,刘瑾在一旁端茶递水殷勤伺候;太监禀报宋楠求见,刘瑾明显的有些不乐,皱眉道:“他来做甚?” 正德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宋楠还是第一次来豹房呢,这般景致如何不让他见识见识。” 刘瑾无奈只得命人请宋楠进来,宋楠一踏入屋内,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脂粉味熏得气息一窒,皱了眉上前拜见。 正德笑着拍拍身边的蒲团道:“来来,坐下,瞧刘瑾替朕寻的这些舞姬如何?” 宋楠微笑道:“不错,个个是极品。” 刘瑾笑道:“宋大人家中也有几个美貌的小妾,看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宋楠笑道:“跟这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正德笑道:“宋楠要是有兴趣,朕可以赏你几个。你不像刘瑾他们,看着有心却无力。哈哈哈。” 刘瑾郁闷的要死,此生最大憾事不过如此,权势再大也没用,看着美食当前却不能下手,着实痛苦;所以在外宅的中他养的几名美貌姬妾个个被刘瑾变态的折磨的不成人样,这话要是别人说,刘瑾恐怕立刻便要翻脸,可惜皇上调侃他,他却只能赔笑。 宋楠摆手道:“那可不敢,这里都是皇上的人,微臣岂敢夺美;不过有件事我倒想请皇上成全。” 正德笑道:“什么事?看上谁家姑娘了?要不要朕替你做个媒?” 宋楠笑道:“皇上真是慧心,一猜便中,实不相瞒,我心中中意一个人,想请皇上把她赐给微臣,不知是否唐突。” 正德笑道:“良家女子如何能赐?要赐也是赐这里的和宫里的,你刚才又说不要。” 宋楠道:“臣要的那女子听说刚刚被刘公公带来豹房,皇上还没见过面,这就不同了。” 正德道:“哦?有这个人么?”第二一四章覆地翻天 刘瑾道:“宋大人说的是谁?” 宋楠道:“便是犯官戴铣之女,我想要的便是她。” 第二一五章戴素儿 第二一五章 刘瑾眉头皱起道:“宋大人为何对戴铣之女感兴趣?莫非是旧相识不成?” 正德也疑惑的看着宋楠,戴铣是罪臣,若是旧相识,莫非两人之间有何瓜葛不成? 宋楠笑道:“倒不是旧相识,只是我曾无意间读过一首小词,便是戴铣之女所做,文辞清丽淡雅,颇有韵味;我虽是个落第秀才,文采上不甚了了,但我毕竟也读了十年书,对诗文写的好的人自然很是佩服;这一次戴铣获罪,我听说此女将被充入教坊司中为妓,于是便……便……嘿嘿……” 正德哈哈大笑道:“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是么?朕明白你的心思,定是因此女有才,以前自然是没机会接触,这一回机会来了,所以便来求朕了是么?” 宋楠笑道:“皇上面前,臣的心思已被一览无余。” 刘瑾忽然道:“不知这女子作的是哪一首小词呢?” 宋楠腹中大骂,刘瑾这是在故意探听自己是否是信口开河,于是昂首想了想道:“刘公公莫非也是读书人?对诗文也颇感兴趣?” 刘瑾道:“本来没有,但听宋大人这么一说,咱家忽然有了点兴趣,咱家倒想知道,这女子做的什么好词让宋大人过目不忘。” 宋楠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道:“此词我记的很清楚,既然刘公公要听,便背诵一遍也无妨。” 正德笑道:“不会是‘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吧,哈哈,哈哈。”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是臣的胡编乱造,皇上倒是记得清楚。” 正德笑道:“宋楠,你太坏了,当初朕还不懂其意,如今可是比谁都懂了。” 宋楠不欲跟正德扯这些,笑了笑挥手叫停了歌舞的喧闹,负手踱步吟道:“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著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宋楠吟罢,刘瑾不知所以,皱眉道:“咿咿呀呀的写的什么东西,咱家怎么一句听不懂?” 正德却陷入痴迷,斥道:“你不懂不许胡言乱语,没得坏了朕的心情。” 刘瑾红了脸闭口不言,却听正德道:“好词好词,只是过于悲清,这果真是那戴铣之女所作?” 宋楠微笑道:“确实如此,叫做《咏寒柳》,词虽凄清,但却端丽,特别是出自女子之手,更是难得。” 正德笑道:“果然是才女,但朕听说才女多丑女,若是个黑胖的女夜叉,?叉,你也要么?” 宋楠笑道:“皇上,臣要此女可不是为了私欲,跟她聊聊诗文也是一件快事。” 正德拍了大腿道:“好,便将此女赐予你为奴便是,戴铣虽有罪过,此女亦入奴籍,赐予你为奴,或好过放在教坊司,朕准了。” 宋楠大喜道:“多谢皇上恩准。” 正德转头问刘瑾道:“此女现在何处?教坊司么?” 刘瑾低声道:“昨日刚入豹房中,皇上您当真要赐给宋楠么?” 正德道:“怎么,不可么?” 刘瑾看了宋楠一眼,附在正德耳边低声说道:“皇上,此女貌若天仙,年华正好,奴婢原本是将她充入豹房供皇上享用的。” 正德一愣道:“貌若天仙?跟豹房后宫内女子比起来如何?” 刘瑾咂嘴道:“三千粉黛无一可及。” 正德睁大眼睛道:“这么夸张?” 刘瑾道:“否则奴婢何必将一名犯官之女充入豹房?正是因为此女貌美。” 正德愕然,半晌道:“带出来见见。” 刘瑾点头称是,转身吩咐一名女官去将戴铣之女带出来见驾,宋楠听着刘瑾在正德耳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心头有一丝不祥之感,心中怒骂刘瑾已经和自己越行越远,如此小事上都想办法刁难,可见其内心对自己已经殊无善意。 暖舍外传来女官的呵斥声:“要见皇上了,哭丧着脸作甚?若是让皇上不开心,仔细你的皮。” 众人往门口看去,但见帘幕掀开,女官引着一名女子款款而至,那女子一袭素雅长裙,低垂着头颅,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乌云一般的发髻盘绕在头顶,发髻上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 “皇上,戴铣之女带到。”女官笑盈盈的施礼,转头向那女子呵斥道:“还不给皇上行礼?” 那女子无声下拜,身如弱柳一般摇摇欲坠。 正德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光朝面前的三人一扫,随即垂下眼帘;只这一瞥之间,宋楠便从那眼神中感到了无尽的恨意,心头不禁一颤。 正德吸了口气,心头真的后悔了,这女子身材修长合度,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红唇琼鼻,雪肤冰肌,虽不施粉黛,面目平静愁苦,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绝美的气质,特别是眉间一点朱砂红痣,更显得绝美之外更加性感,正是那种一眼看到便想搂在怀中轻怜密爱的类型。 刘瑾的话不是假话,此女当真貌若天仙!后宫佳丽三千无一人能及,她往这豹房中一站,两旁的舞姬和宫女顿时一个个成了面目可憎的庸脂俗粉。 正德目瞪口呆了半晌,咂嘴问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垂着眼帘,轻声道:“奴家戴素儿。” “素儿,月容花貌,素雅如仙,倒也般配。”正德点头道。 刘瑾忽道:“戴素儿,见皇上为何不上妆容,身着素服?你头上别的为何是白花?想触皇上的霉头不成?谁给她换的衣服?” 女官慌忙上前跪倒道:“刘公公息怒,这女子倔强的很,昨日来了之后便不吃不喝,不愿梳洗打扮,本来奴婢们准备了衣服和首饰,可是她死活不穿;奴婢们不想在没见皇上之前便打罚她,所以才……” 刘瑾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扒了她的素服,换上大红罩衣,化化妆,戴上首饰。” 女官忙答应,连声招呼一旁当值的几名宫女上前来帮忙,那女子后退几步,躲避着女官们的抓拿,美目中愤怒的泪水已经开始凝结。 正德不以为意,宋楠却看不下去了,喝道:“都退下,御驾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刘瑾道:“宋大人,这可是内廷的规矩,此女已经犯了规矩了。” 宋楠皱眉道:“这女子不过是为父戴孝罢了,戴铣虽为罪臣,但父死女孝本是人伦之常,难道这也不合规矩么?皇上您给评评理。” 正德笑道:“说的是,倒是个孝女,也算不得什么,便不要换了。” 刘瑾恨恨瞪了宋楠一眼,俯身在正德耳边轻声道:“皇上,您是否真的要将此女赐予宋大人呢?这般容貌身段,很是难得呢。” 正德歪头向宋楠道:“宋楠,朕和你打个商量……” 宋楠暗呼糟糕,眼珠子一转忙打断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定是要我命这女子当着皇上的面写首词,以证才女之名是么?” 正德愕然道:“朕是想……” 宋楠哈哈笑道:“皇上风雅,臣明白的很,皇上金口玉言,将此女赐予臣为奴,臣本以为只是有才情,没想到此女相貌倒也过得去,臣衷心感谢皇上隆恩,皇上当真心怀广阔,对臣也是百般爱护,臣万死不足以报答。” 正德涨红了脸无话可说,心中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一个活色生香的天仙般的美女便拱手送人了,金口一开,宋楠又还是一顶高高的帽子戴上,着实难以改口了。 正德一叹,颓然道:“好吧,朕是想听此女当场作首词来听听。” 宋楠微微一笑,行到戴素儿面前道:“戴小姐,你听好了;皇上已经将你赐予我宋楠为奴婢,稍后你便要随我出宫;不过皇上要你在此作首词,你可要好生的作,若作的不好,我可没面子。” 戴素儿看了宋楠一眼,眼中殊无半分尊敬畏惧之意,淡淡道:“遵命!” 宋楠退回来站在正德之侧,正德心中满是后悔,直勾勾的看着戴素儿;戴素儿垂首沉思片刻,眼中竟然滴下泪来,碎步行到备好的纸笔前,提笔刷刷写下小词一首,随即退后站立。 宋楠上前吹干墨迹,拿起纸来读道: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麼。 安排无限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ps:两首词是晚明才女柳如是的《咏寒柳》和《江城子.忆梦》,小弟才情有限,只能原文照搬拷贝。 再:柳如是是个奇女子,不仅有才情还有风骨,个人比较欣赏,看官有兴趣可去搜其故事看看。 第二一六章救了个姑奶奶 (感谢大唐烟雨梦兄弟的月票和红包,感谢言然兄弟的月票。)第二一六章 宋楠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宫外走,来往的宫中太监和巡视的守卫有的认识宋楠,停在路边打着招呼,宋楠微笑点头回应。 戴素儿默默跟在身后,雪地难行,天气寒冷,宋楠回头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影,遂解下身上的大氅回身欲给戴素儿披上,戴素儿却身子一闪,漠然道:“多谢,不用。” 宋楠笑道:“莫非我的衣服脏?” 戴素儿淡淡道:“衣服不脏,人却是脏的。” 宋楠一愣道:“素儿姑娘,我何曾得罪你了?” 戴素儿道:“你是什么人你自家知道;莫以为你将奴家从豹房弄出来便是奴家的恩人,不过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罢了。” 宋楠愈发的好奇道:“奇怪,为何你对我有如此偏见?” 戴素儿冷笑道:“我父死于你们之手,难道还要奴家笑脸相迎不成?奴家虽是女流,但也知廉耻骨气二字,不屑与你这种人为伍。” 宋楠明白了,天下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刘瑾的同党,在戴素儿看来,戴铣的死也有自己的一份,在戴素儿眼里,自己跟刘瑾他们都是她的仇人;这下好了,好容易救了她出来,却救了个仇人回来了,还差点得罪了正德,若不是正德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相待,几乎便要在正德心中留下芥蒂了。 “素儿姑娘,我不怪你如此看我,我也无需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也许将来某一日你会明白我是冤枉的。”宋楠吁了口气正色道。 “狡辩又有何用?奴家是绝不会原谅你们的,你也休想对奴家打什么主意,奴家会用死来证明。” 宋楠心头气涌,但换位思考之后,倒也理解戴素儿的心情,点头道:“无论你如何想,我只是要救你出来而已,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大可放心;但现在我却必须强迫你做一件事,那便是将这大氅披上,否则我便要强行抱着你赶路了,你是要我动粗,还是自己披上?” 戴素儿见宋楠张开手来一副要抱着自己的样子,终究有些害怕,赶紧接过宋楠手中的大氅自己披上,大氅上毛绒的温暖顿时让寒冷的身子舒适起来,身子也不再发抖,但鼻端却嗅到了大氅上的男人的味道,不觉皱了眉头。 宋楠一笑,转身大步往前走,叫道:“快些吧,赶着回家吃饭呢,今儿炖了羊肉锅子,如此寒冷的天气正是适合,你不想快些尝尝么?” 戴素儿已经绝食三餐,在豹房内知道自己必难逃受辱,所以便想早些解脱,但现在已经脱身豹房,宋楠又信誓旦旦不会逼迫自己做什么,身上又暖和起来,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竟然咕噜噜的叫了几声;??声;惊羞之下,忙往宋楠看去,怕他听到自己肚子的咕噜声,却见宋楠迈步向前似若未闻,这才放了心。 可恨的是,这人似乎知道自己很饿,故意夸张的在前面自言自语:“咕嘟嘟冒着香气的羊肉,唔……再来点花椒,蘸了酱料……那叫一个美;对了,还应该来半壶好酒,美味啊……美味。” 戴素儿口中津液分泌加快,又要强迫自己不让肚子发声,本已轻松的脚步登时又辛苦起来。 …… 宋宅中,一大家子人都惊讶的看着宋楠带回来的戴素儿,戴素儿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脸色却极为平静。 宋楠拉了宋母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到一旁,将戴素儿的身份说了一遍,又将自己曾答应李东阳要救下戴铣之女的事情告知众人,其实也是解释自己只是兑现诺言,并无其他的念头。 宋母却湿了眼眶,连声道:“作孽啊,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小姐,差点沦为教坊司之人,真是可怜。” 宋母母性泛滥,过去搂着戴素儿掉眼泪,戴素儿虽然别扭,但看宋母慈眉善目发自真情,就算她的儿子不是东西,也不该殃及其母;被宋母几句心肝肉儿的一叫,也是泪流满面,哭泣不已。 一旁的陆青璃略带醋味的道:“娘倒是和这戴小姐蛮有缘分的,当初我来,娘也没这么对过我。” 叶芳姑一笑道:“你知足吧,如意郎君天天把你捧在手心,还想怎样?” 陆青璃嘻嘻一笑道:“表姐不也一样么?哪一回少了表姐?” 叶芳姑红脸啐道:“死妮子,找打么?” 宋楠一乐,这两姐妹如今已经习惯于跟自己三人同房,相互间也调侃起来了,自己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宋楠傻乐,叶芳姑啐道:“你倒是高兴了,又一个大美人儿弄回家了,将来定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我们姐妹倒是没什么,小郡主知道了还不撕了你。” 宋楠忙道:“姑奶奶,不要乱说话,我可是纯粹为了救她;她把我视为刘瑾同党,他的父亲自杀的帐也算我一份呢。” “啊?”叶芳姑和陆青璃齐声惊讶。 “那岂不是救了个仇人回来了?”叶芳姑道。 “表姐,那可不能让她在家里呆着,万一对宋大哥有什么歹念,可防不胜防。”陆青璃道。 “她敢,有我盯着,稍有异动我便给她好看,我可不像某些人见色便挪不动步,辣手摧花的事我可不会皱一下眉头。”叶芳姑柳眉倒竖道。 宋楠苦笑道:“两位,打住,我听着怎么又把火烧到我身上了?咱们先让她在府中住着,过两天搬家到皇上赏赐的府邸里去,那里宽敞的很,找个小院让她独居便是;但她父之死虽与我无干,但我总觉得心有愧疚,虽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奴婢,咱们可不能当奴婢待,便寻几个婢女照顾她,当客人待着便成,找机会给她脱了奴籍,她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便是。” “是啊,说起来倒也怪可怜的,好端端的便沦为奴婢了。”陆青璃叹道。 “为何不给她些银子放她走?”叶芳姑蹙眉道。 宋楠摇头道:“不成,她是因父罪牵连,入了奴籍,皇上赐给了我,我也不能私下放她离去,万一皇上以为我要她的目的便是为了放了她,岂不是怀疑我和戴铣之间有所牵连;刘瑾最近可巴不得找我的麻烦呢。” 两女默然,那边厢一对感情丰富的女子已经相拥哭泣了半天了,宋楠挤挤眼,陆青璃忙过去劝解,宋楠吩咐开饭,热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来,香气四溢,得知戴素儿三餐未食,宋母亲自动手,盛了一大碗羊肉汤外加一大块羊肉摆在戴素儿面前。 戴素儿还待犹豫,宋楠早已甩开腮帮子开吃了,其余几人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戴素儿没来由的心中一暖。快两个月时间里,父死家破,自己又差点落入魔窟,这一切带来的煎熬让她的心已经如死灰一般,此刻宋家上下的善意,多少让她冰冷的内心有所回暖。 奴婢本不能和主人同桌,但宋家从没那么多规矩,从这些细节中,戴素儿也感觉到了善意,不过对宋楠,她可不会假以辞色;父亲曾告知自己,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是和蔼可亲善于伪装,没准宋楠便是这种人。 不过羊肉汤香气逼人,戴素儿纠结一会倒也开始喝汤,宋楠微微一笑,只要别绝食就好,心病自然会慢慢的治愈,倒也不急于一时,时间会证明一切。 …… 临近新年,宋楠又升了北镇抚司镇抚官,宋宅上下自然是喜气洋洋;腊月里宋家还有件大事,便是要搬到经正德批准赏赐给自己的原来范亨的大宅子。 那宅子便在正南坊内的枣园巷,这一回叶芳姑和陆青璃加了小心,请了好几位风水先生来看风水,但有妨碍之处一并清理掉,以免重蹈‘牡丹花事件’的覆辙。 那宅子宋楠倒是一回没去过,但听叶芳姑和陆青璃说,府邸气派辉煌的很,四进八开面积巨大,房舍几十间,庭院四座,内中奇花异石小桥流水,极尽奢华,可想而知范亨花了多少银子在上面。 当初自己还只是个副镇抚使兼正南坊千户,加上又在风口浪尖上,所以宋楠没敢搬进去,怕招惹是非;如今政局趋稳,自己又是锦衣卫镇抚司大员,也算是锦衣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入住此宅当然没了什么顾忌;在修葺张罗了一番之后,腊月里选了个吉日腊月十六,宋家搬离住了不到一年的旧宅,举家迁入新居。 旧宅便让蔚州来在一品鸭做工的各家分庭院住下,这些乡邻们那里住过这么好的宅院,一下子搬进来倒还有些不习惯,竟然好几夜睡不着觉;感激宋家之余,舒服的居所居然让几对半老夫妻焕发了青春,趁着兴奋劲好生的渡过了几个难忘的。 第二一七章一个吹箫的女子 第二一七章 随着新年的临近,宋家上下也忙碌不休起来,宋楠合计着今年要好好的过一个年,过了年自己便是十九岁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这里快三年了,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如今的位居高位,从蔚州的破败小院到今日的大宅华宇,这三年中的变化岂一个‘巨变’能够形容。 更让宋楠骄傲的是,当初母子二人带着小萍儿和忠叔艰难度日,如今自己的府中已经近三十多口人,内宅婢女十几个,外边的仆役小厮和婆子们也十几个,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 当然,人丁越多、家也越大、官职越高,宋楠感觉到的压力也越大,不过宋楠可不在乎这些,难不成因噎废食不成?管他艰难险阻,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 大年初一一大早,爆竹声声中入耳,很多人彻夜未眠,子时刚过便烧香开门迎接财神,宋家众人也早早起床,他们惊讶的发现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屋脊上满是厚厚的白雪,满目银装,着实可喜。 宋楠漱洗完毕,在陆青璃的伺候下换了簇新的镇抚司三品武官服去上元日的大早朝朝贺,这是大明朝的规矩,虽然官员们放了年假,但元日一早京中重要官员要上朝,京外官员也要望门朝拜,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之后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这一回也不得不起个大早去朝贺。 好在这样的朝贺只是走个过场,在正德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拜天地,再相互道贺一番,便各自回各自的衙门给当值的下属和同僚拜贺;从凌晨忙活到辰时后,宋楠才有空回到自己的家中。 宅子里老老少少都已经穿着新衣裳等着宋楠回来,贴门神,贴春联,拜祖先,烧香烛,忙的不亦乐乎。 忠叔沿街送了宋楠拜年的名帖回来后,召集了全家老少三十余口来到后宅阶下给宋母和宋楠以及姨少夫人陆青璃拜年,之后宋母和宋楠封了几十个大红包一一分发,说些祝福的话语,一片融融之景。 随后陆青璃命人端了菜肴果盘出来摆上,这一下可看的宋楠眼花缭乱,家中事他毫不沾手,没想到家中为了过年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光是早茶所食便已经琳琅满目看不过来了。 宋母是大户人家婢女出身,对这些东西倒是熟络,以前每条件弄这些,现如今家大业大,心情又高兴,自然将以往在宋府中的手段尽数用了出来,在她的指挥下,准备了大量的糕点果品。点心有猪肉馒首,江米糕,黄黍飥,年糕条;酒肴则有腌鸡腊肉,糟风鱼,野鸡爪,鹿兔脯;果品则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等等。 外厅摆了两桌,一桌是仆役婢女们享用,另一桌则是随时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客人,三进内堂中也摆了一桌,便是供宋家母子以及叶芳姑陆青璃小萍儿李小妹等人食用,在内宅倒也没什么规矩,主仆同食早已是习惯,只是优先伺候好宋母罢了。 宋楠本就折腾了一早上,饿的头晕眼花,糕饼果品吃了一大堆,又喝了两杯热茶,这才心情舒畅,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请戴小姐来吃早茶?难道是在前厅?” 叶芳姑剥开一粒果仁放在宋楠面前,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戴小姐么?要了人家回来却有漠不关心,饿死了也没人知道呢。”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宋大哥,早就让小妹去叫了她,可戴小姐似乎不开心,不愿意过来,萍儿姐送了些果品茶点去了她的院子里,放心吧。” 宋母叹道:“也难怪,年节下她孤零零一个遭变的女子,自然心情不好,许是想念亲人了,怪可怜的。”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道:“要不你去瞧瞧她?” 宋楠连忙摇头道:“我不去,要去也是你们去,她对我没什么好感,我去了徒惹她不高兴。” 叶芳姑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戴小姐对你有误会,你便不打算解释一番么?再说,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不去谁去?” 宋楠道:“青璃替我去问候一声,青璃这几日不是跟戴小姐挺熟络么?” 陆青璃笑道:“我待会还要和姐姐陪着婆婆去隆庆寺烧香呢。” 宋楠想了想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父亲新丧,又逢巨变,确实够可怜的。” 戴素儿住的小院在四进后园,宋母住在东首,隔着范亨精心打造的小花园的西首小院便是戴素儿的居处,和宋楠他们住着的三进隔得甚远,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宋楠沿着扫净的石板小道往后园走,来到西首的小院垂花门处犹豫了一下,搓着手踱了几步;院子里,一名安排伺候戴素儿的婢女出来倒水,看见宋楠在院门口徘徊,忙行礼道:“少爷。” 宋楠硬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往屋子里瞄,口中问道:“戴小姐在么?” 婢女道:“戴小姐出去了,好像去了花园里,我们要跟着,她却不让。”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我去看看。”转身出了垂花门沿着小路往花园里行去,花园中假山覆盖着厚雪,绿竹顶着白头,四下里一片寂静;地上的小路上,一行小小的脚印往前延伸,通往幽深之处,想必是戴素儿从这里经过留下的脚印了。 宋楠缓缓沿着脚印往前,前面一座高大的假山横亘在面前,脚印顺着假山一侧转过去,宋楠来过花园几次,知道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绕过假山之侧或可见到戴素儿的身影,正犹豫该不该去打搅她,忽然听到一丝呜咽之声传入耳际。 宋楠身子一抖,辨别出那不是哭泣的呜咽声,而是洞箫之声,必是戴素儿在吹箫,于是停下脚步立在假山之旁侧耳倾听;但闻洞箫悲戚,缠绵悱恻,宛若离人泣血,自叹身世飘零,生死契阔,让宋楠听着眉头紧锁,心脏紧缩。 这洞箫之声,自然是戴素儿自悲身世,也在怀念逝去的亲人,但听在宋楠的耳边,却也引起了宋楠的共鸣。平日忙碌喧嚷,勾心斗角,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自己孤身一人莫名来此,那一世的亲人朋友都烟消云散,也永远回不去了。虽不知那一空间他们是否安好,就算是他们还活着,对宋楠而言,也无异于生死两隔。 箫声婉转缠绵,荡气回肠,一曲奏罢,宋楠竟然眼角隐隐有了泪痕,不觉轻叹出声。 “谁……谁在那里?”戴素儿颤抖的声音从假山的那一侧传了过来。 宋楠忙整理一番迈步走出来拱手道:“是我,戴小姐。” 戴素儿一袭月白大氅头罩绒毛风帽正站在假山那一边的空地上,身边一树腊梅正星星点点开的灿烂,红梅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身段姣美端丽妩媚,只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你来作甚?鬼鬼祟祟的。”戴素儿转过头去,看着腊梅树上的点点蓓蕾,语气冰冷。 宋楠道:“我见戴小姐没去用餐,也没去和大家在一起玩耍,这才来看看,需知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呢。” 戴素儿淡淡道:“家破人亡之人,大年初一便有如何?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可奴家的亲人在何方?” 宋楠叹道:“倒也是,但人不能总是沉溺于痛苦之中,生活总是要继续,总是沉静于此,又有什么好处?” 戴素儿转头来冷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松,我父惨死,薄棺下葬,我母月前病死,我本来有个疼爱我的父母,一个温暖的家,忽然间土崩瓦解,你还要我去陪你宋家上下去欢度新年么?这一切你也有份,莫以为你救了我,便以主人自居,善恶到头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有报应。” 宋楠吁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在解释,有些事并未以对错来衡量,你父之死是权利倾轧的牺牲品,令尊是直臣,性格刚烈,受刘瑾所辱,选择了那一条路也是铁骨铮铮,虽身死,却为人敬仰;我官职低微,想救也救不了,当日情形日后你可去问李东阳大学士;我救你也是应他所托,不欲让你戴家满门遭罪,可非是有什么企图。” 戴素儿淡淡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父亲去世了,我竟不知他尸骨在何处,今日元日,竟拜祭无门;苍天无眼,为何教我生于这世间受如此折磨。” 宋楠讶异道:“怎么?你父亲下葬之处你竟然不知?” 戴素儿银牙紧咬,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悲愤的道:“父亲去世之后,家宅便被人封锁,他们说父亲的罪责祸及家人,不许我们外出,让我们在府中等待责罚,还派了兵士入内宅监视;母亲……母亲惊惶失措,本已有顽疾在身,这一回更是打熬不过,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本也想一死了之,但我不信父亲会有冲击皇上寝宫的大罪,也相信天理昭昭,终有一天会沉冤得雪,告慰父母之灵;可这一天会到来么?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可惜我便是愿意粉身碎骨,却又有什么意义?” 宋楠看着戴素儿痛苦的样子,心中也自悱恻,想了想道:“戴小姐,我不知怎么安慰你,我也不善于安慰人,但请戴小姐保重身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报仇可不能熬坏了身子,留得性命在,便会有希望;宋某也许帮不了什么,但我会相机为你除却奴籍,到时候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宋某绝不强留;我宋楠为人如何,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第二一八章戒备 第二一八章戒备 (感谢mac我的爱的月票,月初求月票。) 戴素儿见宋楠说的诚恳,心中一时倒有些疑惑,弄不清这宋楠到底是好还是坏;但除却宋楠不谈,这宋家上下却也不像是奸邪之家,宋楠身边的两位女子也都是人品端正之人,也不像是被逼迫霸占,宋母自不必说,对自己和蔼可亲心存怜悯,难不成自己真的误会了这个宋楠不成? 这宋楠将自己带回府中以礼相待,安排了宅院和让自己独居,也压根不来骚扰自己,这倒是有些意外;自己已是奴籍,被赐予宋楠之后便是宋楠的奴婢,从宫中出来戴素儿便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她也想过就算是用牙咬,用指甲掐,也绝不教宋楠如意,可戴素儿也知道,若宋楠用强,那些办法又有何用? 十几天来,戴素儿虽提心吊胆的防备着,但宋楠却什么也没干,甚至连后园都不踏足,宋家上下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也并不将自己当做奴婢使唤,反而安排了两名婢女伺候自己。 戴素儿逐渐恢复过来,暗忖要是在豹房之中,恐怕早已无幸,能在这里安静的过上十几天时间,庆幸之余心中也微有感激之意。但戴素儿便提醒自己:父亲受廷杖之辱自尽,罪魁祸首是奸贼刘瑾,而此人和刘瑾为同流合污之人,自己岂能为了些小恩惠便受他蛊惑。 今日元日,万家团圆之日,戴素儿心中更是难过,本在园中吹箫排遣郁闷,这宋楠的突然闯入,让戴素儿放缓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戴素儿告诫自己不要上了奸人的当,但凡奸邪之徒谁不是标榜自己公正清明?宋楠也许只是另有目的罢了,身在虎狼之窝,绝不可掉以轻心。 “宋公子自便吧,奴家只想一人独处,也请宋公子今后莫要来后院寻我,奴家不惯与外人独处。”戴素儿淡淡道。 宋楠笑道:“好,你只答应我不要作践自己便成。” 戴素儿道:“奴家的事与你何干?”话一出口便觉自己说的不对,如今自己可不是官家小姐,而只是宋楠的一名奴婢罢了,不由得神色黯然。 宋楠笑道:“既入我宋府中,我有责任让宋府中的所有人活得好好的,这不仅是对你,也是我对宋家上下所有人的责任;你若能放宽心怀,我今后便不来叨扰。” “奴家如今只是一名奴婢罢了,命贱如纸,可当不起宋公子的责任二字。” “奴婢么?你觉得我把你看成奴婢了么?哈哈哈。”宋楠大笑道:“你还是你,你依旧是自由之身,若不是怕皇上问及你,怕刘瑾借此事抓我的小辫子,我早已任你自便。我对小姐甚为尊敬,第二一八章戒备 也请小姐对我尊重一些,莫将世间一切都看的不堪,也莫以为我宋楠对你有什么企图。宋楠身边的女子你也看到了,我可不缺女人,也犯不着在这方面动什么心思,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今后我不会再为此事解释半个字。” 戴素儿倒是脸红了,宋楠爽快的点破此事,倒也干脆利落,戴素儿怔怔无言,宋楠笑了笑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戴素儿忽道:“公子留步。” 宋楠转头道:“怎么?” 戴素儿想了想道:“可否求公子一事?” 宋楠道:“请讲。” 戴素儿道:“可否请公子帮我将父亲葬于何处告知,也好让奴家前去拜祭。” 宋楠点头道:“原该如此,我刚才也在想着此事,令尊尚不知葬在何处,对你来说,肯定不能释怀;敢问令堂葬于何处?” 戴素儿低声道:“城西莲花庵。” 宋楠想了想道:“家中可还有什么牵挂之人?” 戴素儿蹙起秀眉道:“有一名小婢和一名奶娘自小伺候我,但出事之后遣散家仆,奴家被带走之时,她们已经不知在何处了。” 宋楠点点头道:“我会替你打探一番,我做事不打包票,但求尽力而为,办不成也不要怪我,但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戴素儿盈盈下拜,若宋楠能寻找父亲葬身之处,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足以受此一拜了。 宋楠见戴素儿对自己尚有戒心,也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于是拱手转身离开,猛听得假山后有人高声叫道:“红皮狗,红皮狗,你跑去哪里了?大年初一你便躲着我,哼,待我找到你要好生的惩罚你。” 宋楠一乐,小郡主来了,忙叫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红影一闪,小郡主披着红色的大氅从假山后面蹦出来,头上插着乌金纸叠成的两只蝴蝶,小脸上红扑扑的,像个洋娃娃一般带着满目的笑意。 见到宋楠扑过来大叫道:“大过年的,跑到这里躲着干什么,也不去看看人家。” 宋楠忙努嘴挤眼,却不能阻挡小郡主一扑之势,小郡主像一头小鹿将宋楠扑倒在雪地上,撅着小嘴凑上来亲吻,宋楠忙叫道:“有人在此呢。” 小郡主一愣,抬头四顾道:“哪里有人?” 待看见戴素儿站在梅树下的身影,唬的忙起身来,戴素儿一身月白,融在雪地里一时间倒没看到她,那戴素儿羞得扭头不敢看,心中暗暗咒骂宋楠,除宅中陆青璃和叶芳姑之外,和眼前这名少女之间定也是不清不楚,可见是个无第二一八章戒备 耻之徒。 宋楠尴尬的起身拍着身上的雪,只见小郡主疑惑的对戴素儿道:“你是何人?转过脸来。” 戴素儿转头过来,和小郡主双目对视,两人眼中均露出讶异之色,似乎都在惊叹对方的美貌。 “你是何人?”小郡主的话语中已经有了敌意。 “媗儿,出去我跟你解释。”宋楠忙道。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偷会别人,难怪都不去看我,哼!”小郡主跺脚便走。 宋楠手足无措,看着戴素儿耸耸肩,戴素儿忽然觉得很是好笑,不禁露齿浅笑,宋楠顿时心头狂跳,戴素儿笑起来明艳动人煞是好看一时间倒有些发愣;却见戴素儿带着讥诮的神色努努嘴,宋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追着小郡主身后而去。 小郡主气呼呼的往外跑,宋楠追上去一把搂住小郡主抱起来,小郡主张牙舞爪的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竟敢瞒着我金屋藏娇,怪不得叶姐姐和青璃都不见了,定是被你气跑了。” 宋楠将小郡主扛到肩膀上出了花园,压在围墙上伸嘴亲吻,小郡主扭头反抗,用牙齿咬着宋楠的舌头不让他突进,但不久便告失败,被宋楠突破唇齿蜜吻,自己也哼哼着回应起来。 唇分后宋楠细细将戴素儿的来历说了一遍,指天画地发誓赌咒自己和戴素儿毫无瓜葛,小郡主啐道:“那为何不在外边给她租个宅院?偏放在家里?” 宋楠道:“我可是从皇上手里抢来的,刘瑾都差点急眼了,若让刘瑾认为我和戴铣有瓜葛,他岂会干休?芳姑和青璃可以作证,我可没对戴素儿做些什么,我已经有了你这个小心肝了,还会对别人动心么?” 小郡主道:“真的?” 宋楠道:“当然是真的。” “那你说我和她谁美?”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你,你是我的小心肝,美若天仙这个词便是形容你的。” “骗人。”小郡主虽然不信,但心头却高兴的紧,歪着头道:“她也挺美的。” 宋楠不能附和,违心的道:“一般一般。” 小郡主道:“我可不是吃醋,但人家过了年都十七了,心里烦的慌,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宋楠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你爷爷和哥哥要我先封侯才能娶你,我也想娶你啊,可是他们不让啊。” 小郡主跺脚道:“这皇上也真是的,给个侯爵有那么难么?” 宋楠哑然失笑道:“当然,那是要军功的,别慌,我会想办法,总之定娶你第二一八章戒备 过门做我宋府的大夫人便是。” 小郡主叹了口气道:“好吧,也是没法子;哥哥叫我来请你去喝酒,说有事要跟你说,没成想一来就看见你偷偷跟人幽会。” 宋楠道:“姑奶奶,能别说这么难听么?大过年的,她也怪可怜的,我来问候问候而已。” 小郡主啐道:“你尽管骗我就是,但我可告诉你,她要想进门,可需要我的同意才成。” 宋楠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郡主道:“解释便是掩饰,你还是别解释了,这件事我可要跟叶姐姐她们商量一下,你自己去国公府吧,哥哥等着你呢,我不跟你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等叶姐姐她们回来。”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何必呢。” 小郡主摆手不理,举步往前走,猛听得园中箫音再起,小郡主停步竖着小耳朵听了一会道:“果然有手段,原来会吹箫,哼,赶明儿我也学吹箫,不就是吹箫么,有什么难的。” 宋楠翻着白眼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第二一九章共识 第二一九章共识 (二连发,求月票。)第二一九章共识 正南坊英国公府别苑的后园的亭子中,张仑煮酒以待,建在假山之上的小小凉亭,四下环顾,园中雪后美景尽入眼中,雪白梅红,甚是可喜。 宋楠拾阶而上,仰头对着亭中站起相迎的张仑拱手道贺:“小公爷,新年新气象,宋楠给你拜年了。” 张仑自上回白捡了一份功劳之后对宋楠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更何况随着宋楠地位的提升,面前这个宋楠早已不是刚认识时候的一名小百户,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了,更是不能小觑。 “你怕是言不由衷吧,我若不请你来,你都不上门呢。”张仑呵呵笑着拱手。 宋楠步入亭中笑道:“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想着国公府中一到年节必是高官云集门庭若市,我一个小小的镇抚,来这里凑什么热闹?想着过几日待清净了些才来拜访,没成想倒叫小公爷怪罪了。” 张仑哈哈笑道:“总是你有理,不过这一回你可是猜错了,我国公府年节下偏偏是最清净的时候,老爷子不喜客人云集,所有道贺之人都在内城老府,由他人接待;老爷子和我肯定是在别院享清闲呢。” 宋楠一笑道:“无人问津固然悲哀,没料到门庭若市也是烦恼,这叫我想起一句话来:有钱有势之人的烦恼草芥之民永远也不懂。” 张仑指着宋楠笑道:“莫矫情,你如今春风得意,恐怕门槛都被踏破了吧。” 宋楠笑道:“我有我的规矩,年假后衙门里办团拜会,所有人统一去团拜会上拜年,一律不准来家里叨扰,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时候,我可不愿意陪着那些家伙们瞎闹腾。” 张仑道:“看看,露了馅了吧,原来你不来我这里的原因便是嫌跟我说话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是么。” 宋楠一屁股坐下,解开身上的大氅交给站在一旁的国公府仆役,搓着手在一旁的火盆上烤手,笑道:“小公爷怎地像怨妇一般的抱怨,咱们又不是外人,岂会和他人一视同仁?” 张仑翻翻白眼,心里郁闷,却又无从反驳,自家妹子和宋楠之事连老爷子都默许了,妹子一宿一宿的不回家,大家心中肚明定是留宿在宋宅了,这要再说是外人,岂不是有些掩耳盗铃么。 张仑无语坐下,宋楠看着锅里翻滚的骨肉道:“这是什么肉?怎地有些奇怪?” 张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宋楠面前的青瓷小碗里道:“吃吃看。” 宋楠夹起来端详了半晌没看出名堂来,下口咬了一口,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充斥口腔,有第二一九章共识 些酸,有些甜,有些苦,有些冲,还有些咸;口感既像是牛肉,又不很像。 “什么名堂?”宋楠皱眉道。 张仑神秘的道:“人肉。” 宋楠喉头呃呃作声,捂着嘴巴指着张仑脸色涨得通红;张仑哈哈大笑,连拍大腿笑的打跌道:“你这小子气的我够呛,今日不作弄作弄你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宋楠说不出话来,但也放下心来,虽说古人中很有些变态的,自己便知道有古人易妾而烹,易子而食,更有个离谱的故事说两名将军在野外喝酒,苦于无肉下酒,便各自剜臂上精肉烤熟互食,酒喝醉了,人也死了;但小公爷的做派,还不太像是个变态。 “算你有口福,这是老虎肉,俗言道‘寒冬至,虎肉肥’,当此大雪严寒,正是食虎肉最佳时间,有人送了老爷子十斤虎肉,老爷子便赏给了我,算你运气,能吃到这山珍美味。” 宋楠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老虎肉,这还是第一次吃,味道怎么怪怪的,不过这一口下去,身上顿有融融之意,看来虎肉的功效倒是不错。 机会难得,宋楠飞禽大咬,很快将面前的一块虎肉吃个干净,咂砸嘴道:“好吃是好吃,只是肉太糙。” 张仑笑道:“你还挑剔,听说为了宰这只大虫,三名猎户被咬断了胳膊腿,如此厉害的大虫难道生的细皮嫩肉不成?” 宋楠点头道:“倒也是,野味凶猛,自然皮糙肉厚;小公爷,这老虎身上的贵重物事还有没有?不如煮了吃吃?我还没吃过呢。” 张仑疑惑道:“什么物事?” 宋楠低声道:“虎鞭啊,据说吃了之后雄风勃发,硬如坚铁,也不知是不是这么回事。” 张仑哑然失笑道:“可没那玩意,再说你需要那玩意补身么?你可是个少年人呢。” 宋楠顿时无语,忙摆手道:“我怎么会需要那玩意,不过是想尝个鲜罢了。” 张仑摊手道:“抱歉,没有。” 宋楠嘀咕道:“定是小公爷自己吃了,也难怪,岁数大了,确实需要补一补。” 张仑气的瞪眼,宋楠忙赔笑敬酒,两人就这虎肉连干了数杯,这才进入正题。 “宋楠,我问你一件事,不会知道你是否知道此事。”张仑放下酒杯,用白巾优雅的擦擦嘴角。 宋楠知道进了正题,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倾听。 “刘瑾欲要谷大用提督团营之事你可知晓?” 宋楠一怔:“谷大用?他不是御马监首领太监么?” “正是,御马监第二一九章共识 本已统帅上直卫三千羽林军,内廷中御马监和东厂总人数已逾七千人,但刘瑾近日奏了皇上要让谷大用兼领十二团营之振威营提督,理由是振威营提督泰宁候孙坚年老体弱,不堪军务,勋戚中又无合适之人候补,想让谷大用兼领。” 宋楠皱眉道:“这件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张仑道:“你不知道?刘瑾没跟你商量?” 宋楠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小公爷,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刘瑾并非一党,他是内廷太监,跟我有毛的关系。” 张仑皱眉道:“我本以为你知道此事,皇上倒也没做决断,叫了老爷子去试探口气,老爷子一口回绝了。” 宋楠道:“刘瑾志不在小啊,把手伸到京营去了,老公爷岂会容他得逞。” 张仑想了想道:“宋楠,实话告诉你,老爷子对刘瑾已经很是不满了,这次外廷弹劾之事,你明摆着是帮了刘瑾,无论如何解释,都不能辩白这样的事实,老爷子对你也很不满;刘瑾的作为你也看到了,越发的嚣张跋扈,伸手入了外廷倒也罢了,如今又要动京营的主意,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站错了队。” 宋楠道:“小公爷,整件事你还没看明白么?外廷这次是咎由自取,他们压根就是在胁迫皇上而已,我其实是在帮皇上罢了;再说外廷的弹劾名单中有我,我岂能坐以待毙?至于刘瑾所为,实非我之所愿,当日我曾劝过刘瑾,可是他执意不听,为此我和他之间几近反目。当日我当众救了王守仁,也想间接的让戴铣脱困,可是这两人都是犟脾气,一个不领情,一个自觉而死,我也很是无奈。” 张仑道:“我也听说了,老爷子也说,若非你有此举,他也不会容你。” 宋楠道:“你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虽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但石文义就任指挥使之后和刘瑾打得火热,我的处境也极为尴尬;石文义是我上官,我在锦衣卫中又不能跟他对着干,年前他要我将手头的一些大案了结,我没有同意,便为此事,已经闹翻了。明显有些官员的要案是托了刘瑾的路子,想大事化小,我自然是不允。幸而皇上对我还是信任的,我估计刘瑾已经不知道在皇上面前如何编排我了。” 张仑点头道:“你能跟我推心置腹,我很是高兴;算我张仑没看错你。” 宋楠道:“小公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宋楠来京城第一个结识的便是小公爷,小公爷为人正派,颠覆了我对勋戚子弟的看法,某些方面我宋楠自愧不如;当日我曾说过,无论小公爷如何看我,我都会视你为好友;宋楠别的本事没第二一九章共识 有,知恩感恩可能是我不多的优点之一。小郡主的事情我再次表示抱歉,但我不能辜负小郡主,不管怎样,便是不能实现封侯之诺,我也要娶了小郡主,其他的事情上,我不会跟小公爷背道而驰。至于刘瑾之辈更是不用担心我的立场,我岂会与阉奴为伍,若刘瑾起意伸手入团营之中,但我说得上话必会反对,请张老公爷和小公爷放心。” 张仑一拍大腿道:“爽快,我便是喜欢你这份心气,妹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爷子不同意我也会支持你们,你们都已经那样了,除了让妹子跟了你,又能如何?但这件事已经成了老爷子的一桩心事,皇上被老爷子拒绝了,难保那刘瑾不会再寻机会,皇上如今被他迷惑住了,你若能说的上话,便要从中协力,老爷子也必会高兴。” 宋楠想了想道:“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会好好想想此事,刘瑾如此做大也不是个办法,是该到了敲打敲打他的时候了。” 张仑道:“你点子多,好生的想个办法出来,需要我协助的,我必会答应;只是事情做得不要露骨,刘瑾的手段你我都见识了,若被他反咬一口,恐怕你吃不消。” 宋楠笑道:“知道了,难得小公爷也关心起我来了,来来来,虎肉难得,喝酒喝酒。” 张仑欣然举杯,两人觥筹交错,张仑酒量不佳,宋楠微醺之时,小公爷已经烂醉如泥了。 请假一天 请假一天 明日端午节,请假一天出去走走,祝各位端午快乐!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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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惊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第一章大梦五百年(上) 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山西大同府蔚州城。 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 第二二零章初具雏形 第二二零章初具雏形 (感谢休闲浪人、扫地神僧、根087班、岭南一枝梅几位兄弟赐予月票)第二二零章 大年初三的清晨,宋楠昨夜宿醉,早间依旧高卧在床便罢了,还搂着全身光溜溜的叶芳姑不让她起来练功,两人在被窝里摸来滚去,弄得都起了兴致,正气喘吁吁的开始晨间运动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吓得宋楠差点萎了。 只见陆青璃手中提着双管火铳带着一身的寒气冲了进来,叶芳姑赶紧缩进被子里。 陆青璃无视两人正在干的事情,叫道:“宋大哥,快起来,你说的双管霰弹火铳我好像做成了。” 宋楠忙抽了那物出来,裹了毯子下床来,伸手接过陆青璃手中的双管火铳仔细端详起来,乌黑的枪管上方依旧有个鸟嘴般的小室,扣动扳机,但见鸟嘴处出现啪啪啪的火光闪耀,果然如自己所提示的那样,小妮子用了燧石做了引燃火药绳之物。 “你昨天半夜爬起来便是为了做这个?”宋楠咂舌道。 “是啊,昨夜我忽然想起来,只要加固机皇的力道,在燧石的摩擦处改用硬度颇大的金刚石,便可达到扣动扳机摩擦出火花的效果,果然,一试之下竟然成功。我厉不厉害?” 宋楠道:“厉害,太厉害了,青璃可称是大匠了,试过没有?” 陆青璃愕然道:“你们没听见么?刚才我在院子里放了一枪,声音震天响呢。” 宋楠摇头道:“我完全没听见,芳姑听见了么?” 叶芳姑脸上带着红潮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摇头道:“我也没听见。” 陆青璃咂嘴道:“也难怪,你们刚才在做那事儿,心无旁骛如何能听得见?” 叶芳姑脸红如血,啐道:“死妮子。” 宋楠赶紧穿衣洗漱,他要亲自试验一下这火铳到底好不好用,如果真的如青璃所言,这燧发双管霰弹火铳果真好用的话,这必是一场革命,这玩意可不比刀剑,这可是热兵器了。 陆青璃手忙脚乱的帮宋楠穿好衣服,梳好发髻,披上大氅,宋楠提着火铳来到院子里,只见西首的冬青树被轰塌了半边,雪地上满是焦黄的硝烟印记,筛子般的小眼遍布雪地上,想来这是陆青璃的杰作了。 宋楠接过陆青璃递过来的弹药,填装在枪管后方,将火药绳从上方的小孔中拉出来,两根拧在一起,对好位置,合上鸟嘴恰好将火绳笼罩在内。 “都躲开些。”陆青璃挥手招呼看热闹的婢女们躲到一边,婢女们早就学了乖,不等招呼便个个捂了耳朵躲在一旁;宋楠将枪口对准假山第二二零章初具雏形 一角,扣动扳机,感觉手上的扳机涩的厉害,用力扣动之后,鸟嘴上方的小室中传来噼里啪啦的摩擦声,紧接一股刺鼻的烟尘冒出来,伴随着嗤嗤的声响。 宋楠知道是火药绳点着了,忙摆好架势等待,数息之后,‘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之中,就见假山的硬石被轰塌了半边;枪管剧烈的往上一跳,宋楠差点把握不住枪身。 陆青璃欢呼一声往前奔来,宋楠惊觉不妙,大叫道:“别来,好像只响了一声。”话犹未了,又一声轰鸣声响起,跳在空中的枪管发出第二声怒吼,将远处一颗大树的轰的抖动不休,树枝积雪如雨点般索索而下,噼里啪啦落个不休。 宋楠吓得脸都白了,陆青璃也吓了一跳,宋楠抚着被震痛的肩窝怔怔站立,陆青璃扑上来道:“宋大哥,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宋楠摇摇头道:“没有。” 走上去看看假山一角,钢珠的强大力道将假山一角蹦的七零八落,威力着实惊人;但这一试也试出了毛病,一则后坐力实在太强,二则这是双管不是连发,威力加倍,之间的间隔却不好把握,火药绳烧的速度不同,所以并非同时发射,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刚才你是怎么试的?”宋楠问道。 “我只上了一颗弹药,只是试试这燧发之法是否成功。”陆青璃红着脸道。 宋楠不想责怪她,咬着下唇道:“问题很明显,不能同时发射,之间的间隙时间会很危险,同时发射的话后坐力又会太强,我想需要改进一下。不过燧发既然可行,基本上已经算是成功了。” 陆青璃想了想道:“不如调整火绳的长度,让其一快一慢,刻意留出间隔,这样不就是两连发了么?” 宋楠道:“是个办法,不过最好是分别点燃火绳,这样想单发便单发,若一发不中还有机会发射第二发。” 陆青璃点点头,接过火铳道:“我再想想办法。” 宋楠摸摸她的脸蛋道:“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总有成功的一天,不过无需日以继夜,又不急在一时。” 陆青璃笑道:“我才不会气馁呢,这很好玩。” 宋楠心道:这玩意哪里好玩了,这妮子就喜欢捣鼓,好奇心极重,若在后世搞不好还是个女发明家。 对这火铳,宋楠其实觉得已经可以多弄几只了,发射的间隔其实完全可以在火绳上加以控制,快慢火绳也不是难事,但宋楠希望的是能够有更高的发射效率,而不是在临战之时还要挑选哪个是快火绳弹药哪个是慢性火绳弹药。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第二二零章初具雏形 的是一旦点燃则必须两发全部发射,这不是宋楠所想要的。 宋楠希望的是能够节省装弹时间的火枪,否则这双管便失去了意义;徒增威力,光是后坐力这个问题便难以解决。 午后时分,宋楠小憩方起,正德忽然从宫中派了小太监来请宋楠进宫,宋楠赶忙进宫去见正德,进了乾清宫书房暖阁,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书房内,正是康宁公主朱秀芙。 正德见了宋楠倒也开门见山道:“宋楠,不是朕要见你,而是皇姐要见你。” 宋楠忙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康宁公主抿着嘴唇笑道:“宋大人似乎记性差呢。” 宋楠不知所以,康宁公主有些嗔怒道:“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宋楠仰着头想不起来,正德哈哈笑道:“宋楠,你完了,你敢敷衍朕的皇姐,居然答应了却又不记得,这件事你也曾答应过朕呢。” 说罢挤挤眼朝门外努嘴,似乎是提醒宋楠,宋楠扭头往门外一撇,一下子记起来了,忙道:“没忘没忘,是不是去万岁山滑雪之事?臣记着呢。” 朱秀芙转嗔为喜道:“算你还没忘,如何?今日连下两场雪,本宫派人去万岁山看了看,厚度已经超过了你说的一尺,该是可以用了吧。” 宋楠道:“可以了可以了,只是天气寒冷,若皇上和公主在雪地受了凉那臣可担待不起。” 朱秀芙转动明媚的双目笑道:“那可不干你的事,皇上你说呢。” 正德道:“那是自然,朕也憋坏了,呆在豹房里也不太好玩,还是想出去转转。” 站在一旁的刘瑾听到‘呆在豹房也不太好玩’一句,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宋楠道:“既如此臣这便回去准备,明日臣进宫陪皇上和公主去滑雪。” 朱秀芙道:“还要准备?” 宋楠道:“当然,滑雪要有工具,要做滑雪板,还要护目镜,手杖等物事,否则是滑不起来的。” 正德道:“着小谨子他们帮着你做便是,应该很快便成的。” 宋楠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玩意做工要精细,才能滑的爽快,还是臣自己去做吧,不过半日,明日必成。” 朱秀芙笑道:“好,本宫便等半日,你可不许敷衍本宫,明日你要是不来,我便摆驾去你府上捉你去。” 宋楠苦笑道:“那也不用捉,臣自己送上门来挨骂便是。” 朱秀芙吃的掩口一笑,起身道:“那本宫先走了,你们君臣说话吧。”第二二零章初具雏形 宋楠恭送朱秀芙离去,和正德说了一会闲话,便以急着赶工具为名告辞了;正德本想还拉着宋楠多聊一会儿,见宋楠告辞,也不好强留。 宋楠走后,刘瑾凑上来道:“皇上,宋大人最近好像不太愿意跟皇上多说话呢,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正德想了想道:“他如今掌着北镇抚司,事情一定不少;外边传言是朕硬生生提拔了他,他也跟朕说过要好生的做事,不给人留话柄,朕也能理解;他可不是以前在正南坊那么闲了,可以没事便来跟朕聊天。” 刘瑾道:“石文义那天跟奴婢说,宋楠好像将正南坊的几百名锦衣卫旗校跟北镇抚司中的一些人员对调了,石文义很是不高兴,这等对调旗校之事竟然不征求他的同意。” 正德皱眉道:“宋楠跟朕说过此事,他要些得力的人手办案,朕也答应了,石文义这个人总喜欢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和你走的很近是么?” 刘瑾吓了一跳道:“没有的事,只是同在殿前侍奉皇上,无意间提及了罢了。” 正德道:“张懋驳回你让谷大用提督团营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刘瑾躬身道:“奴婢其实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团营是京中拱卫的主力,其提督不仅要忠于皇上,还需有才能才可,孙坚年老不能胜任,谷大用领三千羽林军之后颇有成效,又是皇上的人,奴婢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正德摆手一叹道:“罢了,张懋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朕也无法责备他,此事就此打住,朕可不想让两位国公来数落,也不想他们像外廷一样来上书,朕也是为了你考虑。” 刘瑾惊了一身汗,忙点头称是,皇上可一点也不糊涂,自己想插手京营也会招致勋戚贵族的不满,正德这么说,显然是张懋已经在皇上面前表达了些苗头了。 第二二一章教本宫滑雪吧 第二二一章 出宫回来,宋楠不得不当起了木匠,若是在后世,运动器材商店逛上一遍,金卡一刷,一副jing美的滑雪板便到手了,可是在这年头,却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才成。 忠叔找来了五名木匠听宋楠调遣,宋楠指手画脚说了半天,老木匠们个个嘴巴半张浑然不知所以,干木匠手艺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要做个木板站在雪地上滑行的玩意,老木匠们以为这位宋大人定是过年黄汤灌多了,没事来消遣他们。 宋楠无奈,只得自己动手,这年头可没什么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使用,只能用合适的木材代替;木制的选择上要有强度、有韧xing、还不能太重;当然宋楠也没打算做个能流传后世的工艺品,只要能对付一下午便成了,这样一来,选择上便容易了许多。 权衡之后,宋楠选择了白桦木,虽木质稍硬,但好在韧xing十足,于是一声令下,满心不满的老木匠们开始按照宋楠的要求下料制作。 后世宋楠喜欢滑雪冲浪之类的运动,对滑雪板的构造也算是了如指掌,滑雪板的长宽都有讲究,宋楠估摸着正德和康宁公主的身高和体重以及自己的情形做了三副长短宽度都不一样的板子,也算是量身定做。 接下来便是烘翘头部,给板子打上蜡,随着一点点的成型,宋楠的心头也逐渐雀跃起来,对于酷爱此道的宋楠而言,来到大明朝之后什么冲浪滑雪之类的玩意是一点没碰,就算是跟正德打打网球和高尔夫,也不过是过过干瘾,正德完全不是对手,也不懂这些运动的jing髓。 宋楠也自重身份,这年头闲言碎语很多,自己一个朝廷命官若是跑去山头滑雪自然要受人诟病,但在宫里陪着皇上玩便无所谓了,也趁机过过瘾。 在安装脚槽型的时候破费了些周折,不过老木匠们有办法,硬是在板子下部打了凹槽钻上孔,用结实的细麻绳穿起,又在凹槽处填上桐油泥灰补平,烘干之后上蜡,竟然平整的很。 忙活到了晚上天黑,三副雪板总算是完工了,手杖好办,挡风镜有点难,一时间也没办法弄出像样的,于是宋楠准备了几条薄如蝉翼的轻纱,扎在帽子上像个养蜂人的面罩一般一试,顿时满意了,这玩意只要能挡住飞溅的积雪和寒风入眼便算能用了。 几名老木匠愤愤不平,本以为宋大人请自己等人前来是要打什么家具,正要卯足了劲显示手艺,不料却是来造这不知干什么用的玩意儿,简直是对自己手艺的侮辱;好在忠叔陪他们灌了些黄汤,又多给些赏钱,这才心绪稍平,喝的醉醺醺的去了。 晚饭后宋楠后院的雪地里试了一遭,这才满意的擦拭干净收在屋内;陆青璃和叶芳姑等人也极为好奇,宋楠花样多她们是知道的,这回弄出的雪地上滑行的玩意还是第一回见,陆青璃吵着要宋楠给她做一副,宋楠自然欣然应允,不过那也只能抽空了。 次ri一早,宋楠便带着这些玩意进了宫,正德看着宋楠带来的东西觉得甚是奇怪,指着问道:“这玩意能滑起来?前面要骡马拖着走么?” 宋楠哑然失笑道:“到了地方一试便知。” 正德忙命人去慈宁宫让康宁公主过来,让御膳房准备了热汤和点心,吃的浑身暖烘烘的,这才浩浩荡荡往北面的万岁山行去。 万岁山东麓平整过的坡度较缓的山坡本是正德开辟的高尔夫球场,如今大雪覆盖一片茫茫,众人在坡下停了步,为了不破坏雪地,宋楠要求随行的刘瑾等人不要乱走,自己则领着正德和康宁公主往山坡上爬。 雪地里爬坡很是不便,正德累的气喘吁吁,康宁公主也是脸上红扑扑的娇喘不已,两人都穿着厚重的锦袍御寒,这回一爬坡,自然是笨重无比。 宋楠不得不一手拖着一个往上拽,正德倒也罢了,但攥着康宁公主温软无骨的小手,宋楠自己都觉的不太好意思,但康宁公主似乎并不在意,紧紧抓着宋楠的手借着力,连声道:“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久没爬过山了,感觉身子都不灵便了。” 正德也道:“可不是么,记得还是小时候在雪夜爬过山,那时候父皇把朕架在脖子上,却浑没觉得自己走竟然如此辛苦。” 宋楠边左右查看下山滑行的路线,边道:“上山虽辛苦,但滑下来的感觉绝对无与伦比的美妙。” 三人爬到山坡上的一颗怪模怪样的槐树下面,槐树下雪很稀薄,这才倚着树干歇息,正德用脚踢着槐树干,将靴子上沾染的雪踢干净,却把树上的积雪踢得索索而下,惊得康宁乱躲乱藏。 宋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心寒胆站,看着这槐树不做声;康宁觉出异样,问道:“宋楠,这槐树有什么好看的,生的丑陋无比,改ri命人来砍了算了,有些煞风景;本宫觉得这里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这槐树有些碍眼。” 正德笑道:“一棵树而已,怎么惹的皇姐不开心了。” 宋楠默然无语,他想起了大明朝的崇祯皇帝在李自成攻入beijing之后便是在万岁山东麓的槐树上自挂而死,这里正是东麓的山坡,左近的山坡上由于改造成高尔夫球场已经将树木伐尽,却不知为何留下了这棵槐树,看着那横生的枝桠,倒像是专门生着让人自挂的一般,这么一想顿时不寒而栗,只觉得这老槐树也似乎张牙舞爪起来。 正德拍了宋楠的一下道:“想什么呢,怎么滑,快教教朕。” 宋楠回过神来,决定一定要砍了这棵邪门的树,不管是不是崇祯上吊的那一棵,也不能留着堵心。 “皇上,公主,臣先滑行一趟你们看看,顺便趟趟道,然后臣再上来教你们些基本要领。” 正德拍手道:“好,你示范一次让朕和皇姐看学学。” 宋楠脱下大氅,露出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紧身衣裤,将肩头的滑雪板卸下,牢牢绑好,再将面罩罩上,拱手道:“臣先示范了。” 康宁见宋楠一身奇怪的装束着实觉得好笑,但宋楠打扮的干净利落,看上去jing干的很,到让康宁多看了两眼。 宋楠寻了一处起点,双手手杖一撑,弯腿躬身,重心下沉,几下助力一过,身子便如一只大鸟一般飞下山坡;正德张嘴瞪眼,看着宋楠灵活的沿着山坡左摇右摆,如鹞鹰一般飞驰而去,动作潇洒之极。 康宁没想到竟然速度这么快,捂着小嘴惊呼出声,心头噗通通乱跳,倒有些怯了;正德却是拍手大笑道:“好玩,如流星赶月,风驰电掣,好个宋楠,有这么好玩的玩意儿到现在才教朕。” 宋楠尽情挥洒,时不时来个空中跃起,落下时溅起雪雾一片,耳听得山上山下惊呼一片,心中得意之极,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记得有一次自己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场与老外竞速,自己从险峻的山坡上飞跃数十米落下时,老外的惊呼声也是这般的毫无掩饰;在宋楠看来,这里的山坡既短且缓,跟后世的高山速降相比,简直就是毛毛雨了。 宋楠滑到山脚的雪地上,潇洒的一个回转刹住车,眼前刘瑾等随侍的人员个个目瞪口呆,刘瑾叫道:“宋大人,皇上和公主呢?” 宋楠道:“在山坡上。” 刘瑾叫道:“你怎可丢下皇上和公主不管自己玩乐?” 宋楠哈哈大笑道:“刘公公,今ri里你可说不上话,还是乖乖呆在山下等着为好,我去了。” 刘瑾yin着脸跺脚道:“皇上和公主若有个意外……” 宋楠理也不理,转身往山上爬,甩过来一句话道:“刘公公是否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忠心耿耿?刘公公还是别瞎cao心了。” 刘瑾大怒,但却不敢违抗正德之命踏上一步,沉着脸看着宋楠一步步爬上山坡。 宋楠回到槐树下,正德高兴不已,早已将雪板套在脚上要行动,宋楠忙阻拦住道:“皇上莫急,臣还没教你要领呢,来这边平缓之处,臣教你如何控制速度和身体。” 正德欣然随行,来到一旁平缓的雪地上,宋楠细心教授,正德不愧是玩乐上的天才,不消半刻钟,居然滑的有模有样。 宋楠不敢让正德即刻滑行下坡,让正德在山顶平地上多多练习一番,转过头来对康宁公主道:“公主,你也要来学一学才成。” 康宁又想又怕,但见正德滑的有模有样,好胜心起,招手对宋楠道:“过来,替本宫解了衣服,教本宫滑雪。” 第二二二章花痴少女 (感谢花花的月票)第二二二章 宋楠略有些尴尬,自己可不是太监,适才上山的时候牵着公主的手便已经是逾礼之举,现在要替康宁脱衣服换行头更是不合规矩,不觉有些犹豫。 朱秀芙嗔道:“来啊,愣着作甚?” 宋楠无奈走上前来,这里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除了皇上没有别人,难道让皇上来伺候康宁不成?再说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大氅也根本无法运动,滑起来还不成了滚地葫芦,也只能去帮她脱衣减负了。 朱秀芙站着不动扬起脖子,大氅的系带在脖子下边,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却偏偏不动手。宋楠只好站在一臂远处,身子僵直手臂平伸到朱秀芙的颌下解开大氅的系带,姿势颇为怪异。 两人面对而立,宋楠却完全不敢直视朱秀芙的脸,但能感觉到朱秀芙一双秀目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心头一慌,简单的丝绦活结竟然老是解不开,慌乱中手指竟然摸到了朱秀芙绵软温热的下巴上。 朱秀芙‘嗤’的一笑,缩着下巴道:“痒死啦,你便是这么伺候人的么?” 宋楠心跳如鼓,忙道:“公主见谅,臣粗鲁了。” 朱秀芙笑道:“一看就知道你也是个受人伺候的主儿,得了,本宫自己来。” 宋楠如释重负,收回手,额上竟然见汗;只见朱秀芙伸手麻利的结开丝绦,宋楠上前替她取下大氅;朱秀芙又背了身子解开锦袄长衣的扣子,脱下后露出紧身的黄se小绒袄,随手将带着扑鼻香气的长衣往宋楠怀中一塞,转了个圈儿道:“如何?这身打扮总可以了。” 宋楠不敢直视,朱秀芙本是个美人,穿着棉袍还没多少诱惑力,但一脱了长衣之后顿时让人喷血,她的身段凹凸有致,紧身衣服的映衬之下,细腰长发婀娜多姿,一双傲人双峰足以蔑视宋楠身边的所有女子,夺人眼球。 “起码三十六d!”宋楠估算着尺寸,眼睛也没离开过那个部位。 “乱看什么?”朱秀芙半嗔半怒:“这装扮不成么?” “成成成。”宋楠如鸡啄米般的点头,转身将怀中的衣服挂在树杈上,拿起面罩上前替朱秀芙罩上,将带子系好;又帮着朱秀芙穿上滑板,朱秀芙大惊小怪的一步步迈了出去,身子左摇右晃,小手紧紧攥着宋楠的胳膊,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朱秀芙的运动细胞显然没正德的健全,宋楠累的一身臭汗才勉强教会她基本的要领,宋楠跟在身边还能滑行几步,一旦离开十步之外,必然翻倒在雪地里咯咯笑个不停。 反观正德,已经渐有青出于蓝之势,滑的顺风顺水,偶尔还学着宋楠的样子做些花样。 “宋楠,朕要下坡了,朕觉得差不多了。”正德叫道。 宋楠道:“臣陪着皇上滑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正德摆手道:“不用,朕不要你陪,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皇姐身上,真可怜,学了一个时辰了,十步一摔叫,幸亏这是雪地,要是硬地,恐怕早出人命了。” 朱秀芙叉腰道:“不许笑话我。” 正德哈哈大笑,调转方向潇洒挥杆,迅速往山坡下滑去;宋楠忙叫道:“皇上切记,速度不要太快,沿着雪道下滑。” “朕知道了。”正德挥挥手中的雪仗,越过斜坡口呼啸着往山下滑去;宋楠看了几眼便放心的回过头来,看姿势和动作正德已经领悟到了要领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就算摔一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坡度也不会出什么大危险。 朱秀芙扶着宋楠的肩膀站立观看,羡慕的道:“皇上真是天才,这么一会就已经像模像样了,宋楠,本宫是不是很笨?” 宋楠笑道:“一点不笨,公主知道我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学会的么?” 朱秀芙道:“多久?” 宋楠道:“三天时间。” 朱秀芙抿嘴笑道:“原来你也是个笨蛋。” 宋楠心道:逗你玩罢了,老子只花了十分钟便来去ziyou了。 “本宫也想滑下去。”朱秀芙扭着腰道。 “不成,你起码还要练上一个时辰。”宋楠断然拒绝,出了事自己可要兜着走。 “不是有你么?你在身边保护我不就成了?”朱秀芙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求肯,声音中少了贵胄的居高临下的傲气。 宋楠道:“公主,臣可不敢拿公主的安危冒险,若是出了岔子,臣可是罪过。” “哼,若本宫命令你呢?” 宋楠皱眉道:“公主莫要强迫,其实多练一会儿便可,这也不需要什么天赋。” 朱秀芙一笑,突然举步往坡边滑去,宋楠叫道:“公主不可。” 朱秀芙笑如银铃洒在雪地上,却越滑越快,宋楠徒步追赶不上,忙手忙脚乱的穿上滑板,也顾不得戴上面罩,急追过去。 朱秀芙已经下了斜坡,随着速度的加快,她的心也紧绷起来,完全忘记了宋楠告诉她的减速要领,像一只出膛的炮弹往坡下直冲,身子也即将失去平衡;宋楠眼见要遭,飞速从后方赶上,从一个惊险的角度飞跃而下,越过朱秀芙的头顶落在她的前方,口中高叫道:“横板,横板,减速,减速。” 朱秀芙尖声大叫:“宋楠,救我!”话有未了,身子一侧便要摔倒,滑行的方向也偏离了宋楠勘察的安全路线,直往一片未知的雪地冲去。 宋楠无暇多想,急速冲到她身边,伸手搂住朱秀芙的腰,两人失去平衡,在一片漫天的雪雾中滚落雪地里,直奔侧面的未知地域冲去。 轰隆一声响,宋楠身子一震,剧痛无比,只觉得肩背疼的厉害,头脑却清醒的很,知道是落入了山坡侧面的一道沟壑之中了,头顶上积雪塌陷下来,落得头脸上全是,但宋楠无暇顾及,将朱秀芙的身子往怀中一带,侧身挡住落下的碎石和雪块,待一切平复下来,这才拱起身子往下看。 身下的朱秀芙张着嘴巴睁着大眼睛,似乎惊吓的不轻,宋楠连声问道:“公主,公主,你受伤了没有?” 朱秀芙不答,宋楠赶紧拨开乱草和雪团,也不忌讳什么,在朱秀芙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受伤之处,但心中却更加担心了,这种滚动摔倒往往会造成内伤骨折,外表无恙不代表内部无伤。 宋楠动动朱秀芙的胳膊问一句疼不疼,再抬抬朱秀芙的腿问问疼不疼,还不顾忌讳的按了按朱秀芙的胸口肋骨问问疼不疼,朱秀芙只是不做声,更是把宋楠急的要命。 “全身上下哪里疼痛或者麻木便要告诉我。”宋楠道。 “宋楠,别忙活了,我没受伤。”朱秀芙忽然柔柔的开口道:“倒是你的额头流血了。” 宋楠这才觉得额头上辣的疼痛,有黏糊糊的东西流了出来,忙要起身处理伤口,猛然间朱秀芙伸出双臂将宋楠的脖子勾住,宋楠惊道:“公主……你……” 朱秀芙不答,抬头凑上嘴唇在宋楠的额上伤口吮吸了起来,舌头的撩动,让宋楠既疼痛又惊骇。 “别动,唾液能止血,母后教我的。”朱秀芙脸上绯红,轻声道。 宋楠结结巴巴道:“公主,不可……” 朱秀芙吃的一笑道:“有何不可?你说本宫生的美么?” 宋楠哪有心情跟她搞这些,挣扎说脱开朱秀芙水蛇般的双臂,道:“臣扶公主出去,皇上他们恐怕要吓坏了。” 朱秀芙眯眼道:“管他呢,你只说本宫美不美?” 宋楠敷衍道:“美,公主,起身。” 朱秀芙自顾自的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宋楠头皮发麻:“臣不敢。” 朱秀芙道:“你是不敢还是讨厌我。” 宋楠被朱秀芙缠七缠八弄得有些光火,低声道:“他们来了,臣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咱们还是快起身上去,否则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朱秀芙不答,勾着宋楠的脖子直勾勾的看着宋楠,宋楠吓了一跳,大力挣脱起身。 朱秀芙轻声道:“你知道我待会会如何跟皇上说么?” 宋楠道:“意外而已,还能如何。” “不,本宫会说你故意如此,意图非礼我。” 宋楠怒道:“公主怎可如此,臣何曾这么做过?” 朱秀芙一笑道:“你猜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你。” 宋楠头如斗大,怒道:“我宋楠何处得罪了公主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朱秀芙噗嗤笑道:“想本宫不为难你也成,你……你亲我一下。” 宋楠心中大叫:卧槽,这公主怕是在宫中憋疯了,这是花痴啊,老子今天算是倒了血霉了。 “你……你便这么讨厌人家么?好,本宫便跟皇上说……” “好好好。”宋楠摆手打断,不就是一个吻么?你以为是老子吃亏? 宋楠伸手抄起朱秀芙的脖子,对着那两片噏动的红唇狠狠心亲了上去,只一接触,宋楠便知道朱秀芙是个菜鸟,跟小郡主一样,接吻的技巧一丝也无,可见故意装的跟阅人无数一般,其实是个雏儿。 朱秀芙的反应热烈,双唇接触,随即紧紧勾住宋楠的脖子,不让宋楠脱离,香舌绵软到处乱撩,将宋楠的舌根都吮的发麻。 左近人声已至,正德焦急的声音传来:“皇姐,宋楠,你们没事。” 宋楠忙要起身,却被朱秀芙勾住脖子不放,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再看身下的朱秀芙,眯着凤眼,脸上灿若烟霞,美艳的惊心动魄,宋楠不敢多看,低声道:“皇上他们寻来了,可别再害臣了。” 朱秀芙娇滴滴慵懒的伸手道:“扶我起来。” 宋楠心中悲叹:姑nainai,待会可别用这种声调,这不明摆着撒娇么?只要不是傻子都看的出猫腻来。 第二二三章巡边之愿 第二二三章巡边之愿 (求订阅收藏)第二二三章 “皇上,我们在这里,臣该死,不过公主无恙。”宋楠高叫道。 半晌后,雪沟边缘,正德和刘瑾以及一干随行侍卫探出了头来,宋楠扶着朱秀芙站在下边,仰头正往上看。 正德松了口气,命人丢下绳索,将宋楠和朱秀芙拉了上去;刘瑾斥责道:“宋大人,你也太不像话了,怎可让公主涉险?瞧瞧,这么深的沟壑,要是公主出了事你如何担待?” 朱秀芙笑道:“刘公公,不关宋大人的事,是本宫自己要滑下来的,宋大人不但没让本宫受伤,反而因救了本宫额头受伤了呢,你却来怪他。” 刘瑾忙道:“奴婢知错。” 朱秀芙拢了拢秀发看了宋楠一眼,笑道:“可真是好玩。” 宋楠心道:好玩个屁。 有惊无险之后,众人折腾的也略疲惫,于是在山脚的亭子中歇息,随行太监将炭火温着的食物摆上,沏了茶水上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正德很是开心,问宋楠道:“你是怎么学会这种玩法的?朕还是第一次玩这种玩意儿,真是爽快的紧。” 宋楠道:“臣也是跟人学的,臣在蔚州的时候曾有罗刹国客商来蔚州经商,臣跟他熟识之后他曾告诉过臣罗刹国的风物,这种滑雪之法也是他教给臣的。” 正德道:“罗刹国?北方蛮帮也会这般玩乐?” 宋楠笑道:“他们可不是用来玩耍的,罗刹国天寒地冻,车马难行,故而他们便用这滑雪之法行走,臣听那罗刹国客商说,罗刹国的兵马也配备这些雪板,滑动如风,悠来倏往很是便捷,更可以滑行中弓射打斗,甚是彪悍。” 正德悠然神往道:“倒也有趣,要是数万人顺着山坡滑行突袭,倒是难以抵挡的住。” 宋楠笑道:“也没那么容易,谁会傻到站在低处让他们冲锋?鞑子的骑兵不也挺凶悍的,但我大明边军还不是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么?所以斗智不斗力,光有武备,没有智力也是枉然。” 正德点头笑道:“说的好;说起来朕还真是羡慕你,你打过仗,又见识过许多事情,朕只能天天呆在这宫中气闷,几天年假一过,又要每日早起上朝,真是好生无趣。” 正德一叹,满目愁眉。 宋楠无语,你是皇上,还想怎么着?真是个奇葩;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大明朝这般死犟的文臣监督之下,皇上也没那么好当的。 刘瑾忽道:“皇上,您要是觉得气闷,咱们可以出巡边关啊,这样皇上既能第二二三章巡边之愿 鼓舞边镇将士士气,又能饱览我大明江山壮丽之景,还能散散心,不是挺好的么。” 正德眼光一亮,旋即暗淡下来道:“朕倒是想,可是外廷的官员们恐怕又要来劝谏了,朕总不能老是用板子对付他们吧?” 刘瑾道:“皇上若是想西巡或是北训,奴婢来给皇上想法子便是,总是教内阁和外廷的人不多嘴,再说这是好事,他们有什么理由阻拦?边镇和鞑子一直纷争不断,兵部尚书刘大夏不是一直吵着说要增加边镇防务,要户部拨款么?皇上此行正好以此为由实地考察,岂不正好堵了他们的嘴?” 正德一拍大腿道:“正是,朕倒是忘了此事;小谨子,你去探探口风再说。” 刘瑾躬身道:“奴婢遵命。” 宋楠默不作声,刘瑾确实有些本事,只要正德想干的事他都上杆子让正德满足,难怪正德对他颇为倚重。不过这巡视之事明显不妥,且不说假公济私,借巡视边镇行游玩有些胡闹,光是太监怂恿皇上出宫巡视边镇,便有成化年间的王振为前车之鉴了。但宋楠却没有开口劝阻,因为宋楠还不想让正德讨嫌,这些事只有该做的人去做,自己只是听听罢了。 “宋楠,若朕出行,你可要陪着朕去,你毕竟打过仗,也在边镇呆过,朕要你跟着一起去。”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臣要提醒一句,边镇鞑子滋扰严重,搞不好会遇到鞑子兵,皇上可要三思。” 正德笑道:“朕还就怕遇不到鞑子,朕正想亲自跟鞑子交交手,朕看了不少兵书,学了骑射等技,还从没派上用场呢。” 宋楠无语了,正德确实喜欢骑射,记得当年自己刚入太子宫中,便见正德射箭打靶,抛却胡闹的因素不谈,正德倒也不是个怂包。 刘瑾不失时机的讥讽道:“宋大人莫不是怕了鞑子吧,若是怕了,皇上也不用强求宋大人。” 宋楠一笑置之,倒是正德替宋楠出头道:“废话,宋楠在蔚州以一百对七百鞑子骑兵,却大获全胜,他会怕么?小谨子,遇到那样的阵仗,怕是你也要吓得尿裤子了。” 刘瑾脸色难看,赔笑道:“那是那是,奴婢可没那本事,不过奴婢跟着皇上出巡可一点不怕,就算遇到百倍于己的鞑子兵,以皇上的谋略和神威,还不是以一敌百大败他们么,兴许皇上所及之处鞑子都望风而逃了呢。” 正德哈哈大笑道:“谅他们也不敢与朕对敌,不过若是鞑子真的望风而逃,朕可如何和他们面对交锋?” 宋楠差点笑出声来,正德这可实在是有些荒谬了,不过也许这便第二二三章巡边之愿 是身为天下之主的自信吧,这种自信也挺奇葩的。 刘瑾想正德之所想,马上思索对策道:“皇上有如此担心倒也难怪,若是这样的话,奴婢建议干脆咱们秘密出行算了,也别跟外廷打招呼了,咱们偷偷带些兵马给鞑子来个措手不及。” 正德眉开眼笑,鼓掌道:“好办法,好办法。” 宋楠皱眉道:“皇上,这恐怕有些不妥。” 正德道:“怎么不妥?” 宋楠道:“皇上的安危最是重要,若秘密出行,一旦有事发生,如何援救?” 刘瑾道:“能有什么事?边镇的兵马是吃素的?宋大人当年的锐气去哪了。” 宋楠淡淡道:“单是我等臣子的安危自然可以置之不顾,这可是皇上,刘公公你可要想好了,万事难以预料,可莫怪我没提醒你。” 刘瑾被宋楠说的也有些发毛,马屁归马屁,若真遇到了事,自己可是没法应付。 正德呵呵笑道:“不要多虑,所以才要你跟着朕出巡呢,你曾以一当十,朕可以一当百,咱们又不是孤身前往,大汉将军叉刀手们也带上几百,又有地方卫所军队驻扎,不会有事的;除非宋楠你不愿跟朕前去。” 宋楠忙道:“臣岂会不愿随驾,只要皇上需要,臣永远在皇上身边。” 正德笑道:“这不就结了,那还说什么?快吃点东西,朕还要去滑雪呢,朕还没玩够呢。” 正德乐此不疲,康宁公主却是再也不滑雪了,不光是宋楠,正德也不会允许;当众人人随驾在山坡下看着正德玩耍的时候,康宁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宋楠头皮发炸,暗自告诫自己不可造次。 这可是公主,不是外边寻常人家的女子,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原谅了,若继续下去,不知会出什么漏子来。况且宋楠对朱秀芙这种作风也不甚喜欢,身为皇室公主,跟自己才见了几面便如此大胆,不免让宋楠对她的品行有所诟病。 再者,自己已经深陷情债之中,尤其不可负了小郡主,就算是公主有意自己,也不能答应,小郡主应该才是自己的正妻,再跟这个公主不清不楚,无疑是自寻死路。 宋楠眼观鼻鼻观心无视朱秀芙深情款款的目光,朱秀芙略感气恼,不久便赌气般的告辞离去,弄得正德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宋楠略有些担心,依着朱秀芙的做派,若是在正德面前说些什么过头的话,正德还不活撕了自己。 好容易等正德兴致尽了,也已经是下午了,宋楠出宫之后回到自己府中,刚泡了个热水澡舒坦一下,外边第二二三章巡边之愿 却又闹哄了起来,陆青璃奔了进来,推醒正泡在木桶中眯眼的宋楠道:“宫里来赏赐了,让你去接旨呢。” 宋楠有些诧异,出宫之时正德为何不直接赏赐,这会子却派人来赏赐。无暇多想,宋楠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接赏,却发现传旨的并非皇上身边的内侍,而是一名女官;大厅里摆满了赏赐的布匹书画和各种玩意儿,。 宋楠疑惑的问道:“是皇上的赏赐么?” 那女官带着笑容道:“宋大人接赏吧,这是康宁公主殿下的赏赐之物呢。” 宋楠如五雷轰顶,僵立在原地。麻痹的,这事看来没完没了了。 第二二四章冰心 (感谢moshaocong、acxld、本源不朽、晴空碧玺兄弟的好多月票;特别感谢休闲浪人、晴空碧玺兄弟的超级红包,还有之前给苹果包小红包的兄弟们,拜谢!)第二二四章 “苏州云锦三匹,鹤嘴香炉一对,铜镜一张,百花楼胭脂水粉各五盒,花黄三盒,黄梨书案一张,字画三副……” 赏赐的礼单上林林总总不下数十样,加起来倒也不过千儿八百两银子的价值,但康宁公主的赏赐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宋楠施礼问那女官道:“不知公主赏赐这些礼物是何缘故?” 女官笑道:“公主殿下说了,今日侍奉出游有功,故而打赏,有些是大人能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的是百花楼的贡物,外边买不着,公主殿下是赏给宋大人的侍妾家眷用的;另外公主殿下还另外赏赐了一瓶疗伤药,给宋大人治额头上的伤口。” 女官笑眯眯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子,双手递到宋楠手上,宋楠茫然接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打赏了女官恭送走了之后,宋楠坐在厅内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发呆,小萍儿和李小妹翻着东西笑的合不拢嘴,惊叹物事的精美,胭脂的名贵,宋楠却充耳不闻。 叶芳姑脸上带着一丝冷笑抱臂靠在门口看着宋楠,陆青璃也是一副八卦的神情盯着宋楠看,两姐妹心如玲珑,第六感极为敏锐,心中早已将宋楠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康宁公主之间的关系脑补了无数个版本。 宋楠被她们盯得发毛,皱眉道:“看着我作甚?公主赏赐给你们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货,你们分了吧。” 叶芳姑懒洋洋的道:“可不是赏赐给我们的,是赏赐给你的。” 宋楠道:“我的就是你们的,有区别么?” 叶芳姑轻笑道:“我们可不敢用,用了心里不舒服。” 宋楠道:“什么意思?” 叶芳姑冷笑一声道:“没什么意思,你心里自知,我道忙活了一下午带一晚上是为了什么,原是博佳人一笑去了,小郡主真可怜,她若知道此事该不知如何伤心呢。” 宋楠皱眉道:“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公主和皇上要去滑雪我能不遵命么?人家爱赏赐给我,我难道还拒之? ??外不成?” 叶芳姑道:“这话说给小郡主听去,我们姐妹可不爱管你的闲事。” 宋楠挠头道:“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青璃,你最乖,别信你表姐的话。” 陆青璃嘻嘻笑道:“我只看事实,无缘无故赏赐这些东西作甚?” 宋楠心头郁闷,拂袖而走,不想在此事上缠杂不清,身后传来叶芳姑悠然一叹:“这下好了,咱家要成驸马府了。” 宋楠差点吐血,气呼呼的回到内宅上床以被蒙头,生闷气去了。 …… 慈宁宫西暖阁中,康宁公主倚在靠枕上眯着眼睛,回想起今日和宋楠热吻的情形,脸上升腾起两朵红云来,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脚步声响,康宁睁眼看见女官红玉进了暖阁,忙起身道:“送去了么?” 红玉笑道:“启禀公主殿下,已经送去了。” “他怎么说?” “宋大人好像有些惊讶,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木讷的很,不过宋大人倒真是一表人才,奴婢还以为锦衣卫的官儿都是横眉怒目的一脸凶像,没想到宋大人倒是个俊俏的后生。”女官嘻嘻而笑。 康宁公主用帕子掩口,轻声道:“红玉,这么说你也是挺看好他的么。” 女官嬉笑上千,替康宁拉直身上的褶皱轻声道:“殿下,奴婢觉得不错,殿下眼光真不错,依着奴婢看,宜早不宜迟,赶紧跟太后说说,让皇上给殿下做主。” 康宁红了脸啐道:“哪有这么急的。” 红玉笑道:“不急?听说那宋大人都十九了,所幸还未娶正妻,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被别人抢走可就不好了。” 康宁公主脸色有些郑重道:“可是,宋楠好像对本宫不太喜欢的样子,本宫今日主动,不知他会怎么看我。” 红玉笑道:“凭他怎么看,公主万金之躯,他自然是不敢有所表示,公主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想咱?咱们公主花容月貌,不知多少青年俊彦想攀龙附凤都不在公主眼中,喜欢了他,怎么着?他还不愿意不成?” 康宁掩口娇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话,那不是无趣了么?说来也怪,为何我便是喜欢了他了,跟他其实也没见几面,突然就从心里抹不去了;红玉,你告诉我,本宫是不是犯了花痴了。” 红玉嘻嘻笑道:“这可不是花痴,这是少女怀春,没听老夫子们说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理也可以说‘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是也不是?” 康宁笑道:“你这张嘴,真是没救了。” 红玉道:“奴婢也是替公主着想呢,奴婢打小伺候公主,自然希望公主有个好依靠;没见前朝的惠德公主和贤顺公主她们都嫁了些半老的勋贵么,那可真没意思。” 康宁沉思不语,红玉的话是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生长于宫中,这些事见得多了,公主择婿可不是段子里说的那些抛绣球招状元之类的完美,大明朝的驸马大多是成了笼络臣子的附赠品,嫁的也不是什么俊秀的人物,当然这里边是有原因的。 康宁生的美貌,欲为驸马的不在少数,但康宁却都看不上眼。少女怀春,虽在深宫,但天性难以泯灭,当宋楠这个俊俏的人物出现在面前,爱情的萌芽便悄然滋长在心中了。 康宁自然也知道身为驸马的诸般禁忌,她知道宋楠不可能主动的追求自己,所以选择了主动出击,她不愿再蹉跎青春了,正如红玉所言,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但在此之前,康宁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便是大明朝对于驸马的诸多限制;大明朝的驸马虽然娶了金枝玉叶,成了皇亲国戚,但却处于很尴尬的境地,究其原因便是太祖爷对驸马规定的奇葩的约法三章。 其一,凡为驸马,驸马及其亲眷均不得为官;光是这一条便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太祖的本意是不许皇家姻亲干涉朝政,听起来似乎冠冕,但却不免矫枉过正,正因如此,除了特殊情形之外,大多数驸马都是被迫成为皇亲,过着富贵但却窝囊无权的日子。 其二,和公主结婚之后,公主不住驸马府或公主府,而需住进大内。这一条简直没人性,夫妻除了结婚当日在一起之外,其余时间公主需住进宫里,驸马爷要想和公主过夫妻生活还需进宫觐见,得到批准之后方可;更奇葩的是,宫中的女官们往往会嫉妒刁难,得不到滋润的女官们见不得驸马和公主的相聚,若不贿赂她们,她们便会拒绝驸马进宫;也就是说,驸马虽娶了老婆其实也跟没娶是一个鸟样。 其三,驸马不准纳妾。这一条简直是丧尽天良,又不能正常过夫妻生活,又不准纳妾,身为驸马还不敢去逛窑子喝花酒,可谓是一旦成了驸马,基本上便成了禁欲的出家人了。几乎可以想象到这样的情景,寒夜空房中,身份尊贵的驸马们无奈打着手铳泄愤,心中可能肠子都悔青了。 看到宫中前朝的老公主们的前车之鉴,听多了她们的深宫之怨,康宁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花些心思,首先不能凑着着便招了个驸马,要选自己中意的可心之人;其次便是要请皇上做主,废了这些规矩,否则,谁愿意成为这样的驸马?再说康宁也绝不愿意嫁了喜欢的人却要在宫中蹉跎岁月。 这件事还急不得,先是要探听宋楠的口气,他若答应了,自己再去找皇上去改规矩,然后始能享受甜蜜的生活;康宁公主主动出击,不惜轻贱自己让宋楠和自己的关系亲密起来,便是因为她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多之故。 而之所以派人去赏赐宋楠,既是表达情意之举,还别有用心的赏赐了些女子用的物事,这便是间接的向宋楠身边的侧室示好,为将来打下基础,也是向宋楠传递一种信号,那便是即便成了驸马,也不必休了妾室。 康宁几乎做了她所有能做的行动和暗示,可算是费尽了心思,只可惜宋楠完全没懂这些,因为宋楠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来想;而康宁公主的情报工作也做的不太到位,她完全不知道有小郡主这个人的存在,若她知道小郡主和宋楠早已私定终身,两人之间早已突破了所有的禁忌,连英国公都呈默许之态的情形,恐怕一颗心要沉到冰潭之中了。 第二二五章刘瑾的第一次进攻 第208章 宋楠私心中认为,公主生于深宫之中恐怕男人没见几个,有些急色;那日对自己行为轻佻,颇有挑逗之意,或许是对自己有些好感。自己一时昏了头居然去亲吻公主,此事怕是要留下祸患。 虽然受公主青睐,对自己的虚荣心有了小小的满足,但宋楠明确的告诉自己:跟公主之间决不能有什么瓜葛。 宋楠现在的处境也并不太如意,自石文义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整个锦衣卫衙门便已经倒向了刘瑾的怀抱;石文义自不必说,他本就是刘瑾一手扶植上锦衣卫指挥使宝座的,刘瑾如日中天,自然卑躬屈膝打得火热。 锦衣卫指挥同知郝大通和指挥佥事陆满堂本是两个唯唯诺诺的角色,在牟斌当指挥使期间,他们便从未进入权力的核心,相反萧琅孙玄这两个南北镇抚司衙门的首脑才是绝对的核心;在这种情形下,郝大通和陆满堂自然不会对牟斌有什么忠诚可言,牟斌倒台之后,他们也迅速的转变角色,成了石文义的贴心伙伴。 整个锦衣卫衙门中,宋楠和孙玄的南北镇抚司衙门和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俨然形成了两个派系,这也让锦衣卫内部迅速的分化站队,有人愿意站在宋楠和孙玄一边,更多的人选择了石文义那一边,因为很明显,石文义身后有刘瑾。 这不能归咎于人的势利,识时务是官场的要诀之一,更何况理由也很是冠冕,石文义是锦衣卫的首领,听从他的命令自然无可厚非。好在宋楠和孙玄的北南镇抚司辖下亦有五大千户所,实力不容小觑;特别是北镇抚司更是诏狱重地,宋楠和皇上的关系又不错,很多时候,宋楠可以凭借诏狱的特权钳制东厂和其他部门送来审判的要案,甚至可以推翻证据重新审查,在这种情形之下,才堪堪稳住形势。 但越是如此,宋楠在刘瑾石文义等人的心目中便越是碍眼,特别是刘瑾要石文义来打招呼的几桩京中要员的案件,宋楠顶牛般的顶了回去,并未按照刘瑾招呼的那样大事化小,这更是让刘瑾怒骂不已。 在北镇抚司衙门中,宋楠也做了一系列的调动和任命,正南坊中的骨干? ??续被调来北镇抚司衙门,数百城管改成的军余也被宋楠充入锦衣卫成为正式的编制,不论这些人是否胜任,宋楠觉得此刻要的不是有本事的人,而是忠心可靠之人。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本是孙玄的手下,孙玄调往南镇抚司,自然也将其中不少骨干带走,但跟随宋楠的万志和王勇却一直跟随宋楠,宋楠几经试探之后证实了两人的忠诚,于是也放心的使用二人;但对于孙玄,宋楠还是抱着戒心;此人虽和自己处于一条船上,但从他背叛牟斌的行为来看,宋楠绝不敢跟他推心置腹。 刘瑾数次有意无意的在正德面前想说些宋楠的坏话,却被正德呵斥了几次,刘瑾也学了乖,起码目前而言,宋楠是动不了了,但刘瑾也不甘心锦衣卫中的要害部门不听使唤。 石文义机谋不够,只能当走狗,跟宋楠和孙玄斗是绝不是对手的,鉴于此,刘瑾将矛头转向了孙玄身上,若能拉拢分化宋楠和孙玄之间的同盟,让孙玄倒向自己或者是倒台,宋楠便孤掌难鸣,再无对抗之力了。 二月初九,南镇抚司所辖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报,吏部侍郎崔秀涉嫌渎职舞弊,利用吏部职务掌握到官员出缺之便,透露消息给候补官员,凡送礼者,在候补的履历上便着意渲染推荐,其余候补之人则在其履历上写上致命的一笔。 孙玄本已沉寂良久,得此线索自然是下令追查到底,很快,便有了重大的发现。在正月里吏部补缺扬州盐务使之职中发现了端倪。 前任扬州盐务使患病之后辞官归养,符合条件的候补官员共十八人,大名单报到吏部圈点,举人出身的山阴人许良被认为最为合适,此人做过一任县官,为官清廉颇有雅望,在盐务使这个肥缺上,能力和清廉是最重要的选择。 按照惯例,所有候补官员都由吏部需重新核柰核查一遍履历,做一番考评之后报吏部尚书圈点,再由内阁票拟,结果呈报于皇上批准。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许良定能获此官职的情形之下,另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马国泰却被异军突出任命为扬州盐务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调查卷宗时发现,在呈报给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卷宗中,马国泰的履历清明,无一句负面之言,而其他人则列出了各种毛病,呼声最大的许良的卷宗上多出一句考评:‘据闻许良父孝期间出入青楼花巷,人品似有不堪’。 就是这句似是而非的履历评语,便足以毁掉许良的扬州盐务使的美梦,讲究忠孝的当下,谁在父孝期间还敢寻花问柳,无疑为世间所不容,别谈什么升官了。 许良虽不知考语写的是什么,但晋升无望的他立刻便怀疑其中有人做了手脚,于是便透露了消息给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案子很快便查了个水落石出,对许良的考评自是无稽之谈,此案所涉之人包括吏部侍郎崔秀,几名考选的官员以及主笔小吏数人,所幸的是没发现吏部尚书马文升于此有涉。马文升自然是根据履历上的文字来圈定人选,对于父孝期间寻花问柳的无端人品之人,马文升自然是打了个大叉,倒也无甚出格之处。 案子很快便成了铁案,由于事关重大,并涉及从三品侍郎官,正德下令将证据移交北镇抚司审理,所涉人员一并归案定罪。 但让人惊讶的是,当案件移交北镇抚司衙门之后,案子忽然急转直下,所涉几名官员全部矢口否认罪行,并称有人栽赃陷害,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好人,反告锦衣卫办案草率,污人名节;诸般有力的证据纷纷抛出,矛头竟然指向了南镇抚司孙玄设计陷害吏部官员,欲报私怨上来了。 这下子热闹了,指控者反被指控,孙玄所获的证据一一被查实据为假证据,相反又爆出了孙玄曾求聘于吏部侍郎崔秀之女遭拒,曾扬言不肯罢休之事,整个案件马上变了味道,倒像是孙玄为了报复崔秀有意弄了假证据陷害崔秀一般。 孙玄本来还淡然处之,犯人反咬一口之事原属寻常,但随着证人证词的翻供和推翻,朝堂上下舆论如沸之时,这才惊觉事情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到了这个时候,孙玄坐不住了,赶紧来找宋楠商量对策。 宋楠开始的时候也没在意,像是这样的案件,北镇抚司一个月就要处理两三件,一年处理几十桩,都是手下经手,宋楠才懒得去亲自过问,但随着事态的升级和变质,宋楠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这才将案件的前因后果仔细的查勘一番,想找出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北镇抚司的公房里,面对惶然不安的孙玄,宋楠不得不说出让孙玄胆战心惊的话来:“孙大人,你这是入了套了,此案我研究了两日,终得出有人是针对你而为之。” 孙玄惊道:“我孙玄与人无争,谁会这么对我?” 宋楠叹了口气道:“身为锦衣卫中人,如何能做到与人无争?至于谁会这么对你,你我心知肚明,倒也不必说出名字了。” 孙玄怒骂道:“定是刘瑾,这个阉狗,定是看你我不给他颜色便想法子陷害我,我自清白,倒也不惧。” 宋楠道:“不惧恐也要惧了,锦衣卫所获的证据均已被推翻,坊间传言你狭私报复崔秀虽是传言,不足以让人相信,但你在要案上核查不严,侵犯到吏部要员的名誉,一个办事糊涂不足胜任的责罚怕是逃不了了。” 孙玄变色骂道:“老夫明白了,刘瑾便是要我孙玄走人,前段时间,石文义请我去赴宴,中途刘瑾忽至,他暗示我倒向他,被我言辞拒绝;阉狗这是先礼后兵,这条疯狗,气煞我也。” 宋楠心头一惊,原来刘瑾早已在暗中动作,不知自己北镇抚司衙门和辖下的千户所中是否已经有人被他拉拢,看来要多加防范。 “宋大人,你可要救我,此事我自己无法澄清,我现在脑子都如浆糊一般,已经理不清头绪了,求宋大人还我清白,查出真相。” 宋楠道:“那是自然,我当然不能任你为人陷害,你我在锦衣卫中早已是同舟共济,我岂能坐视。” 孙玄感动的差点流泪,对宋楠他还是有信心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更何况他还有正德的信任,刘瑾为什么对自己动手,按理说自己经营数十年应该更加的难以扳倒才是,他的首选当在宋楠身上,但对宋楠他却无可奈何,很大程度便可能是皇上的力挺。 若说是因为宋楠帮了刘瑾几次刘瑾会感恩的话,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刘瑾会感恩?母猪会上树还差不多。 第二二六章早有安排 (感谢狮魔王、大唐烟雨梦兄弟的月票。)第209章 “这事儿要想弄清楚,须得知道消息的来援,崇教坊衙门的千户是不是叫杨孟刚?”宋楠问道。 孙玄捋着胡子道:“正是他。” 宋楠道:“这人我见过几次,人很精明,那许良的口供上漏洞这么明显,怎地看不出来?” 孙玄一愣道:“许良的口供有问题么?” 宋楠翻开卷宗道:“你瞧,许良的口供上说,怀疑吏部有猫腻,这一个‘怀疑’二字,便是说他也没把握,只是猜测罢了;你们倒好,逮着风就是雨,直接便落入他人圈套之中了。” 孙玄拿过卷宗细看,脸上有些发烧,怀疑二字写的明明白白,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注意,还以为逮到了重大的线索出来。 “虽则我锦衣卫可凭风闻侦缉,但也要分什么人什么事,若是普通老百姓,冤枉了人陪个礼也就罢了,老百姓也不敢追究什么,这可是吏部大员,岂能如此马虎。”宋楠啧嘴道。 孙玄颓然道:“哎,我也是立功心切,这段时间受石文义压力太大,成天介挑咱们南镇抚司的事,我也想查个大案子弄出点名堂来堵住他的嘴,他娘的,没料到出事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懊悔也没用;不过倒是让我有了入手之处,这许良既然去通报消息,又用了模棱两可的口气,这家伙定有问题,他这么做确实高明,昨日问他话,他说自己只是怀疑,便去锦衣卫衙门问问事,可没担保一定有事。你瞧,一下子将自己摘清了,最多落个胡乱猜测的小过,却没有大错,铁锅酪油饼两面光,都无需翻供。” 孙玄骂道:“这狗日的定是他们一伙的。” 宋楠道:“现在不能下结论,但这许良要盯着他查,兴许能瞅出点名堂来;另外你们去吏部查宗卷,其他人的履历上的字迹是怎么回事?为何吏部侍郎和主薄文书们一致否认卷宗上的字非他们所写?” 孙玄道:“咱们查的卷宗是从马文升那里取得的,本来就是要看呈递给马文升手中的卷宗才可知道真相,拿回来之后便存档成为证据,这帮人是反咬一口罢了。” 宋楠道:“你我都知道是反咬,验了字迹之后,那卷宗上的字迹确非吏部书吏字迹,也非吏部其他官员的字迹,这便无法解释了。” 孙玄愁容满面,扶额叹道:“一着不慎,如今确实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得到消息,内阁焦芳已经联合御史何天衢明日早朝弹劾我诬陷吏部官员,明日早朝这一关我恐难以过去了。” 宋楠摆手道:“先别急,今晚你我去拜访马文升,有件事我一直怀疑,若能得他首肯,定能助你脱险,只是不知道马文升有没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孙玄愕然道:“此事跟马文升有何干系?” 宋楠道:“我们若是查出他吏部有人故意设计你孙大人,他这个吏部官长岂不是要担责任?但不知他是否能勇于担责,若他是个明哲保身之人,这件事还是难办;那只有慢慢的暗查,时间上却来不及救你,你这个镇抚的官衔恐怕是保不住了。” 孙玄想了想道:“马文升倒是个耿直之人,虽然年近八十,但脾气火爆,上回弹劾八虎之事,他也没缩头;内阁刘健和谢迁被罢官,他也曾数次上书请辞,那几日早朝上吹胡子瞪眼很是激动,皇上却没准他辞官,可见也是个不怕事的。” 宋楠笑道:“外廷文官有几个是好欺负的,个个如犟牛一般,如你所言,希望马文升能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也好弄个水落石出。” 孙玄道:“马文升对宋大人可没好感,你确定要亲自去?” 宋楠笑道:“那当然,这是公事,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不过马文升要是因私废公,我去不去倒也没什么差别。” 孙玄叉手道:“哎,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我孙玄也有今日。” 宋楠道:“这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他们便是利用我锦衣卫无孔不入,有大案便来劲的弱点来设计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孙大人也不用自责。没有这一次兴许还有下一次,总之是祸躲不过,早来早好。” 孙玄点头道:“宋大人,这次你若能帮我脱身,我孙玄今后便唯你马首是瞻,当哥哥的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宋楠看着孙玄的长胡子心道:我有这么老的哥哥么?不过宋楠也知道这是个将孙玄牢牢绑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契机,经过此事,不怕孙玄不对自己死心塌地。 “孙镇抚且回去歇息,晚间你来衙门寻我,马文升的府邸在安富坊,咱们从这走近的很。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忙。” 孙玄忙起身告辞,心神不定的带着手下走了。 宋楠坐在桌后沉思了一会儿,仰头朝外叫道:“王百户回来了么?” 万志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拱手道:“王勇还没回来,镇抚大人有何吩咐?”万志和王勇都领着百户职衔,宋楠可不习惯叫他们‘太保’的别号。 宋楠道:“王勇回来之后叫他即刻来见我。” 万志刚要点头答应,却听外边王勇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大人,卑职回来了。” 宋楠大喜,忙道:“快进来。” 王勇穿着一身窄小的破棉袍,打扮的不伦不类从门外进来,宋楠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王勇拱手道:“禀大人,卑职带着人乔装跟踪许良,这厮在东城有个宅院,家眷便在住在那里,我等盯梢了一整天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许良下午见了个客人之后,也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 宋楠皱眉道:“见了谁?” 王勇道:“不认识,不过我命人跟了去查看,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宋楠起身踱步,王勇和万志默然看着宋楠,脑袋随着宋楠的走动来回转圈;院内脚步又响了起来,李大牛从门外冲了进来,也是一副破棉袄旧毡帽的打扮。 “楠哥儿……不……镇抚大人,卑职有了发现。” 宋楠道:“发现了什么?” 李大牛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几口冰凉的茶水,一抹嘴道:“我带着兄弟们盯着吏部的几个书吏,其中一人今日跑去了东城,进了一桩宅院,带了不到盏茶功夫便出来了。” “嗯?”宋楠眉梢一挑道:“东城宅院?” 李大牛道:“是啊,大木厂胡同的一间宅院,我怕打草惊蛇,没敢凑近,但地方却记得住。” 王勇叫道:“那是……许良的家啊,大木厂胡同,门前有口老井,井旁的槐树上有个老鸹窝……” “对对对,便是那里。”李大牛点头如捣蒜。 宋楠脸上露出了微笑:“可算是对上号了,这帮家伙可蠢得可以,这时候居然还敢轻举妄动,想必是在急着相互对口供了;是了,明日早朝要弹劾孙玄,这些家伙要是不对好口供怕说漏了嘴,他们可不知道我锦衣卫的手段。” “可是,这又不能说明什么,就算是许良和吏部书吏有来往,也不能证明他们是串通好了设圈套让孙镇抚往里钻啊。”李大牛道。 宋楠点头道:“确实无法证明,但既知他们之间熟识,便可知其中阴谋,离我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近了;今晚可见分晓。大牛,你回去给家里带个信,便说今晚我恐怕很晚才回,叫母亲和叶姑娘她们不要担心。” 李大牛道:“晚上有行动啊?那俺怎么能不跟着。” 宋楠摆手道:“自然有你的事儿。你回家报信之后便折返回来,带着你的人等我命令。” 李大牛欣然答应,出门脱了破棉袄回去报信去,王勇问道:“镇抚大人,晚上要多少人手?卑职去准备准备。” 宋楠道:“带上十来个可靠的兄弟即可,你们准备一下,稍后咱们先去一趟西城,今晚是了结这桩案子的时候了。” 第二二七章夜闯尚书府 第二二七章 亲卫旗校在对面的铺子里叫了饭菜,宋楠草草吃了点东西,便闭目在公房中养神,天se擦黑之时,孙玄一身便服带着四名随从来到北镇抚司衙门。 万志和王勇等和那四名随从看似熟络的很,不消说那四个人也曾经是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中的人物。 宋楠也和手下换了便服,借着黑夜的掩护前往西城安富坊,行了近半个时辰之后,抵达安富坊东首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府邸之外。 孙玄上前敲门递了门贴,门人进去通报,半晌之后出来回话道:“老爷睡下了,孙大人明ri再来。” 孙玄还待解释,宋楠一挥手,万志和王勇冲上前去硬生生顶开门缝,两名门人大惊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ri之下,这可是尚书府邸。” 宋楠笑道:“得罪了,稍后亲自向马尚书赔罪便是。”转头对愣着不动的孙玄道:“还愣着作甚,进去啊。” 孙玄嗔目咂嘴道:“这……这还怎么求人家。” 宋楠嗤笑道:“见不着人岂不更没法求。” 孙玄无奈,跟着宋楠闯进大门,两名旗校留在门口守着,防止马家仆役出门告官;马文升的府邸并不大,前中后三个庭院,住着马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前面的鸹噪声很快便传到后院,几名仆役家丁拿着家伙便涌进前院,站在前厅台阶上怒目而视。 宋楠拱手高声道:“尚书大人,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宋楠前来拜见,只因事情紧急,冒犯之处还请原宥。” 厅中传来咳嗽声,昏暗的灯笼照耀下,一名小厮搀扶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出现在厅门前,那老者面带怒容,既咳嗽又气喘,抬手指着阶下的十几人怒道:“好大胆子,锦衣卫果然是横行无忌,连老夫的府邸也跟硬闯,老夫是否犯了重罪?若不给个交代,明ri老夫必将此事上奏皇上。” 孙玄忙施礼道:“尚书大人息怒,实则迫不得已。” 马文升怒道:“少来这一套,我马文升与你们锦衣卫油水不泛,也从不交往,你们来我府邸作甚?滚出去!” 孙玄皱眉看着宋楠,宋楠微笑道:“马大人,消消气,我们硬闯是不对,待说完了事情,马大人明ri爱上奏也好,请皇上惩罚我等也好,这都好说,但请先听我们说明来意。” 马文升冷声道:“老夫不听你们的啰嗦,你们锦衣卫对我吏部不善,如今丑闻满朝皆知,还来说什么?” 宋楠收了笑容道:“马大人,今ri我等前来可是公事,您可不要犯糊涂。” 马文升一怔,呵呵而笑道:“好大的口气,我识得你,你一个小小北镇抚司镇抚竟对我朝廷二品大员如此说话,敢问你是仗着谁的势?老夫一大把年纪了,狂妄如斯之人还真是很少见。” 宋楠冷笑道:“没见过你便见识见识,我仗着的是皇上的势,皇上责成我北镇抚司查勘吏部考选舞弊一案,你是吏部尚书,我不来找你问话找谁?” 马文升怒道:“白ri衙门里才是公务时间,此刻却是公务之外,深更半夜来到老夫家中作甚?” 宋楠道:“你有公务和余暇时间之分,我锦衣卫可没有这一说,再者我等黑夜前来是给你老面子,白ri大张旗鼓,怕是你马尚书的面子无处搁。” 马文升怒极反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你锦衣卫衙门诬陷我吏部官员,如今倒是给我们面子了。” 宋楠喝道:“也没那么好笑,马大人,下官有充分证据证明你马大人不胜任吏部尚书之职,你若不愿我等私下里提醒,那咱们便明ri大殿上皇上面前辨一辩。” 包括马文升和孙玄在内的众人都惊呆了,宋楠竟然将矛头直指马文升,直言马文升不胜任吏部尚书的职位,不胜任也是渎职的一种,这便是直指马文升渎职了。 马文升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宋楠的鼻子骂道:“无知狂妄的小儿,莫以为你有内廷撑腰便可胡作非为,皇上迟早会明白你这等佞臣的居心。” 宋楠冷笑连声,直到如今自己还是被归为刘瑾的党羽,这帮文人的眼珠子可算是瞎的很了,文人的固执和先入为主可算是见识到了。 “马大人,我宋楠是什么样的人且不谈,你身为吏部尚书,却对吏部中的暗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据称马大人已经八十高龄了,这么大的岁数也该回家养老了,干什么偏恋栈不去,弄得吏部衙门乌烟瘴气,为人所利用却不自知?马大人,明ri早朝上您还是自己请辞。” “住口!”马文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小子嘴巴太贱了,身为三朝元老,马文升自认岁数越大德望越隆,可在这小子口中,自己却成了尸位素餐的昏聩之人了,人虽老,但脾气却暴烈的很,马文升怒吼着举着拐杖上前便要抽打宋楠。 宋楠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马大人这是要做小人了。” 马文升怒不可遏,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今ri你若不将话说清楚,还老夫清白名声,老夫便跟你搏命,管你后面靠山是谁,明ri早朝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宋楠哈哈大笑道:“果然老而弥坚脾气火爆,不过我还不到二十岁,可不想和你你死我活,你活够了,我可没活够。马大人,理不辩不明,今ri不给你证据你是绝不肯低头的,咱们不妨进厅叙话,我也好展示证据,让你老心服口服。” 马文升怒道:“好,倒要瞧瞧你抓到了老夫什么把柄。”说罢一跺脚转身往厅里走,小厮紧随搀扶,却被马文升振臂推出老远,人虽老,骨头硬,气力也大的惊人。 宋楠朝孙玄挤挤眼,孙玄暗自叹息道:“为了能跟马文升坐下详谈,你用的这个办法可不太好,马文升怕是恨死咱们了,这后面的话还怎么进行下去?” 思量间,宋楠已经举步上了台阶,孙玄只好皱眉跟上,入了厅中,马文升拄杖而立,既不看座也不叫人上茶,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宋楠微笑道:“马大人可是失了风度了。” “我马文升可从不和jian佞之徒讲风度,啰嗦什么?你的所谓证据在何处?还不展示出来给老夫瞧瞧么。” 宋楠也不想跟他兜弯子,摊手入怀掏出一个牛皮卷宗来丢在桌上道:“马大人自己瞧。” 马文升哼了一声,伸手取过卷宗看了看封口,上面盖着自己熟悉的吏部衙门上下行文的火漆印,于是打开封口掏出一叠纸来,只看了数眼便扭头讥讽道:“老夫愚鲁,倒不知你拿了这官员考选履历卷宗前来是为何?这是孙玄从老夫手中取走之物,这便是你所谓的老夫不胜任的证据?” 孙玄满心期待化为冰凉,宋楠搞得什么鬼名堂,这些卷宗本是移交北镇抚司的物证,正是自己带人从马文升手中取得,如今上面的考评已经被崔秀等人矢口否认,这能说明什么? 宋楠却笑道:“马大人,这还不够么?这卷宗上的圈画和点评是你的笔迹么?” 马文升冷笑道:“是又如何?老夫根据履历考评圈出人选,这是老夫的权责,有何不妥么?” 宋楠笑道:“你可看仔细了,这很关键。” 马文升细细的看了一遍道:“不错,确是老夫圈点,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楠道:“好,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事情便好办了;我请问马大人,这考评卷宗呈递的程序是怎样的?” 马文升冷哼道:“补缺官员由吏部考选郎中圈定,再分别考察履历上报,经吏部书吏统一撰写之后交分管此事的吏部侍郎呈递给老夫决定最后人选。” 宋楠道:“亦即是说,这封卷宗实际上只经过三人之手,书吏撰写再到崔秀手中,然后再到你马大人的案头是么?” 马文升道:“便是如此,宋镇抚问的这么详细,莫非有意来我吏部为官不成?不过很可惜,我吏部可不要科举落榜之人。” 宋楠反击道:“那倒不是,本人羞于与一群酸腐之人为伍,再我看来,吏部衙门不过是一个老糊涂带着一群吃里爬外的没骨气的东西罢了。” 马文升又要发怒,宋楠摆手道:“马大人,这份卷宗是假的,你看出来了么?” 马文升一愣,皱眉道:“假的?休得信口雌黄,老夫在上面批阅了的。” 宋楠冷笑道:“要不说你是老糊涂呢,你压根就不知道呈报上来的卷宗是真是假,就胡乱的在上面批阅,你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马文升怒道:“一派胡言,我吏部公文怎么有假冒?” 宋楠道:“崔秀和你吏部的赵书吏都已经否认了这份卷宗上面的字迹是他们所写,经核查,这卷宗上的笔迹却非他们的笔迹,你连手下书吏的笔迹都认不出来,还不是糊涂?” 马文升愕然道:“笔迹?这个……老夫岂会去注意他们的笔迹?” 宋楠摇头叹道:“糊涂之极,有人假冒了一份履历卷宗呈报了上来,你却懵懂无知,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这不是渎职是什么?马大人,你承认老眼昏花了么。” 马文升惊愕半晌,挪步坐在椅子上摇头道:“不可能,伪造公文是重罪,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是在信口雌黄。” 宋楠冷笑道:“赵书吏和崔秀我北镇抚司衙门也早已释放,便是因为经比对笔迹,此份卷宗上的笔迹均非二人所写,有人说这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动的手脚,要反咬孙玄孙镇抚一口,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你们吏部衙门中有人故意设了圈套让孙大人往里钻。” 马文升汗都下来了,且不论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如果这卷宗确实是假的,这背后必然有yin谋,而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在假的卷宗上做了批阅,光是这个乌龙便足以让人弹劾自己‘老迈昏聩’不能胜任了。 第二二八章忙碌的一夜 (感谢无敌果然翁、烨烁两位的月票)第二二八章 “此事……此事匪夷所思,老夫不信,崔秀回到衙门为何没将此事禀报于我?可见你所言之事定是捏造,老夫要当面问问崔侍郎。” 宋楠呵呵冷笑道:“尚书大人,非是我危言损听吓唬你,这崔秀恐怕早已不是你的人了;他既没向你禀报,便是刻意隐瞒此事;明日早朝上,内阁大学士焦芳和御史何天衢将上奏弹劾孙镇抚之事你可知晓?” 马文升点头道:“老夫有所耳闻。” 宋楠道:“你定在心里认为孙镇抚是咎由自取吧,还以为弹劾了孙镇抚为你吏部衙门正名,出了一口恶气是吧?” 马文升摇头不答,宋楠道:“殊不知,明日你也要跟着倒霉了,若我估计不错的话,你看错卷宗以假当真之事也会被抖落出来,然则便会有人说你不堪胜任吏部尚书之职,老迈昏聩,让人有机可乘;你这吏部尚书还能干下去么?” 马文升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不管是谁搞鬼,若此卷宗是假,自己总是脱不了干系,马文升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姻亲王俨是吏部左侍郎,但王俨没什么本事,马文升对他也不甚满意,后两广总督空缺,刘大夏暗示马文升推荐王俨外放两广总督,马文升不但没照办,还将刘大夏的得力助手兵部侍郎熊绣推荐外放两广,此举召来刘大夏的极为不满,熊绣也极为不满,因为他压根不想离京外放。 不久之后,御史何天衢便因马文升的一次疏忽在朝堂上对马文升开炮,弹劾马文升‘老迈’,马文升心知肚明,这何天衢和刘大夏是湖南老乡,两人过从甚密,定是刘大夏要求何天衢弹劾自己;虽然后来自己乞归老未获批准,但那是侥幸,那一回犯的错误不过是看错了推荐官员的姓名而已。 这一回便大大不同了,这一回居然在真假公文上闹了个乌龙,这件事必会被大做文章。 “马大人,此事是个设计好的预谋,一石二鸟,既搞臭了孙镇抚,又除掉了你马尚书,要说轻重之分,恐怕你马大人的目标还大一些,毕竟镇抚司只是锦衣卫衙门,而你马大人可是二品大员,外廷六部之首,这个道理我不用多说吧。” 马文升皱眉道:“照你的意思是,怀疑崔秀设计老夫?他想当吏部尚书?” 宋楠道:“崔秀想干什么我可不知道,但这件事若于他无关我自毁双目。崔秀的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会是谁?我也不想多费脑子来想,眼下的事情是,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让马大人和孙镇抚从这个圈套中全身而退。” 马文升焦躁道:“事已至此,百口莫辩,如何能脱身而出?” 宋楠道:“大人愿意同下官合作么?我有信心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但需要大人的帮忙。” 马文升道:“如何帮?老夫一无所知,完全蒙在鼓里。” 宋楠道:“咱们分析一下局势,设想明日早朝之上,有人冲马大人发难说马大人不识公文真假,马大人该如何应对?” 马文升颓然道:“能如何应对?真便是真,假便是假,看错了便是看错了,承认了便是。老夫岁数大了,这官不做也罢。” 宋楠嗤笑道:“这也叫应对?这是破罐子破摔罢了,马大人或许早想就此辞官归老,但以这种方式耻辱的离开,岂非贻笑大方么?今后官场轶闻上的昏官的段子里,马大人必有一席之地了。” 马文升怒道:“那你说老夫能如何?老夫若非毫无办法,又岂会留下笑柄?” 宋楠道:“很简单,我会替马大人辩解,便说你是将计就计故意为之,其实你早已洞悉真假,只是不动声色引蛇出洞,最终协助我锦衣卫衙门找到幕后黑手,这种解释马大人还满意么?” 马文升愣道:“这么说谁会相信?” 宋楠道:“我自有证据证明,但在此之前,请马大人带我们去吏部去取关键的证据,有些关键的证据还是需要马大人许可的。” 马文升道:“什么证据?” 宋楠笑道:“暂时保密,马大人可否同意?” 马文升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宋大人,据你看,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呢?” 宋楠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谁最想伸手入外廷,谁最像一个个的报复你们,还用我明言么?” 马文升白眉抖动愤怒道:“我便知道是他,只是我不明白,宋大人为何要帮老夫这个忙?恕老夫直言,外廷官员对宋大人也曾有弹劾之举。” 宋楠道:“一切为了大明朝,为了皇上;我宋楠只忠于皇上,其他任何人都只是同僚关系;在此基础上,我心中无敌友之分,今日之敌明日或为友,今日之友,他日未必非敌;身为北镇抚司镇抚,凡不利我大明朝之举,凡不忠皇上有负皇恩之举我都会毫不留手的打击,我这样的回答不知马大人可否满意?” 马文升恶心的差点想吐,如此大言不惭厚颜无耻之人倒还真是少有,这些话若是他人说出来,马文升倒还能接受,眼前这个锦衣卫镇抚的振振有词大义凛然却是教人苦笑不得。 但对于敌友之说,马文升倒是认同的,朝廷之上,本就敌友难分,自己三朝为官,看的太多了,阴谋背叛反目示好种种人性的卑劣和高尚都见识过,今日如胶似漆,转眼便会通风报信,倒也不足为奇。便是文官内部,对外似铁板一块,内里也相互倾轧,不然何至于兵部尚书刘大夏会报复自己,让御史弹劾自己呢?个个冠冕堂皇言辞震耳,细想下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马文升吸了口气,平复心头的烦恶,再问道:“宋镇抚既然有把握揭穿阴谋,可否让老夫联合李首辅等人乘势扳倒那人,还朝廷一片清明呢?” 宋楠哈哈大笑道:“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马大人还真是个老天真,你以为凭此便可扳倒某人?简直是笑话,我可没证据证明某人参与其事,一切都是揣测罢了;你们要想闹恕我不奉陪,但愿不要再出几个戴铣,前车之鉴还没够么?” …… 马文升也不再多言,事到如今,虽然嘴上说这个官不当也罢,但马文升这等官场上混迹几十年的老官痞子,岂会轻易舍弃了一辈子的坚守,官场生活早已渗透进了骨子里;谁要夺走他的官职和地位,他真的会以老命相博。 在吏部衙门里,宋楠带着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番,珍而重之的将关键的证据纳入囊中;随后,宋楠回到镇抚司衙门,见到了已经带队等候的李大牛,便让李大牛领着孙玄前去吏部赵书吏的居所拿人搜捕,自己则带着万志和王勇前往东城大木厂许良的住处。 许良尚在梦中,十几名锦衣卫亲卫旗校如狼似虎的破门而入,将许良吓了个半死,仓皇出来查看,却见宋楠大刺刺的坐在堂屋中脸色阴沉吓人。 “许良,你的事儿犯了。”宋楠劈头道。 许良惊道:“大人,什么事儿。” 宋楠不答,摆手对旗校们道:“搜。” 王勇眨巴着眼道:“大人,搜寻什么证据?” 宋楠呵呵笑道:“将这位许良许举人家中所有的笔墨纸砚书本纸张全部拿走,连一片废纸也别放过,什么废纸篓子,什么门外的垃圾堆都要给我找个干净。” 众旗校面面相觑,不知宋镇抚在说些什么,许良却脸上变色,弓着身子往书房里溜走,宋楠一脚踹在他的髋骨上将他踹翻在地骂道:“娘的,还想去毁灭证据,找打。” 许良叫道:“我乃朝廷举人,你们太无礼了,闯私宅不算还敢殴打朝廷候补官员。” 宋楠骂道:“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人,什么不学好偏学人家去害人。” 许良叫道:“我没有。” 宋楠懒得跟他罗嗦,喝道:“看住他,其余人还不去搜么?愣着作甚。” 众旗校一哄而入,按照宋镇抚的吩咐将许良宅中的笔墨纸砚搜查了个干干净净,装了几大箱子抬着,压了许良回衙门去了。 那边厢孙玄也将那书吏押到,同样带了几大箱子的笔墨纸砚回来,这些玩意往镇抚司衙门一扔,连孙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宋镇抚,要这些玩意作甚?” 宋楠摆手道:“孙镇抚,你可以回去安枕了,剩下的事情便由我亲自来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孙镇抚回去好好的养养精神,明日可是要上朝面圣的。” “可是……这……” “别问了,没时间解释,大牛,替我多点几根蜡烛,我要通宵熬夜办案,万志王勇,你两个来帮忙,其他人回公房休息去,莫来叨扰。”宋楠挽起袖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事里翻找起来。 孙玄岂能回去安枕,蹲在一旁乍着手帮忙,听宋楠嘀嘀咕咕的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孙玄就像个仆役一般被使唤来使唤去,却毫无怨言。 第二二九章朝堂对决(上) (感谢书友用户90787335的月票,你要的龙套可以满足,书评区写下姓名职业,我会写进书中,要我的联系方式什么的便不必了。第二二九章 雄鸡报晓,天se将明。 北镇抚司衙门中的灯光亮了一夜,十几命亲卫旗校和宋楠孙玄等人忙活了一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宋楠也是头昏眼花,暗自纳闷平ri里有时通宵抱着叶芳姑陆青璃两姐妹折腾也从没整理这些物事这般累过。 宋楠一句:“好了,基本上搞定了,各位可以歇歇了。”顿时众旗校瘫坐在地,个个长舒了一口气。 孙玄头发散乱,眼圈发黑,三缕美髯也变得乱七八糟的,往椅子上一坐锤着腰道:“老了老了,换做二十年前,连续熬几个通宵也绝无问题,这一夜,老油都熬出半斤来。” 宋楠呵呵笑道:“早说了让你回去好生休息,你孙大人骗不放心。” 孙玄道:“这是我的生死大事,你老弟熬夜找证据,我倒去睡大觉?我还有心么?” 宋楠呵呵一笑,摆手吩咐道:“大牛,将那边整理出来的物事用个木箱装着,我带回上朝要用。” 李大牛答应了,却去端了盆热水过来,宋楠朝孙玄一指道:“先伺候孙大人漱洗。” 孙玄也不客气,接过热毛巾一顿猛擦,搓得脸上红光满面,这才端了热茶美滋滋的喝上一口,回过了些劲头来。 “镇抚大人,这些玩意怎么处置?”万志指着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本和纸张问道。 宋楠摆手道:“都是废物了,这赵书吏和许良恐也没机会读了,兄弟们值夜的时候烧了烤火。” 一名旗校从外边进来,拎着热腾腾的一大包馒头进来道:“对面摊点没开张,老张家的馒头铺子刚开张,头一锅五十只馒头全被属下给端了。” 宋楠哈哈笑道:“不错了,赶紧垫垫,收拾一下准备进宫上朝。” 众人熬了一夜,饿的狠了,当下个个抓了馒头鼓着腮帮子大嚼,平ri都一个个嘴刁的很,这时候才发觉原来世上的美味之中以馒头为最,倒是个惊人的发现。 一夜的整理,孙玄也摸到了宋楠的门道,不由得佩服宋楠的细心和推理能力,果然将毫不相干的事物通过蛛丝马迹联系到了一起,并成功的找到了证据;孙玄由衷的表示钦佩,宋楠洋洋自得,心道:好歹是后世看过大侦探福尔摩斯的人,推理能力自然不弱。 …… 上殿的钟声准时敲响,文武百官列队进入清冷的奉天殿中,在刘瑾的引导下,正德从侧殿行出,屁股一挨龙座,冷的咧嘴。 众人叩拜已毕,大臣们先是奏报了些其他的事务,正德无可无不可,倒是刘瑾劲头十足,站在龙座之旁不断说话,给予些答复。 宋楠官职低微,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刘瑾人模狗样的架势心中替正德感到悲哀,身边有人悄声低语道:“瞧瞧那刘瑾,俨然是个立皇帝了。” 立刻便有人嘘了一声道:“你不想活啦,快闭嘴。” 宋楠皱了皱眉头,刘瑾威势渐重,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朝中万马齐喑,文臣武将勋戚们一个也没有出来指责的,看来上次弹劾八虎之事的余威尚在,自己本无意间帮了刘瑾一把,谁知竟然是帮他立威了。 天se渐渐亮堂起来,琐事禀报完毕,刘瑾开始询问还有何事要奏,若无事便散朝云云,预示着早朝即将结束;正在此时,御史何天衢终于出列道:“臣何天衢有事要奏。” 正德打着阿欠道:“何天衢,有何奏议” 何天衢道:“臣今ri要弹劾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 群臣并不惊讶,今ri的弹劾早已为众人所知,散朝之前的压轴大戏到了,本也昏昏yu睡的众官也个个jing神起来,滴溜溜瞪着眼睛竖着耳朵听下文。 正德道:“孙玄?是否是因吏部渎职一案” 何天衢道:“皇上圣明,真是此案;此案经北镇抚司审理,已然真相大白,孙玄身为南镇抚司镇抚,为报私愤捏造证据诬陷吏部侍郎崔秀,实在令人不齿,臣请求皇上革去孙玄职务,严加查办。” 正德皱眉道:“北镇抚司审理结案了么?朕怎么没接到报告呢?” 何天衢道:“北镇抚司镇抚宋楠早已于前ri释放了吏部相关人等,便是因为发现南镇抚司提供的证据皆为伪证;至于为何没有上报皇上,微臣便不知了。” 正德伸脖子在大臣中扫了一圈问道:“宋楠上朝了么?宋楠呢?” 宋楠出列行礼道:“臣在。” 正德道:“那案子结案了?怎地没告知朕?” 宋楠拱手道:“启奏皇上,此案尚未了结,故而未向皇上禀报。” 众人大哗,何天衢盯着宋楠道:“宋镇抚,案子没结为何释放了相关人等?” 宋楠道:“那是我的事,何大人莫非要教我如何办案不成?” 何天衢被宋楠噎的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似乎不妥,求助般的看向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焦芳;焦芳皱眉出列,向正德行了礼,枣核般的脸上满是不悦,问道:“宋镇抚,老夫听吏部侍郎崔秀亲口说的,你释放他们之时亲口承认是南镇抚司冤枉了他们,证据不足,所以此案了结,改为查勘南镇抚司伪造证据之事,难道有假?” 宋楠道:“是啊,我说了查南镇抚司孙玄伪证一案,这两个案子不就是一个案子么?先是南镇抚司自证吏部官员渎职,后是吏部凡告南镇抚司伪证诬陷,这本来就是一个案子,前了后未了,怎么叫做结案了?焦大人似乎心急了些。” 焦芳怒道:“什么叫我心急了些,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自然要尽早查个水落石出,还吏部官员以清白;孙玄辜负圣恩也理应受到惩处。皇上,老夫附议御史何天衢之奏,恳请皇上惩处孙玄,相干人等也要查实,该连坐的连坐,该惩办的惩办。” 焦芳话音刚落,又一人出列,此人正是吏部侍郎崔秀,崔秀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皇上,臣蒙受不白之冤,还请皇上给臣还以公道。” 正德皱了皱眉头问道:“宋楠,孙玄等人之罪可曾查实?” 宋楠道:“启禀皇上,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 刘瑾喝道:“孙玄何在?还不上前谢罪?” 孙玄赶紧出列跪倒在地磕头,正德叹了口气道:“孙玄,你辜负了朕的信任,这是你咎由自取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孙玄连连磕头,却并不谢罪,刘瑾喝道:“孙玄,皇上问你话呢。” 孙玄高声道:“启奏皇上,臣是冤枉的。” “哼,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认罪,皇上,臣今ri不仅要弹劾孙玄,还要弹劾另一个人,此人便是吏部尚书马文升,据臣所知,南镇抚司衙门提供的官员履历卷宗证据实属假冒,而马文升却把假冒的吏部公文当成了真的,还稍有介事的在上面批阅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大明朝难道无人了么?堂堂六部之首的吏部,居然有这么个真假不分的首官,简直贻笑大方了。”何天衢一脸的凛然正气,言辞激烈,满腔的忧国忧民。 这件事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知道,闻言顿时大哗,纷纷将目光转向站在首列的吏部尚书马文升,马文升老脸通红,颤颤巍巍的出列,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双手趴在地上磕头。 正德皱眉道:“马文升,可有此事?” 马文升心中一片灰暗,瞧这架势,宋楠是无法为自己开脱了,宋楠昨夜的预言成了现实,果然火烧到了自己的头上,只是宋楠许诺的为自己灭火脱身的诺言没有兑现;自己原也没抱希望,且不说宋楠此人不足为信,昨夜的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便是他有心为自己出力,恐也是有心无力了。 马文升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启奏皇上,确有此事,老臣……” 站在一旁冷眼微笑的宋楠忽然开口打断道:“皇上,诸位大人,你们都错怪马大人了。” “什么?” 群臣愕然看着宋楠,刘瑾皱眉盯着宋楠,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宋楠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宋大人,你在说什么?咱家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替马文升开脱么?马大人可是自己都承认了。”刘瑾言语淡淡,但无疑是在提醒宋楠不要多事。 宋楠充耳不闻,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道:“马大人有大智慧,他是故意为之;锦衣卫南镇抚司孙玄也是冤枉的,他被人设局陷害,南镇抚司根本没有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皇上和诸位不是要本案的结果么?这便是北镇抚司调查的最终结果。” 整个奉天殿内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呆滞,恍若中风之后的老者,口涎垂落,却不自知。 第二三零章朝堂对决(中) 第二三零章 正德颇感有趣,这件案子翻来覆去的被人提起,自己本来已经很是厌烦了,但现在却很是有趣,先是南镇抚司查吏部,后是吏部反告孙玄诬陷,到这会儿宋楠忽然又来个匪夷所思的大反转,起起伏伏上上下下跟看戏文差不多。 “宋楠,朕都快被你绕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奏来。” 宋楠一笑道:“皇上,这这案子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脉络清晰的很,容臣剖析给皇上和诸位大人们听听。” 刘瑾冷声道:“宋楠,你身为北镇抚司镇抚,查勘案件须得慎之又慎,可不能信口开河;皇上座前,众大人面前,这奉天大殿之上可不容你胡言乱语。” 宋楠嘿嘿一笑道:“刘公公,无需你提醒;整件事的起因无非是要从许良怀疑吏部补选官员的过程有猫腻开始,许良去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透露消息说怀疑吏部在履历上做文章,刻意将其他候补官员的履历写上不堪的言辞,从而失去补缺资格,后经南镇抚司勘察,果然如许良所言,官员履历卷宗上果有不谐之语,从而引发了这桩案件。” 焦芳道:“但这份卷宗可是假的卷宗,锦衣卫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份假卷宗岂可当做佐证?恕老夫直言,锦衣卫办案的手法老夫也略有耳闻,为求结果,往往不择手段。” 宋楠笑道:“焦大人不如直说我锦衣卫善于伪造证据诬陷他人便是,又何必绕弯子。” 焦芳哼了一声道:“是否如此,众人皆知。” 宋楠道:“先放下卷宗是真是假不谈,这个许良是何许人也?谁能告诉我,对了崔侍郎考评过此人,定是了解此人的底细。” 崔秀面无表情的道:“许良是弘治三年的举人,做过含山县县令一任,如今是吏部候补官员,为官期间政绩颇佳,父亡期间卸任丁忧。” 宋楠点头道:“然则许良和吏部之间应该素无瓜葛也无什么联系,更没在吏部任过职务是么?” 崔秀道:“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宋楠道:“很好,亦即是说,许良和吏部井水不泛河水,他举报之时也仅仅是因为怀疑。到这里我想诸位大人应该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许良如何有胆量去举报吏部官员?按他所言是出于怀疑,但身为朝廷候补官员,虽无官职在身,但朝廷俸禄也是照样一两不少的领着的,生活也算是无忧;若无十足把握,仅凭怀疑便去找吏部的茬子,这件事合理么?换做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会这么做么?” 众官员皱眉思索,若是要当众表达观点的话,自然是拍着胸脯说一番不畏权势,寻求公平的大话,但若是要自己当真凭了怀疑,无一丝一毫的证据便去举报,大多数人都在心中默默摇头。 “并非所有人都如宋大人认为的明哲保身,我大明朝的官员求社稷清明,匡扶朝廷正义之心不容小觑。”焦芳淡淡道。 宋楠笑道:“焦大人说的好,或许许良便是这种人,咱们便将他当做是看不得吏部官员的渎职,为了伸张正义而为之,是个有胆量有骨气之人,但这可说是本案的疑点之一。接下来的事实被许良言中,孙镇抚从马尚书的手中拿到的这一份官员履历卷宗确如许良所言,至此本可以深究出这份官员履历的主管者是否有渎职之嫌,可不料峰回路转,崔侍郎和一干书吏都说此卷宗是假,到这里问题便复杂了。” 崔秀叫道:“这卷宗本来就是假的,宋大人不是也核对过笔迹么?虽然有人刻意模仿吏部书吏的笔法,但假的的便是假的,一核对便露出了马脚,我吏部无人呈报过这份履历。” 宋楠道:“那这份履历卷宗从何而来呢?” 崔秀道:“那要问孙大人了,为何他拿着假卷宗来指控我等渎职?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宋楠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孙玄伪造了假卷宗是么?” 崔秀傲然道:“这是你宋大人该查明的,却来问我。” 宋楠道:“好,就算是孙镇抚伪造了这份假卷宗,那其中的矛盾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替我释疑,适才焦大人弹劾马尚书不识卷宗真假贻笑大方,亦即是说焦大人言下之意是这份卷宗在马尚书手中时便已经是假的了,那么孙镇抚取得这份卷宗也必是假的,何来孙镇抚伪造之说呢?” 焦芳傻眼了,这种时间上的先后和逻辑上的错误自己居然没弄清楚,太过心急将马文升拉下水,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个漏洞来。 宋楠回列拎过那只木箱来,从里边翻找出那份假卷宗朝周围示意道:“这份被称为假卷宗的上面有着马尚书的圈点评价,也是说,卷宗的真假和锦衣卫南镇抚司无干,无论真假,都是马尚书亲手交给孙镇抚的,这一点大家同意么?” 群臣嗡嗡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马文升圈点在前,孙玄取得在后,若是假的,自然是在马文升手中便是假的了,跟孙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宋楠将卷宗凑到马文升面前轻声道:“马尚书,这上面的评语和圈点可是您的亲笔?” 马文升觉得自己被宋楠卖了,心中恼恨不已,但当着众人的面,自己的亲笔圈点也无从抵赖,点头道:“确实是老夫的字。” 宋楠啪的将卷宗一收,拱手对正德道:“皇上,至此,吏部侍郎崔秀等告南镇抚司孙玄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一案可算告破,很明显孙镇抚无不当之处,问题出在吏部之中,吏部提供的卷宗证据误导了孙镇抚办案。” 正德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朕怎么还是觉得还有很多的事没弄清楚呢。” 宋楠点头道:“皇上说的对,还有很多的疑点;其一,这卷宗到底是真是假;其二,若为假,何人所写,目的为何?其三,马尚书为何故意以假乱真,这都是本案水落石出的关键。” 正德道:“你不是有了结论了么。” 宋楠道:“那是自然,皇上交代的事情臣岂能不一一查清;首先这份卷宗的真假已有定论,根据笔迹的核对,确实不吏部书吏和其他相关官员的笔迹,也就是说,负责官员补缺事宜的吏部官员从未写过这份卷宗,有人伪造了这份卷宗呈递到了马尚书案头;事实上马尚书接到此假冒卷宗之后便已经察觉,马尚书怀疑是吏部有人作祟,加上南镇抚司忽然介入此事,马尚书便选择了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当案件移送到我北镇抚司之后,马尚书约见了臣,将他的怀疑尽数说出,这一点臣可为马尚书证明。” 群臣又是一片哗然,惊讶的不是马文升辨别出卷宗的真假,而是马文升居然会约见宋楠,寻求跟宋楠的合作,这一点很多人表示不能相信;经过弹劾八虎之事,外廷众文官对宋楠也算是恨上了,平日说起宋楠都是一片唾骂之声,马文升骂的最厉害,又怎会寻求跟宋楠的合作。 仿佛为了解决众人的疑问,宋楠特意问马文升道:“马尚书,我说的可是实情?那日柳家酒楼的包间中,你是否将此事告知于我?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我要你亲口说出此事。” 马文升焉能不知宋楠这是在往外捞自己,虽对宋楠无好感,但这是自己摆脱昏聩老迈的弹劾的机会,焉能不应。 “启奏皇上,确有此事,宋大人请老夫保密,装作不知情,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老臣刚才在皇上问话时模棱两可,便是想配合宋大人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请皇上恕罪。”马文升正色道。 正德摆摆手对宋楠道:“继续,然后又如何?” 宋楠道:“皇上,既有假卷宗,则必有真卷宗,真假卷宗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马尚书的案头,臣推断当马尚书手头的卷宗被证明是假的之后,真卷宗必会现身,只有如此才能证明马尚书的昏聩老迈之举,于是在马尚书的允许下,臣带人去了吏部衙门寻找,果然在马尚书的案头发现了这本真的卷宗。” 宋楠弯腰从木箱中抽出一本卷宗来,扬了扬,递到崔秀面前道:“崔侍郎,这份是否是真的?” 崔秀虽满腹狐疑,但打开看了数眼点头道:“没错,正是我经手的官员考选履历,是我手下一名书吏所撰写,本人核对呈给马尚书的。” 宋楠道:“好,崔侍郎可记得这本卷宗是何时呈报上去的?” 崔秀道:“正月十六。” 宋楠点头笑道:“好记性,我这里有马尚书公房中书吏的来往公文登记账目,皇上请看这份公文的接受日期,瞧瞧其中有何名堂。”宋楠弯腰在那百宝箱般中的木箱中取出了那份公文来往记录簿呈递上去。 正德将那记录簿摊在龙案上看了半天皱眉道:“确实写着正月十八啊,怎么了?” 宋楠道:“皇上看看那个‘六’字是否有些奇怪呢。” 正德皱了眉头看了半晌道:“确实有些奇怪,这六字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宋楠道:“皇上不妨再请他人看看。” 正德扫了一眼下边,指着一人道:“杨学士,你饱读诗书,书法也颇有造诣,帮朕瞧瞧这‘六’字怪在何处?” 身材修硕风度翩翩的杨廷和应声出列,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记录簿浓眉岭起扫视了数眼,便道:“皇上,这‘六’字似经过改动,上部高出其他字迹许多,似乎是从‘八’字添加上面的点横之笔改成的。” 正德拍腿道:“果然,朕就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像是由‘八’改为‘六’的。” 宋楠微笑接过杨廷和手中的登记簿拱手道:“多谢杨大人。” 杨廷和回礼道:“举手之劳。” 宋楠道:“皇上,有人刻意将这本真卷宗的递呈日期往后改了三日,这便是欲盖弥彰,正月十六正是假卷宗递交给马尚书之时,马尚书公事勤勉,当日便做了圈点;这本真卷宗也改为十六日,这说明什么呢?” 正德眨巴着眼道:“呈报之人故意让马文升先看到假卷宗,之后再补上真卷宗,坐实马尚书真假不分的责任,又或者是故意让孙玄拿到假的证据,之后真卷宗补上后便可说是孙玄伪造的了。” 宋楠笑道:“皇上之聪慧,古今未有所及者。” 第二三一章朝堂对决(下) (预告:明后两日都三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诱人上当的圈套,目标自然是孙玄和马文升之中的一个,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焦芳皱眉道:“皇上,怕是不能因为那来往记录上的一个数字便做出定论,兴许是记录的书吏书写之时的粗心。” 宋楠道:“焦大人,这件事很容易证实,叫来马大人公房中的书吏一审便知。” 正德抬手道:“传。” 不一会儿,马文升尚书公房负责登记来往公文的书吏便被带到殿上,那书吏瞪着记录簿看了几眼,跪下磕头道:“小人没有改动,小人从不在记录簿上改动字迹,小人在吏部当差十几年,来往账簿清清爽爽干净如水,若非小人做事精细,字迹也算是清秀,又如何能入了马尚书公房为书吏?” 宋楠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皇上面前,若敢作伪证,你全家老小将受牵连。” 那书吏磕头如捣蒜道:“小人岂敢,小人生了几个脑袋。” 书吏带下之后,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等着宋楠进一步给出答案来,刘瑾脸色阴沉,焦芳面色难看,而崔秀则惶恐不安。 “崔秀,这笔迹是你改的么?”正德问道。 崔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不是臣,臣岂有这么大的胆子,臣认为定是有人在陷害栽赃,请皇上明察。” 正德瞪眼道:“处处有人栽赃与你,你崔秀和多少人有仇?这考选履历卷宗是你全权负责,呈上的日期被人改动你竟推说不知?” 崔秀无言以对,刘瑾忙低声道:“皇上,这会子不知道是谁捣的鬼,还是听听宋楠还查出了什么,也不能断定是崔秀做了手脚。” 正德点点头道:“宋楠,继续说,还有不少疑问朕等着你给朕解惑呢。” 宋楠拱手道:“遵命,卷宗之事的疑问该从呈递经受之人查起,且假卷宗是何人所书也是一个谜团,臣在北镇抚司给许良做口供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惊人的发现,经过臣的秘密追查,结果简直让臣大呼意外。” “哦?你都意外?快说来听听。”正德扭了扭身子,屁股坐的有些发麻,但精神倒是很亢奋,随着宋楠一步步的将案件理开,包裹了严严实实的真相即将呈现,就像大戏即将到了部分,怎不让人期待。 宋楠弯腰又开始在木箱中捣鼓,拿出了一张纸来,借着又将那假卷宗摊开在地上,拱手道:“臣请皇上指派几名书法造诣深厚的大人陪同臣一起鉴赏这两份笔迹,看看其中的不同之处。” 正德指指点点:“李东阳、杨廷和、焦芳、曾鉴你们不都是书法大家么,帮着宋楠去看看。” 被点到??点到名的几位都是内阁大佬和文官中的书法名家,闻言纷纷出列,翰林院老编修王铎也自高奋勇的上前参与鉴赏,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对笔迹的研究也有一套,平日无机会展示一番,今日岂能错过。 正德也离座下到阶前,跟几位老臣凑在那两幅字边凑热闹,众人皱眉咂嘴看了起来,两份字一份是许良的口供,一份是假冒的卷宗,字体截然不同,许良的字虽然不算名家,但也写的颇有骨架,毕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之人,首要之务便是要写的一笔好字。 焦芳摇着枣核脑袋道:“恕我愚鲁,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宋大人莫不是消遣咱们吧。” 李东阳也捻着胡子道:“臣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正德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出来,转头问宋楠道:“你想要咱们发现什么?” 宋楠刚要说话,便听那王铎忽然道:“果然,果然,有迹可循。” 正德忙问道:“王编修看出什么来了?” 王铎拱手道:“老臣浸法数十年,虽不敢和古今大家比肩,但也知道一人写字有一人的习惯,人说字如其人便是这个道理,无论其如何故意掩饰,写字之时的习惯总难免自然流露;皇上,诸位大人请看,这两份字上共出现过十八个‘之’字,往往结构繁杂之字越是容易掩饰,笔画少,结构简单的字却极难掩饰,虽极力的改变,但这十八个之字中起码有十个可看出是同一人所写。” 众人忙顺着王铎的手移动,耳边听王铎絮叨道:“诸位请看,这份口供上出现了五个‘之’字,这五个字基本相同,一望而知是同一人所写,点重撇轻,最后这一笔厚重秃尾,我断定这人是幼时临摹颜体,故而学颜体之运笔。” 曾鉴道:“王大人,那又如何?” 王铎道:“你们再瞧瞧这卷宗上的字,共有十三个之字,但却个个不同,这可奇了,这卷宗上的字该是一人所写,为何同样的字却个个不同?显然是故意为之;但这种不同流于表面,只是架构上的松散倾斜不一样,起落笔的力度却如出一辙,点重撇轻,厚重秃尾,形散而神不变,老夫打赌这还是颜体;再以其他数个相同之字的起落来佐证,老夫几可断定这两份字是一人所写。” “啊?”众人显然没想到这迥异的两幅字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感觉意外。 “王编修,你这也太想当然了,凭此便可断定是出自一人之手?”焦芳摇头道。 “说到辅佐皇上处理军政大事,老朽自认不如诸位大人,但说到书法之道,诸位恐不及老朽也。”王铎颇为自得的道。 众人倒也无言可对,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谁要质疑他的专业水准,定会被他人耻笑;只不过,这样的下的结论还是不能让人信服。 正德也道:“朕觉得不能仓促下结论,朕虽不精于书法,但这可是关系这桩案子,可不能凭臆断或者是揣度。” 王铎心中不满,摇头不语;突然,一直盯着两幅字的杨廷和忽然道:“王编修说的没错,这两幅字正是一人所写,习惯永远改不掉。” “哦?”众人转向杨廷和,但见杨廷和伸出纤长的食指指着一个字道:“诸位看这个然则的‘然’字,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李东阳捻须道:“好像少写了一点。然字下从四点,这字只有三点。”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字竟然是个错字,不过书法中有些比划一代而过,甚至省略,也不是什么重大的谬误。杨廷和将手指移到另一幅字上道:“瞧瞧这个然字。” 众人看去,眼前的这个然字虽架构不同,瘦硬肥腻迥异,但相同之处在于,下边都少了个点,这可不是笔误了,明显是习惯了这个字的写法所致。 “还有两处,也是一样。”杨廷和分别指出另外两个然字,都毫无例外的少了个点,这才众人再无疑问了。 宋楠轻轻拍手道:“杨大人好锐利的眼神,王编修好深的造诣,说实话我可是盯了几个时辰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几位顷刻间便得出结论,佩服之极。” 正德道:“你早就发现是一人所写?” 宋楠道:“字体上我自然是无发言权,王编修所言对我也如坠云里雾里,我也是和杨学士一样看到了这两张字上的相同错字,臣当时想,若说写错一字原也寻常,但错在同一字上,且每个字都错,那只能说是习惯成自然了;于是臣便对许良产生了怀疑。” “凭此推断许良伪造卷宗简直是荒谬,许良非吏部官员,怎会有伪造的条件。”焦芳拂袖道。 宋楠微笑道:“说的对,这还不足以断定许良便是伪造卷宗之人,因为他没有这个条件,伪造了也没法交到马尚书的公房中冒充,我自然不能凭此便断定是许良,不过我下令释放许良和钱书吏等人,放出风来,言明此事与他们无干,但却派了人暗中盯着他们,终于有了发现。” 宋楠弯腰从箱子里摸出了数十张皱巴巴的纸张,和一叠数张大纸道:“昨日吏部书吏钱康和许良偷偷会面,坐实了我认为许良和吏部中有的人勾结在一起设圈套的判断,于是夜里我带人去搜了他们的家,最终搜出了重要的证据。” 宋楠将手中纸张分发给眼前的几位大佬道:“各位都是朝廷命官,对朝廷规定的各衙门用纸的大小和颜色当有了解,朝廷近年来公务用纸都是从江西特供,这些纸张仅限于各衙门领用,外边根本没有这是其一;其二,吏部是二品衙门,按照规定,一二品衙门所用纸张文移公文用纸分三等,宽二尺五存,长则三尺四尺或五尺,颜色也要是青赤黄白黑纯色,吏部衙门内部文移统一用青色三尺用纸;衙门内部也有纸张的领用登记记录。” 宋楠再翻出一张账簿,从中翻到一页道:“这是吏部库房的文书笔墨纸张领用记录,正德元年正月十三,吏部书吏钱康执吏部右侍郎崔秀手条领用笔墨一副,三等青色文移纸五十张,这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但我们却没在钱康的书吏房中寻到这副笔墨和纸张的去处;相反,我却在许良的宅中找到了这些笔墨和部分的青色文移纸。” 宋楠取出一副笔墨来摆在地上道:“可谓是煞费苦心,笔墨纸张皆用吏部所用之物,自然可以以假乱真;瞧瞧这些写废了的纸张,许良伪造之际花了大功夫,写了十几张却都不满意,我的人从他书房中的纸篓中,门口的垃圾中将之一一寻出,有的已经撕碎了,昨夜我通宵拼凑还原,诸位瞧瞧,这便是许良伪造公文的铁证。” 宋楠将复原的十几青色三等文移纸递给正德和内阁几位大佬看,上面的字句和卷宗中的字句几乎相同,有的写了一两句,有的写了数行,可能是觉得不满意,作废了的。 “剩下的空白纸张在钱康宅中被找到,至此可以断定,许良和钱康勾结伪造卷宗诱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入圈套,以此反诬孙玄诬陷吏部官员,达到陷害孙镇抚的目的;至于有人要弹劾马尚书,恕本官不予置评,我想马尚书是受到牵连者,而非主要的目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人有何异议,宋楠的证据确凿有力,根本无任何反驳之处,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了。 “好大的胆子,小小书吏竟敢如此胡作非为,人拿了么,定不能轻饶。”刘瑾铁青着脸喝道。 宋楠笑道:“刘公公的激愤在下能理解,但此事恐非一名小吏不能为之,吏部右侍郎崔秀恐难逃干系,书吏钱康已经招认受崔秀指使,我不知道除了崔秀还有何人参与其事,请皇上准许微臣拿下崔秀押入北镇抚司候审,臣要彻底了结此案。” 正德道:“准奏,拿下崔秀。” 御座两旁的锦衣卫大汉将军闻言上前,将早已魂飞魄散的崔秀除去官服官帽拿了个结结实实。 刘瑾朝石文义使使眼色,本默默无闻的石文义忽然突兀的道:“将崔秀押送北镇抚司衙门,将其和许良钱康等人严加看管,等候宋镇抚审讯。” 宋楠忙道:“石指挥,不必劳烦了,散朝后下官自己押回去便是。” 石文义道:“宋大人破此大案为我锦衣卫正名此案或有重大隐情,本指挥理当重视。” 正德呵呵笑道:“好个宋楠,果然是个人才,朕当初提你为北镇抚司镇抚的时候,好多人还在朕的耳边嘀咕说你年轻恐不能胜任,瞧瞧吧,宋楠不能胜任何人能胜任?” 宋楠微笑拱手致谢,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很不安稳。 第二三二章杀伐果断的刘瑾 第二三二章 早朝之后,众官议论纷纷的往殿外走,今日殿上宋楠的破案过程历历在目,不管对宋楠有什么看法,众臣也不得不承认宋楠有些手段。 今日众臣本已经私下里认为马文升和孙玄难免无幸,谁知瞬息之间情势扭转,两人不仅安然无恙,反倒将崔秀拿获;但此案远远没有了解,许良和那书吏是崔秀指使,那崔秀的背后又是何人?崔秀这个一直老老实实不显山露水的吏部侍郎又为何猪油蒙心去搅出这么多事情来?显然不太合理。 幕后之人是谁?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名字,只是心照不宣无人说出罢了。 马文升特意等在殿门口向宋楠道谢,宋楠今日可算是挽救了他的名节,宋楠昨夜去吏部衙门借了那些账本和记录,马文升本不知宋楠的用意,此刻方知,宋楠早已谋划好了一切,说宋娜娜运筹帷幄也不为过。 “宋镇抚,老夫多谢你今日相助,保的老夫名节犹在,惭愧惭愧。” “马大人不必道谢,破获此案,马大人大力协作也是关键,今后若还要麻烦吏部衙门之处还请马大人多多帮忙。”宋楠笑道。 马文升咳嗽了两声摇头道:“宋镇抚,怕是没机会了。” 宋楠一怔道:“为何?” 马文升缓缓道:“老夫刚才已经想好了,老夫已经八十岁了,也该告老归乡颐养天年,朝堂之上也是后辈的天地,老夫再恋栈不去,今日之祸始终难免;感谢宋镇抚让老夫保住晚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人老成精,今日的案子虽然了结,但马文升也知道吏部衙门中已经不是铁板一块,刘瑾的手已经伸入衙门中,衙门中岂止有崔秀一人?急流勇退乃明智之举,否则迟早一日还是被寻机轰下台来,落个身败名裂。 再者,宋楠救了马文升,这份人情可不是白领的,和宋楠合作便已经是不该,文官们背地里定然会骂自己没有原则。 受文官集团的排挤,又在刘瑾的监视之下,加之再欠上宋楠的人情,马文升无法应付这么多的压力,想来想去还不如辞官归去来的便当,几十年朝堂争斗,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宋楠默然不语,叹道:“没想到马大人如此豁达,只是朝廷少了马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皇上恐措手不及了。” 马文升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朝廷中人才济济,也不差老夫一个。” 宋楠一笑道:“马大人既已决定,下官也不便多言,唯有恭祝马大人一路顺风。” 马文升微笑点头,拱手作别,佛袖而去,宋楠心中微有愧意,这次事件中最倒霉的怕就是马文升了,可说是躺着中枪;自己和刘瑾的初次交锋便让一位朝廷重臣躺枪倒台,今后若是再有争端,尚不知有多少人跟着倒霉。 宋楠吁了口气,快步沿着奉天殿的台阶往下走,身后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声阴测测的话语:“宋大人,请留步。” 宋楠皱眉回头,那是刘瑾的声音。 “刘公公好。”宋楠拱手道。 刘瑾脸上带笑回礼道:“宋大人和马尚书言谈甚欢,咱家也不便打搅,宋大人如今可是名动朝野,今日殿上的破案着实精彩,咱家是目瞪口呆啊。” 宋楠微笑道:“多谢公公夸奖,公公可有什么事么?” 刘瑾夸张的笑道:“哎,无事便不能跟宋大人聊聊天么?你我之间很久没有深聊过了,咱家觉得都有些生分了,哈哈。” 宋楠微笑道:“怎么会生分?我倒是想和公公聊聊,但也知刘公公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不好意思来打搅罢了。” 刘瑾呵呵笑道:“是么?咱家确实挺忙,但也看什么人,别人来自是没空,你宋大人要是来寻咱家,那是什么事也撇在脑后的。” 宋楠大笑道:“刘公公这么说真叫我汗颜无地了。” 刘瑾脸色一变道:“宋大人,咱家知道你是言不对心,咱家也知道你对我有敬而远之之意,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和外廷文官们打在一起,且不说你是锦衣卫的官员,时刻要保持中立;况且……你难道忘了,外廷是如何对咱们的么?他们要杀了你我,难道你不记得了?” 宋楠收起笑容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我可没有和外廷打得火热,只是案件所需公务上的接触罢了;据我所知,刘公公倒是交了几个外廷的朋友,不过这也正常的很,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仇隙,也不必永远记着。” 刘瑾日渐胖圆的脸上神情严肃,轻声道:“你是否还是因为咱家荐了石文义为指挥使而耿耿于怀呢?咱家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太轻,履历尚浅,若是一步登天岂非让其他人说嘴。若你真因此事介怀,咱家可向皇上说说,撤了石文义,让你升指挥使如何?” 宋楠摇头道:“刘公公,你错了,我有今日的职位,可不是靠人提携,皇恩浩荡自不必说,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累功所致;入正南坊百户是因蔚州军功,升副千户是我在坊间措施得力,升千户是因罗芳对我锦衣卫的加害被我识破;升镇抚使乃是我破获内务府库银贪污一案;我自认这些官职升的明明白白,也做的心安理得,可没想着刘公公替我帮忙。” 刘瑾盯着宋楠道:“宋大人,为官之道可不是凭一己之力,一个好汉三个帮,功劳虽重要,人脉也是关键,难道宋大人还不懂么?” 宋楠笑道:“我懂,但我不愿为了升官便丢弃原则,我有我自己的处事之道。” “你的处事之道便是与我作对么?”刘瑾终于怒了:“和咱家作对与你无半分好处,刘健如何?谢迁如何?韩文如何?哪个不是朝中翘楚,现在呢?他们又在何处?宋大人,咱家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以前你也帮过咱家不少,咱家也不会忘了这些;但若因此便以为咱家对你无限宽容,那你便大错特错了。” 宋楠呵呵冷笑道:“什么叫与你作对?我宋楠只效忠皇上,在此前提之下,得罪了谁,或是帮了谁,那都不是我的本意;以前的事刘公公大可忘怀,若无意间得罪了公公,公公也大可记着仇,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换句话说,本人压根不在乎。” “好狂傲,好威风,也罢,咱家记住你今日的话,咱们之间从今日起以前种种一笔勾销,日后若有得罪之处,宋大人可别怪我刘瑾不念旧情。” 宋楠冷笑一声道:“昔日我曾跟刘公公说过,锦衣卫中有几人不许动,但刘公公还是将矛头对准孙玄,你早已违背诺言,还谈什么旧日情意;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今日之事必是你背后筹谋,刘公公还是祈祷那崔秀别供出你来,锦衣卫的手段刘公公当心知肚明。” 刘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崔秀?原来你以为抓到了咱家的命门是么?你去审吧,死人能开口倒也是咄咄怪事。” 宋楠一惊,心中亮起一道闪电,将之前便隐隐笼罩在心中的不安的乌云照的雪亮,石文义自告奋勇派了他的嫡系锦衣卫大汉将军押解崔秀去北镇抚司,原来是别有目的。 宋楠大叫一声:“不好。”转身便往台阶下跑,身后刘瑾笑声朗朗不觉,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宋楠飞步赶往大明门外,正搓手乱转的万志王勇李大牛等人见到宋楠纷纷围了上来,宋楠劈头便问:“崔秀可押解到了衙门中?” 万志跺脚道:“崔秀死了。” 宋楠如坠冰窖,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怎么死的?” “我等见大汉将军押解崔秀出来,便跟着一起走,行至棋盘街石桥处,那崔秀忽然纵身跃入河中,我们准备下河去抓人,没想到宫中的锦衣卫们却弯弓射箭,将崔秀射死在河中,我们制止也来不及了。属下等办事不力,请宋大人治罪。” 宋楠怔怔半晌,哑声道:“不干你们的事,你们没错;昨夜忙活了一个通宵兄弟们都累了,准他们一天假,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崔秀跳河逃走那是不可能,恐怕是故意被推下河的,之后便可以畏罪意图逃脱之名加以射杀,这一切都是刘瑾和石文义早已安排好的,刘瑾岂容崔秀活在这世上;虽然宋楠早知崔秀此案不一定能抓住刘瑾的命门,便是崔秀不死供出了刘瑾也不一定会让刘瑾倒台,但崔秀如此轻易的便死了,还是让宋楠有些接受不了。 但宋楠的惊愕远没有结束,当他驰回衙门之时,另一个坏消息传入耳中,被收监的许良和钱康两人双双在狱中以腰带做绳悬梁自尽。 虽然这两人早已无审讯的价值,他们也绝不可能知道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但两人忽然在自己的衙门中死亡,还是让宋楠暴怒不已。 很明显,北镇抚司衙门中有刘瑾的人,刚刚和刘瑾翻脸,便迎来这样的消息,明显是刘瑾的震慑之举。 负责看管大狱的正是正南坊原千户彭万里,此君战战兢兢的站在宋楠面前不敢抬头,人在他的手中死了,他难逃其疚。 “卑职失职,卑职……请镇抚大人治罪。” 宋楠叹了口气摆手道:“去吧,他们自己要死,也看不住,好生办差去吧。” 彭万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恩万谢的惶恐退下,一旁的侯大彪忍不住问道:“宋大人,为何不追究其责?” 宋楠道:“彭万里绝不敢吃里爬外,他没那个胆量,这件事必是别人偷偷干的,北镇抚司中有内奸,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虽然咱们要找到内奸,但却不能慌乱,我要你从今日起暗中细细调查,从几名千户调查起,所有人的履历和行为都要盯着,慢慢的梳理,切忌打草惊蛇。” 侯大彪表情严峻的拱手道:“遵命。” 第二三三章荒野偶遇 第二三三章 宋楠jing神疲惫,本来今ri是扬眉吐气的一ri,却最终落了个心情郁闷。不是因为和刘瑾的撕破脸皮,实际上自己和刘瑾之间早已渐行渐远,破脸也只在旦夕之间,郁闷的是自己在和刘瑾的斗法中竟然落了下风,一时不慎让刘瑾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不过宋楠也暗自庆幸,刘瑾实在是过于狂妄,却暴露了他在自己的北镇抚司之中安插的内jian,这提醒了自己要纯洁队伍的jing告,普通的校尉是不可能,内jian的职务起码是百户级别,否则如何能轻易入了北镇抚司大狱杀了许良和钱康? 宋楠无心处理公务,简单的交代了些事情,便换了便衣出门透气。 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节后的京城尚有余庆,家家户户的门口的红灯笼chun联尚未褪se,看着市井小民忙忙碌碌的身影,宋楠心情稍微好了些,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他们生活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养活家人,吃饱穿暖便别无所求,这便是芸芸众生的生活;但宋楠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想是颓废的,蝼蚁般的卑微绝不是炫耀的资本,大丈夫当掌握自己的命运,过jing彩的一生,而非今ri不知明ri的命运,终ri只为三餐忙碌,岂非浪费了这珍贵的生命。 信步行至一处青楼左近,青楼中的丝竹之声传来,隐隐有洞箫之声入耳,宋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便衣跟随的万志和王勇道:“我要你们打听的戴铣下葬之处可打探出来了?戴铣家中的散轶的仆役们的行踪打听到了么?” 王勇一拍脑袋道:“若非大人提醒,卑职倒差点忘了,戴铣的尸骨被人领走了,葬在东城校场外的荒山上。” 宋楠道:“哦?被人领走了?那是谁领的尸首?” 王勇道:“是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想必是戴家的仆役,因这几ri事务繁忙,卑职本想去查勘一番,却一直没空。” 宋楠道:“咱们去看看,兴许能找到。” 几人回衙门拉了马匹出来飞奔往东城外,出了城门奔行五六里便已经很少有人迹了,道旁荒山连绵,积雪半融,黑黑白白一片萧索荒凉之感。 问了左近零落的住户,方知城中死人安葬之处在道北三里外的一片松树山上,几人从小道缓缓而行,不久便看到那座松柏茂密的小山坡,山坡下坟包遍地,林立的白se魂幡被冷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虽是白ri,听着也教人心头发冷。 三人下了马缓步行,耳听松涛阵阵北风呜咽,不免让人心头沉闷,在数百坟头寻觅了一番,宋楠找到了戴铣的坟墓,一块简陋的木头插在坟前,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坟包上积雪半掩,不知是被雪水侵袭,还是被野狗刨挖,居然隐隐露出了棺木的一角。 宋楠心头暗叹,戴铣也算是朝廷大员,虽然行为迂腐,但毕竟铁骨铮铮,也算是值得尊敬;但一时之怒命丧黄泉,家破人亡,妻子死了,女儿戴素儿也差点入了豹房,站在为人父为人夫的角度上来看,这是不负责任之举;为了自己的名誉连生死都罔顾,自然不会考虑到妻女的感受。 宋楠正自感叹,忽听万志道:“大人,这坟前的馒头好像刚供上不久呢。” 宋楠一怔,之前便注意到坟前供着几只馒头和一杯酒,却没注意是何时供奉的,听万志一说忙看过去,只见万志拿起一只馒头来捏了捏,馒头软乎乎的还有弹xing,显然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在如此严寒之下,馒头恐怕早就冻成硬疙瘩了。 宋楠忙四下里张望,左近并无人影,坟包遍地,松木遮挡,也看不到远处;宋楠索xing不顾忌讳,快速爬上一座高大的坟头四下里细细观看,隐隐看到远处的山洼小路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忙叫道:“在那边山洼里。” 三人拔脚便追去,抄了近路从坟头间乱穿,惊起野狗数条,野兔数只,越过一小片松树之后,果然发现那晃动的身影确实是两个人影。 万志高声呼喊道:“前面的人请留步。” 王勇也跟着大喊,两人中气充足,声音在荒野上回荡,那两人人影听到呼喊停了下来,三人奋力在泥地和雪地上奔跑过去,到了近前,发现那是两个女子,一个是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妪,另一位却是个相貌清秀的垂髫少女,两人穿着补丁衣衫,挎着篮子,里边还有几只碗碟之类的物事。 一老一少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三人,不知道这三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意yu何为。 宋楠喘着气甩掉脚上一大坨沉重的泥巴,拱手问道:“两位可是去前面的荒山上上坟的?” 那老妪福了福道:“是的,这位公子有何贵干么?” 宋楠道:“我想跟二位打听一下,那山脚有座戴铣戴老爷的坟,不知是谁在照料,二位可认识或者碰见上坟之人么?” 老妪和少女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戒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打听这个作甚?” 宋楠笑道:“应朋友之托来寻找戴老爷的坟墓,另外顺便寻一寻戴家的仆人。” 老妪有些慌张,眼光低垂不肯作答,倒是那少女挺身问道:“这位公子,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戴家好像没什么人了。” 宋楠道:“当然有,我那位朋友便姓戴,名叫素儿,是戴老爷的女儿。” “啊?”老妪和少女同时惊呼。 少女惊道:“是小姐!” 老妪长了个心眼使了个眼se,要少女不要多说话,问道:“几位莫要诓骗我等,据我所知,这戴家早已没了人了,你说的那位戴素儿小姐也受牵连被充了官ji,怎么会派人来寻访?” 宋楠道:“我没猜错的话,两位定是戴家的仆役,我确实是受戴素儿小姐所托来寻找其父葬身之所和遣散的仆役。” 少女问道:“那你说说,戴小姐长得什么样儿?” 宋楠道:“美若天仙,实不知如何形容。” 少女摇头,拉了老妪yu行,宋楠忙道:“对了,眉间有粒天生的美人痣,会吹箫……哎总之她可没被充为官ji,本人救了她出来,现在好端端的呆在我家后宅的庭院呢。” 少女转头惊喜道:“果真是小姐,我……我是她的贴身丫鬟啊。” 宋楠哈哈笑道:“那你定是叫婉儿了,你家小姐提及过你呢。” 少女惊喜异常,叫道:“是是是,我是婉儿;nai娘,找到小姐了,小姐好端端的活着呢。” 那老妪也大喜过望,两人搂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旋即又要向宋楠磕头;宋楠忙拦住道:“咱们这便去见你家小姐,你们住在何处?要不要去收拾些东西?” 老妪抹着眼角道:“对对对,婉儿,咱们赶紧去见小姐,这位公子,我带着婉儿住在不远处的娘家小村里,也没什么值钱物事,回头再去收拾也成。” 宋楠笑道:“好,那便动身,戴小姐见了你们还不知高兴的如何呢。” 五人匆匆忙忙的折返回来,到了山坡下马匹之处,老妪坐在万志身后,婉儿则坐在宋楠身后,三骑上了大路宋楠一挥鞭子,马儿起步奔跑,身后的婉儿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摔倒。 宋楠笑道:“抱着我的腰,你瞧瞧你家nai娘,抱得我那兄弟的腰死死的,这才不会摔倒。” 婉儿羞臊的很,就是不肯,宋楠道:“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你小姐么?” 婉儿道:“羞人答答的。” 宋楠伸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腰间道:“进了城便雇车,在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见,抱紧了,可要跑起来了。” 婉儿害羞的还缩手不肯,宋楠一催马,马匹直窜而出,婉儿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宋楠的腰,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手脚冰凉,但胸口贴着宋楠的后背却热乎乎的,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了乱蹦的心,双手也紧紧抱住宋楠的腰身不放。 宋楠能感觉到后背上的绵软,婉儿的手初时还不敢用力,随着马儿的加速,抱得越来越紧。 宋楠挥鞭狂奔,几骑风驰电掣,驰往东门。 第二三四章为你吹箫 宋楠领着老妪和婉儿直奔后院,家中仆役不明所以驻足张望,陆青璃挽着发髻正坐在后院的阳光下拿着一只双筒霰弹火铳细心的研究,见宋楠领着两个女子进来,忙起身询问,黑洞洞的霰弹枪口对着宋楠,吓得宋楠蹦跳着躲避。 青璃赶紧收了火铳,问道:“那是谁?” 宋楠道:“戴小姐的家人寻到了。” 陆青璃喜道:“那可好了,戴小姐在后院子里吹箫呢,你听。” 宋楠侧耳细听,一缕箫音渺渺从后进园子里飘来,箫音如泣如诉;婉儿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喃喃道:“是小姐,是小姐的箫声;nai娘,小姐找到了。” 那老妪也是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宋楠微笑道:“那还等什么?青璃,带着二位去后园,亲人相见可喜可贺,叫厨下多烧几个好菜,庆祝一下。” 陆青璃点头道:“好。”随手将手中的霰弹火铳往宋楠手中一塞,拉着婉儿和老妪便往后园走。 宋楠心中也自欢喜,心中想象着戴素儿见到这两人该是如何的惊喜,虽然很想去瞧瞧那戴素儿天仙般的姿容,但还是忍住了,这种场合自己实不宜在场,自己见不得这些落泪煽情的场面。 箫音骤然停歇,回到房中的宋楠会心一笑,叹了口气往软和的大床上一躺,想起今ri的事情,既烦恼又高兴,昨夜熬得昏沉沉的,人也疲倦的很,不知不觉便阖眼睡了过去。 南柯一梦醒来,外边已经天se黑暗,房中也掌起了灯火,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脱去了,身上也盖了被褥;隔壁正厅内,有人在窃窃私语,怕吵醒了自己,声音压得很低。 宋楠睡的很舒服,只是腹中饥饿难耐,想起来今ri一天只是凌晨的时候吃了几个馒头,更是腹响如鼓,于是起身穿衣下床。 外边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房门门帘掀开,陆青璃探了头张望道:“你醒啦。” 宋楠道:“我快饿死了。” 陆青璃一笑道:“谁叫你贪睡,午饭的时候叫你都叫不醒,不过放心,晚上的饭菜很丰盛。” 宋楠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披着头发下了床,陆青璃麻利的替宋楠结好发髻,倒了热水让宋楠洗了脸。 宋楠掀了帘子出来,堂屋中坐着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来到宋楠面前盈盈下拜,当先一人素衣淡氅,面容绝美,正是戴素儿。 “多谢公子援手之德,素儿感激不尽。” 宋楠忙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戴素儿红了眼圈道:“公子果然说到做到,寻到了爹爹的墓,还帮奴家找到了失散的nai娘和婉儿,素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楠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戴素儿脸se绯红,宋楠的话倒也是实情,自己本就是宋家的奴婢身份,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陆青璃笑嘻嘻的起哄道:“对,都是一家人,不过夫君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开饭便要出人命了。” 宋楠哈哈笑道:“是啊,开饭开饭,我等不及了,一起来,一起来。” 戴素儿和婉儿等赶忙起身,原本戴素儿用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和宋楠他们同桌而食,但今ri宋楠相邀,自然不能拒绝;众人来到饭堂,一声吩咐,美味佳肴流水介送上来,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宋母单独吃素,早就吃了饭做晚课去了,也不来叨扰众人。 陆青璃如主妇一般的给众人布菜,宋楠举杯道:“来来来,今ri祝贺素儿小姐主仆相聚,虽然简陋了些,但略表心迹。” 戴素儿袅袅站起身来,举杯眼圈又红了,轻声道:“多谢了。”居然一仰脖子一干二净。 婉儿道:“小姐,你不是不喝酒么?” 戴素儿脸se有些晕红道:“今ri岂能不饮,我戴家家破人亡,各自流离;数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们,今ri得宋公子之助得以重逢,岂能不满饮以谢?” 婉儿道:“那我也敬宋老爷一杯,婉儿感谢宋老爷对我家小姐的照顾,若无宋老爷庇护,我家小姐恐怕……恐怕……” 宋楠摆手道:“干什么说这些客气话,我这个人不喜欢人老是客套,我敬重戴大人的为人,能帮的自然要帮,来,喝了。” 宋楠连续两杯一饮而尽,叶芳姑轻声道:“空腹可别喝的太猛。”说罢伸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送到宋楠碗里。 宋楠不顾形象的一整块送入口中大嚼赞道:“美味,美味;人逢喜事jing神爽,今ri这普通的东坡肉也觉得挺好吃的。”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夫君今ri有些失态呢。” 宋楠笑道:“自家人不讲究,在外边已经跟孙子一样,回到家里自然还不让我ziyou一些么?” 叶芳姑皱眉道:“听大牛说,今ri你公务上遇到了些烦恼?昨夜熬了通宵的案子如何?” 宋楠喝了口酒摇头道:“不说了,说来气闷。今ri跟刘瑾摊牌了,这狗东西想着法子的使鬼主意,我决定不和他虚与委蛇,人人都道我和刘瑾一党,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叶芳姑惊道:“啊?闹翻了?” 宋楠道:“本就不是一党,何来闹翻之说?他以为他气焰不可一世,殊不知我却不买他的帐;罢了罢了,不说也罢,说来心情不佳,今ri是戴小姐主仆团圆之时,说这些有些煞风景,来来来,咱们举杯共祝她们一杯。” 众人举起杯来共同敬酒,戴家主仆三人忙起身道谢,宋楠刚才说的一番话都被戴素儿听在耳中,刘瑾是戴素儿的杀父仇人,宋楠也被殃及,戴素儿不假宋楠辞se便是因为宋楠和刘瑾是物以类聚之故,如今听到宋楠说和刘瑾彻底闹翻,戴素儿心中思绪如chao。 今ri宋楠出力寻到父亲的葬处,又找到了失散的nai娘和贴身丫鬟婉儿,戴素儿是极为感动的;但她却始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jing惕,她可不会因此便改变对宋楠的看法,对宋楠的印象早已镌刻在脑海里,总以为宋楠是别有用心;但宋楠刚才的一番话让戴素儿疑窦重重,难道宋楠和刘瑾真的不是一路人? “nai娘和婉儿妹子如何打算的?是否愿意留在我宋府伺候你家小姐呢?”陆青璃抹了抹嘴上的酒渍笑道。 众人齐齐看向宋楠,戴素儿的是奴婢,一切定夺皆在宋楠之手,没有宋楠的点头,那是不可能的。 宋楠看了一眼戴素儿,觉察到她眼神中的求肯之意,笑道:“素儿小姐说怎么办?按理说我不可收留她们的,教多事的人知道了,恐又要找我的麻烦了。” 戴素儿垂下眼帘,难掩失望之情。 “不过呢,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从不在乎他人言语,之前不是很多人说我是阉党一派,还说我是弄臣一个,我在乎么?根本不在乎。”宋楠哈哈笑道:“这件事戴小姐自己做主,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人来说嘴。” 众人心中一宽,这是同意让nai娘和婉儿留下来照顾戴素儿了,戴素儿睫毛抖动,忽然起身道:“宋公子为人直率,教素儿刮目相看,素儿不胜酒力,也不能陪宋公子饮酒尽兴,若宋公子不嫌弃,素儿愿吹箫一曲表达感激之意。” “为我吹箫?”宋楠大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歧义:“好好好!戴小姐是才女,词作我见识过了,箫音却未好好欣赏,倒要好好的品鉴品鉴。” 戴素儿敛琚一礼,从腰间抽出一只碧绿的玉箫来,身如弱柳行至席边的chun凳上坐下,吁了口气凑上萧管,众人停箸不食,屏息聆听。 箫音低低的响起,宛若低声絮语,又似一缕青烟,如泣如诉,如梦如幻,缓缓的在众人心头流淌;曲如人心,勾起无数的回忆,宋楠的心头闪过一幕幕的画面,童年的欢乐,少年的不羁,青年的浪漫,重生的迷茫,奋进的艰难,过去种种,宛如活过来的黑白影片,一幕幕的重演。 一曲如一生,静夜中的箫音激荡心扉。 箫音袅袅而逝,座上叶芳姑和陆青璃已经是泪流满面,显然被勾起了往ri的回忆,无人说话,生恐破坏了这氛围。 “当浮一大白。”宋楠举杯喝了一杯赞道:“如此仙音,几回能闻?” 戴素儿轻声道:“献丑了。” 宋楠道:“听着箫音让我浮想联翩不能自己,也让我灵魂涤荡,宛若随风飘去。” 戴素儿浅笑道:“宋公子过奖了。” 宋楠道:“毫不夸张,但愿能常常听到素儿小姐的箫声。” 戴素儿神情一肃,抿嘴不答,宋楠倒没在意她的神情,悠然道:“yu问箫音化紫烟,这句诗形容的贴切。” 戴素儿脸se腾地一红,饱读诗书的她焉能不知此诗的出处和后续: yu问箫音化紫烟, 也曾习舞度芳年; 得成美眷何辞死, 只羡鹣鲽不羡仙! 第二三五章踏青十里庄 (感谢晴空碧玺、轻骑兵806两位兄弟的月票,谢jiaoyu8的打赏) 整个二个月宋楠都很清闲,衙门里的大小事务也都无需费神,侯大彪和郑达万志王勇等人也日渐老练,也习惯了宋楠处理事情的方式。 由于和刘瑾撕开了脸皮,宋楠也不得不加意提防一些潜在的危险,在崔秀之死上并未过多的追究,一来没证据,二来也并无必要,毕竟自己跟刘瑾的实力相差太多,在朝中众多大臣倒向刘瑾的时候,公开的发起挑战实属不智。 北镇抚司内部的自纠行动也查出了点苗头,其结果让人吃惊,原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叫做罗玉坤的颇为可疑,还有两名刑狱百户也行踪诡异。但宋楠选择按兵不动,并无人证证明许良和钱康之死与他们有直接关联,锦衣卫内部有东厂的眼线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像牟斌在任时东厂里也有锦衣卫的人一样,大家心照不宣。 但在亲疏上自然要加以防备,宋楠是绝不肯再让绝密的消息被这几人知晓的。镇抚司内人员经过几次调整,权力的核心基本上集中到宋楠信任的几人身上,这一点刘瑾也不可能不知情,但宋楠不发难,他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只是不断的让石文义来刁难北镇抚司,寻找机会在正德面前不咸不淡的说些宋楠的话。 宋楠呆在衙门中的时间很少,公务之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干着自己的私事,和陆青璃熬了几个晚上,终于将燧发的霰弹双发火铳成型,采用两次扣扳机点火之术,成功的解决的双发的时间间隔。 但由于成本太高,每只火铳都要耗费近三百两银子打造和弹药的储备,宋楠秘密的打造了二十只,分别配发给自己最亲信的几人和亲卫小队;私造火铳本是大罪,但宋楠可不在乎这些,只是打造之时去了京外某地,不在眼线密布的京城惹人怀疑罢了。 宋楠苦苦寻找的生财之道一直没有出现,虽然凭着家中的铺子已经收入颇丰,但随着官职的提升,迎来送往请客送礼更加的频繁,家中要养活的人也几十口,依着宋楠的脾气又不肯让家里人寒酸,开销着实巨大。 二十只霰弹火铳造好之后一算帐,前前后后花去了六七千两,不仅教人咂舌,这笔钱在民间可供数百户六七口之家一年衣食无忧了。 闲谈中宋楠也提及此事,苦于没有什么新的生财之道,倒是叶芳姑提醒宋楠,上回刘瑾奉皇上之命连同宅院一起送给宋楠的还有一千亩上好的田地;宋楠都快忘了这件事了,拿出地契看了地点,是在城南的十里庄左近。 宋楠提议一起去十里庄看看地,去年冬天送给自己的地,几个月下来也不去看看,既不知田地的肥瘦,更不知是何人在耕种管理,这一千亩便是种庄稼,每年也有个几千两的收入,可不是个小数目。 宋楠决定趁着四月耕种季节的到来,想寻了个阳光温煦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叶芳姑和陆青璃去南城外瞧瞧地,但出门之日,小郡主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早早的来到宋家,宋楠苦笑不已,陆青璃和小郡主关系最铁,这等消息能瞒过她才怪。但另一人主动要求加入便是真叫宋楠意外了,那便是戴素儿。 自打宋楠寻到了戴铣的墓地,寻到了戴家失散的仆役之后,戴素儿明显对宋楠的态度有所改观,宋楠偶尔也借着听箫之名去勾搭几句话,戴素儿除了以礼自持之外,倒也对宋楠和颜悦色;三月清明节的时候,宋楠张罗着将戴素儿将戴铣和其母亲的坟迁移合葬到了一处,自此之后,戴素儿对宋楠更是感激于心。 宋楠越是和戴素儿接触,越是觉得戴素儿很完美,无论是外形气质和性格都是宋楠心目中的理想女子,容貌绝美,诗词歌赋弹琴画画几乎全部精通,可见戴铣家教的成功,这些几乎附和宋楠后世今生对完美女子的全部幻想;而当家破人亡的伤痛渐渐平复之后,越发显示出其性格中的沉静和温婉来。 宋楠也能感觉到戴素儿的敬而远之之意,以宋楠的傲气自然不肯在这样的女神面前失了风度,虽然有时候和戴素儿对坐,看着戴素儿窈窕的风姿有一种扑上去飞禽大咬的冲动,但一接触戴素儿清明的眼神,宋楠便不忍这么做了。 这等事自然是你情我愿为好,霸王硬上弓会失去很多乐趣,加上宋楠也逐渐迷上了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那种感觉,倒想将这种微妙的情愫保持下去,所以终究内心的理性战胜了来到这个时代逐渐膨胀的私欲,始终未曾失态,也让戴素儿对宋楠愈发的产生了敬意。 戴素儿心中明白,身为一名充入奴籍的女子,其命运非自己能左右,就算宋楠要逼着自己侍奉他,自己也无力反抗;而宋楠数月来都对自己未加一指,若非是个谦谦君子,便是别有居心的让人恐怖了。 戴素儿知道宋楠的身份,锦衣卫的高官给人的印象总是不择手段凶神恶煞一般,可在宋楠身上,戴素儿偏偏发现了一种这时代男子没有的风度。 宋楠不经意的小动作往往能让戴素儿颇为感叹,譬如出门时宋楠上前替她挑帘,落座时宋楠替她拉开春凳,出门时会提醒丫鬟婉儿给她披上披风等等,点点滴滴润物无声般的关怀,让戴素儿感到颇为慌张;这种慌张不是源于宋楠的行为突兀,而是戴素儿发现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宋楠的这种宠溺的行为,两人之间也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戴素儿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淡淡的暧昧,她无数次告诫自己,宋楠和自己的父亲之死又关联,无论他怎么辩解,都不足以让自己完全的信任;但心头的另一个声音却对自己说,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怎会是自己猜想的那样是表里不一之人。 这种纠结一直徘徊在戴素儿的心中,宋楠不去找她聊天说话,她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来找自己,自己又不自觉的会给他脸色看,有时会让宋楠尴尬离去。 这样的情形,宋家的女子们自然也看在眼里,那个相貌艳丽的叶姑娘便曾经明白的告诉自己:“若喜欢宋楠便不要让宋楠不高兴,若不喜欢,便请跟宋楠明言,宋楠绝非死缠烂打之人。” 喜欢还是不喜欢呢?戴素儿自己也无法回答。 四月初三一早,宋家的三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南城驰去,除了叶陆两姐妹之外,小郡主和戴素儿也在其中,还有几名丫鬟同行,忠叔听说去南城外自家的田地去,也要跟着来,身为宋府的大管家,忠叔自然不能袖手,再说宋楠对田亩一窍不通,也看不出田地的好坏和租赁田地的价格高低来。 宋楠很久没有清闲的出门来闲逛了,田地的好坏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能出来透透气,身在京城之中,便是空气中也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宋楠需要出来放松一下。 四月里是耕种时节,道旁的水田里,短衣赤足的农人犁田撒苗忙的不亦乐乎,平整的水田里,一垄垄淡黄的稻芽刚刚撒下去,远看一片新绿,近看却什么也没有;翻飞的如燕穿林沾水轻盈迅捷的目光不及,空气中散发着绿意和新翻泥土的奇特香味。 宋楠心怀大畅,忽而诗兴大发道:“雨馀平野绿,耕种满东皋。处处鞭黄犊,家家卖孟劳。” 并骑而行的李大牛挑指赞道:“楠哥儿写的好诗,不枉在蔚州苦读十年书。” 宋楠翻眼道:“骂我还是损我呢?苦读十年然后落榜,这也值得炫耀?” 几辆马车上一片吃吃笑声,陆青璃笑的打跌道:“夫君还耿耿于怀落第之事呢,现如今都身为朝廷大员了,便是当初登榜,也未必升官这么快。” 宋楠道:“我可没耿耿于怀,我只是偶尔骂一骂当年的主考瞎了眼,我这等才子居然落第,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哄笑一片,小郡主探头出车窗道:“我也会写诗,听好了:我生不愿六国印,但愿耕种二顷田。田中读书慕尧舜,坐待四海升平年。” 宋楠咋舌道:“好胸怀气魄啊,小郡主是真人不露相啊。” 小郡主咯咯笑道:“爷爷写的,我照搬来了。” 宋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我道如此老气横秋酸不溜丢呢。” 小郡主皱着鼻子道:“哼!” 第三辆车的幕帘低垂,戴素儿主仆坐在上面却没露面,宋楠使了个眼色对陆青璃道:“素儿是个大才女,咱们都吟诗,她岂能不应景?” 陆青璃探身叫道:“素儿姐姐,你也来一首吧。” 婉儿挑了帘子探出头来,俏脸上笑意盈盈道:“早有了,我家小姐刚刚在宋老爷之前便写了首诗了。” 宋楠招手道:“读来听听。” 婉儿回转身去,似乎在和戴素儿拉扯,半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探身出来念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众人轰然叫好,宋楠也连连鼓掌,眼睛往那车窗里瞟去,恰好看见一双明媚的俏目也向自己看来。 第二三六章内有蹊跷 (求收藏!) 几骑快马簇拥着三架马车远远从大道上奔来,农人们在田里直起腰来好奇的观看,却见那一行人竟然停在路边,几名女眷下车四下观瞧,骑马的几名男子簇拥着一位青年公子朝田头走来。 宋楠对着水田中的农人点头微笑,看见田埂上一名坐着抽烟袋休息的老者,于是上前拱手:“老丈,有礼了。” 那老者慌忙起身,疑惑的看着宋楠回礼道:“这位爷好,您寻哪一位?” 李大牛在一旁道:“老丈,你们耕种的田亩便是我家少爷的地呢。” 老丈一惊,忙道:“原来是东家,失礼失礼。” 宋楠一笑道:“这片地确实是归了我了。” 老丈眨巴着眼戒备道:“东家,地我们可是包了十年的,您可不能不让我们种,租子可每年不少交,咱们种地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可不管这地卖给了谁做东家。” 李大牛瞪眼道:“怎么说话呢?” 宋楠摆手道:“老丈说的又没错,放心吧,地还给你们种,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那老者吁了口气,放下了心思;宋楠四下里沿着田埂转悠,忠叔却和那老者攀谈起来,老者见田地的新主人家说话也算和气,加之忠叔也是年纪相仿的忠厚老者,也不甚隐瞒,吞吞吐吐之间,忠叔很快便将情形摸了个大概。 这片田地早在范亨手中便尽数包给了左近的万家庄耕种,万家庄百余户人家尽是佃农,范亨在万家庄中设了管事,每年交租之事便让在万家庄的管事去办理,倒也方便的很。 范亨倒台,田地易主之事佃农们也有所耳闻,不过万庄的管事说了,不管怎么变,种地交租之事总是变不了,大伙儿也不必瞎操心;佃农们其实只是担心有没有赖以活命的田地耕种,至于谁的地,那可是一丁点也不关心。 宋楠听了忠叔得来的消息点头道:“这办法倒也不错,咱们去找找那管事,他有经验。不成的话,这片地还让他来管着便是,咱们也省的操心,忠叔偶尔来看看监督监督便可。” 一行人步行前往左近的万家庄,这么一群衣衫鲜亮的男女们进村倒是一件从未有过之事,一名青年公子带着五六个美貌端庄的女子,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气势着实不小。 乡村百姓们胆子小,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妇孺们隔着门缝和窗户朝外边的这群人看,啧啧羡慕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好奇的垂绦孩童们天不怕地不怕远远的随着众人走动,眼神中露着好奇和兴奋,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 陆青璃叫人取了食盒来,从里边拿出糕点来叫道:“都过来,给你们吃糕。” 孩童们怯怯不敢上前,陆青璃主动过去将糕点塞在他们手里,孩童们先是不肯,后来受不了糕点的诱惑终于接了大嚼,顿时一片咂嘴吞咽之声;这些孩童都是佃农的子弟,家中温饱难继,岂吃过糕点之类的美味零食,美味的糕点入口,个个赞叹连声,笑逐颜开。 “二妹子,快给我回来。”一名妇人急速的跑过来,伸手将一名梳着冲天小辫的脏兮兮的小女童揽在怀里抱着便慌慌张张的抛开。 陆青璃刚伸手要给那个小女孩糕点,这下倒愣在那里。 “这位大嫂,我是一片好意,又不要你的钱,干什么不让孩子吃?” “咱们家可吃不起,吃惯了嘴,今后孩儿们要吃,我们上哪儿弄去?”那妇人发髻缭乱,嘴里嘟囔道。 陆青璃愕然,回头对众人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么当母亲的。” 叶芳姑笑道:“算了,人家不领情便罢了。” 陆青璃叹道:“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这些人真可怜;以前我觉得我们的日子便够苦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更苦的人,瞧瞧这些人,衣服上补丁套着补丁,生活一定清贫的很。” 小郡主道:“青璃是善心大发了么,不然叫你家宋大哥大发慈悲弄个几千两银子来散发散发如何。” 陆青璃白了她一眼道:“要散银子也是你国公府来才好,你们国公府比我们家可有钱千万倍了。” 小郡主还了个白眼道:“我散便我散,明儿我便带了银子来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宋楠,明儿你陪我来,我带个几千两银子来行善。” 两女斗嘴,众人无言,宋楠摇头道:“似这等人家何止千万,咱们救得过来么?再说给银子又有何用?保的了一时又怎能保的了一世?银子花尽今后还是贫困,一代一代这么穷困下去,也不是了局。” “那倒是,这可也没什么法子,谁叫他们身在平民之家呢,命如此那也没办法。”小郡主点头道。 宋楠笑道:“命么?我却是不信;我不也曾家徒四壁?他们可不是命该如此。” 蹙着眉头的戴素儿轻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银子什么的确实不顶大用,关键还是要他们自己奋发,或者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帮到他们。”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咱们还是先去找找那管事的家在何处,问问情形再说。” 一行人正欲打听管事的居住之处,却见村中大道上远远行来几人,远远的便听到有人高声道:“宋东家驾临,怎地不提前知会一声,小人也好早早的迎接,这可该死了,怠慢东家了。” 几名黑衣家丁簇拥着一名胖胖的中年人小跑过来,那中年人皮肤细嫩如少女,一张脸上全是白肉,跑的脸上腮肉乱颤,头上也沁出汗珠来。 “你是?”宋楠皱眉问道。 “小人万珪,您一定是宋东家吧,瞧这仪表身材气度,果然是大富大贵的老爷……” “我认识你么?”宋楠有些诧异道。 “您怎么会认识小人,不过小人却认识您;小人便是这万家庄的人,之前便替老东家管着田地租子,后来听说田地转手给了宋东家,小人高兴的三天三夜没合眼,总算有了给宋东家效力的机会。这不,年前我曾打算去东家府上拜访,不过家里的老货生了病没了,也没得空去;想不到宋东家亲自来了。” 宋楠皱了眉头,这人说话有些油里油气的,骨子里透着假摸假样,看着着实教人不喜。 “你便是之前管着这一千亩地的管事么?” “正是小人,小人替东家们管这片地已经十几年了,宋东家,您放心,有我在这里给您盯着,这帮泥腿子一粒租子也别想少交,您就放心吧。” 宋楠点点头,万珪伸手道:“东家和夫人们赶紧去舍下小憩,怕是都累了吧,准备了些粗俗的茶点让东家和夫人们垫垫肚子,稍后小的命人准备酒席,快请,快请。” 被统称为宋楠的‘夫人们’,陆青璃和叶芳姑倒还没什么,小郡主也是乐于听见,戴素儿主仆可是羞红了脸。 众人随着万珪往村里走,不多时转过一片茅屋,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派的庭院出现在众人面前,青砖黑瓦,高墙大树,对比周围低矮破旧的茅舍,显然极不协调。 “舍下简陋,东家莫要见怪。”万珪自谦的道。 宋楠笑道:“这还叫寒舍么?这庭院都快赶上我京中的宅子了,万管事这是富在深山啊,恐怕远亲也少不了。” 万珪脸上一红道:“还不是东家赏饭吃,来来,里边请里边请。” 众人入了庭院,庭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竟然有七八名仆役婢女侍立迎候,一派大户人家的风范;厅上摆着茶水,但几女不愿食用万家的食物,便在庭院的石凳石桌上摆上自己带来的糕点和果品,沏了茶围坐在一起休息。 宋楠和忠叔等人坐在厅中,万珪一边给众人沏茶,一边回答着宋楠的问话。 “这村子有多少户?” “回东家,百余户人家,七八百人;种的地都是东家的地,水田七百余亩,剩下的都是山地。咱们这里田地肥沃,稻米产量不小,东家好眼光,买下了这里的田地便是买了聚宝盆了。” “聚宝盆?怎地我却见这庄上百姓个个食不果腹的样子,粮食的产量高么?” “那可不是咱们的错,泥腿子们最是懒惰;咱们这里的水田肥沃,产量原该比临近的田地多,雨水灌溉又足,可是这帮泥腿子们就是不好好的耕种,产量只比他处多出一二斗,真是不该;不过宋东家,小人已经想好了,今年要加租,逼着他们出力,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东家的好地。” 宋楠皱眉道:“亩产有多少?” 万珪道:“亩产两石两三斗左右,官税一斗,东家收一石,他们还可一亩得一石多呢,嘴馋人懒,有了钱就乱花,自然是这幅摸样了。” 宋楠快速的算了一遍,六七百亩水田,每户租下六七十亩地,也就是说一年结余也在七八十石稻米,怎么算每年也有三四十两银子的进账,就算是京城中的生活水准,一年十两银子也够全家吃饱穿暖了,何况是几倍的收入。 宋楠怀疑其中有猫腻,这里的百姓压根不想是肥的流油的样子,这万珪说话倒有些不可信。又问了几句,万珪对答如流,宋楠觉得从这万珪口中问不出什么玩意了,于是道:“多谢万管事了,这里的事少不得还要你操心,一切照旧,每个月将田亩进账送进我府上,忠叔是管家,与他禀报便是。” 万珪脸上笑成了朵花儿,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东家放心,少了一粒租子您扒了我的皮。” 宋楠微笑点头。 万珪杀鸡宰鸭张罗酒菜,但几女不愿在万珪家中用餐,非要出门野餐,宋楠也不想跟万珪关系太近,更想寻机问问村民一切实情,于是笑道:“万管事,女眷们本是出来踏青赏春的,自家也带了吃食出来,还是不麻烦万管事了,这便告辞了。” 万珪极力的挽留,无奈挽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众人出村,走在村中,村民们见到万珪和宋楠等人在一起,纷纷避之不及,远远的便将门关上,宋楠想寻村民说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万珪送出村口,亲眼见着宋楠一行往附近的小山坡上赏景,回转身来吩咐身边的几名家丁道:“挨家挨户打招呼,外边田地里的人也要打招呼,若谁敢跟宋东家胡言乱语,老子便扒了他家的房子,夺了他的地,断了他们的活路。” 第二三七章民生维艰(上) 小山坡上,众女张罗着将带来的幕布铺在草地上,撑起了遮阳的大伞,将带来的食物摆上,围坐在一起指指点点的看着周围的风光。 山坡下的水田如地毯般平整,几个大池塘镶嵌其中,宛如翡翠碧玉一般;左近的山坡上生长着逐渐成熟的麦子,一大片桑树生长在不能耕种的斜坡上,不知名的野花在身旁开的绚烂,chun风吹得人暖融融的,众人也心怀大畅,就连不太露出笑脸的戴素儿都难得的展开笑颜,跟叶芳姑等人也有说有笑。 宋楠一脚踏在山石上俯瞰山下自己的田地,心头却疑窦重重,这片地确如万珪所言灌溉充足,土地也肥沃的很,为何百姓的生活却如此清贫,难道真如万珪所言,是这些佃农偷懒不成?这不太可能,这当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 若是没来看到便也罢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着这么一群贫苦之人,宋楠确实不忍心在他们头上剥削下去,每亩一石,这是他们劳作所得的一半收入,白白的落入自己口袋;自己是土地的主人,难道便不管为自己提供财富之人的死活不成? “宋公子,你在想什么呢。”身边传来轻轻的话语。 宋楠转头一看,竟然是戴素儿站在身旁,手中拿着一支野花;宋楠道:“你怎地不去跟她们玩耍去,难得出来一回。” 戴素儿道:“正在玩呢,青璃说要斗草玩儿,大家都在四下寻找花草呢。” 宋楠看去,只见几个女子各自散在山坡各处,寻着草地上的花草,不时发出惊喜之声。 斗草是chun天踏青时最流行的游戏,各自寻找与众不同的花草相互拼比,也是件愉悦身心之事。 “你寻到了什么?”宋楠看着戴素儿的手中。 戴素儿红脸道:“我也不知道这叫做什么,看见了便摘了。” 宋楠瞧戴素儿手中那支花,一跟茎秆的尽头分叉开着两朵小红花,笑道:“我知道,这叫做双头花,也叫做鸳鸯花,你瞧,两朵花同枝生长,想不想夫妻?” 戴素儿脸se绯红轻声道:“别……别说啦。” 宋楠愕然道:“怎么了?” 戴素儿吸了口气转开话题道:“你定是在想这里的人为何这么贫困的事情。” 宋楠道:“是啊,我从他们头上取利,心中有些不安;咱们这种人好有一比,就像耕牛身上的牛虻,吸得便是他人之血,若耕牛肥壮倒也罢了,可惜病弱困顿的牛,经不住咱们吸血啊,会死的。” 戴素儿道:“虽然比方的可怕,但却是这个道理,那怎么办?不收他们的租子?” 宋楠摇头道:“那跟直接给他们银子有什么两样,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家业,我也要花销,没钱我也没法活。” 戴素儿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道:“你说的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在此之前,我要弄清楚为何他们这么贫困,按照万珪的说法,这里的农人一家子每年毛收入总有三十两银子才是,为何贫困如斯?” 戴素儿蹙起可爱的眉头道:“万珪这个人奴家看着就不喜,满嘴溜须,说话油滑。” 宋楠笑道:“你看人都是凭第一印象么?就像对我一样,认准了我不是好人,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戴素儿看着宋楠道:“宋公子若是那一天能杀了那阉奴,奴家便信了你了。” 宋楠呵呵一笑,盯着戴素儿的眼睛道:“素儿小姐,我会那么做,但却不是要为了让你相信我,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原则做事;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以刘瑾的生死来和你做交易,我承认你是个难得的女子,对我也有足够的吸引力,但你该知道,我不喜欢那这些事做交易;你可以问问小郡主和青璃她们,我什么时候在情感上做过交易;我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并非对你的责备,一切交给时间来证明。” 戴素儿有些慌乱,宋楠的双目看到自己的心里,戴素儿确实想让宋楠帮自己报了父仇,但自己唯一可以和宋楠交易的便是自己的身子,刚才的话中也透露出‘你若替我报仇我便遂了你的愿’的意思,戴素儿没什么可以自责的,宋楠若当真替她报了仇,杀了刘瑾,自己嫁给他也是个好归宿,毕竟宋楠是个不错的依靠。 可没想到被宋楠识破,宋楠的话虽委婉,却是拒绝了自己,明言不会那这件事做交易,让戴素儿心中相当的羞愧。 “去,好好玩耍,我下山去搞清楚事实。”宋楠温柔的看着戴素儿,眼睛盯在她两片娇嫩如花瓣的嘴唇上,舔了舔嘴唇。 戴素儿一笑,转身走开,心道:“你说的斩钉截铁,行为却暴露了企图。” 宋楠呆了一会,招手叫了李大牛过来道:“你带着人在山上守着女眷,我和忠叔下山去办点事。” 李大牛道:“我去不成么?” 宋楠道:“这事儿我亲自去,你去不成。” 宋楠跟众女打了招呼要走,叶芳姑却执意要跟随,宋楠笑道“这又没什么危险,何必要你去当我的保镖。” 叶芳姑道:“没危险?那万珪明显不是好人,家中家丁也有几个会武功的,我看的出来;万一有事你能自保,忠叔怎么办?” 宋楠想想越在理,不过对于戴素儿和叶芳姑都说这万珪不是好人的说法宋楠只能嗤之以鼻,女人奇怪的很,一旦第一印象不好,便很难改变,不得不说是件怪事。 三人换了普通的衣服下山来,ri头渐高,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田中的农人也纷纷洗了手脚的泥污往村里回去,村庄上方也飘起了袅袅的炊烟;三人站在路上拦着农人想问话,但无论男女都急匆匆的离去,避之唯恐不及。 宋楠纳闷道:“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忠叔道:“像是怕咱们。” 宋楠道:“刚才来的时候他们表现很正常啊。” 叶芳姑道:“定是万珪捣了鬼。” 宋楠笑道:“怎么又关万珪的事了。” 叶芳姑道:“这还不明显么?我们从万珪家中出来之后,百姓便态度变了,还说不是他捣鬼?” 宋楠倒是没话说了,忠叔忽道:“那老者过来了,他刚才跟我谈的很投机,这回你们别去,我一个人去跟他说说话。” 忠叔拦在田埂尽头等着那老者前来,那老者见忠叔堵在前面的小道上,慌乱中下地从水田里抄近路要走,忠叔着急了,除下鞋袜下了水田追过去,却被水田中的泥草袢的摔了几跤,登时全身全是污泥;那老者见着不忍,回头过来扶起忠叔道:“哎,你为何要这样,瞧你也不是种田的人,泥水冰寒,一般人可受不住。” 忠叔喘着气道:“老哥,干什么躲着我们。” 那老丈叹道:“别问啦,老汉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东家回去便是,咱们每年交租子便是,又来瞎问什么?” 忠叔抹着脸上的泥水道:“我家少爷心里有些疑问,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家少爷便是,有他给你们做主呢。” 老丈摆手道:“别,老汉不想惹事,你们拍拍屁股回城了,我们可倒霉了,别问了,我走了。” 忠叔不依不饶,紧跟着老丈穿过水田来到大路上,拉着老丈的衣服不放,老丈疾步快走,也不理会忠叔的哀求。 宋楠和叶芳姑快速赶上去,但听远处传来一人的叫喊声:“爹,回家吃饭了,怎地跟这些人磨蹭起来了。” 宋楠等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壮实的后生正疾步沿着村口的大道跑来,满脸怒容。 “快松手,我儿子来了,我儿脾气不好,要是伤了几位老汉可担当不起。”老者急忙道。 宋楠拱手道:“老丈,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我可是这田地的主人,跟我还有什么隐瞒的么?” 老者道:“东家,别为难我们啦,我们可是还要过活的。” 宋楠还待再问,那后生已经奔到近前,怒道:“你们做什么?缠着我爹爹作甚?我爹爹可是老实人,莫纠缠他。” 宋楠拱手道:“这位兄弟,我们只想知道,为何我的田地这般肥沃,你们却过的贫困如斯?是不是我的租子收的重了,我打算弄清楚之后减少些租子呢,这样不好么?” 那后生道:“收的重了?亏你说得出口,你一亩地收一石六……” 老者急道:“住口。” 那后生忙闭嘴不言,拉着老者便走,宋楠皱眉道:“刚才你说我收多少租子?” 后生不答,快步走远。 宋楠高声道:“今ri你不说,我便收了田地,你们也别想种地了,要田地耕种的佃农多的是。” 老者愕然回头,拱手道:“东家,您可不能这么做啊。一家老小可就靠着这些吃饭了。” 宋楠道:“那你便将实情告诉我们,不然我不会改变主意。” 第二三八章民生维艰(下) 老者支吾难答,那后生鼓着眼气呼呼的看着宋楠等人,叫道:“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 宋楠眯眼道:“人要想活得滋润,可不是靠人施舍,而要自己争取;你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后生,干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却缩头缩脑支支吾吾。” 那后生怒道:“说了有用么?你们都是一路人,合伙欺压咱们百姓罢了。” 宋楠道:“此处的地产我刚刚得手,并不知之前如何,何来合伙之说?” 叶芳姑道:“我家公子不是刻薄之人,说出来对你们有好处,不然只好收回田地让他人耕种了。” 那后生咬牙道:“好,说就说。” 老者忙道:“平儿,不可。” 后生道:“爹,左右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老者长叹一声,蹲在一旁拿出烟袋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满脸的愁苦和忧虑。 宋楠道:“说吧,告诉我为何你们如此贫困,按说每户租下数十亩水田耕种,交了租子之后应该有不少的结余,日子也该过的不错才是。” 那后生道:“东家,你们从那万珪家中出来,难道看不出什么吗?” 宋楠道:“我和他素不相识,又不知他的底细,不过好像他的家业不小。” 后生冷笑道:“都是我们的血汗养着这头饿狼。” 宋楠道:“怎么说?” 后生道:“万珪跟东家说了租子的事情么?” 宋楠道:“自然说了,我本就打算让他继续替我办事,毕竟他熟悉这些事务。” 后生道:“他说的亩产稻谷几何?” 宋楠道:“两石五六左右,咱们这里的田地肥沃,我想应该差不多吧。” 后生冷笑一声又问:“那他说收租几何?” 宋楠道:“除却官税一斗之外,交租一石,我算了算,这样你们每亩还可结余一石四五斗,几十亩地,一年当有七八十石的粮食结余吧。” 后生哈哈大笑,笑的像虾米一样的弓了腰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每年有几十两银子的收入了,要是如此,我等为何还穿着破衣裳,住着破草屋,个个面黄肌瘦,早就成了土财主了。” 宋楠道:“这也是我的疑问。” 后生冷笑道:“那我告诉你,此地亩产不足两石,交官一斗,万珪收一石六,每户一亩地忙活一年下来得结余四五斗,一年下来不过二十余石粮食,换成银子也不过十余两罢了。” 宋楠惊道:“亩产两石不到?万珪怎地要收一石六?” 后生嗤笑道:“产量就这么多,我们也没办法,这里的地看着肥沃,翻起来一??来一股酸味,土质和别处不同;至于万珪为何收一石六,那还不是明摆着么?交给东家一石,剩下六斗都是他自己的,否则您以为他那高宅大院是纸糊的么?家里的恶狗们是拿大粪养着的么?” 宋楠皱眉不语,事情基本上算是明朗了,万珪十几年来在此经营,从范亨手中便已经形成了这种规矩,反正范亨定下的规矩是每亩收一石粮食,他只需上缴东家的租子,多出的部分便统统落入他自己的口袋。 粗略一算,每亩收六斗,六七百亩的水田一年可得三四百石稻谷,每年万珪光是这一项便坐收近两百两银子,再加上东家给的部分,不难理解他为何吃的脑满肠肥,住的高宅大院了。 那后生悲愤的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每户租种六七十亩地么?家中老少八口人,农时一到便不分老少全家起早摸黑的赶农活,累的骨酸腿软也忙不过来;瞧瞧我爹,年近七十,本该颐养天年,却也不得不出来帮忙耕种;我七岁的孩儿都要出来帮忙,多一双小手多栽下一颗稻谷便多了一口饭吃;一年到头全家老小累死累活也落不下几两银子,你说我们为了什么?” 宋楠皱眉不语,叶芳姑却已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算了,跟你们说了也没用,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若非你们逼着我说出来,我也不会说这些废话。”后生转身扶起老者慢慢往回走。 叶芳姑看着宋楠拉拉他的袖子,宋楠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扬声道:“这位兄弟,既然明知万珪从中剥夺,为何你们不告知原来的东家告发他?” 那后生停步冷笑道:“有用么?原来的东家压根就不管我们死活,只要交了租子,他岂会管下边的事;再说万珪家大势大,他的儿子据说在京城做官;村里不是没人揭发过他,可结果如何?田亩被收回,一家子连饭都吃不上,最后还不是跪求万珪原谅么?现在里里外外谁也不敢得罪万珪,不交租子他便放了恶狗咬人,老杨家年底交不上租子,那万珪便逼着老杨拿闺女抵押,好生生的杨家闺女喜儿便被这狗贼糟蹋了,老杨气不过上吊自杀,人家万珪却照样活得滋润。” 后生虎目中含着泪水,愤怒的眼神盯着宋楠等人,仿佛这一切和宋楠他们也有关系一样。 宋楠心中震撼无比,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村庄中也有这样悲惨的事情发生,可见大明朝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何种的地步,一个万家庄便是如此,千千万万的村庄中这样的悲剧定然不甚枚举,民生艰难,恶霸横行,上边的官员们却忙着争夺权势敛财搜刮,这种情形之下,怎么会天下太平;也难怪各处得到民乱的消息,各地卫所的官兵忙着去镇压,却不知根源所在,光是镇压是没用的。 “兄弟尊姓大名。” 后生警惕的道:“你要拿我么?” 宋楠摇头道:“不,我要帮你们,我随你们进村,你召集全村老少在村口集合,我来替你们讨回公道。” 后生道:“不不不,你虽是东家,却不知这万珪的厉害,他儿子可是在京中为官的,你若不用他为管事,他会想办法让你的田地颗粒无收,或者是教人对付你。” 叶芳姑道:“他有这个本事么?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后生道:“是什么人?” 叶芳姑道:“是专门惩治坏人的大官,锦衣卫知道么?” 后生脸色剧变道:“如何不知,东家……东家是锦衣卫?” 宋楠微笑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数千锦衣卫归我管,别说是个土豪,便是京中的大臣我也不惧。” 后生惊喜道:“原来东家是管大官的人,这下好了,爹,东家要替我们撑腰了。” 老者脸色灰暗,叹道:“哎,你这混小子,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家的祸事要来了。” 宋楠拱手道:“老丈,莫怕;走,咱们进庄去。” 那后生道:“你们其他人呢?就你们几个怕是不成,万珪的手下恶狗可凶的紧。” 叶芳姑冷声道:“几条狗算什么,本姑娘还怕他们不动手呢,只要敢动手,本姑娘正好有理由宰了他们。” 后生惶然看着宋楠,见宋楠等三人面不改色毫无惧意,胆气立壮,挺胸道:“既如此,我万大宝也不是怂包,爹,不用怕,这样的日子熬下去,迟早是个死,还不如相信他们一次。” 老者连连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那万大宝带着宋楠等人往村中行去,到了村口,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几名短衣家丁站在村口似乎在等着几人到来,很显然几人站在田埂上说话的情形被万家的家丁们看在眼里了。 “万大宝,万老蔫,万老爷请二位去他宅子里一叙。”一名家丁上前对着万大宝父子喝道。 万大宝脸色煞白扭头看着宋楠,宋楠皱眉喝道:“叫你家老爷来见我。” 家丁见宋楠发怒,忙拱手道:“宋东家,这帮泥腿子嘴巴贱,说什么都不能听,我家老爷在府中摆了酒席,请宋东家去喝几杯,莫信这群泥腿子的鬼话,他们恨不得光种地不交租。” 宋楠喝道:“我没脑子么?要你们来教?我还有他事要办,你等莫来叨扰。” 那家丁一挤眼,其余几名家丁上前来拖着万大宝父子便走,叶芳姑娇叱一声道:“放开他们。” 那家丁冷笑道:“宋老爷,老老实实的收你的租子便是,何必来生事。” 宋楠冷声道:“芳姑,看你的了。” 叶芳姑闻言飞身而出,脚尖点处,身子腾空而起,一个三连踢,三名家丁的胸口各中一脚,登时飞跌开去,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领头的家丁怒道:“宋东家是不给面子了?” 宋楠骂道:“给你面子?狗东西。”说罢跨上前去啪啪连扇两个耳光。 那家丁怒骂连声,转身连滚带爬的往村中跑去,口中叫道:“等着,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宋楠不理,转头冲目瞪口呆的父子二人道:“这回可解气了?快去召集乡亲们来村口集会,我有要事宣布。” 老者惊愕道:“他们……他们可是去叫帮手了啊。” 宋楠道:“无妨,还怕他们不来呢,你们父子尽管去办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不听我吩咐,我走之后你们也不得安生。” 后生叫道:“说的是,小人这便去召集乡亲们,爹爹,你跟着宋东家他们,我腿脚快。” 老者满脸的惊惧,看着宋楠道:“东家啊,可不能害了我们啊。” 忠叔上前扶住老者道:“老哥,你就放宽心吧,让你瞧瞧我家少爷的手段。” 第二三九章轰杀 第二三九章 铜盆‘咣咣’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村中响起给,万大宝一边敲打着铜盆奔跑在村巷之中一边高声喊叫:“父老乡亲们,快去村口集合,新东家有要事宣布,新东家说了要减我们的租子,老少爷们快去村口……” 众百姓们心惊肉跳,纷纷出了家门相互大眼瞪小眼的询问。 “大宝这是疯了么?这么大喊大叫,万珪那狗贼还不要了他的命么?” “说是新东家要减咱们的租子,咱们不如去瞧瞧。” “呸,减了有什么用?便宜了姓万的。” “难说,大宝做事稳重,若不是有转机,他也不至于这么大喊大叫的,咱们还是去瞧瞧。” “……”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的不信,有的却偷偷往村口赶。 宋楠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见衣着褴褛的村民们畏畏缩缩的前来,热情的打着招呼,让众人坐在地上,人群聚集的越来越多,男女老少们来了有三四百人,虽然不足一半村民,但已经超过了宋楠的预期。 人群躁动不安,眼神中流露着复杂的心绪,有的不信,有的期待,有的则是茫然;很多人不是抱着希望而来,而纯粹是担心不来的话又会得罪了新东家。 宋楠让经过村口的万大宝停了下来,提过他手中的铜盆敲击数声,百姓们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宋楠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宋楠,诸位耕种的田地便是我宋某的私产,我是你们的东家。” 众百姓抿口不言,心道:“管我们鸟事,阿猫阿狗做东家还不是要我们交租子。” “本人今ri是第一次来此查看,本以为诸位作为我的佃农应该ri子过的挺好,没想到却发生了许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我知道,有人在你们头上加了租子,让你们生活贫困,温饱难足;鉴于此我想向诸位宣布几件事情。” 宋楠扫视着全场鸦雀的百姓高声道:“第一件事情便是,从今ri起,本庄的管事将不再由万珪担任,我会另外选择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替我打理田产,也绝不会有加租的事情出现,诸位大可放宽心了。” 人群大哗,百姓们脸露喜se,有的人竟然激动的哭出声来,宋楠摆摆手刚要继续说话,便听人群外有人yin测测的叫道:“宋东家,这事难道不需要先跟我商议商议么?” 百姓们一阵sao动,一阵呵斥叫骂之声传来,百姓们迅速分开一条道,十几名家丁簇拥着脸seyin沉的万珪从人群外阔步走来。 几名家丁拿着棍子往身边的百姓身上抽打,顿时一片哭喊之声。 宋楠脸se变冷,淡淡道:“万珪,你做什么?” 万珪一拱手道:“我倒要想问问宋东家想做什么,你来我万家庄,我万珪好吃好喝的待着,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你却跟我来这一手,干什么不许我当管事?” 宋楠冷笑道:“你怕是疯了。我的田地我爱给谁管便给谁管,倒要受你要挟了?” 万珪摇头晃脑道:“要挟不敢,只请宋东家给个薄面。” 宋楠道:“呸,我给你面子?你是谁?” 万珪道:“小人自然是没面子,但刘公公的面子宋东家总是要给的,小人听说这片地可是刘公公赠与宋东家的,除了这一千亩地,周围的上万亩田地都是刘公公的产业,我这个管事也是刘公公亲口答应的,实话跟您说了,之所以没去拜访您,那是因为年后我去刘公公的府上拜见,刘公公亲口跟我说了,你的地是他给的,无需另外跟宋东家打招呼了。” 宋楠一愣道:“刘公公?” “是啊,刘瑾刘公公,您不会不认识。”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和刘公公能有干系?” 万珪傲然道:“本是无缘结识,可谁叫我有个好儿子呢,我儿万彪乃东厂缇骑役长,多少还有些薄面;我这个当爹的自然借了儿子的光能跟刘公公说上几句话。”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你可弄错了,这块地是皇上赐给我的,跟刘公公可一点关系没有;而且这块地是我的,谁的话也不管用,别说是什么刘公公,便是什么马公公,牛头马面都来说话我也当是放屁;瞧瞧这地契,这是爷的地,爷的话最管用。” 宋楠掏出地契摆动,脸上一片讥讽之se,万珪怒道:“你连刘公公的面子也不给?那你可真要完了,我即刻去京城将你的原话转达,不知道刘公公会怎么想。” 宋楠大笑道:“不用忙着进京。” “你怕了?”万珪得意道。 宋楠道:“我是说不用你亲自进京,爷们带你上京,我身为锦衣卫镇抚司镇抚使,现在怀疑你欺压鱼肉百姓,隐瞒欺骗东家,擅自加租,以租逼死人命,强抢jianyin良家女子,诸件大罪败露,拿了你进锦衣卫候审。” 万珪变se道:“你敢,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宋楠道:“那又如何?乖乖就擒,否则你便多了一桩罪名,那便是拒捕。” 万珪怒道:“你怕是不想活着出万家庄了。” 宋楠道:“你又多了一桩罪名,意图谋害锦衣卫命官。” 万珪大骂道:“去你娘的小兔崽子,你们还愣着作甚?给爷拿了他们,瞧见那几个女的没有,爷开恩,晚上让你们轮着爽爽。” 十几名家丁提着家伙便往上冲,叶芳姑娇叱一声挥剑上前迎敌,却听宋楠高声道:“芳姑退下。” 叶芳姑不明就里,但还是退到宋楠身边,宋楠冷冷看着面前冲上来的家丁高声喝道:“想清楚了,小爷是锦衣卫命官,你们但要动我一根毫毛便是必死之罪。” 万珪哈哈大笑道:“在这里你这官职吓唬不了老子,十里庄中爷就是天。” 众家丁哇哇乱叫,挥动棍棒砍刀往宋楠面前冲,宋楠叹息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逼着小爷开杀戒,正好拿你们试试火力。” 众家丁冲到宋楠面前丈许开外,忽然见到宋楠从腰间抽出一个带着两个黑黝黝铁管的奇怪物事,将黑洞洞的铁管口对准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不过众家丁可没当回事,刚才宋楠身边带着的几名美女可都看到了,一个个娇滴滴滑嫩嫩的如同画中人,宋楠走后,几名家丁暗地里都眯眼意yin放了好几火手铳,刚才万珪可说了,抢来了晚上可以享用,那还管什么,砍翻这小子才是正经。 众百姓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有人蒙上了眼睛叹息,这位新东家恐怕是难逃此劫了,万大宝也后悔不跌,这下完了,万珪敢当众杀人,恐怕是有恃无恐,那什么刘公公恐怕比新东家的官职更大,这回可害了新东家了;自己也麻烦了,还是赶紧趁乱溜走,带着家人逃离为好。 还没等万大宝挪动脚步,晴天里宛若响起了一声霹雳,一声‘轰’的巨响声震耳yu聋,一团黄se的烟雾在宋楠的身前升腾,就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烟雾散去,冲在头里的四名家丁躺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血,特别是脸上,一个个小洞往外汩汩流血,情形恐怖之极。 ‘轰’,又是一声爆响,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众人赶紧捂住头脸,响声过后,又是四五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 宋楠抿着嘴麻利的将枪管扳下,从怀中掏出两枚子弹上膛,咔一声合上枪管喝道:“跪下,手抱头,不然让你们再尝尝花生米的味道。” 万珪双股站站,看着东倒西歪的名血糊糊的家丁恍若做梦一般,根本不敢相信会在一瞬之间便被宋楠撂倒了他们,剩下的五六名家丁已经魂飞魄散,手中的家伙当啷落地,慢慢软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心。 万珪醒悟过来,拔足便往后跑,宋楠一挥手,叶芳姑飞身而出,双脚在地上的尸体上连点,纵身越过数人头顶落在万珪面前;万珪面如土se,伸手入怀似乎要摸兵刃;叶芳姑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万珪痛哼一声弯腰像虾米一样的倒在地上。 宋楠叫道:“万珪横行无忌,拒捕且yu刺杀朝廷命官,无需审讯,杀无赦。” 叶芳姑闻言举起短剑,万珪高声叫道:“饶命,饶命。看在刘公公的面子上……” “杀……”宋楠喝道。 叶芳姑手起剑落,剑尖从万珪肥厚的下巴下轻轻划过,随即迅捷后跃,鲜血喷出,身上没沾染上一滴。 “你不提刘瑾还罢了,提了刘瑾便是让我快些宰了你。”宋楠低声自语,除恶务尽,宋楠本不想这么草率的决定万珪的生死,但一想到拿了万珪之后,刘瑾必会从中作梗,或许皇上受其蛊惑便会白白便宜了这个万珪,索xing一了百了,借着万珪拒捕和意图杀害自己直接宰了了事,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众百姓噤若寒蝉,眼前的杀戮在瞬息之间便发生了,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知是谁忽然高呼了一声:“杀的好,宋东家给我出气了。” “杀的好,这畜生不知害了多少人。”百姓们眼泪纷飞,纷纷振臂高呼。 压抑多年的悲愤和羞辱终于释放,这万珪岂止宋楠所知的那些罪状,这村里他便是土皇帝,村民受他欺压,妻女被其yin辱,种种的罪行令人发指,只是无人奈何了他,此刻被宋楠诛杀,自然是大快人心之举。 马蹄声响,数骑飞奔而至,后面跟着几辆马车,山坡上的宋家众人听到枪声赶紧前来查看,当看到眼前的情形,戴素儿尖叫一声几yu晕倒,小郡主和陆青璃倒是无所谓,问明经过后,小郡主叫道:“杀的好,宋楠,我会替你作证。” 宋楠微笑道:“还用你作证?在座的乡亲们都亲眼目睹,再说了,便是没证人又如何?难道谁还能动得了我一跟毫毛不成?” 第二四零章醒悟 第223章 李大牛带着两名随从去万珪宅中搜查,不一会得到消息的万珪家中女眷便呼天抢地的奔跑而来,一名白胖的妇人扶尸大哭,另有七八名眉目清秀的女子却哭着投入人群中去,各自抱着家人痛哭不已。 宋楠知道这些女子恐怕都是万珪强行霸占的本村的女子们,万珪一死,她们也获得了自由。 那胖妇人痛哭不已,指着宋楠咬牙切齿,宋楠压根也不搭理他,命令道:“万珪家中的所有人都要被带往锦衣卫录口供,谁参与鱼肉百姓之事,统统要接受惩罚。” 那妇人跳脚骂道:“你个天杀的小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你等着,我儿在京中为官,必饶不了,必将你碎尸万段。” 小郡主喝道:“掌嘴。” 一名随从抡起大巴掌对着那妇人的胖嘴巴便是一顿乱扇,十几名村民也趁机冲上去对着那妇人拳打脚踢,怒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妇人,还有脸吵闹,你夫妻二人为祸乡里这么多年,如今死有余辜,我等恨不得食你的肉,扒你的皮。” 人群怒吼道:“打死这个恶婆娘,多少坏水都是她出的,就她最恶毒。” 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上前揪着那妇人的头发乱拉乱打,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宋楠忙高声道:“乡亲们住手,此事交给我带回衙门审讯,该如何惩罚便如何惩罚,你等可不能杀人;适才那万珪欲加害于我,我才杀了他,这妇人只是嘴上不敬,其余的劣迹还需查明了再说。” 众人住了手,还不断的朝那妇人啐唾沫,宋楠命人将万珪家中的家丁和家眷尽数绑了丢在一边,又命人将地上的尸首抬到一旁放置,随后高声道:“万珪之事我会处理,诸位不必操心,今后这里的田亩租子我让万大宝代为收取,同时我将减少租子上缴的数量,原本是每亩一石,便只收八斗吧;记住,今后你们每亩田地只需上缴官家的一斗和我的八斗,其余的全部归你们自己。” 百姓们欢呼雷动,以前一亩地要交租一石七,这一下子便去掉了一半负担,每人每家一年要多出来一二十两收入,如何不喜? “另外,我想问一问,这里的水田为何亩产比别处还少,似这等灌溉充足的肥沃田地,不说亩产三石,起码也有个二石五六。刚才万大宝告诉我,泥地翻起来有酸味,是否是这个原因?” 一名老汉道:“听老人们说好像就是这个原因,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块地的泥巴是酸的,稻谷的根容易烂,一直以来收成不好,左近的田亩比我们这儿收成高多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宋楠心头怒火涌起,这绝不是巧合,刘瑾给自己的是一千亩酸性土地,还讨好卖乖说是沃田千亩,宋楠?宋楠平息心头的怒火道:“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倒是好办,我回去之后命人送几十车石灰来,诸位在田中撒一撒便可见效。” 众人愕然道:“石灰有效?这可奇了。” 宋楠道:“信我,诸位若是不信,可先每户实验一亩地瞧瞧,如若地里的庄稼收到损害,我便免了你们这十亩的租子便是,你们也不吃亏。” 万大宝道:“便听宋东家的吩咐便是了,宋东家也要收租,难道害咱们不成?” 众人点头称是。 宋楠道:“还有,光是重稻我觉得还不够,稻子只能种一季,收入有限;我见咱们田间水塘密布,应该不缺水灌溉吧。” “不缺不缺,咱们这里一年到头都有水,收割庄稼的时候还要特地筑坝往渠中舀水呢。”万老蔫磕着烟斗道。 宋楠道:“很好,回去后我命人买些鱼苗送来,诸位在稻田水中养着,秋收之时稻熟了鱼儿也肥了,必然能增加一大笔的收入。” “稻田养鱼?”众人闻所未闻。 宋楠笑道:“省时省力省心,平日里注意水位便是,保管有用。” 众人可从没想过稻田里还能养鱼,这位东家还真是点子不少,还别说,细想想这办法一定有用,这么一来岂不是多了一大笔收入么。 众人兴奋的议论纷纷,就听宋楠继续道:“我家的山地你们倒是没人包,岂不知那也是好地呢,山地能种麦子的种麦子,不能种庄稼的你们干什么不载上桑树?桑叶可养蚕卖丝,又是一笔收入,所以,脑子要活络,别光盯着水田的稻谷,什么来钱干什么,只要不违背我大明律法,交足了管家和东家的,多下来的不都是自己的么?” 众人眨巴着眼,听宋楠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在宋东家口中,财路多如牛毛,只是自己压根没想到啊。 “我愿包了那荒山,按照宋东家的办法去植桑养蚕,所得按照一半交给东家。”万大宝举手叫道。 宋楠笑道:“好,便让你试试,不过不用交给我一半,我只要三成,山地不交官租,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 万大宝喜不自尽,众百姓兴奋不已,议论纷纷,浑然忘了就在刚才,在眼皮子地下宋东家挥手之间便宰了个人,尸体还在一旁的草垛边滴血呢,大家已经对宋楠的印象全面改观,有了这个东家,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宋楠跳下树下的大青石走到众女面前,见众女都半张着嘴巴看着宋楠发呆,笑道:“你们怎么了?” 小郡主道:“你……你还种过地?” 宋楠道:“没啊。” 小郡主道:“那你怎么说起这些头头是道的。” 宋楠道:“我也是随口一说,成不成还两说呢,不过这些又不是坏事,干不成也没损失,便说出来让大家试一试了。” 小郡主道:“不对,你说的这么肯定定然有用,你怎知石灰洒进地里能除酸地?” 宋楠心道:“难道我要跟你解释中和反应么?” 其实宋楠的办法在明朝中后期已有人使用,古代人可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傻,他们不但会用石灰中和酸地,还会用砒霜拌种防止害虫。宋楠只是歪打正着罢了,宋楠自己也确实没什么把握,不过稻田养鱼在后世可是常事,宋楠虽不是农家出身,但电视报道,广播宣传,自然也知道这个办法可行,只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做罢了。 “百姓们生活贫困,便要多动脑筋,就像咱们经商一样,一两银子的本钱总想尽量多挣些利钱出来,农人何尝不是如此,一亩田地如何多产出些金钱也是值得动脑筋去尝试的;百姓们的日子太苦了,我看着都很是不忍。”宋楠叹道。 陆青璃笑道:“宋大哥也悲天悯人起来了,之前可没听你说过这些话。” 宋楠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一个万家庄便可看出我大明朝众多百姓的现状,百姓们贫困如斯,也没人去关心他们;他们也是人,你若想一想,万一我们投生在万家庄这样的百姓之家,每日三餐难为,衣不蔽体,又没人管咱们,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众女打了个哆嗦,这可不能想,一想到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那可真不如死了算了。 宋楠道:“来此之前我还没这么大的感悟,今日一日对我触动很大,我自愧于之前的狭隘,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全无悲天悯人之心;世人既生于世间,必都有生下来的目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浑噩的渡过;我在想,若我能在能力范围之内救天下百姓脱离困苦,算不算是一件积大德、行大善之事呢。” 众人一时沉默宋楠说的这些她们也从未想过,每个人关心的都是自己的亲人是否能过好日子,可从没觉得百姓们的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经宋楠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些羞愧了。 “宋公子这算是悟了。”戴素儿忽然道。 宋楠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戴素儿道:“宋公子,我爹爹在世之时最崇拜的一人你知道是谁么?” 宋楠摇头道:“我却不知,跟令尊素无交往。” 戴素儿轻轻道:“是宋时的名臣范仲淹,爹爹也只是因他一句话而尊敬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爹爹常说,能说出这样的话之人,必有大智慧,大心胸;若是能照做无误的话,便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济民了。” 宋楠想了想道:“可惜我恐做不到,若是改一改我也许能做到。” 戴素儿秀目深注在宋楠脸上道:“怎么改?” 宋楠道:“同天下之忧而忧,共天下之乐而乐。我不是圣人,天下富足我自清贫,那是不干的,我得先保证自己的日子能过的滋润,然后再去管天下之事。” 众女白眼乱飞,还有这么坦白的人,先顾着自己,连假话也不愿说一句。 “只是有感而发,事实上我还是个小人物,这等事或许不该是我操心的。”宋楠微微一笑挥手道:“咱们准备启程回去吧,今天实在是抱歉了,本带着大家来踏春,却碰到这样的事,死了这么多人,回去后有的忙了。” 众人这才记起今日之事着实不小,弄了这么多人命出来,也不知回去后是否能平复,众人的心头笼上乌云,纷纷转身上车。 戴素儿走过宋楠身边,轻声抛下了句话道:“素儿好像看错了宋公子,宋公子是个坦白的好人,也许将来还是个济世的大英雄。” 宋楠无言以对,一行人跟万家庄众乡亲告别,借了几辆板车拖着尸体,押着人犯启程回京。 回城的路上,宋楠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心中思绪如潮。 今日的感慨不是宋楠的一时之意,宋楠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若说刚刚穿越而来是挣扎求生的话,现在的宋楠早已过了那个阶段;面对大明朝百姓的贫困麻木的生活,宋楠的心中不可遏制的涌起以前所没有的念头。 难道上天要自己重活一次便是为了让自己延续生命么?自己有着多过这年代的人们的数百年的智慧,也见识过更好的朝代更好的生活,这个最后的汉人王朝国势日下,将来的命运也是被满清鞑子侵略灭亡,酿成后世一段最屈辱最黑暗的历史;既知这种可预见的未来,自己是袖手不理,还是去尽力改变。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第三卷终,请看下卷:水云间) 第二四一章出巡 (感谢fishtank的月票打赏礼物,感谢乘风牧心的打赏。)第224章 万家庄万珪一案引起轩然大波,东厂缇骑役长万彪得知消息暴跳如雷,嗷嗷大哭着找到东厂提督丘聚,要丘聚给他做主,报杀父之仇。 丘聚闻言立刻报告刘瑾,刘瑾震怒不已,在他看来,宋楠此举是裸的向自己宣战,两人虽然已经撕破了脸,但心里始终认为自己占据完全主动,自己可以去找宋楠的麻烦,而宋楠却绝不可找自己的麻烦,可显然宋楠不是这么想的。 刘瑾很想立刻兴师动众去锦衣卫衙门找宋楠算账,但经过一夜的冷静之后,刘瑾决定还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说,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既然宋楠斩杀了十余条人命,证据上若有纰漏,自己便可以此为攻击点拿下宋楠。 刘瑾叫来石文义,要他以上官之名去北镇抚司调阅此案的证据,看看宋楠是否有处置不当之处;然而,石文义气势汹汹而去,却歪头搭脑回来了。 几百名乡民的联合供词写的清清楚楚,历数万珪在万家庄作为,打死打伤多名百姓、抢占财产、霸占百姓妻女,并意图拒捕刺杀锦衣卫官员等等。几百个大红手印按在供词后面,让人怵目惊心,刘瑾也沉默了,宋楠甚至无需再提供其他的证物和证词,光是这份几百人的联合目击证词,便足以让宋楠当场格杀万珪和他的爪牙。 更何况,随着石文义不断的提供的万珪夫人及其家丁爪牙的供状,均印证了百姓们的证言无假,刘瑾无从下手了。 这件案子已是铁案,万珪之死是咎由自取,不管刘瑾如何的不甘心,他也只能选择放弃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刘瑾对宋楠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内心中对宋楠也怀着忌惮之心,无论是扳倒范亨和王岳还是群臣联名的弹劾,都证明了宋楠不是个软柿子,而是个随时会反咬一口的老虎。若想对付宋楠,须得证据确凿,让宋楠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皇上想庇护也没理由才行。擒虎不成反为虎伤的事刘瑾是绝对不做的。 尽管万彪怒不可遏,几番要私下里带着人去北镇抚司衙门闹事,刘瑾都告诉丘聚约束住万彪的行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陷自己于不利之地。为了安抚万彪,丘聚将其提拔为东厂三档头,并严厉告诫他,小不忍将乱大谋,总有一天会替他报杀父之仇。 万彪无可奈何,明里不成便私下里寻找机会,他让东厂的几名好手监视宋楠的行踪,打算暗中下手;可惜宋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大意,不仅没给他们下手的机会,相反有两回派去的人还差点被宋楠拿获,得知此事的丘聚将万彪一顿大骂,以革职除名为要挟,这才逼得万彪停止对宋楠的行动??行动。 忽忽一月时光匆匆,端午节过后,春意浓烈,伴随着槐树花的清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宋府后园中也是花团锦簇草木繁盛,宋楠慵懒的靠在椅子上草地上的躺椅上,眯眼享受满目春光,身边的白色圆桌上摆着果品茶水,微风吹来,惬意的如同生活在画中。 一缕箫音传入耳中,宋楠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戴素儿在上方的凉亭中吹箫奏曲,戴素儿已经不似初来之时的忧郁和悲苦,在宋府安逸的生活中,她心中的伤痛逐渐的弥合,也不再孤僻的躲着宋家众人,渐渐融入宋府中。 以陆青璃的活泼和善于交际,自然和戴素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两人时常在背后吃吃的偷笑,拿眼瞟着宋楠,宋楠怀疑陆青璃口无遮拦,将自己平日的一些出格的行为当做笑料告知戴素儿,但宋楠本就是豁达之人,也不会在这上面计较。 秋千架下一声娇呼,惊得戴素儿的箫声也戛然而止,宋楠忙起身看去,只见陆青璃正哎呦哎呦的从草地上往起爬,石榴裙上沾着一片青色的草汁。 宋楠大笑道:“青璃又腾云驾雾了?哪一天不摔几跤你便不心安。” 陆青璃自己也好笑,撅着嘴道:“破秋千,破秋千。” 宋楠走过去替她摘去鬓发上的青草笑道:“你还怪秋千不好,每回你都要荡到最高处,自然会摔跤。” 陆青璃无语,抱着宋楠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蹦跳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拿过宋楠的茶杯便咕咚几口,喘了口气。 亭上的戴素儿一袭白衣缓步走来查看,见陆青璃无恙便转身走开,宋楠忙道:“坐下吧,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戴素儿款款坐下,将玉箫别在腰间的丝带上,宋楠忍住不看她端丽的面容,叹了口气道:“这段日子过的甚是闲适,可惜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陆青璃道:“怎么了?” 宋楠道:“昨日皇上召见了我,皇上御驾亲自巡边,他要我陪同前往,哎,这一路上可没这么舒服了。” 陆青璃愕然道:“皇上出巡?这皇帝也真是的,出巡的随从还少么?干什么要夫君去跟着陪同?要去多少天?” 宋楠道:“你不懂,这叫皇恩浩荡;再说皇上此行不想大张旗鼓,不然朝中大臣必然反对,随行人员也不多;至于时间的长短么,很不好说;皇上要往大同去,再经大同往北地重镇宣府,这一路我估计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戴素儿轻啊了一声,宋楠道:“怎么了?” 戴素儿低头道:“没什么,就觉得时间好像也太久了,半年呢。” 陆青璃早已睁大眼睛道:“什么?半年?那我要跟着去。” 宋楠笑道:“这是去巡边,你当是游山玩水么?一路上风餐露宿,苦头是少不了的,可不能带你去,再说你跟着去了,娘谁来照顾?铺子谁来照顾?” 陆青璃道:“那表姐跟着去么?路上说不定会有危险,表姐跟着去也能保护你的安危。” 宋楠摇头道:“我倒是想让她跟着去,但一想,我一走家中更需要芳姑在,有她在家我便可以安心,宵小之辈也不敢来府中滋扰。” 陆青璃道:“可是你没人照顾可怎么好?” 宋楠道:“没事,不过是别人吃什么我吃什么,别人穿什么我穿什么罢了,我也要带着亲卫队上路,他们会照顾我。” 陆青璃摇头道:“不成,半年又不是几天,亲卫队那帮爷们可不会照顾人,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宋楠呵呵笑道:“你不能往好处想么?为什么我便会生病。” 陆青璃无言以对,但显然是不同意宋楠的话。 戴素儿忽然道:“要不奴家随同公子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宋楠一愣道:“你?不成,不成。” 戴素儿歪着头道:“为何不可?” 宋楠道:“你自己恐难照顾自己,还来照顾我。” 戴素儿道:“瞧不起人么?奴家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娇贵,不信你去问婉儿,在家中奴家什么事不会做?再说刚才青璃的话也提醒了我,奴家读过医书,野外风餐露宿的难免会生一些小毛病,奴家也会治,跟着你去或许能派上用场,呆在家中那才是毫无用处呢。” 宋楠只是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岂能让你跟着去受罪,你们三个一个都不准去,好生的在家里呆着。” 戴素儿看着宋楠道:“奴家是你的奴婢不是么?” 宋楠道:“我可没把你当奴婢看。” 戴素儿道:“但奴家总是宋家的奴婢,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跟着去也没什么不妥,这样叶姐姐和青璃妹子便可在家中安顿家事,你也可安心前往随驾,奴家又能照顾你,老夫人在家中也可放心;你若没空,我还可以写信回家报平安,岂不挺好么。” 宋楠看了看陆青璃,陆青璃点头道:“素儿说的没错,总要有个人跟着才成,素儿其实挺会照顾人的,这几日我在素儿的房里,她不知道多体贴呢。” 宋楠想了想道:“回头问一下芳姑的意思,还有几日才动身,我还要准备些随行的物品,晚间再决定;这事儿我还没和小郡主说,皇上这次出行的行踪是秘密,你们且不要说出去。” 两女点头答应,从戴素儿热切的眼神中,宋楠感觉到一丝疑惑,对自己始终敬而远之的戴素儿,为何会主动请缨跟随自己长途跋涉?其中必有原委。 正德出巡之事极为秘密,正德知道这等事不能跟大臣们商量,一商量必是雪片般的奏议飞上来反对,所以对大臣们也来个先斩后奏,准备留下诏书给内廷太监,动身三日之后再让太监正式宣布。 且在诏书中也玩了花样,本是经蔚州到大同府再沿着长城以南抵达宣府的巡视路线,诏书中写的却是经蓟州往居庸关巡查便回京的路线,一个要经历几个月,一个只需十几天时间便可回京,一来是为了防止大臣们追去挡驾,二来天数短也可减少大臣们的愤怒。 大家心照不宣,皇上此番出巡说是巡边,不过是去游山玩水罢了,若一去几个月不回,大臣们是绝不会答应的,不过要只是十几天而已,则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为了出城时不被发现,随驾人员不能大张旗鼓,二十名带刀侍卫官随行,石文义带着一百名大汉将军,刘瑾命丘聚也选了一百名东厂番子;加上随行的伺候的太监宫女四十余人,总共只有二百多人的随驾队伍。 为了保密,团营、神机营、三千营中都没有调集人马跟随,真可谓是轻装简从了。 第二四二章出笼之鸟 第二四二章 宋楠随身带着二十余名北镇抚司衙门内挑选的锦衣卫亲卫随行,皇上出巡本无需宋楠多带人手,但宋楠还是请求正德允许自己带着二十名亲卫,固然是出于增加防卫的考虑,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随行的二百多人几乎都是刘瑾的人,万一刘瑾中途对自己不利,自己岂非毫无还手之力。 二十余亲卫虽人数少,但个个jing干善战,而且他们还装备了神兵利器,宋楠有信心在突发事情面前全身而退。 鉴于对边镇鞑子的凶悍有所了解,鞑子的滋扰也从未停止过,宋楠长了个心眼,在临行之前前往国公府见了张仑,在张仑发下毒誓不会泄露消息的前提之下,将皇上出巡的消息和路线告知了张仑,要他在必要的时候随时带兵前来援助。 张仑惊讶不已,皇上秘密出巡之事他们一无所知,就连老爷子也不知道,宋楠能告诉自己这个消息,那是对自己极大的信任。不过张仑也觉得宋楠有些杞人忧天,皇上巡视的路线都是边陲重镇,都有重兵把守,怎么会出现事端需要自己去援助。 但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张仑还是决定接受宋楠的建议,将自己统领的奋武营一万兵马和神机营三千人马调集到京城北三十里外的北郊大校场提前进行一年一度的夏训。此举虽然显得突兀,但在张仑的极力要求和辩解下,团营总督张懋也不好驳了张仑的面子,再说训练京营也是正事,便同意了下来。 五月初十半夜时分,石文义打着出城公干的名头叫开了北城城门,数百士兵簇拥着七八辆大车冲出北门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天明时分,经过一夜的奔行,皇上出巡的车驾已经离开京城五十余里,朝阳初升之时,正德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脸上满是兴奋之意,就像是出笼的鸟儿一般好奇不已。 “皇上,一夜奔波,咱们该歇歇脚了,离京城也近五十里地了,让大伙儿也喝喝水,吃点东西吧。”刘瑾骑着马凑近禀报道。 正德点头道:“行,朕也下来走走。” 刘瑾吩咐下去,众人原地休息,喝水吃干粮。 宋楠下了马,嚼着干粮往皇上的车驾边走,路过一辆黑se车篷的大车时,猛然听到一人在车内叫道:“宋楠!” 宋楠一愣,扭头看去,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车窗内康宁公主朱秀芙以轻纱蒙面挡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宋楠忙行礼道:“公主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朱秀芙轻笑道:“意外么?喜欢么?” 宋楠无言以对,只听朱秀芙道:“我听皇上说要出京来,便要皇上带着我出来看看风景;但其实本宫还有个小秘密,你想知道么?” 宋楠左右看了看,忙道:“既是秘密,公主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朱秀芙噗嗤一笑道:“这秘密你可以知道,附耳过来。” 宋楠看看四周道:“不好吧。” 朱秀芙道:“你不听话?” 宋楠无奈凑过脸去,朱秀芙掀起脸上的轻纱在宋楠耳边吹着热气道:“这个秘密便是,本宫知道你要随驾,所以跟着来便是要陪着你,几个月了你也不来找我,是不是宫中人多眼杂你不好意思进宫来找我?这下离开京城,你便不用怕啦。” 宋楠吓了一跳,只觉朱秀芙湿漉漉的嘴唇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忙缩头回来,伸袖子在脸上乱擦,生恐留下口红印记。 朱秀芙咯咯直笑,一双美目看的宋楠心惊肉跳,宋楠赶紧拱手逃离。此行凶险之极,既要伺候皇上,又要防备公主,真是命苦。 正德从马车上下来,在烟尘扑扑的地上来回的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一望无际的原野高兴的道:“朕早就梦想着有这一ri,终于可以饱览朕的大好河山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瑾不太清楚,转头去问别人,宋楠刚好走近,笑道:“皇上,这还是顺天府的地界,不过再前行几十里便到了保定府地界。” 正德道:“闹了半天还没出京师,赶紧赶路,离得越远越好。” 宋楠笑道:“不用急,总要让兄弟们吃饱了才成,今ri晚间必到保定紫荆关北。” 刘瑾忽道:“紫荆关北是不是有山?” 宋楠道:“确实有,马水口一带有连绵的群山密林。” 刘瑾冲正德拱手道:“恭喜皇上。” 正德道:“怎么?这有何恭喜的?” 刘瑾道:“皇上不是一直想亲自狩猎虎豹熊鹿么?群山密林正好可以让皇上大展神威,咱们到了马水口之后可以逗留数ri,打打猎,游览山水,皇上既出来一趟,一路上总不能老是赶路吧,那也太没意思了。” 正德抚掌笑道:“对对对,不错的主意,小谨子,你还真是知道朕的心思。宋楠,那山上有飞禽走兽么?” 宋楠道:“有很多,只是山林茂密,路也难行,恐难以狩猎。” 刘瑾皱眉道:“宋大人,你地方熟,不如你带人去给皇上打个前站,摸清进山之道,看看何处便于狩猎,皇上车驾到时也好便于行事。” 正德道:“这等事何必要宋楠去,朕还要宋楠陪着说话呢。” 刘瑾道:“皇上,京里带来的人哪有宋大人熟悉地形,再说不过一ri而已,也是为了让皇上能开开心心的狩猎。” 宋楠笑道:“皇上,臣去打前站也好,没有比臣更熟悉这条路的了,臣愿意前往。” 正德摊手道:“好吧,朕还想你跟朕说说在蔚州的事情呢,过了保定地界便是蔚州了吧,朕其实更想宰几个鞑子。” 宋楠笑道:“鞑子焉要皇上出马,皇上此巡是鼓舞士气,可不是跟鞑子交手,咱们只带了这么点人马,可不能冒险。” 正德微觉失望道:“这么说,朕没机会跟鞑子交手了?” 刘瑾忙道:“皇上,别听宋大人瞎说,遇到鞑子咱们便干他们,奴婢第一个替皇上牵马冲杀。” 正德喜道:“好,说定了。” 宋楠心中微叹,拱手道:“皇上,臣先行一步,在马水口等候圣驾。” 正德道:“路上小心,遇到虎豹可要给朕留着,别she杀完了。” 宋楠笑道:“知道了。” 宋楠知道这是刘瑾故意将自己调离正德身边,这回正德指名要自己随驾,刘瑾从中阻挠未果,心中很是不甘。 在皇宫中随驾固然能增进感情,但一旦出了京城,便大大的不同了,在外边随驾的优势是皇上别无所依,只能依靠身边的人,勋戚大臣们都不在,皇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身边随驾人员,在这种情况下君臣之间的关系会突飞猛进,刘瑾焉能不懂;调离自己,便是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但宋楠也不愿在正德身边看着刘瑾的嘴脸,他更担心的是过了马山口之后是否会遇到鞑子兵,只有宋楠才知道这次出巡路线实际上是很有危险的,宋楠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jing惕,尽量不让正德此行出纰漏;前行探路也可打探蔚州前线的局势,根据局势进行应对。 宋楠带着二十余骑飞驰往西,到了中午,寻了一处yin凉地歇息喝水吃饭,宋楠忽然想起一事,忙四下张望,看见了倚在树下闭目休息的戴素儿。 本来戴素儿跟几名宫女坐在大车里,宋楠要离开大部队,当然不能将戴素儿留在正德和刘瑾身边,刘瑾什么事干不出来,自己可不能让戴素儿留在这里冒险,于是便让戴素儿穿着旗校的衣服跟着一起骑马离开;但一上午的疾驰,自己竟然忘了戴素儿能否吃的消这马背上的颠簸。 “该死,我该把你留在大队人马中的。”宋楠看着戴素儿苍白的脸se轻声道。 戴素儿被耳边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睁开眼见是宋楠,这才嘘了口气道:“无妨,就是有点累。” 宋楠抓住她的手查看,小手上被缰绳勒出了一道红印,戴素儿缩回手道:“真的,我真的不要紧。” 宋楠道:“我不该带你出来。” 戴素儿垂首道:“我很没用是么?” 宋楠不答,只问道:“你……大腿应该很疼了吧,不经常骑马的人只需骑上一两个时辰便两腿酸麻磨得生疼,我居然忘了这茬了,该死的很。” 戴素儿脸se绯红,宋楠说的很对,她的两条大腿内侧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碍事,奴家还坚持的住。” 宋楠摇头道:“这可不是能否坚持的事,再骑半天,到了晚间你便不能走路了,那样我不得不命人送你回京了。” 戴素儿忙道:“不,我不走。” 宋楠道:“现在起你不能骑马了。” 戴素儿道:“那我怎么跟上你们?” 宋楠想了想道:“你若不嫌我唐突,待回便坐在我身前,身体侧坐不会加重伤势,下午到了地方歇息一会便会有所缓解。” 戴素儿想了想,红了脸点头。 宋楠道:“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你别误会我。” 戴素儿低声道:“谁……谁误会你了,你是正人君子好了吧。” 宋楠一笑,递过水壶和干粮道:“喝水,吃饱肚子,咱们就要上路了。” 戴素儿接过水壶和干粮,默默的咀嚼起来。 第二四三章奇怪的请求 (感谢烨烁兄弟的月票)第二四三章 马水口原是座小镇,后被辟为寨堡,但因有群山阻断在西北方,鞑子游骑也从不深入进来,所以这寨堡也渐渐的被荒废,驻扎在此地的一个百户所的人马也撤回了南面八十里外的紫荆关。 此地只留下十余人的守堡明军小队,主要的职责是看守着寨堡左近山峰上的一座烽火台,若蔚州方向的边镇烽火燃起,也好传递讯息给南边卫所的守军。 夕阳擦着山顶徐徐坠落,一片如血红霞之时,宋楠带着二十余骑抵达山下的马水口寨堡;寨堡中的明军刚刚结束一天的巡视回到寨堡之中,看到宋楠等人飞驰而来,纷纷聚集在寨墙上探头查看。 “敢问是哪位上官前来?”寨堡中的最高长官是一名小旗官,见来者一个个锦袍高冠骑着高头大马,便知来者身份不低。 万志纵马上前叫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宋镇抚在此,打开寨门,让我们进寨。” 那小旗一惊,赶紧带人下来开了寨门,万志出示了腰牌之后,那小旗官更是不敢怠慢,上前施礼。 “镇抚大人大驾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卑职是紫荆关卫所小旗洪畴。” 宋楠点头微笑道:“洪旗官好,我等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想在寨堡内过夜歇脚,不知可合军中规矩。” “宋镇抚说哪里话来,来我马水口寨堡歇脚那是看得起我们,快请快请。” 寨门大开,宋楠带着众人驰进寨堡内,下马后,几名锦衣卫旗校将马匹聚拢在一起喂水喂食,。 戴素儿的双腿几乎不能挪步,虽然横坐在宋楠身前,一下午大腿没受什么折磨,但马背颠簸,奔行又快,颠的两方臀瓣酸胀难言,路上又别扭着身子不敢靠在宋楠怀中借力,身子反倒更加的僵硬。 宋楠扶着戴素儿问道:“能走么?” 戴素儿低声道:“你扶着我走,我迈不开步。” 宋楠也不多言,伸手抄着戴素儿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戴素儿轻呼一声,挣扎不脱,只得伸手轻轻抱着宋楠的脖子,到了寨堡厅中,宋楠才放下她,将她放在一张椅子上坐好。 洪畴看的目瞪口呆,王勇捅捅他的腰道:“洪旗官,发什么愣啊,走啊。” 洪畴忙连声答应,他已经看出戴素儿是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女子了,镇抚大人带着女眷从京城往西北赶,却不知是什么特殊公务,多半是假公济私的游山玩水,不过这等事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众人来到厅中,洪畴命人送上茶水,殷勤的招呼众人喝茶,宋楠环视四周笑问道:“洪旗官,这寨堡可有日子没修了吧,适才我瞧见寨墙倒塌了数处,这大厅中也是破败的很,朝廷没拨款修葺寨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