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公主她权势滔天   作者: 君年笠   简介:   [心狠手辣黑莲花×腹黑隐忍追妻狂魔]   贺攸宁是大昭朝历史上唯一一位垂帘听政十余年的公主,受万民景仰,留功名在史。   世人皆说她贺攸宁一出生便是万千宠爱在身,自幼便展示出于权术上的极高天赋,即使当年皇权与世家之间的斗争愈加明显,可京都世家的小姐公子们没一个是不称赞贺攸宁的。   若没有正始街上一事,贺攸宁或许一直会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可惜一朝被逐,守陵两年,归来后又陷入世家斗争的漩涡。   新帝年幼,又有一众心怀不轨之人虎视眈眈。   肃清乱党、清理宫闱、改革举官制度……当年事情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   在世人眼中,卿嘉述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其世无二。   可卿嘉述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徒有其表之人,他心中的阴郁如同疯草乱长,往事如同压在心中的巨石,幸而一缕月光照进,将其从黑暗中拉出。   卿嘉述很早就明白,他这辈子唯贺攸宁一人而已。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攸宁 ┃ 配角:卿嘉述、温应淮 ┃ 其它:预收求收藏《穿成男主亲娘后》、《被反杀后和天道之子在一起了》   一句话简介:知道全员恶人后公主黑化了   立意:路的尽头依旧是路 第1章   数九寒天,冰封千里。贺攸宁领着一众侍从在皇陵外等待,天地茫茫一片,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远处一列队伍从蜿蜒的山脉后缓缓走近,来人皆着白衣,几近与天地融为一体,唯有禁军的战马点缀其中才叫人能分辨一二。   棺椁里面的是她的父皇,大昭朝第五位皇帝,一位有着雄才大略的明君,如今闭上双眼冰冷地躺在棺椁里,他的抱负如今都随着北地的寒风一同消散在寂静的山谷。   贺攸宁看着那棺椁越来越近,风雪迷乱双眼,一阵罡风刮过,竟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她与景成帝连最后一面都未得见。   是夜,正始街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四驾马车从城门口驶来,马蹄疾踏于石板上,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街上。   大昭朝有宵禁的规矩,此时又正值国丧期间,上至士族下至百姓,莫不是低调行事,夜晚早早闭户,更不提马车急驰,也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   顿时便有商户悄悄掀起窗户一角,想要察看一番。   王成的小儿子踮起脚,只留着一只眼睛看着窗外。正碰上马车路过,在这京都待久了,什么样的显赫人家没见过,单看这辆马车真无什么过人之处,普普通通,倒是这牵马车的马,瞧这与京都人家的马倒有不同,每一匹的皮毛油光水滑,一看便知养得十分精心。   马车旁守着四位护卫,他看一眼便不敢再看,瞧着杀气腾腾,怪吓人。正巧一阵风吹过,掀起车帘一角,只瞧见车内坐的大约是哪位贵族小姐,身着素衣。   王成瞧见小儿子探头探脑的样子,伸手便将窗户轻轻合上。   “你鬼鬼祟祟做些什么?”   “我只是好奇嘛。”小儿子一见父亲的怒目,便不乐意地撅起嘴。   “好奇什么,在京都好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些坐马车的贵人可不是我们能惹的,快去歇息。”   王成赶儿子去休息,心下微动,转身去了前屋,他儿子只知这马匹不同寻常,可他却认得出这是战马。   由骑着战马的护卫将人从京都外护送进来,又是位女子,此人身份昭然若揭。   马车一路疾行,直至宫门口停下。马车旁的护卫向守夜的侍卫递上渝平公主的令牌,朗声说到:“渝平公主奉皇上口谕回宫。”   早得了消息的守门侍卫忙打开宫门,出门来迎的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林水铭。   林水铭像是早已等候多时,阔步走至马车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可算是回来了,皇上今日已念叨好几回,眼瞅着宫门下钥公主还未归,特令我来此处守着。”   林水铭说罢,立在马车前候着,只见从马车里伸出一双洁白无瑕的玉手挑起门帘,来人正是贺攸宁,先帝最宠爱的渝平公主。   “雪天路滑,路上耽搁了些,多谢林公公在此等候,不知皇上此刻在何处?”一出声林水铭心中一惊,声音嘶哑有气无力,不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倒似个老妇,没忍住瞧了一眼,许是连日奔波劳苦,渝平公主的脸色此刻真算不上好,说句面如枯槁也不为过。   “回公主,皇上此刻正在干清宫等着呢。”不敢直视渝平公主的双眼,林水铭说得心虚,只得弯下了腰   “干清宫?”贺攸宁挑了挑眉,一双美目无甚感情,直直盯着林水铭。   林水铭腰弯得更深,“公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皇上总是夜里惊悸而醒,卿嘉述卿大人听闻便提议改匾名,说是先帝崩逝于御干宫,皇上年幼,恐是受了惊,不若改御干为干清,图一个太平安定之意。”   说完,便久久不敢抬头。   贺攸宁沉默许久,忽得一笑,“有意思,这宫中之事,竟轮到户部来操心了。”语气淡淡,听不出其中喜怒。   林水铭不敢说话,额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唯恐渝平公主发难,幸而贺攸宁并未再发问,只是催促进宫。   “皇上怕是等急了,还请林公公带路。”说罢,便放下门帘,竟不管还候着的林水铭,马车直奔宫内。   正准备带路的林水铭被远远落在马车后,寒冬腊月里,竟出了一身冷汗,几近将衣物湿透。   渝平公主守在皇陵这么些年,威势竟比以往更盛。   身后的小太监机灵地递上手帕,看着林公公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就连长公主也得给您几分颜面,渝平公主怎的如此落师傅的面子……”   “闭嘴”林水铭及时打断他的话,“渝平公主也是你我能议论的,小心你的脑袋,还不快跟上!”说罢二人匆匆往回赶。   身边的小太监不知渝平公主的厉害,林水铭却是知道的,渝平公主虽被先帝下令守在皇陵两年,可消息却灵通得很,一出口便说出卿大人在何处任职,足以见得这渝平公主虽身在皇陵,但这手怕是一直没离开过京都。   马车内,侍女淡竹递上一本热茶为渝平暖手,“公主何必给林水铭没脸,如今他在皇上身边伺候,您也要顾及着皇上的颜面啊。”   贺攸宁只摇了摇头接过热茶,手里触及的温度似乎驱赶了身上的寒气,并未再开口说话。   淡竹瞧着主子脸色似乎不太好,也不再多言,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如今也未大好,路上着急赶路更是辛苦,只怕公主现在也是硬撑着。   行至第三道宫门,贺攸宁示意要步行。   国丧期间,宫中处处都挂着白绫,一轮寒月高悬,月光照拂琉璃瓦泛着清冷的寒光,更显寂寥。   呼出一口热气,贺攸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疾步向干清宫走去。   “阿姐!”小皇帝果真还没睡,远远瞧见人影,等不及人走至殿门前便兴冲冲往外跑。   “哎呦,皇上,这可使不得,寒冬腊月,小心着凉。”宫人连忙上前拦住,小皇帝一向是个乖的,不再往前,只眼巴巴地望着人影慢慢走近。   贺攸宁看着站在殿门口伸着小脑袋一个劲往外探的幼弟,加紧走了几步。   小皇帝现如今已满七岁,大昭朝皇族有北地血脉,无论男女身材都十分高挑,可渝平远远瞧着,她的阿弟似乎还如两年前一般的身量,也比一般孩童瘦小。   她不由得想,她从前七岁时是何模样,总觉得要比眼前的小皇帝高些。   未直接进殿,吩咐宫人先将皇上带进殿内免得着凉,她这才脱下斗篷,在外殿待了会暖了身子后进了内殿。   一进内殿,一只温暖的小手牵住了她,“阿姐手好冰,怎么没拿个汤婆子?”说罢,便用两只小手裹住,一边搓着她的手一边哈气,“我让林公公去接阿姐了,阿姐没看到吗?如今天这般冷,我早告知了宫人放阿姐的马车进来,是宫人们怠慢了吗?”   小皇帝说着,似乎有些生气,一对眉毛拧着,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大抵是被教过,如今生气也不爱撅着嘴了,只是将嘴唇抿得紧紧的。   但到底年幼,这份怒气还是被身上带着的稚气去了不少。   贺攸宁看着心底一阵暖意,也不再绷着脸,软声取笑他:“果真是岁岁不相同,记得我离宫前皇上还是只会要阿姐抱的孩子,怎的我离宫不过两年倒成了个会盘问人的了。”   “阿姐惯会取笑我,若不是阿姐,我才不愿多问。”小皇帝被说得有些害羞,想挣开手但到底没舍得。   两年没见,他实在太想阿姐了,临近夜晚时雪下不停,他心里惴惴不安,总怕积雪太深,阿姐不能及时归京。如今见了面,牵着阿姐的手,才多了几分真实感。   又忽地察觉阿姐声音不对,便着急叫人请太医,贺攸宁却拦下,自顾自地接起前话。   “林公公是你身边的总管太监,办事自然事让人放心的,只不过我心系我的阿弟,等不得林公公,便让车夫赶紧赶车,至三门外才下了马车。”   小皇帝听着阿姐说想他,更是心里一暖,彻底成了那个两年前在阿姐身边撒娇的孩子。   “我也很想阿姐。”他还留着两年前的习惯,撒娇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她,眼睛发亮。   贺攸宁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幼弟的头,“一晃眼,阿弟长大了。”   一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皇上说说话。”   等宫人全部退去,小皇帝似是卸下了所有盔甲,肩膀一垮,死死抱住她。   “阿姐,父皇他,他……”小皇帝话还未说完就已泣不成声,贺攸宁任由他埋在自己怀里哭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自个儿却不见落泪,只是木木地盯着殿中的香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觉得她是要哭的,皇陵见到棺椁时她没哭,接过李公公密信时她也没哭,除了夜晚总是失眠,神色憔悴了些,似乎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位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   可到了皇城,贺攸宁才知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是在他闭眼的那一瞬间,也不是看着他棺椁下葬的时候。   而是近乡情怯,回到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她清楚记得那张桌子是景成帝闲来无事教她写字的桌子,走进看也许还能瞧见她幼时调皮在桌上留下的划痕。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袭来,几近将她淹没,脑海里景成帝以往的音容笑貌似乎都成了一把刀,每记起一次都是对自己的凌迟。   这一刻,贺攸宁终于没办法欺骗自己,她与景成帝已经天人永隔。   过了许久,小皇帝才从悲伤的气氛中缓过来。   “阿姐,幸好你回来了”。   小皇帝抬起头,用那双刚被泪水浸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你不在,我总是想你,怕你在皇陵那受了委屈。”小皇帝越说越难受,更是用尽力气抱紧贺攸宁。   贺攸宁憋住了几天的泪水几近忍不住要涌出眼眶,怕小皇帝发现她眼底的湿意,脸颊轻轻靠在他头上,竭力止住眼眶中的眼泪。   调整几次呼吸,才尽力扯出一丝笑意说道:“阿姐也很想你,总担心你不好好吃饭。”   小皇帝破涕为笑,“在阿姐心里我竟还是个未长大的稚童吗?”   贺攸宁用手帕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说到:“在阿姐心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可小皇帝听言,却忽然正色道:“阿姐,我不能做孩子了,需得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兄弟姊妹和母后。”   小皇帝说得极为认真,已经初见帝王的威严,这一刻,贺攸宁能清楚看到新皇眼底的野心。   他虽年幼体弱,可他毕竟是贺家子孙,生来便带有野心,绝不甘于受制于人。   这一点让她想到了父皇,景成帝少年继位,是不是也如阿弟一般,忐忑不安却又抱着鸿鹄之志。   景成帝失败了,可她不会让自己的阿弟也重蹈覆辙,步了景成帝的后尘。   这一聊便是半个时辰,宫人在外殿守着,隔着门也听不清两人的话语,只依稀听见一两声抽泣声。   贺攸宁安抚小皇帝睡下,本欲离开却被拉住衣角,有些疑惑地回头,只见小皇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阿姐,父皇驾崩一事阿姐没有半分怀疑吗?”。   此话如同惊雷般在贺攸宁耳边响起,她急忙环顾四周,见殿内确无宫人,又去门边查看确认宫人们不会听见才大步走至床前,俯下身子低声问道:“什么人在你耳边嚼舌根?”   不免叮嘱道:“此话可不能再他人面前问起。”   小皇帝转过头,眼睛看向床顶的雕花,神情未变言语却含冷意:“何须他人说,父皇正当壮年却猝然离世,无论如何想都知事有蹊跷。父皇离世的前一日还曾考问我的功课,我见父皇神色虽显疲意,但身子骨却十分健朗,怎么第二日就不省人事,不过两个时辰便没了呼吸。”   贺攸宁越听越心惊,心下猜测小皇帝是否那日看到了什么,不由得将话问出口。   小皇帝还是那般盯着床顶的雕花,贺攸宁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还未细看注意力又被小皇帝的话语吸引回来。   “那日我就躲在书桌后,瞧得一清二楚,父皇昏迷的前一个时辰,大皇兄就在父皇殿中。”   小皇帝似乎回忆起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贺攸宁连忙握着他的手安抚住。   见他忽然提起大皇子,心中莫名抗拒道:“大皇兄如今这般模样,想来或许只是孩子脾气犯了,找父皇说说话罢了。”   小皇帝合上双眼,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吗?”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二人久久未再言语。   此时林水铭已从宫门出回来,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干布,细致地将身上的积雪擦净。小皇帝体弱,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更要注意,别将寒气过了去。   见内殿门口守着的一众宫人也不意外,只笑着同的淡竹和秦嬷嬷点头示意,之后便自然地走到离内殿门最近的地方站着。   内殿并无什么声响传出,不过一会儿贺攸宁缓缓打开门从内殿走出,吩咐宫人进去守夜。   临走前瞧见殿外守着的林水铭,微笑着开口:“本宫初回宫,心中记挂着皇上,一时也顾不得旁人,竟将林公公落在后头,林公公不会见怪吧。”   天家公主行事向来我行我素,林水铭虽是太监总管,但毕竟还是个奴才,自然不敢与渝平公主计较,连忙惶恐道:“公主这番话真是折煞奴才了。”   贺攸宁本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开口,便也揭过不提,随后似是不经意开口:“本宫身边的秦嬷嬷伺候我多年,与皇上也有些情分,今日本宫瞧着皇上瘦了不少,想是身边宫人用不惯,留个有经验的嬷嬷在身边伺候也能帮衬着林公公一二,林公公觉得呢?”   这话带着兴师问罪的含义,林水铭虽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只得点头应下。   贺攸宁点头,示意秦嬷嬷留下,便乘着步辇离去,她不放心这些奴才,皇上身边还是留个自己人最好。   林水铭望着渝平公主远去的背影,即使他在宫中多年,自觉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是十成却也是练的炉火纯青,可他却并未从贺攸宁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就好似撇下他早些来干清宫真的只是思弟心切一般。   渝平公主回京的消息第二天便传满了京都,夜里驰马不合规矩,要换作他人,言官上谏的折子早就满天飞了,但这是渝平公主。   她一出生,景成帝便赐封号渝平,就连淑惠长公主也是十岁才赐的封号,可见其对贺攸宁的看重。   虽景成帝已登极乐,可渝平公主生母是卿皇后,唯一的中宫嫡出,卿家权势滔天,又是世家之首,渝平公主虽姓贺,可骨子里还留着卿家的血呢。   在京做官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一个个都精明着,自然不会去触这霉头,渝平公主夜里驰马之事也就无一人敢提,倒是一个个瞅着宫里的动静。   卿皇后如今怀着身孕不愿管事,淑惠长公主徒有长公主之名,性子却软,是个管不好事的。   但渝平公主向来我行我素,从她曾当街鞭打世家子弟便知其性格,如今,宫中是要变天了,有先见之明的世家纷纷撤了宫中的眼线。   比打探消息更重要的保存实力,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贺攸宁要是知道自己在世家眼中是这般穷凶极恶的形象,恐怕要笑出声,现如今皇权衰落,世家横行,又何须惧怕她一个小小的公主,不过是从前她在京都的行为有些惊世骇俗,这些世家怕惹一身腥罢了。   定武候府。   一侍卫打扮之人步履匆匆行至一门前,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轻轻叩门。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推门进去,只见一男子端坐在书桌旁,大约二十岁的模样却气势惊人,男子抬眼看向来人,眉目似雪,一双丹凤眼细长,眼梢微翘削减了几分脸上的冷峻。   此人正是卿嘉述,定武候的嫡子,渝平公主的表哥,当今世家之首卿家这一辈最杰出的子弟 。   “主子,渝平公主回京了。”他家主子这两年一直派人盯着皇陵那边,看着十分重视,他一得知渝平公主回京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禀报。   “知道了,贺攸宁这般大动作,宵禁期间都敢在街上驰马,还未进宫,回京的消息早便传遍京都了。”卿嘉述似乎早就知晓,并未有多高兴的样子。   侍卫更是惶恐,他本是在院外当差的,非有要事不得随意进入世子的冉溪院,原以为公子知道渝平公主的消息定然会高兴,只是没想到公子神通广大早就知晓,又听他这般随意地提起渝平公主闺名,一时间汗如雨下。   卿嘉述搁下笔,用手帕擦了擦手,瞧见站在下方战战兢兢的侍卫一阵心烦,自作聪明的奴才最留不得,却没当场发难,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等房门一关,从房梁上飞下一黑衣人,跪在地上告罪:“属下看管不力,扰了主子清净。”   卿嘉述起身,朝窗边走去,笑道:“罢了,总要有些蠢人在的,不然这戏怎么唱?只是这样的人待在我院外伺候确实不妥。”   黑衣人心领神会,行礼退下。   卿嘉述看向窗外那棵五角枫,这棵树是渝平公主六岁时来定武候府玩,偶然碰见花匠布景,瞧见这株枫树苗喜欢得紧,却不将其带回宫中,而是央着他一同栽在了冉溪院。   一到秋日,贺攸宁是一定要来看这株枫树的,卿嘉述笑她,宫中什么树没有,不过一株平平无奇的五角枫,也值得她这般牵肠挂肚。   贺攸宁不理他,她自有她的道理,岁岁年年不同光景,树又哪里是从前那棵树呢。   只是不知渝平公主现今还记不记得这棵曾经她亲手栽下的枫树。   冬日里枫叶早落了,卿嘉述看着光秃秃的树,嗤地笑了一声,关上窗转身离去,不过物是人非罢了。   宫外的风雨贺攸宁一概不知,一夜未眠后便起身准备去未央宫拜见卿太后。   当今太后出生高门,是卿国公的嫡女,自幼便是高门贵女的典范,与先帝是少年夫妻,年少时也曾有过伉俪情深的时刻,只可惜岁月流光情已负,在皇权与世家的斗争面前,情爱之事不值一提,两个不会同心的人又怎能相濡以沫。   宫人们服侍洗漱时都可清晰窥见渝平脸上遮不住的憔悴,想多施些粉替贺攸宁遮掩。   淡竹接过一旁小宫女手中的梳子替渝平梳头,话语间止不住的心疼:“公主今日要去太后宫中,太后娘娘若瞧见公主这般模样,定是要难过的。”   渝平望着镜中的自己,却不在意:“父皇刚去,作为女儿的怎会面色如常,就这样吧,无需施粉。”   淡竹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   太后还未迁居,仍住在未央宫,往日未央宫最是热闹,如今却静得可怕。   贺攸宁并未让人通报,径直向内室走去,榻上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正在浅眠,还未睁开眼,便从熟悉的脚步声中辨认出来人是谁。   贺攸宁上前见礼,“女儿不孝,回来晚了。”   “起来吧。”卿太后并未问起贺攸宁的病,好似听不见她嘶哑的声音一般,只抬手示意侍女看座。   贺攸宁不露声色地打量一眼眼前的女子,丈夫的逝去似乎并未让她有多伤心,虽未施粉黛只着素衣,但依旧可窥见衣角的精致,任谁见了都会吃惊,这个只是三十多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妇人已是太后。   卿太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似未察觉到贺攸宁的眼神一般,自顾自地说到:“你父皇走得突然,白日里还来过一趟,没曾想晚上便突然去了。从前哀家便劝先皇多多爱惜身体,可先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于政事上不会有半点马虎,日夜操劳耗尽心血,以致这么早便离我们而去,哀家肚子里的孩子才四月有余,怎忍心让他一出生便面临亲人阴阳相隔之苦。”   说到伤心处,不免有些动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贺攸宁有些发愣,在她记忆里卿太后并不是个会情绪外露的人,这般模样倒让她有些讶异,并未开口安慰,倒是一旁服侍的宫女上前宽慰了两句。   等太后平复心情,贺攸宁才缓缓开口:“母后是双身子,切不可太过伤心哭坏了身子,父皇若知晓,定然心疼不已,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看顾着这一胎,等来年给攸宁生个弟弟妹妹,也算是全了父皇的心愿。”   太后自帕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过话,只是命下人递上汤婆子暖手。   贺攸宁这时才注意到,卿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换了人。   见太后神色间逐渐缓和,贺攸宁才开口问到:“母后身边的嬷嬷瞧着倒是眼生,攸宁记得离宫前,母后身边跟着的是位姓徐的嬷嬷,怎么不见她出来伺候。”   太后垂下眉,接过宫人送上来的汤婆子,不甚在意道:“徐嬷嬷年事已高,心里惦念着宫外的侄子,向我求了恩典已告老回乡了,这位是曾嬷嬷,自徐嬷嬷走后便来哀家身边伺候,也是个得力的。”   渝平向曾嬷嬷点了点头,接着说到:“是女儿不孝,这两年未能侍奉在母后左右,母后宫中的宫人竟都不识。”   太后摆摆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宫中人员更替都是殿中省份内之事,这些年殿中省办事也算让人放心,现今你回来了,哀家也能放心将宫中之事交予你。”   贺攸宁点头称是,怕待太久过了病气给太后,又多叮嘱几句注意身体的话,便不再多留,直至走出殿外,才长长舒了一口闷气。   两人从头到尾都未提过皇陵之事,好似贺攸宁只是出去游玩了一趟。这其实在贺攸宁的意料之中,她们心里都清楚,她为什么会被驱逐出京都在皇陵苦守两年,连先帝去世都无法回京都与之见最后一面。   两人彼此都懂,这已是一道永不可愈合的伤疤,唯有不提,才能相安无事。   曾嬷嬷送渝平公主离开后回来,只见卿太后还是如她走之前端坐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殿中的蓝彩胭脂红山水风景长颈瓶上,卿太后的目光似如有实质般一遍遍描绘着瓶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嬷嬷只看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她是卿氏一族的家生子,从小到大长在卿家,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这只长颈瓶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只当是卿太后是在出神。   并不觉奇怪,有孕在身的人本就容易出神。   贺攸宁坐在步辇上回望未央宫的方向,直至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才转过头来。   她的母后才三十余岁,便可窥见白发了。   看着头顶被宫墙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天,她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密不透风的瓦罐里。   离开京都在皇陵的两年,她没觉得有多苦,相反她觉得从未这般轻松过,不用算计,不用去考虑他人言行背后的深意,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只可惜,这种日子终会结束,她还是会回到漩涡的中心,这一次再也无法逃避。   这本就是她的责任。   她想起昨夜小皇帝同她说的话,虽未点明但从话语间可知,小皇帝对皇兄心存怀疑,可大皇子如今是个痴傻的,这样一个人又能干成什么事呢?   母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卿家将曾嬷嬷送进宫来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时机却不对,景成帝才驾崩没多久,新皇尚未登基,卿太后有孕在身,这时候送人进来让有心之人瞧了只怕要猜测卿家的用心。   至少现在贺攸宁已经起疑,徐嬷嬷离开宫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贺攸宁幼时在卿太后身边长大,与徐嬷嬷很是亲厚,曾听她讲起家中之事,她是被家人卖进宫中的,进宫之后便与家人断了联系,这个侄子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   徐嬷嬷离宫之事绝对不简单,只是贺攸宁此时心中不免打鼓,徐嬷嬷此时是真的人在宫外还是早已命丧黄泉。   至于这个曾嬷嬷,贺攸宁倒是不怀疑她的忠心,她与卿家是签了死契的,家中儿女皆在卿府当差,是万万不会做出对卿太后不利的事,只是这份忠心不知是为着卿府还是为着卿太后却不好说。   贺攸宁心中有件事需证实,曾嬷嬷可以先不动,但徐嬷嬷的事要查清楚。   夜色渐浓,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宫外,在京都西边的一条小巷前停住,从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张望片刻才伸手去牵马车里的人。   两人步履匆匆,进了一间店铺,朝店主使了个眼色便直奔后院。   进了后院的小屋,二人才将身上的斗篷脱下,屋中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来人急忙行礼。   “草民王成参见公主。”   二人正是贺攸宁与淡竹,贺攸宁示意王成起身,又将桌上的蜡烛吹灭,屋子瞬间暗下来。   贺攸宁却没开口说话,只是手指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王成此时也绷不住,直直跪了下去,哀声求饶道:“公主饶命,草民家中妻儿皆在京都,实属被逼无奈,还请公主明鉴,草民对公主忠心耿耿,只此一次绝不会再犯。”   贺攸宁嗤笑一声,“是吗?看来本宫确实离开京都太久了,久到有些人都敢在直接在本宫面前扯谎了。”   王成一惊,撑着身体的手都有些发软,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   贺攸宁瞧着跪在面前的中年男人,只觉厌烦,冷声道:“看来王掌柜在京都多年演戏演得自己都忘了,若本宫没记错,你的妻儿不是早被你送去关外了,如今在你身边的是否是妻儿你心里最是明白,之前不说是本宫不屑于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可不代表本宫不知。”   听到此言,王成顿时心如死灰,他本是个小商贩,因在家乡得罪了当地官员散尽家财不说,父母皆受牵连双双含恨离世,他为着伸冤才来到京都,出发前将妻儿托友人护送至关外。   来京都后幸而遇见渝平公主才得以沉冤昭雪,为了报恩便留在京都成了公主的耳目,商人最是精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有风险,为了不留把柄,买下一带着孩子的寡妇留在身边,对外便宣称是从乡下接来的妻儿。   贺攸宁本就知道此事,一直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她手下并不缺眼线,只有初入京都没什么见识的王成才会以为她手底下缺人,本就是偶然救下他,并不图什么回报,倒是他得知贺攸宁身份后便自荐为她办事。   若事情到此为止便是段佳话了,可惜这王掌柜贪心不足蛇吞象,竟想着两头都讨好,这些年,他可为卿家传了不少消息。   王成知道自己失了渝平公主的信任,却不死心为自己开脱:“公主,卿大人找上草民时草民也是推脱多次,可是卿家势大,当时公主也不在京中,草民实在是无力抵抗只好应承下来,这两年草民也并未向卿大人透露重要的消息啊。”   说到后面情绪愈发激动,竟声泪俱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贺攸宁不耐看他,便起身走至窗前,院中积雪被清理过,青石板上泛着幽光,庭前立着一棵枯树,她依稀记得应是五角枫。   盯了片刻,忽觉得喉咙发痒,咳嗽了一声。   王成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将身子压得更低。   贺攸宁没了要和他掰扯的心思,索性将话挑明:“本宫不是个赶尽杀绝的,可你满嘴谎话,口口声声说着只此一次,可你这些年给卿家递的消息还少吗?”   淡竹上前,将手中的信件撒在王成脸上。   事到如今,王成知道自己的下场,两股战战竟尿了一地。   贺攸宁不愿多说,拿起手帕掩住口鼻,“你是个聪明人,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认为卿嘉述会保你吗?说不定本宫出了这院子,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王成此刻已是吓破了胆,急忙跪爬几步上前,“公主仁善,还请公主为草民指条明路吧。”   掩住未翘的嘴角,贺攸宁起身向门外走去,临走前使了个眼色给淡竹,淡竹心领神会,当即扶王成起身。   “我们公主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公主心善当年救你于水火,如今你哪能这么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可你干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实属不该。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此一次,若你尽心,公主自然护你周全,还会送你去关外与家人团聚,若你还敢耍滑头,你关外妻儿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王成已是泪流满面,痛恨自己鬼迷心窍,若是自己好好替公主做事,便不会有今天这一遭,临到头,自己半点好处没捞着,小命都快不保。   “还请姑姑明示,小人定当为公主赴汤蹈火。”   淡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听闻你祖籍在江宁?”   王成猛然抬头,听到这里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败露,如今已没有回头的余地,若他不当机立断选择为公主效劳,恐怕活不过今晚,远在关外的妻儿更是性命堪忧。   王成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贺攸宁在马车上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淡竹才从院中出来,看着她的神色知道事情肯定成了。   只是淡竹还有不解,“王成此人不堪用,公主若要派人去江宁还有更好的人选。”   贺攸宁却笑道:“谁说我要用他了,蠢笨如猪自以为是,还真以为自己能入卿嘉述的眼呢。”   她去皇陵时,所有人都认为她再无翻身的余地,王成也不例外,他之前得罪了人自然是要再找个靠山,可他也不想想,当初贺攸宁将他从那知府家人的手中救下,几乎整个京都都知晓此事。   随后他又留在京都,还毫发无伤地做起生意,任谁都知晓他背后站着的是渝平公主。   渝平公主被皇上厌弃去了皇陵,除了那因他被贬的知府及家人谁都不会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喽啰。   卿嘉述找上他无非是想演些一往情深的戏码,好让京都的人都知晓,他卿嘉述是个情种,即使渝平公主身在皇陵他也愿意不离不弃。   全京城都当王成是二人的信使,所以这些年王成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卿嘉述能利用王成在卿国公面前装模做样,那么她也能用王成将卿家一军。 第2章   回宫的马车行驶至一处巷口突然停住,淡竹挑起窗帘往外瞧,马车旁站着一位男子,看样子似乎等候多时。   “是卿大人。”淡竹低声道。   马车内二人对视一眼,贺攸宁终是下了马车。   “卿大人神通广大,竟对本宫的行踪了如指掌。”贺攸宁出口并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任谁知晓有人盯着自己的行踪都会不悦。   卿嘉述听得出贺攸宁现在心情并不好,不由得上前一步,温声道:“你去了王成那,自是知晓我与他之间有些往来,我并非有意让人盯着你,只是自从你离京,便不肯回我的信,我心中惦念着,只好找到王成,托他递些消息给我。”   贺攸宁却不听,转过身去不理他,卿嘉述无法,又挪了两步面对着她。   “王成这人不可靠,我便在他那留了人,这才知晓你出了宫,却不是要盯着你。”卿嘉述是耐性极好的人,在贺攸宁面前不像是那个在众人面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倒有几分刻意讨好的意味。   贺攸宁望向眼前的男子,两年未见,他身量似乎长了不少,脸部轮廓似乎比两年前更分明些,似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改变,还是那个名满京都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可贺攸宁却觉眼前之人与从前的不同,官场的历练似乎使他更懂得伪装自己。   见贺攸宁半晌不说话,卿嘉述从怀中拿出一木匣,伸手递于她面前。   “你离开京都前我便想送你,只是这一耽搁便是两年。”话语间带有几分失落。   贺攸宁倒没拒绝,只是瞧着木匣上的雕花有些愣神,定睛一看,是一枚枫叶的形状,不自觉接过木匣。   卿嘉述见她接过,很是高兴,嘴角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笑意,对她解释道:“你最爱枫叶,可这样雕花的匣子却不常见,只好自己学了雕工,刻于木匣上。”可他却没说,自己学艺不精,不知刻坏了多少上好的木料,不慎在手上留下的疤痕至今清晰可见。   京城最受人敬仰的贵公子拿起刻刀只为博美人一笑,这样的故事听来便让人觉得心软。   贺攸宁这才有几分喜意,摩挲着木匣上的枫叶朝他一笑,“好吧,看在礼物的份上王成的事便算了。”   她一发话,卿嘉述哪有不从的道理,欣欣然点了点头,又温声开口:“不过区区一个匣子,没什么可稀奇的,快看看里面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此话一出,贺攸宁却扬唇轻笑,打趣道:“卿大人亲手给我雕刻的匣子,怎么能说区区一个匣子。”   卿嘉述见她笑,颇有几分不自然,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贺攸宁瞧他微红的耳尖,笑意更深,见他不好意思便低头不再看他,轻轻拨开木匣的小锁,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上好的白玉簪子。   卿嘉述喉咙有些发紧,像是等待审判一般,没由来得有些紧张。   幸而贺攸宁拿起端详一番,便径直插进发间,歪头问他:“这样可合适?”   这份礼物本早该送出手,不料一耽搁便是两年,卿嘉述只觉许久期盼的事终于得以实现,这支簪子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还未等卿嘉述回答,贺攸宁又将发簪取下,放入木匣中,妥善放好才抬头轻言道:“国丧期间我总是不好戴这些的。”   卿嘉述点头,这些规矩他自然是懂的,今日贺攸宁也是打扮素净,并未佩戴任何珠钗,脸上更是干干净净不施粉黛,却显得有份出水芙蓉之美。   冬日里冷,说这些话的功夫贺攸宁的小脸已冻得通红,卿嘉述见状,不露声色地换了个方位站着,替贺攸宁挡些寒风,心中不舍却又不忍心看她在寒风中受冻,只好催她快些回去。   贺攸宁收起匣子便准备离开,担心卿嘉述失落,又开口安抚道:“国丧期间我偷偷出宫已是不妥,今日与你见面突然,若被他人瞧见我是不打紧,只怕是要连累你。”   国丧期间私下见面确实不妥,终于得见便全了卿嘉述心愿,于是他也不多留,只目送贺攸宁上了马车。   待马车转角再看不见,早就藏在巷中的墨言才显出身影走至卿嘉述身旁,二人上马回府。   马车上,贺攸宁脸上全然瞧不见之前的喜悦,神色淡淡。   淡竹瞧着马车行远再瞧不见巷口的人影,这才放下帘子,转头对贺攸宁道:“公主可真是料事如神,如公主所料,卿大人果真会想办法与公主见上一面。”   贺攸宁不置可否,她不是料事如神,只是十余年的相处让她明白卿嘉述是个什么样的人,卿嘉述也太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卿嘉述心思缜密,王成这样的人他是万万看不上眼的,更不会对他有半分信任,王成身边自然会留他的人,以免王成坏事。   而贺攸宁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王成这种一仆二主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背叛,是以她一定会派人来警告王成,只是没想到她会自己来。   卿嘉述确实没想过贺攸宁会亲自来教训一个小小的王成,得了消息后他匆忙从户部告假,又特意嘱咐墨言带着手下在附近的巷子和附近的街口把守,此时正值国丧,无论是公主私自出宫还是二人见面之事都不可让他人瞧见。   进了冉溪院,墨言便将自己在王成家中听到的对话说与卿嘉述听,“只是中途渝平公主先行离开,只留淡竹与王成说话,属下只跟着渝平公主出了院子,并未听见淡竹的话。”   卿嘉述却没怪罪,点头道:“你做的对,凡事以渝平公主为先,渝平公主可是带着你绕着院子走了几圈?”   墨言不知主子如何知晓,常年面瘫的脸都露出几分疑惑。   “蠢货。”卿嘉述笑斥,却不见怒意,贺攸宁怕是早知晓墨言会盯着,这才引开他让淡竹与王成说些话。   她太了解他,也足够了解他身边的人,如此算无遗策,真不愧是她贺攸宁。   只怕自己赶来见她也是她早就料到的,如此想来,今日说的话是否又只是哄他开心的,这里面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呢?   也罢,总归是见上一面,缓了这些年的相思之苦。   这边,贺攸宁将木匣子递于淡竹,示意她仔细查看一番,淡竹接过匣子摸索匣身,又打开木匣,将里头的白玉簪拿出细嗅几次,才又将玉簪放入木匣中,双手递于贺攸宁。   “公主,这木匣与簪子并无什么不妥,可要再找人仔细瞧瞧?”   贺攸宁不甚在意,卿嘉述聪明绝顶的人,这两样东西从他手中亲自送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心里明白,却又不得不防。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卿嘉述能在王成身边留人盯着她什么时候上门,淡竹与王成的对话是否会被人听见却不可知,她在院外绕了两圈,完全是出于对卿嘉述之前的了解,可是两年的时间过去,她也不敢说自己有十成把握能猜透卿嘉述的心里想些什么。   可转念一想,是否被听见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若没听见,事情便顺利进行下去,若听见,正好可以借此事试一试卿嘉述对卿家的看法。   回到宫中,淡竹却有些拿不准要将这木匣放在何处,便去询问贺攸宁。   贺攸宁盯着木匣上的五角枫看了几眼,便摆摆手,吩咐淡竹将木匣放进库房。   有些东西摆在面前只能徒惹心烦,不如不见。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冬日里难得的暖和。   先帝于近年关时驾崩,新皇的登基仪式还在筹办,待到来年才能办妥,是以这些时日小皇帝都未上朝,只在宣政殿处理政事。   贺攸宁到宣政殿时,正碰上群臣议事完从殿中出来。   为首的是卿国公与刘太傅,刘太傅最先注意到贺攸宁,卿国公顺着刘太傅的眼神看向来人,眉头不由得跳了跳。   倒是刘太傅先回过神来,向贺攸宁行了一礼,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除了面对特定的几个人,贺攸宁在大多时候都是好相处的,何况在座各位都是重臣,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还离不开这些人。   贺攸宁施施然行了一礼,路过卿丞相时又朝他点了点头以示亲切,随后便朝殿内走去,并未停留与这些大臣交谈。   对待下属讲究尺度,太过亲切反而失了威严。   卿国公不露声色的给站在众臣后的卿嘉述递了眼色,显然是对适才卿嘉述躲在人后未得公主关注有些不满。   在他看来,卿嘉述是必定要娶贺攸宁的,从前两人感情好他无需担忧,可自从贺攸宁去了皇陵,两人的关系便大不如前。   刚才他看得清楚,渝平公主从卿嘉述身边路过时可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卿嘉述垂下眼帘,神色莫名。   卿丞相知道感情之事外人急也没用,从前他认为二人婚事是板上钉钉,可先帝去得突然,并未对渝平公主的婚事有任何指示。   如今渝平公主已及笄,待来年丧期过去,淑惠长公主出嫁后,为渝平公主选婿之事自是要提上日程,卿太后虽在,但卿丞相了解自己的女儿,这件事背后由渝平公主本人做主的几率更大。   照卿嘉述这木头样,怎能讨渝平公主欢心。   卿国公恨铁不成钢,上了马车后脸色愈发阴沉,口气甚是严厉:“万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如今渝平公主人在京都,你也该上心些,有什么误会尽快说清才好。”   卿嘉述只能应一声是,神色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卿国公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这种事本无需他来说明,如今教导一两句已是有失身份,多说无益。   但卿丞相真的是多想了,卿嘉述站在人堆里,贺攸宁不可能在国丧期间当着众臣子的面与他眉来眼去,更何况,这一遭确实是并未发现站在群臣后的卿嘉述。   等她进了宣政殿,从小皇帝口中才得知卿嘉述适才也在殿外。   看着小皇帝挤眉弄眼的样子,贺攸宁也被逗笑了,这么小就知揶揄人了,倒比从前活泼不少。   贺攸宁却不如他所愿或羞或怯,只招呼淡竹将小厨房熬的汤呈上来,试了温度舀一碗放置他面前,示意小皇帝趁热喝了。   小皇帝耸耸鼻子,乖乖将碗拿起一饮而尽,又放下碗示意林水铭将今日的奏折呈上,将手里的折子递给贺攸宁。   说起政事小皇帝的神色沉重不少,语气甚是严肃:“有些折子倒是不重要,但今日江宁传来一封密信。”   江宁,卿氏一族曾在此崛起,并与此盘桓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可谓是江宁的龙头蛇。此地的官员以往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与卿家关系甚是紧密,向来有消息不出江宁城的说法。   这封密信不知历经多少艰难才能传到京都,呈上皇上的案前。 第3章   贺攸宁却没接过信件,虽在外人眼中,她与卿家关系并不密切,可卿家毕竟是自己的外祖家,又有卿太后在,贺攸宁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卿家撕破脸。   这封从江宁城传来的密信,总归不会是些奉承卿家的话,这封信她是不便看的。   果然,小皇帝见贺攸宁拒绝也没再强求,似乎对贺攸宁的反应早有预料,径直拆开信封查看起来。   小皇帝现在用的人全是景成帝在位时安排出去的,只听命于景成帝一人,待他继位后,景成帝身边的李公公便将能调动这些人的信物交予小皇帝。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手上的信物只有一半,另一半被李公公带到皇陵交给了贺攸宁,是以这些密信也会抄送一份送至贺攸宁处。   贺攸宁不愿看倒不是这个原因,她只是在猜,皇上究竟是试探还是诚心要她知晓,显然是前者。   小皇帝虽还小,但在宫中长大的孩子能有几个是真正单纯的呢,有点心机也好,倒不会被朝廷上那些老狐狸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信中提到了卿国公的胞弟这些日子大肆购买奴仆一事,这事乍一看好似并无什么不妥,可细想却不对。   卿家自发迹到如今已有百年历史,底蕴深厚,且不说这一类的百年世家,就算是些新贵,府中用的奴仆大多都是家生的,世世代代服侍本家,虽也有些外买的奴仆,却不会是如此大的数量。   且这些奴仆皆留在外院看家,其实与护卫倒没什么差别了,这江宁成一向太平,何须要这么多护卫,一下子增这么多,实在是奇怪。   小皇帝将信中之事告诉贺攸宁,似乎之前的试探之事只是贺攸宁多想。   对于此事,贺攸宁早已知晓,更是已经派人打探这些奴仆的身份,只是此时却只能装作刚刚听闻。   “卿家明面上是采购奴仆,可这些奴仆皆为青壮年男子,想来卿家的用意决不是看家护院这般简单,绝对还有其他用意。”   此话与小皇帝想的别无二致,这事自然是要查下去的,目前看来皇姐与卿家的关系真如林水铭说得那般不甚亲密,那事情便好办多了,他总归是不想伤了与皇姐之间的情分。   是以便点点头,吩咐林水铭将纸笔递上,当着贺攸宁的面毫不避讳般回了这封密信,权当之前对试探的弥补。   说完此事气氛便轻松得多,小皇帝毕竟只是个七岁孩童,性子静不住,说起话来天南海北皆要谈论一番,不知怎的说起了大皇子。   淡竹心一惊,有些不敢瞧贺攸宁的脸色,大皇子一直是贺攸宁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大皇子,京中大多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废了的皇子去触这个霉头。   贺攸宁看着却没什么异样,只是神色如常,眼带笑意听着小皇帝说话。   小皇帝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大皇子出事时他年龄还小,许多事情不清楚,是以说起这个皇兄很是开心,看得出来感情很好。   “皇兄什么都好,但偶尔也是任性,去年冬日偷跑出来玩,宫人找了好久都没找见,最后在御花园清云湖旁的假山上才找着,被发现时浑身都快冻僵了,病了一月才好。”景成帝知晓此事更是震怒,当即杖杀了一批侍奉大皇子的宫人,就连皇后也因此事被斥治宫不严。   听了小皇帝这番话,贺攸宁只觉得冬日里屋子闷得很,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强撑着等小皇帝说完,才端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   待贺攸宁放下茶盏,小皇帝似忽然想起来般问道:“对了,皇姐这些日子可有去看望大皇兄?”   贺攸宁无法,只好扯着嘴角回应:“回宫事多,一时还未找到时间,待空下来,定是要去的。”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困意。   贺攸宁及时站起身告退,离开时脚步却有些乱,小皇帝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回去的路上起了风,贺攸宁没坐轿辇,出了宣政殿便一路快走,淡竹在身后险些跟不上。昨夜的积雪刚化,路上有些湿滑,贺攸宁脚一滑就要摔倒,还是淡竹反应快才一把扶住她。   这么一惊贺攸宁才回过头来细想,今日的皇上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是借密信试探她对卿家的态度,又是提起大皇子。   自从大皇子出事,贺攸宁受了很大刺激,宫中之人顾着她的心情,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大皇子,这几乎成了宫中不成文的规定,这些年大皇子似乎消失在贺攸宁的生命中,久到就连贺攸宁自己都快要骗过自己。   当时事情瞒得很紧,景成帝又下过死命令,不许再皇子皇女面前说这些事,但如今景成帝已死,有人会在小皇帝跟前嚼舌根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贺攸宁也没想能将这件事瞒一辈子,更何况,知道的人已经够多了,还差小皇帝一个吗?   只是贺攸宁没想到,小皇帝似乎知道的比她预料的要多,御花园的清云湖是大皇子从前去上书房的必经之路,贺攸宁幼时惯会缠着人,知晓大皇子疼她,便时时刻刻都要粘着他,就连他去上学贺攸宁也要跟着,总是闹得大皇子不能安心听学,几次下来,大皇子虽没说什么倒是景成帝觉得不妥,不许贺攸宁再跟着。   贺攸宁可不怕景成帝,她知道父皇最是疼她,最多也是嘴上训斥,可她怕卿皇后,卿皇后与大皇子的生母阮妃不和,虽未因此事组织儿女间的交往,但贺攸宁能感觉出来,母后是不喜大皇子的。   是以贺攸宁消停了几天,但也就是几天而已,终是没忍住要去再找大皇子,只是这回却不敢明目张胆拦着大皇子,便偷摸趁宫人不注意爬上了清云湖旁的假山,平日的懒觉也不睡了,天不亮便去守着,待大皇子走过悄悄看一眼,端得一副可怜模样。   只是第三日便被卿皇后发现,知女莫若母,这孩子平日里虽觉多,但白日里甚少有哈欠连天的时候,果然被她发现端倪,天没亮便起了,也不带着宫人就偷溜跑出去。   听身边嬷嬷说起此事卿皇后都有些好笑,终是心疼女儿,将此事当作笑话说与景成帝听。   景成帝乐得孩子们感情好,心里知晓卿皇后的言外之意也不生气,只是将这事交予大皇子自己定夺。   他希望大皇子与弟妹相处融洽,但更尊重大皇子自己的意愿。   大皇子听闻妹妹每日清晨目送自己的事,一时不知是笑还是无奈多些,却很有耐心坐下同贺攸宁商量若做完功课还有闲便来陪她,可不能每日偷溜出去,睡不够就会长不高。   贺攸宁一听长不高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连连摇头,表示一定乖乖听话,好好睡觉,她可要长高的,这样就能跟皇兄一起上学。   从前她与大皇兄的关系是最好的,可如今贺攸宁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他去年冬日爬上清云湖上的假山,心里想着的是她吗?还是只是幼时的贺攸宁?   人一陷入回忆中便会越想越多,淡竹叫了两声,贺攸宁才回过神来。   深吸几口气才冷静下来,慢慢思索整件事情。   这两年里大家都在变,小皇帝显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幼童,这般清晰地提到御花园清云湖旁的假山究竟是无知还是另有所谋。   贺攸宁更倾向于后者,小皇帝应是对当年之事知晓一些。皇家孩子之间的趣事,宫人们自然不敢胡乱传出去,那么也只有小皇帝近身边伺候还得信任的人才敢这般做。   贺攸宁第一个便想到林水铭,他是宫中的老人,有机会知晓当年的事并不奇怪。   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一直是另一位太监,林水铭是皇上继位后才在他身边伺候的,本以为这事有心之人的安排,可现在看来小皇帝似乎对林水铭是信任的,读密信时也未让林水铭回避。   只是贺攸宁实在不解,如果真的是林水铭,那为何要将当年之事告知皇上,皇上又为何提起当年之事。   不由得想得入神,一回神便发现自己走的并不是回宫的路,看着四周熟悉的城墙,猛然发觉,前方正是大皇子的宫殿。   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却迈不出那一步,终是转头准备离开。   身后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还掺杂着宫人的叮嘱,“大皇子,把披风披上吧,今日化雪最冷,可不能再着凉了。”   贺攸宁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使出全身力气才转过身。   眼前的男子有些好奇地瞧着她,也站在原地不动,宫人这才找到机会给他系上披风,又朝面前的贺攸宁行礼。   可贺攸宁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周围的世界好像只剩她与大皇子两人。   大皇子仿佛如从前一般,笑眼盈盈地望着她,好似下一秒便要说出“阿宁,别淘气。”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大皇子只是对这个好似突然冒出来的新面孔多看了两眼,便绕开她往前,嘴里还念念有词,“快一点,可别耽搁了,阿宁还在等我陪她玩呢。”   是了,当年那个世人敬仰的储君如今已是个痴儿。   贺攸宁眼睁睁瞧他从自己身边走过,亲耳听到他念着阿宁,整个人如同被抽干所有力气一般瘫软在淡竹身上。她不敢回头,她本就是个懦夫,还有什么资格见他。   待身后再也听不见脚步声,贺攸宁才重新站直身子,逃跑般离开此地。   她越走越快,一回到宫殿便将门关上,从妆匣中拿出一只簪子就要往胳膊上刺。   淡竹及时赶到,一把夺过贺攸宁手中的簪子,声音也有些哽咽,“公主这是做什么,这么些年,公主罚自己的还不够吗?”   再看向贺攸宁的手臂,一道道的疤痕狰狞刺目,显然都是用簪子所划。 第4章   贺攸宁死死抱住淡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的意识如此清醒,却无法控制住身体的本能,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喝了两盏茶后,贺攸宁才逐渐平复心情。   今日之事不会是巧合,她也绝不准有人拿大皇子来扰乱自己的心绪,景成帝丧期还未过,就有人按耐不住,不过这样也好,她离宫太久,要想顺顺当当接过宫中的事可不得要立立威。   她原想再等一等,总不好在景成帝丧期内大动干戈,如今看来却是等不得的。   贺攸宁是个果断之人,既然下定决心要干便是片刻也不想耽搁,当即便让人去传殿中监来。   传话的是贺攸宁宫中的屏儿,当年并未跟着贺攸宁出宫,留在宫中这些年也利索了些。   殿中监来得很快,手里还抱着一摞文书,屏儿身后却跟着秦嬷嬷。   秦嬷嬷如今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突然前来不知是出了什么急事,贺攸宁让殿中监在外候着,才领了秦嬷嬷进里屋说话。   秦嬷嬷是看着贺攸宁长大的,两人之间说话便没什么避讳,将这些日子在皇上那的所见所闻一股脑说了出来:“皇上的身体和从前一样羸弱,奴婢问过从前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皇上的胃口似乎一直不好,晚上也是浅眠多梦,殿中长燃宁神香才得以缓解。”   又压低声音道:“奴婢悄悄瞧过那香,虽香味与平常的安神香不同,但未发现对身体有坏处,是以奴婢也不好做主换了这香,至于其他的,奴婢认认真真瞧过,并无异样。”   可贺攸宁还是放心不下,追问道:“皇上的睡塌上呢,嬷嬷可有瞧过?”   秦嬷嬷摇了摇头,“皇上不爱身边人挨得太近,近身伺候的事一向都是林公公一人操办的,奴婢还未找到机会去查看。”   听闻此言,就算心中早有预料,贺攸宁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嬷嬷在皇上身边伺候这几日,就您看来,皇上待林水铭如何?”   “奴婢认为,皇上待林公公十分信任,林公公平日里照顾皇上饮食起居面面俱到,从无出错的时候。”这也就是问题所在,秦嬷嬷也觉得奇怪,这些皇子皇女身边的伺候的人都是从小便安排好的,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半路跟过来伺候的自然是比不上,可这些日子,她瞧得真切,皇上与林水铭之间的默契绝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贺攸宁轻笑出声,似有些感慨道:“看来皇上长大了,也有能瞒住事情的时候。”林水铭与皇上之间或许早就见过面,甚至有可能就连林水铭能来皇上身边伺候都是得了他的同意,毕竟这宫中谁会明目张胆忤逆皇帝的意思呢。   思及此,贺攸宁反而放心了些,皇帝有些谋算总是好的,身边有个信任的人办起事来也顺心些,更何况,林水铭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懂如何抓住机会,想来他也不会对皇上有不轨之心。   秦嬷嬷心细,注意到贺攸宁摆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抖,心里顿时便明白适才发生了何事,心下暗暗摇头,不知何时公主才会放过心结。   人都有亲疏远近,在秦嬷嬷眼中,贺攸宁自己就是半个病人,她如何能放心得下,便缓缓开口道:“公主,还是让奴婢回您身边伺候吧,回宫后事多,奴婢还想着要替公主多分担些。”   贺攸宁下意识遮住左手,做完便有些心虚,瞧了秦嬷嬷一眼,看见她暗含忧伤的目光变什么都懂了。   她将秦嬷嬷当作亲人,在亲人面前晚辈总是矛盾的,一面犹如孩童般贪享着温情,一面却又强撑着为人的尊严,贺攸宁害怕若真的□□裸将这些不堪示于秦嬷嬷眼前,她便要被这脆弱击垮再不能向前。   是以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语气甚至比以往都要轻松:“嬷嬷这是多心了,如今回了宫,哪还有什么不好,再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怎么会撑不住。”   见贺攸宁这般说,秦嬷嬷只能依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忍不住劝到:“奴婢知道公主的心思,您将皇上当作幼鸟,深怕他受一点风吹雨打,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不是软弱可欺的幼童,更不是只能受他人庇护的幼鸟,您将我留在皇上那已是狠狠打了林公公的脸,从前倒罢了,可是如今两年过去,您当真觉得皇上还是从前的皇上吗?”   见贺攸宁还在犹豫,秦嬷嬷只能再下一剂猛药:“今日刚发生的事公主转头便忘了吗?皇上句句试探,本不是什么高明的法子,却打得公主一个措手不及,这难道不是公主太过掉以轻心之故吗?公主,没人会一直是过去的模样。”   秦嬷嬷摸了摸贺攸宁的手,还是如从前一般冰凉。   贺攸宁其实都懂,皇上先是皇上,之后才是她的阿弟,可景成帝子嗣稀少,宫中也就只有他们四人,大皇子成了痴儿,淑惠长公主性格内向很少管事。   她的阿弟不过七岁,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她恨不得时时刻刻瞧着,生怕阿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是以就算皇上拿大皇子之事试探她,她也不觉得生气,皇家的亲情本就是复杂的,参杂着利益与怀疑,这是常态,贺攸宁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换做是她也会这样做。   可她更清楚,身为帝王比谁都厌恶不知分寸的人,她将秦嬷嬷留在皇上身边,日子短些还行,时间长了难免会生嫌隙。   思索片刻,沉吟道:“嬷嬷,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阿宁心中有一疑惑,只有嬷嬷能帮我解答,还请嬷嬷再皇上身边再待上几日,帮我留意……”贺攸宁起身,走至秦嬷嬷身侧,俯下身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   待秦嬷嬷走后,等候多时的殿中监才缓缓走进殿内,此时已是心如鼓擂,不知渝平公主为何将他晾在殿外许久,宫中做事哪有完全干净的,心中不免心虚,生怕被抓住把柄。   屏儿将带来的文书呈上,这正是林水铭的入宫时登记的册子,上面记载了他的入宫时间和调动。   景成帝在位时,林水铭一直在舒嫔宫中伺候,舒嫔脾气暴,对待宫人更是苛刻,但林水铭不过用了两年的时间变成了舒嫔宫中的掌事太监,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舒嫔失宠被贬后,身边的宫人都找了门路离开,唯独林水铭一直待在舒嫔身边,直至景成帝驾崩,新帝即将继位,突然便从成为舒太妃的宫中调到小皇帝身边,一跃成了总管太监。   册中写得清清楚楚,是小皇帝自己的意思,这就更奇怪了,小皇帝从小被养在中宫,如何与一个妃子的太监这般熟了。   看来这册子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便将册子合上,偏偏是这轻轻合页的声音叫殿中监吓了一跳。   贺攸宁当即便发现端倪,冷声开口:“怎么,殿中监可是有话要说。”   听了贺攸宁的话,殿中监更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竟还这般沉不住气,如今也只好想理由:“是奴才大惊小怪,扰了公主。”   贺攸宁才不想听这奴才瞎说,厌烦地摆摆手让他下去。   这殿中监显然与林水铭有些关系,只是她若深究不过是打草惊蛇,背后的事查起来只会更难,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一口气查到底。   入夜。   今日事多,贺攸宁更是睡不好,叫来淡竹按了按头才好些,半梦半醒间仿佛又瞧见了大皇子,就连父皇和母后也在,熟悉的摆式让她知晓自己似乎是在未央宫中,彼时的大皇子十二岁,而她刚过五岁生辰。   白日里生辰宴上还是欢天喜地的样子,等宴会结束边换了一副谁也不理的倔强样,院士她不愿去鸣山书院念书。   闹得皇上皇后都来哄她也不行,叉着腰靠在与自己一般高的凳子旁大声控告:“父皇说谎!母后也骗我,我才不要去那什么书院!”   景成帝被她闹得头大,实在不知明明在宴会上说得时候贺攸宁还是很高兴的,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背了一首诗,还承诺一定乖乖听学,怎么宴会一结束瞬间换了个样子。   但对于这个女儿景成帝还是愿意哄一哄的,“父皇何时骗过你,何况刚刚阿宁在宫宴上不是说了很喜欢上学吗?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   不了此话一出,贺攸宁更是生气,也不叉腰了,直接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要指着景成帝的鼻子说话,看得卿皇后一惊。   贺攸宁才管不上瞧卿皇后的眼神,心里脑里满满都是要出宫上学,宴会上她是不知晓,总认为上学就能和大皇兄一起,哪晓得是她一个人出宫去那书院,那她哪能依,这才闹起来。   虽是生气,但口齿却清晰,一字一句就往外蹦:“父皇明明早答应我等我长大了就要与皇兄一块听学,如今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我出宫去,还说我出尔反尔,我看出尔反尔的是父皇!”   此话一出,便是卿皇后都无法替她圆回来,景成帝何时被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当即便要甩袖离去。   可刚一转身,贺攸宁便扯着嗓子嚎起来,童声尖利得很,刺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软声哄了两句,见贺攸宁不应,又蹲下身摸摸她的头。   贺攸宁小拳握紧,紧紧贴着眼睛,好一副大哭的模样,景成帝和卿皇后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是光打雷不下雨啊。   好在这出大戏的另外一个主角终于登场,大皇子一听妹妹哭闹便赶了过来,往日这一招是最好使的,都不用大皇子多哄,人到了贺攸宁也就不闹了,可今日却出了例外。   贺攸宁不仅对父皇和母后生气,更是破天荒地转过身去不理大皇子,这可就稀奇了。 第5章   贺攸宁实在是个复杂的小孩,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乖巧的,偶尔有任性的时候也大多是做做表面功夫并不真正闹脾气,是以在景成帝和卿皇后看来,哄小孩可真是一件简单事。   但今日确是出乎他们意料,就连大皇子这个百试百灵的招数搬出来都不好用。   贺攸宁就是铁了心不愿去鸣山书院,她不明白,都说金口玉言不容改变,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什么都变了。   大皇子见一时半会儿哄不好她,得了允准便牵着她的手往御花园走去。   一路上也不说话,就听着贺攸宁干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累,也不再装哭,只撅着嘴拧头不去看大皇子,犟得很。   大皇子今儿个是打定主意陪她耗着,也不着急哄她,自顾自拿起鱼饵喂起鱼来。   果然没一会贺攸宁便待不住了,磨磨蹭蹭走到大皇子身边,伸出小手示意自己也要喂鱼。   瞧她那别扭样子,大皇子强忍着才没笑出声,装作没事人一般递给她一把鱼食。   小孩子容易分心,贺攸宁也不例外,刚开始还带着情绪,到后面就逐渐沉浸再喂鱼的乐趣中。   看着她开心,大皇子也不急着要说些什么,贺攸宁聪明,有些事她自己能想通。   微风习习,难得的惬意,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大皇子低头瞧身边的小人儿,拍拍她的头,“说吧,还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说出来。”   贺攸宁不是傻子,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她再闹也无济于事,只是她心中还是失落。   “有时候我总觉得,父皇不是真的疼我,在母后眼里也有更重要的东西。”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身边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服里,只怨自己长了耳朵。   大皇子挥手屏退宫人,眉头微皱,说话语气也重了不少:“好一句不是真的疼你,口无遮拦,已把你惯的如此地步,还要受了你的怨气。”   见大皇子有些不悦,贺攸宁也知失言,顿时换了副模样,讨好地拉拉大皇子的衣袖,又摇了摇,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大皇子蹲下身子平视她,颇有些语重心长:“阿宁,父皇母后身居高位,站的高目之所及得也就多,父皇是天子,心中装的是天下,难道阿宁要父皇每日只陪着你一人而荒废国事吗?”   贺攸宁还想反驳,她还太小,嘴笨,无法完美表达出心中所想,可她也不是想父皇整日什么事也不干只陪着她。   说句实在话,这宫中的孩子,景成帝在贺攸宁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就连身为长子的大皇子也没这样的待遇。   贺攸宁要的不是时间,她讲的是真心,若日日都在一块,不是真的开心那又何必如此呢?   可看着大皇子的眼神,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知道若是她再说,大皇子怕是真要动怒。   自知有错的贺攸宁也不敢再闹,牵着淡竹的手乖乖回去,更是三步一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大皇子,直到大皇子被她逗笑,才放心地也跟着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向他挥手,脚步轻快地向未央宫走去。   看得淡竹哭笑不得,来时还是等着人哄呢,回去便成她哄别人了。   待贺攸宁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一角,大皇子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消失,伸手将宫人手里剩下的鱼食全数倒进池中。   人人都说渝平公主是最受宠的,自从出生后帝后之间的感情都日渐亲密,可见皇上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可贺攸宁敏感又极会察言观色,一个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决不是像她这般。   是以贺攸宁所言不错,与其说皇上疼她,不如说是为了稳住卿家与卿皇后所做的必要举措,一个公主多宠些又何妨。   旁人哪管什么真心,一出生便有封号,大大小小赏赐不断,皇上还总是抽空作陪,就连去皇后宫中也勤了不少,这还不够彰显她的受宠吗?   可贺攸宁不是旁人,作为被对待的本人,她最明白真心与否。   所以才这般爱粘着大皇子,她能感受到大皇子对她的关心不必自家母后的少。   大皇子身边的原公公察觉到他的烦躁,还以为是担心公主回去还闹,便上前宽慰道:“渝平公主最是聪慧,想必定能明白您的意思。”   聪慧,大皇子想,慧极必伤,太过聪慧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幸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贺攸宁还是乖乖听话去鸣山书院上学。   皇家子女的教养向来都是在宫内,只有贺攸宁一人被景成帝安排去宫外世家办的鸣山书院上学。   在大昭朝,世家于教育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拥有古籍无数,坐拥大大小小数千座书院。平民百姓若想进学,只需交上相应的银两便可入学,进了哪家世家开的书院,变成了此世家的学生。   可以说,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皆是世家门生。   倒不是皇家不想管,只是这样的惯例从前朝时便存在,就连大昭朝如今的当权者贺家也是前朝的大世家出身。   世家干的自然不是舍己为人的活,肯将手中的资源同天下人分享。   站在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即使手中握住的东西再多,心中想的也是如何固牢阶级壁垒,而不是敞开门同世人分享果实。   但事情做到太绝容易引起反抗,不若拿出手中的一点点施舍于人,还能搏个好名声,这才有了平民百姓进世家书院的事情。   大昭朝和前朝一样,实行举官制,进了书院就有了读书的机会,还能得世家举荐为官,这些平民出身的门生自然是感恩戴德。   只是有些制度时间长了就会变质,发展至今整个朝堂已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局势,寒门子弟无论才干都只能为小官,连站在朝堂上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要进入政治中心。   景成帝也知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廷变成了世家之间相互斗争的工具,把皇家置于何地?于是便大刀阔斧对举官制度进行改革,只是操之过急,引起世家不满,反而将一盘散沙的世家拧在一起。   这次借着贺攸宁生辰宴的由头,提议将其送往鸣山书院读书也是想缓和与世家之间的关系,毕竟没有比贺攸宁更好的人选。   如今的卿家在世家里很有威望,贺攸宁又是卿皇后所处,唯一的中宫嫡女,这样的台阶递上去世家们没有不顺势接过的道理。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自然不会让贺攸宁一个五岁孩童知晓,贺攸宁此时也没心思想别的,她一门心思在想要带些什么东西去鸣山书院。   书院坐落在靠城郊的地方,自然是不能每日来回,一月有三日休息,其余时间都要待在书院里。   因此贺攸宁左思右想,觉得要带的东西实在是多,已把她的大皇子抛掷脑后,一个劲地指挥宫人将东西装箱。   这些事本是卿皇后负责,如今看着贺攸宁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扫兴,支着脑袋看她忙活。   贺攸宁完全是想到什么就指挥宫人去拿,毫无章法可言,整个未央宫的宫人都不够她使唤的,还是秦嬷嬷看不下去,伺候这主子去休息,才让众人喘了口气。   一转眼便到了去鸣山书院的日子,这天宫中众人都来送她。   在这几日卿皇后的洗脑下,贺攸宁现在满心都是对宫外生活的期待,丝毫没有众人猜测的伤心,更别说掉金豆豆,瞧这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好一个春光满面。   别说大皇子,就连皇上心里都有些小失落,这孩子颇有些没心没肺,本来准备好安慰的话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马车逐渐驶离,贺攸宁放下帘子才长叹一口气,她并不开心,只是事已至此何必让人瞧见这些愁绪,只能徒增他人烦恼。   马车驶过正始街便热闹多了,贺攸宁将脑袋伸至车窗外,看的她眼花缭乱。   长到这般大还是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稀奇,因是要去读书,也不好带多宫人,只带了淡竹。   淡竹可管不住她,只好在后面抓住贺攸宁的衣领,防止她掉下去。   过了正始街便都是些小摊贩,大多挑着担子叫卖,贺攸宁来了兴致,要淡竹去买一碗馄饨。   淡竹却有些为难,没立马回答而是问到:“公主可是饿了?车上还备着糕点,若是饿了不若先吃着垫垫肚子,外面的吃食怕是不干净。”   知道淡竹不会如她所愿,贺攸宁乖乖拿起马车里准备好的糕点,说到:“你下去买一份吧,我就闻闻,我保证!”   见实在拗不过贺攸宁,淡竹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下马,还被叮嘱要多给些银子。   拿回来后贺攸宁还追问一句:“可是多给了些银子?”   淡竹轻笑:“我的小祖宗,一碗馄饨哪就使得银子,奴婢多给了些铜板,够他三四天的收益。”   贺攸宁身为公主,自然不懂这些,听了淡竹说多给了便放心下来,又想起大皇子的话,若要施舍钱财,那这世间苦难之人多得救济不过来,只有授予他们机会,才会真正改变他们的境遇。   可贺攸宁想不出来,什么是给他们机会,她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买馄饨时多给些铜板。 第6章   鸣山书院坐落在城南,是京都最大的书院,同时这也是大昭朝最特殊的一家书院。   它不隶属于任何一个世家名下,而是由卿阮崔邓四家共建,是以京城中一大半的世家子弟都在这念过书。   书院中分设明晖堂、明德堂与明义堂,想贺攸宁这般年纪的,都在明晖堂接受启蒙,稍大些再转入明德堂。   渝平公主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书院,今日早课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个心思早就飞到外面去了。   卿景明最按捺不住,一个早上不知被夫子瞪了多少眼,可他硬是装作没看见,一个劲地给卿嘉述递眼色。   见卿嘉述不理,又隔着一人去拍他,卿嘉述无法,只得转头望他,低声道:“你快消停些,渝平公主就算来也是去明晖堂,与你隔得远呢。”   卿景明本想找个人分享自己即将见到公主表妹的喜悦,见同为表哥的卿嘉述一点也不“上道”,还被泼了一盆冷水,尴尬地耸耸肩膀。   此时被卿景明牵肠挂肚的公主表妹贺攸宁却在鸣山书院内迷了路。   渝平公主前来,自然是要安排人相迎,明晖堂的院正一路将贺攸宁引到书院专门为她准备的院落,又递上一本院训,告知贺攸宁今日可休息一日,明日再去。   贺攸宁本已做好一来就要上课的准备,她本就比明晖堂其他的孩童来得晚,今日又落后一日,那岂不是又要落后他人一步。   她自己丢人倒没什么,可不能失了皇家的脸面。   见贺攸宁似乎对此安排有所不满,院正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是为了讨好贺攸宁,哪成想弄巧成拙,只讷讷说是体恤她赶路辛苦。   可贺攸宁并不觉得劳累,鸣山书院是离皇宫有些远,到毕竟都在京都,再远又远到哪里去,又哪里谈的上辛苦二字。   本还想开口,可转念一想,本就是小事,何必打院正的脸。   是以贺攸宁在院中休息片刻,又翻阅了院训,觉得无聊便独自在鸣山书院内闲逛起来。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贺攸宁本就是不着目的地瞎逛,等走累了想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对路,反而越走越偏僻。   此时已近正午,贺攸宁实在是后悔没有与淡竹一起出来,累得靠在一旁的石头上,锤了锤腿,打定主意不再动弹,等着淡竹来找她。   淡竹没等来,却等来一拨吵架的人。   “你们这群人就应该乖乖待在明义堂内,出来也是丢人现眼,平白脏了这园子。”说话之人还是孩童声音,雌雄莫辨,贺攸宁不由得有些好奇说这话的是何人。   看起好戏来还管什么累不累,登时便从石头上起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探了探脑袋。   只见竹林旁站了两拨人,泾渭分明,正相互对峙。   其中一拨人明显矮了一些,其中还有女孩,另一拨人看着十岁左右,穿着清一色的青色长袍。   大昭朝讲究男女大防,在鸣山书院只有明晖堂有女孩子,待大些便回府请专门的女先生教导,是以矮个子里定有她以后的同窗。   贺攸宁更是来了兴致,第一天来书院便遇上这么一出好戏,可不得好好瞧瞧。   身穿青衣的那群人一直没开口,倒是这群小的,嘴里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们能来鸣山书院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非但不知感恩,还尽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一群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一群人七嘴八舌,其中一个身着青衣的学生终是忍不住反击:“你别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设局陷害。”   说话之人似乎很是生气,只见他脸憋得通红,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招呼到对方脸上。   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从青衣学子中走出一人,身量比同龄人更高些,小麦色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深邃,一站出来便吸引住全部人的目光,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贺攸宁觉得,她见过的俊朗少年也够多的了,这位的样貌仍然可以名列前茅。   这位少年说话很冷静,有条不紊道:“这位公子毫无证据便对我们破口大骂,更是将偷鸡摸狗四字冠在同门身上,若传出去,岂不是置书院中所有同门的名声于不顾。”   “谁和你们是同门,低贱之人还敢与我们相提并论。和你们还要提什么证据,我的簪子就是在碧园中丢的,翻遍却还找不见,此处离你们明义堂最近,怕不是你们哪个动了歪心思提前寻了藏起来。”   贺攸宁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只簪子引发的冲突啊。   再定睛去瞧适才说话的女孩,越看越眼熟,似乎之前在她的生辰宴上见过,约莫是哪位大世家的女儿。   面对栽赃那少年听了也不生气,泰然自若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证据是对事而不对人。再者,碧园谁都可来,卿小姐也来过此处还在这丢了簪子,可见这虽离明义堂近,可是人来人往,谁也说不准簪子如今在何处。”   “倒是更让我疑惑的是,碧园离明晖堂甚远,卿小姐怎得会此处丢了簪子。”   卿小姐?贺攸宁灵光一闪想到,这人正是她的表姐卿蔓依。生辰宴上还曾见过,那时乖巧的模样和现在的趾高气昂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但一想她又坦然了,作为一个臭屁小孩,贺攸宁还是有自己的攀比心在的,也是,全京城谁敢在她面前摆架子。   想起卿蔓依在宴会上和父皇说话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紧张,又看看她现在,俨然是这群人的小头头。   这样的对比实在太明显,贺攸宁越想越好笑,一时忍不住笑出声。   笑声突兀,一下就被人听到,“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一听这话,贺攸宁立马小脸一沉,从石头后走出来。   见是为五岁模样的女童,众人的神色顿时一变,渝平公主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书院,眼前这人五岁模样,身上穿的锦缎一看便知是千金难寻的料子,通身气质不凡,不是渝平公主又是谁。   “刚刚是谁在说话。”贺攸宁面无表情,一双肖似景成帝的双眼扫视众人。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只有之前据理力争的青衣学子镇定自若地望向她,还冲她笑了笑。   贺攸宁差点一个没绷住,下意识要朝他咧起嘴角,幸而及时止住,暗暗瞪他一眼。   谁料他笑更欢,弄得贺攸宁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瞪他他还笑,索性转过脑袋不看他。   又重复一遍:“刚刚是谁在说话。”   “回公主,是,是我。”是卿蔓依。   贺攸宁眯了眯眼睛,顿时换了副表情,仿佛没事人一般甜甜地叫了声表姐。   卿蔓依见贺攸宁能记住自己,高兴地小跑两步冲到她面前,就要拉她的手。   贺攸宁小手往身后一放,巧妙躲开,又垮起脸道:“幸而今日来的是我,若是我大皇兄,表姐这般口无遮拦只怕是要落个重罚。”   可不是嘛,骂皇家之人装神弄鬼可是大不敬,众人神色怪异。   却见贺攸宁话锋一转,“不过嘛,也幸而是我,我虽刚来,但院训也是通读了,表姐今日这番,按照规矩得将院训抄写五十遍。”   还未等卿蔓依反应过来,又指着明晖堂众人道:“至于你们,辱骂同门言行无状,各自抄上百遍交与院正。”   明晖堂众人顿时愣住,这事要是捅到院正那去他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不由纷纷将目光投向卿蔓依,这里面她与渝平公主最熟。   卿蔓依顶着同伴祈求的眼神本想开口,就听见贺攸宁小声冲她耳边嘀咕,“你求情就多加一百遍。”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不说了。   贺攸宁深知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道理,关心道:“老远便听见表姐丢了一只簪子遍寻不得,正巧我那有一只父皇新赐的步摇,就赠与表姐吧。”   刚刚受了打击,如今得一簪子,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心里因为受罚的怨气也消了。   本想着这事也就过去了,贺攸宁却又提起院训:“凡入学院求学者,不论身份地位,皆同为学子,以同窗之礼相待。”   “不知院训上是否有此句。”   “却有此句。”回答的正是那青衣学子。   贺攸宁转过身看向他,行了同窗礼,“听闻我表姐丢了一只簪子,想必这只簪子十分重要,竟惹得明晖堂明义堂两堂学子在此寻找,不过学子当以学业为重,不若我寻了院正前来定夺此事。”   此话一出,明晖堂众人脸色都变了,渝平公主行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先是罚了他们,又对一个商户之子行同窗礼,她本应该站在他们这边的。   “不必了。”身后忽传来一拒绝声,贺攸宁下意识看向来人。   奥,又是卿家的一位表哥。   贺攸宁低头快速翻了个白眼,等抬起头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冲着来人叫道:“表~哥~。”   卿嘉述脚步一顿,我的公主表妹有点奇怪怎么办。 第7章   除了自己的母后卿皇后,贺攸宁对卿家的人实在是没多少好感,这些年景成帝对世家的心思众人皆知,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贺攸宁对世家的看法。   对于卿嘉述,贺攸宁虽没见过几面,但也有所耳闻,知道卿国公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   贺攸宁心下不喜,这个卿嘉述看来是要替卿蔓依收拾烂摊子。   卿嘉述看着面前贺攸宁的小脸不停转换神色,泰然自若地与明义堂众人互行同窗礼。   耐心解释道:“不过一只簪子竟然各位同窗、师弟弟妹们如此大费周折实在是舍妹的不是,鄙人在此向各位赔罪。此事实在不必劳烦院正大人,不若就此揭过,待来日得闲,斐之愿在好意楼设宴,以赔今日之罪。”   要说卿嘉述贸然打断贺攸宁已让她不喜,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当即便阴阳怪气道:“就此揭过?自家妹妹丢了好重要的簪子欸,一句安慰都没有就要揭过啊。”   又假惺惺拍了拍卿蔓依的手,心疼不已道:“虽说我做主罚了你,可也是遵守院训不得不做,但心里是想着要给表姐一个交代的,毕竟咋这么重要的簪子总不能说丢就丢了吧。”   卿蔓依重重点头,她以往是爱无理取闹了些,可这次簪子是真的丢了,还是她最喜欢的那支,要不然能闹这么大吗?   卿嘉述见贺攸宁三言两语就挑拨起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由挑了挑眉。   贺攸宁却不等他再说话,一声令下就要搜查,“事关学子清白,自然不是一件小事,若让我查出是谁败坏了鸣山书院的风气,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话音刚落,明晖堂人群中一位小姑娘顿时抖如筛糠,众人一看心中皆有定数。   此时明义堂那名小麦色脸庞的男子却开口道:“卿小姐失了簪子一时心急情有可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卿公子的宴席我等便不去了。”   一听他这么说,贺攸宁顿时就急了,真正的小偷就在眼前,明义堂众人被出言不逊就这么算了吗?   急忙问他:“那清白呢,被人冤枉,清白不重要吗?”   那男子却笑:“清白在公主心中,这便够了。”   贺攸宁愣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清者自清,这世间之人太多,若任何之事都要经他人之口才作数,那岂不是要为此苦恼良久,是以只要有人愿信我便可,何故要求所有人都接受事实。”   可他没说的是,今日之事到这里事实已经分明,他们的清白得证就够了。   此时是有公主撑腰,可事后呢?公主不会时时刻刻都关注他们,今日若非要揪出真凶,哪怕只是一个小世家的小姐,其背后的怒火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不是不想出一口气,只是不能要,真相或许早就不重要,他们要的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借着此事将明义堂众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罢了。   从前也是如此,只是今日多了个渝平公主,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儿,竟然愿意站在他们这边,这就足够了。   贺攸宁有些发愣,不由问出口:“你叫什么名字?”   “温应淮。”   回去的路上贺攸宁一直在想温应淮,又想到明义堂众人在鸣山书院的处境,他们大多是些富商的孩子,这才能拿出进鸣山书院的银两,可进了书院一下子变成了食物链的最底端。   在世家看来,能让这些人进书院已是仁慈,又怎么会管他们在书院中是如何被对待的。   这些富商的孩子尚且还有念书的机会,那那些生活贫苦的孩子呢?连书院都没办法踏足,只能一辈子生活在底层任人欺辱吗?   身下突然一抖,贺攸宁从思绪中被拉回,拍了拍便宜表哥的肩,示意他走路稳当点,下意识将手环得更紧,生怕卿嘉述一个没抱紧将她摔了。   卿嘉述也只得干笑两声,托起她的屁股往上抬了抬。   心中只有无奈,实在不知这小祖宗是怎么迈着一双小短腿一个人晃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回去偏不肯走路,派头十足地伸手让他抱。   他自然不能说不,可一个十一的孩子抱着五岁的孩子也还是有些吃力,走了一段路额头便起了一层汗珠。   贺攸宁也瞧见了,不好意思再让他抱,便要下来,又拿出手帕要给他擦汗。   卿嘉述摇了摇头,躲过快要贴上脸的手帕,表示自己还可以坚持。   贺攸宁抿了抿嘴唇,行吧,他要逞强便随他。   又想起刚才之事,“诶,你干嘛替卿蔓依说话。”   卿家的事她多多少少也清楚,卿嘉述的父亲是卿国公的庶子,世家最重嫡庶。   卿嘉述的父亲幼时并不受重视,幸而还算争气,学了一身功夫,当年梁王之乱主动请缨随景成帝出征,更是于万军丛中擒住梁王。   经此一役,景成帝对其刮目相看,予以重用,之后又从鞑靼人手中为大昭夺回云州、黎都等十一城,才封了个定武侯。   这才得了卿家高看一眼,连带着卿嘉述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这卿蔓依是卿国公的嫡孙女,瞧她今天扬武扬威的样子,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贺攸宁下意识就觉得卿嘉述绝对不会喜欢卿蔓依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   “她是我堂妹,自然是要帮的。”卿嘉述虽吃力,但说话还算平稳。   贺攸宁撇嘴,大皇兄说得没错,世家内部之间虽也有龌龊,但面对外人时却能一致对外,这也是世家能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又问他:“你怎么向明义堂的学子行同窗礼?”   卿嘉述反问她:“公主不是也行同窗礼了?”   贺攸宁一听,也不趴在他肩头,立马直起身直视他,质问道:“你早就来了?”   卿嘉述怕她摔倒,连忙停下脚步,不料贺攸宁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立马在他怀里闹着要下来。   一落地便换成六亲不认的模样,似乎对他偷看的行为十分不满。   卿嘉述却没接着她的话说,而是回答起前一个问题:“公主不是已经知道院训,凡入学院求学者,不论身份地位,皆同为学子,以同窗之礼相待。”   谁料贺攸宁嗤笑一声道:“这句话不就是句空话?”   “此话怎讲?”   “若是人人都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便不会发生适才之事,若我不是公主,说这句话还有用么?可见,他们肯听并不是因为此话为院训,而是我的身份。”   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自然不同,话对不对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这句话的人身份对不对。   依今日的情形看,这本院训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又或许,是用来约束明义堂众人,总之,是与这些世家小姐公子们无甚干系。   贺攸宁对人心的把握有些不像孩子,卿嘉述不免有些讶异。   卿嘉述的堂兄是大皇子伴读,也曾听堂兄提起这位渝平公主,粘人爱撒娇才是与她最贴近的词。   今日一接触发觉,这位公主可决不是堂兄说得这般不谙世事。   可卿嘉述嘴上却未改变话语:“此言差矣,既是院训自然人人都要遵守。”   “所以你平日也会像今天一样向他们行同窗礼吗?”贺攸宁追问。   卿嘉述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仔细思索一番道:“平日甚少见到他们,明义堂的学子大多不爱出门。”   贺攸宁心中觉得讽刺,一出门就碰上这样的人和事,谁会爱出来。   也不怪明义堂众人奉行明哲保身之道,明晖堂都是孩子,年纪都还小,尚不懂得伪装,一切恶意明显又直接,甚至是最蠢笨的办法都能让明义堂如临大敌。   要她看,明德堂的世家子弟也大多是瞧不起明义堂,只不过年纪稍大,也懂得掩饰心中所想,就像卿嘉述,从待人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贺攸宁这会倒也不装了,就站在卿嘉述面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卿嘉述平身第一遭被人这般对待,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当作没看见。   “走吧,淡竹姑娘还在等我们。”说罢,便转身准备先行。   “表~哥~。”   卿嘉述身形一僵,不知贺攸宁又要给他出什么难题,很是艰难地转过身。   “抱!”她这小短腿走起路来实在太累,还是抱着舒坦。   卿嘉述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等抱起贺攸宁时才觉不对。   这小姑娘也忒会见风使舵,要用时就叫表哥,用完了就你啊你的,偏生你还说不得她。   淡竹在院中早已等候多时,看见贺攸宁回来急忙上前。   “公主怎得去这般久?”   贺攸宁悠哉游哉拍了拍卿嘉述的手,示意他这次真的可以将她放下来了。   “无事,只是随意逛逛,下次不必派人寻我。”   这京都出了皇宫怕是就鸣山书院最为安全,毕竟世家子弟都在这,可不得上心些。   卿嘉述一回到明德堂,便被卿景明一把抓住,得知是他抱着公主回去,一整个人被嫉妒冲昏头脑。   瞧着卿景明一脸遗憾的样子,卿嘉述不由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幸而今日是他先找到的贺攸宁,要是景明去,整个人只会被贺攸宁牵着鼻子走。 第8章   贺攸宁在鸣山书院的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明晖堂一众皆成了她的跟班,只不过偷拿卿蔓依簪子的小女孩这些日子却是不好过。   卿蔓依很记仇,这里头除了贺攸宁便是她家世最好,欺负起人来简直底气十足。   贺攸宁本还想管管,可那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凭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崔家的小少爷为她出头。   卿蔓依这人嘴巴虽毒,但却拿那小姑娘一点办法也无,弄得贺攸宁都有些好奇这姑娘的来历。   “她啊,那可真是大来头,全京城谁不知道她母亲本是妾室,因着正室夫人去了,才被抬上位,她也一跃成为嫡小姐。”   这话说得毫不遮掩,还刻意提高了声音,明晖堂众人都看向此处。   贺攸宁顿时后悔,作甚问她,说这些事也不知低些声音,惹得她尴尬。   顶着众人的目光,贺攸宁只好装作并不是自己好奇多问,朝着被卿蔓依嘲讽的姑娘友好地笑了笑。   叶初见贺攸宁笑了才放下心来,贺攸宁的态度很重要,若是她不喜欢自己,只怕就连崔小少爷也不会继续帮她。   贺攸宁当然不想掺和进这样的事,她只管坐山观虎斗。   谁料事情愈演愈烈,整个明晖堂彻底分成两批人,一批是以卿蔓依为首的“讨回公道”派,另一批就是以崔小少爷为首的“叶初当时只是害怕”派。   也不知这叶初给崔小少爷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明明事情就差捅破最后的窗户纸,叶初有问题是板上钉钉。   结果这崔小少爷被叶初三言两语就说动摇了,坚决认为卿蔓依的簪子是自己丢的,叶初胆小,只是当时被贺攸宁的语气吓着了。   被迫成为“恶人”的贺攸宁自认为是明晖堂中唯一的中立派。   但卿蔓依显然觉得自己与贺攸宁最为亲近,她当然是站在自己这边。   而崔小公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觉得贺攸宁既然对叶初还算有善,那便是心里也认可叶初。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贺攸宁简直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混乱的时刻,可以说,就连景成帝的后宫都未这般热闹过。   几次争锋下来,卿蔓依都未捞到任何好处,便开始想些蹩脚法子,今日往叶初书桌上放只虫子,明日又偷偷扔掉叶初的毛笔。   叶初倒不说话,每每都用一双泪眼朦胧的双眼瞧着崔小少爷,等着崔小少爷为她冲锋陷阵,次次这招,次次好用。   卿蔓依嘴巴不饶人,但抵不住崔小少爷嗓门大,也不管说的是什么,叫唤地脸红脖子粗,硬是将卿蔓依的话全压过去。   贺攸宁每每夹在二人中间都头疼,好在二人还算听她的话,待贺攸宁调节后也都乖乖坐下,只不过不耽误下次接着吵就是。   唉,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贺攸宁躺在亭子的飞来椅上,不由得怀念起在皇宫里的日子。   忽传来一声轻笑声,贺攸宁腾地从椅子上坐起。   来人是温应淮,“是我唐突,惊吓了公主。”   很难形容温应淮,他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就连贺攸宁都很难对其心生戒备。   温应淮在离贺攸宁两步远的地方坐下,恰到好处的距离。   贺攸宁未说话,看向温应淮,不知他是何来意。   温应淮却和她说起这亭子外种的树,鸣山书院的布景重在雅致,树木郁郁葱葱,就连微风吹过都带着清新的气息。   温应淮似乎于此道甚通,这亭外的树木不仅都能叫出名字,就连这树从哪里运来都能说出一二。   贺攸宁不免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树是从哪来的,我瞧着并无什么稀奇,难道这外来的树种与京都的还不一样吗?”   温应淮轻笑道:“这自然是我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所得的阅历,这树到了不同的地方,受不同水土滋养,自然也就不同,公主您瞧那两棵松树,左边的便是从卫城运来的,右边是从京都城郊移植过来的。”   贺攸宁瞧了半天,实在看不出这两棵树除了大小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松树吗?   只能强行理解:“你说的也有道理,大约是从卫城来的树不适应水土,所以才长得比京城本地产的树小些,不如右边这棵树茂密。”   不料此话一出,竟惹得温应淮大笑。   贺攸宁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说对了,难得犯起傻,也跟着笑起来。   温应淮见状,又是一阵大笑,“公主真是天真可爱。”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   此刻贺攸宁也知自己被耍了,噔噔两步走至温应淮面前,“你敢骗我?”   本以为温应淮还要辩驳几句,却不料他坦荡应下,点了点头。   贺攸宁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双眼不自觉瞪得更大,“你真的敢骗我?”   “听见公主叹气,本想说个笑话逗公主开心,不想竟让公主误会了。”   贺攸宁被他说得有些脸红,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后退两步,尴尬地不知该往哪看。   温应淮顺势将手里拿的书本翻开,拿出里面夹着的枫叶递与贺攸宁,“鄙人做的书签赠与公主,权当赔礼。”   贺攸宁看着眼前的书签,在心里确定了两遍开口:“这不是枫叶吗?”   温应淮看着眼前的枫叶,似有些怀念,“这枚枫叶随我从卫城来,离家那日正是秋日,我从院中摘下一枚枫叶夹于书中,每每怀念家乡,看见它也有所慰藉。”   又道:“公主可别小瞧这枚枫叶,这枚枫叶去过的地方可比公主都多。”   贺攸宁撇了撇嘴角,却没反驳,这也是真话,从卫城到京都可远着呢,它去过的城池可不比贺攸宁多么。   “这枚枫叶对你意义非凡,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贺攸宁没接,推了推他的手。   却被一把抓过手,将这枚枫叶郑重其事地放在贺攸宁手心。   “既是赔礼,公主收下便是,外物终究是外物,   贺攸宁没再推辞,将其珍重放入怀中。   一月过后,贺攸宁终于能暂时离开鸣山书院回宫休息三日。   一放课都顾不得与同窗寒暄,急急忙忙便往住处赶,一进院子,竟见大皇子在此等候,贺攸宁又惊又喜,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登时便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进大皇子怀里。   “皇兄!皇兄!好皇兄,你怎么来接我啦!”贺攸宁一月没见他,实在想念得紧。   “既是阿宁的好皇兄,怎能不来接我们阿宁。”   大皇子将贺攸宁抱起,又细细询问她在鸣山书院的情况。   贺攸宁自是捡些大皇子爱听的说,什么功课总被先生夸赞,明晖堂上下无人不喜欢她,把自己的学堂生涯说得绘声绘色。   恨不得手脚都用来比划,一时不记得手里还拿著书本,夹在其中的枫叶从书本中脱落,缓缓飘落在地,瞬间吸引了大皇子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春日里怎会出现秋日的枫叶?   见枫叶掉落在地,贺攸宁立马脱离大皇子怀抱,就要去捡。   大皇子还是头一回遭到冷落,说起话来泛酸:“什么枫叶竟比我都重要。”   贺攸宁捡起枫叶,小心翼翼将上面不小心沾染的灰尘吹落,翻来覆去察看一番,并没发现破损才放下心来。   “这枫叶是一位友人所赠,倒不是枫叶有多么珍贵,只是这寄托着他对家乡的思念,涵义深重,待寻到时机,我是要还给他的,可不能弄坏了。”   友人?这称呼倒让大皇子有些好奇,贺攸宁看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可实际上却不好接近,在她心里,下意识将人划在不同的区域,一认定便很难改变。   大皇子还头一回见她这么快就接受一个人成为朋友,不由对这位友人起了探究之心。   “是哪家的小姐?还是……公子?”   “哪家的也不是,他是个商户之子。”说完又警惕地瞧着大皇子,“皇兄不会因他是商户之子就不许我与他来往吧?”   对这人的身份大皇子确实意外,却没有干预贺攸宁交友的意思,“在阿宁心中皇兄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父皇如今抬了商户地位,你与他们来往倒也没什么。”   只是听到是男子,终究是不放心,追问道:“就算是商户之子,那也是有名有姓,不知皇兄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见这位阿宁新交的小友一面。”   贺攸宁不置可否,“他如今大概与同窗一道出门去了,他叫温应淮,等下次有机会再引见与皇兄。”   “他叫什么?”   贺攸宁此时拿着手帕仔细擦拭枫叶,没察觉大皇子语气的变化,低头应道:“温应淮。”   过了好久,才听大皇子幽幽说道:“温应淮不是死了吗?”   贺攸宁顿时毛骨悚然,猛地抬头看向大皇子,却见大皇子双目无神,机械般抬起左手,“阿宁你看那,起火了,温应淮死在大火里,景明、云之都死了。”   贺攸宁顺着大皇子指的方向看去,整片天被火光照亮,呼救声从远处传来,仔细一听,竟是自己的声音。   贺攸宁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回头望向大皇子,右边袖子空空。   这不是幼时的大皇子,贺攸宁像是回到十岁那年的鸣山书院,烈火蔓延,眼睁睁看着火光冲天肆无忌惮伸张着爪牙,她站在火光外无能为力。   恨不得此刻身在火场的是自己,像是魔怔般一步一步缓缓走进熊熊的烈火中,彻底被吞噬。   贺攸宁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全身滚烫。   只是一场旧梦。   那年,鸣山书院大火,死伤无数,大皇子失去右臂,彻底没了储君资格,又因高烧不退,坏了脑袋成为痴儿。   作者有话说:   男二没死 第9章   淡竹听见声响,连忙进来查看,瞧见贺攸宁醒了更是喜不自胜,一边张罗着屏儿去叫太医,一边拿起茶盏要喂贺攸宁喝水。   贺攸宁此刻正沉浸在噩梦中没缓过神来,她很久没梦到以前的事了。   淡竹细心地用手帕将贺攸宁额头上的汗擦净,“公主昏迷了三日,可把奴婢急坏了。”   贺攸宁愣住,紧紧抓住淡竹的手,问道:“我睡了三日?”   “是,那日公主自从睡下便没再醒来,全身烧的滚烫,还一直在说些梦话,奴婢寻了太医来瞧,只说是公主受惊发了高烧这才一睡不醒。”   淡竹伸手贴住贺攸宁的额头试温,还是有些热,心下着急太医怎得还没来。   贺攸宁只觉脑袋昏沉,才说两句话就头疼欲裂,靠着淡竹缓缓躺下。   待太医来时,贺攸宁已没力气抬眼,恍惚间只听见耳边不断传来的交谈声,强撑着想要听清,却最终没抵过睡意,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淡竹一直在一旁守着。   贺攸宁此刻才有精力细细琢磨起这几天的事情,那日一回到宫中就觉精神萎靡,本以为是由于见到大皇子,受了刺激才会这般,但接连昏睡三日就有些蹊跷。   贺攸宁心有怀疑,便召见替她诊脉的太医,又遣人去请秦嬷嬷过来。   秦嬷嬷接过太医的脉案细细察看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开的大多都是些宁神的药,对身体并无害处。   随即暗暗对贺攸宁摇头,见此,贺攸宁才放下心来,或许,只是她想太多。   她昏迷的这几日,皇上、太后和淑惠长公主都来瞧过,皇上还特意吩咐,待她醒后,便让秦嬷嬷回她身边伺候。   这次贺攸宁很是爽快地应下,待太医走后,使了个眼色给淡竹。   淡竹立马带着宫人退下,关好房门在外候着,只留秦嬷嬷一人在屋内。   贺攸宁心里记挂着前几日交代给秦嬷嬷的事,不顾身子疲惫,坐起身来问道:“前些日子拜托嬷嬷留心的事可有进展了。”   秦嬷嬷从怀中给拿出一香囊递于贺攸宁,问道:“公主可觉得这香囊有几分熟悉?”   贺攸宁接过打量了两眼,宫中等级森严,不同级别的宫女香囊上绣的花纹也有所不同,这只香囊上所绣的是梅花,乃是一等宫女才能用的。   “这是从林水铭的住处找到的,奴婢怕林水铭察觉,只描了香囊的样子做了个相似的。”   贺攸宁不解,这林水铭怎么会珍藏一个宫女的香囊?   “最要紧的是,那香囊的料子,乃是上好的罗锦,决不是宫女能用的料子,唯有一个例外。”   贺攸宁心中一紧,不由得攥紧香囊,心里立马想到一个人,“从前大皇兄身边的巧芝?”   当年阮贵妃有喜,大皇子高兴不已,赏赐给宫人一批好东西,其中便有罗锦,贺攸宁当时还在场,清楚记得罗锦被赐给了巧芝。   “那巧芝现在何处?”   “死了,巧芝虽在大皇子身边伺候着,但原先是阮贵妃从阮府带来的陪嫁丫鬟,当年鸣山书院一事牵连颇多,阮贵妃都未能幸免,何况巧芝,随阮家人一同被赐死了。”   此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公主再因当年之事心中烦闷。   可贺攸宁却无心再为自己的情绪纠结,她已经意识到秦嬷嬷的意思,“嬷嬷是说,林水铭可能与大皇兄有关系?”   还未等秦嬷嬷再开口,贺攸宁又否定道:“这不可能,就算是巧芝与林水铭关系匪浅,可这根本无法证明他与大皇兄之间有往来。”   秦嬷嬷拍了拍贺攸宁的手,安抚道:“只是一枚宫女的香囊自然不能定论,但大皇子对林水铭有恩。”   当年林水铭母亲重病,林水铭求到舒嫔面前想要些银两为母亲治病,以舒嫔的脾气自然不会答应,更是罚林水铭跪上一天,正巧被大皇子撞见。   大皇子心善,得知林水铭的事,便给了银子还特许林水铭出宫探望。   若没有大皇子雪中送炭,恐怕之后巧芝也不会与林水铭相识,更不提她还会与林水铭结下另一番情谊。   “更奇怪的是,就在林水铭到皇上身边伺候之前,咱们的人曾瞧见他来往大皇子宫中。”   贺攸宁眉头紧锁,她让秦嬷嬷调查之时,心中早有猜想,毕竟假山一事她思来想去也猜不出是哪个宫人能知晓得如此详细,除非是大皇子本人。   若是林水铭是大皇子的人,那他知晓这件事并告知皇上那就说得通了。   只是贺攸宁不明白,大皇子会在何种情况下会和宫人说起这样的闲话,林水铭又为何会将这件事告知皇上。   皇上又是以什么样的目的说起此事?   “这两件事连起来却要紧,公主想想,巧芝的死林水铭会归咎在谁身上?恨可比恩情更长久。”   当年鸣山书院一事,阮家被诛九族,阮贵妃被赐白绫,整个阮家在顷刻间覆灭,这世间流有陈郡阮氏血脉的只有大皇子了。   可这却不是皇上的授意,而是迫于崔、邓、卿等世家的施压。   是以,无论是恩情还是对其他世家的恨意,林水铭与大皇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可大皇子现在只是个痴儿啊。   贺攸宁又想起刚回宫时小皇帝说的话,景成帝昏迷前大皇子曾去见过他。   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对大皇子的信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对事情的判断,那日她本以为是小皇帝年幼,瞧见父皇猝然长逝,心中害怕,乱了心绪才有此言。   可今日一想,小皇帝并不是个口出狂言之人,他这般说定有深意。   贺攸宁心中渐渐冒出一个想法,惊得她立马抓住秦嬷嬷的手,“嬷嬷,你说我父皇真的是因劳累过度驾崩的吗?”   *   贺攸宁来得很突然,太医院众人毫无准备。   瞧着跪倒一地的太医,贺攸宁来回扫了几眼,问道:“太医院的太医都在这儿了?”   “回公主,潘太医给太后娘娘请平安脉去了,除他之外,太医院的太医都在这儿了。”回话的是太医院的院判。   贺攸宁没看他,顺手指着站在后排的太医,“劳烦这位太医将我父皇的脉案取来。”   那太医不知贺攸宁用意,转身便要去拿。   倒是院判身边的太医出言阻止,“公主恕罪,按大昭朝规矩,历代皇帝脉案都只能由皇上查看,公主若想查看,可去皇上那领了旨意。”   贺攸宁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问道:“若是我今日一定要看呢?”   “那便恕太医院不能从命。”   不料贺攸宁突然发难,一脚将跪着的太医踢倒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宫要拿便拿,还轮的到你指手画脚。”   又转头去问院判:“院判大人觉得呢?”   院判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贺攸宁,尽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回公主,并非是下官不想让公主查看,只是这样实在不合规矩。”   本以为面对的是雷霆之怒,贺攸宁却不紧不慢行至院判面前,将其扶起。   “院判大人德高望重,本宫自然要以礼相待,不过院判在宫中这些年,想必也知道本宫的脾气。”   “他人若礼让,便敬他三分,若是碰上这不识好歹之人,本宫也有的是办法治他。”   院判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还请公主见谅,实在是规矩不可破。”   贺攸宁早就料到不会这么简单便能拿到景成帝的脉案,自然是有备而来。   “本宫十岁时随父皇南下,途中遇梁王残党,父皇为护本宫周全,赐予一把宝剑,并言此剑可斩任何乱臣贼子,本宫正是用这把剑斩下一名叛军的脑袋。”   院判听言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眼见贺攸宁一步步逼近,不自觉后退两步。   贺攸宁伸手,院判却下意识抬手挡住,又觉失礼,小心将手放回身前交握,全身绷紧,生怕下一秒便要命送她手。   不料贺攸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言道:“院判自然不会是乱臣贼子,对吗?”   院判此刻如鲠在喉,他知道贺攸宁这是在警告他,如若不从下一秒自己便会成为乱臣贼子。在朝为官,谁也不敢说自己是绝对清白的,他心中有鬼更不敢反驳。   只僵笑着点头,示意其他太医去拿。   脉案在手,贺攸宁只草草翻过,便让屏儿带回宫。   临走前转头回望院判,“院判大人,您为官多年,应该知道自己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全是皇上的恩典,想必您最清楚该为谁鞠躬尽瘁,对吗?”   院判心下骇然,不禁怀疑贺攸宁知道了什么,可转念一想自己背后之人的能耐,便装作未听懂其中深意。   贺攸宁嗤笑,院判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不出贺攸宁所料,皇上的脉案并无问题,但今日一番试探,她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大半。   这宫中还有一只手在背后掀起风浪。   贺攸宁将脉案与景成帝喝的补药单子递于秦嬷嬷,景成帝是劳累过度猝死,发生的很突然,先是意识涣散,紧接着全身发紫,人迎脉搏动消失。   一切记载都很合理,但景成帝在此之前并未有心慌、胸闷和晕厥的情况出现,毫无前兆实在可疑。   贺攸宁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像是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病是会全身发紫的呢?除非……”   除非景成帝根本不是猝死,而是毒发身亡。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给个评论吗?谢谢。 第10章   未能见景成帝最后一面是贺攸宁心中无法解开的心结。   景成帝突然驾崩,待消息传到皇陵时已是十天之后,纵使贺攸宁心中百般不信,但在看到景成帝棺椁时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时至今日,贺攸宁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   大昭朝历任皇帝西行后停灵的时间都不长,但是就连最短的孝宗皇帝都停灵十一日,还是因夏日炎热之故才缩短停灵日数。   可景成帝的灵柩只停放八日,过了头七便要匆匆下葬。   如今想来,若景成帝真的死于非命,那么背后之人一定急于掩盖什么。   贺攸宁的脑子里一时闪过的想法仿佛将她整个人都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一个人呆坐在榻上,看着香炉上的缕缕青烟,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死寂中,像是被抽取灵魂的木偶,冰冷的泪水划过脸庞,最终滑入衣襟。   半晌后,贺攸宁推开房门,眼底虽可窥见湿意,但以不复适才的悲戚。   转头吩咐屏儿两句,就准备带着淡竹向外走去。   刚走出宫门,却见淑惠长公主身边的文鸢来请。   “听闻公主回宫,我家主子便惦记着,知道公主繁忙不便打扰,如今公主病也大好了,我家主子便想着请公主一聚,也好说些体己话。”   淑惠长公主乃德妃所出,因着景成帝子嗣稀少,德妃对淑惠长公主管教甚严,若非必要平日里更是不愿她多外出,是以淑惠长公主性子内敛,贺攸宁与她只算平常。   但淑惠长公主是个面面俱到的,贺攸宁毕竟是为人妹妹的,不主动拜访已是失礼,如今叫人来请哪还有推脱的道理。   到淑惠长公主的泮婳殿时已近黄昏,淑惠长公主像是早早便在殿外等候,两人相互见了,长公主才牵起妹妹的手缓步向桌前走去。   “我瞧着妹妹瘦了些,想必在皇陵时定是受了苦。”淑惠长公主心疼妹妹,不由得埋怨宫人们没将她伺候好。   贺攸宁却笑道:“哪儿就瘦了,只不过是长了些个子,显得抽条些罢了。”   “是了,如今你也十五了,只可惜尚在丧期,及笄礼确实不能大办了。”淑惠长公主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遗憾。   贺攸宁出生在大年三十,就快到了,只是今年是没什么心情论这些的。   “父皇走得突然,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姐姐不知,我在皇陵听到丧钟时是何心情。”   贺攸宁有意试探,装作以帕拭泪,却留心着淑惠长公主的神色。   提及伤心事,淑惠长公主自然也是凄凄然,也没了之前的兴致。   贺攸宁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松了一口气,又暗骂自己魔怔,如今怕是得了疑心病,瞧见谁心中都要怀疑一番。   许是心中愧疚,贺攸宁不由生出对淑惠长公主的亲近来,瞧见一旁摆着的放着的绣绷,便想找个话题将伤心事揭过。   “姐姐可是在刺绣?许是我记忆出了差错,怎记得姐姐是最不耐这些的。”   淑惠长公主只是淡淡扫过绣绷一眼,温声道:“待三月丧期满,来年秋日便是我出嫁的时候,此刻绣些样子,待丧期过去,准备嫁衣时也不至于太匆忙。”   贺攸宁从未听过淑惠长公主已定好婚事,此时脸上是掩不住的讶异,“许的是哪家?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兵部侍郎苏思朗,我及笄时便定下了,那时你尚在皇陵,自然时无从得知。”语气虽平和,却冷淡得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景成帝去世,作为子女的应是要守孝三年,但景成帝留有遗诏,只需为他守孝三月,虽不合规矩,可皇帝金口玉言,既下了命令也只能遵守。   兵部侍郎是个从三品的官,但苏思朗今年不过二十有二,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但贺攸宁知道,若只为着这几分本事,景成帝还放不着将女儿嫁过去,更重要的是苏思朗背后的苏家。   贺攸宁看着淑惠长公主,不知她对这份婚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与她听:“苏思朗年纪轻轻便是兵部侍郎,听闻在同僚间名声也是极好,家中人员简单,阿姐嫁过去住在公主府中,与他们也无需应酬,还算自在。”   淑惠长公主却摇头,说到:“我已决定随苏思朗住在苏府,至于公主府便不必修建了。”   听了这话,贺攸宁当即便不同意,“这怎么行,虽说也有公主出嫁随夫家住的,可万万没有连公主府都不建的道理。”   淑惠长公主却道:“如今世事艰难,百姓们尚处于水火之中,我又怎好意思为了一个公主府大修土木。”   贺攸宁盯着桌上的摆件沉默了许久,半晌后开口:“那阿姐如何看苏思朗?”   “你也说了苏思朗是个有能耐的,人品也不算差,这样便够了。更何况,苏家几代单传,苏思朗是苏家主支这一辈唯一的嫡子。”平宁长公主轻声开口,一字一句却似重锤般锤在渝平心口。   贺攸宁终于意识到淑惠长公主的意思,她从出生便知道自己的责任,身为公主,过着千万人之上的生活,尽享荣华富贵,自然要担起皇家的责任。   如今实在算不得太平盛世,朝堂上暗流涌动,皇帝又年幼体弱,唯一的兄长还是个痴儿,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些姐姐了。   世家与皇家之间的暗涌,在景成帝在时还能有所压制,可如今一个年幼又毫无根基的皇帝又如何能牵制住世家,只怕世家只会越来越猖狂。   身为皇家女子,太平盛世时便是这江山锦绣上的一抹红,点缀两笔图个赏心悦目。逢乱世,便如这林间一片叶,若是只叶一片,无依无靠,遇风便会落在地面任人践踏,只有卯足力气牢牢长在树枝上,藏于密林中才能得以保全。   苏思朗便是淑惠长公主要寻的树,苏家才是真正能够助力的林,为她、为皇家挡一挡风雨。   淑惠长公主摸了摸渝平的脸,开口安慰道:“我已十六,本就到了适婚年龄,嫁谁不是嫁,这京中的男儿中,苏思朗已算翘楚,也不算太委屈。”   贺攸宁知道这些话并不是长公主为了宽慰她编出来的假话,苏思朗比京中其他勋贵家的男子好上太多,手中又有实权,也算难得。   只是苏思朗是个风流的,若他只是个下属,贺攸宁自然不会对其私生活有何要求,可若成了姐夫,那些桃色传闻便成了根刺,惹得贺攸宁不舒坦。   “可是苏思朗自己求的恩典?”贺攸宁有些不死心,还想着苏思朗能浪子回头。   淑惠长公主摇了摇头,手上不自觉地拨弄起绣绷,“是我向父皇替的,父皇起初也是不应,但还是拗不过我。”   自从景成帝要变革教育制度,世家便处处使绊,但却还没到要靠公主联姻才能获得支持的地步,对于淑惠长公主的想法,贺攸宁始终无法接受。   “何以到这种地步?”贺攸宁的语气带着几分焦急。   平宁长公主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说到:“你一直是个聪慧的,不用我说你心里必然明白。”   贺攸宁知道,苏家在朝堂上一直明哲保身,京中京外皆有子孙为官,虽大多官职不高,但若用得好,确是一把好刀。   苏太公最是老谋深算,因此让他来为嫡孙求娶皇女时绝无可能。   景成帝赐婚,看似依了淑惠长公主之意,实则不过有个借口好堵苏太公的嘴。皇女屈尊求旨,已是天大的颜面,苏太公讲求体面,绝不会再推辞。   见贺攸宁半晌不说话,淑惠长公主笑了笑,说到:“你也不必为我伤心,我对苏思朗并无什么感情,自然不会羞于颜面。他虽风流,可身为苏家的嫡子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此次婚事能成,他与苏家绝对有其用意。”   事已至此,贺攸宁心中也知晓淑惠长公主的用意,再多劝也是无用,难道还能让已逝的景成帝收回成命吗,只是不免要多叮嘱几句。   “阿姐,苏太公此人城府颇深,父皇在时只是作壁上观,眼瞅着其他世家抱团,苏家上上下下被他管得像铁桶一般,苏家官员皆只管好职责之事却不参与朝廷争斗。”   “再看这朝中局势,按理来说,苏家这样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最遭人恨,可却让人找不出一丝纰漏。“   “能抽身于世家和皇权的角力,这样的世家,绝非是一场联姻可以笼络得住的,苏思朗虽为苏家嫡子,但未必能让苏太公乃至苏家上下都成为朝廷的一把利刃,只怕用不好还要伤其自身。”   淑惠长公主听言,拍了拍妹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阿姐心里有数,妹妹记住,若有一日,世家与我们到了兵刃相见的地步,要记得还有姐姐在。”   贺攸宁摇头,实在无法接受自家长姐这般委屈自己,看着眼前的绣绷只觉得讽刺,转身便要告辞。   却听淑惠长公主从背后叫住自己:“阿宁,我知道你刚回宫,对有些事难免怀疑,但是听阿姐一句劝,别查了好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贺攸宁猛地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今日阿姐同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最想说的是这句话吗?”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小可爱给个留言呗,哭哭 第11章   贺攸宁只觉自己处在一团迷雾中,周遭之人各个都有事瞒着她,这种局面失去控制的感觉并不好。   面对贺攸宁的质问,淑惠长公主只是低头,下意识摩挲着衣摆上的绣花,不敢去瞧贺攸宁。   贺攸宁长叹一口气,看着窗外惊起的飞鸟,半是不解半是无奈道:“阿姐一直留意着我,是以我一去太医院阿姐便得到消息了是吗?”   淑惠长公主不知该如何解释,神色几番变换,又似恳求般唤贺攸宁:“阿宁,你是知道的,我不爱管着事,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叫人打探你的行踪。”   从回宫后,贺攸宁便已察觉周围人的怪异,先是小皇帝对大皇子似有似无的敌意,又是林水铭与小皇帝之间无法解释的信任,最后就连淑惠长公主心中都藏着事。   贺攸宁隐约意识到,待查清景成帝的死因,或许这一连串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   淑惠长公主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贺攸宁努力收拾心情,重新坐回淑惠长公主身边,“阿姐,我是知道你的,你品性温良,最不会撒谎,我打心眼儿里信任姐姐,自然不会为此伤了我们姐妹情分。”   听见贺攸宁这般说,淑惠长公主心里才好受些,不料下一刻贺攸宁话锋一转。   “可姐姐是知道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能体谅姐姐有苦衷,可姐姐也要为我想一想,我才回宫,这宫中如此多的事竟都要瞒住我,这对我又公平么?”   淑惠长公主已是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   见淑惠长公主有所犹豫,贺攸宁便乘机问道:“父皇的死到底有没有隐情?”   此话一出,淑惠长公主浑身一颤,简直如坐针毡,急急站起向前走了两步,似是经历好一番心理斗争,打定主意后转身握住贺攸宁的手。   “好阿宁,我只告诉你一句,父皇的死确是意外,如若我有妄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贺攸宁伸手止住淑惠长公主要说的话,“我信阿姐,阿姐从前不会骗我,如今更不会骗我,只我不懂,若是如此,为何要阻止我查下去?“   淑惠长公主却不答,只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贺攸宁的手,这是淑惠长公主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贺攸宁瞥了一眼,便教淑惠长公主心虚地放开手。   “阿宁,有些事情又何必非要真相?父皇的事我已告诉你,千真万确。至于其他的,听阿姐一句劝,别查了好么?”   贺攸宁看着眼前的满脸愁容的淑惠长公主,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寒意,她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心中一直识大体的姐姐如何会有这种想法。   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般含混行事,一味装傻难道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阿姐,若你今日未同我说这些,或许我不会非要查下去,可阿姐今日的话却叫我心惊,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要阿姐这般言辞恳切,一定要隐瞒下去?”   淑惠长公主似看出贺攸宁的坚决,此刻颓然端坐一旁,并不言语。   见如此,贺攸宁知道今日无法从淑惠长公主口中再获取其他消息,行了礼径直离去。   淑惠长公主并未相送,只待贺攸宁走远后才缓缓起身,注视着眼前的宫墙微微出神。   风雨侵蚀过的红色宫墙,已有微微损坏的砖块似乎暗喻着这宫中的血雨腥风,冬日里暖阳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红墙绿瓦之上的冷漠。   这宫中又要有一场动荡。   走出泮婳宫,贺攸宁的心情并未糟糕到哪去,从淑惠长公主那已经知道足够多的消息。   最重要的是,景成帝的死虽非因忙于政事猝死,但至少不是被人毒害。   知道这一点,贺攸宁心中已放下最沉重的一块石头,接下来只需要再验证一件事,所有的谜底都可解开。   *   第二日下起了大雪,寒风凌冽,宫中人都不爱走动,唯有大皇子宫中是例外。   大皇子每日都要早起去“听学”,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日缺席。   如今他记不得事,只对从前一些事有印象,如四岁起便开始的授课,还有每日听学路上会遇到的贺攸宁,这些事似乎构成了他人生中的全部内容。   走到假山旁还要如往日一般瞧瞧,确定贺攸宁今日没有在此等他,这才放心往学堂走去。   贺攸宁顶着风雪站在远处,风时不时带着雪花往脸上扑,她只能眯着眼睛观察大皇子的一举一动。   心中不免怀疑自己是否想错,一个正常心智的成年人真的能够装得这般像吗?   事实上,贺攸宁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大皇子没出事之前已是太子的无二人选。   景成帝子嗣艰难,后宫中活下来的孩子并不多,大皇子的生母阮贵妃当时虽受宠,可生下大皇子后身子亏空太多,以致之后无法再生育。   景成帝疼爱阮贵妃,为此伤心良久,更是在之后专宠阮贵妃两年,只在每月十五时才来皇后宫中坐坐。   后来阮贵妃魅惑圣上的传闻愈演愈烈,景成帝无法,这才多去其他后妃宫中走动,后宫中孩子逐渐多了起来,可这样也没能动摇大皇子的地位。   不仅仅是因为之后的都是公主,而是从一开始,景成帝便是将大皇子当作储君教导。   大皇子不过五岁,便已时常跟着皇上出入宣政殿,群臣议事时,他便在一旁听着。   大皇子自己也肯用功,等到八岁时于政事上已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这样一位聪颖的皇子,就连群臣也无法挑出毛病。   更何况,当时的后宫除了这位皇子,就只有两位公主,其余的孩子不是夭折便是根本无法降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皇子的地位无可动摇。   若是他没有失去左手臂,即使阮家被降罪,也与大皇子没有半分牵连,大皇子反而是最大的受害者。   终究是鸣山书院的一场大火毁了他,阮家人自己恐怕也不会想到,一场谋划竟让流着阮氏血脉的大皇子从此前途尽毁。   鸣山书院一事后,贺攸宁因亲眼目睹卿家两位表哥和几位同窗死在大火中,受到的打击颇大,浑浑噩噩过了数周。   待她清醒后,宫中上下传遍了大皇子因高烧不退被烧傻的消息,宫人皆道,大皇子与渝平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竟这般深厚,不顾自身安危都要冲进火场救渝平公主。   只可惜,天道不公,渝平公主是平安救出,大皇子却被突然断裂的房梁压得无法动弹,失去了手臂没了储君资格不说,还成了痴傻之人。   这样的言语一句句落在贺攸宁身上,如当头一棒,她愧疚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敢远远站在大皇子宫门外扒着门缝瞧一瞧,却不敢在大皇子面前露面。   贺攸宁只记得当时在火场中确实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原是大皇子,若是早知这般结局,她情愿自己葬身火海也不愿大皇子成这般模样。   是以大皇子是否真的痴傻一事她并未有过怀疑,但如今想来,却有一丝不妥。   以景成帝的性格,被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成了傻子,当下会做的定是秘密召集天下名医为其医治,而不会任由大皇子这样发展下去。   再者,宫中虽不是个密不透风的地方,但也绝不许宫人这般随意谈论皇家之事,如今想来,只怕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在这森严的宫中,能做到一声令下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卿皇后是定不可能任由这件事传到贺攸宁的耳中,那剩下的不言而喻,只有景成帝与大皇子。   可是大皇子决不是自暴自弃之人,依着贺攸宁对大皇子的了解,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储君的下一刻,大皇子所想的也只会是如何才能找到另外一条为国为民之路。   但这是在大皇子心境未变的情况下,面对阮家覆灭,阮贵妃自戕的局面,试问即使是大皇子这般风光霁月之人,还能做到一如从前吗?   贺攸宁不敢确定。   可看着眼前大皇子在空无一人的学堂中自言自语的场景,贺攸宁还是无法相信这样的场景只是装出来的。   贺攸宁强压心中的不安,缓缓走进学堂,蹲在大皇子面前,轻声问他:“皇兄,你在和谁说话呢?”   大皇子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此处是学堂,自是与先生说话。”   要不是场景太过诡异,贺攸宁都快被这无比当然的语气说服,不由问道:“皇兄,这儿哪有先生?”   大皇子没再理她,只自顾自地回答着那位“先生”的话,贺攸宁顿觉毛骨悚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大皇子便将书放下,面朝贺攸宁,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竟敢称我为皇兄!”   贺攸宁强挤出几分笑意道:“皇兄,我是阿宁啊。”   不料大皇子听了这话,直接暴起,将书直直向贺攸宁面门甩去,这一举动吓坏了守在门口的宫人。   贺攸宁愣在原地,脸上的疼痛也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第12章   贺攸宁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她从未见过大皇子这般冰冷的眼神,看着她时不带任何感情,就如同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死物。   一瞬间让她想起阮贵妃,在阮家被处决的前一天,阮贵妃曾在未央宫外站了好久,希望卿皇后念着从前的闺中情谊,能为阮家求求情,放过阮家不满十岁的孩子。   但卿皇后闭门不出,是贺攸宁执意打开宫门,想要劝一劝阮贵妃,这是景成帝下的令,她实在不知,阮贵妃何以求到卿皇后面前。   即使大昭朝没有女子不能干政的道理,但此时牵扯甚多,也决不是卿皇后能斡旋其中的。   听完贺攸宁说的话,阮贵妃只是笑,笑声越来越大,逐渐变得癫狂。   未央宫的宫人听到动静,将阮贵妃死死围住,生怕阮贵妃一时冲动伤到贺攸宁。   阮贵妃却不笑了,只死死盯着贺攸宁,目光如毒蛇,阴沉森冷。   半晌转身离去,第二日便传来阮贵妃自戕的消息。   时移世易,看着四周围拥过来查看她伤势,对她关心备至的宫人,贺攸宁一瞬间似乎回到了那个黄昏,往日情景一幕幕重演。   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如坠冰窖,她与大皇子之间隔着鸣山书院的一场大火,隔着时光里的山水不相逢,隔着努力遮掩却又无法逃避的余伤。   早已物是人非。   有一瞬间贺攸宁想要落荒而逃,可脚步沉重怎么也无法动弹。   大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见局势不妙,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告罪。   贺攸宁挥手示意身边的宫人退下,又让淡竹去拉地上跪着的宫人。   不料那宫人甚是倔强,只一个劲求饶,却不肯起身,“公主恕罪,大皇子他如今心智不全,适才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公主体谅,切莫怪罪于大皇子。”   心智不全,无心之失,这话何尝不是在往贺攸宁心上扎刀。   “本宫让你起来,本宫与大皇兄是兄妹,从小的情谊,何须你来求情。”   不知从何时起,好似贺攸宁成了会伤害大皇子的人,从前的兄妹情深都成了一场笑话。   不料大皇子见她语气严厉,一时被吓住,竟像个孩童般痛哭起来,“呜呜呜,你是坏人。”转身去搀扶那宫人:“嬷嬷别跪着,临简知道错了,临简以后不敢了。”   又朝着贺攸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临简知道错了,临简不该拿书扔你,你放过嬷嬷吧。”说罢,竟要同那宫人一同跪着。   贺攸宁死死咬住下唇,上前两步想要扶大皇子,却被其一把推开。   “我要同嬷嬷一起跪着。”言语间满是倔强。   贺攸宁拉不住他,周遭宫人又怎能放任皇子在他们面前跪着,于是七手八脚的要去扶他。   “嬷嬷快起来罢,本宫并未有责怪之意,难道你要看着皇兄同你一起跪着么。”贺攸宁看看大皇子,又看着那嬷嬷,满是祈求。   那宫人见状,也不再跪,起身扶住大皇子,将他拉至一旁轻言细语安慰起来。   大皇子此时脸上还挂着泪珠,在那宫人的安抚下也渐渐平静下来,贺攸宁一阵恍惚,不由得回想起从前的情景。   景成帝器重大皇子,大皇子也一直是她们的表率,别说落泪,就是一声苦都未见他说过,贺攸宁幼时却是个爱哭的,每每都要大皇子来哄。   如今两人好像颠倒了,大皇子在她面前哭得如此伤心,这让贺攸宁不禁要责问自己,为何要对大皇子生疑。   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从前那般风姿卓越之人会委屈自己装傻这么多年,还真如孩童般哭泣。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贺攸宁不知该如何收场。   大皇子躲在嬷嬷身后,不敢直视贺攸宁,是不是看她一眼便被吓得又缩回去,好似贺攸宁是什么洪水猛兽。   每多待一秒,贺攸宁都要多责怪自己一秒,终是放弃原先的打算,转身离去。   风雪渐大,却没能阻挡她的步伐,比起与大皇子同处一室,外边的寒冷反而能使她更清醒。   雪花纷纷飘落,逐渐掩盖住不断向前延伸的脚印。   大皇子接过嬷嬷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又拍了拍嬷嬷的肩膀以示安慰,复行至书桌前坐下,翻开书本,过了很久,也没翻过一页。   嬷嬷瞧在眼里,不忍地转过头,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阮家覆灭,树倒猢狲散,皇上不管宫内事务,卿皇后自然不会多管大皇子死活,身边的宫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可用的宫人实在不多。   这些年大皇子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谁能料到曾经的天之骄子,竟落得如今的地步,真真是造化弄人。   贺攸宁心中也不好受,在风雪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全身冻得冰冷,在淡竹的劝说下这才回宫,或许只有这样的行为才能让贺攸宁缓解心中快要溢出来的内疚与自责。   屏儿机灵,一见贺攸宁回来便立马递上汤婆子,贺攸宁却没接,只是问起大皇子宫中的情况。   当年她离宫,屏儿未跟去,而是留在宫中,这些事屏儿最清楚不过。   屏儿下意识看向淡竹,不知如何说才好。   贺攸宁瞧见她们的眼神官司,心下已经意识到恐怕这些年大皇子过得并不好,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汤婆子重重放在桌上。   屏儿见贺攸宁动怒,不敢再瞒,只得实话实说:“奴婢照公主的吩咐,一直留心着大皇子那边,每月往皇陵写信,公主是知道的,奴婢断不敢欺瞒公主,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只是,这宫中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阮家失势,大皇子没了庇护,日子过得确实不如从前。”   屏儿越说声音越低,不敢去瞧贺攸宁的脸色。   “去将殿中监叫来,本宫有话问他。”语气甚冷,隐约可以察觉其中的怒意。   屏儿不敢怠慢,殿中监来得很快,许是贺攸宁脸色实在太差,殿中监连见礼时都差点失了分寸。   跪下许久,贺攸宁也不叫他起,只冷声问他:“你在宫中待了多少年?”   殿中监心中打鼓:“回宫主的话,奴才十岁入的宫,如今已有二十三年有余。”   二十三年,便是景成帝登基时便在了。   “那你应该知道这宫中的规矩。”贺攸宁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点明:“你该知道谁是主子,本宫今日瞧着,大皇子身边只有一个嬷嬷跟着。”   “如今天冷,前些日子他才病好,可今日本宫便瞧见皇兄冒着风雪出门,你们这些奴才就是这么伺候的?”   听出贺攸宁语气不善,殿中监忙不迭解释:“不是奴才们不尽心,实在是大皇子不爱身边多出不认识的人,从前伺候大皇子的宫人被处置了一大批,如今能留下的都是万里挑一。”   “留下的人虽不多,却都是大皇子心底愿意接受的。”怕贺攸宁怪罪,又道:“从前公主离宫之前特意叮嘱过,要以大皇子的心意为主,奴才们万万不敢违背。”   淡竹瞧贺攸宁的神色似乎比适才好些,暗叹一口气,找了个由头让殿中监回去。   “公主这是怎么了?一遇到大皇子的事便如此慌乱,公主难道忘了自己心中对大皇子之事的猜测吗?”   贺攸宁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冲动,自从今日碰到大皇子,听到的每一句话好似都贺攸宁心中最痛处扎下。   大皇子身边的嬷嬷突然跪下说的那番话,好似大皇子在宫中一直受着什么委屈,不然哪里需要一个皇子身边的嬷嬷这般诚惶诚恐,动不动便要跪着,贺攸宁让起也不敢起来。   大皇子的举动更是击垮贺攸宁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最敬重的皇兄如此轻而易举便要向自己下跪求情,贺攸宁如何再能对其试探。   面对淡竹的疑问,贺攸宁只能沉默。   “公主可要想好了,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公主若是狠不下心,大皇子便会永远是一道坎,可若公主下定决心迈过这道坎,有些事查起来便会顺利得多。”   淡竹将桌子上的汤婆子重新递给贺攸宁,目光注视着她,誓要她给个主意。   贺攸宁思索良久,像是下定决心,轻轻合上双眼叹了口气。   夜色暗涌。   殿中监趁着夜深人静,悄悄行至一门前,轻敲四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待他进去,又探头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轻阖上门。   屋中只点了一只蜡烛,瞧不清屋内情况,只见一男子端坐在桌旁,见他进来便轻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殿中监一改在贺攸宁宫中的不安模样,沉声道:“一切都如主子所料,渝平公主将奴才叫过去问了话,奴才谨遵主子吩咐,一切都按着主子的意思回话。”   只听那男子轻笑,“依你看,那渝平公主可起疑了?”   殿中监思索片刻道:“奴才瞧着,渝平公主就算是有疑问,如今也消了。”   “是吗?”那男子前倾着身子,用一只手撑着脸,烛火摇曳映在他的脸庞,照亮他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13章   临近除夕,因着是国丧,今年的除夕宴便不打算大办,只卿太后念着家人,邀卿家人进宫赴宴。   卿太后执意要请,贺攸宁也无法,只得答应下来。   也罢,宫中如今清冷得很,卿太后想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   定武侯府,秋岚院。   定武侯下了朝便去了夫人的院子,吩咐她准备着去宫中赴除夕宴。   定武侯夫人忙着给夫君布菜,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定武侯却不甚满意,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了,你是当家主母,犯不着做这些小事。”   定武侯夫人有些讪讪地放下筷子,诺诺应了声。定武侯是武将出生,最瞧不得人支支吾吾的模样,见了让人心烦。   她见夫君面色不虞,想了半天壮着胆子开口:“可要斐之同去?”   定武侯听言更是无奈,这个定武侯夫人她当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无,只得不耐问到:“斐之是卿家子孙,既是宫中太后娘娘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定武侯夫人面露尴尬,强笑着解释:“今年除夕宴与往日不同,渝平公主又在宫中,我想着斐之若去,怕是不太妥。”   此话一出,定武侯啪得一声放下筷子,厉声道:“有何不妥?斐之又不是头一回去宫中赴宴,他年年与渝平公主见面,怎得今年就不妥了。”   见夫君不悦,定武侯夫人不敢开口反驳,只心中腹诽。   这哪能一样,从前渝平公主看着还算和善,可正始街上她将那方家小子抽得满身是血,这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如今皇陵两年一待,指不定又成什么样了。   如此行事的女子,若是与定武侯府毫不相干就罢了,可都说渝平公主是要许给斐之的,若是渝平公主真进了门,可不就是请了一尊难伺候的大佛进来。   定武侯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瞥她一眼:“这次进宫你同母亲一道,有母亲看着想来你也能管好自己的嘴。”   定武侯夫人被当众一通说,觉得失了颜面,也不想渝平公主嫁不嫁的事,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来。   “大哥大嫂今年也不去宫中赴宴吗?”   定武侯顿时没了用饭的心情,“事情虽已过去三四年,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岂是这短短几年就能消的。”   “要我说阮家人心肠恶毒,诛九族都便宜了他们,背叛世家不说竟起了歹心要烧死其他世家的孩子,还毁了大皇子,真真是造孽。”定武侯夫人一向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越说越气愤。   这么些年来,定武侯也算习惯了自家夫人这般习性,只管她说,索性支着两只耳朵左耳进右耳出。   在定武侯面前能说会道,但在卿国公夫人和卿太后面前,定武侯夫人只老老实实当鹌鹑。   定武侯夫人是江宁王氏的女儿,虽说也是世家,但底蕴自然比不得已在江宁盘桓数百年的卿家,在闺中时也偶尔窥见卿太后的仪态万千,心中自然矮一头,更不提卿家女一入宫便是皇后,这些年气势更盛,她每每看见总被其气势所摄。   宫中的女人各个都是人精,一句话好似是此意又非此意,猜来猜去累得很,进宫在她看来属实不是一件快活事。   尤其太后娘娘更是让人捉摸不透,说起话还得小心恭维着,可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到未央宫时,卿国公夫人已早早到了。   定武侯夫妇二人连忙行礼告罪,敏锐地察觉出殿中气氛的不对。   见两人来,卿太后并未表现得多熟络,仿佛邀他们进宫的不是她一般。   倒是卿国公夫人笑着打圆场:“快起来吧,是我心中惦念着太后娘娘,等不及便来得早些,你二人一向是个知礼的何来怪罪之说。”   卿太后却连个笑也无,定武侯夫人只觉渝平公主有些像她的性子。   定武候待了片刻,得知卿国公与卿嘉述在干清宫陪驾,便告辞前去干清宫,只留王氏陪着卿太后母女说话。   王氏坐如针毡,一个卿皇后已让她头疼,再加上卿夫人在这,她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卿太后兴致不高,只卿国公夫人挑起话题,她只敷衍般答一两句。   这诡异的气氛叫王氏更不敢开口,只悄悄观察起卿太后,说起来,卿太后也不过三十来岁,又保养甚好,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因着见客略施些粉黛,瞧上去还是双十模样。   景成帝的死似乎并未给这位从前的卿皇后带来多大打击,王氏原想着自己今日见到的会是为憔悴的妇人,如今看来是想岔了。   也是,当皇后哪有比当太后舒适,皇家夫妻之间还谈什么真感情。   王氏是个瞒不住心思的,心里想什么都能从脸上瞧见,卿太后只当没瞧见;   三人这般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宴会即将开始,等到时间差不多,卿夫人与王氏便告退,先行前往宴席。   原是卿太后要办的家宴,临到了了,却推脱身子不适,不能前往宴会。   贺攸宁不知母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卿家人却愿借此机会缓和与贺攸宁之间的关系。   卿太夫人用手比量着渝平的个子,颇为感慨道:“公主长高不少。”又端看渝平片刻,带着笑意道:“臣妾心里公主还是幼时那个粉团子的模样,如今已是少女模样,瞧瞧,这双眼睛可像极了太后。”   后面这句话是同身旁的定武侯夫人说的,王氏盯着渝平公主瞧了片刻,只觉得卿太夫人是睁眼说瞎话。   在她看来渝平公主长得更像景成帝,尤其是这双眼睛,同先帝一般是双桃花眼,看谁都带着几分真意。   但王氏不会傻到在这种场合与卿国公夫人唱反调,假装思索片刻便道:“可不是嘛,瞧见公主,臣妾不由得想起太后娘娘尚在闺中时已是名满天下的贵女,公主此时已有太后年少时的风采了。”   这番话说得叫卿太夫人也多看了她两眼,这个王氏一向不是个会说话的,今日好似开了窍。   国公夫人状似谦虚,笑着开口:“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过去风采如何那也只是过去了,日子都是朝前走的,总不能指着过去的事过活,公主您说呢?”   贺攸宁明白她的意思,当年世家上书要重责她当街对世家子弟动用私刑,卿家也在其后推波助澜。   卿国公夫人这番话是是在提醒她,她是太后的亲女,无论过去与卿家有着何种嫌隙,但与卿家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密不可分的,过去的事不要再想,既然回了京都,便安生过好现在的日子,切莫抓着以往的事不放。   两年过去,卿家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半分未改,甚至比从前更甚。景成帝一死,这些世家没了牵制,连样子都不会装了。   贺攸宁只当自己没听懂,微笑着点点头。   淑惠长公主与大皇子是一道来的,大皇子若不说话,真瞧不出他与从前有何差别。   贺攸宁下意识别过头不去看他,这一细微举动被卿国公夫人看在眼里。   大皇子才不管皇上有没有到,自顾自便坐下,淑惠长公主刚想拦,皇上却已到了门口,卿国公和卿嘉述跟在其后。   幸而皇上并未对大皇子的失礼有何言语,甚是平常地坐下,还转头问起大皇子的近况来。   “皇兄前些日子生病可好些了?本想去瞧瞧,但政务繁忙总抽不出时间。”   大皇子不说话,只盯着眼前的碗筷。   小皇帝没得到回应却不气馁,眼一转瞧见一旁的贺攸宁,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听闻前些日子阿姐去瞧大皇兄了,大皇兄可还记得?想来皇兄定会高兴,平日里总念叨的阿宁如今就站在眼前。”   大皇子一听阿宁二字立刻便有了反应,东张西望瞧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顿时有些着急,一把抓住小皇帝的手,“阿宁在哪呢?阿宁瞧不见我该着急了。”   这可吓坏了一旁的宫人,好似大皇子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一般,手忙脚乱便要拉开他。   眼前的一切都在挑战贺攸宁的耐性,“够了,这是什么样子,大皇子只是同皇上说说话,怎得还要你们拦起来了,不懂规矩怎么担的差事。”   贺攸宁发话,宫人只好退下,小皇帝也附和着贺攸宁的话,“阿姐说的是,不过是说些话罢了,都是朕平日身体不好害的宫人们过于紧张。”   说罢,又倾身贴着大皇子的耳朵说了些悄悄话,大皇子才逐渐平静下来,不再闹着要找阿宁。   贺攸宁虽好奇二人说了什么,却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只得先按捺住。   桌上各个都是聪明人,觥筹交错之间适才的事好似没发生一般。   这顿饭贺攸宁吃得心不在焉,实在不懂卿太后的意思,若是为了斡旋她与卿家,大可不必这般大动干戈。   忽听到身边一声惊呼,小皇帝呼吸急促,直直向后倒去。   这一变故发生得突然,贺攸宁最先回过神来,快去冲到小皇帝面前,扶起他软倒的身体。   小皇帝此刻面容发青,口吐白沫,贺攸宁心中一惊,这分明是中毒的征兆,厉声道:“去请太医,太医院的太医全给本宫叫来。”   没管神色不定的众人,贺攸宁将怀里的小皇帝交给淑惠长公主,又召来禁军。   “给本宫看着,皇上没醒来之前,这儿的人一个也不能走。”   贺攸宁目光阴冷,究竟谁会这么大胆,竟敢下毒谋害当朝天子。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过渡章,还有两章左右这一块就写完啦。 第14章   贺攸宁吩咐人在殿中收拾出一处安置小皇帝,宫人手脚利索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皇帝此刻已是面色惨白,额头有虚汗浮出,长气进短气出。   贺攸宁深知不能再拖,当机立断将他扶起半趴在自己身上,吩咐宫人拿来干净的筷子,伸进小皇帝的喉咙里,不断按压舌根,几次下来,小皇帝终于吐了出来。   怕他呛着,贺攸宁一直撑着身子扶住他,时不时拍拍他的背,过了一会,小皇帝缓缓睁开眼,竟恢复了几分意识。   饶是卿国公见多识广,对今天这一出也是始料未及,面色沉重不知心中如何盘算。卿国公夫人经历了起初的骇然,片刻事态后如今也镇定下来。   定武侯夫妇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担忧,不知是为小皇帝的状况担心,还是想着自个儿的处境。   大皇子神色木然,身边的嬷嬷将他拉到远离桌子的地方,怕他受到惊吓此刻正在小声安抚。   淑惠长公主跪坐在小皇帝身旁,瞧着小皇帝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似乎正在受尽折磨,她恨不得以身替之,时不时用帕子拭泪。   贺攸宁的目光扫视殿中众人,最终落在卿嘉述的身上,对方静静地看着她,丝毫不见其他情绪。   贺攸宁收回眼神,回想起适才之事,这样的事对于皇家来说实在罕见,无论是设宴还是平日里的饮食,都经历层层关卡才能摆上桌。   在饭食里下毒的事不知要买通多少宫人,更不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会用多大的利益才能诱使这些宫人罔顾家人和自己性命,给皇上下毒。   这次的宴会是她一手操办,出了这样的事,她难辞其咎。   淡竹走过来在她面前轻语道:“公主,御膳房那边已经控制住了,接触过膳食的宫人也一并抓住。”   贺攸宁从怀里拿出半块玉佩递于淡竹,声音微不可闻:“交给我们的人审。”   这是景成帝留给她的人,一直都在暗处活动,淡竹知道这半块玉佩可以调集其中的一部分人,但却迟迟未接过玉佩。   “公主,这是……。”若是借了,这些人就过了明路,在淡竹看来,贺攸宁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底牌拿了出来   贺攸宁却不容她拒绝,将玉佩塞到她手里道:“去吧,这事我自有打算,你只管照办便是。”   淡竹只好接过玉佩匆匆离去。   林水铭领着太医来得很快,贺攸宁瞧着他着急的神色不像是有假。   心中却难消对他的猜疑,原因无它,他在听到贺攸宁要人请太医时,第一个冲出殿外,当时贺攸宁只顾着小皇帝,未来得及叫住他。   如今想来,他此举虽在份内却又让贺攸宁止不住怀疑,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其他的动作。   太医一个个轮流把脉,愁容满面却只字未言,待几个太医轮流诊断完,院判这才开口道:“从脉象上看,正是中毒的迹象,幸而及时将晦物吐出,这才没有大碍。待老臣开一方子,喝上几副,休养几日便可。”   “可能看出是何毒?”贺攸宁示意太医去查验桌上的饭菜。   众人领命,围着饭菜察看一番,面面相觑。   贺攸宁不耐众人磨蹭,冷声问道:“怎么,太医院这么多人,竟还查不出了?”   众太医瞧着贺攸宁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敢耽搁,忙使眼色让院判回话。   院判战战兢兢,酝酿半晌才道:“恕臣等无能,未在饭食中发现异样,餐具也一并查验,并无有不妥之处。”   殿中静的可怕,卿国公夫妇对视一眼,虽面上不显,但面对这样的结果心下也是吃惊。   定武侯夫人脸色更为精彩,显然不信太医的说辞,这皇上适才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膳食这才倒下,瞧那口吐白沫的样子,明明就是中毒,如今太医一来却说没毒,如何有说服力。   贺攸宁显然也不信,抬手指着其中一位太医道:“你去再验一遍。”   所指的正是那日要为她取皇上脉案的太医——何添,何添得了令,起身回到桌前,又验了一遍。   查验过后,转过身朝贺攸宁摇了摇头。   贺攸宁冷笑出声,事情朝着更为复杂的方向发展,明明是食用饭菜中毒却验不出有毒。   正巧淡竹拿着玉佩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大汉。   那大汉略过殿中诸人,大步流星向贺攸宁走来,直直在她面前跪下行礼。   “臣年柯参见公主,奉公主之命,臣审查与此事相关之人,收集口供近百份,交予公主查看。”   卿嘉述半眯着双眼,打量那跪着的大汉,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一看便知是个行伍之人,身上有着抹不去的煞气。   他曾听卿国公说过,景成帝在暗处培养了一支亲卫军,想必此人便是其中一员,看着贺攸宁的意思,是想借此事将这批人过了明面。   只不过不知卿国公会有何想法,卿嘉述向卿国公投去目光,正好与之对上。   卿国公一直想打探景成帝留下的这支暗卫,无奈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来去毫无影踪,从未得过有用的消息。   如今这样光明正大出现子这里,还掺和进了宫中之事,卿国公也不知是贺攸宁愚笨不知该如何用好这把刀,还是她心中早有打算。   卿国公虽与贺攸宁相处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外孙女甚是聪慧,他不信贺攸宁不知道一支强大暗卫的有时能敌千军万马的道理,如今这事怎么看,做的都不太聪明。   卿国公一时也无法猜出贺攸宁心中所想。   还未等贺攸宁查看供词,小皇帝已悠悠转醒。   贺攸宁连忙起身,倾着身子问道:“皇上可要喝水?”   小皇帝如今还是昏昏沉沉,听了贺攸宁的话也不回答。   贺攸宁接过宫人的水,示意林水铭将他扶起,喂他喝了口水。   小皇帝缓了一会,似乎清醒了点,瞧着跪了满屋的太医,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阿姐,这是怎么了?不是晚宴么,怎么太医们也在这?”   贺攸宁没有回话,轻声问他:“皇上可还记得自己曾吃过什么?”   小皇帝歪着脑袋思索片刻道:“不过是用了膳食,可有什么问题?”   “皇上适才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像是中毒,只是太医却查不出其中缘由。”贺攸宁端过淡竹手上的汤药。   她如今是草木皆兵,这汤药是屏儿看着熬的,虽说不会出错,还是按规矩先喝了一口,才端来给皇上喝。   还未喝两口,却见那何添像是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说到:“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贺攸宁眉心一跳,还未开口,小皇帝却已示意何添说来听听。   何添跪行几步上前,“诸位太医皆已验过,皇上入口之物皆无不妥,但臣斗胆直言,并非所有毒都由口入。”   贺攸宁放下汤药,眸光幽深了几分,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中毒是不假,但依臣之见,这膳食反复查看已无异样,那剩下的无非两种结果。”   “敢问皇上,用膳前可有使用过其他,糕点或者菜食?”   小皇帝摇了摇头,何添见状,接着说道:“若是未在宴会前一段时间用过其他食物,那便只有另外一条。”   小皇帝下意识问到:“另外一条什么?”   何添跪直身子,道:“那便是皇上早就中毒,今日不过是毒素累积,才发生适才之事。”   贺攸宁目光凌厉,上下扫视何添,像是刚刚认识他一般,眼神充满探究之意。   “此话可有根据?”   “回公主的话,可让诸位太医们再为皇上把一次脉。”   贺攸宁摆手,示意太医上前把脉,自己却退至一边。   不经意对上小皇帝的眼神,对方似怕她担心,朝她笑了笑。   贺攸宁扯着嘴角回以一笑,自回宫后头一回这般仔细地瞧着他,他与贺攸宁是最像景成帝的。   眼睛鼻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就连笑时,姐弟两都有一对小酒窝。   可贺攸宁如今觉得这种像不仅仅是表现在模样上,就连性格,都像极了景成帝。   几位太医把过脉后,都言余毒未清,还要待几日后再诊一次才能知晓。   贺攸宁早知是这个结果,并无多大意外,摆摆手让太医下去。   小皇帝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眼看宫门就要下钥,卿国公等人也不便多留,贺攸宁便松口让他们回府。   眼瞧众人越走越远,淡竹才低声说道:“公主怎么改变主意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贺攸宁本想借此事将卿国公夫妇一军,无论小皇帝是因何中毒,此事都会落在卿国公夫妇身上,虽说此招实在拙劣,但胜在出其不意,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但今日之事发展至今,可教贺攸宁看明白了,心有打算的人何止她一个,恐怕小皇帝才是那个谋划者,竟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饵。   只可惜,还有人棋高一招,早早算了一切,想来这宫中能让太医院为首是瞻的还有谁。   贺攸宁向殿中呆坐着的大皇子看去。   好一出大戏,这皇家的儿女各个都有自己的心思。 第15章   卿家人走后,重头戏才算刚刚开始。   秦嬷嬷不知何时来到殿中,手中抱着一匣子交予贺攸宁。   匣子内整整齐齐放着几个盒子,盒子里装的皆为香料。   贺攸宁打开瞧了一眼,便将其合上,唤太医来瞧。   此刻殿中已不见禁军,取而代之的是年柯与其手下,这些人都是从血海里走出,身上杀气腾腾,几位太医对视一眼皆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院判小心翼翼伸出手接过匣子,双手不自觉颤抖,匣子险些脱落。   “院判大人可得拿稳了,劳烦院判大人替本宫瞧瞧,这盒子里的是何香料。”贺攸宁语气淡淡,教人听不出其中情绪。   院判心中有鬼,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才将盒子打开,用手轻轻扇动两下嗅闻。   下一刻心中一紧,飞快看了大皇子一眼,又低下头去回话。   “回公主,这盒子里装的香料有凝神定气之效。”   “仅此而已吗?”贺攸宁语气微沉。   院判心中已觉不详,可想着背后之人,心中微定。   “臣学艺不精,只能看出其中一二,或可请各位同僚一同查验。”   贺攸宁点头,同意院判的说法,示意各位太医轮流查看,   待几位太医查看之时,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一口,沉声问道:“本宫记得先帝的舒嫔孕中失宠后变得癫狂撞柱身亡,舒嫔生前一直都是由院判看诊,可有此事?”   院判支支吾吾半天都未回答,贺攸宁看着远处的大皇子,还是如之前一般呆坐着,连姿势都没变过半分。   “舒嫔刚入宫时年轻气盛,却也有着世家女子的气派,可后来愈发猖狂,行事嚣张竟连宫规都不顾,肆意杖责宫人,性情暴躁无法抑制,逐渐被先帝厌弃,以致夜晚发病却寻不见太医。”   “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性情大变,院判大人为舒嫔看诊多年,竟也不得而知吗?”   院判强装镇定,打定主意咬死不说,开口道:“孕期性格大变是女子常有之事,当日臣当值,阮贵妃那日突发头疾,臣奉命前去这才耽误了舒嫔娘娘那儿,事后皇上也并未怪罪。”   贺攸宁冷笑一声,“当年之事,院判大人记得这般清楚。”   说罢抬手,示意年柯将人带上前来,院判一见来人,心底发凉,一时间瘫倒在地。   此人正是当年舒嫔身边的宫女柳儿,柳儿一进殿中便掩不住眼底的泪水,以头抢地道:“奴婢柳儿参见公主,还请公主为我们娘娘做主。”   “奴婢自闺中便跟着娘娘,最是了解娘娘脾性,我们娘娘是有些任性不错,可却不是苛待宫人之人。娘娘用了此香之后,夜里时常惊醒,性情也变得急躁。”   “娘娘当时已有身孕,起初奴婢认为是孕中反应,太医把过脉也说无碍。只是娘娘的状况愈发不好,不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动辄就要打骂宫人,就被皇上训斥时都险些要顶嘴。”   “这才落得个被皇上厌弃的下场,娘娘没的那天晚上更为异常,夜里被雷声吓醒后便大喊大叫,语无伦次没有章法,奴婢瞧着不对,便去寻院判大人。”   “可谁知那日明明应当值的院判大人却不在太医院内,等奴婢回宫时,娘娘已撞柱而死,周遭众多宫人竟无一人拦着娘娘,一尸两命啊。”   柳儿声泪俱下,言语间将矛头直指院判与那香料。   淡竹上前将盒子递于柳儿,柳儿嗅闻一番,重重点头道:“就是这个,这个香料我家娘娘殿中每日常燃,定不会记错。”   “你可知那香料是谁献给你家娘娘的。”   柳儿目眦欲裂,伸手指着林水铭咬牙切齿道:“是他,林水铭!”   “林水铭同院判都是害死我家娘娘的罪魁祸首!还请公主为我们娘娘做主啊!”   院判此刻已知大祸临头,面色惨白,一脸死寂。   那柳儿接着道:“林水铭定是恨我家主子未借给他银两怀恨在心,可他也不看看,他一个奴才,厚着脸皮求到主子跟前不说,主子给与不给都是恩典,主子未重罚已是仁慈,竟还起了这般歹心,真真蛇蝎心肠。”   贺攸宁皱眉,舒嫔又是什么好人吗?此事怕是阮贵妃的授意,不然怎么如此巧合便头疼请了太医。   当年阮贵妃小产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她,她与阮贵妃之间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无辜的不过是尚未出生的孩子。   宫中这样的事早就屡见不鲜,后宫与前朝一体,嫔妃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争的何止是后宫这一块天地,更重要的是前朝。   贺攸宁未再理她,只是踱步至林水铭面前,林水铭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被人指控的不是他一般。   “秦嬷嬷同本宫说起皇上时常夜里惊醒,醒来后不自觉冒冷汗,还要闹小脾气,本宫从前总觉得是皇上年幼,起床气大些罢了,可谁知这香料里大有文章”。   此人真教人琢磨不透,但不得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算有几分本事,也不怪大皇兄将此人放在皇上身边。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贺攸宁忽然很想知道林水铭会如何应对。   却不料林水铭并未辩解,直直跪下,“奴才无话可说,当年奴才确实向舒嫔娘娘提供此香。”   “那也就是说你是存心要谋害舒嫔?”像林水铭这样的老狐狸,贺攸宁可不相信他会乖乖认罪。   “公主有所不知,奴才向舒嫔娘娘提供此香是舒嫔娘娘自个儿的意思,舒嫔娘娘爱美,此香课助阳气宣畅,用了过后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但此香却不可常用,无奈舒嫔娘娘夜里竟常燃此香,内热太盛,这才会有癫狂撞柱之事。”   贺攸宁摆了摆手,示意林水铭不必再说,她对舒嫔究竟怎么死的并不关心,“本宫只想知道,你将此香用在皇上殿中,究竟是何居心。”   “此香乃奴才祖传,其中含有赤石脂等物,具有镇心、定惊、平喘的功效。若素体阳虚,服之能改善体质。”   贺攸宁抬眼看向小皇帝,此刻他正闭着双眼,不知心中有何想法。   刚想让秦嬷嬷查看这香中是否真如林水铭所说那般,转念一想,却唤来何添。   何添这次费了些时辰细细察看一番,刚想开口,却瞧见贺攸宁正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话到嘴边又变了:“回公主,此香料中并无林公公所说的赤石脂等物。”   林水铭此刻的表情才有所变化,颇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转头看向躺着的皇帝,只不过小皇帝如今却没有回应他。   半晌过后,林水铭像是想通了什么,苦笑两声,乖乖认罪。   “是奴才不识好歹,辜负皇上的知遇之恩,奴才有罪,甘愿受罚。”   贺攸宁挥手,让年柯将其带走,待之后定罪。   林水铭很平静,像是接受命运般并不挣扎便被压下去。   倒是院判心中害怕,此刻瞧见林水铭的下场,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此刻也不强装淡定。   跪行几步抓住贺攸宁的裙角,大哭求饶:“公主,臣虽有罪,但都是受人指使啊。”   又看向大皇子道:“大皇子,您快说句话啊,大皇子,唔。”   幸而年柯手脚麻利,及时将院判的嘴堵住。   此刻贺攸宁对院判的厌恶达到了顶峰,一脚将人踢开,厉声道:“还不将人带下去。”   此刻事情才告一段落,淑惠长公主全程一言不发,只守在皇上身边。大皇子也一直呆坐着,好似自己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眼看着贺攸宁将他在宫中的人一点点抹去。   一个林水铭加上太医院这些乌合之众自然是不用这般大动干戈,贺攸宁翻起舒嫔的事不过是借着由头将宫中彻底清洗一番,一些位置也好腾出来换上自个儿的人。   因着此事,年柯等人也在明面上立了功,如此一来,便能名正言顺地加官进爵,顺利进入朝堂。   当年景成帝偏袒阮贵妃,虽知舒嫔的死其中会有阮贵妃的手脚,却硬是将一切都推在舒嫔个人头上,保全了阮贵妃,却寒了舒家的心。   如今查明舒嫔的死因,处置林水铭和院判等人算是给了舒家一个公道,舒家定会念着皇上的恩情,有了舒家和年柯等人的支持,皇上在朝堂之上也不算无人可用。   她如此良苦用心,真真是替皇上考虑周全了,只愿小皇帝能明白就好。   这一夜下来,只有一直躺着的小皇帝是最大的赢家,借着贺攸宁的手将身边最大的隐患除去,又得了两大助力。   待众人都离去,贺攸宁才缓缓坐到小皇帝身边,用手轻轻抚摸小皇帝的脸,将手里的半块玉佩塞到他手中,轻声道:“等明天醒了,便拟一道旨意,就说年柯等人护驾有功,又是父皇留的人,便算作亲军,给年柯个一官半职也算入了朝,以后皇上想让他们做什么便由自己亲自定夺。”   “此香对身体是好是坏,皇上心里定有数,今后用与不用皆看皇上自己。”   说完,见小皇帝并没有要睁眼的迹象,便起身准备离去,不料却被他抓住衣角。   贺攸宁转身,瞧见小皇帝直直看向自己,“皇姐为何不让院判接着说,皇姐就这么怕大皇兄不是痴儿的事公之于众吗?”   作者有话说:   文中所有有关香料的都是借用五石散相关,资料参考度娘 第16章   贺攸宁能感觉到,小皇帝对大皇子的忌惮。   “且不论大皇子是不是真的痴傻,但他一个皇子怎么会掺和进嫔妃之间的争斗中,不过只是阮贵妃与舒嫔之间的恩怨。”   “为何不论?”小皇帝不自觉抬高声音,“阿姐何必装傻,你心里明白我是何意。”   “为何不再查下去,难道阿姐是怕将大皇兄去牵扯进来吗?在阿姐心中,大皇兄永远都比我重要对吗?”   小皇帝说这话时,神情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就像贺攸宁被罚去皇陵前那日一般,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气。   小皇帝生母位分低,没法亲自抚养他,是以他一出生便被抱到未央宫,由卿皇后照料,与自己生母并未见过几面,关系也不亲厚。   卿皇后也对抚养他人孩子这件事并不热衷,对小皇帝也一直是不冷不热。   倒是贺攸宁甚是喜欢这位弟弟,又因着他是早产先天不足总是生病的缘故,对他更是关怀备至。   小皇帝记事起便知道人情冷暖,自己并非中宫所出,虽养在卿皇后身边,但卿皇后对他只能说不好不坏,皇上对于这个体弱的孩子也不太在意。   时间久了,宫人们自然心中有数,一个活不了多久又不受宠还没有母族撑腰的孩子,并不值得费心讨好。   真心对他的人并不多,所以他才这般珍惜从贺攸宁这儿获得的温暖。   可是长大之后他才发现,贺攸宁对每一个兄弟姊妹都很好,这种好以血缘为纽带,并非独一无二,甚至在贺攸宁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人。   这个人就是大皇子,小皇帝也曾告诉自己,这无可厚非,他与贺攸宁才相处几年时光,大皇兄与贺攸宁相处的时间这般长,情谊深厚些很正常。   但他还是忍不住嫉妒,大皇子一直都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母族显赫,又有皇上的另眼相待,这般顺风顺水的人生,任谁都会艳羡。   即便如今落得这般模样,却仍旧能得世人怜惜,人人都道,大皇子未能登上皇位实在可惜,若是没有鸣山之事,大昭朝或可再得一位明君。   世人都不看好他,也是,以药续命的皇帝有什么可期许的。   好似他得到这个皇位是大皇子施舍,是父皇无可奈何的退而求其次。   可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唯独无法接受在贺攸宁心中,大皇子能有如此重的份量。   大皇子明明已经有拥有这么多,却要连他唯一的温暖都要夺去,他难道就不配被偏心一次吗?   贺攸宁对这个幼弟自然是心疼的,因着景成帝对阮贵妃的纵容亦或景成帝自己的私心,后宫中子嗣并不多,小皇帝的出生是个意外。   小皇帝生母是景成帝南巡时带回来的一位女子,只临幸过两三次,因着是平民出身,景成帝对其戒心并不大,是以才让她怀上孩子。   后妃们都是世家出生,对于这样一位出身普通的女子,并不放在心上,就算生下来是位皇子也是毫无危险。   只不过小皇帝的生母野心甚大,为了谋个天象的好意头,喝下催产药提前一月生下小皇帝。   景成帝最不喜蠢人,因着这样的行径,小皇帝的生母非但没晋位分,还遭到厌弃。   将小皇帝送到卿皇后身边,纯粹是景成帝一事冲动,待清醒下来,便觉事情不妥,他绝不允许宫中有人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   是以,小皇帝并未记在卿皇后名下,只这样没名没份的养在未央宫。   贺攸宁那时大了点,已能察觉到小皇帝的尴尬处境,有意对他好些,这样未央宫的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对小皇帝太差。   她还记得小皇帝幼时是爱笑的,他长得像生母,眼睛大又圆,冬日里胃口好些脸上肉嘟嘟,甚是可爱。   如今他不过七岁,眉间却像有化不开的忧愁。   贺攸宁伸手抚平小皇帝皱着的眉头,将他轻轻搂入怀中,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瘦弱的脊背。   “阿姐答应过你,会帮你坐稳皇位,从小到大,阿姐可曾骗过你?”   小皇帝并不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贺攸宁摸了摸他的脸,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湿润。   或许成为皇帝后的日子他过的并不好,高处不胜寒,他没有可以依仗的人心中又怎能踏实。   “若是大皇兄不愿再装,想要这皇位,阿姐会帮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帮我呢?”小皇帝的声音从怀中传来,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贺攸宁心中暗叹一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若换作是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发展自己的势力。   一个曾经被寄予厚望差点成为储君的皇子,扪心自问,谁能做到不心生芥蒂。   “大皇兄失了一臂,彻底与皇位无缘,你自不用担心。”此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小皇帝还是在说服自己。   “不过是一只手臂,若大皇兄想又有何不可?”小皇帝十分执拗,一定要贺攸宁正面回答问题。   贺攸宁曾经也想过,大皇兄文武双全,有治世之才,失去一只手臂照样能指点江山,登上皇位又有何不可。   可大皇兄成为痴儿,就彻底不同了,贺家的江山万万不能交到一个傻子手里。   事情却又转机,大皇子并非真正痴傻,而是装傻。   在贺攸宁看来,大皇子并非是自欺欺人之人,会用装傻来逃避现状,但事实摆在眼前,大皇子就是这般做的,贺攸宁不信也得信。   或许当年景成帝给大皇子起名贺临简之时,就早有预兆。   临简,简傲绝俗,这样的人一朝跌落淤泥中,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话却不能对小皇帝说,贺攸宁只道:“父皇将皇位传于你,是看重你,诏书中写得明明白白,这就是你的皇位,谁也夺不走。”   “若有朝一日,大皇兄要同你抢,阿姐也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可贺攸宁心中却是相信大皇子的,他将林水铭安排在小皇帝身边或许是有私心,但从香料一事便知,他还是从前那个行事磊落之人。   林水铭所言句句是真,香料对于小皇帝的身体有利。   大皇子并不想害小皇帝,相反,却有意要调理小皇帝的身体。   只是香料可留,林水铭却不能继续留在小皇帝身边。   小皇帝听了她的话果然安心不少,从怀中抬起头问她:“真的吗?”   贺攸宁重重点头,正色道:“千真万确。”   小皇帝这才笑了,对他来说,皇位并非有多重要,他这样的身体即使成了皇帝又能在这位置上待几年?   他想确定的是贺攸宁的真心,就这一刻,他能确定,他在被贺攸宁偏爱着,这就够了。   宽心后的小皇帝立马成了小甜糕,催促着贺攸宁快回去休息。   贺攸宁还有事要处理,确实不能多留,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叮嘱道:“一会儿让宫人送你回宫,待你走了我再走。”   “对了,从前在你身边伺候的公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约莫明日就能到。”   一回宫她便托人去找那公公,也是赶巧,这件事了了,人刚好能到。   小皇帝听了果真很开心,忍不住又抱着她的腰。   大皇子擅自主张送走小皇帝身边的人,贺攸宁却大概能懂他的意思。   小皇帝似乎将人都分门别类,对待亲近之人太过依赖,这样的对象若是个太监,并不是什么好事。   大皇子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待人若即若离是最好,亲人且不论,但对待下人却要把握好分寸,不可太过疏离也不可表现得太过亲近。   小皇帝显然就是反面教材,他不喜欢的人是片刻也不愿与之交谈,就连看一眼都嫌多,若是喜欢,恨不得什么事都要同此人讲。   确不是帝王之道,贺攸宁即使再无奈却也不想此刻小皇帝不开心,也罢,这孩子也不是全无心机任人摆布之人,身边多个他自己的人又如何呢?   总不能事事都要他们替他考虑周全,他总是要独当一面。   小皇帝坐上轿辇,挥手向贺攸宁告别,月光下照得小脸有些惨白。   贺攸宁将吩咐淡竹准备的汤婆子递于他,隔着帘子道:“脾胃虚弱之人要少食杏仁,你素来身体不好,以后这些伤身的事可别再做了。”   半晌后,帘子里传来一声回应,“好。”   待小皇帝一行人逐渐走远后,贺攸宁才重新回到殿中,年柯正在等她。   等进了殿内,却发现何添竟还在,他并未回太医院,而是一直守在偏殿,有事与贺攸宁相商。   贺家人都喜欢聪明人,贺攸宁也不例外,对于适才何添在殿中的机灵,她颇为欣赏。   又因他对小皇帝有几分忠心,贺攸宁觉得此人更是难得,是以对他也算和颜悦色。   “何大人不回太医院可是有事要说?”   何添扫了年柯一眼道:“下官有要事向公主禀报。”   贺攸宁挥手示意年柯退下,“这下你可说了,究竟是何事。”   何添双手放于额上,直直跪下道:“不知公主如何处置这批香料?”   贺攸宁却问他:“依你看,这香料是用还是不用?”   “依下官之见,这香料还是接着用为好,皇上平日汤药不断,可以此香料为辅,却有调养之效。”   贺攸宁挑眉,“你只是要说这个?”   何添却不敢接着往下说,时间久到贺攸宁有些不耐,才缓缓说道:“皇上思虑过重,若往后像这般耗费心血,即使是再好的药材都无济于事,恐活不过十岁”。 第17章   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贺攸宁有些茫然,第一次将命不久矣四个字与自己年幼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尽管对他的身体状况早就做到心中有数,可是如今听来却无法接受。   若是出生在普通人家,以他的年岁如今正是无拘无束的时候,偶尔调皮不愿读书写字,那便与同伴们比试骑射功夫。   等到十四五岁,便可出去游学,踏遍山川名胜,走过乡间小路,行至小桥流水,或结交三两好友,于临山傍水处煮酒谈诗书,度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再大些,便可娶一心上人为妻,佳人相伴红袖添香,膝下有可爱的儿女,一辈子安稳幸福。   可他生在帝王家,从小生活在精致的牢笼中,从未踏出宫门半步,还没真正见过自己所拥有的大好河山,却被人划上生命最后的截至点。   贺攸宁忽然想起,从前每一次去看望小皇帝时,他总是守在窗边,次数多了,贺攸宁忍不住好奇问他,窗外究竟有什么好看的,竟让他这般眼巴巴地瞧。   他却捂着嘴笑道,窗外景色一般,但人却难得啊。   贺攸宁才懂,他是等着自己去来看他呢。   他身体不好,宫人们也不愿他常出去,唯恐病了累了,回头惹来责罚,便想办法拘着他,是以别说去宫外了,就是在宫中御花园也不常见他的身影。   等待是他人生中最常见的事,他就这样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等着偶尔有人能记起他,小心翼翼在他人心中为自己谋划一块不大的地方。   他手里攥着的东西不多,因而分外珍惜,害怕失去,也害怕被抛弃。   贺攸宁去皇陵的那日,正值初夏,往年是小皇帝最喜欢的一段时光,在这样好的日子里他才能无忧无虑地疯玩一会儿。   可得知贺攸宁要离宫的那一刻,平日里甚是乖巧,总害怕给人添麻烦的他,第一次不顾宫人阻拦,登上城墙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仿佛被抛弃的小狗,声声凄厉,祈求着贺攸宁带他一起走。   贺攸宁回头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泪水不知何时溢满眼眶,就一如现在的心情。   迷茫、不知所措,而后便是涌上心头的恐慌,她的阿弟应有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这里,静静等待生命的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殿中才传来一声颤抖的叹气,贺攸宁心中还抱有希望。   “若是精心调养,不为这些琐事烦忧,可能多活些时日?”   何添并未隐瞒,直言道:“宫中名贵药材数不胜数,但京都地处北地,并不是个养身体的好地方,一味待在宫中也不利于身心舒畅,况且皇上忙于政事,又如何能不殚精竭虑。”   贺攸宁听出何添的意思,身为帝王,没有一副好身体是万万不行的,只是如今皇位已成定局,又该如何改变。   “臣未入宫前,曾听闻有一名医,医术甚是了得,若是能将他请到宫中来,或可有一线希望。”   “你可知那名医在何处?”贺攸宁下意识握紧椅子的扶手,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期许。   “此人爱好山水,从来都是随遇而居,不再同一地方多做停留。若公主有心,下官可手绘一幅画像,公主可凭此像寻人。”   “有劳。”贺攸宁颔首,只要有希望便好,有些盼头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待何添走后,年柯从柱子后走出,向贺攸宁行一礼。   “你可听到了?”   见年柯点头,便吩咐此事交予他办,又叮嘱道:“此事先不要告诉皇上,待本宫想一想,寻个时机,慢慢透露给皇上。”   这事自然是不能瞒着小皇帝的,且不说她已将年柯等人交给皇上,再叫这些人办事已是逾越。   小皇帝素来不喜他人瞒着自己,又生性敏感,若是叫他察觉苗头,又免不了多想,再者,这是他自个儿的事,事关他的身体,他自然是有权知道的。   年柯见贺攸宁脸色并不好,心下犹豫:“林水铭等人,公主可要明日再审?”   贺攸宁却挥手拒绝,宫中的事够多了,若是等着她收拾心情,那便是一拖再拖事无止境。   必须要处理的事,也容不得她随着自己的心情办事。   林水铭并未随着院判等人一同关押,而是特意单独关在一间小屋内。   此时已近深夜,屋内未点蜡烛,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淡淡清辉,林水铭就这样站在窗边,见贺攸宁进来照常行了一礼,丝毫没有即将沦为阶下囚的狼狈模样。   贺攸宁有些看不透林水铭,他在宫中年岁不算短,可骨子里总透着一股风气,若不是身着宫中服饰,倒真不像是下人。   没有求饶与辩解,就这般不言不语,教贺攸宁也高看他几分。   “本宫听闻,大皇子曾对你有恩?”   林水铭并未否认,“公主心中早就知晓了,不是吗?公主心中有何疑惑,尽可问便是。”   林水铭是个聪明人,贺攸宁也不再和他兜圈子。   “本宫心中有一疑惑,还请公公为本宫解答。”   林水铭抬眸道:“公主但说无妨,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攸宁在心中酝酿好几遍,这才问出口:“先帝的死到底与大皇子相不相干?”   这在她心中盘旋多日的疑问终于问出口,心中惴惴不安,手指微微发白,在袖间微微发抖。   林水铭抬眼看她,站在黑暗处,看不清脸上所想,半晌后,只听他回答。   “先帝是忙于政治,疲劳致死,这是太医们一致得出的结论,公主应当知晓。奴才并非太医,从前也不在先皇身边伺候,公主知道的便是奴才知道的。”   贺攸宁未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前两步走至窗边。   “林公公是聪明人,也知道本宫为何要与你单独说话,阮贵妃与舒嫔之事虽说都是过去的事,阮家已不复存在,舒家再想寻仇也是投告无门,可林公公也并非是全然无辜之人。”   “林公公大可想一想,若是舒家知晓,你会是何下场,你自个儿的命就罢了,你家人的命也都不顾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家人是贺攸宁从前曾对他人说过的话,也是她一直遵守的准则,如今也都抛却,成了自己不想成为的恶人。   “你只需回答本宫一句,是或不是。”她今晚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关家人,林水铭听了这话果然有触动,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是。”   话音落地,贺攸宁下意识向后两步,退至黑暗中。   明明小皇帝早就同她说过,曾看见大皇子在景成帝离世前不久去找过景成帝,可贺攸宁总觉得,有时眼见也并非如实,心中抱有一丝侥幸。   如今林水铭一个点头,贺攸宁便立刻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一瞬间所有心里替大皇子推脱的话都成了一场空。   贺攸宁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的,只是浑浑噩噩失了神般往前走,心里本打算要问的话也未说出口。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大皇子,却发现大皇子早就等候她多时。   大皇子宫中未留一个宫人,只他一人独自饮酒,瞧见贺攸宁来了,像是从前那般,语气亲昵叫她快坐。   贺攸宁同他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不想笑便不笑了吧,这般模样怪难看的。”此刻大皇子也不再伪装,替她斟了一杯茶,“你不会饮酒,便以茶代酒,陪我小酌几杯。”   贺攸宁深吸一口气,像从前一般,坐在大皇子身边,替他翻开桌上的书本,“皇兄给我念一段吧。”   大皇子拿起酒杯的手一滞,而后又像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你如今也不是几岁的孩童,还要人读书哄睡的年纪,早就没了这个习惯,还读它作甚。”   贺攸宁放下书本,自嘲道:“也是,从前总是从前,太阳东升西落,日子是往前过的,今时人也非彼时人。”   大皇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是感慨道:“阿宁,你长大了。”   贺攸宁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不去看他,尽力掩饰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有一瞬间,她就要忍不住站起来质问他。   可她一看见大皇子空荡荡随风飘扬的一只衣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淑惠长公主也好,小皇帝也罢,这宫中谁都比她有资格站在这里,谁都能怀疑大皇子是否对景成帝做了什么。   可唯独她没有资格,大皇子因为她失去手臂,因为她无缘帝位,如今变成这番模样也皆是因为那一场大火,归根到底她才是那个将大皇子拖入深渊的人。   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却也不只该如何弥补大皇子。   鸣山大火后的每一天,每每想起大皇子,她没有一刻不是煎熬的,恨不得自己当初死在那场大火中,也好过如今看着大皇子受她本该要承受的痛苦。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阿宁,想哭就哭吧。”   贺攸宁终于抑制不住,扑向他怀中,眼泪几近将他的衣服打湿。   曾经最亲密的皇家兄妹,隔着两年多的时光的第一个拥抱,竟是在这般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贺攸宁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这句当年隔着殿门说过许多次的抱歉,如今终是对着眼前人说出。   大皇子苦笑,这宫中最不需要对他说对不起的便是她了,可偏偏只有她真正愧疚这么多年,活在内疚与痛苦里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说:   有个伏笔哦。 第18章   正如贺攸宁所认为的那样,大皇子一身傲骨,绝非是轻易认命之人。   他醒来时阮贵妃正趴在他床头哭泣,景成帝脸上也露出一片颓然之色。失了一只手臂,人人都认为他的人生完了,他还在昏睡时就被人下了定论。   命运如此,好似他只能认命。   景成帝为失去一位优秀的储君而担忧大昭朝的未来,阮贵妃心系阮家,期盼着他能在景成帝面前为阮家求情。   没有人问他身体是否恢复,伤口是否还疼。他是大皇子,是大昭朝未来的储君,是阮家的希望,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他并未有多难受,甚至觉得轻松,阮家预谋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卿崔两家三名儿郎,他的伴读,自小的好友卿云之也死在这场大火里。   因着这场大火死去的无辜之人更是无数。   若是他毫发无伤从火场里走出,怕只能沉沦于噩梦,失了一只手臂,他心中也能好受些。   是以他并未如旁人所想一蹶不振,而是想尽力补救,但是景成帝却不允许。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发觉景成帝是个如此薄情之人,就因为无法接受亲手雕刻的美玉不再完美。   因为对阮家的舍弃,就要他从此假扮痴儿,以此来换阮贵妃周全。   他答应了,可阮贵妃还是没能活下来。   明明阮家是景成帝变革的最大助力,明明鸣山之事景成帝也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变革一朝失败,阮家却成了唯一的罪人。   他保不住阮家,也未能保住阮贵妃,苟延残喘是景成帝为他定下的结局。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曾经的他同阮家一起死在午门,他的傲骨、他的血肉一并葬在秋眠山的乱葬岗。   当年鸣山之事,他不想与贺攸宁透露半分,真相比如今她所以为的更加残忍,不如就将此变为真相。   于景成帝一事,他并未有半点辩解的意思,事实如此,景成帝是因着他的话怒极攻心而死。   事情真相大白,贺攸宁却无法高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次她连皇兄都未喊,事实摆在面前,却如此难以置信。   大皇子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出自己心中所想,“我本以为你对父皇感情并不深厚?”   贺攸宁一怔,她对景成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每一个孩子在幼时都会崇敬自己的父亲,贺攸宁也不例外,景成帝对她也很好。   幼时偶尔听到他人这般说,贺攸宁都是骄傲地昂起头,她是景成帝最喜欢的女儿,人尽皆知。   只是后来长大些,却瞧出不同,卿蔓依的父亲也疼爱自己的女儿,只是并非像景成帝这般,搜罗珠宝哄女儿开心,那种爱是从眼里透出来的。   世间珠宝再珍贵,于景成帝而言都是随手可取之物,算不得多珍贵。   等景成帝与卿皇后彻底翻脸,贺攸宁终于窥见其中深意。   她的出生不是卿家所盼,或许也非卿皇后所愿,但却随了景成帝之意,是个女孩。   卿家是坚定的保守派,不容景成帝对世家利益有一丝一毫的损害,又在世家中颇有威望。   他绝不允许卿皇后生下皇子,是以贺攸宁的出生让景成帝松了口气,既给了卿家一个交代,又能再拖上几年,待大皇子大些,地位彻底稳固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因而对贺攸宁好,是给卿家和卿皇后一个面子,政/治意味甚浓,其真心究竟有几分便不可知。   之后那般无情贬她去守皇陵,也是因为朝堂之事,身为帝王或许就是如此,对一个人的好与坏皆与前朝挂钩。   可即便是知道这些,贺攸宁却无法抹去心中对景成帝的孺慕之情,他赐予她荣耀与地位,今日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因为景成帝。   是以她对景成帝很是感激。   她不是对景成帝感情不深,只是这份感情与她和大皇子之间的相比,相形见绌。   一位是她从小敬仰的父皇,一位是手足情深的皇兄,世间没有比这更难抉择的事了。   “阿宁,人是会变的。”大皇子望着高悬明月,轻语道。   贺攸宁无法拿这句话安慰自己,人会变,可正人君子不会干出弑父之事。   “你觉得无法接受?也是,在你眼里我还是未失去手臂的我。”   贺攸宁无法否认,在她心中,大皇子仍是那个在冠盖如云的官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京中才子再多也不能掩盖其光芒。   “阿宁,你不知,人是会疯的,这些年我也免不了心生怨怼,不是对他人,而是怨我自己。”   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贺攸宁听来却心如刀绞。   命运无常,他却将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父皇死后,你为何要将林水铭送到皇上身边?”   “若我说,我想要这皇位,阿宁会信吗?”大皇子转头看她,摸着她面前的茶盏已凉,又为她沏满,递给她暖手。   贺攸宁接过茶盏,低头不语。   大皇兄想要这皇位吗?大约是想的,毕竟出事之前,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若没有变故,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应该是他。   或许也是不想的,他这般骄傲的人,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去抢。   贺攸宁摇了摇头,“不会,皇兄若真的想要这皇位,便不会用香料为皇上调养身子。”   大皇子却笑,“不过是替我母妃积德罢了,皇上如今的身子骨,我母妃也有一份功劳。”   贺攸宁了然,怕是阮贵妃在小皇帝生母面前说了什么,这才让其有了喝催产药的念头。   “都是可怜人,不过是同病相怜,那日一时突发奇想,想着要做份善事,却不想弄巧成拙,也罢,他若不喜欢便将林水铭撤走便是。”   “只皇兄要求你一件事。”   贺攸宁抬头看他,借着烛光依稀能瞧见幽深的双眼,似一湖沉寂的湖水。   “舒嫔的事是我母妃指使,林水铭不过是个办事的,虽然可恶,但还请你念在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贺攸宁有些恍惚,幼时她总爱发脾气,大皇子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说得最多的便是,求求我们阿宁别生气啦。   可那是玩笑话,如此郑重其事地求她还是第一遭。   是以,贺攸宁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看见贺攸宁点头,大皇子露出了自二人见面以来最真情实感的笑意。   仅仅为了一个林水铭,贺攸宁忽然记起景成帝变革时,他在世家春日宴上说的话。   “两年之后的春日,普通百姓皆会识字,世间众人皆可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不为陈规所累,不为世俗所困,他们会记得今日在座诸位所做的努力,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惠泽四方。”   如今已是多年后的寒冬,当日的话已成空,但大皇子的心中始终记得。   酒杯中的酒已饮尽,殿中烛火微暗,贺攸宁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想问他究竟是何缘由,让他对景成帝痛下杀手。想问问他是否怪过自己,想问问他,这些年装疯卖傻心中苦楚几何。   一面是质问,一面是安慰,心中所想太多,如今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她无法装作不知,又无法站在制高点定他的罪,知道真相比瞒在鼓里更难熬。   来这一遭,却只能落荒而逃。   “夜深了,皇兄早些休息,宫中还有些事,我便不陪皇兄饮酒了。”   贺攸宁声音暗哑,一腔话语到嘴边却成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年柯守在门外,就等贺攸宁一声令下,将大皇子擒住。   宫门打开,两旁的亲军只见贺攸宁神色如常,缓缓走出。   “走吧,本宫已问过了,事情与大皇子无关,此事到此为止。”   年柯心下还有些疑惑,见贺攸宁神色坚决,只当是自己多心。   也罢,如今景成帝入土为安,号令他们的令牌在新帝手中,公主又为他们寻了新的出路,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该听如今主子的话。   回宫的路上,贺攸宁一直未说话,沉默似乎是回宫后她的常态,言不由衷也是常事   “公主准备如何处置林水铭?”   “他也是身不由己。”阮贵妃能独占景成帝宠爱这么多年,不仅仅有着阮家的缘故,更是因着自己在后宫中动作不断。   景成帝子嗣不丰,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阮贵妃暗中下手,但景成帝明明知晓却作壁上观,好似害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舒嫔死于景成帝的袖手旁观,死在阮贵妃的阴谋中。   阮贵妃借着大皇子对林水铭的恩情,要林水铭为她办事,害的舒嫔一尸两命,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作呕。   归根结底,林水铭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没有反抗之力只能被人利用。   他不无辜,但也不是罪魁祸首。   其实她与林水铭又有何区别呢?同样是棋子,不过作用不同罢了。   “林水铭在皇上身边伺候时也还算尽心,功过相抵了,想个办法让舒家相信林水铭畏罪自杀,待风声过去,送他出宫与家人团聚吧。”   淡竹颔首,从袖中拿出一密信。   “江宁那边传来消息,信口有朱砂,怕是有大事。”   信口涂抹朱砂,这是她定下的规矩,代表此信事关重大,情况危急。 第19章   江宁,在卿家的地盘上,又是急信,恐怕与卿家脱不了干系。   事实果真如此,江宁受灾,灾民众多,若是再拖下去,恐酿成大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年夏季格外炎热,南方干旱,粮食收成比以往少了很多,农民果腹尚且困难,可征收的赋税却没变少。   世家一向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交给朝廷的赋税不会少,但世家中饱私囊的也不会少。   如此一来,可怜的只有百姓。   冬日来得又格外早,今年冬天冻死的人恐不在少数。江宁已算富庶,若江宁乱了,其他地方又该是何等景象。   一细想,贺攸宁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贺家江山如今已经不起任何波澜。   贺攸宁想了一圈,在朝中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委以重任之人。   如今的朝廷,没了阮崔两家的制衡,邓家如今大不如从前,卿家独大的局面已是板上钉钉。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得罪卿家,即便是有人前去怕也是查不出什么。   淡竹扶着渝平的手臂,耳语道:“奴婢瞧着刘大人是个正直的。”   贺攸宁明白淡竹的意思,刘毓是小皇帝的老师,明面上是朝廷中与小皇帝利益最相近之人。   刘毓自然是不能随意出京,但刘家的子弟中也是有能干之人。   贺攸宁略一思索,便放弃此想法。   刘毓身为帝师,在朝堂上也算如鱼得水,虽说是个能臣,但这样的老狐狸,惯会审时度势,绝不会干损害自身利益的事。   他与卿国公在朝堂上的日子差不多,两人平日里虽算不得交好,但也为走到剑拔弩张的局面。   若贸然向刘毓提起此事,大概率只会被推脱,若仅仅如此便罢了,更要紧的事,若刘毓要卖卿家一个人情,那便是打草惊蛇。   到时候,只怕是官官相护,没个结果。   贺攸宁枯坐一夜,思来想去,此事她亲自出马最合适不过。   这样一来,此事定是要与小皇帝商讨。   小皇帝虽抗拒,但却没拦着贺攸宁。   “此事事关重大,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唯独只有阿姐可以依仗。”因着昨夜的事,小皇帝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只是阿姐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这半块玉佩阿姐留着吧,到了江宁,办事也方便些。”   小皇帝办事周全,贺攸宁心中也放心不少,并未推辞,接过玉佩。   她手中虽有些人,但景成帝在江宁布局多年,他留下的人自然更知晓江宁城深浅。   “皇上打算如何安置年柯等人?”   “年柯从前立下不少功劳,但因其身份,父皇并未对其有过多嘉赏,昨日行事果断,又立了功,那便依阿姐的意思,对其封官,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封赏才好。”   在他看来,年柯的来由并不好解释,又不是世家出身,若封了官也只是个外派的小武将,对他助益不大。   贺攸宁微微一笑,解释道:“父皇并非平庸之辈,这些年世家行事多有收敛,可不是仅仅靠着庙堂之上几句话便可以做到的。”   “有所忌惮才会收敛,是以在世家眼中早已知道这支暗卫的存在,年柯的身份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小皇帝一点即通,瞬间明白贺攸宁地用意。   世家不傻,凭空多出一支亲卫,稍一思索便能猜到他们从前的身份。   是以,年柯等人的现身世家众人不会多说,反而会无比顺利。毕竟,敌人若在明处那可就好对付多了,更何况日久天长,凭着世家一贯的手段,便是将敌变友。   贺攸宁就是想利用世家的这般心理,掩藏住剩下的暗卫,还能将年柯等人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城。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若想知晓便知晓好了,过了明路这些世家反倒受身份所累,不会擅自举动。   一如两人所料,第二日年柯的封赏,朝堂之上无一人反对。   年柯被封指挥使,正三品官职,其余人论功行赏。   众人不以为意,虽充实了亲卫力量,但一个三品官还不足畏惧,其余更不放在眼里。   此事顺顺当当地进行,但卿国公心中却觉怪异。   明明如今的局势于他们来说有利,但因着是贺攸宁的意思,这件事难免叫他多疑。   他很了解这个外孙女,于权术之上颇有天赋,又洞察他人心理,此举背后定有深意。   此刻被他惦记的贺攸宁已出了京都,向江宁奔去。   因着要避人耳目,趁着夜色便出了宫,一夜赶路未停,到了第二日赶到下一个镇子才稍作休息。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此行只有淡竹跟着,为着低调,二人只要了一间房间。   店中生意火红,有众多商人落脚,贺攸宁与淡竹皆是男装打扮,便直接在大堂入坐。   其中一商人似是喝多了酒,谈话间不自觉将声音提高:“你说说,这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世道这般,生意是越发难做。从前还以为地位抬了,能有个好日子,哪晓得,一场梦啊。”   周围人见他越说越放肆,拍了拍他,眼神示意他周遭还坐着两个生人。   贺攸宁垂下眼帘,起身向那几位商人点头示意,吩咐掌柜将饭菜送到楼上,便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可以压低的声音:“这小哥也算识趣。”又问那掌柜:“我们少爷不是已将客栈包下,你这厮不讲诚信,还出来作甚生意。”   “可别再说,看那二人衣服的料子,别冲撞了贵人。”   声音逐渐变小,听着身后的言语,贺攸宁依稀猜出,这些人约莫都是同一个商帮的,跟着自家少主出来谈生意罢了。   房间内。   贺攸宁兴致并不高,在皇陵这两年她挑食的毛病早已被治好,如今这饭菜也算可口,却没有多少食欲。   她在想那商人的话,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贱,即使再富有也只能坐牛车,再多的绫罗锦缎也只能看看。   景成帝在位时,为了变革,曾下旨抬了商人身份,给予商人众多便利,一时间确实得到不少支持。   但商人的支持实在有限,在根基稳固的世家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变革失败后,就连阮家都落得那样的下场,更别提这些商户。   还未捂热的好处顷刻间化为乌有,更是遭到世家的打压,日子比以前还要难过得多。   经此一遭,世家似乎发现这些商户是个好打发的,给些好处便能乖乖献上钱财。   世家碍着身份不屑于铜臭为伍,却能指使他人乖乖为其捞钱,这些商户赚的钱有一部分都进了世家的口袋之中。   这些商户无法,自发结成商帮,以此获得生存的空间。   有了商帮这一名头,盈利更多不提,商户便不必害怕被世家们单独寻上门来,只需以商帮的名义给世家好处。   不得不说,这样自发的“进贡”方式既取悦了世家,各个商户的损失也减少不少,看似两全其美的事,却让人忽略了这件事本不应该发生。   那商户的话又给了她一记提醒,她二人的衣服确有不妥,有眼力的人一看便知二人身份不同。   这裁剪的款式虽是找着百姓常穿的衣服所做,但这料子却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正好在镇上,便吩咐淡竹去寻两身合适的衣服来。   淡竹出去没多久便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厚厚的包裹。   贺攸宁挑了挑眉,这般快?   “阿弟,我出门正撞见楼下适才坐着的人,那人一见我便道歉,说是他同伴出言无状,怕得罪贵人,特送来赔礼。”两人在外以兄弟相称。   贺攸宁并未接过包裹,“不过是小事,何须赔礼,还是将此物退回去吧。”   “我就知道阿弟会这般说,本不想收,但那人定要我收下,说是他们少主的意思。”   也罢,商人出门在外怕得罪人也是常理,不若收下这包裹换他们一个心安。   淡竹将包裹放下,刚要转身,不料包裹散开,里面赫然露出几件百姓常穿的衣物。   贺攸宁与淡竹对视一眼,心下皆是一惊,这商帮的少主竟能心细如此。   淡竹下意识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隔墙有耳?”又小心走到门前听了片刻,朝着贺攸宁摇了摇头。   贺攸宁拿起上头的几件衣物,下面还有一木匣,里面装得瓶瓶罐罐皆是金创药等治疗外伤的药物。   淡竹逐一拿起嗅闻,并无异样。   贺攸宁拿起衣物比划一番,刚刚好不大不小,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   顿时间有些摸不准这商帮少主的意思,若是只是寻常几件衣服倒罢了,但尺寸大小合适可就太奇怪了。   她与淡竹身形偏小,可她上楼时瞧得真切,堂中众人可没有像他们这样身形的。   此事无非两个解释,一是这少主是个少年模样的人,亦或者商帮中还有适才不在堂中的少年,二是她们早就被人盯上,被知晓了行踪。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见此人。   听见她们要见自家少主,堂中候着的人似乎早有预料。   “我家少主感染风寒,恐将病气过给两位贵人,特吩咐我在此候着,若是等到贵人前来,便替他向二位赔个不是。”   面前之人神色恭敬言辞坚定,贺攸宁无法,只能转身上楼。   淡竹将衣物都收拾起来,“这些东西可要留着?”   “收起来吧,待午后,我们换上再上路。”   午后日头大,也暖和些,二人换上衣服便准备离开。   下楼时,贺攸宁察觉二楼一雅间正开着门,抬眼望去,一戴着面具的男子端坐桌前,对上她的眼神,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她示意。 第20章   贺攸宁脚步一顿,颔首回礼,向下行了两步,不知为何转变心意,转身上楼往那雅间走去。   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贺攸宁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她也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转身上楼,待走至那男子面前,还未回过神来。只直直看向那人,他的眼神好似只是在看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见她只呆呆站着不说话,那男子开口道:“在下有什么能帮到小公子的吗?”   声音清润,贺攸宁却一怔,心下否定到,不是这个声音。   这声音瞬间将她从梦境拉回现实,面对男人的问话,一改之前魂不守舍的模样,抿着嘴微微一笑道:“小生前来是想向公子道谢,感谢公子贴心,为我二人准备衣物。”   那人并不在意,只“无妨,是我的人不懂事,此为赔礼又何必道谢。在下新得了此茶,小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坐下同在下共品。”说罢,抬起酒杯晃了一晃。   贺攸宁心下讶异,一时间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公子竟用酒杯品茶?”   听出她话语中的不可思议,对面之人似是被逗笑,仰首大笑两声,面具下的双眼也露出无法遮掩的笑意,反问她道:“何以见得这是酒杯?”   贺攸宁被他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再三打量一番,这样式分明就是酒杯,可细细一看,好似与寻常酒杯不太一样。   胎体细白,施透明釉,是贺攸宁从未见过的瓷杯。能用上这样的上等瓷器,可见此人背后的商帮实力之强大。   “在下从未见过这样的瓷杯,青红相配,实在是世间稀有,是在下孤陋寡闻。”   不料眼前之人扑哧一声笑得更大声,还不知自己被戏弄的贺攸宁深觉莫名,不解地看向他。   那人将瓷杯放下,转头唤仆人拿来新的茶具,问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公子?”   “免贵姓梁,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她招了招手,贺攸宁见状缓步走到他身边。似乎是离得有些远,怕她看不到,那男子便伸手拉住贺攸宁的手臂,示意她再往前走两步。   于是两人便挤在小小的窗前向外看,贺攸宁身为女子,身形本就比一般男子瘦小,又因着年岁还不大,站在此人身边更显娇小。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贺攸宁有些不自在,身边之人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指了指远处的车马。   “你看那。”贺攸宁抬眼望去,那些车马似乎都为此商帮所有,马车前统一挂着小旗,上书赵字。   “在下赵归。”   “赵兄……”。贺攸宁一转头便撞上赵归的胸膛,一瞬间似乎闻到熟悉的气味,顿时愣在原地。   是木质香薰的气味,这很常见,可贺攸宁曾闻过最特别的香味,夹杂着属于他自己身上的气味,是其他人身上都没有的,如今时隔多年却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闻到了。   可他姓赵,叫赵归,并不是贺攸宁所想的那个人。   贺攸宁抬眼看他,赵归比她高大许多,站在逆光处,只能依稀可见他似乎低着头也在看她。   看着他脸上的面具,贺攸宁心中   “赵兄为何会戴着面具?”   “见你唤我一声兄台,我也不和贤弟隐瞒,我一出生脸上便带了块黑色胎记,实在是奇丑无比。身为生意人,出门在外若是以那等模样见人,怕是客人都要吓跑。”   “是以家父想了办法,以面具遮掩,这一戴便是多年,如今已成为我的一部分,无法割舍了。”   赵归说起此事来并未有不快,反而语气轻松,不以为意。   贺攸宁喜欢他的这份爽朗,心中却默默比对着,他与那人性格虽有相似之处,可声音却截然不同,细看下来,连眼睛都不一样。   大约只是错觉,如此一想,贺攸宁虽心有失落却也将这份猜测抛掷脑后。   时候不早,该要上路了,但鬼使神差地,贺攸宁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随赵归一道坐下,拿起茶盏浅浅抿一口,是庐山云雾。   此茶香凛持久、醇厚味甘,是好茶但并不是那人爱喝的。   见她饮茶,赵归不知何时拿出了酒坛,将瓷杯倒满。   贺攸宁见他动作,神色懵懂,这不是用来喝茶的瓷杯么,怎又用来盛酒。   大约是她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赵归这会儿实在没忍住,笑道:“梁弟涉世未深,实在是好骗。”   此话一出,贺攸宁还有什么不懂,合着这人之前都在诓她呢。   大约是怕她生气,赵归又替她沏了杯茶,摆在她面前,解释道:“我这人素来是个浑不吝的,总是改不了爱开玩笑的毛病,今日见梁弟忽然想起在家的弟弟,一时忘了分寸,还请梁弟莫要见怪。”   贺攸宁接过茶,摇了摇头,道了句无事。   赵归给她的感觉总让她想起故人,何况她本就不是喜怒无常之人,如此一件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赵归不再说话,只静静饮酒,贺攸宁也不是活泛之人,一时间屋子里倒也安静。   两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同处一室没有言语,贺攸宁竟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莫名安心,这份安宁让她想起从前的时光。   半晌后,还是赵归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开口问道:“我看梁弟行色匆匆,可是要南下。”   贺攸宁顿时警觉,此处离京都并不算太远,赵归是不是个普通商人还未可知,能坐在这里与他交谈已是掉以轻心。   毕竟是萍水相逢,即便她与淡竹二人会些功夫,但赵归人多势众,若是有不轨之意,恐怕是难以招架。   贺攸宁并未回答,只问他:“敢问赵兄是要北上京都还是南下?”   “自然是南下。”赵归回答得痛快,并未有半分迟疑。   贺攸宁垂眸盯着杯中的茶叶,睫毛上下飞舞,似在思考赵归此话的可信度。   “先前听说如今南边乱得很,赵兄竟还要南下么?”贺攸宁看向赵归,面具将他整张脸遮住,看不见脸上是何表情。   贺攸宁的试探十分明显,没有半分要遮掩的意思。   赵归是生意人,讲究左右逢源,像面前这样的小少爷他见得多了,世家贵族的子弟都有些疑心,眼前这位已算是其中好相处。   是以贺攸宁如此,他也未觉得冒犯,倒觉得有些小脾气甚是可爱。   “南边虽乱,但乱也有乱的好处。”赵归特意买个关子,好叫眼前的小少爷开口问他。   可贺攸宁却不中他的圈套,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   赵归等了半天,瞧她神色,不像半点好奇的样子,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实在叫他心痒痒,终还是他先沉不住气开了口:“梁弟不问问为何?”   贺攸宁小小地报了之前的戏弄之仇,心中快意不少,面上却不显,正色道:“道理显而易见,世道越乱商人就越是有利可赚。”   赵归愣住,似被她的言论所惊,又抚掌大笑道:“梁弟可真是远见卓识,人人都说,乱世不经商,你却反其道而行,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有如此见地。”   贺攸宁此言不虚,在如今的大昭朝便是这般形势,商帮依靠世家,商人与世家勾结在一起,因着世家的授意,哄抬物价,其他尚且不提,但是米粮再贵百姓也得买。   乱的是世道,苦的是百姓,这些人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自然是不管他人死活。   赵归能在她面前说这番话,不过是猜到了她大概世家出身,两人于此事上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此事却不能再说下去,赵归急忙转移话题。   “恕我多言,梁弟若是要去南边,仅凭你们二人赶路是绝不可行的。南边前些日子多了不少山匪,这些亡命之徒见人便抢,女的掳上山,男的便就地杀了,凶残的很。”   “并非只有二人,家中有人在下一个镇子上等我。”此话倒是不假,江宁遥远,一路上不知会遇到何种危险,贺攸宁不会自大到只带淡竹一人上路,早已通知心腹在路上接应。   赵归很是热心,即便贺攸宁这般说,还是提议一同赶路,好有个照应。   贺攸宁有些动摇,商帮是个很好的掩护,商人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知道的消息也多,若是与之同行,或许一路上能听到不少有用的讯息。   可思索一番还是摇了摇头,赵归并未再挽留。   眼见时候不早,贺攸宁心知不能再耽搁,便起身告辞。   告别赵归后,二人一路南行,行至一树林才停下休息片刻。   贺攸宁一路上都在想赵归的话,如此成群的山匪在前朝时也曾出现过,但那时前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各地揭竿而起誓要改朝换代自立为王。   但如今的大昭并未有战乱,边境安定,一片祥和景象。有的只是内乱,因世家的贪得无厌,因朝廷的软弱无能。   贺攸宁发泄般踢了踢眼前的杂草,殊不知,距离此处不远的客栈中,一只修长的手拿起她喝过的茶盏不断摩挲,似不舍又似发泄心中闷意,过了许久,只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 第21章   傍晚林间冷, 二人并未多停留,休息片刻便起身上马,赶往下一个城镇。   日头西斜, 日暮四合。贺攸宁此时不免懊恼, 在赵归那耽搁了不少时间, 如今怕是要在夜间赶路才能于明日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   这一段山路颇多, 夜里寂静,除了马蹄声与树枝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贺攸宁心中发毛,驱使马儿跑得飞快。   忽听见林中一声鸟叫,甚是怪异, 贺攸宁心中一紧, 暗道不好,立马调转马头。   果然林间传来异动,一批大汉从山林间冲出。约莫几十人,将贺攸宁二人团团围住, 淡竹见状,立马驱马挡在贺攸宁身前。   借着月光, 贺攸宁扫过众人,高矮胖瘦皆有,均着粗衣麻布, 手中拿的兵器也不统一, 不像是世家的派来的人, 倒像普通山匪。   贺攸宁不动声色悄悄摸上腰间的佩剑,刻意粗着嗓子喊道:“各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放我与兄长过去。”   为首的彪形大汉上前一步, 恶狠狠地吼道:“少废话, 将你们身上之前的东西都留下,或可考虑留你们一条性命。”   贺攸宁二人轻装上阵,身上除了盘缠并无其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对上眼神,淡竹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扔给那大汉。   那大汉颠了颠钱袋,却觉得不够,“两位小哥骑马上路,竟只带区区三十两银子?是看我们兄弟几个好糊弄,打发叫花子呢!”   说罢,便要上前将二人拉下马。   贺攸宁间形势不妙,只得服软道:“几位大哥,我们二人投奔亲戚走得匆忙,身上并未带多少银两,这马也不是什么好马,只是两匹老马,还是从商帮手中买的。”   商人虽不能坐马车,但商帮却可豢养马儿以此卖给世家贵族。但近些年边境安定,这些高门大户更喜欢关外来的马,商帮养的马若是并非品种马,只能砸在手里。   一些家境稍微富庶又并非从商的家庭,便能以较低的价格从商帮手中买马。   “我们二人跟着父亲钉马掌,这不有个马也好彰显彰显本领啊。”贺攸宁解释了一番,面前众人却岿然不动。   那彪形大汉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半晌未说话,一时间四周又重归平静。   贺攸宁心下觉得有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过片刻,一阵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那大汉终于开口道:“正好我寨中缺两匹马,我看你二人不如将马留下。”   贺攸宁蹙眉,此刻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些距离,若是弃马,怕是不能如约赶到。可看着眼前众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贺攸宁实在不想起无谓的争执。   或许是认为她二人并非世家贵族,这些山匪还算好说话,只是要些东西。   罢了,贺攸宁拍了拍□□的马,幸而出宫前她有所准备,这两匹马都是老马,如今给出去也不算心疼。   贺攸宁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别说是大汉这般对她,若是敢当着她的面打劫他人,干这等子事早就被她斩于马下。   可她如今却做不到,她太清楚这些人是为何背离家乡,落草为寇。他们本是清白百姓,安生度日,落到这般田地有她贺家的缘故。   他们本不是恶人,可世道却要逼他们成为恶人,因为这样才能活。   那大汉似是没想到二人这般爽快就要将马留下,一时间有些愣住,片刻后又大笑,“二位小哥真是真性情之人,我最是欣赏这样的人,也罢,今日遇到你们二人也是有缘,这钱袋便还与你们。”   那人上前两步,似要将钱袋还回,淡竹也跟着走了两步,挡在贺攸宁身前。   贺攸宁如今终于发觉怪异之处在哪了,这人说话文雅,不像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细看他手掌,也没有干农活时留下的茧,虎口的茧更像是久握兵器所致。   贺攸宁当机立断,立马抽出佩剑,那大汉反应更快,自袖中洒出粉末,二人避之不及,不慎吸入鼻中,当即昏了过去。   见二人倒在地上,那大汉试探了一番,确认是真的昏睡过去,这才学了一声鸟叫。   林间缓缓走出一位身着玄袍的男子,众人见之纷纷行礼,那男子走到贺攸宁面前,轻松将她抱起。大汉见状,也扛起淡竹跟在身后。   待贺攸宁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此刻还有些昏沉,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关在一处柴房。   她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淡竹也不在身边。   贺攸宁心下懊悔自己过于掉以轻心,却又不免思索这伙人到底是何来头。   这一待又是一天,柴房阴冷不见光,贺攸宁滴水未进,此刻是又冷又饿却半刻没放弃逃跑的念头,被反绑的双手手腕已被磨破,麻绳刺得生疼。   知道月升中天,柴房外才传来声响,贺攸宁连忙闭上双眼装睡。   来人正是那大汉,在距离她身边一米远蹲下,伸手捡起根木枝捅了捅她。贺攸宁这才装作大梦初醒,抬眼看向他。   那人未说话,只将碗筷放下,又绕到她身后解开麻绳,瞧见贺攸宁手腕上的伤,微不可闻地僵硬一秒,待转到贺攸宁面前,又不见异色。   贺攸宁看着眼前的饭菜,没有动筷,也不知这里头有没有放蒙汗药,如今束缚被解开,正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趁着大汉不注意,贺攸宁一个扫腿将其踢到,那大汉身手不错,眼疾手快抓住贺攸宁的左腿,却又像是忌惮什么,动起手来总觉束手束脚。   三两下过招,贺攸宁很快占据上风,一掌打在大汉的后背,那大汉吃痛异常,倒在柴堆上迟迟起不了身。   贺攸宁抓住时机,立马跑出柴房,环顾四周,转头向远处的山林跑去。   路上却想起那大汉的异样,她那一掌不算太重,还不至于将其打成重伤,瞧大汉那样像是背部早受了伤。   可回忆起昨晚种种,那大汉分明不像是个有伤在身的样子。   此处像是山寨内部,远处可见有微弱烛光,如今淡竹不在身边,她一个人要想找出淡竹难如登天,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与心腹会和再来寻淡竹。   身后不远处传来声响,还有火把隐约晃动,约莫是知道她逃了。   此刻再不好一味跑动,瞧见不远处一间房屋,贺攸宁立马翻窗进去,不料却看见一熟人。   赵归被五花大绑晕倒在地上,贺攸宁一怔,未叫醒他,而是躲入床底。   房门被推开,来人踢了踢倒在地上的赵归,却被另一人阻止。   “他一直昏着,还没过药效呢,能看见什么。”   那人啐一声,“他倒睡得舒服,老子得辛苦找人。”说罢,也不顾同伴阻止,用脚猛踢两下。   赵归吃痛地睁开双眼,正对上床底的贺攸宁。   山匪骂骂咧咧,“你这小子心倒大,在土匪窝也能睡着。”说罢,放肆大笑。   赵归看着躲在床底的贺攸宁有些不明所以,有一瞬间贺攸宁真怕他露馅,急忙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不要多说。   那山匪还在叫唤:“说你呢,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又踹了两脚,显然是拿他寻开心。   另一人看不过眼,拽了拽他,“好了,问他有什么用,赶快干正事吧,可不能让那小子逃了。”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那人骂骂咧咧一同离开。   估摸着二人走远,贺攸宁这才从床底爬出,却没立即解开赵归身上的麻绳,而是仔细瞧了瞧,是个死结。   这个赵归出现的太巧,实在让她怀疑,虽说是五花大绑,可面具还是完好地戴在脸上,山匪绑人还能估计这些么。   赵归倒是十分欣喜,“梁弟,你怎么在这,快快,替我解开。”   山匪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贺攸宁不想浪费时间,却又不得不问:“你怎么在这?”   “别提了,今日刚出发没多久便遇上这伙匪徒,这些人甚是阴险,用迷药将人弄晕,跟着我的武夫还没施展拳脚就被放倒了,我也被绑在这。”   贺攸宁自然是不信,商帮人数众多,带的武夫也不少,区区一二十个山匪竟能让整个商帮都无力招架?   似是看出贺攸宁的疑惑,赵归急忙解释道:“也是我不好,耽误了时辰,便让众人先上路,自己身边只留了几人,想着到下一个城镇回合,哪想出了这样的事。”   “不过,他们知晓我是商帮少主,也没多为难,只是要些赎金。”   时间紧迫,贺攸宁不想再听他多说,将他背过身去,看了看他的手,手指纤长又无茧,不像是习武之人。   也罢,信他一回,于是伸手将其解开。   多了个人,便不是这般好逃了,可又不能不管他。   贺攸宁低声叮嘱他:“一会儿我可不管你,你自己跟紧。”   赵归闭紧嘴巴点了点头,见他还算老实,贺攸宁满意不少。   确认四下无人,贺攸宁才带着赵归往外走,却不料一个转身将烛台扫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   夜里安静,这声音分外刺耳,远处显然听到这边的声响,火把隐约向此地移动。   糟了!事不宜迟,贺攸宁赶紧拉着赵归往外跑,心下思忖,若是赵归这厮跑不动就将他扔了!   幸而赵归人高马大,腿比贺攸宁长一大截,跑起来甚快,一下子变成他拉着贺攸宁往前赶。   只不过终是抵不过山匪们人多势众,两人被团团围住。   贺攸宁一人也就罢了,如今带着赵归这个不会武功的,更施展不出拳脚。   这些山匪们似乎对贺攸宁的逃跑很是气愤,全然不见昨日还有得商量的样子,提刀便要砍。   贺攸宁抓着赵归左右闪躲,一个不察,背后的冷刀就要砍下,赵归见状,连忙一个闪身挡在贺攸宁身后。   “小心!”   一刀落下,赵归的手臂被划出深深一条血痕,手起刀落间,血滴飞溅到贺攸宁的脸上。   一时间四下无声。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可以看看我的预收吗?   《被反杀后和天道之子在一起了》   这是谢希的第三世。   第一世,谢希得知自己生活在一本书中,还是个恶毒女配,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决定先下手为强,结果被一剑刺死。   第二世,谢希痛定思痛,为了活命决定曲线救国,吸取各种话本之经验,誓要用爱感化男主,结果被男主认为不怀好意,又被一剑刺死。   第三世,谢希一睁眼又回到剧情开始的地方,这一次她决定彻底摆烂,安安静静做男主的小师妹,偶尔给他添点乱子。   遇到不喜欢吃的糕点,带回去给男主尝尝。   辟谷几十年的男主:此乃人间美味!谢谢师妹!   遇到会发狂的灵兽,让男主先来。   收获坐骑的男主:师妹忍痛割爱,谢谢师妹!   遇到男主的同人小说,先给男主读读。   突然顿悟剑意的男主:文中剑招奇特,谢谢师妹!   谢希:“……”   这就是天道之子的气运吗?见识到了!   男主:师妹把好东西都留给我,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谢希:“大可不必” 第22章   那山匪也僵在原地, 细看还可发现拿着大刀的手微微颤抖。   贺攸宁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不想伤人,但眼睁睁看着赵归因自己受伤, 此刻眼神逐渐冰冷就要发作。   赵归忍着痛将她拦下, 转头朝着那伙人摆了摆手道:“大哥, 我们不逃了。”   又朝贺攸宁眨了眨眼, 示意她别轻举妄动,贺攸宁看了眼他还在流血的手臂,抿抿嘴没说话。   见二人束手就擒,其他山匪一拥而上将两人拿下,再次被抓, 看管得可就严多了, 山匪恨不得将关着二人的小屋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   眼瞅着没了逃出去的希望,贺攸宁蜷缩在地上不说话。赵归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往她身边挪了挪,用没受伤的一只手蹭蹭她。   贺攸宁此刻正郁闷着, 也不想理他,自顾自往反方向挪了挪。   赵归还想开口, 门忽然被推开,那日抓住贺攸宁的大汉手里拿着瓷瓶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二人面前, 将手中的瓷瓶递给赵归。   “呐, 拿着, 这可是上好的伤药。”   贺攸宁下意识将赵归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看向那大汉手中的药, 赵归也乖乖猫着, 没贸然伸手去拿。   那大汉嗤笑一声, 嘲讽道:“你们这些人就是惜命,放心吧,现在不会动你们,这小子可值钱呢。”说罢,看向赵归。   也是,等赵家的商帮送来钱,赵归也就安全了,这些人为着钱财行事也会顾及着。   贺攸宁接过大汉手里的瓷瓶,打开嗅了嗅,确实是金创药。   那大汉不想多说,只警告二人不要想着逃跑,便转身离去。   “等等。”贺攸宁忽然出口叫住他,问道:“与我同行的那人,你们将他怎样了?”   “性命无忧。”大汉甩下四个字便直接推门离开。   贺攸宁却放心不下,他们留着赵归的命是为了钱财,那绑了她与淡竹,还不做任何处置又是为何呢?   她曾收到过消息,这些上山的土匪只打劫世家和商帮,她如今的伪装两样都不占,究竟是哪露馅了,难道真的是那两匹马的缘故么?   一声轻微的抽气声打断了贺攸宁的沉思,她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给赵归上药。   赵归也不推脱,将上衣解开,贺攸宁被他突然做出的动作一惊,下意识转过身去,却意识到如今自己是男儿打扮,清了清嗓子又装作若无其事转回来。   可看到他如今半褪衣衫的模样,终是没忍住,恶声恶气道:“上药就上药,你脱衣服作甚。”   对她莫名其妙发的脾气,赵归很是不解,但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伤口在手臂上边这块,不脱衣服上不了药。”   语气甚是无辜,倒显得贺攸宁像个恶人。   此刻再尴尬,贺攸宁也只能硬着头皮给赵归上药,低着头只当自己瞎了,脸庞却微微发红。   偏偏赵归是个不会看脸色的,直愣愣说道:“梁弟阳气可真旺,如今天还冷着,你耳朵竟这般红。”   说罢,还伸手捏了捏贺攸宁的耳垂,促狭道:“还挺热乎,年纪小就是好啊。”   第一次被男子这样触碰,贺攸宁的脸就像是烧起来,绯红一片,她抬眼瞪了赵归一眼,手下也不留情。   赵归吃痛地嘶一声,彻底老实不敢说话。   待替他包扎好,贺攸宁是打定主意不想同他说话,任赵归怎么逗她也没用。   后半夜贺攸宁止不住地打盹,半梦半醒间控制不住靠近身边的热源,好似泡在温水般的舒适。   直到贺攸宁感受到身边的热源越来越烫,依稀间听到有人痛苦的□□。   贺攸宁猛得惊醒,发现赵归正靠着自己,抬手一模脖颈,好烫!约莫是伤口发炎了。   将他靠在身后的墙上,贺攸宁起身拍门,“有人吗?”   过了片刻,门外终传来动静,外面守着的人将门打开,脸上带着被吵醒的不耐,“怎么了?”   “他伤口发炎了,现在全身发烫,需要找个大夫。”   听了这话,眼前人脸上不耐的神色瞬间消失,也不管贺攸宁还站着,径直走进去查看。   关心则乱,贺攸宁并未发现这一异常,心中还担忧这些山匪不愿给他找大夫。   “他烧成这样,若是不找大夫恐怕性命都保不住,到时候你们就更别说能拿到钱财了。”   那人瞧她一眼,也不回话,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锁好门,贺攸宁从窗前看他越走越远,心下祈祷这人最好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要不然赵归可真的是性命堪忧。   这屋子里连张床都无,贺攸宁担心地上凉,只能将赵归半搂在怀里,她手凉,便时不时贴着赵归的脖子给他降温,待烫热乎了又换一只手。   这样冰冰凉的触觉,赵归似觉得甚是舒服,不自觉地往她怀里蹭,这样一来二去,面具也有些松动。   贺攸宁手指微动,心中挣扎要不要揭开这面具,只要揭开,她便能知道此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可又觉得这般趁人之危,实在不是坦荡之举。   这般想着,手却止不住上移,就在快触碰到面具的那一刻,门开了。   那守门的喽啰带着大汉和一大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贺攸宁没能揭开面具,反而心下一松。   装作若无其事般站起身,搀扶着赵归起来,那大汉大发善心,也觉这屋连床都没有的地方实在不是个看病的好地方,于是背着赵归往外走去。   贺攸宁也想跟着,那大汉瞅她一眼,身边的喽啰明白他的意思,眼疾手快就将她关在屋内。   贺攸宁无法,只好看着他们将赵归带走。   并非是她对赵归有多深的情谊,只不过是受人保护,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受伤的感觉并不好,总让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赵归。   心中觉得亏欠,自然就对此人多上心几分。   这一夜,贺攸宁根本睡不着,几次三番看向窗外,想瞧瞧外面的动静,可四周安静得很,只有几个守夜人打哈欠的声音。   清晨,门终于开了,来的只是一个喽啰,放下碗筷便准备走。   贺攸宁喊住他想问问赵归的情况,可那人充耳不闻,径直关上门离去。   这下她更是惴惴不安,生怕赵归真有个三长两短,看着眼前的馒头,闻了闻,确定没有放药之后,立马大口吃起来,再饿下去别说逃跑了,就连走路都没力气了。   一静下来,贺攸宁又开始思索整件事,她原本对赵归有几分猜疑,可经历昨晚这一遭,她却有些动摇。   她隐瞒身份出宫,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在外人眼中,渝平公主正在宫中养病,是以赵归不可能会猜到她的身份。   可是萍水相逢真的有人能做到替他人挡刀吗?贺攸宁不敢确定,但脑海中又浮起一个人影,如果是他,他会的。   这是她失踪的第二天,若不能自己逃出去,那最多两天,她的人就能找到她。如今又将赵归抛掷脑后,一心想着江宁的局势,想着待处理好江宁之事后又该如何处理南边的山匪。   所幸这些山匪并未让贺攸宁一个人待多久,大汉开了门将她蒙眼,带出门外。   这是她第一次白日在山寨走动,或许是怕她知晓寨子中的布局,这些人将她眼蒙住后,又带着她绕了几个圈才将她送到赵归处。   待她走进屋内后,又迅速锁上门。   这间屋子显然是某个山匪的住处,有长久居住的痕迹,看着环境所住之人在这寨子中地位还不低。   环顾四周后,贺攸宁才看向床上躺着的赵归。   赵归戴着面具,实在看不出脸色如何,贺攸宁只能走进两步,弯下腰细细观察,想要看出一丝端倪来。   却不料赵归忽地睁开双眼,贺攸宁被吓一跳,下意识就要动手防御,手快要碰到他脖颈时才止住动作。   这下又轮到赵归懵住,一时间屋内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贺攸宁先打破尴尬,神色自然地直起身问道:“赵兄你感觉怎么样?如今可好些了?”   赵归只当适才之事并未发生,点了点头,又问她:“他们给我请了大夫,如今烧退了也就无甚大事,只需再给伤口换几次药,喝几副汤药便可。”   这人毕竟是为了自己受的伤,贺攸宁听得认真,在心中默默记下。   “你呢?你怎么样?”贺攸宁被他这话问的有些发懵,她身上又没伤。   见她这副模样,赵归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因着身上有伤,赵归没过一会便睡了过去。   贺攸宁百无聊赖地站起身,还想着要在屋内搜寻一番,看看是否有趁手的东西可以偷偷藏在身上,待时机一到,偷跑出去。   只不过这次怕是不能带上赵归,他身上有伤还是在此地静养,估摸着这两日赵家商帮的人就能拿钱来救他,瞧这形势,这些山匪也不像会杀他。   实在不行待她逃出去,再派人来救也不迟。   只是天不遂人愿,还未等贺攸宁有所行动,门外就传来声音,贺攸宁赶紧坐回床前。   那大汉不言不语,手脚熟练地给她双眼蒙上黑布,架起她向外走去,还是同来时一样,带着她绕了几个圈又送回那处柴房。   这一举动实在叫贺攸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人麻烦一遭,就是将自己送去见见赵归吗?   作者有话说:   戴面具的某人:都说了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待着她就会想东想西,脑子就会清醒啊!   独处时的贺贺:脑袋飞速运转下一秒就要实施剿匪大计。   戴面具的某人:生病时格外脆弱,需要人陪。   贺贺:这些土匪脑子不好。 第23章   贺攸宁猜测的没错, 这些人兴师动众一遭,不过是想讨好某人,只是却没想到吃力不讨好, 某人并不领情。   赵归听着手下自作聪明的想法, 怒极反笑, “一群蠢货, 真当她是无知小儿这般好糊弄吗?”   几人低着头不敢言语,为首的正是那大汉,此人名为陈吉,平日里一直跟着赵归。   陈吉也知这事实在是做得太蠢,只是自己主子烧得迷迷糊糊还喊着贺攸宁的名字, 他也是关心则乱, 一时间乱了分寸。   赵归此刻虽醒着,但精神却不好,闭目靠在床榻上,陈吉抬眼试探着问道:“主子, 那日误伤您的,您看该如何处置?”   赵归睁开眼看他, 四目相对间,陈吉心虚地低下头。   “罢了,你都说了是误伤, 我还能难为他不成。”若是没有他这一刀, 贺攸宁的疑心恐没那么容易消。   如今一出苦肉计, 还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关心,也算是一举两得。   “只是他办事不小心, 教好他再让他回来当差。”   陈吉连连应下, 心下庆幸见了贺攸宁后主子心情好, 对于此事并未追究。   到了夜晚,赵归又被送回柴房,许是惦记着他养伤,押他回来的喽啰还带了两床被子扔给二人。   这一天贺攸宁都记挂着他,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他们怎么把你送回来了?你这伤还没好呢?”   赵归拖着被子走到一角,铺好后向贺攸宁招招手,“快来,我向他们要了被子,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贺攸宁有些不自在,可看着赵归热心的模样,一时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磨磨蹭蹭走过去后,靠着墙蹲下,问道:“这不是两条被子吗,你一条我一条。”   说罢,就要伸手去拿,但却被赵归阻止,“我们靠着墙睡,把这一条铺在下面,盖这一条,挨着睡暖和。”还抖了抖被子,示意她赶紧进来。   贺攸宁挠了挠脑袋,心一横掀开被子就半躺进去,做完这一动作又觉尴尬,心里盘算着说些什么。   可赵归却不给她思索的时间,神色自然地挪了挪想要靠近她些。   贺攸宁连忙手肘一抵将他隔远些,又觉这一动作有些伤人,急忙找补到:“对了,你家商帮什么时候拿赎金过来啊,这都两天了。”   赵归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并未在意她先前的动作,想了想说到:“这条路我从前跟着商队走过,从这儿到下一个城镇的距离,大概来回一日多的时间,加上还要筹钱,算一算,大概明日就能拿钱回来。”   贺攸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神色微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归怕她多想,开口岔开话题:“与你同行的那人呢?”   贺攸宁摇了摇头,“不知道,那日我们碰上这伙人,一时不察被其中一人迷晕,醒来后就我一人在柴房中,找了个机会逃出来就遇到了你,之后你都知道了。”   她心中也放心不下淡竹,但论起武功来,淡竹可不是她那几下三脚猫功夫,就她与那些山匪对上的情况来看,淡竹武功绝对在他们之上。   按理来说,淡竹若跟她一样被山匪绑上山,那如今也该找到她了。   出去的这两趟,她虽被蒙着眼,但也能感觉到山寨并不算大,甚至白日里也没有什么声音,应该并未成规模。   那这样若是打劫个普通人就罢了,招惹上大商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冰冰凉的触感,贺攸宁一惊,连忙缩回手。   “别动别动,”赵归将她手抓回,嘴上念叨:“这可是我偷偷省下的药,专门留着给你擦的。”   因着之前挣脱麻绳,贺攸宁手腕上的伤已快结痂,此刻被一男子握住手腕,她是百般不适。   下意识就要挣扎,可赵归一反常态的强势,死死定住她的手不许她动。   “别闹,你这般大了还怕擦药么,你可别小看这伤,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贺攸宁嘴硬:“男子汉大丈夫留疤算什么。”   听言,赵归低声笑了几声,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一定这般想。”   贺攸宁被他看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干咳几声,转头望向别处,也不管给她上药的赵归。   好不容易等他上完药,赵归又抬起她手腕吹了吹。   这会儿贺攸宁真忍不住,也不管礼貌与否,直接将手收回转过身去道:“我要休息了,赵兄也早点睡吧。”   说罢,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忽略身后之人的动作。   此刻的京都,定武侯府中。   “什么?渝平公主失踪了?”听了墨言禀报,卿嘉述颇有些不可置信。   “是,宫中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是此刻在宫中养病的并非渝平公主本人,属下得了消息后立刻派人在去江宁的必经之路上盯着,却只瞧见淡竹一人。瞧着淡竹的模样,似乎在找什么人,属下想,恐是渝平公主出了变故,特来禀报。”   一时间卿嘉述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甚至想到是否是卿国公下手,可转念一想又将此否定。   卿国公再狠辣,还不至于现在对贺攸宁下手。   看来,他得找个方法名正言顺地离开京都,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卿大夫人要回江宁修养,他可借着护送大伯母回江宁的理由,前去江宁,一路上也可暗地里探听贺攸宁的消息。   只是此事还得先问过卿国公的意见,事不宜迟,卿嘉述当即便前往国公府。   卿国公得知他的来意罕见地沉默半晌。   “大伯母这些年身体一直不见好,孙儿心中记挂着,此去江宁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孙儿陪着去也安心些。”   卿嘉述此言不假,自鸣山大火,卿大夫人痛失卿云之、卿景明二子后,便精神恍惚。   卿嘉述在国公府走动,偶尔遇到卿大夫人,时常被她当作亲子,二人关系反倒比从前亲近不少。   这个原因倒也合情合理,卿嘉述在赌,赌卿国公心中的愧疚究竟还有几分。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卿国公点了点头道:“也罢,你是个有孝心的,此次便由你陪着去吧,你大伯母如今的情况,在路上有个人照应也好。”   事情便这样定下,第二日出发时十分低调,卿大夫人的马车从小门缓缓驶出,卿嘉述眼尖,一眼便瞧见在远处观望的卿伯父,两个儿子已是枯骨黄土,妻子离京只能遥遥相望,如今只身一人相送叫人心酸。   卿嘉述远远朝着他行礼,调转马头跟上前面的马车,心中暗叹一声。   原本身为卿国公的嫡子,何等的荣耀风光,没成想人到中年却是这样的局面。   此时的贺攸宁完全不知道京都有人为自己牵肠挂肚,只是觉得赵归的睡相未免太差了些。   前半夜两人都未睡沉,也就规规矩矩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井水不犯河水。   到后半夜贺攸宁因着自己身边有人也未睡沉,倒是赵归很是心大,仗着自己把人高马大力气大,将贺攸宁当个小火炉似的,死死搂在怀里取暖。   贺攸宁被他的动作惊醒,推了两下见推不开也不好意思将人拍醒,硬是等着眼睛到凌晨。   等到晨光初现,贺攸宁实在撑不过去,才缓缓闭上双眼。   意识到怀中人已睡着,赵归暗暗勾起唇角,蹭了蹭她的头顶,闭上双眼。   待两人再次醒来,贺攸宁眼神甚是幽怨,赵归只当未看见,姿势艰难地替自己换药。   贺攸宁还是心软,看不过眼便将纱布接过,不甚熟练的替他换药,手底下的动作倒比上次轻了不少。   正如赵归所说的那样,商帮的人今日便带着钱来赎人了,因着还算上贺攸宁的份,倒让山匪们狮子大开口了一回。   贺攸宁心中记下,想着出去后还上,却还惦记着淡竹。   谁知那山匪听言说道:“你那兄长武艺高强前两日便跑了出去。”   贺攸宁当即喝到:“不可能,你们究竟把她怎么样了。”淡竹或许会成功逃脱,但她绝对会来找她,绝不会抛下她一个人逃走。   “这有什么不可能,你那兄长打伤我们好几个人便逃走了,要是在这还能多要笔银子,骗你作甚。”   贺攸宁还想开口,却被赵归拦下,朝她耳语道:“这可是人家的地盘,有什么事我们等出去了再说。”   也罢,先出去与自己的人会和再想办法。   二人被蒙上黑布带到山下,待周围没了动静,贺攸宁才解开黑布,眼前已不是几日前她与山匪遭遇的地方。   环顾四周,竟不知这是何地。   赵归常跟着商帮跑生意,一下子便认出此刻已是在约定城镇的南边,还得往回走。   贺攸宁不疑有他,二人都要去这个小镇,正好结伴同行。   二人走了一路,又饿又渴,正巧碰见一河流,贺攸宁便想着喝口水,赵归自然是顺着她,点了点头,陪她走到河边。   不料,身后猛地被踹,径直掉入河中,站起身发现,贺攸宁站在岸上,正冷冷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下一章要掉马啦! 第24章   “你到底是谁?”贺攸宁语气冰冷, 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支树枝,直指赵归。   河水冰凉,赵归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此刻语气也不好, “怎么, 我将你救了出来, 你转头就过河拆桥,这是君子所为吗?”   “君子?你扪心自问自己所作所为配得上我以礼相待吗?”贺攸宁不想与他周旋,“说,你到底是谁?”   赵归向前走两步想要上岸,却又被她堵回河里, 气笑道:“我能是谁, 你我相识第一日已自报过家门,梁弟贵人多忘事,也罢,那便再说一遍, 鄙人姓赵,单名一个归字, 这样你可还满意?”   见他冥顽不灵,贺攸宁眼神愈发冰冷。   本来她的疑心已消,不料昨晚赵归的一番话提醒了她, 他清楚地估计出山寨与城镇之间的路程, 这本就不正常。   待出了寨子, 她看了四周更觉异常,北地冬日满山皆是枯木, 可如今这山上竟是满山绿意, 说明她们所处之地是南边, 与要去的城镇相隔甚远。   赵归却一口咬定此处在那城镇北边,显然是要将她带上错路。   加之那日山匪的种种举动,贺攸宁很难不怀疑,赵归与山匪就是一伙的,这不过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她心中更是疑惑,究竟什么人这般费尽心思演一出苦肉计,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拖住她,好让江宁那边有所防备么。   思及此,贺攸宁仅有的耐心彻底告罄,转身便要离去。   江宁之事需速战速决,此人嘴硬,想是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何苦浪费这时间。   身后传来水声,像是赵归从河中走出,贺攸宁心下防备他偷袭,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贺攸宁,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她心中一惊,猛然回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明明眼前之人刚刚才骗过她,明明有那么多种可能,但她偏偏脑海中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种。   贺攸宁很久没有这般紧张过了,不自觉咬了咬嘴唇,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一颗心砰砰直跳,话到嘴边却发现说不出口。   她曾经思念过,无数次下意识在纸上写过的名字,如今这个人这般真实地站在这里,他在喊她的名字。   眼前之人张开双臂,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飞奔过去扑进他怀中。   “温应淮,温应淮……”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这一刻,她实实在在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而不是在从前虚无缥缈的梦中。   她摸了摸温应淮湿透了的衣服,又气又想笑。   温应淮摸了摸贺攸宁的脑袋,“也好,这衣服湿透了,也免得让人瞧见大名鼎鼎的渝平公主竟是个小哭包。”   贺攸宁横他一眼,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问道:“那年大火,人人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差人去过,那人同我说清清楚楚地看见你家在给你办丧事。”   她本想去吊唁,可宫中当时乱的很,为着她,为着大皇子,景成帝已是焦头烂额,她只能求到卿皇后面前,却被其拦下。   卿皇后打心底不同意贺攸宁同一商户之子牵扯在一起,尽管贺攸宁再三同她说过,二人只是同窗情谊,但她是不信的,总觉得贺攸宁同那小子有些情愫。   偏生在那样的时刻,卿皇后借着因卿家二子离去痛心为由,将贺攸宁留在宫中。   是以每每想起未能送他最后一程,贺攸宁心中都如同刀绞。   温应淮低声安慰她:“当年之事你是知道的,牵扯颇多,与我同处一室之人皆亡,我爹娘担心若单单只有我活下来,怕是会引来猜疑,恐连累家族,这才对外宣称我重伤不治。”   “带我离开京城,改名换姓,这才得以苟活下来。”语气甚是感慨,对于其他却只字不提。   贺攸宁心中还有一堆疑问,想问问他与那些山匪究竟是何关系,问问他为何一开始不说出真是身份,更想问他如今都坦白身份为何还不肯揭开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倒是温应淮猜出她所想,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道:“虽捡回一条命,但脸被烧伤留了疤,这些年戴着面具都已成习惯。”   她不甚在意,抬手摸了摸那面具,铁皮所制冰冷得很。   “外貌都是表皮,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   温应淮顿了顿,说到:“再等等吧,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再揭开。”   贺攸宁点了点头,愿意尊重他自己的想法,从前他也是品貌非凡,如今样貌被毁心中有落差也是常事。   怕他多想,贺攸宁又郑重其事告诉他自己真的不在乎这些,他身上有着更重要、更吸引人的品质,无关外貌。   温应淮笑了笑,并未再说话。   贺攸宁怕他着凉,让其在一旁等着,自己去林间捡来树枝生火。   待火生好,温应淮才觉身上暖和些,舒适地喟叹一声。   她自是听到了,此刻心中却有些好笑,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笑出声。   似乎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只是笑声过后,沉寂下来,贺攸宁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你与那山匪相识,是吗?”   这回温应淮没有否认,往火堆中加了根树枝后,点了点头道:“是,但也不是。”   这更让她不解,她不明白,温应淮这般费尽心机究竟是为何。   “能为了什么,只不过是见有人跟着你临时想出一计好叫你逃脱罢了。”   此话一出,贺攸宁更是不可置信,“有人跟着我?这不可能。”   她此次外出做了十全的准备,虽说到江宁走动之后必定会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但绝不会这般快。   “怎么不可能,你在客栈的那日我截获一只信鸽,打开信纸却是空空如也,还是我那管事见多识广,说是遇热现字,那纸上写的便是你的行踪。”   说罢,从怀中拿出那信条,贺攸宁接过信纸,靠近火光,信纸上果然显出几个字:宁于宛。   宛镇,正是之前她们停留的地方。   而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她只知道一个人,那便是卿嘉述。   卿嘉述自己手里有一批人,是卿国公默认下培养的,为的就是打探消息,她幼时曾无意间撞见,这才知晓。   而这样的秘密,温应淮绝无可能知道。   “担心隔墙有耳,我只好暗示你跟着商帮一起走,想着路上能告诉你,哪知你执意要走,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我们走南闯北,一路上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认识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商帮与那些山匪有些关系,我便想了这一拙劣的法子。”   “这样即使被跟着你的人看到,也只会认为是山匪作乱。”   贺攸宁收起信条,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些山匪武功虽不算高,但是熟知山中情况,七绕八绕也就将人甩下。”   “本想着找了一条小路将你带回寨中,再告知你此事。谁知路上淡竹醒得太快,还打伤了不少他们的人,将他们惹恼了,又使了一次迷药,又怕淡竹再次伤人就将淡竹扔在路上,只带你一人回了寨子。”   贺攸宁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些山匪本就是这附近山上的,得了消息将她掳到此地。   对于将她迷晕这一事也未有猜疑,当着面说且不说她信与不信,若是被暗处的人知晓,只怕这些山匪性命堪忧。   她终于明白为何醒来时觉得怪异,本以为只昏睡了一夜,却没想到是一天一夜。   可是一天的行程,这些山匪又是如何提前赶到宛镇附近的呢?   温应淮瞧她脸色狐疑,连连摆手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因着担心你,我还特意赶来,结果因着淡竹伤人的缘故这些人借机将我扣下,还多讹了一笔钱财。”   “他们能接下这笔买卖,是因为原先的买卖风险太大,正好商帮送钱上门,他们哪有不收的道理。”   贺攸宁本还想问问先前的买卖是何买卖,可见温应淮捂住伤口,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下。   “你的伤还是得换药,此处离城镇远不远?”衣服湿了,也不是伤口有没有碰到水。   早知这样,何苦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害得她以为是恶人,弄得他现在这般模样,伤口若是发炎,她又成了罪人。   贺攸宁睨他一眼,温应淮立马明白这眼神的含义,低头挑着火星,回道:“往北走,有城镇,往南走也有,就看你要去哪了。”   “此处离江宁近吗?”得知淡竹并没有危险,她也就放心了,到了城镇再想办法与她联络便是。   当务之急是去江宁,她已经耽搁些日子,不知宫中那位正在养病的“渝平公主”有没有被人发现端倪。   她估摸着,离被人察觉也不远了,是以到了镇上安顿好温应淮,她便得马不停蹄赶往江宁。   温应淮似是猜出她的打算,“离江宁不远不近,但走上半天,便进入卿家的势力范围了。”   贺攸宁愣了一愣,以前也是这样,他是极聪明的人,与她兴趣相投、志向相合,往往是她说了前句,温应淮便能知晓她心底的打算,是以这样两人才能冲破身份的枷锁成为好友。   如今似乎也是如此,仿佛二人从未被时间与世事分离过。   作者有话说:   高情商:你给我踹水里但是没事啊,这样你就可以在我怀里流眼泪还不被发现了。   此时的亲家属: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25章   温应淮一直静静看着贺攸宁。   火光映照在两人脸上, 温应淮想,这些年她似乎变化很大,从前总爱叽叽喳喳, 心思虽多但都写在脸上, 不像现在, 沉默的时间更多, 也叫人让猜出心中所想。   若不是提前得了消息,他怕是难以揣摩她的心思。   可贺攸宁不知道这些,她将其当作二人的默契,从前在鸣山书院时也是这样。   旁人不知她为何要与温应淮结交,总觉得是商人狡诈, 她受了蒙蔽。   温应淮没有自己的私心吗?不, 他有。   甚至从未在她面前掩藏过,坦坦荡荡地说出与她交好,虽不会以此来谋生意,但是从此往后他在书院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起码他可以正常出入藏书阁而不会被世家子弟驱赶, 也不会平白无故遭人冤枉。   虽还是有冷言冷语,但对于他而言都可忍受。   这都是与贺攸宁结交带来的好处, 自己努力两三年靠着学业做不到的事,只需要她往他身边一站,好似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   贺攸宁不傻, 这些她都知道, 但她从温应淮身上得到的反馈更多。   鸣山书院的众人不会懂, 或许温应淮也是后来在与她的相处中慢慢理解的。   她去鸣山书院读书一事无疑是向世人告知,在过去皇家与世家的争斗中, 皇室败了, 这就是失败者屈服的表现。   是世家胜利的战利品, 是皇家不得已而为之的屈辱。   景成帝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但这件事中,没有一个人考虑到她的想法。   他们只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又懂得什么呢?或许,有人懂,但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孩子,依附于皇家,又有什么能力反抗。   但他们都忘了,贺攸宁生下来便是公主,雍容华贵的身份预示着她鼎盛之极的人生,而不是成为棋子任人摆布,沦落为他人口中的笑谈。   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一颗小小的种子就这样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年纪尚小的她第一次明白恨是什么滋味,她恨景成帝的懦弱屈服,恨世家的仗势欺人,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原来权势是这般有用的东西,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变成自己棋盘上的一粒子。   终于,她找到造成一切事情的源头,那便是世家手里握着的东西,权势、地位、资源,这些本应该由皇家收放自如的东西,却没有掌握控制权。   景成帝虽有谋略,但行事总是瞻前顾后,错失良机,这才造成如此尴尬的局面。   是以,贺攸宁就像个局外之人一般进入鸣山书院,表面上她是这里最尊贵的存在,可她心里明白,本为世家的贺家能推翻旧主称帝,那他们之中任何人都可以。   他们是同窗,但未来某一天也许会成为敌人。   居安思危四字刻在她的脑海中,她警惕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记下众人的脾气秉性。   在鸣山书院的每一天,她都这般度过,带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与人交往。   这样很累,但是一闭上双眼,她便回想起不小心撞见景成帝枯坐一夜暗自落泪的模样。   她一直视以为天的父皇,却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每每记起,她就没办法以一颗赤诚之心对待院中的世家子弟。   看着他人笑,她也笑,但却说不出是不是真的高兴,有那么一瞬间,贺攸宁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但是温应淮出现了,人人都说他有所企图,但贺攸宁反而很放心。   这样昭然若揭的企图,她很放心,都说商人地位低不配与她交谈,但她偏偏就瞧中他的身份。   不是世家,在学院中时常受世家子弟的欺负,是以心中对世家也有怨恨,这样的身份真的太好了。   两人都有所图,贺攸宁想,这样谁都不欠谁的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相处越深,她才发现,温应淮此人与她想的有所出路。   他虽为商户之子,但从不自怨自艾,在他眼里,自己出生身份如何并不重要,心中虽有抱负但却不强求。   贺攸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明白这世间的大多事,懂得为自己谋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却又行得坦荡,这般清醒地活着。   洒脱和世故构成了他不同的两面,至此贺攸宁才开始与他交心。   他们说春天的融雪,说南边商队带来的新鲜玩意,说着世家的蛮横无礼,说未来的人生,谈天论地无话不谈。   在和他相处的点滴中,贺攸宁才一点点明确自己人生未来的路。   才能那般真挚郑重地同他许诺,长大后定要同父兄一起变革旧制、振兴皇室,到时候温应淮便可站在庙堂之上施展抱负。   贺攸宁说得真切,那时不过十岁,温应淮也不当作孩子的玩笑话,郑重其事点头。   时过境迁,两人再次见面,温应淮仍是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你如何知道我要去江宁?”   “想要猜到有何难,江宁如今可不是太平之地,你这个时间偷偷出宫定然是有急事,又是这样的行走路线,那便只有江宁了。”   贺攸宁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江宁不是太平之地,莫非你知道点什么?”   温应淮耸了耸肩,“卿家做事可不遮掩,只不过京都不知道罢了,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消息灵通些,但也是只知个大概。”   贺攸宁推推他手臂,示意让他别拐弯抹角快说。   “前段时间,商帮中有人在江宁运货,瞧见官府施粥给百姓,但却是些霉米。”   贺攸宁心中一沉,暗暗咬牙,这卿家竟胆大如斯。   景成帝在位时也曾遇见一年大旱,为着以后所想,便于各大重要州府设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粮食都是官府收来的,绝无可能出现霉米,除非被他人置换。   官粮成了霉米,这般大的事,竟是一点风声也无,她的人也未曾知晓。   “你商帮中的人是如何知晓的?”   “商人嘛,自然三教九流都认识些,那些百姓吃了霉米也不敢多说,只是这霉米吃多了难免坏肚子,有位游医心肠好,肯给这些百姓免费看病,又与我商帮中那人有些交情,私下喝酒就多说了两句。”   贺攸宁怒火中烧,卿家仗着天高皇帝远,竟于江宁一手遮天,勾结官府、妄动官粮,简直胆大包天。   事不宜迟,她此刻便想立刻前往江宁。   温应淮却拦住了她:“你要如何去?江宁的局势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她自然是知晓江宁局势复杂,不只是卿家的缘故,江宁是连同大昭南北的重要之地,大大小小世家无数。   祖祖辈辈世代联姻,利益相互纠缠,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一张复杂的关系网不是说破就可破的。   表面上是卿家做着“土皇帝”,但其背后却站着江宁所有的世家。   江宁就是个泥潭,谁进去都不可能白着出来。   贺攸宁心中似明镜,但她不能不管。   瞧她意志坚定,温应淮也没再阻止。   “你既心意已决,那我自然不可能拦着你,只不过,就你一人上路那是绝不可行的,不若跟着商帮一道,也好替你遮掩一二。”   贺攸宁思索一番,如今没了淡竹在她身边,她连路都不知,怎么前去江宁,跟着商帮,人多些目标便也分散些,不至于那样惹人注目。   她点了点头,还想托商帮找到淡竹。   一件小事,温应淮未加思索便应下。   二人赶到下一个小镇,商帮已在此处等候许久,待二人换了件衣衫收拾好便马不停蹄前往江宁。   此刻的江宁已乱成一锅粥,倒不是知晓贺攸宁要来,而是原定着只有卿大夫人要回老宅,不料如今得了消息,卿嘉述竟陪着一道。   这可叫留在江宁的卿家人乱了阵脚,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如今江宁到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卿嘉述一来便知他们自作主张将此事满了下来。   卿嘉述若是知道倒不打紧,若是他不知好歹要将此事捅到卿国公那去,只怕是要降下雷霆之怒,让他们这些人不得安生。   留在老宅的大多都是些没有官爵在身的,在江宁虽是风光,但面对位高权重的卿国公心中难免发虚,也是此次篓子实在捅得太大。   卿二老爷恨不得将不成器的儿子打一顿,只他夫人拼命拦着,让他无从下手,只无奈道一句慈母多败儿。   卿二老爷是卿国公胞弟的嫡子,虽说血缘上也算亲近,但卿国公常年都在京都,除了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往来。   是以得知长子胆大包天,竟将官粮倒卖出去,卿二爷下意识竟是将此事瞒下来。   在卿二老爷心中,这是大事却也不算大事,谁知这买不起粮食的百姓越来越多,官府开仓施粥这才出了事。   闯了大祸的卿西林却只觉得父亲大惊小怪,“卿嘉述来便让他来,他一个庶出旁支出身的,还敢乱说些什么不成。”   “住嘴!”卿二老爷厉声喝斥,“闯下这般大祸还敢在此胡言乱语,从不缺你什么,竟为了那点私钱,变卖官粮,闹得百姓不得安宁,你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待的时间太长么!”   卿西林砸了咂嘴,不甚在意,那些人命贱得很,怎得霉米便吃不成了,一个个怕是装模做样。   不过卿西林得话却点醒了卿二老爷,也是,卿嘉述如今再威风,可他毕竟是长辈,西林说得倒没错,一个庶出旁支还能在他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不成。   作者有话说:   此刻的亲家属: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26章   卿嘉述一路快马加鞭, 此刻已入江宁府。   为着贺攸宁的下落着急是一回事,另一则是卿大夫人的情况实在不好,许是路途劳累的缘故, 卿大夫人自出了京都便开始发病。   不受控制地将卿嘉述当作已故的卿景明, 他们二人本就年龄相仿, 相处的时间也长, 自然带着点相似之处。   放在从前,若只看二人背影,真有些难以分辨,这些年卿嘉述已不是以往的少年模样,但卿大夫人看着骑马在前的他, 却一口喊出卿景明的名字。   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硬要卿嘉述坐进马车,虽是自己的伯母,但他已成年怎好与之同乘。   是以便摇了摇头,哪知这一行为却刺激到卿大夫人, 竟掀开帘子就要跳车。   卿嘉述实在无法,只好坐进马车, 许是思子心切,这样人高马大一个男子,在卿大夫人眼中却好似孩童模样, 一个劲地将他的头按在膝上, 一边拍着他的脑袋一边唱着摇篮曲。   同乘也就罢了, 可这样同伯母相处确实不合规矩。   他若是不睡,卿大夫人便一直唱曲哄他, 好不容易熬到了客栈, 卿大夫人便想着在他房里哄他睡下。   出门在外人多眼杂, 这一幕落到不知情之人眼中,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更重要的是,从前卿大夫人偶尔还会清醒恢复正常,但如今这一路走来,像是比从前还要严重几分。   是以这一路上卿嘉述不敢有半分耽搁,竟比贺攸宁还早一步到江宁。   卿家人得了消息,早早便派人来接,卿西林满脸不情愿。   卿二老爷看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又看着骑在马上一表人才的卿嘉述,暗暗摇头,若是西林有他一半出息他便放心多了。   卿西林是个名副其实的蠢材,对于卿嘉述的不满与不屑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京都之人都是人精,卿嘉述很多年没见过像他这样蠢得如此直接之人,眼角扫过一眼后,向卿二老爷行礼问安。   晚上设了宴为他接风洗尘,卿嘉述扫过厅中布置,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暗暗咂舌,这祖宅竟如此奢靡,比国公府还要奢华几分。   卿西林有意在他面前显摆,“我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对古玩情有独钟,这厅中每一样都是我费心搜罗来的,你看可有你喜欢的,尽管开口。”   卿嘉述只是笑笑却不言语,卿西林却看不得别人这般,只当是他看不起自己,还准备开口炫耀,却被卿二老爷一个眼刀止住。   卿嘉述只当自己没看见,用过饭后便借口休息回房。   回去的路上脸色一寸寸变冷,他知道这些年卿家在江宁府作威作福,却没想到已到了如此地步。   一路走开,他看得真切,如今的江宁可乱得很,怪不得国丧期间贺攸宁都要想方设法出宫,看来,她此番是下定了决心。   贺攸宁跟着商帮一路向南,进了辛灵镇便江宁府的地盘了。   越是往南,周遭情况越是糟糕,在她的印象中,江宁府在大昭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可一路看来,空着的村庄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怪不得这些年这一带的山匪都多了起来。   他们在辛灵镇停下整顿,贺攸宁也好趁此与淡竹等人取得联系。只是她手中的人并不多,这事还得托温应淮去办,好在温应淮答应的很爽快。   用过午饭,贺攸宁想去四处走走,温应淮本想作陪,却正好碰上来人禀报,说丢了一批货,只好前去处理。   拿上温应淮递来的佩剑,她才缓缓出门。   货物是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为的就是今日能绊住温应淮,让她独自出门。   辛灵镇不大,不过一条大街,很快便能走到头,贺攸宁走过这一遭,细细瞧了才发现其中的异常。   太安静了,晴天白日,只有零星一两个商贩,其余皆是闭门不出,这不符合常理。   本想着往回走,没成想一转身便撞上一孩童,伸手将他扶起,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接触间,捏着这孩童的手腕竟不足一握,她心中一惊,看向孩童的脸,脸颊凹陷,显得一双眼睛更大,直勾勾地盯着贺攸宁,实在叫人瘆得慌。   本还想开口问些什么,这孩子却张嘴就要咬她手臂,惊得她下意识收回手,孩童见状,一溜烟跑走。   贺攸宁摸了摸腰间,钱袋果然不见了,出门前温应淮特意给了她些银子傍身,如今正好,借此引鱼上钩。   瞧着那孩童要跑远,她赶忙跟上,直至追出城,来到一处村庄才不见孩童身影。   这村庄约莫几十户人家,沿路走来,几家门口都挂着白布,有些人家门户开着,贺攸宁走进院子,询问两声不见应答便缓步走进。   屋内摆放简单,几张桌椅,一张床便无其他,瞧着像是有些日子没人住着,面上落了一层灰。   接连几家都是如此,这便有些不同寻常,若是搬到城里也不会是连着几家都如此。   贺攸宁还想往村里走,却见之前的孩子正站在一颗树下,默默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心中有些发毛,总觉得这孩子看她不似在看一个人,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不自觉握紧手中的佩剑,上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问道:“你们这村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那孩子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轻,贺攸宁下意识倾耳去听,对面之人却趁她不备恶狠狠地咬向她的脖子。   贺攸宁吃痛,伸手想要推开,那孩子似乎察觉她的意图,嘴下更用力,似要咬下一块肉来。   实在无法,她只好拔出佩剑抵在那孩子颈边,威胁他赶快松开。   剑光一闪就要在他脖子上划出口子,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松开了嘴,贺攸宁伸手捂住流血的脖子,用剑抵住那孩子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她不知是何种仇恨会让一个孩童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一双眼睛猩红,泛着红血丝,一瞬间贺攸宁似乎想起从前在猎园看见的猛兽,他们猎食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或许,这孩子不是将她当作仇敌,而是食物。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穿成男主亲娘后》   林归晚穿进书中成为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第二日便要嫁进侯府。   坐上婚床的那一刻,林归晚勉强拼凑出这本书的情节。   这位侯爷在一年后率兵出征,遇上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的真命天女,瞬间坠入爱河,不顾世俗都要与她在一起,并许她正妻身份。   林归晚明白了,这侯府夫人的位置她也待不久,索性放飞自我,侯爷说话她打盹,侯爷睡觉她卷被,侯爷练武她玩狗。   总之,林归晚就想着各过各的。   可是两年过去,真命天女没出现不说,两人关系愈发亲密,眼瞅着肚子越来越大,林归晚很是疑惑,这和书里不一样啊!   直到孩子满月,被皇上赐名,林归晚不可置信地望向襁褓中的婴儿,好家伙,男主竟是她儿子。 第27章   贺攸宁心下骇然, 手中紧握剑柄,不敢有片刻放松,眼前站着的是只饿急了眼出来捕食的猛兽, 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可怕。   那孩子跌坐在地上, 垂下眼帘, 不知想些什么。   她思索片刻, 最终还是收回剑,这是弱者,更是自己的子民。   谁料那孩子从身后抓了一把泥土朝她脸一扬,贺攸宁下意识用手挡住,那孩童转身便想跑, 让他跑了一次岂会再有第二次。   剑鞘一挡, 便将这孩子掼倒在地,两步上前蹲在地上,笑道:“就你这身板还想在我面前再刷一回威风?”   那孩子捂住肚子半晌不说话,贺攸宁嗤笑一声, “怎么,骗了我一次还想骗第二次?”   知道眼前之人呼吸逐渐变重, 身体蜷缩在一块,贺攸宁才觉不妥,拨开他散落的头发, 他却将脸一转, 埋在土里。   得了, 原来还是个犟种。   “行了,今日你咬了我一口, 如今还流着血呢, 这遭就算扯平了。”说罢, 转身往村子里走去。   走出几米远回头一望,那孩童还在地上未起身,本想离开却见远处一老妪颤颤巍巍走来,嘴里喊着“小北”。   地上的男孩听见叫声,下意识挣扎两下,贺攸宁心下了然,原来他叫小北啊。   好不容易在村子里看见个活人,她可不想这般轻易就放过,连忙回头,扯着小北后颈的衣领,将他提起,冲着那老妪喊道:“老人家,小北在这儿呢。”   在老人面前,小北一改之前的狠劲,老实了不少,乖乖叫了声祖母。   老妪眼神有些不好,走到跟前才看见贺攸宁这么个大活人,一时有些疑惑。   许是害怕她将偷钱的事抖落出来,小北此刻身形僵硬,生怕贺攸宁多说一个字,心中发誓,若是这人不知看眼色,在祖母面前说三道四,他定饶不了她。   那只贺攸宁此刻已将钱袋之事抛掷脑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老妇人。   小北已是瘦得可怜,这老夫人也是皮包骨头,这会儿她要是再不知这村中是何情况那边太愚钝了。   忽的回想起刚进村时看到的场景,家家白布皆是无人,根本不是之前所想的搬迁,而是人皆死了。   冬天太冷冻死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若是又冷又没有粮食,那这些人便是只能等死。   怪不得辛灵镇上这般冷清,一个镇子尚且如此,那这周遭的村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贺攸宁抬眼望去,只觉这村子弥漫着死寂之色。   小北趁其走神,一个打挺便从她手下逃出,站在祖母身前,警惕地望着她。   贺攸宁摸了摸袖口,从里拿出半块干粮,这是路上剩下的,此刻正好递给对面二人。   小北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拿,老妪却拍掉他地手阻止,“孩子,你留着自己吃吧,如今这世道可不好,快收起来,别给他人瞧见。”   说罢,还四处瞧瞧,生怕有人冒出来抢走。   老妪心善,这下贺攸宁看眼前张牙舞爪的小孩也心顺不少,上前两步,不容拒绝的将干粮放在她手里。   老妪看她坚定,环顾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赶紧将干粮塞进怀里,招招手示意贺攸宁跟着走。   小北跟在身后,还时不时转过头来瞧她两眼,贺攸宁这才发觉,原来小北是个男孩,许是吃不上饭的缘故,比寻常的女孩还要瘦小几分。   祖孙两相依为命,住在村东头的山脚下,只茅草屋一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自从进了家门,小北更加警惕,眼睛直直盯着贺攸宁,就像是被入侵地盘的小狮子,时不时露出獠牙震慑外来之人。   贺攸宁扫他一眼,便不看他,她实在对欺负小孩没什么兴趣。   倒是那老妪忽然注意到贺攸宁脖子上的咬痕,那牙口大小除了小北还有谁,连忙押着小北道歉,还将怀中的干粮递给她。   小北本还老实的准备低头,一瞧那干粮,眼神都被勾过去,竟像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孩子,快收回去吧。”许是看着贺攸宁穿着普通,老妪便下意识将其当成同自己一般的百姓,或许比自己日子过得好些,但这年头谁家都不嫌粮食多。   “老人家,这干粮你先收下,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老妪还有些犹豫,小北却忍不住夺过干粮狠狠咬一口,像是同她示威。   贺攸宁朝老妪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小北一时愣住,转头去了里间。   “老人家,我从北边来辛灵镇投奔亲戚,到了地方却不料亲戚一家早就离去,也不知去了何处,这镇上家家门户紧闭,我多番打听都不得消息,不知这是何故?”   老妪叹了声气,“你怕是多年都未与你那亲戚通过信吧?”   贺攸宁点了点头,只道是平日不常联系,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来投奔。   “孩子,你来错了啊。”老妇摇了摇头,“这辛灵镇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要么黄土埋身,要么便如我们这般苟延残喘等着死。”   又安慰她道:“你那亲戚家底可还厚实?若有些钱财便是逃到外边去了,你不用这般担心。”   贺攸宁皱眉,江宁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官府设的粮仓,按理来说能扛些日子。   可问及此,老妪却道:“粮仓?起初还日日施粥,可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啊,日子一久粮仓也空了,如今便改为一月两次。”   贺攸宁下意识便觉不对,景成帝当时设粮仓时是按三年的量囤积的,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里就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我听闻从前先帝设粮仓时,囤了不少粮食,如今这么快便用完了吗?”   “快?”老妪讶异,转头一想,这孩子北边来的不了解情况也是常事,解释道:“饥荒差不多已有两年了,如今拿出来的都是些霉米,不过这倒也没什么,饿起来树根都啃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老妪还在说着什么,可贺攸宁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一年多,这和她得到的消息不一样,这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两年?”她不免开口问到。   老妪点点头,道:“再过上几月,便有两年之久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村子中没什么活人,这般久的时间,怕是都饿死冻死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声:“阿婆,小北,你们在么?”   老妪一惊,连忙抓住贺攸宁的手将其往屋里带,低声嘱咐她千万别开口。   贺攸宁听话地猫在墙角,听着外间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阿婆,换了个山猪,给你和小北拿了几块,你们饿了也好填填肚子,小北不在,又去镇上了吗?唉,这年头哪还有人肯施舍的。”   老妪没有回答只是推脱不肯收这碗肉,那中年男子却将碗放下,匆匆离去,贺攸宁站起身瞧见他似乎还抹着泪。   待人远走,她才缓缓走出来,看着桌上的一碗肉,又看着呆呆望向门外不动的老妪,有些不解。   屋内的小北听了许久,像是终于忍不住,发疯般冲了出来,拿起那木碗久向门口冲去,手脚并用地抛了个坑,就要将其倒入坑中。   贺攸宁急忙冲上前制止,“你干什么?别人送来的肉你这般糟蹋,还知不知好人心?不是班长饼都要么,怎么如今肉却要倒掉。”   这一行为落在她眼中简直不可理喻,世道艰难人人都求自保,他人好心送来肉却要将其浪费,明明前一秒那半张饼都视作珍宝,如今这是作甚。   小北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便想着故技重施来咬贺攸宁的手,哪知她早有防备,一手便将他按倒在地,眼疾手快端起一旁的木碗向屋内走去,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小北还想着倒掉,却被老妪阻止,“小北,先放着吧,等晚些时候给你钟叔还回去。”想了想又道:“算了,我去还,你最近少出门,乖乖待在家里。”   贺攸宁实在不解,既然他人都能换来肉,日子那还算过得去,何必逞一时意气,不如收下这个人情,待来日再还。   谁知这番话彻底惹怒了小北,怒气冲冲走进里间将藏好的钱袋仍在贺攸宁脸上,吼道:“滚!给我滚!”   这下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你在发什么疯?”   老妪见状不对,急忙拉开二人,又呵斥小北进里间,对着贺攸宁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钟家人是好的,我儿子因救他们家人离世,这个恩情他们便记到现在,实属难得,只是这……这肉我们不能收,小北受不了想要掩埋也是情理之中。”   又想起什么,对着里间的小北道:“你若想埋,便挑出个骨头埋了吧,只是这碗东西还是照样送回去。”   见贺攸宁还是不解,老妪长长叹出一口气才道:“山猪并非是真正的山猪,这山上能吃的活物早就没了。”   贺攸宁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桌上的木碗,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此刻却让她反胃,几近要吐出来。   山上的活物都没了,不是山猪,那是……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沉重。   可以求个评论吗? 第28章   贺攸宁不可置信地望向老妪, 企图得到一否定的答案,老妪别过头去,默默拭去眼泪, 答案呼之欲出, 她终是忍不住夺门而出。   站在屋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一想到那碗浮着油脂的肉, 胃里还是翻江倒海。   小北站在背后冷笑一声,富贵人家出身的人自然体会不到穷人受的苦,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喝了这碗水你就赶紧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商帮里的人,你们这伙人进镇子的时候我瞧得一清二楚。”   他也是因着这一点才铤而走险抢贺攸宁的银子, 看着她一个人在外头瞎晃这才下手。   贺攸宁一转头便看见小北手里拿着盛水的木碗, 与装着肉的那碗别无二致,一个没忍住吐了他一身。   小北眼见就要发飙,又不知想到什么还是放下拳头,忿忿转身回屋换衣服。   待收拾妥当, 在那木碗中夹起一块小骨,用碎布裹着, 径直出门往山上走去。   贺攸宁想了想,跟在其后也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二人都未说话,气氛有些沉重, 直到二人来到一处坟地, 瞧着上面的泥土便可一眼分辨出新坟与旧坟。   时间久的上面已长满杂草, 新的就小小一个土包,上面放着一块碎石当作墓碑。远远望去, 少说都有几十个。   小北转了一圈, 在一处新坟前停下, 二话没说便蹲下徒手挖坑。   贺攸宁站在这里只觉无法呼吸,扑面而来的绝望与痛苦将她淹没,她被关在山匪处一天没吃喝都觉难熬,那这些人活活被饿死又该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此刻她迫切的想做些什么,却又觉得做得再多也无法弥补。   最终她蹲在小北旁边,将剑鞘递给他,自己一言不发双手刨起土来。   二人郑重的将碎步连同小骨一同埋了进去,重新盖上土,放上小小一块石头,一个人的一生就这般潦草收场。   小北靠在大树上,忽然开口:“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当成钟叔家的孩子埋了吧。”   “前些日子我便看出来钟叔有这个念头,在镇上破庙那我看过他,他们换……换山猪的都在那儿。   钟叔家的孩子出生在饥荒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日子还能熬,可是连着两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粮食价格也越来越高,很多人被饿死。   当时总想着再等一等,等到朝廷派人来就好了,可是一等便等到现在,村里的人要么冻死要么饿死,剩下来的也不多了。   他还没有名字,出生到现在都没吃饱过,后来他娘没熬过便走了,官府偶尔施粥,钟叔宁愿自己饿着都要喂给他。”   小北嗤笑一声,接着说到:“说是粥,可不见几粒米。”又忽然想到贺攸宁是商帮中的人,如今的商帮和世家官府的关系很是紧密,便不再多说此事,只接起前话。   “官府不是每日都施粥,到了后来,钟叔只好喂自己的血给他,可即使这样,他身体还是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钟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总不能只顾着这一个,你说对不对。”   这话像是喃喃自语,并未要得到回应。   “钟叔是个好人,这样的世道他还记得从前的恩情,人总是要活下去的,要活下去的……”小北一直重复这两句话,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行为。   贺攸宁无法对钟叔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成她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下也不知会作何选择。   老妪将木碗还了回去,这回钟叔一字未说,默默接过,贺攸宁远远看着那一家人,正如小北说的那样,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不足六岁的样子皆是女孩,只不过瘦的可怜。   这样的世道,一般人家或许会狠下心将女孩变卖,可他没有。   贺攸宁难以想象,他曾经做过怎样的心理挣扎,终是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   此刻的江宁府也不太安宁,饥荒一事想完完全全瞒下来已是不太可能,卿嘉述这一路走来,除非是眼瞎,否则不可能瞧不见这江宁府是何情况。   更不提路上险些被灾民围住哄抢,幸而国公府的守卫各个精悍,这才镇住了灾民。   卿嘉述是户部侍郎,可到了江宁才知此事,一是他失职不说,二来单凭一个卿二老爷绝对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除非是卿国公在背后替他担着。   到了第二日,他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官府。   眼瞧着卿嘉述出门,卿二老爷钻进书房手写一封急件传往京都。   因着卿二老爷头一日的提醒,今日城中摆上了施粥的摊子,道路一时被灾民挤得满满当当,卿嘉述无法,只好将马绳扔给小厮,选择步行。   走进人群才发现其中的不对,这些灾民与之前在路上看到的灾民实在相差甚远。   虽说都是粗布麻衣,但这些人的衣衫大多整洁,有些泥点细细看来却有刻意之嫌。   看着卿嘉述从身边走过,偶尔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满满打量之意。   他心中一惊,终于发现这群人的异样所在,都是灾民,可城外那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如同枯木一般全然不似活人。   可眼前这帮人,且不说面色红润,不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更何况面对施粥并不显得多激动。   人多拥挤却不见哄抢,反而是井然有序,更有甚者扯着嗓子叫喊几声又被官兵拦下,演的一出好戏。   城外的灾民饿的个个恨不得不张嘴省些力气,这些人倒是生龙活虎得很。   卿嘉述拨开人群,径直走到官兵面前,拿起盛粥的勺子在粥桶搅动两下,人群似乎安静一秒,紧接着又恢复之前的喧闹。   整个过程竟无一人阻拦他,好似明白他是何身份,不必再想,此刻官府怕是也做好准备等着他去。   卿嘉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绕过街后,改了主意向城外走去。   可城外与昨日却是皆然不同,他与墨言分头找了一圈,竟未见一个灾民,一夜之间这些人竟似人间蒸发。   卿嘉述冷笑两声,示意墨言放出信鸽集结人手,他不信一个偌大的江宁府还能被卿二老爷管的铁桶一般。   离江宁府不远的辛灵镇今日碰巧也是一月两次施粥的日子,不比江宁府的人满为患,辛宁镇施粥摊前只站着约莫几十人。   贺攸宁站在客栈的窗前向下看,正好将全景尽收眼底。   她仔细瞧了,来的人中并没有小北和他祖母,倒是钟叔赫然在列,他只身一人,并未带着两个孙女。   负责施粥的官兵并不着急,三三两两坐着互相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哄堂大笑,与周围格外安静的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刺耳的笑声传来,贺攸宁下意识握紧椅背,指甲一寸寸陷入其中,像是忍耐到极致。   待她耐心快要告罄之际,这些官兵才抖抖衣服坐起来,本以为是要施粥,不料只是掀开盖子,用手在桶前挥了挥,看着眼前灾民不受控制地咽口水,这才得意地笑了笑。   “你们看,我说的可是不错,这些贱民闻着米香一个个都要留哈喇子,实在是有趣得紧。”说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些百姓像是习以为常,也不说话,眼神直愣愣盯着眼前的饭桶,或是低着头盯着地面。   忽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站在楼上,冷冷看着。   瞧见贺攸宁的脸色,官兵中一人刚要破口大骂,却被同伴拦下,“欸,昨儿个我瞧见他是同赵家商帮一块进来的。”   一听赵家商帮,那人一下子便不敢说话,扯着嘴角同贺攸宁笑了笑,又坐回去。   他们这些人都是没落世家的旁支出身,说得好听是世家,但只占个名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面对大商帮虽不必降了身份毕恭毕敬,却还是要礼让三分的。   尤其是新起的赵家商帮,不知靠了哪家大树,这些年可是风头正盛,瞧着这少年气势非凡,约莫不是商帮的少主。   这样的人地位上虽比不得他们,但是架不住有钱,这些人心底盘算着怎么捞上一笔。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至红日当空正午已到,官兵才磨磨蹭蹭站起来准备施粥,如今还是正月,粥早已凉透。   贺攸宁一直隐忍,如今她的人还未到,若是此刻亮明身份,他们信不信倒是次要,就怕卿家得了消息打草惊蛇。   可眼见着开始施粥,她才发觉不对,这些百姓竟都未带碗,用手接过一勺便凑着喝起来。   盛到手里的哪是粥,说水也不为过。   贺攸宁用力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一拍椅背,终是下定决心转身走出房门。   她管不得这么多了,她无法眼见着自己的子民在受苦还能无动于衷,卿家狗急跳墙也罢,今日这事她必须得管。   刚走出房门却被温应淮拦下,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试图安抚她,“别冲动,他们是官兵,如今你一个人如何与之抗衡。”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一个人当然也可以。”   说罢,不再理会温应淮,径直走出门去,徒留温应淮一人在身后。   乌合之众,温应淮无声地念着这四个字。是啊,不过一群仗着家世耀武扬威没有半点真本领的废物,他遇见了还想着周旋一二。   可在贺攸宁的眼中,这些人似乎和蚂蚁没什么区别,脚轻轻一动便碾死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底气。   那么他呢?他在她的心里算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与铜臭为伍的商人,在她心里是不是也同这些人并没什么两样。   若没有这份少年情谊,是不是她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可以给我个评论嘛,嘻嘻。 第29章   看着贺攸宁越走越近, 官兵们对视一眼,此时也察觉出来者不善。   贺攸宁站在木桶前,看着里面大半桶的粥水, 言语冰冷, “这么多人, 只这大半桶的粥就够了么?”   “既然是施粥, 为何不见粮袋,不见灶台,只一木桶便敷衍了事了?”   这些官兵把贺攸宁当作商户之子,从未想过会被她兴师问罪,一时间愣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 几人脸色瞬间阴沉, 贺攸宁如此目中无人,显然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一个小小商户之子还敢如此放肆。   “你小子莫要多管闲事。”说罢,吆喝着下一位。   下一位正是钟叔, 几个官兵似乎认识他,见他上前仿佛忘了贺攸宁还在一旁,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   施粥的官兵立刻明白,装作手抖将粥水撒了钟叔一身,他仿佛习以为常, 身上湿了一大块却还是伸出双手想要再接一勺。   那官兵不耐, 挥着大勺让他走开:“走开!一人一勺是早定好的规矩, 你多拿了一份岂不是要饿着其他人,快走开, 别在这里碍事。”   钟叔很是执拗, 伸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木桶前, 那官兵去推却推不动他。其余官兵见状纷纷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贺攸宁望着眼前神色坚毅的男人,不由得想起那一片碎布裹着的白骨,想起山上成片的石堆。   许是嫌贺攸宁站着碍事,官兵将她随手一推,却不料被其抓住手腕一别,又被踹中膝盖直直跪了下去。   这一下整个人群都安静下来,其余官兵们见状也不再管钟叔,几人默契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她。   “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们是谁很重要吗?左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脚底的烂泥一般惹人憎恶。”   此话一出,几人火冒三丈,早已把什么大商帮抛却到九霄云外,铁了心要给眼前的毛头小子一个教训。   对面仗着人多势众,可贺攸宁却没半点惧意。   这些人大多是因着家中的关系谋了个官职,并没什么真功夫,加之每日游手好闲早被酒色掏空,外强中干不足为惧。   几个回合下来,便被贺攸宁通通打倒在地。如今教训不成还失了颜面,几人顿时恼羞成怒,爬起身来喊了句狠话便落荒而逃。   贺攸宁心中很清楚,这些人失了颜面肯定会找回来,这会儿只怕是搬救兵去了。   周围百姓见着官兵离去,便一窝蜂挤到粥桶前争抢,钟叔看着木讷,此刻却拿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一直碗舀了一碗便飞奔离去。   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正等着他,贺攸宁本还有话要问,此刻看着他的背影却也没拦着,默默看着人跑远。   待粥被舀尽,周围人便一哄而散,都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贺攸宁还是没动,她在等,如今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这辛灵镇是否真的是蛇鼠一窝。   远处传来脚步,官兵们来得很快,贺攸宁并未反抗,老老实实被押走。   温应淮站在窗前看得一清二楚,却并未有所行动,他知道,贺攸宁心有成算,她不需要帮助,只需要他人能听话配合。   果然,贺攸宁回头瞧着客栈的方向,直直对上温应淮的视线,似乎是让他安心。   这些人并未将她押进大牢,只是将她带进衙门便不管了。   过了不久,几位官兵搀着一发福的县官走了进来,乍一对上眼,贺攸宁便认出眼前之人。   此人正是定武侯夫人王氏的弟弟,论起来还与贺攸宁沾亲带故。可来人却没认出她,仰着脖子目高于顶从她面前走过,坐到案前看着她。   因着太胖,满脸横肉将眼睛挤得更小,身上泛着死气,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堆了几层肉在上面,贺攸宁望着他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木碗上的油脂,令人作呕。   “见了县令大人还不快跪下。”那官兵有人撑腰,一下子硬气不少。   贺攸宁冷着脸看他,像是看着一个死人,那官兵被震住,半晌不敢说话。   见没人给自己造势,那县令只好开口:“年轻人嘛,有些脾性也是正常,但你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如今来到堂上,又藐视本官,只怕是念着从前赵家的情谊也不太好办了。”   贺攸宁心中更冷,本见了这王氏的弟弟就知这辛灵镇只怕是上行下效,没个好的,如今听他这话,还想着从赵家商帮上捞一笔油水。   若是真正的罪人站在这里,是不是也是拿出银子便能草草了事。   “你姐姐都未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跪?”   此话一出,县令心中一惊,他姐姐那可是侯爷夫人,丈夫孩子都争气,如今也算京城数一数二的显赫,这人张口却不将其放在眼里,难道是什么显贵出身。   当即朝身边的官兵使了个眼色,官兵见状倾着身子低语几句。   县令更是纳闷,他的人眼睁睁看着她跟着商帮来到镇上,不会有错,这人如此放肆难道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黄口小儿莫要放肆,即使是令尊站在这儿,也要朝着本官行礼。”他心中认定堂下站着的是商帮的少主,此话若这般看,倒也不假。   但堂下站着的是贺攸宁,当今的公主,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贺攸宁刚想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放肆!”   来人大步流星,抓住县令的衣领,一把将其拽下,转过身向贺攸宁行礼:“臣卿嘉述,参加渝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众人纷纷行礼,一时间跪倒一片。   那县令仿佛大梦初醒,听着卿嘉述对眼前之人的称呼,顿时吓瘫在地,又想起之前口出狂言说是令尊在此也得跪下。   贺攸宁的父亲,那不就是景成帝,越想越害怕,只得紧紧抓住卿嘉述的衣角。   望着眼前的卿嘉述,贺攸宁的心情直降谷底,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江宁之事还没有眉目,若是卿国公的意思,那边不好办了。   思及此,她当即准备先发制人。   “好一个户部侍郎,江宁府受灾严重,百姓民不聊生已近两年,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卿嘉述一怔,飞快看她一眼便垂下眼眸,似是有些委屈。   贺攸宁当然知道此事其实与他无关,他虽在户部,但景成帝在位的最后两年,一切大权皆是掌握在卿国公手中,卿国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即便是亲孙子也不会透露一分。   转念一想,卿嘉述此刻送上门也有些好处,此事他是不知道也得知道。再说身在户部当值,却不知民生之事,本就是失职。   “你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莫不是知道东窗事发还想着遮掩一二?”   “臣实在不知所犯何罪,伯母回祖宅休养,臣一路护送,又得知舅舅如今在此处,前来探亲这才遇上公主,至于公主所说之事,臣虽一路有所见闻,但却并非早就知晓,何来知情不报一说,更不提东窗事发一词。”   “若公主要治臣之罪,便许个失职的罪名,身为户部侍郎,却不知百姓受难实在有愧。”   贺攸宁垂眸看向他,神色莫名,倒是一旁的县令见自家外甥也是自身难保,忽然良心发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行上前,抓住她的腿,哭声喊道:“公主殿下,这江宁府受灾之事与卿大人无关啊,卿大人远在京都又能知道什么,还请公主明鉴。”   贺攸宁用力抽回脚,却不料被他抱得更紧,只得作罢。   “卿大人远在京都不知情,那你身在江宁府恐怕知道不少?”   县令有些犹豫,“这……”   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贺攸宁装作不耐,“既然你不知情,那卿侍郎这罪也逃不了,来人,将他们一起带走。”   那县令登时便急了,他们王家就是个小世家,姐姐嫁给卿国公庶子为妻,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知这庶子有几分本事,封了个侯爵,他们王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县令的位置也是靠着这样的关系得来的,要说他们王家最有出息的,便是眼前流着王家一半血的卿嘉述。   叫他眼睁睁看着前途无量的外甥在自己面前获罪,不说将来姐姐姐夫如何怪他,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安心,这毕竟是他们王家未来的依仗啊。   想了半晌,终是咬咬牙点头道:“启禀公主,微臣虽所知不多,但一定知无不言,还请公主容我写下。”   贺攸宁扫了跪在地上的卿嘉述一眼,点了点头,留下侍卫守在县令身边,带着卿嘉述走出门外。   “臣在路上碰到了淡竹,她在镇上的客栈等你。”   客栈?贺攸宁回头,下意识以为他同温应淮碰面了,问道:“你见到温应淮了?”   这会儿轮到卿嘉述吃惊了,“温应淮?他不是早在鸣山大火时便……”又问道:“你一路都同他在一起么?”言语间没了以往的淡定,显得急切,一时间竟顾不上尊卑。   贺攸宁没觉得半点不对,点了点头道:“是,我同他一道来的江宁。”   作者有话说:   卿嘉述晚上都不睡连夜扎小人:戳屎你个姓温的 第30章   贺攸宁此刻满心都是江宁府饥荒之事, 哪还注意得到卿嘉述的小心思。   见他心情不佳,还以为是适才问罪于他惹他不满,贺攸宁抿了抿嘴唇, 心下决定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表哥, 方才我说的话是有些重了, 但也是心急所致, 如今江宁百姓处于水火之中,表哥身为朝廷命官,想必应同我一样爱民如子。”   卿嘉述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心中却想,她同小时候最相似之处便是这儿了, 要用着他时便是表哥, 用不着了便是卿大人,这过河拆桥的本领是半点没变。   贺攸宁看他还是兴致不高,只当自己没瞧见,大步流星走回府衙。   此刻县令已写好认罪书, 贺攸宁草草扫过一眼,其中赫然夹着卿西林的名字, 将认罪书收好,心下更是打定主意今日动身前往卿家祖宅。   只不过,还得去趟客栈同温应淮道别, 顺便与淡竹会和。   本想着卿嘉述此次前来为的是探亲, 便留他在此与他那县令舅舅说说话。   不料卿嘉述顶着县令舅舅渴望的眼神, 硬是头也不回,拔脚便跟着贺攸宁身后, 留下身边的墨言陪着他。   县令看了看自己外甥远去的背影, 又看了看身边的墨言, 心下暗定,怕是外甥想着在渝平公主面前替他求情,不由得点点头,还是外甥心疼他,这不,还将墨言留在此处保护他。   卿嘉述此刻满心想着要前去会会温应淮,根本不知舅舅脑补一场。   贺攸宁望着前头大步流星的卿嘉述,此刻也是一头雾水,这人竟比她还着急着去江宁么?   二人来到客栈时,远远便瞧见淡竹在外等着,瞧见贺攸宁的身影急忙上前。   “公主,是奴婢失职,没有保护好公主,这才给了贼人可趁之机。”   卿嘉述还在身边,贺攸宁不想为之前的事情多说些什么,只摆了摆手,待回头与她细说。   若在平时,卿嘉述早就能察觉二人的眼神官司,但此刻很特殊,他只想早早见到温应淮。   贺攸宁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之人情绪有异,他怎么这般激动?   几人往回走时,贺攸宁提起要与温应淮道别,淡竹还未回答,倒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   她与淡竹对视一眼,均觉得奇怪,从前在鸣山书院时,并不见卿嘉述与温应淮有多深的交情,此刻竟一反常态的热情,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二人停下脚步,他还回头催促:“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贺攸宁不知误的是哪门子的时辰,“从前并未见你与他多有交情,怎得此刻竟像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卿嘉述身体微不可见的僵硬一秒,又放松下来,云淡风轻道:“话本里都难见的死而复生,如今就在眼前可不得瞧一瞧。”   这话说得奇怪,若细想便有些刻薄之意,可话是卿嘉述说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端方知礼,贺攸宁只当自己想多。   待卿嘉述与温应淮同坐一桌,漠然相对时她才发觉事情不对。   还没见面前,卿嘉述有多急切,现在就有多冷淡,二人只顾喝茶一句话也不说,她难得觉得卿嘉述此人看不懂眼色。   贺攸宁有话想要单独与温应淮说,可无论明示暗示,卿嘉述只是低低应一声,然后事不关己喝着茶,铁了心要待在这。   无法,她只能强迫自己尽力忽略眼前存在感极高的某人,转过身子同温应淮说话。   “江宁饥荒之事,我势必要调查清楚,事情不能再拖,今日就要离开,特来与你说明,待这件事处理好了,再与你好好叙旧。”   温应淮刚想开口,却被卿嘉述截住话茬。   “许久未见,温公子怎得多了项别致的爱好,在座都是故人,何不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此话一出,温应淮肉眼可见的落寞不少,只是被提及伤心事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缓缓解释道:“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却是留了疤,未免吓着他人这才戴上面具。”   贺攸宁很是不赞同地望向卿嘉述,说话便说话,揭他人伤疤实非君子所为,桌子下的脚暗暗使劲踢他一脚,示意他快快住口。   不料眼前之人像是未察觉到一般,还是开了口:“当日那般大的火,房屋尽塌,多少人葬身火海,温公子是如何逃出来的。”   贺攸宁一愣,这事温应淮没同她细说,但思索一番还是按下心中的好奇。   鸣山书院一事太过沉重,温应淮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但心中所受的打击恐怕不少,从前他总道外表不过浮云,如今却将自己藏于面具之后,可见并不好受。   眼见话题太过尖锐,贺攸宁干咳一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说罢,便要拉着卿嘉述离去,只他岿然不动。   温应淮见状,微微一笑,很是善解人意的替贺攸宁解围,直言有话同卿嘉述说。   不知如今离剑拔弩张只差一步的二人有何话要说,细细想来,若是二人打起来,这个形势,怎么看都像是温应淮会吃亏,不由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她将担心都快写在脸上了,卿嘉述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冷哼一声。   待出了门,贺攸宁才收起脸上的表情,同不远处的淡竹做了个手势,二人来到隐秘的一角。   瞧着四下无人,她这才问起暗卫之事。   “公主放心,奴婢与他们取得联系之后便让他们先行一步前往江宁,如今都已顺利进入江宁城。”   “王成那边一切可还妥当?”   “王成那表妹在卿府原是个烧火丫头,都按着公主所说,问了她自己的意愿,如今已在卿西林身边,前不久刚被抬了妾室。”   贺攸宁心下了然,王成虽是个蠢货,但他那表妹甚是有手段,不过这些时候便得了卿西林的宠爱。   她原想将其送到内院卿西林夫人身边,哪知此人心有成算。   “委屈她了,待事成之后想个法子好好弥补她。”   卿西林家世再好,也掩盖不料他就是渣滓的事实,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整日沉迷酒色,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配谁都是人间惨剧。   “奴婢早知公主的心思,本不想用这法子,只是这姑娘有一事相求,说是事成之后要亲自取卿西林的命。”   贺攸宁皱眉,江宁饥荒一事还未查清,如何定罪更是未可知,大昭律法摆在那儿,卿西林品德再败坏,她也无法如此草率便决定,只道事后再议。   又将怀中的认罪书递于淡竹,“你誊抄一份发往京都,让皇上早做准备。”   卿家这颗钉子不得不拔,如今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贺攸宁走后,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卿嘉述恢复了从前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适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你很害怕吧?”温应淮先开口打破沉默。   此话问的没头没脑,但二人心中都明白是何意思。   世人眼中,卿嘉述与贺攸宁的婚事是曾经皇上皇后亲口说下,板上钉钉的事,二人又是青梅竹马,这样的情谊非外人可比。   但他与贺攸宁都很清楚,二人的婚事岌岌可危。更何况,这中间还有个温应淮。   卿嘉述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二人的关系,好似一夜之间,二人变成了无法不谈的好友。   待贺攸宁年岁到了从鸣山书院离开后,还是与温应淮来往颇多,可偏她行事坦坦荡荡,不像是有何私情。   那段时间卿嘉述体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挫败感,他不明白,无论是能力亦或是家世,他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即便如此,贺攸宁从来没有真正重视过他,只要有温应淮在的地方,她的眼里总是这个人,他们之间像是有着他人无法融入的气场。   这样的认知让他第一次正视起温应淮,直到后来,他才知晓,或许不是他不够好,只是一个卿字,就可以将他否定。   于是这般,卿嘉述可以算的上卿家第一个意识到贺攸宁对卿家敌意的人。   但这都是从前,如今的他不会因着温应淮一句话自乱阵脚。   “时过境迁,温公子如今可谓是胸有城府,只不过有些话还是先思索再说出才好,不要乱了分寸。”   或许连贺攸宁都未发觉温应淮与从前的不同,但却被他一语道破,温应淮韬光养晦这些年,将商帮发展至如今的地步,可不是有几分心机便成。   此刻害怕的人不是他,而是温应淮,心中没有底气才会如此试探,若是从前的温应淮,定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卿嘉述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或许从前还小,又或是体会到难得的挫败感,将温应淮当作贺攸宁心中无法跨越的对象,才会在来的路上如临大敌。   “时候不早了,这茶便不陪温公子喝了,待来日有缘再品,告辞。”   温应淮并未开口,日头西斜,屋内渐渐暗下,只他一人端坐着,望着茶水不知想着什么。   外面马蹄声渐起,偶尔传来几声交谈,是贺攸宁他们要走了,温应淮听的真切,明明从窗台便可看见,却不起身,缓缓抬手,将面具摘下,赫然出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脸上疤痕累累,竟没有一处是好的。   贺攸宁望了半晌楼上的窗台,却迟迟不见温应淮的身影,只好在卿嘉述的催促下启程。   就在转身的刹那,窗边出现一道人影,望着贺攸宁越走越远,直至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第31章   行至半路看见一处村庄, 贺攸宁似是想到什么,吩咐他人先行一步,调转马头往村子跑去。   她不准别人跟着, 卿嘉述也没强行跟着, 向墨言等人颔首示意之后, 便下马慢慢踱步, 边走边等。   贺攸宁将马拴在村头的树下,径直向小北家走去,到了地方才觉不对。   小北家门前的院落外围着一圈人,皆是男子,有些人手中还拿着棍棒, 钟叔挡在门外, 不许其他人进入,一时间气氛紧张。   人群吵吵闹闹,依稀间还可听见几声,“从前都是如此, 怎么现在便不让了,再晚了还怎么吃?”   “老钟, 你可别装什么大善人,前些日子你不还是去破庙换山猪了?真是稀奇事,自家的倒舍得, 如今倒管起别人来了。”   此话正戳在钟叔的痛处, 此刻低着头, 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人群中一年轻模样的男子趁着安静的空当弱弱说了句:“小北他奶可没吃过山猪肉,他们一家都没掺和进来, 如今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还没说完, 便被人打断:“什么没掺和, 你话说得轻巧,田里野菜、山上的活物他们难道没吃?”   这说的还是饥荒刚开始的事,那时村里人念着小北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便有意照顾着。   小北年纪小,跟着男人们上山猎不到什么,但也能分到一块不小的肉,奶奶便和女人们一块去挖野菜。   灾难初降临时,人人都保存着一份善心,顾及着世俗与道德的约束。只是到后来,别说猎物了,就是树根树叶都快吃光,那还能想着他人该如何活。   当活着成了一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做到的事,道德与世俗便成了无关重要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人已经踩着曾经好友、家人的命活着,喝血嚼肉,此刻无论想与不想,那便都只能活着。   其余的事、其余的人都不重要,活着是唯一的执念。   贺攸宁冷眼瞧着一切,她想她应该感到愤怒,可是却感到悲凉,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不能称之为人,但待饥荒过去,他们或许也不会活。   一群人争论不休,可却迟迟不见屋内有任何动静,倒是之前替小北一家求情的年轻人转身瞧见贺攸宁,不由得惊呼出声。   周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瞧见村里来了外人,顿时神色骤变,又看向她身后,见只有她一人,神经便放松下来。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拎起棍棒就朝贺攸宁走来,显然起了歹心。   钟叔一眼便认出此人是之前在施粥摊前与官兵对峙的小哥,心下知道她不好惹,急忙上前拦住几人。   “怎么,村里人你要管,现在连个不知从哪来的毛头小子你也要管了?”显然十分不满钟叔的多管闲事之举。   这些人一连被他拦住两次,不满已达到顶峰,也没瞧见钟叔欲言又止的神情,反而打定主意要拿贺攸宁开刀。   更有甚者威胁道:“快走开,你念着旧情不愿我们动小北奶奶,那便全了你的意愿,但总不能让全村人都挨饿吧,就拿这小子来换小北奶奶。”   钟叔一听这话便犹豫了,他只知贺攸宁或许有些身份,可那又怎样呢,她孤身一人出现在村子里,正巧撞上这一遭,只能怪她命不好。   见着钟叔不再阻拦,几人上前散开,想要包围贺攸宁。   贺攸宁瞧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几个男人,心中并不慌张,先发制人将其中一人踢倒,抬手用剑鞘横扫右边那人的脖颈,瞬间制服二人。   其余人见状也知面前之人并非等闲之辈,不是好惹的,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此刻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滚开,不准动我奶奶。   是小北的声音,原来有一人趁着众人将心思放在贺攸宁身上之时,偷偷溜进屋内。   贺攸宁赶忙提剑进屋,只见小北死死护住床上的奶奶,那人正想方设法要将人拉开,口中还劝道:“小北,你奶奶她快不行了,我从前也是帮过你的,你听话,快让开。”   小北使劲摇了摇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死死咬住嘴唇,就是不说一句话。   那人见劝不动,还准备硬抢,贺攸宁拔剑上前抵着那人喉咙,呵斥他后退。   剑刃锋利,一下子便割破了皮肤,血珠顺着剑尖往下流,那人无法只好后退,心中一阵肉疼,这留的血可不知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一手捂着,一手便沾了血液往嘴里送。   贺攸宁看着一阵恶寒,下意识转过头望向床上的小北,“你快下来,别压着你奶奶。”   小北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贺攸宁,乖乖从床上下来。   贺攸宁上前摸了摸老妇人的脖子,还有脉搏,只是此刻她闭着双目,死气沉沉,怕是不好。   贺攸宁看了看小北,将他挡在身后,用剑指着闯进来的众人,厉声说道:“我不是个好惹的,若是你们再敢胡来,可别怪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他们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连人事都不干了,就是为了活下去,适才瞧见了她的本事,此刻又见她这番话,心中难免害怕,顿生怯意。   其中一人不信邪,偏要叫嚣:“你是从哪来的毛头小子不懂规矩,我们村里自然有我们的规矩,他们靠着村民的庇护活了下来,如今也到了回报的时候。”   贺攸宁冷笑,“回报?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干的却是要人性命之事,做个畜生还敢论人间伦理?”   那人被说中了心思,却不见半分羞耻,只道:“你没挨过饿,不知挨饿是何滋味更不知等死又是何滋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贺攸宁的不同,她面色红润,身材匀称,即便穿着粗衣麻布,但一眼瞧见便知绝非穷苦人家出身。   贺攸宁心中是愧疚的,这种愧疚来自身份与责任,百姓如今遭受的苦难若论起源头那便是他们贺家,这是对天下子民的愧疚,但却不是他们。   面对眼前这群凶神恶煞,找尽万般说辞要以活人为食的畜生,心却冰冷。   乱世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面前这些人一般,小北与他奶奶便是为数不多能恪守本心之人。   “我不管你们村中是何规矩,但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律例。”贺攸宁眼神冰冷。   却有人反驳道:“哪就是杀人了?小北奶奶快死了,我们不过是看不过她走得太痛苦,替她了结罢了。”   “没有!”小北忽然出声,抬起头瞧着眼前众人,昔日亲厚的村民在他眼中宛若恶鬼。   不知是适才哭过的缘故还是气急,此刻眼睛通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奶奶她没死,都是你们害得她现在这副模样!”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心虚,原来,昨日小北奶奶去钟叔家还木碗,却被几人盯上,偷偷使坏绊倒老妪。   她本就年纪大了,这一摔更是不轻巧,倒地迟迟不起,本来几人便想着立马将人抬走,却被钟叔发现,还将老妪送了回来。   钟叔会些武功,平日在村中威望甚高,几人被警告一番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可今日实在饿得难受,几人一商量,量他再武功高强,双拳难敌四脚,难道还能拦住他们?   这么一想,便壮着胆子来到小北家,却正好撞上放心不下的钟叔,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贺攸宁听完只觉作呕,眼前众人已恶到一定程度,若说面对钟叔她还有几分同情,那么面对这些恶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小北此刻才不管之前的情谊,将他所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陈大哥不是一直想知道嫂嫂是如何没的么?”   原本躲在人后的年轻人立刻拨开人群,站到前面,心中隐隐有猜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北将目光转向之前叫嚣厉害的那人,手指一指道:“就是他。”   此人明显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定,完全没了之前嚣张的模样。   陈大哥一瞧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二人扭打起来,众人见事情变成这样,只好将小北奶奶的事作罢,拉着二人往外走去。   临走前,钟叔回头看了屋内的三人一眼,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待人群离去,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听见小北重重的呼吸声,许是心情不能平复。   床上老人低呼一声,瞬间将二人的注意拉了过去,小北趴在她面前想要听清她的话,却不料老人却用手指了指贺攸宁。   贺攸宁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却在握住的那一刹那不由得一顿,这双手布满岁月与劳作的痕迹,如今冰冷无一丝温度。   老人撑着身子起来,将小北的手放在贺攸宁手上,像是完成了一件仪式。   贺攸宁心中了然,开口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北的。”   老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力气说话,只得作罢。   小北神色悲戚,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开他了,老人年事已高,这是迟早的事,这些年他一直很害怕,怕某天醒来在这世间孑然一身。   当这一刻即将发生,他前所未有的恐慌,贺攸宁看破他此刻的脆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却被其一把抱住。   贺攸宁感觉得到,他在颤抖,可却未发出一丝声音,直至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落下,老人逐渐冰冷,他才哭出声来,不大的呜咽声却透露着痛不欲生的绝望。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小北应该搞个啥姓,所以一直叫小北,姓啥啊,好愁人。。 第32章   悲痛过后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贺攸宁心中琢磨着, 试探开口:“小北,你奶奶她……,我知你心中难过, 可人死不能复生, 不若早早入殓, 也好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   瞧着这一村子的豺狼虎豹, 想要按着规矩停灵几日已是不可能,指不定这些人干出什么事。   更何况,老人将小北托付于她,她既已应下,那定是要将他带在身边, 若是执意按着规矩来只怕耽搁不少时间。   她等不得, 江宁府备受苦难的百姓也等不得,她无法依着感情办事,只是不知小北又如何想。   小北哭够了,也冷静下来, 拿出家中还留着的一块碎布,盖在老妪脸上。   贺攸宁本想帮忙, 却被他用手挡住,这是他的亲人,看着他出生长大, 如今该由他来送终。   世间生死循环, 大抵如此。   贺攸宁看着他背着老妪一步步向外走, 只默默跟在身后并不言语,此刻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待到了屋外才见还守着几个人, 几人见此情景心中也明白发生了何事, 却不见一丝同情之色。   倒是很惋惜, 嘴里念着晦气,其中一人更是直言道:“小没良心的竟不知感恩,这下好了,人都死了,还怎么……。”   贺攸宁本就忍到极致,此刻听此人刻薄之言终是忍不住,剑光一闪,挥手划破此人的喉咙。众人被震慑,呆在原地不敢说话。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不配死在我这把剑下,也算你走运,待下次见到你可不一定是这把剑了。”   话语间尽是杀意,那人捂着喉咙连连后退,吓瘫在地。   小北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背着老妪埋头向前走,贺攸宁擦了擦剑连忙跟上前去。   二人上了山,贺攸宁想着或许骑马回镇上买副棺材花不了多少时间,可小北摇了摇头。   “一把火烧了吧,这样他们就没了念头。”   贺攸宁就站在他身后,这是他有意保持的距离,许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此刻的难过。   她眼睁睁看着他拾来干枯的树枝,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直到垒成一个可以容人躺下的平台,又将老妪放了上去。   贺攸宁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这是她五岁时母后给她的,想了想还是递给小北。   小北看着手中的手帕,那是一块他没见过的料子,城中的贵人才有,他回望贺攸宁一眼,眼底幽深看不清心底所想。   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过身心无旁骛地替奶奶擦手、脖子,然后是脸,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待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望了好久,才俯下身点燃枯枝,熊熊烈火中一个人的一生便这样消逝。   小北站回贺攸宁身侧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吗?”   贺攸宁一怔,手不自觉地回握,两人此刻似乎从这交握的双手中体会到彼此的心情。   她没说话,但是小北知道,她一定想起了什么。   此刻山野寂静、扶光渐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处亮色,火光倒映在她眼中。   贺攸宁想,或许此刻她应该记起的是景成帝,而不是不可自拔地陷入鸣山书院那场可怕的回忆中。   可看着眼前跳动的红色,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卿云之,想起卿景明,想起那日死在鸣山书院的故人。   亲人的离去?死亡固然是一场告别,可谁能说现在她的亲人没有离她而去,亦或是她都要离自己而去。   她也好,还是大皇子、温应淮,甚至是母后、皇姐,无论当时在场与否,他们没有一个人完整的从鸣山大火中逃脱出来,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早已葬在那场大火中。   有时比失去躯壳更悲痛、更无奈的事,便是如此清醒地看着昔日灵魂从自己的躯壳中抽离。   二人没再说话,静静看着火光熄灭,小北上前握了一把骨灰,叩了几个响头便要转身离去。   他的奶奶生长在这片土地,从生到死都没离开过,待来日春风一吹,带她到更远的地方去,也好过拘在这里一辈子。   二人下山往村口走去,远远便瞧见一群人躺倒在地,树下靠着一人,正是卿嘉述。   “怎么一趟要去这么久。”卿嘉述看着她身侧莫名出现的男孩,不由得挑眉,“出去一趟还带回个男孩?”   贺攸宁并未理会他的话,只是问他这里发生了何事。   卿嘉述指了指拴在树下的马,“若我来晚些,你这马可不知要进了谁的肚子。”   听了这话,贺攸宁还有什么不懂,抬眼扫视一周,这伙村民不正是堵上小北家的那群人。   转头去看,树后还靠着一人,像是被围殴过,衣服被撕得稀烂,身上伤痕累累,此刻正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捂住额头上的伤口。   走近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钟叔,贺攸宁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微微一滞。   “此人你可认得?我还未到时可多亏了他替你护着这马,以一敌多,看得出有些武功底子。”   贺攸宁心中所想被证实,可她却不知为何钟叔要这般做,若说帮着小北一家是为着从前的恩情,那此刻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周围的村民趁着他们不注意,纷纷爬起身往村里跑,知道这是块硬骨头后便一刻也不想待。   钟叔转过身面对贺攸宁,手缓缓放下,任由额头上的血液流下,浸红了左眼。   “马是贵人可用。”声音带着几分可闻的颤抖。   小北上前,抬起手想替他擦擦脸上的血迹,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马是贵人可用,贵人可用啊!这中马只有西边才有,只有京都的贵人才有!”钟叔变得激动,一声比一声高,逐渐变得尖利。   卿嘉述怕人伤着贺攸宁,上前一步想要替她挡住,却见她摇了摇头。   喊完这几句话,钟叔便不再开口,只呆呆望着远处,“那里,我带着小宝从那里去了庙里,贵人可知这叫什么?换山猪,在这里,在江宁府的地界,人命只同牲畜。”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贺攸宁此刻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着眼前中年男子的嘴一张一合,字字句句皆是控诉。   “贵人是好人,你帮着小北一家,这些天我都看在眼里,你当街与官兵对峙却能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些身份的,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从前也在军中待过,知道些官场上的事。”   “贵人同那些人不一样,我也约莫知道贵人此次来江宁是要做什么。”   额头上的血落在嘴角,钟叔一把抹去,看着手上的血迹,低低笑出了声,“小宝没有吃的,只能喝这个,明明是个人,却要活得像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贺攸宁张了张嘴,她心中想着要做些什么,可是此刻却觉得做什么都是徒然。   “您为何不早些来!若再早一天,或许我便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为什么要在现在给我希望呢?”   钟叔低着头,血滴一点点下落,落在土地上,浸入泥土中,渐渐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   贺攸宁全身发颤,面对声声泣血的指责做不出半点反应,她下意识想取下头上的发簪,一摸头发却想起此刻正是男装。   得不到宽慰,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离她最近的卿嘉述当即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刚想询问,却见钟叔直直跪了下来,一声磕得比一声响,直至额头血肉模糊。   贺攸宁和小北几次想扶却被其挡住,待十个响头叩好,钟叔才开口:“还请贵人看在小人护马的份上,怜惜小人家中的两个孙女,她们手脚勤快是干活的好手,定不会让贵人白养。”   “你,你快起来。”贺攸宁将人扶起,当即便点头,“我应下了,不知是你家中的孩子,你也可跟着我一道走。”   钟叔见她点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小北也很高兴,钟叔能一起离开村子这是再好不过的事,转身便招呼贺攸宁几人跟上,好早些接上人上路。   却不料三人刚转身,却听身后一声巨响,转头一看,钟叔竟自寻短见选择撞树了结自己。   眼见他的身体靠着树逐渐倒下,贺攸宁比谁都快,几步上前扶住他,手脚慌乱替他捂住伤口。   可早已无力回天,钟叔睁大眼睛死死看着那条曾经送走孙子的路。   一天之内这是第二次,她清楚地感知眼前之人的逝去。   身侧传来小北的哭声,卿嘉述也蹲下身,用手试探着钟叔的鼻息,又重重叹了一声气,摇了摇头。   贺攸宁又拿起那块曾擦拭过小北奶奶的帕子,一遍遍擦着钟叔脸上的血迹,直至整张帕子被血液浸湿。   卿嘉述敏锐地察觉到她此刻有些不对,有心安慰,却见她抬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字一顿道:“该死,他们都该死。”   他刚抬起的手逐渐放下,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贺攸宁不加掩饰的杀意。   卿嘉述很清楚,贺攸宁话中的他们是谁。   贺攸宁将人用马驮着准备上山,小北本想跟着,却被她拦住,让他带着卿嘉述去钟叔家将两孩子接过来。   卿嘉述此刻有些不放心她,口中安慰的话刚说出口,却见贺攸宁转过身,幽幽地看着他。   “表哥,江宁一遭若是顺利,你的野心便尽可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位收藏的读者,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没想到今天会多了这么多喜欢的人,说不开心是假的,但同时又深觉惶恐,很害怕没有达到您们的预期。如果各位有什么好的合理的建议都可以提出来,我会不断改进的,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入v,希望还有读者喜欢。   感谢!深深鞠躬啦! 第33章   二人按着贺攸宁所说去钟叔家接人, 卿嘉述待在院外并未进去,他心中想着贺攸宁适才说的话。   他的野心,他自己都快忘记的野心, 此刻被她提及只有满心错愕。   这些年他小心筹划不敢展露半分, 渐渐地也不知自己做这些有何意义, 或许她说的没错, 此次江宁府之事便是最好的机会。   等了半刻,小北才带着两女孩走出来,皆是眼睛通红似是哭过。   卿嘉述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为避免多说多错只好选择闭嘴,干巴巴说了句:“走吧。”   小北有些怵他, 连带着身边的两姐妹也开始害怕, 三人靠在一起挤着走,一条宽道硬是被他们走出过独木桥的架势。   卿嘉述回头看了眼,只当是几人伤心,此刻正是同病相怜互相取暖之时, 待绕一圈第二次看到熟悉的院落,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不知该从何路上山?”   他心中惦念着贺攸宁, 口气不算好,小北听了顿生委屈,这人一个劲埋头走, 如今找不到路又回头凶巴巴要问责, 这是什么道理。   待贺攸宁见到四人时, 除了卿嘉述,其余三人表情都不算好, 小北更是恨不得将幽怨写在脸上, 时不时还瞟卿嘉述一眼。   贺攸宁并未多想, 抬手摸了摸两个女孩的头,年纪稍小些的抬起头看着她,眼神还有些懵懂,大一些的身体一僵便放松下来,低着头看着足尖。   “去看看他吧,该如何处理他的后事还得你们拿主意。”   妹妹本想上前却被姐姐拉住手,两人便这样僵着,半晌之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姐姐抬头,扯着嘴角成微笑的弧度,“还请主子定夺。”   这笑透着几分凄凉之意,贺攸宁皱眉,抬眼望向卿嘉述,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   “你若不想笑便不用笑。”贺攸宁有心安慰她,刻意放缓语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不料此话一出,钟晴更加慌乱,她按着祖父教的去做,遇见贵人记得要笑要讨他开心,怎么如今却不对。   她自己是不要紧的,左不过是随祖父去了,可是妹妹还小。   贺攸宁用手蹭了蹭她脸上的灰尘,看着露出的那颗小痣,想起替钟叔擦脸时瞧见他脸上也有一颗。   “你很像你祖父。”指了指那颗痣道:“这儿,这个痣连位置都一样。”   此话落在钟晴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祖父说过一定要想办法跟着贵人走,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心一狠,用手擦着脸上的灰,笑得比适才更灿烂。   “祖父曾说,主子是个大善人,一定会带我们走,钟晴贱命一条,主子想怎么使便怎么使,若是……若是主子夜里需要伺候着,钟晴也愿意。”   钟晴模样不差,此刻脸上被她擦得干干净净笑得格外好看,她想着城里的贵人总爱养些玩物在身边。   或许这少年也有此心,不然不会对她们做出方才那些亲密之举,只是妹妹这样小的年纪……   卿嘉述愣在原地,不知为何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女孩怎么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来,被献身的对象还是贺攸宁,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罕见的不知所措,只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贺攸宁这才察觉适才的动作有些逾矩,她此刻正是男装打扮,却去摸小姑娘的脸,实在是失礼。   她看着钟晴眼底的泪花,本想抬手帮她擦一擦,又放下手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也切莫再说一些自轻自贱之话,没人的命是贱的,该自怨自艾的人不是你。”   钟晴呆呆看着眼前之人,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落在她耳中竟有些惊世骇俗之感。   自从饥荒之后,城中的官员都说是他们行为不端、道德败坏这才惊动了上天,降下祸患以示惩戒。   她原是不信的,他们从未干过欺男霸女、偷鸡摸狗之事,安安分分裹着自己的日子,到头来一切苦难皆由他们承受。   到了后来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原有的想法才逐渐被动摇,或许这不是欺骗他们的说辞,官员们的话语在慢慢应验,人命贱如草芥,她身在其中无法避免。   可现在却有人同她说她不该活在悔恨里,不该看低自己,这一刻她作为人真正活着。   贺攸宁看着眼前女孩不断变换的神色,摸不准她心中所想,只好岔开话题,递给她一件孩童的衣物,那是从钟叔身上掉落的,看样子应是她们弟弟的衣服。   “去吧,去看看你祖父,待一切办好我们便要离开。”   钟晴许是想通什么,看起来轻快许多,一口应下,拉着妹妹往前走,妹妹年纪尚小还不懂亲人离去的痛苦,亦或是这些年已习惯身边之人渐渐离去的缘故,感觉着姐姐心情变好,此刻也一蹦一跳跟着走。   小北也跟着跑上前,三人凑在一块商量,最终还是选择同老妪一样,将其火化。   三人忙前忙后,贺攸宁与卿嘉述远远站着并不上前打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钟叔能为两个孙女想到的最好出路。   “你考虑得如何了?”贺攸宁抚着剑穗,抬头看向卿嘉述。   卿嘉述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此刻也不再掩饰,“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自然’,贺攸宁心中冷笑,好轻巧的一句自然,将背后一切都掩盖住。她心中很清楚,卿嘉述此刻肯选择合作,是因为她手中有所筹码,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表哥,你这些年在外祖父面前装的也很辛苦,对吧?”贺攸宁似笑非笑,却一语戳中卿嘉述心中痛处。   卿嘉述同她一样,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她最懂这样的人害怕什么。   怕居于人后,怕受制于人,更怕做的再多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替代品,亦或是残次品。   卿云之的光环太盛,他死在仕途最辉煌的时刻,这样的人就算葬于火海连尸骨都找不到,却又活在人们口中。   世人只道天妒英才,口口相传间又将此人说得天花乱坠,好似是天上神仙下凡历劫一般,待历练久了便要回到天上去。   这样的人活着已是难以超越,死了更成了他人无法跨越的山丘,他就立在那,等着世人将后人与之对比。   若要比,卿嘉述便是首当其冲,卿云之还未死时倒还轮不上他,不仅因着还有个身为胞弟的卿景明,还因着卿嘉述的出身。   卿国公庶子所出,即便那时定武侯已比京中众多勋贵有权,可这样又如何,往上看一看,定武侯还是通房所出,其夫人也只是小世家的女儿。   这样一连串的说辞便直接将卿嘉述从京中上层世家圈子中踢出,若是这样便罢了,但卿国公却不许,他深知卿景明是个扶不上墙的,放眼族中再没出息的子弟,唯有卿嘉述还算入眼。   卿云之之后在朝中任职,也需有得力的兄弟帮衬着,这才有了卿嘉述被国公爷亲自带到府上教养之事。   上层世家的大门逐渐为卿嘉述敞开,但要融进一个并不属于的圈子谈何容易,卿云之珠玉在前,任谁都要暗淡三分。   卿嘉述却很快站稳脚跟,这一切只因卿云之,他靠着心机城府小心运筹的事,只因卿云之几句话便做到了。   对于卿云之这位兄长,卿嘉述心中复杂万分,他很敬重这般风光霁月之人,却又在一次次被迫的比较中感到挫败。   就连卿国公给他取的字,斐之,似乎都是比照着卿云之来,他活成了他人的影子。   卿云之成了大皇子伴读后事情便朝着令他恐慌的方向发展,卿云之身为卿家的嫡孙,竟然毅然站在卿家的对立面,支持景成帝变革。   这让卿国公异常愤怒,而这样的怒火却要由卿嘉述承受,他被当成祖孙两斗争的工具,那时他尚年幼却被迫生活在这样的惶恐中。   直到鸣山书院一场大火,很多事情都变了。   隐隐约约窥见的真相让他不得不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这一等便等到现在。   这些年他皆是按照着卿国公的要求去做,培养自己的势力、在官场上排除异己,这些他都做到了,甚至比卿国公明面上看到的还要多。   但只一样,那便是早日迎娶贺攸宁,他并无任何进展。   贺攸宁太过聪慧,一丝一毫的虚假似乎都能叫她发觉,他只能先骗过自己,有时候卿嘉述都不禁想问自己,可还记得在演戏。   便如卿嘉述所想,贺攸宁早早便发觉了卿嘉述对卿家的心思,并非是只凭感觉这般简单,或许连卿嘉述自己都没发觉,他受卿云之影响太大。   不只是言行,更重要的是思想,卿云之力求变革的主张已经刻进他的脑海中,无论再怎么掩饰,还可窥见一二,否则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替她遮掩。   他们卿家人,可从来不会干出沉溺于情感中无法自拔的事,感情用事这四个字一看便知不会是卿嘉述会做的事。   “卿嘉述,野心昭昭从不是一件坏事,大可不必借我之名行你之事。”   作者有话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家属很早就喜欢贺宝了,但是自己都没察觉到,阔怜,他还以为自己会演戏呢,但是我先不告诉他。 第34章   山林间雾气渐起, 二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凝滞。   “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表哥,你我心中都很清楚未来会发生的事, 兵贵神速, 你若一直想韬光养晦那只会错过时机, 还望你好好想想。”   贺攸宁朝着小北三人招招手, 示意他们快些,三人没再耽搁,往她的方向走来。   “不必了。”卿嘉述缓缓开口,“不必再考虑,你说的对, 从前我或许就是考虑太多, 瞻前顾后才屡次错过时机。这次,定是要同你站在一起的。”   贺攸宁勾唇,她就知道一个有野心的人断不会错过眼前的机会。   几人一路疾行,在一处林间与大部队会和。   淡竹看着她身边多出的三个孩子, 本想上前询问,却被贺攸宁叫住让她带着三个孩子走远些。   林中景成帝留下的暗卫与卿嘉述的人泾渭分明, 分坐两边,见两人回来,纷纷站起行礼。   卿嘉述一手挥下, 他的人见状立马将暗卫团团围住, 暗卫首领一脸错愕, 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看向贺攸宁。   这些暗卫都是景成帝从军中调出的人, 加以训练才成了如今的暗卫, 本应是最忠心的一群人, 如今却出了差错。   “你们中哪些人曾一直在江宁府办事?”贺攸宁语气平平,仿佛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闲聊。   暗卫首领恭敬回话:“回公主的话,按着先帝的吩咐,留着我与其余四人在江宁府活动。”此刻他也知或许问题正出现在他们五人身上。   “你是年柯的弟弟?”贺攸宁瞧着眼前的大汉似乎与年柯有几分相似,想起年柯有一弟弟年棋也在暗卫之中。   那人点了点头,贺攸宁让他指出其余四人,粗略扫过一眼说道:“我从前以为,江宁府把控森严,消息传递实在困难,可如今看来,怕是早就混进了内鬼。”   “江宁饥荒已有一年有余,可密信上却道只有几月,若不是我亲自前来怕是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年棋猛地抬头,高声辩解:“不可能!公主不知,江宁的消息是我一手递出去的,绝无可能出半点差池,从饥荒开始之时至今每十日递一次消息,没有错漏!”   “你敢确保?”贺攸宁心中暗叹,年棋此人实在没有他哥哥机智,递了这么多消息,朝廷无一丝反应就应该想到是否出了岔子,可他却不能察觉出其中异样,以致江宁城事态严重到如此地步。   年棋本想脱口而出,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指着身旁二人道:“是你们?”   那二人此刻面不改色,只呼吸微微急促,贺攸宁一眼便瞧出其中不对,当即将二人拿下。   二人顿时出招,年棋此刻沉浸在被背叛的怒火中,甚是不满,最先下手,三两下便将人制服。   贺攸宁挑眉,与卿嘉述交换了眼色,年棋虽不太聪明,但武功却是一顶一的好。   年棋此刻已顾不得贺攸宁还在场,嘴里骂骂咧咧,一个不爽还要上脚踹上一脚,整个林间只听见他的骂声。   卿嘉述只得叫停他,年棋本想反驳自己可不是他的人,可又想起公主还是个小姑娘呢,这些骂人的话实在不好让她多听,只好停下。   贺攸宁命人将二人绑起来,“说吧,你们二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传出假消息?”   二人抿嘴,皆是不答,贺攸宁抽出年棋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间一颗人头落地。   另一人就算是从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也有些心惊,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都说渝平公主有些异于常人,心中骇然,“回公主的话……”   不料话还未说完,一把刀便架了上来,“现在说,晚了,机会只有一次,你没珍惜那就没了。”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又是一颗人头落地,此刻林间静的吓人,贺攸宁却像没事人一般从怀中掏出一块浸透血液的手帕擦了擦刀。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替父皇办了不少事,过的是刀剑舔血的日子,我听了也为你们担心,谁有功劳谁又做了卖主求荣的事,皇家都记得。”   “如今年柯等人都已封官,虽不算什么大官,但总算是苦尽甘来,若你们想,这样的日子你们也可以有,但若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做了不该做的事,便如同此二人。”   “江宁之事我心中早有分辨,说与不说皆是无用,死就是不忠心的下场。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盘算着给自己多留出一条路来,但今日我在这里同你们说清楚。无论从前你们作何想,现在只有一条路能走,那便是效忠我。”   贺攸宁的手微微发抖,只能握紧刀以求安慰,这些人武功高强,若是一旦有了反心,那今日他们便是凶多吉少,是以她这才弃剑用了年棋的刀,没了武器的年棋他们或许还能多抵挡一二。   幸而事情发展的很顺利,年棋带头跪下,“属下愿追随公主,万死不辞。”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跪地表示忠心,贺攸宁暗舒一口气,与卿嘉述相视一笑。   辛灵镇的消息传到卿府时,卿西林正躺在美人怀中享受,听见渝平公主四字心中一惊,顿时直起身。   “什么?她不该在皇宫里好好待着么?怎么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了,你莫不是诓骗我。”   前来禀报的小厮言之凿凿,仿佛曾亲临现场一般将贺攸宁在辛灵镇上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公主虽是男装打扮,但那通身的气势绝不会错,咱们的人远远瞧着渝平公主进了县衙,没过多久卿嘉述便到了,二人结伴出的门。只不过,卿嘉述的人死死守着,咱们的人未能探听一二,但奴才想着怕是情况不妙。”   卿西林起了一身冷汗,辛灵镇的官员他记得,是卿嘉述的舅舅,这些年仗着这份关系拿着卿家不少好处。   此人知道虽不算太多,但就是那么一点若是被他说出来,那也足够治卿西林的罪。   想来他是个软骨头,恐怕还没严刑拷打便将所有的事情吐得一干二净,卿西林顿生杀心,无论这县令说与不说,都不能留着。   更何况,这人还是卿嘉述的舅舅,这般一想,卿西林要除去此人的念头更加坚定。   这样一来,便可名正言顺打卿嘉述的脸,待尘埃落定,谅他卿嘉述再受器重也不敢多说什么,难道还要为了个身份低微的舅舅与族中闹掰么。   越想便越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绝佳之事,当即交代道:“如今天儿暖和起来,蛇虫鼠蚁多了不少,也该好好清理清理。”   小厮心领神会,只是却有几分犹豫:“那老爷那边?”   “我爹年纪大了,总不能让这些小事去打扰他。”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注意到还在屋中的陆姨娘,待小厮关上门。   陆姨娘才柔声开口:“方才听见渝平公主之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陆姨娘近来可是卿西林心尖上的人物,甚是得宠,风头一度压过正房去,见美人问话,卿西林没有半分不耐。   卿西林自然不能在妾室面前折了面子,只云淡风轻道:“无事,不过是个女人家,能闹出什么来。”   此话却惹得陆姨娘不快,嗔骂道:“女人家又如何,如今替你按肩的倒不是个女人家了?”   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卿西林只好赔罪,一边用手打嘴,一边讨好道:“她如何能与你比,不过随口一句话怎就惹到你了。”   却遭陆姨娘曲解一番,“是,我没法同她相提并论,我不过是个烧火丫头出身的,如何能同公主比?”   明明是毫不讲理的样子却没让卿西林生气,反而将错都揽下,“瞧你这话说的叫我不敢张口,我嘴笨竟没法同你说道明,哪就拿你和她比了?都怪我还不成么?”   眼见陆姨娘还不理他,卿西林只好接着说道:“你可不知那渝平公主是何样的人,当年被贬皇陵如今借着新帝的关系才回京。”   此话倒吸引了陆姨娘的注意,见着美人展眉,卿西林知道这番话说对了。   “渝平公主没被贬之前是最受宠的,你可知她为何被贬?”   “为何?”   卿西林却点了点脸,要她亲一口才肯接着说,陆姨娘心下好奇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   “她出身高贵是没错,可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方家小子在街上看上了一姑娘想要将其请回家,那姑娘却不知趣,当街闹了起来,正被渝平公主撞见。”   “渝平公主二话不说便将方家小子抽得满身是血,还毁掉了他的命根子,那时她才不过十一二岁,竟如此狠毒。”   陆姨娘低头看着躺在她膝上的卿西林,脸色微沉,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方家少爷那日刚从花楼出来,酒还没醒,瞧见那姑娘貌美心生歹意,当街就要强上,全然不顾街上人来人往。   姑娘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更为放肆的对待,方府的小厮背对着二人围成一圈,她被扒得只剩中衣,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如此荒唐的事却无人敢管,直到渝平公主的出现,将她救下。   “街上那么多人都瞧得一清二楚,皇上自然是不能包庇她,方家虽不算显赫,但往上论一论,与卿崔两家也是有着姻亲,求上门来那便不能不管,卿国公大义灭亲可谓是忠义之举,令世人称赞。”   “要我说,渝平公主也是罪有应得,她与那方家少爷无冤无仇,何故来这一遭。待三堂会审之时更是目中无人,直言那日不过心情不好。你听听,这等狠辣,只凭心情伤人。”   “这下皇上就是有心袒护也无法了,大昭律法摆在那里她还能不认么?这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更何况,她的运道实在不好,撞上景成帝与世家闹僵的当口,那时阮家已倒,阮的残党皆是些小世家不足为惧。朝中卿崔两家风头正盛,景成帝一权衡,便用她受重罚换得缓和的机会。   只是此话却不好对陆姨娘说的,二人闲聊了会,卿西林便起身去了卿二老爷那里。   见人走远,陆姨娘轻轻掩门,从衣柜中抽出小盒,拿出纸笔写下什么揣在怀中,找了借口去前院。 第35章   卿二老爷此刻已快被卿西林这个不孝子气死, 江宁饥荒刚开始时,他便想着要上书京城,无奈得知他借着饥荒牟利, 心中也存了几分侥幸, 这才一直按下此事。   可如今阎王都快到家门口了, 前几日送去京都的信还没消息, 心下估摸着来回还需几日,此刻便如油煎似的。   “那渝平公主身边带着多少人?去了那镇上做了些什么?”   卿西林捡了些不轻不重的告诉他,刻意不提县令的事。   卿二老爷以为无甚大事,心下稍安,“这样, 我写一封信你于今日快马加鞭送去给吴副将, 让他务必早做准备。”   江宁城之事能瞒这般久自然不是仅凭几个世家便能办到的,百姓们也不是死的,一处待不下去那便会跑,可一旦跑了事情便败露了。   是以江宁府的驻军可帮着办了不少事, 江宁府最边上靠海,从前时常有海寇骚扰, 卿国公借着保护渔民为由,求着景成帝派兵驻扎在此。   景成帝早想着将势力布进江宁府,那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派了信任之人前去, 却不知正好被卿国公钻了空子, 在军中安排不少自己的人。   待那将军一死,卿国公空手套白狼, 将此军队变成了替卿家守城的人, 景成帝再想撤回已变成不可能, 也怪那时景成帝尚年轻,还不知和老狐狸打交道得多长一心眼。   饥荒发生后,百姓们深觉日子难熬,便决定北上,此刻军队变成了最好的武器,手中的长矛纷纷对准百姓,若是一个不从那便会失去性命。   死的人堆满整座荒山,久而久之便都老实下来,不敢想着走远。   卿二老爷深知若只是卿西林盗买官粮的事,卿国公出面还能保他一条性命,但若是驻军所做的事败露了,那便是几个人头也不够砍的。   却不料贺攸宁比他快上一步,先行到了驻军大营。   她知道江宁府的官员从上到下都刻着卿家的烙印,他人倒也罢了,但是军队她必须抢先一步拿下。   亮明身份后,贺攸宁带着年棋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将军大帐。   除了李将军,还有一位副将也在,两人心中忐忑,此刻脸色都不太好。   “我深夜叨扰,怕是惹得几位将军不快?”   两人连连摇头称不敢,贺攸宁此次前来是为何他们心知肚明,算着时间过不了多久卿府大概就会派人来递消息,便不想同他们绕圈子。   “江宁府之事你们可谓是‘劳苦功高’,如今怕是等着领卿二老爷的赏了。”   两人连忙跪下,这时吴副将才从从帐外姗姗来迟,三人交换了眼色。   吴副将一得知贺攸宁来的消息,并未着急赶来,而是派了小兵偷偷察看,知晓她带的人不多且都留在驻地外边这才放心下来。   他知道此事已经暴露,若是束手就擒怕只有个死,不如搏一搏,怪也只能怪贺攸宁不知天高地厚,仅带着一人便敢来此兴师问罪。   李将军一瞧他杀机毕露的模样就知事情要遭,说起来,他能当上将军纯粹是机缘巧合。   好好的计划被卿国公打乱,景成帝虽不得不退一步,但却咽不下这口气,便随便指派了一人任驻军将领,卿国公的人只能屈居人下,皇上肯服软,那卿国公自然要卖个好,这才有了如今的李将军。   是以他在军中并无实权,干这些事纯粹是身不由己,此刻只想坦白全部,好争取个宽大处理,可吴副将显然不会如了李将军的愿。   贺攸宁见了吴副将,却一改之前板着脸的模样,露出笑颜,热情招手让他坐下。   “这位可是吴副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快快坐下。”   这一幕让地上跪着的二人一瞧,顿生不平,心中不免猜疑,难不成这姓吴的两边都讨好?   吴副将心中也纳闷,猜出贺攸宁想用离间计,并不买账,挨着地上两人直直跪下,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吴副将可别跪着,叫孔姐姐瞧见还不得心疼坏了。”   此话一出,吴副将登时没了适才淡定的模样,孔氏是他的妻子,跟着族中老人在京都住着。   本想着带着她来江宁,但那时正巧有了身孕,不便舟车劳顿,待孩子生下家中老人心中又不舍,这一拖便到了现在。   吴副将虽不是什么正直之人,心中却疼妻子,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此刻只能乖乖起身,僵着身子坐下。   可落在李将军二人眼里便不是这回事,他们本就不是多深厚的关系,全凭利益绑在一起,如今吴副将坐着,他两跪着,是个人心中都会多想。   怕不是吴副将早早想好了后路,只有他们二人被蒙在鼓里。   丝毫不知被李将军打上两面派的吴副将此刻满心都是远在京都的妻儿,贺攸宁像是拉家常般同他说着话。   “听闻你从前在苏家的学堂进学,说来倒是与我那未来的姐夫关系甚密。”   吴副将不知贺攸宁为何又说起苏家来,心中只想得知妻儿的消息,未来得及细想便点了点头。   李将军见状更是断定吴副将反水,私下与皇家往来,心中顿生恨意,可恨他本是景成帝派来的人,要论起来此刻坐着的合该是他,哪还上了贼船无法脱身,如今只得跪着受训。   见着鱼儿咬钩,贺攸宁不着痕迹地弯起嘴角。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吴副将一惊,一切本是他的安排,此刻倒像是让他受刑一般。   贺攸宁装作不知,问道:“帐外是什么动静,莫不是夜里进了贼?”   李将军此刻二一心想着赎罪,抢先答道:“公主说笑了,军中禁地怎有有贼,只不过是……”   话还未说完就叫贺攸宁打断,“此言差矣,外贼是进不来,但家贼难防,吴副将你说呢?”   吴副将干笑两声道:“军中把守森严,自然不会有贼,许是夜里换值,末将出去瞧瞧也好叫公主放心。”   贺攸宁转头看他,二人四目相对,吴副将不敢眨一下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什么。   可结果只会让他失望,贺攸宁并未出现他所想象的慌乱,只点了应下,竟看不出一丝端倪。   那就说明她有着十足的把握,料他出去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吴副将转身出去时脚步乱了几分。   到了帐外,他的人早就候着,只待他一声令下,吴副将却改了主意,要打发人回去。   他的部下不知帐中发生了何事,但都心中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是被朝廷发现了,自己的命倒也罢了,只怕会祸及家人。   如今被告知只是虚惊一场,有些人放下心来,有些却怀疑着。   “将军,这是卿府送来的信。”   吴副将此刻一听卿府二字便觉紧张,此刻恨不得将这封信烧毁,刚想吩咐人扔掉,却又想到什么,拿起塞到怀中。   “你替我办一件事,写封信送到京都我府上。”又改了主意道:“不,你亲自去瞧瞧府上是何情况,现在就去。”叮嘱完心腹后,吴副将这才转身回到帐中。   帐中还是如同他出去前那样,徐将军二人跪着,倒是贺攸宁好似十分悠闲地喝着茶。   吴副将的心仿佛沉入谷底,她越是显得轻松事情出现转机的余地就越小。   “换值这样的小事还要亲自盯着,吴副将可谓是尽职尽责,说起来,令公子这点倒像你,做事情那叫一个一丝不苟,小小年纪便有其父风采。”   这话虽是夸人,但吴副将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威胁,此刻他不知家中到底如何,只能任人宰割。   “长姐听闻令妻绣工了得,特意请去宫中帮着绣喜服,说来也是惭愧,宫中这么多绣娘竟无一个比得上令妻的手艺,长姐心中感激,特许她带着孩子与宫中住下,待喜服绣完,自然是少不了赏赐。”   贺攸宁启程来江宁时留下一封信要她务必将孔氏留在宫中,江宁的驻军将领,只有这位吴副将有些威胁,有谋略又心狠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好在他并非毫无弱点,家中妻儿老小还能全然不顾么。   贺攸宁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于吴副将,“令郎聪慧,长姐甚是喜欢,闲暇之余便教他写字,这次得知我要来江宁,令郎便托我递一封信给你。”   吴副将自是不肯信,他与孩子见面的日子不多,哪会知晓这封信究竟是不是孩子所写,打开一瞧那些歪扭的字体似是孩子所为,但信末一行小楷却十分眼熟,正是孔氏的字。   信封中还夹着一平安符,他每次出门前孔氏都会替他求上一枚,上一次离家突然便没带着,如今倒是以这种方式补上了。   一信一物摆在面前,吴副将已是彻底死心,“妻儿有长公主照料着,末将自是放心的。”   贺攸宁知道已稳住此人,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便好,你放心我自然也放心。”   贺攸宁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威胁着他,吴副将知道,她早有防备,如今还得小心护着,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京中妻儿全都要遭殃。 第36章   吴副将知道自己死罪难逃, 如今唯有尽力弥补才能保住家人性命。   “公主,末将有一事相报,还请公主屏退众人。”   贺攸宁还没作反应, 李将军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 吴副将在军中一向强势, 他们二人是面和心不和, 若是单独留他与公主在这里,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将功折罪的机会谁都想要,李将军也不例外。   “公主,不可!公主有所不知,吴副将狼子野心, 早派人在外部署就等着公主出去, 如此行径怎能将公主一人留在这里。”   看着面前狗咬狗的场景,何贺攸宁只觉有趣,装作惊讶道:“李将军一向是个实诚的,所言不会是假, 吴副将,真的是这样吗?”   吴副将暗骂李将军不愧是个名副其实的蠢货, 但又不能当面说破贺攸宁心中有数,只得想个说辞。   “回公主的话,军中将士得知公主前来心中欢喜异常, 难免失了规矩, 末将方才已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好生待着。李将军怕是吃多了酒, 说着胡话。”   贺攸宁抬头看他一眼,摆弄着手上的茶盏, 看着是青窑所出, 京都都少见, 这军中却能拿出成套的出来招待她,不知是一时大意,还是说,这样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也不算名贵。   可见这几人在江宁府可没少收好处,贺攸宁忽然没了兴致看几人面折廷争,“就按吴副将所说的吧,还请李将军等回避。”   李将军心中虽不满,却不敢与贺攸宁争辩,忿忿不平起身,出门时还不剜一眼吴副将。   “好了,人都出去了,吴副将若有话现在便可说了。”   吴副将看了眼在贺攸宁身边站着的年棋,意思再明显不过,可贺攸宁却没依着他。   “吴副将还是适可而止吧,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可没资格提条件。”   虽说捏着他的软肋,但贺攸宁却不能赌,狗急跳墙之事可是屡见不鲜。   吴副将知道贺攸宁不信任他,这也是情理之中,并未再要求年棋出去,上前两步将怀中的信递于贺攸宁。   卿府不知贺攸宁会直接来军营,是以信中并无遮掩,要求吴副将等人带人务必将贺攸宁截杀于江宁城外。   吴副将还未来得及看信中的内容,但心中也能猜出一二,但此刻看着贺攸宁看完信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下不由怀疑难道信中并非他所想那般?   贺攸宁心中确实无甚感觉,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朝堂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换作是她,她也会下狠手。   本想着还能知道些别的消息,不过是无用的一封信,贺攸宁将信叠好,就着烛火点燃。   吴副将试探着开口问信中所写是何,贺攸宁静静看着信纸燃尽,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来这一遭想必军中人心浮动,以吴副将在军中的威望,这等小事应该难不倒你。”   吴副将明白她的意思,军中之人都干了无法挽回的事,手上粘着百姓的血,贺攸宁不可能不追究,只不过现在还用得上他们,须得稳住才行。   “听闻前段时间卿府买了不少新的护院,你可知悉?”贺攸宁心中已有猜想,此刻只想求证。   听了此言,吴副将知道贺攸宁知晓的事绝对比他想的还要多,此刻也只能据实禀告。   “回公主,末将有罪,末将利欲熏心鬼迷心窍听了卿二老爷的谗言,派军中将士去他府上任他差遣。但此事全是末将的意思,军中将士不得不听令,与他们无关。”   贺攸宁冷眼瞧着跪在地上之人,“好一个与他们无关,吴副将此刻倒觉得连累人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已晚了。”   这意思是无论他求情与否,这些将士的罪已经定下了。吴副将深吸一口气,“还望公主网开一面,这些将士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做出这等事非他们所愿。”   贺攸宁一拍桌案,显然是动了怒,“穷苦人家的孩子?身为穷苦之人怎会对百姓拔刀相向,江宁城中的难民去了哪想必吴副将很清楚。”   江宁城内住着的都是有些银子傍身的人家,饥荒开始时还能撑着,但到了后来粮价飞涨,许多人家因着买粮散尽家财,这才变成难民。   眼见着这样的人家越来越多,以往的商队见城中如此情形没几个敢来,落到口袋的钱少了不少,卿二老爷将此因归结到难民头上,便想了个歪法子。   难民多了,那便让他变少,寻个机会杀了自然就少了。   杀人的事府中护卫干不了,那便让能干的来,这才寻了吴副将要人。   若是一日内死的人太多卿二老爷心中也怕遭人怀疑,本来这件事正循序渐进的办,哪料卿嘉述此刻来了,眼见着事情要暴露,一日之内竟将城中难民全数杀尽。   卿嘉述那日所见难民皆是卿二老爷寻人假扮,待他发现不对四处搜寻之时,竟在城外发现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   “他们本不必获罪,他日若午门问斩吴副将也该好好瞧瞧,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吴副将你。”   此话轻飘飘从贺攸宁嘴里说出,却叫吴副将胆寒,这些都是跟着他的弟兄,他心中纵使再痛心可此刻却说不出任何话。   一想到远在京都的家人,他便不能做任何举动。   “吴副将是性情中人,你舍不得他们为你丧命,那我便再许你一个诺言,事成之后,依战死将士的规矩厚待他们家人。”   这是贺攸宁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只看吴副将领不领情。   事情迎来转机,吴副将自然是愿意的,虽还是必死的局但祸不及家人已是极大的恩典。   吴副将苦笑,死都要死了还得对面前之人感恩戴德,贺攸宁当真的猜度人心的高手。   她有城府有手段,行事时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以后必定大有作为。   眼前的贺攸宁此刻正是少年打扮,烛火忽明忽暗间竟让他觉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景成帝。   他年少时也曾正义凛然视景成帝为一生追随的对象,眼看着景成帝搅动风云仿佛凌云壮志明日可现,他是小世家出生自然知道景成帝的变革之举收益的是谁。   族人皆说景成帝违背祖志要将他们世家逼上绝路,可他心中清楚,他们这些小世家是靠着大世家手里漏出的那点好处活着的。   与其摇尾乞怜,不若豁出去靠自己闯一闯,这便是他从前的想法,但景成帝败了,败得惨烈。   他也受到牵连,那段日子到处都在抓人,只要与阮家相关,支持变革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母亲担心他,几乎哭瞎了双眼,族中众人为他四处奔波,最终靠着孔家的关系才捡回一条命,至此之后,他便成了卿家的一条狗。   再多的理想抱负都比不上家人的安危要紧,他想,或许这没什么差别,从前他是景成帝的兵前卒,如今依附着卿家。   没有意志,没有思想,只需要听命令便可,这就是他的生活,这样才能活下来。   可是如今贺攸宁站在这里,他久违地体会到年少时的感觉,同几个好友在茶馆谈论着景成帝颁布的变革政令。   贺攸宁在吴副将面前挥了挥手,不知他这个时候出什么神,只当他想起京中的妻儿,为这他之后能用心办事,此刻她也愿意说些好话。   “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在江宁府这些年想必很是熟悉卿家,我承诺你,若之后立下功劳,我可保你家人一生无虞。”   这点正是吴副将担心的事,只怕祸及家人,如今得了承诺这才放下心来。   “公主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助公主一臂之力。”   此刻吴副将没了之前被人胁迫的那副模样,倒有几分真心。   贺攸宁眯眼看了他两眼,便转身离去,口中还吩咐他不必再送,吴副将站在帐外目送,贺攸宁转角回头看时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更深露重,吴副将难得感受到几分凉意,转过身回了帐中,看着渐渐变暗的烛火呆坐许久。   他想,若是贺攸宁早出生几年或许大昭朝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大皇子是有大才之人,但却过于自傲,不愿使些心机总觉得这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可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可哪一件不是阴谋阳谋参杂其中。   反观贺攸宁年纪虽小却深知其中之道,有时为了达到目的用些不入流的手段那又如何呢?人们只会记得胜者,却不会想着她是如何赢得。   吴副将幽幽叹出一口气,如今悬崖勒马已晚,只求贺攸宁信守承诺,保住他的家人。   贺攸宁此刻却没出军营,只来到一处偏僻之地,李将军早就等在这里。   看着贺攸宁的身影,连忙走进步上前谄媚笑道:“参见公主,末将得了淡竹姑娘的话便来此处候着了。”   李将军此人可比吴副将好糊弄的多,贺攸宁笑了笑,“这些年来可是辛苦李将军了。”   李将军不知才一会儿的功夫,贺攸宁对他的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此刻有些犹豫,看了看带着他来的淡竹,不知该回些什么。   “将军莫不是傻了不成,公主这是体恤你,特来宽慰你几句,还不快谢恩?”   被淡竹一喝,李将军只得一头雾水跪下谢恩,贺攸宁摇了摇头,这李将军实在愚钝,真不知当时父皇为何要派他来江宁,若换个人也不至于让事情到如此地步。   李将军是个傻的,贺攸宁只好直说:“你本是我父皇派来的人,这些年守着将军的位置却被吴副将死死压住一头,着实是受了委屈。”   此话一说,李将军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一个劲哭诉起这些年的遭遇来,话语之间多有埋怨。   贺攸宁听得一阵头疼,但此人的这点却正是她想要的,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让淡竹扶他起来。   “此刻便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   李将军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点头到:“还请公主明示。”   “听闻李将军这些年左右逢源,与各州府的关系都不差?既是如此,那便跑一趟去周边州府借来粮食,以你的名义。”   李将军此人唯有一点可贵之处便是能屈能伸,惯会伏低做小,此事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李将军却有些犹豫,只因这事实在不好做,景成帝在位时为了避免各州府之间挪用官粮后互相遮掩,曾下过死命令,若是没有圣旨各州府的粮仓只供本州府救急所用,万万不得出现借用此等事情,一旦犯下便是死罪。   不是他平日有多规矩,但哪有在公主面前干违反先皇之命的事。   “公主可有圣旨?公主可能不知,这州府之间没有借用粮食之事,若没有圣旨怕是不好办。若公主能一同前去,或许还能有办法。”   贺攸宁自然是知道这事需要圣旨,但偏偏不能闹得这般大,只一个江宁府的世家便够她头疼,拿着圣旨去不就等同昭告天下,只怕不出几日,消息便传遍天下了。   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等他们回过味来,便知贺攸宁是准备杀鸡儆猴,到时候勾结在一起那便难办了,景成帝便是吃了这样的亏。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骗也好抢也罢,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你将粮食运来,否则你养在外面的孩子下一刻便能送到贵夫人面前。你就这么一个孩子,好好想想吧。”   说罢,贺攸宁挥袖离去。   江宁府饥荒时间有一年之久,仅靠着开仓救济只能解一时之急,百姓家中无银两总不能要靠着官府一直救济。   如今粮价居高不下,若是等着粮价下去不知要等到何时,唯有一条解法,那便是去周边州府借粮低价卖出,以此冲击江宁府的粮价,等价格下来之后的事便好办了。   李将军与吴副将不合已久,气度又小,若让他待在军中怕是只会误事,不如派出去。   几人出了军营便前往江宁城,淡竹不解,为何不扣下卿府送信的人还将信纸烧毁,依她来看,这不正是抓住卿府把柄的好时机。   贺攸宁但笑不语,一封没有任何卿府印记的信加上一个小厮就想定卿二老爷的罪,真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若真这般好办,也不至于让他在江宁府放肆多年。   又想起什么,问道:“卿府可有消息传来?”   淡竹一拍马背与贺攸宁并行,道:“公主果真料事如神,王成的表妹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卿西林对那县令起了杀心。”   贺攸宁挑眉,看来王成的表妹果真受宠,这般私密的事也能让她知晓。   “公主可要派人去护着那县令?”   贺攸宁却摇了摇头,那人可不是旁人,是卿嘉述的舅舅,卿嘉述再不喜这个舅舅也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早就留了人守着,有人护着这就够了。   说起来,也不知卿嘉述此刻在卿府又是何情景,卿二老爷要是想为难他可有的是法子。   卿嘉述此刻是有些难熬,倒不是因着卿二老爷,而是小北与钟晴两姐妹,贺攸宁将三人托付于他,也不知临走前对着三个孩子说了什么。   他原想将其安排在城中客栈,可这三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半步,说是得了贺攸宁嘱托要跟着他那边要等到贺攸宁回来才能放他走。   卿嘉述无法,只好带着三人回卿府,正巧被守着的卿西林父子瞧见。   小北三人一看便知是灾民模样,卿西林便起了疑心,质问卿嘉述为何要将这等来路不明的人带回卿府。   不料被小北反驳他们才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张口便道自己是恩人的人,此恩人自然指的是贺攸宁,卿西林一下子便想歪了,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卿嘉述。   卿嘉述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吃惊,心中明白这人不知想到何处去了,一时间百口莫辩,心中暗骂卿西林实在龌龊。   卿二老爷深知卿西林的不着调,此刻也没多问,只叮嘱他安顿好人立即来书房一趟。   书房内。   卿二老爷本有心要试探卿嘉述,问道:“斐之去探亲可还碰见了什么人?”   倒是卿西林却觉并无此必要。说到底卿嘉述姓卿,所有荣辱皆与卿氏满门相关,总不能帮着外人来对付他们。   是以抢先一步开口问道:“渝平公主此次前来怕是对卿家不利,你与她关系甚近,依你看卿家又该如何应对?”   卿二老爷蹙眉,甚是不满卿西林自作主张,卿嘉述再是卿家人,但对江宁府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如此一问不是摆明着告诉他现今江宁府有问题么。   趁着拿起茶盏的功夫向卿西林使了个眼色,卿西林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着卿嘉述应答。   “出门这一趟,我看了不少江宁府百姓的惨况,我能看见的事渝平公主自然也能看到。”   若他只捡好话说卿二老爷反而不信,但卿嘉述此话说的不偏不倚,卿二老爷也不免对他生了几分信任,问道:“那你瞧着渝平公主是何想法?”   “依我来看,渝平公主或早就知晓此事,此次定是有备而来,舅舅因着瞒报的事已被渝平公主问罪。”   卿嘉述似是因舅舅的事对渝平公主有所不满,皱眉说完手不自觉握拳,又觉情绪外露,用袖子遮挡一二。   这一幕落在卿西林父子眼中便是卿嘉述与贺攸宁起嫌隙的铁证,卿西林站起身状似安慰般递上茶盏,心中颇有些幸灾乐祸。   卿嘉述与贺攸宁的婚事本是卿国公促成,卿西林心中甚不平,这样的事情怎轮到一个旁支庶子,就算不会是他但也不该是卿嘉述。   如今看着二人关系破裂,心中快意不少。   卿二老爷没掉以轻心,卿嘉述能受卿国公重用定然不会是蠢才,得小心防备着。   “既遇见了渝平公主,怎么不同她一道回来?”卿二老爷只知贺攸宁在辛灵镇出现,后又同卿嘉述一同离去,至于之后的行踪便不得而知。   按理来说,贺攸宁定是会来卿府,只是不知为何不见她的身影,这才更令卿二老爷不安,总觉事情不简单。   卿嘉述说起此事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不忿,“本是要来的,只是路上遇见一故人,渝平公主与故人叙旧这才耽搁了。”   此话倒是不假,温应淮可不就是故人,是以他说起这话并无半点心虚。   卿二老爷却是不信,“渝平公主不顾着丧期都要出宫,如此急切竟会因着一故人在路上耽搁?”   “可不就是,那故人说起来你们倒也知晓,就是当年鸣山书院中死去的一名学子,不知为何竟没死还与渝平公主相见。”言语间还带着几分醋意。   卿嘉述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卿二老爷,果然瞧见他胡子抖了抖,有些出神。   卿西林没瞧见这一异样,只想着没想到卿嘉述还能如此感情用事,只因着一许久不见故人的出现,便能放下正事生气赶回来。   因着鸣山书院一词,卿二老爷此刻也失了方寸,并再多说,只摆摆手让卿嘉述早去休息。   卿西林本还想问,却被阻止,待人走后,疑惑问道:“爹为何不接着问,他与贺攸宁同行一遭,没准还知道些什么。”   此刻他有些回过神来,卿嘉述说了不少,但没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贺攸宁之后去了哪又知道了多少,这些他们一概不知。   从问话开始便被卿嘉述带着走,卿西林不知他是装傻还是为情所困一时失了往日的冷静。   “罢了,你说的对,他是卿家子孙,断不会做出背叛卿家之事。”   卿嘉述的话真真假假,但只因他舅舅一事,卿国公便认定他便不会帮着贺攸宁。   不知此刻京城卿国公那可否收到信,他此刻心乱得很,不止是江宁之事,还有那个从鸣山书院中活下来的人。   明明绝无可能,可如今这个人就是出现了,若是他知晓了什么,那便是卿氏整族的灾祸。   思及此,卿二老爷当即决定再手写一封密信快马送至京城,事关重大,还得由卿国公定夺。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37章   贺攸宁到卿府时已近凌晨, 卿府上下长明烛火,卿二老爷一夜未睡生生熬到现在就等着贺攸宁的到来。   几个守门的许是受过叮嘱,此刻看见来人, 机灵的上前牵马。   贺攸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卿府, 卿二老爷得了消息前来迎接时正撞见这一幕, 连个笑都挤不出来。   贺攸宁却连话都未让他说, “卿二老爷看来早料到我回来,如此应备好房间了吧?”   这话说的让卿二老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赶忙招呼着下人带她去休息。   房门一关,贺攸宁的脸才彻底沉下来,江宁一事已经摆在明面上, 但此事若要定罪却是极难的事。   一则卿国公得了消息后必定在京中有所准备, 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卿二老爷等人是要到京都才能审问的,这路上耽搁的时间便足够卿国公在京中斡旋。   二则所有的事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若要一击必中必定是靠着铁证如山才可。   她入了卿府,卿二老爷定多有提防, 但不入又得不到确凿的证据。   无论怎么选都得耗费功夫,越是接近真相越怕触底反弹。   第二天一早,卿二夫人便派人来请贺攸宁用早膳。   这位卿二夫人贺攸宁是见过的, 与一般的贵族夫人不太一般, 醉心佛法, 平日待人甚是温和。   贺攸宁却有些抵触与她接触,这位卿二夫人若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人倒也罢了, 可她偏偏不是, 江宁府之事最忌讳扯上感情。   到了宴席上, 贺攸宁与卿西林父子的脸色都不算太好,卿二夫人却很开心的一个劲给贺攸宁夹菜。   对于入口的东西,贺攸宁一向谨慎,席间动了几次筷子却不见入口。   卿二夫人以为她胃口不好更是热情替她张罗,贺攸宁一直冷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几次下来,卿二夫人也明白了什么,讪讪放下筷子,不再说话。   卿西林见母亲受委屈,当即便拉下脸来,“卿府庙小,公主您这尊大佛待在这儿真真是受委屈了。”   此话有些冒犯,但卿二老爷却没劝阻。   贺攸宁本就是来过个场,此刻也不想多待,转身便往外走。   卿西林见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心中更是来气,但还得估计这卿二夫人在这,“母亲下次可别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这世上白眼狼甚多,母亲一早起来准备的早膳可不能浪费了。”   说罢便拿起筷子,不料卿二夫人却抬手让下人撤菜。   “这早膳并非为你二人准备,既然公主不吃那便没了意义,倒了吧。”   卿西林不知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看向卿二老爷,却迟迟等不来他的转头,暗道一声见鬼,便起身离去。   待他走后,卿二老爷才道:“此举太过冒险。”   卿二夫人转动手中的佛珠,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家中的事你还要瞒我多久?若不是昨夜公主那般兴师动众,只怕我一辈子要被蒙在鼓里,到了黄泉还不知是因何而死。”   卿二老爷被说得心虚,却又觉自己并无错处,有些事太过复杂他并不想让她知晓。   “你有你的成算,我虽为妇人但也有助你的法子,若你不想我管,便将我赶出卿府去。”   二人久久不再言语,桌上的饭菜逐渐变冷。   在卿府这几日贺攸宁一切动作都未瞒着卿西林父子,先是派李将军去各州府借来的粮到了,贺攸宁这几日忙着去各县镇送粮,忙得脚不着地。   年棋却不懂为何不先行处置卿西林等人,可是对贺攸宁来说,卿西林等人是要受罚,但如今百姓的命更重要。   卿西林父子这两日倒没什么动作,只卿二夫人还是那般热情,时常遣人送些吃食,贺攸宁是一概不收。   本想着卿二夫人没多久便会放弃,不料她过了几日便换了花样,改送佛珠,说是摆在佛像前,听取诵经九十九日,受过佛祖庇佑。   贺攸宁若不收,她便亲自登门,碍着是长辈的缘故,她只能听着,最后被磨的没了法子这才收下。   待她走后,贺攸宁将佛珠递与淡竹,“你瞧瞧,可有问题?”   贺攸宁吃过一次亏,这次便小心着,有因着在卿府实在是不得不防。   淡竹仔细瞧了,摇了摇头,“瞧不出什么,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奴婢听说,江宁这边的寺庙灵得很,公主不如带上,也好求个心想事成。”   贺攸宁被她的话逗笑,“若这寺庙这般灵,那岂不是人人只要去庙里拜一拜就成,不过是哄人的话罢了。”   淡竹却不这般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是没问题,公主还是戴着吧,就当图个安心。”   此次江宁之行凶险,淡竹心中总不放心,贺攸宁也清楚,想了想便随着她戴上。   许是因着连日奔波的缘故,贺攸宁今日觉得极累,早早便休息下,卿嘉述此刻正得了消息要与她商谈,见淡竹守在门口还有些吃惊。   “你家主子今日这般早便歇下了?”   淡竹掩紧门,睨了他一眼道:“主子今日身体不适,早早便休息了,若是卿大人着急,奴婢这就进去将主子叫醒。”   说罢,作势就要推门进去,却被卿嘉述拦下,“罢了,她不舒服那便歇着,这些事由我来处理也是一样的。”   卿嘉述摸了摸鼻子,踌躇着要不要说出口,纠结许久才道:“那让你家主子多喝热水,平日注意身子。”   他以为贺攸宁来了葵水,思索半天想着应该是这般养着的,可淡竹听了此话却撇了撇嘴,主子身体不适连个行动都无,只知动动嘴皮子,这叫什么男人。   被冤枉了的卿嘉述完全不知淡竹心中对他的指责,相反往回走的路上想起自己说的话便暗暗点头,盼着淡竹能说给贺攸宁听,好叫她知道自己甚是关心她。   淡竹果真未辜负他的期望,第二日贺攸宁一起床便听见她念叨昨日的事。   “要我看,卿大人是个不会心疼人的,听见公主不适,连探望都不肯,只会吩咐人,难道没有他的吩咐奴婢便不会照顾公主么,什么都由奴婢来做,还要他作甚。”   贺攸宁不知淡竹怎的说出这般长篇大论,不由问道:“人家出于关心说一句听着便罢了,他做与不做又有何妨,左右不是我的谁还能强求他对我好么?”   淡竹心中嘟囔,怎么不是谁,卿嘉述名义上还是公主未来的相公呢?可不得要求高些,公主倒也心大,竟一点也不在意。   转念一想,倒同情起卿嘉述来,贺攸宁好像是未开窍的模样。   贺攸宁今日总觉得卿嘉述很是怪异,站在她身边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现开口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若有话便直说,何故如此作态。”   “若你是关心我的身体,那早好了。”   卿嘉述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这话怎好说出来?”女儿家的葵水那是极私密的事,她怎能如此大大咧咧在他面前提起。   贺攸宁只觉莫名,这何有不能说的,难不成他还讳疾忌医?当即变要开口劝劝他有病还是早些治为好。   “身体偶感疲惫是常事,这有何可遮遮掩掩的,若你今后得了病可要及时就医才好,以免一拖再拖,耽误了时辰便更严重了。”   贺攸宁此话说得语重心长,深怕眼前这位前途大好的卿大人一个没想明白拖垮了身体。   卿嘉述此刻也反应过来,合着是他理解错了淡竹的意思,哪里是什么葵水,可有不好开口解释,只好一个劲地点头缓解尴尬。   见他似乎听进去了,贺攸宁才放下心来,开口问他昨夜是否有什么急事。   卿嘉述巴不得此刻转移话题,急忙将得到的消息说出。   他派人调查卿西林盗卖官粮之事,却意外得知卿西林的买家皆为同一个,那便是良家商帮,但可疑的是,就在这里。   大昭朝的所有商帮皆要登记成册,可在登记册上却并无良家商帮,据调查的人说,这良家商帮行事颇为诡异,不知成员几何也不知主子是谁,个成员之间互不相通,仅凭信物知晓对方身份。   这样的一个商帮看似无组织却又有着严密的等级,不似其他商帮主营一行的规矩,良家商帮涉及各行各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卖的。   商帮内部便由所卖的东西划分等级,等级越高,所能卖的东西便越不受限。   传闻良家商帮行走于灰色地带,虽不敢干杀人放火的极恶之事,但为着想要的货物却能靠着牺牲商帮内部某些人利益扰乱市场价格之事。   良家商帮也不似其他商帮有明显的商帮旗帜,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去寻这帮人。   “所知虽不少,但想找到人却难,如今我已派人四处搜查,看看哪里的市面上多出米粮。”   大量的粮食屯在手里也是无用,这些人一定会倒手,只是粮食之物若是倒卖实在明显,这些人不会不知,正应如此才更觉奇怪。   贺攸宁心中有一人能帮上忙,可看着面前的卿嘉述却有些不敢说,只因他先前表现实在异常,真让她害怕是否是身患何病却强忍着。   对于病人,贺攸宁总是宽容些,但转念一想还是选择说出口,罢了,以后便让墨言多盯着他家主子一些,免得干什么傻事。   “不若我写封信给温应淮?他行走于商界,总比我们懂些。”   贺攸宁说得小心,深怕刺激到卿嘉述这个病人,不料卿嘉述此刻甚是冷静地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贺攸宁点了点头甚是欣慰,捂嘴打了个哈欠,想去小憩一会儿。   卿嘉述知道她近几日忙碌,多半睡不好,便嘱咐她好好休息,事情便由他来办。   临走前,注意到她手腕那串佛珠,卿嘉述总觉得,似乎从前从未见过。 第38章   贺攸宁忙着, 卿西林父子这几日也未闲着,卿西林盗卖官粮时不算低调,江宁城中的世家或多或少心中都能猜中, 此刻正需堵上这些人的嘴。   卿国公这座大山固然好用, 但各世家也不是傻的, 从前江宁只有卿家这一尊大佛, 如今可还有渝平公主。   眼见着渝平公主来势汹汹,世家心中也犯嘀咕,卿二老爷怕有人借此事向渝平公主献媚,也该好好敲打江宁城中的世家。   卿二老爷并无官职在身,能借的便只有卿国公的威风, 这些年卿家可谓是步步高升, 已有独揽朝中大权之势,江宁城中的世家自然要卖卿二老爷几分面子。   如今却有所不同,渝平公主若是严查此事那便是与卿家撕破脸皮,这些世家自是要明哲保身的, 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此刻站出去便是吃力不讨好, 江宁城中的世家们不敢轻举妄动都观望着。   世家们本着两边都不得罪的原则小心应对,卿二老爷有所察觉,却又拿他们没办法, 卿西林平日跟着这些世家子弟花天酒地, 倒想出一法子。   “这些人哪有全然干净的, 在外都有些把柄,他们不义在先, 可别怪我们无情。”   卿西林原想着用些烟花柳巷里的事要挟这些世家, 毕竟世家最重颜面, 一些丑事被曝出谁脸上也无光。   他想得简单,可卿二老爷却想到了另一层,平日这些世家可买少收他们好处,临到了了,没有他们全身而退的道理。   卿二老爷知道卿西林的脾性,并不打算将计划与他说,只问他有没有按着嘱咐将盗卖官粮的证据一一销毁。   卿西林口上应着,待回去却越想越不对劲,总觉父亲有事瞒他,他知道父亲嫌他无能,心中烦闷不已,脚步一转便去了陆姨娘处。   解语花在旁,卿西林心中苦闷也有了排解之处。   “我爹这人心中几分算盘我难道不知?左不过是些威逼利诱的法子,这些事交给我办便是了,可今日瞧着他约莫是不想我插手,我竟还没他那几个下人好用么?”   陆姨娘眼神微闪,殷切上前替他擦拭脸上浮汗,在卿西林面前她向来百依百顺。   “老爷此言差矣,您是二老爷的独子,在二老爷心中的份量自然与旁人不同,二老爷心中虽不说,但若老爷您自己就先将事情办好了,岂不是能让他刮目相看。”   卿西林低头看着怀中的美人,虽不言语但从神情便可知他听进心中去了,心中有正事,即使陆姨娘再三挽留卿西林还是执意离去。   待他走远,陆姨娘换了身衣衫悄悄出了院落。   待到了地方,轻叩房门三声,房门一开正是淡竹。   见了来人,淡竹急忙让她进屋,“你怎么来了?卿府人多眼杂,此刻公主这儿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呢?”   “姑娘放心,我断断不敢坏了公主的事,来时我都仔细瞧过,确保无人看见才敢敲门,”   人都来了,即便觉得不妥也是无用,淡竹点了点头,引她往里屋走去。   贺攸宁此刻刚睡起,脸上苍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听了陆姨娘的话脸上反而带了些色彩。   陆姨娘将卿西林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与贺攸宁听,虽只有寥寥几句,却叫贺攸宁窥见其中门道。   卿二老爷已有破釜沉舟之态,若是真叫他办成了心中所想之事,只怕到时候贺攸宁从前所做都要前功尽弃。   “公主可知卿二老爷要做何事?”陆姨娘就怕事情紧急这才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前来禀报。   贺攸宁却摇了摇头,虽不知具体何事,但有着陆姨娘的提醒他们也好早些防备着。   “公主放心,卿西林是个坐不住的,民女瞧着他有插手的意思,有他在卿二老爷要办的事未必能办成。”   陆姨娘一心想为贺攸宁办事,可贺攸宁却有些别扭,因着她的事陆姨娘以色侍人,委身卿西林。   她最不愿欠人,如今却是怎么也换不了陆姨娘的恩情,心中琢磨着要如何弥补陆姨娘,好不容易开了口,却见陆姨娘摇了摇头。   “民女这条命都是公主救的,还谈什么弥补,如今不过是做些小事并不算什么。”陆姨娘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轻声说道:“何况民女在卿西林身边被锦衣玉食伺候着,哪能有委屈受,卿西林他……待民女甚好。”   贺攸宁未经历过感情之事,不懂陆姨娘此刻的惆怅,只当她言不由衷。   “等事成之后,你便可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表哥之事是我没办妥,我本想着只找人探听消息便可,竟不知他这般要求你,原还想着是你自己的意思……”   陆姨娘点了点头,贺攸宁一时愣住没将后来的话说出。   “公主所言不错,这一切是我自个儿的意思,并无其他人强迫,公主不必挂怀。”   贺攸宁半晌说不出话,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将人送出去后与淡竹面面相觑。   “这人实在奇怪。”淡竹捂着嘴说了一句,被贺攸宁瞪一眼便不敢再说。   贺攸宁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叮嘱淡竹好好守在屋里,便带着年棋出门。   躲在回廊后的丫鬟瞧着贺攸宁出了门,转过身回到内院。   卿二夫人捻着佛珠跪在小佛堂,香烟袅袅,烟气弥漫间还可窥见卿二夫人慈眉善目的模样。   “夫人,奴婢仔细瞧了,公主手上还戴着那串佛珠。”   卿二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心下算着日子,“快了,不过这几日,叫人好好盯着,莫误了事情。”   贺攸宁与温应淮约在城外相见,到了地方却见卿嘉述也在,二人不知谈论什么,远远便可听见笑声。   贺攸宁心中纳闷,这二人关系何时这般好了,待她走近,二人也不再说话,纷纷转头看向她。   几日不见,温应淮脸上换了新的面具,贺攸宁一眼便注意到,“好端端的怎么换了面具?”   “一时不慎将从前的面具摔碎,便换了。”温应淮自然是不能说那日见了贺攸宁同卿嘉述一同离去,心中气急,自己将面具毁掉。   贺攸宁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若没记错,那是个铁面具怎会摔碎?   想了想,还是不再多问,本就是随意一句寒暄的话,何必问到底,还是正事要紧。   “本是不好将你牵扯进这件事中的,可我与卿嘉述对商帮一事所知甚少,这才来麻烦你,若你有所顾忌,我们也不会强求。”   卿嘉述点了点头,对于贺攸宁的话并未有异议。   温应淮想,此刻他应是笑笑然后不甚在意的对他们说起,若是她的意思,自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看着贺攸宁同卿嘉述默契的模样,扯了扯嘴角终是没能笑出来。   到了嘴边的话也变了模样,“良家商帮势力庞大,此事确实有些难办。”   贺攸宁微微蹙眉,若是连温应淮都觉得难办,那让他们找到良家商帮便如大海捞针。   贺攸宁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卿嘉述,却见他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从粮价下手找良家商帮并不可行,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温应淮知道自己此刻嘴脸丑陋,可他就是忍不住妒忌,他失去了太多东西,反观卿嘉述,这些年名利地位都有了。   他本是不用在意这些的,从前贺攸宁便不看重这些,但此刻眼见着贺攸宁与卿嘉述之间的隔阂渐消,他不得不在意。   “此事虽难办,但也并非不可办。”   听了此话,贺攸宁转过头去看他,“此话当真?”又怕他勉强,宽慰到:“此事若是棘手便算了,待我们再想个别的法子。”   温应淮最爱贺攸宁这般看着他,眼睛中星光点点,抬头看他时带着女儿家的娇憨,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   可如今他却不似从前心境,贺攸宁一口一个我们,将他排除在外,卿嘉述站在那,只字未说便赢了。   若再过些日子,贺攸宁哪还记得从前情分,温应淮心中苦笑,也是,往日之事谁还心心念念记着,只有他罢了。   此刻他该抽身离去,可却偏偏见不得二人关系变好,此事他是一定要插手的。   “我与良家商帮做过几笔买卖,知道些他们的规矩,以商帮的名义再寻上去也不算突兀。”   这话恰恰是贺攸宁所想,官府并非不可出面,只是一旦有了动作那便是打草惊蛇,由商帮出面再好不过。   只是这事不能只让温应淮一人去办,“此事麻烦你我已是诸多抱歉,不若让卿嘉述同你一起,也好在旁边多照应些。”   卿嘉述也接着贺攸宁的话说:“这样也好,若有事情我便能助你一臂之力。”   温应淮面具后的脸彻底阴沉下来,眼神不自觉变冷,二人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全然不知他此刻的心情。   半晌后,温应淮才点了点头,对贺攸宁温声说到:“有卿大人相助自然是好的,这样你尽可放心了。”   贺攸宁只觉他的话有些奇怪,“只有你我也是放心的,只不过担心你一人应对,若是出了差错,无人能帮你。”   此话说到温应淮心坎,整个人瞬间变得柔和许多,“你的关心我收下了,见你憔悴了些,也该好好保重身体。”   贺攸宁点了点头,只觉这话也是奇怪,余光瞥见卿嘉述不甚友好的目光,更觉怪异。   不由打了个冷战,怎么天还变冷了。   作者有话说:   温应淮:她关心我!   卿嘉述:你这个坏坏坏女人! 第39章   有温应淮相助事情办得很顺利, 赵家在商界有些名头,这次借着私铁的生意敲开了良家商帮的大门。   此事倒是出乎贺攸宁意料,盐铁关乎民生大计, 管控颇严, 一向都是由官府专卖, 私下买卖是大罪, 她实在不知温应淮此举是何意。   “良家商帮行事甚是诡异,轻易不与其他商帮来往,对于行走商界多年的大商帮,他人大多趋之若鹜,良家商帮却唯恐避之不及。从前我们接触的大多是些小鱼小虾, 若想查清事情源头, 恐怕还得寻一奇路。”   贺攸宁虽有些动摇,但还是摇了摇头,她是很想尽快解决此事,但不意味着要用一件违法的事去解决另一件不义之事。   温应淮早知她不会轻易答应, 暗叹一声道:“商人因利结成商帮,利益大过天, 可良家商帮却能做到让帮众忽视自身利益,这本就是不可能做到之事,是以我才向其透露能卖给他们铁器, 若这是寻常商帮, 怕早就吓得要报官, 可他们非但没有,还答应合作, 你猜这是为何?”   这只能说明良家商帮或许并非商帮这般简单, 铁大多用来铸造兵器, 一个商帮要无法卖出的铁又是为何呢?   江宁府这滩水越来越浑了。   事关重大,贺攸宁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告知卿嘉述。   若是要去见良家商帮的人,她是一定要跟着的,作为同盟,任何事情都要有商有量,但若知卿嘉述是这等反应,贺攸宁觉得还不如瞒着。   卿嘉述不知贺攸宁哪来这般多鬼点子,身为当朝公主买卖私铁,一朝东窗事发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还能指着温应淮帮她么。   贺攸宁只想就事论事,听着卿嘉述又将话扯到温应淮,顿时皱眉,“本就是托他办事,如今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眉头,怎能轻言放弃,若是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卿嘉述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想法,贺攸宁向来都是这个脾气,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扛,若出了事生怕惹得别人不快,还没等他人有所反应,她便将界限划清。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还说什么同盟,怕是从来不将他当成自己人。   卿嘉述越想越不快,脸上却未表露半分,装作善解人意道:“你说的也是,温应淮原与此事无关,此番是受我们连累,我们自然不能让他一人去。”   贺攸宁点了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见她点头,卿嘉述便放下心来,“事不宜迟,我们需得早些准备。”   此刻她已被卿嘉述绕进去,待出发那日看着准备妥当的卿嘉述,她才知那日他之前一口一个我们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贺攸宁有些不赞同地看向他,“收敛百姓遗骨之事还需你照看着。”更何况,他们所去之处不过距江宁主城来回一日的时间,若事情顺利,第二日便能回来。   卿嘉述只当自己耳聋,气定神闲牵起牛车,此时收起周身气势,一副小厮打扮倒也像模像样。   “小公子上车吧。”   贺攸宁颇有些为难地看向他,温应淮笑了笑,掀起衣角踏上牛车,“那便麻烦卿大人,哦不,应是卿小子。”   贺攸宁抿着嘴眨巴几下眼睛,只当自己没看见卿嘉述出丑,一溜烟跑到后面的牛车旁拿着鞭子隔空挥几下掩饰尴尬。   卿嘉述此刻脸都黑了,阴沉着脸拍了两下牛背,牛车缓缓驶动。   他怎么知道贺攸宁好好的牛车不坐,偏去干那赶车的活。   索性地方不是很远,日到正午时终于到了地方,是一处别院,独自坐落在山中。   卿嘉述与贺攸宁对视一眼,都察觉此处院落的不同,不像是江宁周边常见的宅子,带着西南边陲之地的风格。   贺攸宁心中微沉,转头看了眼早就伪装好的吴副将等人,示意他留心。   宅子大门开着,门边靠着一独眼的老人,佝偻着背,见人来了也不开口,转身径直向内走去,行至一半又回头示意众人跟上。   贺攸宁低头跟在温应淮身后,进了院落心中更觉怪异,明明是第一日来到此地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转头看向卿嘉述,见他并未察觉什么,便只当自己多想。   院落甚大,贺攸宁有心数着,是七进门,这样的规格在大昭朝并不多见,一般多用在世家亦或是王爷府中。   一路走来并未见到其他下人,若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可不必建这般大的院落。   贺攸宁暗道不妙,却已来不及,只能期望吴副将等人能有用些。   待进了一小院,独眼老伯便不再前行,只打开门示意快些进去,贺攸宁与卿嘉述本想跟着,却被拦住。   老伯伸出一根食指,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贺攸宁,意思便是只有温应淮能去。   无法,贺攸宁二人只好与老伯一同在外守着。   贺攸宁垂眸,实则却看着老伯适才举起的手,他有一截断指。   贺攸宁低头思索,却没发现老伯也在看她,半晌后忽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恶毒之色。   卿嘉述瞧在眼中,再一眼看去却见老伯已恢复了之前木讷的模样,心下不由生了几分戒心。   过了会,温应淮才从院中走出,三人对视一眼准备离去,却被老伯叫住。   “主子早准备了宴席,还请各位赏脸。”老伯忽开了口,贺攸宁一震,总觉在哪听过此声音。   贺攸宁二人还不知在屋中发生何事,只能等温应淮拿主意。   “此事既已谈妥,还得尽快着手才是。”   “此事不急,一同用过饭再说吧。”身后传来一声男音,三人转头,见一青年站在阶上,一双吊梢眼越过温应淮似是看了贺攸宁一眼。   几人跟着眼前的青年绕过回廊到了一处厅堂,到了此处,才见几分人气,丫鬟来往间飘出一阵清香。   一个丫鬟不慎打落茶盏,险些摔倒在地,被正巧站在身旁的贺攸宁扶住。   清香扑鼻,贺攸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老伯不知何事出现在她们身边,冷冷扫了贺攸宁一眼,挥手让丫鬟下去。   “丫鬟毛手毛脚,这位小兄弟没事吧?可有烫着?”院子主人开口关心道。   温应淮与卿嘉述皱着眉,想着走近察看,却被贺攸宁用眼神制止,弯着身子摇了摇头。   见她无恙,院落主人并未多问,只招呼着三人坐下。   贺攸宁心生疑窦,此刻自然不会坐下,温应淮知道她的心思,解围到:“我这两个兄弟没吃过这等山珍海味,怕席间失仪,扰了河兄兴致。”   院中主人姓河,贺攸宁小心抬头看他一眼,却正对上他的目光,眼底毫无情绪。   “我这儿不似那些宦官人家颇多规矩,既然来了都是客,莫不是这些菜不合几位的胃口,竟不肯赏脸。”   此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能再推脱,贺攸宁等人提前吃了解毒丸,如今也能吃上几口,倒不算太拂了他的面子。   待几人吃下几口,河先生放下筷子,笑着开口问道:“适才便想问问赵公子,既然带着诚意来,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副面具并非似从前那副一样带着铁扣,只绑在发后,此刻被河先生提起,温应淮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并非是我不诚心,只是我貌丑无比,不便见人。”   “是么?”河先生淡淡说句,像是不太在意,转头夹起桌边的菜,趁着三人放松下来的的瞬间,一抬手将温应淮面具挑落。   下一刻,厅中响起一阵抽气声,河先生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此人是……   几乎在面具脱落的一瞬间温应淮便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这些年他从未在众人面前摘下过面具,骤然间叫他猝不及防。   温应淮低下身子,从未这般狼狈过,想要捡起面具却不敢将手从脸上移开。   贺攸宁坐在他右侧,面具掉落时并未看清他的脸,也不知为何厅中众人这般惊讶,见温应淮此刻进退两难,便起身绕到左侧捡起面具。   温应淮感受到她的靠近,下意识转过身去不让她看。   贺攸宁不想勉强他,便刻意避开身子递给他,借着散落头发的遮掩温应淮接过面具一把扣在脸上。   河先生似是瞧出什么,冷笑两声,笑声听得贺攸宁全身发毛,此刻终于想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猛地转过身看着河先生。   这哪是什么河先生,分明姓贺。   眼前的青年似是有恃无恐,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见了,阿宁。”   贺攸宁忽觉天旋地转,尽力扶住桌子,张嘴想要唤卿嘉述,却见厅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队人马,将卿嘉述与温应淮团团围住。   此刻江宁城城郊。   负责掩埋百姓尸骨的官兵正费力挖坑,嘴里骂骂咧咧,杀人的不是他们还得由他们来收拾残局。   堆在一旁的尸堆不甚稳当,掉落下一具男尸,脸朝地背朝天,身上衣衫破碎,那官兵不耐,用长矛一挑却将其背后衣服扯碎,露出尸体背后的图案。   几人张着脑袋瞧,图案印满整张后背,定睛一看赫然是马与战斧。 第40章   大昭朝曾有一只战无不胜的军队, 乃景成帝兄长梁王所率,军中将士莫不是久经沙场以一敌百之人,于平定边疆一事立下大公。   传闻北边的鞑靼一族只要看见迎风飘扬的黑色战旗便知此战必败, 那时都说只要有黑色旗帜在的地方, 便可护大昭边境安宁。   这面黑色旗帜上便画着战斧与马, 战斧乃梁王兵器, 一见此旗便知此军乃梁王部下。   梁王赫赫之功无人能比,梁王十四岁上战场厮杀之时,景成帝还只是个在襁褓中等着喂奶的婴儿。   这皇位本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景成帝来坐,但梁王桀骜不驯风头太盛,回到京中得罪不少人, 被其父孝武帝找了个借口送去西南剿匪。   哪知这一去便再没能得召回京, 直到孝武帝病逝,梁王还在等着封帝的诏书,哪知京都传来消息其弟登基,自己成了个王爷。   梁王这才记起没甚注意过的弟弟, 被毛头小子压一头他自然不服,筹划数年一朝北上, 本已视皇位为囊中之物,不料却被定武侯击杀于卫城。   曾经叱咤疆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黑色战旗从此消失在大昭朝的土地上,直至景成帝南巡, 再遇梁王余党追杀。   贺攸宁就是那时与‘河先生’碰过一面, 不, 或许该叫他贺晋。   因服过解毒丸的缘故,卿嘉述并未出现不适, 只是被人有意拦这叫他无法及时赶到贺攸宁身边。   眼见着贺攸宁摇摇晃晃站不稳身子, 一时心急上前却被一旁突然出现的老伯偷袭, 一剑刺中腹部。   卿嘉述强忍着疼痛转身回击,却见老伯眼神越过他看向身后,好似有何事发生。   卿嘉述深知这或许是老伯的障眼法,引着他去看,可因着贺攸宁在身后他又不得不看。终还是没忍住分心去瞧,不料被人击中颈后晕了过去。   贺晋似笑非笑看着摇摇欲坠的贺攸宁,“想晕便晕吧,何故这么强撑,你带的两个护花使者不堪一击竟还没有你当年杀死我手下时的一半勇猛。”   贺攸宁在袖中握住匕首,死死盯住眼前之人,用过席面之人只有她一人有恙,心中盘算一遍,竟不知自己何时中的招。   “阿宁啊阿宁,你我好歹还是兄妹,身为哥哥的自然不会害你,好好睡上一觉吧。”贺晋说罢,便要上前扶她。   匕首的尖端划破贺攸宁的手臂,尖锐的疼痛使她有片刻清醒,待贺晋上前便装作支撑不住合上双眼,下一秒便要软倒在地。   听着贺晋脚步声渐近,待还有两步之遥时贺攸宁忽然睁开双眼,拿出匕首向前刺去。   贺晋早有防备,“人人都说你是条小狐狸,看来传闻果真没错,只不过你还得直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贺晋一把抓起她的右手,伤口流出的血液已将衣袖打湿,留下深色的印记。   贺攸宁此刻浑身无力挣脱不得,贺晋却是享受这种拿捏别人的快感,又觉不够,手指反复碾压在贺攸宁伤口处。   她在迷药的作用下意识涣散,不自觉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脸上痛苦的表情取悦了贺晋。   厅堂中温应淮与卿嘉述都被拿下,此刻也无什么威胁,贺晋忽然来了兴致,忽然不想就这样便宜贺攸宁,伸手将她手腕间的佛珠夺下扔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一药丸撬开贺攸宁的嘴喂下。   老伯在一旁瞧见便觉不妥,“小王爷不可!未免出什么纰漏还是按计划行事才好。”   贺晋却不以为然,厅堂中的人都被他们控制住,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外面那些蠢货等他们带着人跑了恐怕还未反应过来。   吃了药丸后贺攸宁的意识才逐渐回笼,贺晋将热茶倒在她伤口上,看着她因忍着疼痛脸涨得通红,心中一阵快意,好似要将这些年因东躲西藏生出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只清醒着的贺攸宁实在是个硬茬子,一点声响也无。   贺攸宁本就是个怕疼的,此刻手因疼痛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不想在贺晋面前露出半分示弱的样子,便强撑着死死咬住嘴巴内壁,直至嘴中满是血腥味。   又用手来回碾压伤口,见贺攸宁一点反应也无贺晋瞬间失了兴致,命人将她双手反剪背在身后绑好,准备带着人从地道逃走。   “等等。”卿嘉述此刻脸色苍白,地上流着一滩血,想来伤得不轻,“还是将他伤口包扎一番再走吧,若是死的早了,怕是会坏了你的计划。”   贺晋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贺攸宁,似乎未想到她会说这些话,讥笑道:“你倒是挺为他想,莫非那些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传闻都是假的?今日一瞧你两郎情妾意得很。”   贺攸宁也学着他似笑非笑,“此番不正合你的心意,定武侯之子,这样的身份你会让他轻易死去么?”   贺晋愣了愣,随即大笑,贺攸宁说得没错,今日本想着只是一个贺攸宁便好,哪知卿嘉述也送上门来,省的他再跑一趟。   杀父仇人的儿子近在眼前,若让他就这般送命岂不是便宜了他。   贺晋使了个眼色让老伯替卿嘉述包扎,贺攸宁心中计算着时间,她曾与吴副将约定好时辰,若时间一到他们还未出来便闯进来救人。   老伯手法甚是熟练,三两下就将伤口包扎好,贺攸宁心中着急也无法,只能被押着往后院走。   这座宅子不会再用,是以贺晋并未想在她面前遮掩什么,带着贺攸宁几人行至假山出,待人推开石壁,约莫只有一人能过的地道口出现在眼前。   几个小厮在前打头,老伯背着昏迷的卿嘉述先行下去,贺攸宁跟在其后,后面便是贺晋与同样被押着的温应淮。   地道甚长,还特意挖了几处岔道,不知走了多久才见远处有亮光,贺攸宁一时不察险些摔一跤,撞到了前面的卿嘉述,怕压着他的伤口,赶紧起身,却被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贺晋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问道。   “没什么,地道太黑差点摔倒。”贺攸宁低头回了一句,余光瞧着卿嘉述垂下来的手,手指又动了动。   贺晋皱了皱眉,怕时间长了被贺攸宁的人追上终是没说什么。   出了地道才发觉这是一处荒山,四周杂草掩盖不易被人察觉,待众人都出来后,贺晋便命人炸了此处。   贺攸宁余光瞧着,心中猜想此为何处。   “别看了,再看也是无用。”贺晋知道她心中所想,“待你的人发现此处我们早就走远了。”   再走一段路,早有牛车等候,贺攸宁与贺晋同乘,卿嘉述则与温应淮被分别藏在货箱旁,用布遮着。   上车后,贺攸宁一言未发,江宁府之事便似迷雾笼罩在她心头,本以为只有卿家牵扯其中,如今还多了个贺晋。   佛珠有异,向来近几日她身体不适的根源就在这,可佛珠是卿二夫人所送,难不成卿家与贺晋勾结?   想了想,贺攸宁还是否定这种猜想,贺晋与卿家有深仇大恨,梁王一人的命就够他记上一辈子,更不说,梁军几十万将士的性命皆是葬送在定武侯手中。   看来,或许只是卿二夫人一人之故,只盼着淡竹能找到她偷偷留下的记号跟着寻过来。   贺攸宁不想说话,贺晋却是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做了件大事是该好好同贺攸宁说一说。   “这么些年,景成帝被世家处处压上一头,亲手断送阮氏一家性命不说,连卿西林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敢在江宁作威作福残害百姓。”   贺晋甚是愤怒,面容逐渐变得狰狞,言语间对卿家多有不满。   贺攸宁却觉得他这样的愤怒有些莫名,贺晋显然不是什么正义之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连卿西林都比不上,此刻不像是因着卿家,倒像是将江宁看作自己的地盘。   亦或是说,或许在贺晋眼中,整个大昭朝都该是他的,这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损坏后的愤怒。   “为何要引着卿西林盗卖官粮于你?”   见贺攸宁终于给了反应,贺晋甚是高兴,在他看来,能配与他说话的只有贺攸宁,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伯都差些,原因无他,他们都姓贺。   “江宁饥荒,百姓民不聊生我自然是要多买些粮食备着,等到他们撑不住之时便只能指望我了。”贺晋语气逐渐狂热,好似自己应是人间活佛。   贺攸宁颇有些不可置信,不知贺晋究竟如何能想到如此损人还不利己的方法,更不知此举有何意义。   依着江宁府现在的情况来看,贺晋的想法怕是未能如愿。   “若不是卿家从中作梗,江宁府早就是我的了。”见贺攸宁满脸不解,贺晋又说到;“你自然是不知民心的可怕,本来事情甚是顺利,怎料卿家狠毒异常,竟要屠杀城中百姓。”   贺晋猛地转头望向贺攸宁,“这一切,都是皇家无能。”   贺晋也并非谁都愿意帮,早就将目光顶上城中尚有些家底的人家,偷偷贱卖粮食给他们,并哄骗他们在身上刻下梁王战旗图案。   买空官粮逼得官府无粮可施,自己再以官粮去收买人心。若是顺利,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将江宁城中人数最多的一批人变成自己的信徒,加上手上原有的人马,里应外合便能将江宁城拿下,鞭杀卿家众人以泄心头之恨。   牛车狭小,贺攸宁能清晰窥见他眼底对权力的向往,忍不住往后靠靠想离他远些,却不料这一举动竟激怒他。   作者有话说:   在天上打麻将的梁王闲来无事看看儿子在干嘛,   正在给中产家庭洗脑的贺晋:妈咪妈咪哄,信我得饭吃。   梁王:6.   牛车里的贺包:离我远点你有口臭。 第41章   “你没坐过牛车所以觉得嫌弃, 是么?”贺晋抓住贺攸宁手上的手,不知何时从怀中拿出那只匕首,用刀背擦着贺攸宁的脸。   贺攸宁垂下眼帘, 刻意不去看他, 这一路她也看出贺晋的喜怒无常, 对付这种人无论如何反应都是错。   见贺攸宁不说话, 贺晋更是怒火中烧,转动手腕将匕首朝下,狠狠向贺攸宁的手扎去。   她瞧得真切,下意识将手蜷缩起来,这一举动惹得贺晋大笑。   “你也并非什么都不怕嘛。”话音刚落, 转动匕首猛地划破贺攸宁的手。   贺攸宁深吸一口气, 生生忍下痛意。   贺晋发泄了心中怒火,此刻觉得好多,将匕首在衣服上划拉几下擦去血迹。   “你金尊玉贵在京城长大,自然没吃过苦, 做哥哥的要包容你,这次便原谅你的失礼。”   贺攸宁此刻正忍着疼, 并不想理他,可这次贺晋却没再生气,只冷笑一声。   不知行了多久, 到了一处山谷, 贺攸宁被蒙住双眼拖着走了许久才停下, 此处竟是一处山洞,山洞内别有洞天。   贺攸宁环顾四周, 发现卿嘉述与温应淮已不见去处, 此地只留下她与贺晋二人。   到了自己的地盘, 贺晋甚是悠闲,沏了一杯茶邀贺攸宁坐下,神情正常好似二人真是兄妹叙旧一般。   老伯不在,贺攸宁只觉机会来了,“我们谈谈。”   贺晋嗤笑一声,放下茶盏道:“你我水火不容还有什么好谈,如今你已是阶下囚,性命都握在我手中,又有什么资格可与我谈?”   贺攸宁却道:“如今我是被你挟持着,可我却赌你不会杀我,至于水火不容更是无稽之言。”   贺攸宁的手此刻还在滴血,脸色苍白却神色坚定,贺晋听及此言盯着她看了半晌。   她心中也是打鼓,虽口上说的绝对,但也只是猜测,心中其实并没有几分底,如今被贺晋盯着,脸上更是不敢露出半分心虚,于是便抬起眼毫不弱势地回望他。   贺晋一改之前的模样,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别以为有几分聪明便可猜度我的内心,若你今日不说个令我信服的缘由来,我便将你大卸八块送回京都让京中的人都瞧瞧自以为是的人是何下场。”   他的话虽狠,可贺攸宁知道她猜对了。   “若是没有我,你根本没法对付卿家,相比于我,你更想除掉的人应是卿氏全族。”   一路上从贺晋的话中便可知晓,他虽恨皇室,但却不及卿家的万分之一,毕竟当初景成帝还想留梁王一命,也并未要拿梁军将士如何。   是卿家瞧着执掌兵权的机会近在眼前使了先斩后奏的法子,待景成帝知晓后梁王的脑袋都已整齐装进盒中。   身为皇族却死无全尸,这样的死法贺晋不可能不恨。是以这些年他才一直在江宁活动,就想寻个时机将卿氏覆灭。   贺晋却不想就这般轻易承认,“没有你,我也能对付卿家。”   “你如何对付?就凭着商帮?若你的法子真有用,也不会这些年来毫无进展。”贺攸宁一语道破真相,卿家能不能倒全看身在京都的卿国公与定武侯。   若这二人倒了,卿家便完了,江宁城的卿二老爷实在不足为惧。   贺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躲避官兵追杀,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京城,更不提在京中布些势力,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目光盯上江宁府。   这些年他也做了些部署,只不过都以失败告终,直到这次看见贺攸宁。   “此刻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如何把握。”贺攸宁晃了晃受伤的手,示意她需要包扎。   贺晋轻笑一声,“你倒是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嘴上虽还是不依不饶,行动却诚实,从一旁柜子中拿出金创药。   贺攸宁转过身避开他给手上药,贺晋瞧了一眼嫌她毛病甚多,“乳臭未干的丫头我还会占你便宜不成?”   “若你不往手臂上划上一刀我也不必避着你。”贺攸宁凉凉开口,悄悄将剩下的药收起。   贺晋不想再与她废话,只催她快些说计划。   贺攸宁瞧他一眼,“自己手中握着什么,你难道不知么?”   贺晋手握良家商帮,自然就掌握着卿西林盗卖官粮的证据,如今这份证据只要交到贺攸宁手中,便撕开了一个口子。   在扳倒卿家一事上,贺攸宁与贺晋目标一致。   贺晋不是傻子,待手中这点东西交出去没了利用价值之后,贺攸宁转过头来便会对付他,他心中明白,自然不肯轻易听她的。   “我知道你心中顾虑,我以皇室的身份起誓,绝不会做过河拆桥之事,待事成之后,你与部下性命我皆可担保。”   如今形势一转,明明身陷囹圄贺攸宁却能占据上风,贺晋倒成了被动的那个。   对于贺晋而言,皇室的身份甚是不一般,贺攸宁能以此起誓便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与卿家的往来一向都是扶伯做主,凭证皆在他那儿保管,等我问过扶伯再与你相商。”贺晋总觉卿家下一刻便要到了,事情办得越快越好,此刻已是等不及径直走出门去寻扶伯。   许是心急,留着贺攸宁一人在此处也无人看着。   确定脚步声渐远,贺攸宁才起身四下打量这房间。   说是房间,不过是在石壁上凿出的小石洞,瞧着屋内物品摆放似是主人在此生活多年,恐怕这便是贺晋的老巢,难怪这些年遍寻不得,原是躲在深山之中。   虽说是个石洞,但瞧着布置很是精致,想来是花了一些功夫,只不过对于贺晋这样曾为王子王孙的人来说怕是活得甚是痛苦。   似有脚步回荡的声音,贺攸宁赶忙回到原位坐好,进来的正是贺晋与那扶伯。   贺晋不知和扶伯说了些什么,看着二人脸色许是未能达成一致。   贺攸宁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她想起曾经梁王身边有一谋士便是断指,以他的谋略一想便知这是贺攸宁撺掇的,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但这便是贺攸宁的计策,这些年贺晋有扶伯这样的谋士在身边也未能成什么事,就足以见贺晋实在不是做大事的人。   扶伯这么多年下来不可能不知,但贺晋毕竟是旧主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只能尽力护着。   可贺晋自大,这么多年被压着恐怕早生怨言,此事便是最好的催化剂。   贺攸宁装作什么也不知,问道:“可拿到了?拿到便尽快回到江宁才是。”   贺晋皱眉并不瞧她,只听见她甚是惊讶地说到:“这般简单的事竟也办不成么?这里是你的地方,由着你说了算,莫不是还得看他人脸色。”   “公主不必拿话挑拨我与小王爷。”扶伯语气甚是不善,他与贺晋不同,贺晋对贺家还有感情,但他却连皇室一同记恨着。   这样的恨意,不比对卿家的少。是以,对他而言,若是能拿贺攸宁同皇室谈些条件是第一选择,若是不行,便当场杀掉最好,还能振奋士气。   至于卿家,他可不放在眼里,等天下都到手还怕除不掉一个卿家么。   “老奴与小王爷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公主插手,公主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贺攸宁却笑了笑,“本公主与贺晋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人生在世需得摆正自身身份才好,梁王故去这么多年,若是知道身边旧部仗着旧日情分欺负到主子头上,怕是难以瞑目。”   “你……”贺攸宁牙尖嘴利,一番话惹得扶伯气愤非常。   此话并不算高明,明晃晃的挑拨离间,扶伯自然不会觉得贺晋会听进去。   但偏偏适才贺晋被他驳了一通已是不满,此刻听到耳边哪能静下心来想,即便知道贺攸宁是有意为之,也听进一两分。   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贺晋此刻偏就犟上,当着贺攸宁的面便让扶伯将与卿府的凭据拿出。   扶伯听了这话呆愣许久,许是没想到贺晋怎么就不肯听他的劝,一瞬间便像是失了精气神,一下苍老许多。   贺晋说完并不后悔,看着扶伯半天不动弹,又催促他快些,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便自顾自转身离去,等回来时手上便抱着一叠纸张。   “不可啊,小王爷!”扶伯还想拦着,“若是给了她,那岂不是白白布局将她捉住,小王爷还看着长远的,等皇位在手,何愁除不掉卿家。”   贺晋根本不听,皇位他本就不想要,那是他父王的心愿,与他又何干呢,这些年他只想回到京都,去母亲坟前磕个头,不再东躲西藏度日。   待江宁一事解决,卿家除去,他便能了了心愿。   拉扯之间,贺晋一个没收力便将扶伯推倒在地,扶伯倒地后许是知道自家主子心意已决,一时间心如死灰瘫倒在地久久不再起身。   贺攸宁手握几叠账本,里面密密麻麻皆是卿家这些年受贿的证据,足够治卿二老爷父子之罪,甚至就连卿国公都不能幸免,卿家之事如此便要真正迎来了结。   “账本我要拿走,但卿嘉述我也要带走。”   作者有话说:   周六周日简直是我的受难日,开不完的会,今天来晚啦。 第42章 一更   贺晋皱眉, “这便不用你担心,你只需办好手上的事情,我自然能保证他二人安然无恙。”   这自然是假话, 温应淮倒罢了, 他身为王子王孙自然不屑与一商户计较, 况他二人无冤无仇, 放不着拿他撒气。   但卿嘉述就不同了,他恨不得喝其血咽其肉以解心头之恨,是以他绝无可能让贺攸宁带走卿嘉述。   再者,与贺攸宁做交易便似与虎谋皮,这些道理他都懂, 他若手中没些筹码便会一直被她拿捏。   “卿嘉述这些年受卿国公栽培, 知道的东西比你我二人加起来都多,有他帮忙事半功倍。”   贺攸宁想带走卿嘉述是为着他性命想没错,但其中也有私心,卿国公这些年对他并不设防, 若有他相助确实能省不少事。   贺晋却摆了摆手,“我已将凭证尽数交予你, 接下来事情办不办的成全看你自己,他一个卿家人还能帮着你杀族中之人么。”   贺晋十分坚持,贺攸宁知道若是执意要求, 恐会惹恼贺晋, 可卿嘉述她一定得带走。   “你不是很恨定武侯么, 只有将卿嘉述交给我,定武侯才不会有反击的余地, 待事情成了, 还不是任由你我处置。”   贺晋拿着茶杯的手一滞, 贺攸宁见他似乎懂了,便闭嘴不再提,细细翻阅起手中的账本。   卿家这些年与良家商帮之间的交易不少,从一开始的绢帛生意再到西边的战马走私,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贺攸宁的手指划过账本上的战马二字,这些年西边小国向朝廷进贡的战马数都没有卿府从良家商帮手中买得多。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战马?”贺攸宁抬眼看向贺晋,她竟不知他这般有本事。   贺晋喝了口茶,用手指敲敲桌子并不回答,梁王征战这么多年,在边疆的日子比在京的日子还多,问朝廷要些军饷尚且会被推三阻四,更不提战马这等稀罕物。   若梁王不想些法子,恐也不能一直打胜仗,待他一死,这门路自然就落到贺晋手中。   贺攸宁也没想着贺晋能回答,只是实在心痒,若这批战马落在自己手里,亦或是能知晓贺晋弄到战马的法子……   贺攸宁合上账本,就从这账本中便可知晓卿家狼子野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却不知卿国公知不知晓此事。   “事不宜迟,今夜我便出发若事情顺利,明日你便能得到消息了。”   贺晋安排人带着贺攸宁夜里出发,出去时不同来时蒙着双眼,贺攸宁实在不知他此举是何意,心中盘算着难不成他还有地方可躲藏。   “贺攸宁,扶伯待我情谊深厚。”   贺攸宁坐在马上,手中拿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贺晋。   贺晋似是不习惯仰视他人,眼睛平视着那匹马,“扶伯说你生性凉薄,待处理完卿家下一个便是我了,可我们都是贺家子孙,所以我便打赌你不会取我性命,对么?”   若不是身在敌营,贺攸宁险些要笑出声,她与贺晋都姓贺是不假,可哪有什么情分在,祈求他人对自己仁慈不若自己想想法子如何救自己。   贺攸宁没有说话,一紧缰绳策马离去。   贺晋站在原地,听着山谷的风声微微发愣,扶伯不知何时出现,将披风披在他身上,“小王爷,夜里凉,回去吧。”   贺晋看着眼前的老人,想说些什么,可却被老人止住,“小王爷想做什么便做吧,老奴都懂。”   事情比贺攸宁想象的还要顺利,与淡竹吴副将等人会和后,在卿家城外的转自中找到了数量不少的战马,证据确凿,卿二老爷辩无可辩。   贺攸宁带兵包围卿府时卿西林父子还在商量着如何联合城中其他世家给贺攸宁施压,他们没料到,贺攸宁竟直接杀上门来。   家中护卫来不及反应便被解决,二人被拖出来时甚是狼狈,卿西林父子从未被如此对待,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卿西林甚是愤怒,“渝平公主好大的威风,带兵闯进臣子家中,杀我府中之人,公主眼中还有王法么!”   贺攸宁此刻已懒得与他们多说,卿府众人生活在卿国公的庇护下太久,总觉得天塌下来有卿国公顶着,已失去了对危险的察觉。   官兵们来来往往,将卿府里众人都押到院中,卿二夫人也在其中,看着贺攸宁毫发无伤出现在这里还以为贺晋出了危险,神情甚是着急。   幸而卿府众人皆是惶恐着急的模样,是以卿二夫人此刻的表现也不算奇怪。   明明是深夜,可火把却将卿府照的一如白日,卿府被掘地三尺,除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还发现有兵器盔甲等物。   如此一来,意图谋反之罪便板上钉钉,卿西林此刻才觉得害怕,望向卿二老爷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攸宁拿起佩剑踱步至卿西林父子面前,剑光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   “我这把剑是先帝所赐,二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贺攸宁缓缓开口,话音刚落的瞬间,原本响着哭声的院子刹那间安静下来,接着又响起更刺耳的哭声。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充斥在耳旁,卿西林却像是呆住,卿二老爷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开口道:“卿家世代簪缨,万不是公主一句话便可定罪的。”   他们还有卿国公,还有定武侯,若是贺攸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定武侯便可带着人包围皇宫。   贺攸宁不想着她自己,难道还能不念着宫里的卿太后和皇上么。   “有没有罪自然不是我说了算,大昭律法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私藏甲胄是谋逆的大罪,如此一来我取你性命又有何不妥。”   卿二老爷以为贺攸宁未听懂他的暗示,关乎性命的时刻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公主可要想清楚,我们若出了事,京中的定武侯绝不会善罢甘休。”   本以为贺攸宁听了此话会惊慌失措,不料她只是笑了笑。   “说来你们在江宁待久了,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今日不妨告诉你们,母后身体不适,召国公夫人与定武侯夫人进宫侍疾。”   卿二老爷仿佛如遭雷劈,一下瘫倒在地,卿西林却不信,大喊道:“不可能,卿太后她是卿家人,她是卿家人!”   卿太后身为卿国公嫡女,她的荣辱与卿府息息相关,收到卿太后密信时贺攸宁也很吃惊。   母后尚在孕中,她本不想让她烦忧,却不想卿太后好似知晓她要做些什么,提前将二位夫人召至宫中。   “将人带上来。”贺攸宁向后招招手,示意官兵将人抬上来。   卿嘉述此刻面色苍白躺在担架上,腹部还可见包扎伤口的痕迹,卿二老爷这下彻底没了希望。   夫人和孩子皆在皇家手中,定武侯必不可能为着他们与皇室兵戎相见。   卿西林却像是第一次认识贺攸宁一般,看着躺着的卿嘉述,又看了看贺攸宁,满脸震惊地摇了摇头,显然是误会卿嘉述如此模样是贺攸宁所致。   “你竟这般心狠。”卿西林已没了那副跋扈地样子,此刻语气倒像是要认命一般。   贺攸宁由着他误会,待淡竹将卿家的罪状书念完,“二位,签字画押吧。”   二人并不肯乖乖就范,贺攸宁看着二人拼死挣扎,彻底失去耐心,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多年地心愿便可了了,她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剑搭上卿西林脖子时,他整个人都僵住。   “我不是同你商量,死人同样能画押,就看你是选择活着按下手印,还是等死了由着他人帮你按下。”   贺攸宁言语间满是威胁,卿西林父子听得真切,可若是按下手印,即便卿国公再大的神通也救不了他们。   卿西林闭紧双眼,“公主要杀便杀,卿府没做过的事即便屈打成招,世人心中也自有分明。”   卿西林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但却想着卿国公与京城中各位世家能同从前反对景成帝变革一般,联名上书替他们求情。   可却不知,他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我想你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你签与不签都不打紧,我手中的剑杀人可不管这些,只认人血。”这是一定要取卿西林性命了。   “这院内这么多双眼睛瞧着,难道公主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么,若我死了,卿府满门皆会替我喊冤。”   卿西林此刻还在嘴硬,东西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他却能颠倒黑白,好似如此情形皆是因着贺攸宁所逼。   他说这一遭话的本意是想着贺攸宁身为公主,行事自然要顾及周全,可却没想彻底惹得贺攸宁厌烦。   “我说过死人也是可以画押的。”说话间,剑直直插入卿西林胸口,抽出时卿西林便软倒在地。   院中众人吓得尖叫起来,孩童的哭泣声尤为明显,贺攸宁皱了皱眉,示意淡竹将孩子带下去。   却不料那孩子直直朝贺攸宁撞来,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锤着贺攸宁,“你杀了我爹,我恨你!”   淡竹急忙将人拉到一旁,孩子母亲赶忙上前,正是卿西林的夫人,看来这便是卿西林的嫡子。   贺攸宁没想在孩子面前杀人,但做都做了事后再说也是无益,便让人将母子二人带下去。   妇人想拉走孩子,却不料那孩子擦了擦眼泪,站在原地盯着贺攸宁,似是要将杀父仇人的样貌刻在心里,“待我长大,定会杀了你。”   妇人连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生怕贺攸宁一个不耐就要杀了她的孩子。   贺攸宁看向他,他不知他的父亲害死了江宁府多少百姓,他锦衣玉食像个小金童般养着,与他同岁的孩子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就连死了还会面临着被人拆骨下肚的结局。   此刻他在母亲的怀中,恶狠狠地盯着她,贺攸宁一步步向他走近,妇人带着他连连后退,将他护在身后。   “不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贺攸宁缓缓转头,却见卿嘉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而另一道声音正是卿国公,他风尘仆仆,刚从京都赶来。 第43章 二更   能见到卿国公实在是出乎贺攸宁预料, 按着她所想,卿国公此刻应在京中游说其他世家,如今这番模样出现在这里怕是什么法子都想尽了。   贺攸宁猜的不错, 卿国公在京中对世家们威逼利诱, 可这些人被卿皇后警告一番, 家中女眷轮着去宫中侍疾, 谁也不敢在这关口轻举妄动。   可怜卿国公风光一世,回头来竟被自己女儿摆了一道,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却是晚了,一进门就见卿西林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 贺攸宁好似还想向孩童下手, 这才出言阻止。   卿嘉述心中也是这般想法,他怕贺攸宁被恨意牵绊,丧失理智。   可这实在是误会贺攸宁了,她再讨厌卿家人, 也不会对亲自对一孩童下手。   但这孩子的话却提醒了她,他见着父亲死在面前, 无论背后是何隐情,贺攸宁都是他的杀父仇人,若是长大之后想要报复又是一桩麻烦。   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景成帝便是太过仁慈, 这才让贺晋有了韬光养晦的机会, 如何处理卿府的妇人与幼童还需好好想想。   贺攸宁看着卿国公,这些日子他似乎老了不少, 他一来, 卿二老爷一下便有了主心骨。   贺攸宁摆了摆手, 让下人给卿国公赐座,“国公爷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传消息来,身为晚辈未能远迎实在失礼,待此事处理好再与您问好。”   卿国公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心中一阵冷意,他的女儿背弃卿府,已然不顾父母养育之恩,也不管族中上下性命,他的外孙女也成了杀害他家人的刽子手。   他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公主此话真是折煞老臣,若等着公主将事处理完,恐怕卿府早就血流成河,待到那时老臣还有何可说。”   贺攸宁转过身,祖孙二人第一次这样相望,撕开所有的伪装,贺攸宁毫不掩饰她的恶意。   “从前总听国公的教诲,有一言记在心中莫不敢忘,您说这世道若想变一变,哪有不流血的。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您了。”   这话是阮家覆灭后卿国公于大殿之上对景成帝说的话,如今却被贺攸宁原封不动说与他听。   卿国公这些年经历这般多事,可依旧觉得之前的选择没有错,但这些日子以来诸事不顺,此刻听了贺攸宁的话竟有些动摇,不由想问问自己难道真的做错了么。   可家族利益至高无上这是他一直刻在心中的话,从牙牙学语的幼童时期起到现在白发苍苍,他一直将祖辈教诲奉若圭皋。   景成帝告诉他错了,世道在变他也要变,可在卿国公看来这种变无非是要世家将既得利益拱手想让,是以他才会那般激烈阻止景成帝变革。   女儿的背叛,外孙女的争锋相对,这一切都好似在告诉他,他错了。   卿国公干咳两声,喝了淡竹递过来的茶润润喉,“公主这话说的未免早些,老夫在朝中多年,一直尽职尽责忠心耿耿,何来要流血一说,就算老臣肯舍下性命朝中同僚怕也是不会轻易答应。”   贺攸宁却看穿他言语背后的气势不足,“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国公大人若是真在朝中一呼百应那还需要来江宁一趟,想来怕是人人为求自保无人敢同卿府共患难吧?”   景成帝变革遭到世家一致阻拦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这才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可此次却是卿家一门之事,即便卿国公在世家中威望颇盛,在朝中也有势力,但这并不能让世家为了他堵上家族利益。   唇亡齿寒的道理是不假,但做出头鸟的举动更不可为。   树倒猢狲散,阮家如此,卿家自然也是如此。   真相被戳破,卿国公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放下茶盏,人生第一回 低下头来,“阿宁,你是我的外孙女,身上留着的血有一半要姓卿,打断骨头连着跟,我们是亲人啊。如今你人也杀了,也该消消气了。”   见硬的不行,卿国公便想利用亲情二字牵制住贺攸宁。   但贺攸宁偏偏最不喜卿国公拿亲情二字作托词,“您也知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当年又为何在朝堂上非要治我重罪,罚我去皇陵才肯罢休?”   “在您眼中有亲人么?您只看着卿家的荣华富贵,为着让我父皇难堪让自己的外孙女去守皇陵,这便是您口中的亲人?”   贺攸宁对卿国公并无什么感情,说这些也无埋怨之意,只是见不得他这般假惺惺。   卿国公却觉她能说出这番话是对着卿家还有感情,又瞧见一旁受伤的卿嘉述,开口说道:“你与斐之还有婚约在身,你如此对待他的至亲骨肉,又叫他如何想。”   “我与他的婚约不过是口头上随便说的罢了,算不得数。”   卿嘉述此刻倚靠在墙边,天色太暗叫人看不清他是如何神情。   “这儿真是热闹,阿宁,我可来晚了。”贺晋摇着纸扇从卿府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下还打伤不少守门的官兵。   吴副将还想着上前阻拦,贺攸宁却摇了摇头。   她皱着眉,对于贺晋的突然出现有些不赞同,局面已经够乱,他还来凑什么热闹。   卿国公见贺晋出现在此也是大惊失色,比他更激动的反而是卿二夫人,卿西林死的时候也不见她多难受,此刻见到贺晋竟喜极而泣,不顾满院的官兵和卿家众人,迅速站起身跑到贺晋面前。   “小王爷,奴婢还以为,以为您遭遇不测,幸而您无事,要不然奴婢无颜去见王爷。”   卿二老爷放下卿西林的尸首,不可置信地望向卿二夫人,她一口一个奴婢,俨然是梁王旧部,他作为枕边人这些年竟毫无所知。   他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卿二夫人,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拼尽全力才喊了一声出来。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知,贺晋是她生养,从小便是溺爱非常,从前他总觉得是她心善,狠不下心管教孩子,因着她的缘故,他即便有心要管可总被拦下。   待到卿西林长大,脾气秉性都已定型,卿二夫人便像换了个人似的,甚少管教,每日待在佛堂中,一家人见面都少。   从前种种今日记起只叫卿二老爷心如刀割,原来全是骗局。   卿二老爷越想越无法接受,忽然暴起又被官兵摁下,整个院中只听得见他的哭嚎声,“婉娘,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当年她身份低微,是他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滴水未尽被卿国公打得几近丧命才求来的姻缘,这些年他待她始终如一,两情相悦竟全是假的。   卿国公看着不成器的卿二老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下是彻底完了,堂堂卿府夫人竟是反贼出身,只这一点就叫卿家无法辩驳。   他倒是信卿二老爷不知事情真相,可朝廷中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被卿二老爷一口一个喊着的婉娘此刻正检查着贺晋有没有受伤,围着他转了一圈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是奴婢的迷药不好用么,小王爷怎的没按计划行事?”   计划若顺利,贺攸宁此刻便不会在这里,贺晋刚进门同贺攸宁说的话像是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婉娘放开贺晋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小王爷为何不按着计划行事!”语气比之前激动许多,面色狰狞。   贺攸宁往一旁靠了靠,并不想卷入二人的争论中,看着倒在地上无人管的卿西林,使了个眼色给淡竹。   淡竹心领神会,拿着卿西林的手在血泊中抹了抹,往认罪书上按下手印,又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卿二老爷,见他无甚反应,故技重施拿起他的手,沾染血迹按在认罪书上。   如此,事便成了,卿国公就这般看着,面色灰沉。   贺攸宁拿着两份认罪书,小心叠好交给淡竹,“交给年棋,让他今夜便启程回京都,务必交到皇上手中。”   将卿府众人押到京都一一定罪后,江宁府的困局便算是解了,卿家一家独大的局面也会不复存在。   贺攸宁转身向府外走去,不料婉娘手握金簪,下一秒便向贺攸宁冲过来。   贺攸宁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刺中,一个身影却挡在她面前,是贺晋。贺晋比她高些,贺攸宁睁大眼睛抬头看他,却见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婉娘的簪子是特制的暗器,尖端染上剧毒,被伤之人往往当场毙命。   贺攸宁没被伤着,卿嘉述本要上前的身体又默默靠回墙边。   婉娘被这变故吓得不知所措,她本想着贺晋若是不愿按着梁王的遗愿行事,那她也不能轻易让贺攸宁离开,计划虽然失败但贺攸宁的命也不能留。   可谁会想到贺晋会替贺攸宁挡下这一遭,婉娘没想到,贺攸宁也没想到,她与贺晋本是敌人。   亦或是说,贺攸宁一直将贺晋当作敌人。   贺晋缓缓倒下,贺攸宁下意识扶住他,此刻他已嘴唇发黑,嘴角缓缓流出鲜血,贺攸宁用衣袖一遍一遍替他擦拭。   为什么要救她呢,她本想着下一个就要解决的人却救了她的命,贺攸宁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拿出解毒丸给他服下。   “带我回京都,清云山有一棵常年不开花的桃树,给我葬在那儿。”贺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以命换条件,这个交换值吧。” 第44章 三更   解毒丸被贺晋含在嘴中并未吞下, 他的一颗心全在京都,活着的时候他似阴沟中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待死之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回到京都, 躺在他母亲身边。   眼角似有泪滴滑落, 贺攸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 她应是要笑的才是, 贺晋死在自己面前,这样她便不必费心再去除掉他,她本就是要他死的。   贺晋死了,婉娘彻底疯了,卿西林父子在认罪书上按压手印, 卿家之事已成定局, 卿国公也无力回天,本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贺攸宁却一丝一毫都高兴不起来。   卿国公笑她虚伪,“公主抱着反贼的尸体哭, 先帝泉下有知怕是不得瞑目。”   贺攸宁放下贺晋的尸体,再抬头时已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国公大人不想想如何替卿家众人谋条后路, 竟担心起别人的事情来,看来血脉亲情一事之于您而言也并非那般重要。”   卿国公站起身,向贺攸宁行了一礼, 缓缓说道:“江宁卿家众人罪不可赦, 自然是要按着大昭律法来办, 只是在京中的卿氏族人却并不知晓此事,不知者无罪。”   这是要舍弃卿二老爷, 保全卿氏全族。   “国公莫不是忘了, 谋逆是大罪, 卿氏全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能独善其身的道理。”   却见卿国公从怀中拿出圣旨,“臣曾受孝武帝恩泽,赐下丹书铁契,若有一日卿氏蒙难,便可以此换取族中众人生命无忧。孽子罪孽深重,府中上下恐难幸免,但此书却棵赦免京中族人不知之罪。”   贺攸宁接过圣旨察看,确实是孝武帝的字迹,这样的圣旨只有昏了头了才会赐下,贺攸宁猜想着,这位祖父莫不是丹药吃多了脑袋也不甚清醒,竟给卿国公这般大的恩典。   贺攸宁还在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办,跪在地上的卿二老爷却指着卿国公的鼻子骂了起来,“好一个不知之罪,这些年往京中送去的好东西还少么,我为你们待在江宁多年,骂名尽叫我们背了,临到了了,你却要将我一脚踢开。”   “闭嘴!”听着卿二老爷越说越不是,卿国公赶忙喝止,心中气恼他实在不知大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全族人后还怕没有东山再起替他报仇之日么。   “我早该知道的,那日鸣山大火时我就该知道,您眼中只有利益,全然不顾亲人性命。”   卿二老爷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卿国公还想上前堵住他的嘴,却被贺攸宁派人拦住。   卿嘉述此刻也站直了身子,他太清楚鸣山书院那场大火对贺攸宁而言意味着什么。贺攸宁隔着人群遥遥望向他,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忽地明白过来,或许卿嘉述知晓真相。   “你且说出来,若一切属实,我承诺你,放过你家中女眷与孩童。”贺攸宁的声音微微颤抖,此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卿二老爷苦笑,如今他已是棋子,孩子死了,妻子也是假的,还有什么可眷恋的。   “阮家是想放火没错,但卿国公提前知晓了此事,非但没有加以制止还选择瞒下来,不知为何阮家半途放弃,但鸣山书院还是着火了,公主可知为何。”   自景成帝变革失败后,阮氏被世家排挤心中多有怨恨,那一日在鸣山书院本是邀世家子弟与各位学子一同吟诗作对,本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宴会,因着有皇子皇女的参加才惹人注目。   阮氏放火的地方是鸣山书院的藏书阁,本想着将各世家捐赠出的书一并烧毁,这一场变革因著书而起便以书而落。   宴席设在前院,离藏书阁甚远,一般不会有人过去,但偏偏出了意外。   卿景明与崔家小子议论不过,便嚷嚷着要去藏书阁看看书中到底是何说法,卿云之觉得有趣便想着一同前去,临走前问了乖乖坐在一旁的贺攸宁。   贺攸宁正觉得无聊,想着出去透风,临走前还同大皇子说了声,但大皇子却不想她乱跑,可怎么也拗不过贺攸宁,只得随了她的性子。   贺攸宁清晰记得当时卿国公就坐在大皇子下首,他们二人对话怕是听得一清二楚。   公主和卿家几位公子都要去藏书阁,原本只有几人的队伍瞬间多了起来,一些世家公子纷纷跟在后面,卿嘉述也远远坠在一行人身后。   几人待了不久便瞧见屋外起了火,本想着出去,却发现门窗不知被何人锁死,待大皇子带着人来时已晚了。   火势太猛根本无法进去救人,大皇子不顾身边之人阻拦硬是闯了进去,他身边的侍卫见状也跟着冲进去,待火势渐渐被控制下来之时,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一场大火彻底改变众人命运,也改变了朝中局势,卿氏一族这才在朝野横行多年。   “因着公主和云之都要去藏书阁,阮家临时改变主意,但国公却不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命人偷偷将阮家布置的火油全部点燃,我那时并不知云之也在那儿,若是知晓定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日日活在愧疚中不得安宁。”   而这一切,卿国公都知晓,亦或是说,正因为他知晓族中子弟身在藏书阁,这才下了狠心替阮家放一把火,既撇了自家的干系又能将阮家彻底打倒。   更让卿国公得意的是,大皇子废了,待卿皇后生出孩子那便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到时候,卿家便可高枕无忧。   卿云之与卿景明没了他自然痛心,但若是小小的牺牲便能赢得卿氏一族几十年的风光,那便是值得的。   贺攸宁只觉事情荒谬,为着所谓的世家荣耀,卿国公竟不惜活活烧死这么多人,卿云之从小跟在他身边,他竟也舍得。   贺攸宁望向卿嘉述,不知道他又知道多少呢。   事情被披露出来,卿国公从恨不得撕了卿二老爷的嘴到现在已是面色如常,“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国公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怪不得您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此刻的卿国公在贺攸宁心中犹如恶鬼,或许恶鬼都没他可怕。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却能将孙子送上死路。   卿国公猛地将桌上茶盏摔向卿嘉述,“你是哑巴了不成,当日你也在场应是知道何人纵火,眼瞧着污水往我身上泼,你竟如同个死人一般。”   茶盏狠狠打中卿嘉述的额头,鲜血顺着茶水向下流,遮住他的眼睛。   贺攸宁皱眉,卿国公朝卿嘉述发的火简直莫名,她上前两步想要查看却被卿嘉述用手挡开。   “孙儿不孝,当年尚且年幼,许多事都已记不清了。”卿嘉述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缓缓道:“但有一件孙儿还记得,在藏书阁附近孙儿曾瞧见卿二老爷的身影。”   此话便是认定卿家才是鸣山书院大火的罪魁祸首。   “你!”卿国公捂住心口,后退几步倒在座椅上,他没想到一直顺从听话的卿嘉述竟也有忤逆他的时候,还是在这般紧要的关头。   他为卿家呕心沥血这么多年,竟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间也没了要辩驳的想法。   “是,鸣山书院大火是我有意为之,可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卿国公站起身,看着门上印着卿府二字的灯笼,半晌才凉凉说了这一句话。   “云之在我身边教养,送到大皇子身边后竟要力求变革,我这么多年对他的培养竟不如先帝几句空话,他与大皇子来往越密与卿家关系便越远,他是我卿家的子孙,要为着卿家满门着想,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与那些贱民厮混在一起,还要将卿府私藏的书籍抄送一份赠于贱民,这些贱民哪懂什么礼义廉耻,卿云之不顾身份不顾卿府的颜面这是一罪,违背祖志这是二罪。”   “若只有这些倒也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站在卿家的对立面,教出这样的子孙叫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至于其他人,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惜?”   “大皇子也只能怪他命不好,非得去救你,你瞧瞧,你的命多硬,还得大皇子为了救你失去手臂成了废人,你却能毫发无伤,听闻你这些年时常自残,想来是每每想起自己害过得人便不得安宁。”   卿国公句句是刃,直往贺攸宁心里扎,她下意识捂住手臂,却又想起有衣服的遮挡,他人并不会发现手臂上的上横。   她以为她掩饰的很好,却不想会被卿国公知晓还当成刺激她的工具。   贺攸宁此刻也不再与他客气,“你以为你做对了?你这般组织变革,却为何不去想想我父皇为何要变革,若是世家子弟各个都出色,何须去寻那麻烦,可偏偏出色的甚少,这些年更是青黄不接,若不变上一变,大昭过不了就要完了。”   “你只顾着眼前芝麻大点的利益,却不知其中利害,我贺家也是世家出身,同为世家怎会要将世家置于死地,不过是让你们分出手里一丁点的东西,百姓得了恩惠自然天下太平。”   “世家还是原来的世家,享受着地位与祖先留下的基业,子弟们只管读书便是,功名利禄还怕等不来么?”   “国公,本就是你把路想窄了,白白送了孙儿性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的人都要没了,下次不能随便说更一万 第45章   “教化是百姓臣服的必由之路, 你要他们蒙昧无知,可他们不是木头,他们会自己去想, 想的多了便会质疑, 国公可还记得前朝高祖皇帝是如何建的国?生于乡野不识得几个字, 在您看来或是个野蛮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能建立起偌大的王朝。”   “这些年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若想安邦定国自然要对民众进行教化,读圣贤书教以人伦,让他们知晓什么是上下尊卑,这才是长久之计。”   “这样的道理我能懂, 国公爷竟不知么?”   在贺攸宁看来, 没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若是坐上皇位后每日提心吊胆想着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揭竿起义之人,那这样的皇位坐着有何意义。   若想控制人心,便要将他们的言行定格在自己所制定的框架中, 她的思想便是百姓的思想,她的意志便是万民的意志。   卿国公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贺攸宁, 不由得有些出神,想起从前的事。   他是期盼着她出生的,她还在卿皇后肚子里时他便开始为她谋划, 只是哪想到是个女孩, 一个公主便意味着与大业无缘, 从前诸多准备皆付之东流。   如今她站在这里高谈政见,卿国公不免再次可惜她并非男儿, 若是个皇子此刻坐上皇位的必定是她。   “你这般聪慧若为男儿, 卿家何须筹谋良多……”   话还未说完便被贺攸宁打断, “你为卿家筹谋与我何干,我若是个男儿登上皇位又与你卿家何干?切莫将你的所作所为都推到我头上,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六亲不认之人。卿云之还是男儿呢,有他在何愁没有卿家来日辉煌。”   “可你偏偏亲手杀了他,也亲手断送卿家的大好日子,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卿家现在成这副模样也是拜你所赐。”   “杀害骨肉毁了卿家百年家业,国公大人可是走的一步好棋。”   卿国公节节后退,忽觉使不上力气,坐倒在地,呆愣在地上无法起身。   贺攸宁不再管他,吩咐年棋等人准备车马押送卿府众人回京接受审判,又告知淡竹立刻修书一封送到崔府。   “务必仔细将鸣山书院之事告知崔大人,好教他知道害死自家子孙的真正凶手。”   贺攸宁带着贺晋的尸体向外走时,正碰上守在门口的扶伯,不似婉娘的癫狂,看着贺晋的尸骨他并未流露出任何悲痛,只默默上前,替贺晋整理遗容。   贺攸宁望着眼前的老人有些为难,理智告诉她,面前之人是梁王旧部,最一劳永逸的方法便是趁着此刻处死他。   可她还是心软了,“贺晋曾言尸骨葬于清云山那棵不开花的桃花树下,你可知其中缘故。”   “那是葬着王妃的地方,小王爷一直想回京都瞧瞧,无奈却未能达成心愿,如今也好,魂归故里小王爷想来也是开心的。”   堂堂王妃怎会葬在那处,贺攸宁本还要询问,可想一想却没再开口,罢了,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你之后有何打算?”贺攸宁想,若是他已无反心,便撤了官府的通缉令,放他回家乡与家人团聚。   “老奴一直跟着梁王,后又跟着小王爷,这一辈子都是依仗着他们活下去,若公主允准,便让我守在小王爷身边,做个守山人也好。”   贺攸宁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想起温应淮还在他们手中。   “公主放心,温公子安然无恙,此刻应回了客栈。”扶伯将贺晋双手交叉放置他胸前,整理好一切后跪了下来,开口求到:“老奴斗胆还想请公主网开一面,放我军中将士一条生路。”   这一条确实让贺攸宁难办,他们身为梁王旧部,杀的外敌不少也算是战功赫赫,但手上又沾着大昭将士的血,放扶伯一条生路已是破例,他一个人贺攸宁也能遮掩过去,但梁王旧部人这般多,若处理不好恐引得曾为景成帝厮杀的将士不满。   皇位的争端临到了了还是这些人受苦,贺攸宁思索一番还是应下,“他们曾为大昭开疆扩土抵御外敌有功在身,功过相抵,待回去我便撤了官府的通缉令,但回到军营是万万不能了,从今以后便做个普通百姓。”   “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他们还有不臣之心,我还是会杀了他们。”   *   贺攸宁打算休整一日再回京,在此之前,得先去见见温应淮。前些日子将小北等人安置在客栈中,如今正好可以接回。   到客栈时问了好几个赵家商帮的人,皆是眼神躲闪不愿说出温应淮在何处,无奈贺攸宁只得一间一间的找,到半路时被人拦下。   来人将她带到隐蔽处,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温应淮新交的朋友,劝说道:“少主此刻心情可不好,小兄弟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   贺攸宁不知缘由,皱着眉问他为何。   此人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少主去谈生意,不知是没谈拢还是怎的,被人摆了一道,脸上的面具不翼而飞,是遮着脸回来的,一回来便发了好大的脾气,屋里东西摔了个遍,此刻正在气头上。”   贺攸宁一听便知是贺晋干的好事,心中暗骂,好端端的做这些羞辱人的事作甚。   “你可知你家少主此刻在哪里?”   那人指了指楼上的一间房,努了努嘴。   贺攸宁顺着他所指走去,到了地方深吸两口气,才轻轻叩门,屋内并没有动静,贺攸宁又敲了两声,一重物砸向门框,还伴随着温应淮的怒吼声:“滚!”   “是我,我来看看你。”贺攸宁小心开口,“若你今日不想见我,明日我再来。”   刚想转身离去,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温应淮脸上蒙着块黑纱,遮住整张脸,见贺攸宁转过身看他,又下意识低头。   许是觉得黑纱遮的不够严实,他又抬起手遮住大半张脸,“进来吧。”   贺攸宁本想告诉他不用在她面前遮掩,她并不在意他的样貌是否丑陋,可又觉得温应淮这些年安慰的话怕是听够了,若他不能迈过自己心中那道坎,说再多也是无用。   只说起当年鸣山书院大火之事,将卿国公所做之事尽数告知,得知害自己成这般模样的真凶,温应淮此刻再也无法忍耐,一拍桌子便起身去拿剑。   贺攸宁赶忙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待回了京都他自然没有好下场,何须你去动手,快把剑放下。”   温应淮低头看她,二人力的很近,隔着黑纱贺攸宁能清晰看见他脸上的伤痕,与记忆中那张脸已没有相似之处,黑纱在二人拉扯间滑落半截,轻飘飘擦过贺攸宁的脸。   温应淮没再坚持,顺着贺攸宁的力道坐下,又抬手将脸上的黑纱重新戴好,桌子上忽出现一滴水珠,一滴又一滴,逐渐连成一片,过了许久,房内传来几声压在喉咙里的呜咽声。   贺攸宁本有一肚子话要告诉他,想告诉他二人幼时的承诺马上便可实现了,到时候他就能入朝为官,他的志向能够一一达成。   可头一回听到温应淮如此压抑的哭声,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温应淮缓缓抬起头来,“我要同你一起进京。”他要亲眼看看卿家人的下场。   “今日来本就是想问问你,若你愿意可以进京,这事并不着急,待你安排好商帮的事……”   “也好,待我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便进京去。”温应淮还没等贺攸宁把话说完,便着急开了口,贺攸宁一愣,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这事便定下了。   走出客栈之时,温应淮情绪似乎好转许多,顶着黑纱将她送到门口,丝毫没顾商帮众人露出的诡异眼神,向贺攸宁道别。   小北站在贺攸宁身后,总觉得这个赵家商帮的少主十分怪异,在客栈待的这两日,他得知商帮众人似乎都十分惧怕他,更知他的脸是忌讳不能轻易提起。   温应淮似乎也很在意他人对他的想法,可今日又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换了个人。   钟晴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扯了扯小北的衣角,“走了。”几人忙不迭跟在贺攸宁身后,却不见温应淮的脸色逐渐阴沉,转身叫人关上客栈大门,这客栈本就是他的基业,自然是他怎么说便怎么办。   温应淮走到楼梯上,停住脚步忽扯下脸上的面纱,转过身来,“你们一个个好奇得紧,如今可大胆地看了。”   众人皆低下头不敢应答,温应淮冷笑一声,将黑纱扔下楼,飘落在地上,堂中静得可怕,众人大气不敢出。   又听见温应淮下楼的脚步声,终是捡起那块黑纱,重新戴在脸上。   带回了小北和钟晴姐妹,又哄好了温应淮,贺攸宁觉得无事一身轻,殊不知卿嘉述已等她好久。   看到贺攸宁身边的三个孩子,便知她去了客栈,想必定是见了温应淮,卿嘉述此刻说不上是何心情,卿家的事一处理完便急着将消息告知温应淮,就这般迫不及待么?   “你去见了温应淮?”卿嘉述语气不算好,在贺攸宁听来便是质问。   她不知他发什么脾气,也粗声粗气回答他。   卿嘉述定定看她好久,挫败般开口:“你同祖父说的话是真的么?”   贺攸宁一愣,想问问她同卿国公说了这么多的话,他问的又是哪句。   “你说我俩的婚约不过是口头说说,算不得数,这是真的么?   作者有话说:   贺宝:我真会安慰人   家属:呵呵   温温:哥哥真凶,不像我,我只是个需要贺宝安慰的小哭包(星星眼) 第46章   他俩的婚约自然算不得真, 贺攸宁本以为这是二人的共识。因着卿家之事,他们二人关系才比从前近一些。   说实话,贺攸宁是很不喜从前卿嘉述那副假惺惺的模样, 明明只是为了达成野心才接近她, 去要借用感情二字做借口。   但如今二人是同盟, 身为自己人, 贺攸宁还是愿意说些好话。   “你我婚约虽只是口头之言作不得数,但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自然是不同一般的。”   卿嘉述冷着脸,“不作数?贺攸宁,你可真是过河拆桥的好手。”   此话刺耳, 小北等人都愣在原地, 不知为何二人就成了这副针尖对麦芒的模样。   贺攸宁觉得卿嘉述才叫奇怪,这婚约本就定的轻率,这么多年二人虽有来往但绝无男女私情,如今不需要再做遮掩, 他们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岂不是好事, 怎叫他这般不快。   她不欲与卿嘉述起争纷,转身向府中走去,却被卿嘉述叫住。   “你说祖父自私自利无情无义, 你又何尝不是, 你比他更可怕, 他人的真心实意到了你这里都成了工具,在你眼里只有权利与地位。”   贺攸宁觉得卿嘉述此刻莫不是在发疯, “你今日受了伤, 身体难免不适, 我不与你计较,若是他日你再胡言乱语不成体统,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情面,你几时留过情面,若我父亲要插手卿府之事,恐怕你早就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了。”   贺攸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想那是当然了,儿子在自己手上,定武侯自然会乖乖听她的,卿嘉述说的真没错,于是便站着没反驳。   卿嘉述一见她舔嘴唇便知她心虚,自己原说出去的气话竟然真的是她心中所想,不由得提高声音问道:“难道真是这样,我就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么?”   那当然不是了,他是她的同盟啊,他们二人有着相同的目的,过程如何便不重要,再说,他也不是没利用过她。   想起这个,贺攸宁顿时腰板挺直,“你若要说这个我便要好好同你辩一辩,从前卿国公要你讨好我,好快将我娶回府,你心中不情愿可还不是照做。”   卿嘉述本想说不是,可又无力反驳,他从前确实只是按着卿国公的意思敷衍行事,但那时贺攸宁还是个小豆丁,他再禽/兽也不可能对一孩子产生男女之情。   是以便做些表面功夫,贺攸宁爱出宫玩,他便寻个由头将人接出来,说是培养感情可和带孩子没什么区别,再加上幼时的贺攸宁实在难搞,古灵精怪得很,一会儿一个想法将他指使的团团转,他嫌烦还来不及怎会有何好感。   卿嘉述回忆半晌,转念却发现又叫贺攸宁扯着话题跑了,本是他要兴师问罪,怎么如今还想起自己的不是来,瞬时回过神来。   “你莫要扯那些前尘往事,若要往前论,你利用我做的事还少么。”   贺攸宁摸了摸鼻子,又不说话了,她不知卿嘉述站在这大门处非要与她论长短有何意义,瞧着人来人往都看着她二人。   “是不是伤口发炎,烧坏了脑子,快些进府去,莫要在这门口吹风,说起来还未见有大夫来,你可是没找人去请?”   说罢,便要上前搀扶卿嘉述,却见他长袖一挥,靠在门上不愿动弹。   贺攸宁实在是无话可说,想着扔下他一人回去有些不妥,便让小北等人进去,自己磨蹭两步走到卿嘉述身边。   “你今日是怎么了,甚是奇怪。”可若为着卿府的事又不太可能,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么?   贺攸宁态度软和下来,卿嘉述得了便宜还卖乖,阴阳怪气道:“您贵人事多,怎会想到我一个车前卒,今日事情顺利我欢欣不已,只想着回去在佛祖面前还愿,好感激天上神佛庇佑,今日我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贺攸宁知他话里有话,甚是不满,却不知他为何这般小娘子作态,叫她浑身汗毛竖起。   琢磨着开口,“可是我哪句话哪件事叫你生气了?你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必这样。”怪吓人的,后面这一句自是没说出来,贺攸宁心有预感,若是说出,眼前之人怕又是要生气。   卿嘉述险些气倒,合着之前说了那么多她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全不当一回事。   “从前之事却没必要再提,你我之间牵扯太多,一时半会也是掰扯不清,总而言之,这件事已过便没必要再强迫自己装下去……”   “不是”   “什么?”贺攸宁用脚踢了踢门边的石阶,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在装。”卿嘉述此刻有些紧张,不知自己怎得就将话说了出来,他想或许真是因着受伤的缘故,今日变得有些不像自己。   “从前或许有过,但人心总是会变的,从前你在我院中种下枫树时吟的那首诗可还记得?”   卿嘉述独居的院子名为冉溪,是一篇诗名。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缧囚终老无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却学寿张樊敬侯,种漆南园待成器。   贺攸宁在他面前吟诵这首诗时,或许那一刻卿嘉述的心便开始动摇,眼前之人不再是他的任务,她知道他的抱负懂他的无奈,这便够了。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而贺攸宁根本没有开窍,以至于现在两人说话似鸡同鸭讲,完全想的不是一处。   卿嘉述想着二人该如何重新梳理关系,贺攸宁却想着如何给他加官进爵好让他乖乖办事才好。   “从前我不知对你的心意,如今与你说起或许有些突兀,无论你如何想,只想让你知晓从前种种或许有着其他缘故,但却也是有着几分真心。”   “我深知这样的真心远远不够,可是阿宁,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总不能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给我。”   贺攸宁此刻呆若木鸡,不知事情为何发展到现在的模样,卿嘉述说的话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成话却叫她不敢确定其中含义。   他竟是有些喜欢她的。   这样的认知让贺攸宁不知该如何表示,卿嘉述有句话说的很对,她爱权力和地位,旁人都说她贵为公主什么都有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她要大权在握要万民景仰。   是以这么些年来她也是知道自己的毛病,疑心重是其一,又爱摆布他人,眼中只望着自己想要的,这样的自己她倒不觉得有何不好的,可细细想来却有些冷心冷情。   卿嘉述分明看的清楚,却还要迎难而上,这又何必呢。   “你爱权力和地位,我也不是个愿意隐居山野淡泊名利的性子,你不必觉得这有何不好,你有野心却从羞于展露,有目标就尽力争取,你比我比这世上大多数人活的坦荡。”   贺攸宁这样的性子本就不可能轻易陷于情爱之中,他从一开始就知晓又有何理由怪她,只怨自己做的不够多。   “是你的话点醒了我,救我逃出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困境,冉溪院一次,村外山林间一次,两次救命之恩唯有永生相报。”   贺攸宁被他的话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这怎的成了救命之恩,未免也太夸大了些。   “与我而言便是,人若不知灵魂归处与死又有何区别?”   “可你适才还说我最是自私自利,如今一转变成了你的救命恩人,好话赖话都叫你说了,我能说些什么?”   贺攸宁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破天荒地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才好,站在卿嘉述身边也觉的不自在,不禁向旁边移了几步,却被卿嘉述抓住手腕。   这平日做起来很正常的事此刻却显得暧昧,贺攸宁只觉手腕连接处有些发烫,下意识挣扎几下却没挣脱。   “自私自利有什么不好,你只管顾着自己便是,我呢却是个他私他利之人,顾着你的私顾着你的利,这样可好?”   贺攸宁撇了撇嘴,下意识想反驳他适才他话中可不是这个意思,指责意味那般浓,竟当她是傻子糊弄么。   可转念一想,卿嘉述说的好似是情话,一时间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任由他扯着手腕不说话。   从前她想着卿家之事,从未去琢磨这些情情爱爱,总觉得离自己十分遥远,如今被卿嘉述一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心中还在盘算该如何说话才能不伤人,却见身边之人问道:“你同温应淮说了什么?”   卿嘉述憋了半天终于将一直想问的话问出,贺攸宁也没觉有何不妥,只当他好奇,便将客栈中的事一一说出。   卿嘉述心中有所想,握住贺攸宁手腕的手下意识摩挲几下,贺攸宁浑身一震,这下使尽力气终于将手抽出,立刻将手背到身后,还趁他不注意在衣服上擦拭着。   “你以后还是少同温应淮来往。”   贺攸宁不解,“为何?”   “我会吃醋。”卿嘉述低下头对上贺攸宁的眼睛,毫不掩饰地说出口。   “无理取闹。”贺攸宁只觉脸上越来越热,这块地方实在待不下去,转身就要离开,走时太慌张还差点自己将自己绊倒,被卿嘉述扶住后更是觉得此地风水不好,逃也般离开。   卿嘉述在后面看着她同手同脚离开,轻轻扯起嘴角后又恢复如常,他总觉得温应淮此人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作者有话说:   冉溪是柳宗元的诗,解释:从小就发奋图强希望建功立业,以身许国从未想过谋取个人幸福。在□□中跌倒被贬万里之外,壮志瓦解成了未被捆绑的囚徒。 第47章   卿嘉述对温应淮的不喜由来已久, 到不全是为着贺攸宁的缘故,温应淮善于钻营,对于卿嘉述这种世家大族养出的高风亮节之人而言, 这样的行为未免不入流。   温应淮心思深沉, 一朝变故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 卿嘉述总是不放心贺攸宁同他来往。   贺攸宁虽说聪慧, 但在人情世故上却不甚精通,若放任她与温应淮相处,长此以往怕是会出事。   卿嘉述轻咳一声,躲在暗处的墨言赶忙走了出来。   “躲那么远作甚。”   墨言低着头不说话,总不能说看见自家主子向公主说些肉麻话, 听得他都耳热, 这才躲远些。   “你去查查温应淮这些年隐姓埋名都干了些什么,若是可以便将赵家商帮这些年的生意一并细查,过不久我便要回京都,你不必跟着留在外办事。”   墨言甚是不解, “公主不是说过要您在卿府多留些日子养伤?”   卿嘉述瞪他一眼,心想他懂些什么。   待到出发那日, 卿嘉述早早便上了马车,贺攸宁一掀开帘便瞧见他躺着,顿时便皱起眉。   “你们都要走, 大伯母都跟着走, 岂能留我一个伤员独自在这, 想来未免也太凄凉。”   一派胡言,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人颇有些厚颜无耻, 这满府的丫鬟奴仆伺候着他, 怎就成了只有他一人了。   贺攸宁不想同他辩, 翻了个白眼便拎起裙角向钟晴两姐妹的马车走去。   “卿大人身体不适,这马车便留着卿大人独享。”   卿嘉述本就是要逗一逗她,她并非孩童,若二人同乘马车传出去不知会引来什么风言风语。   回去可比来时快得多,这一路也是贺攸宁下的命令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都。   卿府的主子都是些娇生惯养的,一路上风餐露宿实在受不了,也不顾自己是代罪之身怨声连连,贺攸宁实在听不得夜里时不时传来的哭泣声,终是快马加鞭到了京都。   小皇帝尚在养身体未能相迎,倒是崔大人得了消息早早便出城迎接,贺攸宁看着远处跑来的身影,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从未见过此人这般不体面的模样。   崔大人见了公主草草行一礼,向后走去,一个个掀开帘子查看,贺攸宁知道事情不好,赶忙叫年棋去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崔大人一见卿国公嚎一嗓子立马撸起袖子爬上马车,马车本就狭小,他二人在里拳打脚踢,竟叫人无从插手,等到崔大人心中怒气发泄的差不多,才让年棋给拽出来,出来时脸上已挂了彩,坐在马车里的卿国公也很是狼狈。   卿嘉述就坐在前面的马车上,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嗤笑一声,看了看贺攸宁,二人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这位崔大人从前是卿国公身边头一号狗腿,皆因着这几年崔家大不如前,他便爱凑到卿国公跟前。   如今这般作态,说是为着孙儿,还不如说是见着卿家倒了,好向贺攸宁表示忠心,这点伎俩算不算高明但胜在好用。   崔大人似是十分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挪到贺攸宁脚边:“公主大恩大德,老臣无以为报,只可恨那老匹夫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竟害得我孙儿白白失了性命,他才那般小,犹记得出门那日还抱着老臣的腿说晚上回来还要老臣考校他功课,不料这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贺攸宁越听越觉离谱,她是知道崔小少爷的性子,不爱诗书平日先生布置的功课都不爱做,哪能求着别人考问自己功课。   更不提这位崔大人,可不是个顾家的性子,有这样的功夫早去烟花柳巷中快活去了,哪还记得孙儿的事。   “崔大人一片慈爱之心叫本宫听了也要潸然泪下,陪着崔大人痛哭一场才好,崔小少爷从前与我是同窗,待过些时日便是他的诞辰,虽说人已逝但本宫心里记挂着,若是得空便去您府上叨扰。”   崔大人一愣,也想不出孙儿是何时的生日,只当贺攸宁说的是真话,便点了点头允下。   贺攸宁掀开轿帘坐回去,再开口语气已冷不少,“行了时候不早了,崔大人还是快些回去莫挡了路坏了时辰。”   崔小少爷的诞辰在夏日,连她一外人都记得,身为亲人全然不管不问,演戏都不能演全乎。   卿府众人被压进大牢,女眷与孩童一并被送进尼姑庵关着,卿国公倒有些特殊,他手中握着孝武帝的丹书铁券,还不能这般轻易便收押,只好先送回国公府派人守着。   “你待如何处理卿二老爷等人?”卿嘉述想了几天,还是问出口,他身份特别,对于卿府之事应是要回避,但又实在无法做到全然割舍。   贺攸宁并未遮掩,“大昭律法是如何写的便如何去办,你身在官场应比我还懂些。”   “我不是问这些。”他是想问贺攸宁会不会抬抬手,放过一些人,“卿府的妇孺你会如何处置。”   贺攸宁瞬间没了与他说话的兴致,“他们收了卿府带来的庇护,自然不能全算作无罪,至于如何安置,我心中还未有定断。”   其实她心中已有想法,为免卿嘉述妇人之仁,总觉着应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活也有千种活法。”   此话便是试探,贺攸宁甚是不喜他话中有话,语气不善道:“那日你可曾瞧见卿西林的孩子是如何看我的?”   那个孩子恨她,仇恨借着那一点雨露便可越长越茂盛,待到这孩子成年必定是个祸端,若不成器还不算威胁,若是成了气候再想除去便晚了,她必定不能让这个孩子有报复的机会。   “他还是个孩子,不明事理。”卿嘉述心中有些乱,他知道贺攸宁的做法无可厚非,却又无法保持理智,并不是为着那孩子,只是不想贺攸宁做了此事之后后悔。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嘴上厉害,但心中却又敏感,事事只喜欢自己压在心中,久而久之必会坏了身子。   “就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那才可怕。他年岁尚小,还有无限可能,若不加以干预,谁能想到他会成什么模样,等到刀架到我脖子上那刻说再多也是无用。”   “什么?”卿嘉述一时愣住,事情竟同他想的不一样,瞧着贺攸宁的话原是不想杀那孩子的。 第48章   “我为何要杀他?我又不能将卿府众人都杀光, 我若杀了他,这世上又要多几个人恨我,恨意绵绵不绝, 后患无穷。”   杀人又不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世上之人都非孑然一身, 杀了这个便会来了那个, 源源不断不胜其烦。   “只不过京中并不适合他们待着,待之后事情结束便分别送他们出京,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着便是。”   京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若留的他们在京中,身份地位的落差就够他们活不下去了。   毕竟沾着点儿血缘关系, 贺攸宁不介意在这事上搭把手。   原本不愿她动手杀人的卿嘉述此刻却替她盘算着要将卿府这些人分散送到何处去才安心。   看他愁眉不展的模样, 贺攸宁有些不耐,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那这事便交给他办,看他如何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卿嘉述倒是爽快应下, 贺攸宁回京后有的忙,他能帮便多帮些。   “对了。”贺攸宁抿了抿嘴, 似难以启齿道:“卿府一事上你立了功,可你身为户部官员于江宁府饥荒一事难辞其咎,只怕无法功过相抵, 到时候能保住这顶乌纱帽已算万幸。”   贺攸宁摸了摸鼻尖, 心想这本就是事实也没什么好心虚, 最终如何还得小皇帝拿主意,她也不好越过皇帝做主。   又想起卿嘉述曾说自己是过河拆桥的好手, 不由得瞪他一眼, 将其甩在后面回宫去了。   马车溅起的泥点落在卿嘉述的脚边,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着远去的车马眨了眨眼,不知贺攸宁为何又生气,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未说什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路奔波到了宫中,屏儿早早便在汤泉边等着伺候,贺攸宁瞧她一眼并不言语,褪去衣物缓缓走入池中。   贺攸宁闭上双眼靠在池边地石壁上,缓缓开口道:“今日见你脸色不佳,看着甚是疲惫。”   “公主这一去时间甚久,奴婢在宫中总记挂着,每日也睡不好这才显得没了精气神。公主这一回来,奴婢便什么都好了。”   屏儿很会说话,从前贺攸宁便是喜欢她这份机灵劲儿这才留她在身边伺候,但她最看重的是忠心二字。   “从前本宫被贬,先帝准我带上宫中婢女,你可知为何我只带了淡竹与秦嬷嬷二人?”   贺攸宁语气甚是平淡,听不出话中有何情绪,可却叫屏儿手上一抖,慌了心神。   “本宫总认为你是个看得清的,懂得自己想要什么,你野心大,着你去皇陵怕也是误了你,可回宫之日看你还留在本宫殿内,原以为你待本宫有几分真心,却不想这样的忠心是向着他人。”   贺攸宁睁眼看着屏儿,却见她已是梨花带雨,心中没由来生出几分厌恶。   她对殿中宫人一向亲和,更不提贴身伺候的几人,相处起来倒像是姐妹一般,淡竹不喜屏儿,曾在她面前说起屏儿心思甚重,一遇见事便以哭来糊弄事。   从前贺攸宁还以为是二人性子不和,如今看来淡竹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明明做出出卖主子之事的是她,如今倒显得贺攸宁欺负了她似的。   “你哭作甚?若害怕结果无力承受又何苦做出这些事,前脚本宫才出宫门,后脚你便去卿嘉述那儿通风报信,本宫自认平日待你不薄,你做出这样的事又何曾想过从前情分。”   屏儿是断断不能留在身边,念在她跟随自己多年,给她一笔钱财傍身送她出宫便是。   贺攸宁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却不料屏儿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哭着祈求她将自己留在宫中,哪怕只是在花房干杂役她也是肯的。   这倒是稀奇,花房事多又杂,像她这样从前贴身伺候的去干重活定是受不了,若是钱财不够她再多给些罢了,何苦来这一出苦肉计。   “奴婢,奴婢心慕卿大人,只想留在宫中远远看看他便好。”   贺攸宁猛地从水中起身,系好衣物走到屏儿面前,想开口却又觉得荒唐,“你替他打探本宫的消息,竟是因为爱慕?”   屏儿背叛她的理由,贺攸宁在心中想了几回却从未想到这一点,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宫女,二人连面都少见,若为着利益倒也罢了,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意,属实令人费解。   屏儿背叛她的理由,贺攸宁在心中想了几回却从未想到这一点,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宫女,二人连面都少见,若为着利益倒也罢了,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意,属实令人费解。   “你与他不过见上几面,本宫与你却是相处多年,寥寥几面之缘还比不过你我主仆二人多年的情分么?”   贺攸宁只想收回从前说屏儿清醒的话,这样的所作所为糊涂至极,竟让她想问问是不是屏儿在宫中待得太久,未曾见过外面的好儿郎这才将一颗心全挂在卿嘉述身上。   又可恨卿嘉述实在卑鄙,凭着有几分姿色到处沾花惹草,莫不是他算准了屏儿的心思这才让其传递消息。   “你与他相识多久了?”   “回公主的话,并不算长,公主去皇陵之后卿大人心中惦记着公主,又因着公主不肯受他的信,这才找上奴婢想知晓公主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屏儿没有隐瞒,将二人这些年的往来意义说出,贺攸宁心中计算着,二人也不过见了五次面,回回身边都有其他人在场。   贺攸宁更是不解,屏儿究竟是为何会对卿嘉述起了这样的心思。   “卿大人他是个好男儿,有担当又肯为公主花心思,是个深情之人,奴婢是被父亲卖进宫的,深知男儿薄情,卿大人更显难得。”   这是卿嘉述么,贺攸宁蹙眉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有哪点可窥见卿嘉述的深情,从前大多是为着掌控她的消息怕她坏了事又好在卿国公面前装装样子,这样逾越的举动在屏儿看来竟是用情至深的表现。   思索良久,贺攸宁还是想打破屏儿对卿嘉述的幻想,可话还没说出口却叫她抱住双腿。   “奴婢深知身份低贱配不上卿大人,更知道公主与卿大人是天定的缘分,奴婢不敢妄想,只想能多瞧瞧卿大人便好。”   屏儿双眼通红,仰着头看向贺攸宁,眼神中满是祈求。   贺攸宁也甚是为难,“你若去了花房那便更见不到卿大人,不若放下心中执念,出宫去罢,若你愿意,本宫可以替你挑个好人家。”   她本意是为了屏儿好,屏儿却不肯,一个劲地磕头,贺攸宁见不得她这样,将她扶起。   “不是本宫说话难听,只是世家大族最看重门第,你对他这番心思他不知是其一,但若知晓又如何,这外头多的是人仰慕他,他又怎会看得到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贺攸宁对卿嘉述并无心意,这番话完全是念着这些年的情分,一腔肺腑之言只看屏儿能否听得进去。   屏儿却当是惹得贺攸宁不喜,连连摇头道:“奴婢从未想过要与公主争抢,从前也只是想着公主与卿大人成婚后,若能得到卿大人垂怜做个通房也是好的,若是公主不愿意,那奴婢还留在您身边伺候。”   通房?贺攸宁怒极反笑,“好人家的正房夫人你不愿意,竟想着要去做通房?从前我总认为你是知轻重的,莫不是昏了头了说这些浑话。”   贺攸宁抽起脚就向外走,全然不管跪坐在地上的屏儿。   淡竹守在外头听得真切,此刻恨不得冲进去打她耳光,不曾想她心这般大,还想着与公主共侍一夫。   “公主,该如何处置这个小贱……屏儿?”感受到贺攸宁投来的目光,淡竹及时改口。   “就按本宫说的,送她出宫去,记得多给她些银两,告诉她若是她心意邮编可随时来找本宫,本宫替她找个好人家。”   淡竹只觉太便宜屏儿,半晌没应下,又听贺攸宁吩咐道:“对了,你找个人去瞧瞧屏儿的父亲,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要他善待屏儿,若再出现卖女儿的事,便将他拖去边关吹冷风。”   淡竹不情不愿地应下,贺攸宁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行了,左右她人快要离宫,以后碍不着什么事。”   屏儿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但知晓的事并不多,放她出宫去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这样未免太便宜屏儿,卿大人是公主您未来的夫婿……”   话还未说完,便叫贺攸宁打断,“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与他的婚约不过是长辈口头之言,他算哪门子的未来夫婿。”   “可奴婢明明瞧着那日您与卿大人在卿府门口,您还脸红了呢?”淡竹总觉得卿大人对公主有几分真心。   “脸红又如何,他说那等子浪荡话,本宫知廉耻自然会脸红。”说完睨她一眼,径直离开。   淡竹的话实在奇怪,她又不是个死人,青天白日顶着一张白脸出来吓人么,是以脸红再正常不过。   贺攸宁越走越快,留着淡竹落在后面绞尽脑汁地想卿大人到底说了什么浪荡之言。   到了夜里,贺攸宁脑海中却反复响起屏儿的话,她记得京中男儿到了一定年纪家中就会替其准备通房,算一算卿嘉述年纪也够了,就是不知晓定武侯夫人有没有给他安排上。   贺攸宁在被中翻了个身,盯着床边的雕花,终是起了身,并未唤人添灯,自己举着烛台铺开纸张,草草写下几个字,便来到窗边引来信鸽。   信鸽一路飞出宫外,来到一处院子,卿嘉述此刻刚想定武侯说明这几日发生的事,见了信鸽从宫中飞来还以为发生何事,大步流星上前取下纸条。   却见上书几个大字:洁己爱人。   作者有话说:   本来约了个新封面,结果要下个礼拜才能做好啦!这个惊喜我都忍不住要说出来! 第49章   纸条递出去, 贺攸宁倒是睡得踏实,卿嘉述整夜没睡,心中琢磨着洁己爱人四字是何意。   实在烦躁得很, 披起外衣回了书房, 墨言报剑脚步轻松跟在身后, 卿嘉述见不得他这般闲适的模样, 转头啧了一声。   “你今夜想是心情甚好,步子放得这般重是生怕旁人不知晓你我二人出门了么?”   墨言被训得一头雾水,想起那信鸽忽然福至心灵开了窍,问道:“主子,可是公主那儿出了什么事?”   一提起这个, 卿嘉述有些哑口无言, 斟酌半天想着实在无处问去只好开口问墨言。   墨言却是个呆的,甚是惊讶,“公子饱读诗书怎得连这个也不知晓,洁己爱人不就是要公子洁身自好么。”   卿嘉述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罢了, 墨言能懂什么,他哪里是不知晓这四字的含义,只是不知贺攸宁深夜送来是何意。   且不说他自己的心意, 这些年在京中众人眼中, 他与贺攸宁是绑在一块的, 他人怕是不要命了才会往他身边送女子。   是以有他在的宴会大多都设在酒楼中,身边皆是男子, 小酌几杯便散去。   再看他院中, 所用皆是男仆, 连个丫鬟也无,哪来的风言风语传到贺攸宁耳朵里还惹得她告诫一番。   等等,丫鬟?   卿嘉述忽地想起母亲之前曾送来几个侍墨的丫鬟,但他一向不喜书房有人便早早打发了,莫不是这事传到贺攸宁耳中惹得她不快?   原来是吃飞醋呢,卿嘉述瞬间心情好转,脚步一转回房去,墨言跟在身后深觉今日主子异常。   “主子不是要去书房?”   卿嘉述此刻颇有些春风得意,心想这会儿再去书房作甚,如今最要紧的事是睡个好觉,明日起来脸色好些。   墨言不知他主子正准备明日孔雀开屏,如何来的又跟着如何回去。   待第二日,卿嘉述醒的比往日都早,唤墨言进屋,在衣柜前站立许久,看了半晌还是觉得差些。   国丧刚过,也不好穿得太招摇,他的衣物都是府中一手操办,平日按着时节穿便是,都是上好的料子没什么可挑的。   从前他也不在意这些,可如今心态变了总觉得见贺攸宁时需得穿得好些,挑来挑去选了件玄色带暗纹的长袍。   看了墨言一会,本想从他口中得些话,可墨言却不解其意,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卿嘉述只好放弃。   临出门前,想了想,转头去了定武侯夫人那儿请安,定武侯夫人已知自家弟弟犯的蠢事,幸而有告发之功,保下性命,但却不妨碍她此刻正在气头上。   卿嘉述到时定武侯夫人还在同丫鬟说话,听着嗓子有些许哑,怕是说了许久,卿嘉述在外听着,顿生后悔,或许来母亲这儿是个错误的决定。   来都来了,定武侯夫人可不能这么轻易放卿嘉述走。   “你那祖父甚不是个东西,亲手害死自己的孙儿害得你大伯父疯了,大伯父一蹶不振,你那二伯父更不是个人,他们父子二人狼狈为奸,搅得江宁府天翻地覆,还将你舅舅拉下水。”   又拉起卿嘉述的手道:“幸亏我儿聪慧,才没叫卿家拖累,你父亲不是个愚孝的,待我多劝劝他,我们一家也不求荣华富贵,如今活下去已是万幸。”   卿嘉述无法对她说起与贺攸宁之间的约定,为着不让母亲担心,只言皇家定会明察秋毫,他们一家虽会受牵连但并不会丢了性命。   定武侯夫人不知听没听进,只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嘴上又说起卿国公来,看着她眼下的乌青,许是没睡好尽念着卿府的事。   定武侯夫人在儿子面前发泄一通,如今忽然来了睡意,作夜一晚没睡尽在骂人,现在也该休息休息,于是便摆摆手让卿嘉述快些回去。   卿嘉述听母亲吐了一肚子苦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罢了,许是母亲心中有事没注意到罢了。   在哪里都没得到回应的卿嘉述折腾一番终是坐上去宫中的马车,向皇上请安之后便想着去贺攸宁那儿。   只是他算来算去都没算到贺攸宁今日忙着,可没空见他,吃了个闭门羹的卿嘉述挂着脸上并不算好看的笑,向秦嬷嬷行了一礼,打道回府。   上马车时,连墨言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催着马夫赶快回府。   贺攸宁倒不是避着他,只是此刻她正在卿太后宫中,实在抽不出身见他。   卿太后脸色甚差,为着稳胎殿中烧着艾,母女二人谁都没说话,偏殿传来几声怒骂声,是卿国公夫人的声音。   殿中安静,显得声音更加明显,贺攸宁听得真真切切,尽是些辱骂卿太后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言。   卿太后扶着额,闭目养神,似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但皱起的眉头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母后这次出手相助,儿臣感激不已。”终是贺攸宁率先打破殿中的沉寂。   卿太后抬眼看她,“若没有哀家,你也能将事情办成,哀家不过是向顺水推舟送你个人情罢了。”   自卿太后与先帝感情淡下来之后,连带着对贺攸宁也大不如前,这样的变化十分明显,即便是景成帝都有所知晓,贺攸宁又如何不知。   几次之后,贺攸宁便不愿主动来未央宫,每每都是请过安便离开,母女二人关系自此疏远。   卿太后是卿府嫡女,从小受到的教诲便是要以卿府利益为重,此次卿太后肯出手相助属实是意料之外,这事甚是蹊跷,是以贺攸宁才想来问问缘由,可一进殿门,瞧见卿太后的冷脸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贺攸宁低头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母后为何要同儿臣这般生分?”   “皇家之间那有什么真情可言,都是为着自己的利,从未亲近又何来生分。”   卿太后此言甚是伤人,贺攸宁抬起头看向她,脸上满是倔强,“若真无真情,为何母亲从前待我那般好,又为何在与父皇离心之后便弃我于不顾,这一切不都是母亲心意所定么,好坏与否都是真心,言行所致皆是真情,不是么?”   面前之人是她的母亲,怀胎十月将她生下,她不相信卿太后如今对她已无一丝感情。   “母后若是真对儿臣已无半分真情,为何要帮儿臣。”   卿太后轻抚肚子,声音低不可闻,“我受够了。”   贺攸宁却听见了,抬头看向卿皇后,她如今怀着孕却不如从前丰腴,每日补药不断却换不来她从前半分光彩。   “我受够了这样任人摆布的日子,嫁给你父皇并非我所愿,可我却不能说半个不字,只因我是卿家嫡女,肩负着家族的兴衰与荣辱。可事实上呢,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就连我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做主。”   卿太后站起身,走到屏风前,用手在空中细细描绘着屏风中的画。   “你父皇忌惮卿家,每次总赏下一碗汤药,怕我一朝有孕危及皇位,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想到即使这样还是生下了你。”   “阿宁幸而你是个女孩。”   贺攸宁失魂落魄走出未央宫,卿太后的话语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她早知道自己的出身改变了很多事,卿家的筹谋落了空,景成帝松了一口气,却唯独没有想过卿太后的想法。   她原以为卿太后定是与卿家同样的心思,但却并非如此。   卿太后嫁给景成帝后逐渐认命,盼望着能过相敬如宾的日子,但景成帝忌惮卿家自然不愿亲近她,直到贺攸宁的出生,二人关系才有改善。   景成帝庆幸是个女孩又要做样子给卿国公瞧,对卿家女自然肯多给几分笑脸。   虚假的表象终是要被戳破,卿太后逐渐意识到背后的真相,不愿与景成帝虚与委蛇,景成帝乐得自在,转头便去了其他妃子宫中。   贺攸宁明白卿太后的意思,幸而她是个女孩,若不然怕是出生时便会没了性命。   卿太后不愿再受卿府的挟持,选择自断根基,这样的举动虽说是为了黎明百姓,但落在世家眼里,不知会挨多少骂名,卿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晓还要去做,那便是忍无可忍。   贺攸宁忽然想起刚回宫时卿太后说的话,不忍腹中胎儿一生下便受天人永隔之苦,之前她并未多想,现在思索一番,或许在卿太后心中,并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卿家送来在母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如今在何处?”   被唤过来的殿中监低着头答话,“那嬷嬷夜里发了急病未能等太医去便没了。”   此话的意思便是被卿太后处理了,贺攸宁心中一惊,果真如此,怕卿太后想不开连忙叫秦嬷嬷去未央宫伺候着,又撤换了未央宫的宫人,只留下几个贴身伺候卿太后的。   处理完一切,贺攸宁才放心下来,她失去了太多东西,不想亲人再从她身边离开。   不料夜晚还是出了事,卿太后腹痛不止,已见了红,怕是不好。 第50章   未央宫灯火通明, 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看诊,贺攸宁坐在外间看着宫女来来往往,心中一阵恐慌。   殿内香炉燃着, 贺攸宁嫌熏得慌, 叫人灭了, 因着人多, 殿内空气也显得浑浊,贺攸宁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搭上窗棂那一刻又想起卿太后,只好放下手来,就着窗缝透气。   淡竹进去瞧了瞧, 回来向贺攸宁说明情况。卿太后出血不多已经止住, 只是现在还昏睡着。   “走,过去瞧瞧。”   贺攸宁担心卿太后见了自己心情不爽,一直都在外候着,如今听到人睡着便想进去瞧瞧。   到了里间血腥味更浓, “不是说出血不多么?”   “许是闷着才显得气味重了些,太医说了太后如今身子虚, 吹不得风。   贺攸宁没再提这事,也并未凑到床边,只远远望着, 有宫女端着参汤来, 她便侧着身子让一让。   待了许久, 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与这格格不入, 又不愿卿太后醒来看到自己心中不快, 便准备离去。   刚走出未央宫, 却被宫人叫住,“娘娘说,公主事忙,今后不必来请安。”   任谁都看出这对母女之间的嫌隙,宫女说得颇小心翼翼。   贺攸宁背过身,好叫旁人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本宫知晓了,劳你转告母后,好好保重身体。”   淡竹替她委屈,颇有微词,“卿府之事是太后娘娘主动相助,怎的如今却将怨气撒到公主头上。”   她不知母女二人的对话,只当卿太后是因着卿府之事动气,殊不知卿太后厌恶身边的一切。   贺攸宁不想她多说,语气甚是严厉,“出去一趟你是越发没了规矩,母后是长辈,岂能容得晚辈说三道四,若你下次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定要罚你。”   说罢便不再管她,径直回宫去。   未央宫此番动静颇大,宫中上下都得了消息,小皇帝那儿也不例外。   从小跟着他的公公守在他身边伺候,他夜里的觉越来越少,经未央宫这么一闹,彻底没了睡意。   “皇上快些歇息吧,未央宫那边有太医候着,想来并不会出什么事。”   小皇帝抱着被子蜷缩在大床一角,招招手让公公凑过身来,轻声问道:“你说,母后这一胎会安稳么?”   公公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说些好话,“太后娘娘福泽深厚,自然会母子均安。”   小皇帝听言嗤笑一声,“母子均安?如今还未生出,公公便算出这一胎是个皇子了?”   这话一出,公公便知说错话,心中隐隐约约有所猜测,顿起一身冷汗。   “这,宫里人多嘴杂,太监宫女们不当值时便爱说些闲话,奴才也是听别宫宫人所说。”   小皇帝掀开被子起身,身上只着中衣,当即便咳了两声,公公连忙替他披上外衣,又唤宫人递来汤婆子,待他裹得严严实实才让其走动。   小皇帝站在窗边看向未央宫的方向,想来贺攸宁应该在那侯着。   “你说,若是个皇子,朕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问话又像只是喃喃自语,公公在他身后不远,听得清楚但却不敢回答。   待天色渐明,宫中逐渐安静,他知道卿太后这一胎保住了。   果真如公公所说,福泽深厚,小皇帝松开手,任由汤婆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第二日贺攸宁来见他时,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因着小皇帝身子一直不好,贺攸宁便为多想,与他说起卿府之事。   小皇帝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事由皇姐决断便是,有皇姐在我便安心养病。”   贺攸宁却没应下,“这怎么可以,皇上是一国之君,这等大事最终还是要你拍板的,待你身体好些,我也不便再管这些事。”   卿府之事她还是避嫌为好,事可以由她办,但罪却不能由她定。   小皇帝倒没再推辞,点了点头。   对于小皇帝来说,能将权力握在手中很重要,贺攸宁知道,小皇帝必不会再拒绝,事实也果真如此。   贺攸宁问起他的身体,他敷衍两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昨夜听见未央宫那块甚是吵闹,是不是母后那出了什么事?”   他装不知,贺攸宁也只能当作他不知,将未央宫的事一一告知,“母后如今已无大碍,好生休养便是。”   小皇帝拍了拍胸膛,长舒一口气,“听皇姐讲,我便知昨夜凶险,幸而母后福泽深厚,和肚中的阿弟平平安安。”   贺攸宁挂在嘴角的笑一滞,又恢复笑颜,“皇上甚是偏心,哪就是阿弟了,若是个妹妹,听到这话怕不是会吃醋,莫不是皇上只想要个弟弟做玩伴?”   “还是个女儿家的才好,皇上可不能只为着贪玩,惹得未出生的妹妹不快。”   小皇帝笑了笑,双脚悬空晃悠着,“还是阿姐知道我的心思,若是个弟弟,宫中不就多一个人陪我玩了。”   关乎卿太后腹中胎儿之事,贺攸宁并不想多说,太医诊治说约莫是个男儿,可这孩子出现的时机甚是不对。   皇上体弱,年岁又尚小,一个健康的孩子对于他的威胁太大,贺攸宁深知他心中的不安,便想着说说别的。   “待皇上身体好了,忙于政事哪还有时间贪玩,说来,也该为皇上选伴读了,多选选总有合皇上心意的。”   “伴读这事并不着急,如今世家子弟中也无甚出色之人,待之后再说。”   他出身卑微,即便贵为皇子也没少受这些世家冷眼,大皇子失去储君资格后宫中就剩他一位皇子。   但这些人想着虽皇家子嗣稀少,可景成帝正值壮年并不愁往后没有子嗣,加上对他并不重视,谁都没想到这皇位最终能落在他头上。   现在他已登大位,别看这些人表面恭敬,背后不知如何作想,让他面对这些虚伪之人,心中难免膈应。   “我不喜旁人做伴读,待阿弟出生后,我便同他一块念书,教他认字。”   此话表面听来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但贺攸宁心中清楚小皇帝并非此意,这个孩子出生后可以是小皇帝的同伴,但最宜是附庸。   皇子选伴读是件大事,伴读便是心腹,伴读与其身后的家族便是皇子最大的支持。   卿太后的孩子若出生,那便是世家眼中的正统,卿家虽获罪但好歹是世家出身,比上他个宫女所生绰绰有余。   更不提小皇帝现在的身子,在世家眼中就是个药罐子,不知哪里一口气没喘上来便一命呜呼。   小皇帝提起伴读与卿太后腹中胎儿,更多是为告知贺攸宁,他不想看到世家与皇子勾结的景象。   “弟弟妹妹还未出生,皇上便想好以后的日子,这般疼他,若是个皇弟不得无法无天,只愿他懂事些不叫皇上操心,做个闲散王爷不添乱已是万幸,可别养成纨绔性子惹人头疼。”   小皇帝听了这话,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贺攸宁,“他若听话,我身为兄长的自然会疼他,若是他整日闹腾惹得阿姐不喜,那我也是要拿出兄长的威严好好教育他。”   说罢,起身将头靠在贺攸宁肩膀上,道:“我心中最向着阿姐,这一点就是来多少个弟弟妹妹也不会变。”   又用脑袋蹭了蹭道:“阿姐也是这般,对么?”   贺攸宁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回答,“这是自然。”   “如此甚好。”   贺攸宁将糕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只觉索然无味。心中想着小皇帝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若是安分倒也罢了,若是不安分他便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由不得贺攸宁插手。   她侧头只看见小皇帝尖削的下巴,他胃口不好觉也浅,一直瘦的厉害。   太医曾言要少思虑,可小皇帝显然没听进去,亦或是听进去又无法控制,也是,身为皇帝哪有不多虑的。   只是这样的身体,一再耗损下去,又能再撑几年。   卿太后所怀子嗣是个皇子,贺攸宁本是十分欣喜,有一皇子意味着皇位后继有人,但瞧着小皇帝的意思,却是没那么容易放手。   贺攸宁心中暗叹,皇位的诱惑实在太大,人一旦得到权力哪能这么容易放弃,只是权力与命,孰轻孰重。   小皇帝今日见了贺攸宁,胃口大涨,午间多用了半碗饭,褪去心中的盘算,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同平常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席间更是自己亲自动手替贺攸宁布菜,对贺攸宁口味简直了如指掌。   贺攸宁瞧他的雀跃的模样,心中忽然想起小北,小皇帝在宫中养病甚是无聊,有个同伴陪着也好。   小皇帝一口应下,虽他心中对这个民间长大的孩子并无什么好奇,但却愿意以此讨贺攸宁开心。   毕竟也只有贺攸宁会将他当作孩子去看待,关心他是否烦闷,却不知这宫中前朝多的是事让他去想,怎会觉得孤寂。   用过午膳,待小皇帝睡下,贺攸宁才回,路上虽看不出什么,但一回殿中脸色便不大好。   “宫中的太医怕是闲散惯了,口无遮拦,皇嗣之事也敢妄言。”   宫中最不缺的便是人,有人自然便有流言,只是这一次贺攸宁颇为气愤,想来也该好好整顿一番,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第51章   宫中之事就交给淡竹去办, 更要紧的是前朝。   贺攸宁同崔大人约好今日于城外一处庄子见面,卿嘉述也跟着,途中问起卿太后的身体。   “母后动了胎气, 如今已无大碍。”只不过卿府的事她想着放一放, 待到卿太后顺利生产后再做了结。   “你奔波忙碌甚久, 也该好好歇歇才是, 今日来见崔大人的事大可交给我做。”自贺攸宁回京之后,忙着宫内宫外各种事,几乎没停过,她最近消瘦不少,他看着心中甚不是滋味。   贺攸宁转过身, 颇有些幸灾乐祸, “崔大人那日打卿国公的力道可不小,若让你一人前来,怕是要鼻青脸肿走出去。”   卿嘉述知道贺攸宁乐得看他出丑,默默听着也没反驳, 崔大人一把老骨头想打他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近他的身。   崔大人早早便到了,在院落中来回踱步, 心中甚是忐忑,见到卿嘉述更是一惊,他本以为卿家此次是必要覆灭, 如今卿嘉述跟在贺攸宁身后, 想来事情一定不简单。   贺攸宁只当没看见崔大人脸上变换的神色, 三人依次就座。   卿嘉述指着墙角那棵还没抽芽的树,甚是惊奇, 旁若无人的贺攸宁说起话, “公主瞧那棵树, 可像是公主曾在我院中种下的五角枫。”   贺攸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瞧了半晌,硬是没看出这是棵什么树,只得敷衍地点点头。   崔大人在一旁陪着干笑,他太清楚卿嘉述这小子心中想些什么,原想着卿家败落,卿嘉述同渝平公主的婚事定是要黄,崔家族中还有适龄男儿,如今崔家站在渝平公主这一边,联姻也不是不可能。   此事也只是告知了族中几个还算出息的子弟,哪知卿嘉述消息这般灵通,此番是在告知,他卿嘉述与渝平公主情分不一般。   崔大人心中暗暗唾弃,哪里来的男狐狸精转世,偏偏他生得好看,别说崔家放眼整个京中都无人能同他比。   想了想自家那几个子弟,论才论貌哪个都不如卿嘉述,心中暗暗叹气。   贺攸宁不知二人已来了一回争锋,见崔大人突如其来的颓然,有些讶异,不过说了棵枫树便惹得他如此难受,崔大人原是这般多愁善感之人。   屋中只有他们三人,贺攸宁自个儿是个不愿动手的,只眼神暗示卿嘉述替崔大人倒茶。   卿嘉述有些不情愿,他刚刚占据上风便让他去沏茶,这不是打自己的脸,贺攸宁见他不动,用脚踢了踢他的脚。   崔大人瞧见二人的互动心中深知心中算盘打空,又只能装作没看见,心中更加失落。   倒是卿嘉述得了便宜,现下甚是自觉,拿起茶壶恭恭敬敬替崔大人沏茶,“崔大人脸色不好,喝喝茶暖暖身子。”   茶是下人早就准备好的,此刻已有些凉,崔大人喝了口凉茶,心比身体更冷。   呸!得意忘形的小子。   贺攸宁干咳两声,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打算说正事。   “若本宫没记错,崔大人祖上可是曾出过三位宰相?”   崔大人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自豪,提起此事脸上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古人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到了崔大人这里一代还不如一代。”卿嘉述语气轻蔑,带着几分讥笑。   这可是往崔大人心窝上戳,崔家祖上风光无限,也曾是世家中的佼佼者,但到了他这儿,没落了不说,就连族中子弟都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只怕往后越来越不如。   说到底,也是一直念着祖上的辉煌,活在过去却忘了世道在变。   只他心中再知卿嘉述说得对,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落了下风,“崔家行事不如定武侯府高调,卿大人年少成名在京中颇有美名,但崔家儿郎却讲求内秀二字。”   内秀?贺攸宁险些笑出声,就崔家那几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也能用内秀二字遮掩了。   贺攸宁收敛着,卿嘉述却不客气,“崔大人真是过谦,听闻前几日崔家几位公子与人在花楼为着一女子争风吃醋,闹得满城风雨,倒难为崔大人为其收拾烂摊子。”   就这样的货色,崔大人也敢将歪心思动到贺攸宁身上。   “你!”崔大人如鲠在喉,却偏偏无法反驳,怪只怪家中子弟实在不争气。   贺攸宁连忙出来打圆场,“卿大人说话未免太不留情面,崔家的儿郎本宫是知道的,年轻气盛难免贪玩,想来此次得了教训也能收敛一二,也不为一件好事。”   有了台阶崔大人便下,连连点头称是。   贺攸宁知道铺垫的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不过本宫有一言想要告诫崔大人。”   “还请公主直言。”   “独木难支合抱成林,家族兴旺绝非只靠一人撑着,卿家便是最好的例子,眼看他高楼起高楼落,临了了只有卿国公一人顶着,崔大人想必也知其中道理。”   崔大人自是知晓的,他年事已高,族中子弟又不争气待百年之后崔家无人支撑,墙倒众人推,那时的下场恐不必卿家好上多少。   “还请公主为老臣指条明路。”   “眼下便有个绝佳的机会,皇上也到了该选伴读的年纪,只是皇上嫌世家子弟太过沉闷,想找些民间活泼的孩子做伴读。”   崔大人一听便觉得不妥,“这,民间的孩童只知玩乐,哪里是会读书的。”这还算是好的,更有些连大字不识一个,哪能做皇上伴读。   “问题就在这儿,皇上的心意自然不能违背,本宫思来想去想到一绝佳的法子,只是这事只有崔大人能帮。”   贺攸宁想要为百姓建学堂,首先得过世家这一关,景成帝的教训在前,她自然不能来明的,只能借着给皇上选伴读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步步来。   加上崔家的投诚,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崔大人是个好糊弄的,有了崔家的帮忙,事情会好办许多。   崔大人这些年一直活在卿国公的背后,如今一听有件事只有自己能做,一下子便上了头。   “公主直说便是,老臣必定鞠躬尽瘁,竭尽全力为公主为皇上办事。”   贺攸宁与卿嘉述对视一眼,知道鱼儿已上钩。   “此事说来也简单,只需办几座学堂好好教一教这些民间的孩童,待学得差不多了便可送进宫陪皇上念书,本宫思来想去,深觉优中选优才好,一两座学堂未免有些少,依本宫来看,各州府都要建上几座,才能挑上各地有才智的孩子陪皇上念书。”   皇子伴读一般四五个已算是多,虽说如今是个皇上说,但也没有到各地去挑的道理,公主以为这是选妃么。   崔大人不免腹诽,刚要应下却发现其中深意,在各地建学堂往往是比不小的开支,若只用于为皇上选伴读未免有些劳民伤财,这是渝平公主绝不会干的事。   或许,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于皇上要选的伴读如何,而在于建学堂,莫非公主是要效仿景成帝。   崔大人骇然,猛地抬起头,心下后悔不已,这分明是上了贼船,她与卿嘉述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他耍的团团转。   “公主,这怕是不妥,皇上小孩子心性不知其中关窍,历代以来皇子的伴读结尾勋贵世族,哪有从民间选的道理。”   贺攸宁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也不较之前那般温和,“崔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不明事理,只会做些糊涂事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崔大人吓得跪倒在地,“老臣绝无此意。”   卿嘉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长叹一声,言语间尽是惋惜,“崔大人啊崔大人,公主同你说了这般多,你尽半分也未听进去。”   崔大人抬头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崔大人想想崔家还有几年风光,如今不为自己谋出路,守着世家之间的迂腐陈规,便宜了他人,崔家又得什么好处?这些年,崔大人跟在卿国公身后,不说没捞着什么好处,连着崔家都大不如前,摆在眼前的现实,崔大人这么快就可视而不见了么?”   卿嘉述一番话让崔大人彻底醒悟,是啊,他崔家当年为着世家出了不少力,可逐渐没落之时冷眼瞧了不少却不见他人相助,是世家不仁在先就别怪他不义。   “卿大人所言甚是,老臣迂腐不知变通,多谢公主指点。”   贺攸宁抿了抿嘴,侧头正对上卿嘉述的目光,对方挑了挑眉,似是对适才自己所言甚是满意。   她瞧不得卿嘉述颇为自得的模样,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卿嘉述将这一幕收归眼底,拿起一旁的茶盏浅抿一口,好遮住眼底的笑意。   眼见着事情差不多就要办成,贺攸宁又给崔大人下了一剂猛药,“崔大人无需多虑,只是为了皇上选伴读罢了,崔家养着不少夫子先生,尽管派到各处去,一应用度皆从皇上与本宫的私库中出。”   崔大人一愣,竟这般快就要着手。   “夜长梦多,本宫等不得,皇上也等不得。”说罢,便转身离去。   卿嘉述未着急跟上去,扶起跪在地上许久的崔大人,作揖行礼,“下官在此恭喜崔大人,崔家飞黄腾达之日指日可待。”   崔大人干笑几声,显然对卿嘉述突如其来的殷勤有些不适应。   “崔大人快要成为天下读书人的老师,流芳千古的美名竟也不能让崔大人展颜,真可谓是淡泊名利。”   卿嘉述瞧着贺攸宁越走越远,甩下这话便匆匆离去,至于能不能领悟全看崔大人自己。   贺攸宁并未走远,只在转角处等着卿嘉述,“你同他说了什么?”   “我自是要让他知道他得了个天大的好处,好让他对你感恩戴德,以后办起事来也能用心些。”   贺攸宁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他被看得不自在,“你这般好口才在户部办事可真是屈才了。”   卿嘉述逐渐放松僵硬的身体,半打趣半认真道:“在公主身边办事,不机灵些,怎么讨你喜欢?”   “油嘴滑舌。”   卿嘉述看着贺攸宁的背影逐渐远去,这才向角落使了个眼色,“什么事,这般着急,竟找到这儿来了。”   躲在暗处的墨言现出身影,低声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贺宝和嘉述:上辈子我两说相声的。   ps:我想出的一个现言脑洞都快把封面做好了,但是本文的封面还没搞好,吐血。 第52章   贺攸宁并未直接回宫, 绕道去了冠春斋,卿太后未出阁时最爱吃这家的糕点。   这一去倒碰上个熟人,贺攸宁坐在马车上远远便看见苏思朗提着糕点上马, 若放在平日, 看便看过, 可今日不知怎得, 贺攸宁起了好奇,示意淡竹跟上去瞧瞧。   苏思朗没回苏府,反倒是拐进一巷子不见人影,贺攸宁下了马车也跟上去。   巷子里有几户人家,皆是门户紧闭, 贺攸宁心下疑惑, 此地皆是小门小户,苏思朗来这做什么。   淡竹倒是瞧出其中门道,“公主,奴婢曾听说, 勋贵世家男子常在外养着外室。”   贺攸宁蹙眉,“这不可能。”苏思朗不是个能定的下来的性子, 贺攸宁也有所耳闻,但过不了多久,他便要迎娶淑慧长公主, 在这个关头只要不是个蠢人都应知什么不该做。   贺攸宁嘴上说着不信, 身体却很诚实, 下一秒便拉着淡竹上了屋顶。   一家一家看去并未看见苏思朗,贺攸宁头一回干这样的事, 甚不熟练, 一时不慎踢落一块瓦。   瓦碎的声音很快将屋中之人引了出来, 来人正是苏思朗,他甚是警惕,查看一权见无异样才回屋中。   贺攸宁不敢探头,只快速扫过一眼,只瞧见苏思朗一人,但瞧他做贼心虚的模样,想来与淡竹所说相差无二。   若真的是这样,那皇姐她……   思来想去,贺攸宁觉得此事不能这般含糊过去,只她口说无凭,总不能凭着猜测便将事情捅到皇姐那儿去。   淡竹扯了扯贺攸宁的衣角,她腿都快蹲酸了,公主在这想些什么呢。   贺攸宁与淡竹拖着发麻的双腿往回赶,终于在卿嘉述回府之前将人拦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贺攸宁总觉这话实在难以开口,想了半天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你同苏思朗关系怎样?我的意思是,你们之间会说些不能被他人轻易知道的话么?”   卿嘉述一愣,“什么?”合着她支支吾吾半天,竟是问了个出乎他意料的话,怎的忽然提起苏思朗了。   不过这话算是问对了人,卿嘉述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同京中各世家子弟都有些来往,就是不知贺攸宁想知道什么‘不能轻易让他人知晓的话’。   “我听闻,京中子弟都爱在外买一处宅子养着外室?”   “绝无可能。”卿嘉述一口否认,“我并非朝三暮四之人,绝不会干出养外室这等子事,再者,你要我洁己自爱,我最听你话怎会想着其他。”   卿嘉述下意识提高声音,惹得站在远处的淡竹回头瞧了一眼。   贺攸宁红着个脸,心里暗骂,谁说他了,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在这拿她寻开心。   “你莫要在这胡说八道,说着正事你怎又扯到自己去了。”   卿嘉述低头听训,心中却想着事关苏思朗的事能算什么正事,这样的事能有他们二人的终身大事重要么,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独处,自是要献一献殷勤。   “京中的世家子弟虽各成圈子,但一些风韵事私下大多知晓,你若想知道我替你打听一二便是。”   若贺攸宁能等到卿嘉述替她打听清楚,便不会这般火急火燎来找他,只是又叫她说不出口。   贺攸宁也不说话,只看着卿嘉述,半晌过后,他终于知道她的意思。   “你莫不是想着要去听墙角?”   贺攸宁眨巴眨巴眼睛,甚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又解释道:“也并非是听墙角,你只需同我一起去瞧瞧便可。”   她只想看看苏思朗那处宅院中是否养着人,若是没有那自然皆大欢喜,怕的便是有。   贺攸宁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心中对打探男儿的事有些抵触,不知为何便想着找他帮忙。   卿嘉述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带着贺攸宁去听别人的墙角,这算什么事。   “宅院就在那,若是苏思朗真在外有什么也不急这一时,何需你亲自前去,真瞧见什么岂不是污了你的眼睛。”   偏偏贺攸宁等不得,“方才你不是说最听我话,莫不是都是假的。”   卿嘉述抚了抚眉心,得,话都说出口哪还能不遵从。   这事叫卿嘉述看来最简单不过,打听一番便是,偏偏贺攸宁心急,拉着他亲自来看。   此刻他难得有些后悔听了贺攸宁的话,怎样来看,趴在他人宅院的屋顶都是件不太体面的事。   在贺攸宁面前,卿嘉述脸色阴沉还是头一回,倒是贺攸宁将耳贴在瓦片上听得认真。   屋内果真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偶尔夹着几句男声,应是苏思朗,只是听不清二人聊些什么。   证据确凿,可贺攸宁却犯起了难,此事又该如何对皇姐说,圣旨已下不能轻易更改,将真相公之于众虽能退了这门亲事,但叫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姐。   正妻还未过门,便在外头养了外室,苏思朗违抗圣旨定要受罚是不错,可世人的嘴巴同样不会放过被蒙在鼓里的淑慧长公主。   贺攸宁对苏思朗恨得牙痒痒,明明是他的错,可流言蜚语却要让皇姐来面对。   卿嘉述对苏思朗也是反感到极点,国丧刚过便管不住自己,偷腥还叫贺攸宁瞧见,惹得她夜里都要来瞧瞧。   淑慧长公主能下嫁苏思朗对苏家是极大的助力,淑慧长公主性子温和,苏思朗但凡上心些必定也是一对神仙眷侣,如今不结仇已是最大的侥幸。   屋里逐渐安静,过了会儿,逐渐响起女子的呻\\吟声还伴着男子的喘息。   卿嘉述听得身体一震,僵硬着转过头,原以为贺攸宁听了定会害羞,哪知贺攸宁脸越来越黑,手紧紧握成拳。   卿嘉述见情况不对,赶忙拎着贺攸宁的后衣领飞身下屋顶,贺攸宁默默看着他也不说话。   “难不成你还要进去不成?”早知便劝住她,何必陪她走这一遭,还听了些污言秽语。   贺攸宁瞪他一眼,“我还怕脏了我的眼睛。”   卿嘉述被瞪也不生气,只问她,“你想如何处置苏思朗?”   照着贺攸宁的性子,苏思朗定是没有好果子吃,但事关淑慧长公主,处理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贺攸宁也拿不定主意,想了良久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皇姐,由皇姐自个儿定夺。   第二日一早贺攸宁便去了泮婳殿,淑慧长公主正绣着荷包,见贺攸宁来甚是欢喜。   “本应是我去瞧你,但总怕打扰你,今儿个怎么得空来看我?”   “皇姐在绣荷包?”贺攸宁站得远,没看清上面的样式,“是替苏思朗绣的么?”   淑慧长公主抿着嘴轻笑,“自是替你做的,入了春荷包总得换新的。”又问她,“好端端的提起他作甚。”   “没什么。”贺攸宁靠着淑惠长公主坐下,拿起一旁的针线,她的针线活是卿太后手把手教的,并不输淑慧长公主,只是今日她心不静,没两下便放了下来。   “怎么了,可是前朝又出了什么事?”淑慧长公主放下手中的荷包,唤宫人端上贺攸宁喜欢的糕点。   贺攸宁真不知该如何说起苏思朗的事,只试探问道:“阿姐同苏思朗私下往来么,可有通过信。”   淑慧长公主一怔,贺攸宁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更不会平白无故问起苏思朗和她的事,如此问了必定是有问题。   “阿宁有话不妨直说。”   既是如此,贺攸宁只好将所见所闻都告知她,“苏思朗并非良配,阿姐大可退了这门婚事。”   淑慧长公主却摇了摇头,“我与苏思朗的婚事是父皇定下的,哪能轻易更改。”   贺攸宁不知淑慧长公主的顾虑,将前朝的局势与她说明,“卿家已倒,崔家投诚,眼见着世家之间分崩离析,父皇从前是念着苏家的助力,但局势大不相同,阿姐不必委屈自己。”   淑慧长公主仍是摇头,贺攸宁甚是疑惑,明明前不久阿姐对她说的是与苏思朗并无感情,这才过去没多久,难不成就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   “阿姐,京中好男儿多的是,何必念着苏思朗?”   “苏家族中子弟众多,若我嫁过去能替你替皇上笼络一二,你们也不必这般辛苦。”   “阿姐,莫不是我没说明白,如今无需指望着世家,反倒是世家要靠着我们,阿姐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淑慧长公主打断,“我只是想帮帮你们,若我不嫁给苏思朗有该如何呢,总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弟弟妹妹的羽翼之下,本应是你们依靠我,只怪我无用。”   贺攸宁的话被堵在喉咙,她从未见过淑慧长公主这般模样,她的阿姐最是端庄知礼、温柔自持,可如今却满是迷茫与恐慌。   “阿姐……”   淑慧长公主抬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苏思朗不重要,只要苏家识时务便可。”   “苏思朗是不重要,可阿姐重要。”贺攸宁拉起淑惠长公主的手,“阿姐为何要妄自菲薄,阿姐的聪慧胜过世家大多数的男子,怎会是无用之人,只是阿姐却被眼前迷局所困。”   淑慧长公主抬眼看她,眼中满是困惑,迷局?   “阿姐饱读诗书,学问并不在大皇兄之下,若只是困于后宅之内岂不是白白浪费一身本领,眼下便有一事需阿姐帮忙,只是不知阿姐是否肯。”   淑慧长公主手不自觉攥紧,整个人好似坠入贺攸宁的眼底。   贺攸宁从泮婳殿出来长舒一口气,淑慧长公主这边已安排妥当,只是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苏思朗,得想个法子好好整治他。   此刻距京都几百公里外的原城,温应淮一行人被拦下。   作者有话说:   家属要干坏事了 第53章   “赵公子, 不是我们不放你们商帮过去,按着规矩商帮出行是要到各州府登记的,您明明是要南下, 如今却要北上, 这样不合规矩啊。”   原城的官兵嘴上说着为难, 手却摊开做着手势, 这是要钱打赏的意思。   温应淮在外多年,对这些人的面目都有了解,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拿来钱袋递于那官兵。   官兵手中掂量着,刚想放行又被人叫了过去耳语几句。   温应淮瞧着,心中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   再回来时, 官兵脸上已没了之前戏谑的神色, 甚是不耐烦,将手中的钱袋扔了回去,“你们快走吧,没有通行令寸步难行, 从哪来便回哪去。”   温应淮觉得此事蹊跷,商帮出行是要通行令没错, 但往往是拿了钱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出现今日这般拿了钱还要还回来的情况。   罢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应淮向手下摆了摆手, 示意商帮众人不必跟着, 他先行一步赶往京城。   可却被官兵拦住,“都说了不能北上, 你听不懂话?”   温应淮的手下早忍不住, 冲上前去质问道:“商帮原路返回, 只我少主一人北上也不可么?”   “你家少主也是商帮人,既是商帮之人没有通行令同样不能随意走动。”   这话便是强词夺理,商帮出行的通行令是为了防止出现商人误国之事,好叫这些人心里明白朝廷知晓他们的动向,行事之间也能规矩些,但万万没有禁止商帮之人出行的道理。   眼见着官兵是铁了心不愿放他们去京都,温应淮带人转身离去,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那官兵正弯着腰同什么人复命。   温应淮心下了然,京中定是有人不愿让他去,想拦住的不是赵归,而是温应淮。   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还要拦着他,此人显而易见便是卿嘉述。   “少主,我们大可换一条路,陆上行不通便走水路。”   “罢了。”去了京都也不过是遭人白眼,与现在又有何区别,他一介商户,终究是妄想。   贺攸宁也没闲着,第二日便拉着卿嘉述去那巷口等着,今日苏思朗当值,定是没时间来这儿。   等了许久,那门才开,走出一丫环打扮之人看着四下无人,才向后招手,从门内走出一女子,弱柳扶风之姿。   贺攸宁打量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这女子与淑慧长公主完全不同,原来苏思朗喜欢这般小鸟依人的女子。   贺攸宁转头想说什么,却瞧见卿嘉述望着那女子有些出神,贺攸宁看了看卿嘉述又看了看那女子,“怎么?”   卿嘉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   两人偷偷跟在主仆二人身后,见着她们进了一处药房,卿嘉述恍然大悟,这才记起那女子是谁。   此人姓于,从前也是一小世家出身,于家依附阮家,牵扯进鸣山书院一事后,家中男子要么流放要么斩首,京中很久没听过于家的事,没成想从前于家的小姐竟落得如此地步。   “于家小姐?”可贺攸宁怎么从不记得于家有位小姐。   “是一妾室所出,甚少出门,不过从前阮家那位小少爷对她不一般,曾闹出不少事,我这才记得。”   卿嘉述皱着眉头,苏家在阮家一事上浇了不少油,这于家小姐转眼便忘了阮小少爷对她的好,投进苏思朗的怀抱。   怎得又扯上从前之事,贺攸宁叹气,“她好歹是世家出身,怎会糊涂至此想着去做他人的外室?”   卿嘉述垂眸,于家已无男丁,从前的闺阁娘子便要独当一面,女子比男子活得艰难,若是走投无路于小娘子所选无可厚非。   二人待于小娘子出了药房走远,这才上药房打探,她瞧着于小娘子并不像身体有恙的模样,主仆二人行动间也是小心翼翼,心下不免疑惑。   说来也巧,这间药房正是定武侯夫人的陪嫁,卿嘉述自然轻而易举便拿到于小娘子开的药方。   里面有苦参和雷公藤两味药,贺攸宁凑过头去瞧,没看明白,也抬头问卿嘉述,“这是治什么的药?于小娘子得了什么病?”   哪是于小娘子得病,分明是于小娘子想让苏思朗得病,长期服用苦参与雷公藤可致男子失去生育能力。   贺攸宁与卿嘉述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失了语。   贺攸宁直至走出药房还有些迷糊,“于小娘子不愿生孩子么?那为何不告诉苏思朗?是怕他不肯?”   卿嘉述却忽然明白事情关窍,“只怕不是这般简单。”   于小娘子怕是将苏家对阮家的落井下石全都报复在了苏思朗头上。   贺攸宁只觉捡到大便宜,本是打算好好惩治苏思朗一番,这下好了,全由于小娘子代劳。   “走吧,也该去苏家见见苏太公。”   苏思朗忙了一天,没急着回府,与同僚告别后先去见了于小娘子。   于小娘子早知他会来,早早熬了汤等着,待他一进屋便凑上前去替他更衣,又端起桌上的汤递于他,“这汤我熬了一个下午,你快尝尝,手艺可是比从前精进不少?”   于小娘子从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于厨艺上并不精通,偶尔心血来潮替苏思朗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尚能入口。   是以苏思朗一听这是于小娘子亲自下的厨,不由想起从前吃的那些,一时间有些为难。   于小娘子一见他蹙眉顿时便嘟起小嘴,嗔骂道:“苏大人的胃口越发刁钻,我这就拿去倒掉,免得惹苏大人不快。”   苏思朗一把搂住于小娘子,讨好道:“你就会那这些话激我,我喝还不行,即便这是碗毒药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也会喝。”   于小娘子笑了笑,看着苏思朗一口口喝着,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待他放下碗,又恢复笑颜,“怎么,好喝么?”   “有些奇怪。”苏思朗深觉这汤有些古怪,回味起来有些苦味,不像是汤倒像是药。   又怕自己说错话,急忙解释道:“虽是奇怪,却不影响它的美味,想来你厨艺精湛不少,只不过往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便是。”   于小娘子顿时没了笑意,甚是失落地点了点头,苏思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反思自个儿是不是又说错了话。   “我又说错什么惹得你不开心,你尽管告诉我,我是个粗人不会哄人倒要劳你教我。”苏思朗在于小娘子面前颇有些小心翼翼,想来是动了几分真心。   “哪里是你做错了什么,分明是我拖累了你,我整日待在这宅院中若不干些什么,岂不成了个废人。”   说罢,于小娘子侧过身去,不叫苏思朗看她。   苏思朗听完也不好受,按着他自个儿地想法早就将于小娘子娶回家中,无奈有了婚约在身,此婚约还不是想退就能退的,他不免后悔之前听了淑慧长公主的话。   他与淑慧长公主本就是因着利益达成协议,才有了这门婚事,如今却成了横亘在他与于小娘子之间的最大阻碍。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如今卿府倒了,朝中局势尚不明朗,还不能轻举妄动,待到风波既定,我便去求淑慧长公主,她是个好说话的,定会成全你我。”   苏思朗将于小娘子搂在怀中,怕她难过不断说着安抚的话,却不见于小娘子的眼神逐渐狠厉。   自从和于小娘子在一起后,苏思朗回苏府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不回也是常事,苏太公原想着他当值忙,不曾想竟是掉进温柔乡里爬不出来。   苏思朗一进府便觉气氛不对,家中长辈皆在,母亲红着眼睛见他进来便转过身不去看他,似是气不过。   他心中一惊,顿时间便觉得于小娘子的事情被发觉。   苏思朗甚是乖觉,一撩衣摆径直跪于厅前,“孙儿不孝,还请祖父责罚。”   苏太公气血翻涌,指着他大声斥责:“你有婚约在身,长公主不日就要下嫁,如今你却干出这等子事,是嫌这京都的水还不够浑,要拿整个苏家替你的风流抵命么?”   如今如何看皇室都占了上风,崔家早早投诚,他们苏家虽不像崔家那般是个墙头草,但也看清皇家今后怕是要一一整治世家。   有着长公主便是多了一块保命符,这般好的前程全让苏思朗断送,在外养着外室还叫渝平公主瞧见,找上门来问罪。   事情摆在明面上,便是彻底得罪皇家,无力回天。   苏太公说了甚多本是要告知苏思朗事情的严重性,好叫他去淑慧长公主面前求一求,却不料他一听贺攸宁知晓于小娘子,心中担心于小娘子安危,竟站起身要往外走。   这一举动叫堂中众人一惊,苏太公捂住胸口险些晕过去,苏思朗父亲也上前阻止,“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跪下。”   苏思朗却不挺,转过身去,苏母捏着帕子几近落泪,“朗儿!”   苏思朗止住脚步,回头行一大礼,“母亲,怜儿她是无辜的,一切皆因我而起,绝不能拖累她半分。”   苏太公只觉苏思朗鬼迷心窍,颤颤巍巍站起身,“孽子,整个苏家都要因你获罪,你却还念着外头的小贱人。”   “祖父,淑慧长公主那儿我自己去说,所有罪过皆有我承担,定不会连累苏家。”   说罢转身出门上马向于小娘子处奔去。   真如苏思朗所想那样,贺攸宁出了苏府便来到于小娘子处,却不是要害她。   “你为何不愿走?”   作者有话说:   苏大郎喝药了 第54章   鸣山书院一事水落石出, 但有些事情却无法改变,比如受阮家牵连的世家,又亦或是死去的阮家人。   于小娘子甚是固执, 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苏思朗。   贺攸宁深觉莫名, 于小娘子并不喜苏思朗, 待在他身边也是另有所图, 如今有一机会放她一家远离京城,本是个好事,于小娘子却不愿意。   “苏思朗如今自身难保,正是你走的好时机,你那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何苦还让你自个儿受委屈。”   卿嘉述倒没有贺攸宁的同情心, 只觉于小娘子颇不知好歹,她与苏思朗之间无论是因何一起,于淑慧长公主而言都是一种伤害,贺攸宁能为她指一条明路, 已是仁至义尽。   “公主请回吧,我哪儿也不去, 就在这里。”   贺攸宁还想再劝,于小娘子却忽然站起身,手里拿着茶盏止不住颤抖, “我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么?”   “你凭什么就可以这么轻易就否定我所做的一切, 你身为公主高高在上自然瞧不上我这不入流的手段, 可你怎知家族败落任人践踏之苦,又怎知天人永隔之痛。”   “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于小娘子捂住脸痛哭, 贺攸宁倚靠着门, 想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思朗一见院子边瞧见这一幕, 误认为贺攸宁对于小娘子做了什么,一时间也顾不得尊卑,快步上前抱住于小娘子,一脸警惕望向贺攸宁。   卿嘉述没料到苏家三堂会审都没能拦住苏思朗,此时他能出现在这,看来他对于小娘子动了真心,只可惜……   贺攸宁只觉自己记忆出了错,苏思朗在京中子弟中算是难得的精干,心机城府并不输卿嘉述,但如今怎样看来都很难将目前之人同印象中的苏思朗对上号。   他眼中只有于小娘子,却没瞧出于小娘子的心思,真不知是色令智昏还是心知肚明装作不知。   于小娘子都未曾想在苏思朗面前遮掩一二,甚是冷淡挣脱他的怀抱。   苏思朗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冷着脸就要送客,贺攸宁望着于小娘子有些犹豫,于小娘子却刻意避开目光。   卿嘉述也冷下脸来,拉着贺攸宁便要走,临走前甚有深意看了苏思朗一眼。   二人出门后,贺攸宁才长叹一声,卿嘉述未松开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贺攸宁心中念着事情,也未发现什么不妥。   “平日看你也是个杀伐果断的,怎么一遇见这事便糊涂?”要卿嘉述来看,但凡牵扯感情之事外人是最难管的,贺攸宁却偏偏不听劝。   “我也不知。”贺攸宁停下脚步,看着卿嘉述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女儿家就只能用这些法子呢?皇姐是,于小娘子也是,困于闺中,要么将希望寄于男子,要么便只能使些阴谋诡计,命不由己却又无能为力。”   “这便是女子的宿命么?”   卿嘉述一怔,忽然就明白贺攸宁为何想帮于小娘子,于小娘子纵使又再多的不是,却又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不是。   一辈子困在后宅中,眼界见识也被束缚在看不见的天地里,贺攸宁这般的女子当然有,可更多的是像于小娘子这般的女儿家,为父兄为家族而活。   世家女子饱读诗书尚且如此,那普通人家的女孩呢。   贺攸宁又想起钟晴姐妹,在她们眼中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好人家为奴为婢。   尊卑贵贱向来如此,好似没什么不对,却又叫贺攸宁不平。   待贺攸宁将在于小娘子这儿发生的事同淑慧长公主讲起时,已过了不少时日。   淑慧长公主这段日子忙着教钟晴两姐妹念书,早就将苏思朗与于小娘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骤然听到贺攸宁提起还有些愣神。   “罢了,于小娘子愿意留在苏思朗身边便留着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去管作甚。”   贺攸宁拿着钟晴两姐妹写的字帖细细看着,“倒不是为着这个,毕竟事关当年鸣山书院之事,我心中总上心几分,更何况,于家也是无辜,于小娘子现在这般模样实在可怜。”   淑慧长公主放下笔,拿起纸张就着窗边的光看了两眼,不觉满意又放下,“若是父皇当年能彻查鸣山书院一事,阮家也不会蒙受冤屈,依附着阮家的小世家也不会遭此大难。”   贺攸宁却没说话,如今叫她想来父皇未必不知道当年鸣山书院之事背后有猫腻,只是受时局所累,阮家没罪也得有罪。   这边才说着苏思朗,淡竹便急匆匆从外赶来,刚想开口又有些犹豫。   贺攸宁有些不明所以,“说罢,吞吞吐吐作甚。”   淡竹压低声音,“苏思朗死了。”   贺攸宁同淑慧长公主皆是一惊,显然未想到苏思朗会出事,“怎会如此?”   “是于小娘子下的手,苏家已经将人告进官府,苏太公此刻正在皇上那儿,求皇上重罚于小娘子和于家众人。”   一听到这,贺攸宁连忙起身同淑慧长公主告辞,转身向宣政殿走去。   路上淡竹这才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告知,原是那苏家不愿轻易放过于小娘子,要将人赶出京去,苏思朗自然不肯,苏太公一气之下放出狠话,若苏思朗再与那于小娘子纠缠不清,便要与其断绝关系。   本就是一句气话,苏家几代单传,苏思朗是苏太公唯一的孙子,怎会做得如此之绝。   苏思朗不知怎想,竟想着带于小娘子私奔。   “私奔?”贺攸宁甚是吃惊,苏思朗究竟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身份地位家族使命全然不顾,竟一心扑在于小娘子身上。   苏思朗还当自己是个十五六冲动不知事的年纪么,他如今还有官在身,未得皇令擅离职守是大罪。   “确是如此,别说公主您,就连奴婢听了都不敢相信,苏大人竟敢会干出这样的事。”   苏思朗带着于小娘子一路向南,苏家那儿知晓后便向其上司告假,想着派人去追一两天的功夫怎么也能追回,却不料只追回一具尸体。   “苏大人的尸体被运回京后,年棋手下的人偷偷瞧了一眼,伤口就在胸前,想是一刀毙命。”   淡竹说来都有些唏嘘,好好一个人就这般没了,还死得如此窝囊。   靠近宣政殿时便可听见苏太公的哭嚎声,痛失嫡孙对于已满头华发的老人来说打击甚大。   小皇帝端坐于前,脸上虽无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会知晓此刻他已有些不耐烦。   朝中如今能用的人不多,苏思朗堪堪算一个,可却糊涂至极,这样的死法苏太公还敢求到他面前来。   苏太公泪眼朦胧,显然没瞧见小皇帝眼底的不耐,“于家那女子撺掇我孙离京,在半路将其杀死,可惜我孙儿对她一片痴心,竟叫她如此相待,她做出此事定有于家在背后指使,还请陛下下旨将于家一等押入天牢。”   小皇帝指了指案上的卷宗,让太监拿给苏太公瞧瞧,“于氏言苏家要取她性命,苏思朗为着保护她带她离京,而并非你口中所说的于氏撺掇。”   “这,那于氏所说的话怎能信啊,陛下!”   “信与不信倒有一件事明了,苏思朗擅自离京,苏家帮其遮掩,苏太公你有何要说?”   苏太公愣了一愣,本是想卖着这张老脸好叫小皇帝重罚于家,以泄心头怒火,却不料小皇帝竟问起苏家的罪。   “身为朝廷命官擅离职守此为一罪,苏家明知有罪不及时告知却干着欺上瞒下之事,是当这大昭律法为一纸空文么?”   苏太公抬眼看着小皇帝,都说时局变了他此刻才意识到,若是从前小皇帝还需依仗着这些老臣,说话时甚是客气,如今已不做遮掩。   苏太公失魂落魄离去,贺攸宁从他旁边经过都未被他瞧见。   宣政殿内。   小皇帝知道贺攸宁为何而来,将卷宗又递于她看,托着脑袋全然不见之前在苏太公面前的威严模样。   嘴里还抱怨着,“朝中本就官位空悬,如今苏思朗一死,又多出个位置来,若是有人能替上去倒也罢了,偏偏没有合适人选。”   贺攸宁拿着卷宗的手一滞,小皇帝这番思量自然没错,可骤然听来,只让她觉得寒凉,小皇帝太过理智,这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苏思朗被感情蒙蔽双眼丢了性命,甚是可惜。”贺攸宁更多的是惋惜,以苏思朗的才能,往后必有大展拳脚之日,而不是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小皇帝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是败者的托词,为着儿女私情要死要活也不嫌窝囊。”   贺攸宁知道他年纪尚小,还不知这男女之间的感□□,点了点他的鼻尖,“这话我听得真切,好好记在心中,待你长大再来瞧又是如何光景。”   “不过说起苏思朗之事,我倒想再见一见于小娘子。 第55章   于小娘子被关押在青道府, 青道府专门关押犯错的世家,由专人看管,和一般的大牢不太相同。   贺攸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见她, 贺攸宁到时, 于小娘子脸上的血还未擦净, 因着时间太长已变成紫红色, 斑斑点点布在脸上,显得有些瘆人。   于小娘子杀了人却异常平静,瞧见贺攸宁来了,还起身从容行上一礼,与从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不相同。   “皇上下了旨, 恢复了阮家的清白, 追封阮贵妃为慈和贵太妃,从前因鸣山书院大火获罪的世家,无甚大错的便都可官复原职,念于家已无男丁, 便赐你母亲良田与商铺,可保后半生无虞。”   于小娘子的表情这才有松动, 又似笑又似哭,“多谢皇上恩典,只人死不能复生, 我父兄他们终究是看不到了。”   贺攸宁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沾染大片血渍, 格外显眼, 于小娘子察觉到贺攸宁的目光,用手抚了抚衣角。   “他就死在我怀里, 若知道这般轻易便可取他性命, 我可至于要等到现在。”于小娘子似是感慨, 摸了摸插在发髻上的发簪。   只是个木簪,不甚精巧,看着像是有些时日,许是主人爱惜,并未有多少损坏。   贺攸宁明白于小娘子恨乌及乌,纵使从前之事苏思朗并未插手,但苏家的立场就足以让于小娘子将所有恨意宣泄在苏思朗头上。   “你这样做苏家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大可一死了之,苏家定会同你一样将恨意宣泄到他人头上,你母亲还有你姨娘又该如何自处。”   “我母亲不是软弱之人,我姨娘虽性子软但最听母亲话,这些年我们已经够苦,如今拿着赏赐还怕活得不好么,要我说与其苟活还不如随父兄去了。”   这便是贺攸宁同于小娘子区别所在,于小娘子性子烈,抱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可贺攸宁却做不到,她心中念着太多人,做起事来难免有所顾忌。   两人都有些沉默,贺攸宁没有来的有些难受,鸣山书院的一场大火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历史从那时便已改写。   于小娘子忽然开了口,“他就倒在我身上,很重,我扶不住他,从头到尾没有看他的眼睛,直到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凉,我才敢低头看,他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可是只有泪没有恨。”   贺攸宁转头看她,却见她眼角湿润,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竟然不恨我。”于小娘子轻笑,“他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愧疚,太可笑。”   于小娘子摇着头,可贺攸宁却觉此刻格外悲凉,人人都说以真心换真心,于小娘子这颗心是记着从前的阮小少爷还是现在的苏思朗?   无论如何,她总是不后悔杀了苏思朗的,人情复杂,有时连自己都不知自己作何想法。   “我阿兄说,江南春日极美,待到三月便带我下江南,公主可去过江南?真如画上那样么?那时离三月已经很近了,我虽是庶出,可父亲母亲待我极好,阿兄若随先帝出行,每次回来便带些新鲜玩意儿给我,那是最好的时光了。”   于小娘子自顾自地说着,并不需贺攸宁的回应,像是要将从前未与他人说道的心事一一说出。   “阮家人很好,我与阮郎家世相差颇大,可阮家人从未说过什么,阮夫人待我更是如同亲女,元和三十六年春,这个日子可好?若是顺利他便要于元和三十六年春日迎娶我,可是元和没有第三十六年。”   元和是景成帝的年号,若是一切如常,于小娘子便会在今年出嫁,可景成帝崩逝于元和三十五年,如今已是新历。   贺攸宁已不想再待,因着鸣山书院发生的每一场悲剧都在告诉她景成帝的冷血,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可怕。   贺攸宁走到门前却被于小娘子叫住,“公主,烦请您转告我母亲与姨娘,女儿不孝,先行一步去寻父兄,望今后多多保重。还有,还有淑惠长公主,我总归是对不住她。”   于小娘子杀了人,是必死的结局,贺攸宁颔首应下,转身离去。   青道府内死过很多人,必不介意再添一条人命,有些人不过一粒尘埃。   苏思朗的死在京城激起很大的水花,这得益于他平日的好人缘,狐朋狗友官场同僚都与他相处甚好。   一时间要以极刑处死于小娘子的折子满天飞,全被贺攸宁压了下来,可还未等到于小娘子被审问,青道府却传出于小娘子自尽的消息,用的还是头上戴的木簪。   “木簪被磨尖,于小娘子自个儿划了几道口子,等人发现的时候,血都流了一地。”   淡竹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战,看着自己失血而死,非常人所能办到。   那日于小娘子摸着头上的簪子时,贺攸宁就料到她会自裁,听到她的死讯之事一愣便继续翻看手中的卷轴。   淡竹摸了摸鼻子,还是公主沉稳,听到这样的事竟也不害怕,可却没注意到贺攸宁出神许久。   因着苏思朗的死和官场上人员的变动,从前鸣山书院的真相彻底公之于众,朝堂上的风向瞬时变了。   卿氏一党的官员人人自危,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小皇帝的桌案上还出现了弹劾定武侯与卿嘉述的折子。   贺攸宁看着奏折心知这是个拿回定武侯手中兵权的好机会,小皇帝也已想好对策。   “定武侯是个忠心不二的,可是兵权放在卿家人手中我总是不放心,皇姐以为如何?”   这自然不是问贺攸宁有何对策,只是想试探贺攸宁对此事的想法,贺攸宁也深知这一点,将奏折递了回去。   “皇上大了心中有所定夺,便一切由着你的想法来。”   小皇帝笑了笑,噔噔跑了两步,用头蹭了蹭贺攸宁的肩膀撒娇,“我就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阿姐都会站在我这边。”   “夺了定武侯的兵权,念在他四处征战有功的份上,便留着爵位,只不过卿家犯了众怒,保全定武侯也罢,只卿大人那边却不太好办。”   贺攸宁蹙眉,小皇帝竟想着要夺卿嘉述的官么? 第56章   小皇帝端过太监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得他皱起眉头,“卿大人也算是悬崖勒马,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抵了失职之罪, 革职是情理之中。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卿嘉述失职之罪无可辩解, 但小皇帝此举总叫贺攸宁觉得怪异。   “朝中如今可用的人不多, 卿嘉述虽有罪可毕竟是个胸有城府之人,比朝中剩下那些不知好了多少,革职实在可惜,不若放他去京外历练几年,待他回来也好为皇上效力。”   小皇帝拿着朱笔点了点头, “也好, 还是皇姐想得周全。”   说罢,便叫一旁候着的太监研磨,他此刻便要下旨。   此刻已是春日,宣政殿内还烧着地暖, 贺攸宁觉得炎热,不适地理了理衣角, 总觉心中躁动不安。   小皇帝是个心有成算的,看着依靠她,却也不是她说一两句话便能使其扭转心意, 他这般痛快应下, 又急着下旨, 怎么看都像是怕她反悔。   可贺攸宁思来想去都未能揣测到小皇帝心中到底如何想法。   卿嘉述的调令下来的很快,命他即日动身前往提达, 提达位于西北, 原是一座边境小城, 这些年因着边境贸易逐渐发展起来,可即便如此这也是苦寒之地。   小皇帝并未向贺攸宁透露要将卿嘉述派去何地,等贺攸宁知晓已是卿嘉述要动身的那一日。圣旨已下,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二人去了城外。   “皇上疑心重,忌惮卿家许久,我早有预料。提达离京都甚远,往后若你又个什么事我怕是不能照料到。”   提达的苦寒在卿嘉述眼中不算什么,只是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都,天高路远再见一面谈何容易。   “我在京都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提达不是个太平之地,你一去不知要面对多少麻烦。”   卿嘉述再有本事,到了一人生地不熟之地,办起事来难免磕绊,提达形势复杂,一向是个官府不管的地方,贺攸宁心中难免放心不下。   离别大多伤感,卿嘉述却不想贺攸宁因着自个儿的缘故心情低落,“久在太平地,心性也会改变,倒不如去外面闯一闯,也好见识这天地别样的风采。”   贺攸宁并未因着卿嘉述的话有所放心,她心中总觉不安,“这些日子,皇上清理朝堂,不少官员被贬出京去,我心下留意着,这些官员平日行事规矩虽未有什么成绩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若要说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被贬官员曾经都为大皇子办过事,只这一点就叫贺攸宁担忧。   卿嘉述使了个眼色,示意墨言与淡竹望风,压低声音对贺攸宁道:“皇上从前与你关系颇为亲近这我是知晓的,但如今皇上已是皇上,帝王多心,此次要我父亲交出兵权就可见其心思。”   卿嘉述说的隐晦,贺攸宁却能明白他是要自己留个心眼,以防皇上对她下手。   贺攸宁抬头,还可清晰瞧见卿嘉述眼中的担忧,她自然知晓皇上的多疑,只是从前的情分太过深厚,她想小皇帝会念着这一份亲情。   “年柯等人被封金吾卫,只听命于皇上,你手中只有年棋,切莫再交出去。”   卿嘉述与小皇帝打过的交道不少,对小皇帝的脾性还算了解,他深知小皇帝的野心,依着这样的性格,小皇帝绝不会甘心活在他人的背后。   贺攸宁还将小皇帝当作需要姐姐保护的孱弱幼弟,殊不知这是一匹觊觎他人血肉的狼。   贺攸宁沉默着,半晌后点了点头,见她听进去,卿嘉述才放下心。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贺攸宁站在亭边海棠树下,北地天冷,已是春日树上还不见绿意,贺攸宁有些愣神,不知再见卿嘉述时,这棵海棠树可会开花。   卿嘉述上马深深望了贺攸宁一眼,便调转马头离去,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贺攸宁看着他身影逐渐远去,这才后知后觉离别的到来,她说不清此刻的感受,总觉鼻尖有些酸涩,不自觉跟上去几步,直到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卿嘉述始终没有回头,面对贺攸宁时他从来不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他怕若是回头真会动了违抗圣命的心思。   淡竹陪着贺攸宁呆站许久,感受到她的失落,不免抱怨起卿嘉述,“卿大人连句道别的话都未同公主说。”   贺攸宁却摇了摇头,她不喜分别,若是真有离别那日也不愿旁人同她说些告别的话,卿嘉述懂她,所以不说。   京都离提达甚远,卿嘉述要走一月有余,路上看见的风景、瞧见的趣事都一一记下,到了驿站便寄回京都。   小皇帝这段时间身体好了不少,政务之事自个儿能料理,贺攸宁便闲了下来,翻着卿嘉述写的信只觉颇有意思。   淑慧长公主来贺攸宁这儿比之前都勤,京都的女子学堂有淑慧长公主看着,办得很是顺利。   倒不是淑慧长公主这张招牌有多好用,而是京中世家忙着观望朝中局势,有些甚至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学堂之事。   淑慧长公主比从前看着也活泼许多,得了空便来和贺攸宁说说学堂里的事。   这日刚到,便瞧见贺攸宁脸上还未收起的笑意,并不着人通报,偷偷走到她身边察看,“你这是在瞧什么?”   贺攸宁吓了一跳,下意识收起信,手忙脚乱整理桌上摊开的信件,淑慧长公主打趣她,“卿大人人是离开了京都,可这颗心却没带走,每日一封叫人递来可见心中记挂着你。”   “阿姐尽会取笑人,他是嫌着没人同他说话这才每日都来烦我。”贺攸宁嘴上满是嫌弃,手里却将每封信仔细叠好装回信封。   淑慧长公主捂住嘴偷笑,卿大人哪是没人说话,不过是怕离得远了贺攸宁转头将他忘了,这才每日挤出时间来写信。   “倒不见你回信。”   贺攸宁一愣,她确是没回过信,心中苦恼,“我整日待在宫中,所见所闻不过这一块地方,卿嘉述最熟悉不过,哪有些新鲜事同他说。”   想着卿嘉述赶路辛苦,风餐露宿之时还不忘给她写信,她若不信难免伤人,可思来想去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淑慧长公主心中暗叹,阿宁虽聪慧,对感情一事却太过愚钝,卿嘉述哪是想知道京中发生何事,“昨日你不还移了一株五角枫到殿外的空地上,卿大人还不知晓,不若你写信告诉他。”   “这样的事写进信中是否太小题大做。”在贺攸宁看来,不过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写进信中显得太过随意。   可又确实未发生什么大事,思索一番还是点了点头,提笔写信。   待信到卿嘉述手中已是十日之后,他刚要从驿站寄信,便遇见快马加鞭从京城赶来的驿差。   只有一页信纸,卿嘉述却就着烛火看了许久,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墨言有些好奇,“大人,公主信中说了什么?”本是不该问的话,可见卿嘉述如此开心,一扫路上的阴沉,便忍不住打探。   卿嘉述睨他一眼,小心翼翼将信纸收进怀中,并不打算理他。   其实信中倒也未写些什么,甚至语序混乱,上一句说起御花园的鱼儿,下一句便提起刚移栽的枫树,后面不知怎想,又提起那鱼,说起小时候觉着这鱼甚肥烧起来定然好吃。   不过都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小事才叫卿嘉述开怀。   作者有话说:   我本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却被诡计多端的奸人所害!下属弃我!股东逐我!甚至清空我的股份!重来一生,我只想夺回我的公司!想听我的故事,只需给我评论! 第57章   卿嘉述到了提达后来信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路途遥远,写信太慢,二人便用信鸽来往, 往往只写上心知肚明的几字。   他将信纸一一收好, 得了闲便拿出来看看, 以解相思之苦。   贺攸宁也逐渐忙起来, 春夏换季之时,小皇帝夜里着了凉感染风寒,却迟迟不见好起来,政事又落在贺攸宁头上,加之卿太后快要生产, 贺攸宁前朝后宫两头顾着, 难免感到心力交瘁,也没了要与卿嘉述写信的时间。   淑慧长公主试探着问过两句,想着大皇子如今也是闲着,便向贺攸宁提起是否可以找其帮忙, 也好过她一人扛着,小心累坏身体。   贺攸宁想都没想便否了这个法子, 大皇子已与皇位无缘是不假,但小皇帝却甚是忌惮这位皇兄,这样的法子只会惹得宫中不宁。   淑慧长公主倒是沉默许久, 景成帝的子嗣不多, 是以几人关系并不差, 她总想着要回到从前和美的日子,且不曾想几人都已长大, 身份地位与心境较从前而论都大不相同。   卿太后是夜间发动, 贺攸宁被淡竹从床上叫起时还有些茫然, 得知未央宫不好便急忙下床,连鞋也顾不上穿。   “怎会是今日,离太医说的日子还有大半月。”   夜里还有些凉,淡竹忙给她披上外衣,又将人拉住穿好鞋子才放贺攸宁往外走,“伺候的嬷嬷说这几日太后身子一直不太好,难受得厉害,幸而太医都在未央宫侯着,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未央宫内的血水一盆盆往外送,血腥味直冲鼻子,贺攸宁惴惴不安,紧紧握住淡竹的手,眼睛直直望着殿内。   “公主要不进去看看?”淡竹知道贺攸宁的顾虑,劝道:“只站在屏风外看上几眼,不叫太后瞧见便是。”   更何况,卿太后此刻哪还注意得到贺攸宁。   贺攸宁心中记挂着卿太后,终是没忍住踏进正殿,殿内血腥味更重,几个太医跪守在屏风外,见了贺攸宁来停下话语,急忙行礼。   瞧着太医诚惶诚恐的模样想是不太好,贺攸宁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不管你们想什么法子,本宫要太后母子均安。”   新任太医院院丞面露难色,“娘娘郁结于心本就有碍,如今夜半发动更是凶多吉少,微臣等必当竭尽全力。”   屏风那头接生的嬷嬷满手是血的疾步走出,“公主,不大好了,太后娘娘使不上力,若是再拖下去怕是难以保全。”   此刻贺攸宁再也顾不得其他,绕过接生嬷嬷,径直走到卿太后身边,跪坐在床边,强忍着眼中泪水低声唤她。   卿太后果真有反应,贺攸宁连忙叫人端来参汤喂她喝下,卿太后悠悠转醒,瞧了贺攸宁一眼。   没有贺攸宁想象中的那般冰冷,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她还能在卿太后身边撒娇的日子,卿太后也是这般温柔地看着她。   贺攸宁预料到什么,紧紧握住卿太后的手,似是恳求般唤了声母后,她无法再接受亲人的离去。   卿太后反握住贺攸宁的手,使劲浑身力气,终于在天光破晓之时诞下一名男婴,嬷嬷要将孩子抱给卿太后看,却不料卿太后转过头去,“抱下去吧。”   那嬷嬷愣住,瞧了瞧卿太后,又想问问贺攸宁的意思,见两人都没看她只好作罢,抱着新出生的皇子下去。   卿太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气息越来越微弱,贺攸宁想叫太医却被其拦住,“阿宁,莫要怪我。”   贺攸宁只摇头,哽咽道:“母后生我养我于我有大恩,我又怎会怪母后。”   “阿宁,卿家有大罪,可母后只求你一事,放卿家众人一条生路。”   贺攸宁看向卿太后,却见她只直直盯着床边的长颈瓶,贺攸宁追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只蓝彩胭脂红山水风景长颈瓶自贺攸宁幼时便在,如今依旧摆在殿中。   贺攸宁收回目光,却未着急点头应下,“待母后好起来,我便去求皇上,到那时母亲自然能得偿所愿。”   卿太后笑了笑,闭目说道:“皇上与你不同,他对卿家只有厌恶,而你身上流着卿家的血,我要你现在便答应我,宽恕卿家众人。”   卿太后气若游丝,说起话来已不太连贯,贺攸宁需得凑到她嘴边才能听清她说得话。   “卿家不忠不义,而我不孝,阿宁,不必为我难过,于我而言这不过是一种解脱。”   贺攸宁胡乱摇着头,埋在卿太后怀中,卿太后便如从前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贺攸宁的头,哼唱着贺攸宁幼时常听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一声一声,逐渐没了声息。   屏风外,新出生的皇子还在啼哭,奶娘正抱着哄,不过一屏风之隔,这里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婴孩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卿太后临死之前都为曾看他一眼,也许这样才能狠下心来离开人世。   贺攸宁将脸靠在卿太后手上,如今距景成帝离世不过几月,一年里她痛失双亲。   丧钟在皇宫中响起,小皇帝心中默默数着,27声,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他心中还想着一件事。   “新出生的小皇子可还习惯朕给他找的奶娘?”   伺候着的太监弯着腰不敢看他,低声应答,“说是啼哭声不止,想来怕是不太习惯,不过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约莫过些日子便会好。”   小皇帝看着不远处燃尽的蜡烛,隔空吹了口气,“那便快些去办吧,别委屈了我这刚出生的阿弟。”   那太监应下,刚要转身便被叫住,“等等,事情办得隐秘些,这等小事无需惊动皇姐。”   这皇姐自然指的是贺攸宁,主仆二人心知肚明。   淑慧长公主此刻已赶到未央宫,也是双眼通红,想必路上哭过,姐妹二人相依偎着,贺攸宁靠在淑慧长公主肩膀上,闭着双眼。   过了半晌,便起身催着淑惠长公主回去,“阿姐不必担心,母后的后事还需你帮忙,天色刚亮想来你昨夜也没睡好,快些回去吧。”   淑慧长公主知晓贺攸宁此刻想一人待着,便也没多留,宽慰几句便带着人离去。   贺攸宁踱步至那只长颈瓶前,问起在卿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母后似乎很喜欢这只瓶子,你可知什么缘由?”   嬷嬷并未多说只说这是卿太后的陪嫁,自入宫时便带着。   卿太后陪嫁的单子早就拿给贺攸宁瞧过,里面并没有这样一只长颈瓶,这样的花色一般出自泾窑,是很早之前时兴的,并不算名贵。   贺攸宁蹲下细细察看,见瓶口还有微微裂痕,是个瑕疵品,卿府断不会拿这样的瓶子做卿太后的陪嫁。   嬷嬷显然在撒谎,贺攸宁回头瞧她一眼,却没着急戳破。   瓶身底部都会有各窑的款识,贺攸宁拿起瓶子,调转瓶身底部果然有泾窑的款识,嬷嬷瞧见她的动作,有些心虚向后退了退,却不慎撞到一旁摆着的青玉尊。   青玉尊落地,碎成一片,却叫贺攸宁发现其中端倪,那青玉尊中间竟是空的,掉落出细碎的粉末。   顾不得一旁站着的嬷嬷,贺攸宁一把将其推开,唤来太医。   她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母后身子一直硬朗年纪也不大,那次险些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她总以为是未调养好,如今怕是有人有意为之。   贺攸宁立马下令封住未央宫,所有人只进不出,又调来年棋把守宫门。   这边刚安排妥当,偏殿又闹出动静,淡竹提醒道:“国公夫人一直被关在偏殿,听到丧钟怕是知晓太后娘娘……”   偏殿被收拾得很好,未央宫中热也并未苛责国公夫人,贺攸宁进去时,国公夫人端坐在桌前,脚下是碎了一地的瓷器,殿中能扔能砸的都在地上了。   贺攸宁绕到桌子另一旁坐着,国公夫人睁开眼看着她,讽刺道:“如今你满意了吧?卿家被你送上断头台,连你的母后也被你逼死,难道这样你就觉得你们贺家的江山稳了么?”   贺攸宁并未将国公夫人的冷言冷语听进心中,只是说起卿太后临终前的话,“母后说,卿家不忠不义,而她不孝。”   卿太后是卿国公一手教出来的,她一出身,卿国公便为其铺路,誓要她成为未来的国母,是以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并非只有家之兴旺,更有国之大义。   可当家国利益发生冲突时,这样的矛盾足以叫卿太后陷入两难,可她最终选了国。   更为讽刺的事,这全是卿国公一手教导的结果。贺攸宁能明白卿太后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国公夫人自然也能懂。   “母后临终前要我立下誓言,保卿家上下性命无忧,我应下了。”   卿太后心中还是记挂着家人,她知道在那样的时刻贺攸宁必定会答应。   国公夫人猛地站起身,要冲出门外,却被人拦住,“让我见见我的女儿,让我见见她!”   贺攸宁走出门外,定定看着她,“你既心中念着母后,又何至于叫她临终前还惴惴不安,她从不欠卿府,倒是卿府上下亏欠她颇多,我不会让你见她。”   说罢,便让人将门锁好,隔着门对国公夫人道:“待母后的灵柩送出京,我便会放你出来,让你们卿家一家团聚。”   全然不顾国公夫人的叫喊,逐渐走远后,国公夫人忽然不再叫唤,而是唱起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贺攸宁忽然记起,卿太后曾说过,这首摇篮曲是外祖母在她幼时唱给她听的,待贺攸宁长大,嫁人生子便可将这首曲子再唱给自己的孩子听。   贺攸宁站了许久,擦掉脸上的眼泪,转身回了主殿。   太医已经轮流查验过,青玉尊内放的是麝香。   作者有话说:   摇篮曲来自百度 第58章   贺攸宁的脸阴沉得可怕, 未央宫被她看得跟铁桶似的还能有人动歪心思,卿太后从前是眼高于顶的性子,确实得罪过不少人, 但这个关头敢对她下手又能得手的人屈指可数。   贺攸宁的目光越过重重宫殿, 落在某处, 又转头命令淡竹。   “去将小皇子抱到我殿中, 换我们的人伺候着。”   小皇子刚吃饱,此刻正睡着,贺攸宁侧头细细端详着,宫中的皇子皇女大多都像景成帝,他倒是像卿太后多一些。   贺攸宁刚想将小皇子递给淡竹, 却发现一奶娘神色不对劲, 贺攸宁多看她两眼,却见她有意捂住胸口。   不好!贺攸宁急忙去试探小皇子的鼻息,还有呼吸,转头示意几个嬷嬷将奶娘看住, 急忙抱着小皇子去看太医。   那奶娘果然有问题,几个嬷嬷扒了她的衣服, 见她胸口还有残余的红色粉末,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并未叫小皇子进口, 是以小皇子并无大碍。   奶娘被几个嬷嬷死死按在地上, 淡竹甚是气愤, 未央宫的奶娘是她千挑万选的,未曾想还是出了问题。   “公主何不即刻审问这老虔婆, 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毒害皇嗣。”   贺攸宁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奶娘许久, 压着她的嬷嬷就等着贺攸宁一声令下好将她拉出去处置, 却不料贺攸宁只摇了摇头,吩咐人看管着不叫奶娘死了。   贺攸宁不是不问,是无法问,她心中已有答案。   这奶娘大约是不会说出幕后指使之人,问了也是无用,但若是说了,这殿中所有听见的人都不能活。   回宫的路上,贺攸宁紧紧抱着小皇子 ,“做个孩子真好,但你说为什么会变呢?”   贺攸宁叹息,淡竹听得云里雾里,这话显然不是对着刚出生的小皇子说的,可淡竹并不懂贺攸宁的意思,“公主,哪有人永远是孩子,都是要长大成人的。”   “是,你说的对。”贺攸宁止住脚步,金瓦反射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走吧,后面还有事等着。”   干清宫内。   老太监俯身在小皇帝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说完又低头不敢瞧他。   小皇帝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扔在地上,“不中用,这点事都办不好。”   老太监将笔捡起,口中劝解道:“皇上何必动气,如今他才多大,待他长大您已稳坐皇位何需惧怕一小儿。”   许是怒气攻心,小皇帝此刻脸涨得通红,捂住嘴又咳了几声,他的病一直反复总不见好,这段日子连早朝都无法上,耽误不少政事。   又因着一皇子的降生,叫他怎么能不着急,区区小儿自然不足为惧,但他的身后可是有着贺攸宁。   新出生的皇子是中宫嫡出,与贺攸宁一母同胞,难保待长大后不对皇位起心思,到那时贺攸宁是会继续帮他这个病秧子皇帝,还是会扶持她的亲弟弟。   此事已经败露,贺攸宁心中怕是对他有所怀疑,看来他得抓紧时间。   “去将年柯叫来。”   卿太后的丧礼并未大办,是一直伺候卿太后的嬷嬷特意向贺攸宁叮嘱的,“娘娘说卿家有罪她无颜面对百姓,都是些身后事并不重要。”   按着规矩太后要与先帝同葬皇陵,贺攸宁却做了个有违祖训之事,下令太后单独葬于猷州,正是泾窑所在之地。   停灵十四日便送往猷州,此事一出一片哗然,弹劾贺攸宁的折子一一送到小皇帝案前,更有大臣在宣政殿议事时直言贺攸宁行事放肆。   “按照规矩,太后应与先帝同葬皇陵,猷州是何地?既不是卿家祖籍所在,与太后毫无干系,怎可这般随意就定下,渝平公主无视礼法肆意妄为,实乃我大昭之祸。”   说话的是一三品官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其余官员面面相觑,虽不说话却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又有一官员站出,“渝平公主身为女子屡屡插手政事,卿家理应受罚却因着渝平公主的缘故一拖再拖,大昭的官员竟都要看渝平公主的眼色,敢问皇上,大昭难道要出一个女帝么?”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跪倒一片,刘太傅也在其中,心中已打起算盘,这两位官员都是小皇帝一手提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再明白不过,若没有小皇帝的授意给他们再多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说渝平公主。   这对皇家姐弟终究走到这样的境地。   殿中除了这两人无人应和,皆跪在地上装死,小皇帝等了半晌,忽然开口问起刘太傅。   刘太傅身为帝师,本应是要站在小皇帝这边,但他思索一番,仍是为贺攸宁开解道:“回皇上的话,我朝并未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渝平公主从前也随先帝议过事,万没有现在不可的道理。再者卿府之事牵扯颇多,审问都需费上不少时日,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何来看渝平公主眼色之说。”   刘太傅在赌,赌小皇帝此刻还不会与渝平公主撕破脸皮,朝中信服渝平公主的人众多,可以说,小皇帝能稳坐在皇位之上,渝平公主有九成功劳。   思及此,他心一惊,想起这些日子朝中官员的调动,被调离的官员大多与贺攸宁有些关系。   小皇帝今日只是试探,他原以为他将拥护贺攸宁的官员调出京去,朝中贺攸宁的势力已被削弱,却不料自己的老师在心中也认为大昭离不开贺攸宁。   “放肆!”殿中跪着的官员心都提到嗓子眼,却见小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朝那两官员面门扔去,“皇姐为大昭付出诸多心血,岂容你们污蔑。”   二人认错倒快,连连告罪,皇上只嘴上骂了几句并未责罚,这事便也就过去。   此事很快传到贺攸宁耳边,年棋对这两官员甚是不满,“不知从哪冒出的黄口小儿,满口胡言,还说公主是想着要当女帝,要是公主真想当,哪还轮的着……”   贺攸宁及时止住他的话头,“越说越不是,你这是在宫中,不是在乡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你全然忘却,口无遮拦。”   淡竹心情也未好到哪去,待年棋走后,忍不住道:“公主做这么多是为了谁,皇上难道不知道么,眼见着局势逐渐稳定便想着要打压公主,这般做未免也太让人寒心。”   “够了,说这些又有何用。”身在高位的人永远不喜自己的权力被人分走,也不喜他人光芒太盛,贺攸宁对此早有预料,却不想竟来的这么快。   自此事后,宫中的气氛大不如从前,贺攸宁有意避着,便再不去宣政殿,也不再过问政事。   可小皇帝并未就此收手,刘太傅的话仿佛提醒了他,一日不消除贺攸宁在朝中的影响,他的皇位便一日无法坐稳。   贺攸宁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侍卫换值,这些日子宫中几处调动,守卫也比从前森严。   “公主,皇上这次怕是下了决心。”淡竹忧心忡忡,她一直跟在贺攸宁身边,自然知晓贺攸宁的心思,贺攸宁为着小皇帝奔波劳苦,对小皇帝是发自心底的好。   虽然贺攸宁嘴上不说,但淡竹知道,她很看重亲人,珍惜来之不易的亲情,可偏偏是这些最亲近之人伤她最深。   贺攸宁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直至夜色降临才缓缓离去。   因着卿太后才去不久,小皇子的满月酒并未大办,只他们兄妹几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便是。   贺攸宁抱着小皇子同淑慧长公主说话,小皇帝与大皇子二人一南一北站着,谁也不搭理谁,殿中气氛甚是诡异。   待宫人将菜肴端上,贺攸宁将小皇子交给奶娘,吩咐淡竹跟着,这才坐到桌前。   小皇帝知道贺攸宁提防他,可脸上还挂着天真的笑问贺攸宁,“今日是阿弟的满月宴,怎得将阿弟送回去了,倒显得主客颠倒了。”   贺攸宁示意宫人布菜,招呼众人快快用膳,脸上带着笑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他不过是个只知吃睡的孩童,能懂什么,说是满月宴不过是邀着想同你们聚一聚。”   淑慧长公主也说了几句圆场的话,倒是大皇子还是如从前那样沉默着,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贺攸宁心中算着时间,看着月亮升到中天,想着应该也快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在殿中显得格外明显,小皇帝问她:“皇姐何故叹息?”   贺攸宁放下筷子,用着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定定看着小皇帝许久,才道:“无碍,我只是在想今晚有些人的愿想注定是要落空的。”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滞,意有所指道:“阿姐谋略过人,可太过自满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贺攸宁却说起其他,“你们可知前朝端孝皇太后,历经三朝,儿子不中用便扶持幼孙上位,教导其成为一代明君。”   此话一出,大皇子与淑惠长公主都有了反应,皆望着贺攸宁。   小皇帝脸上彻底阴沉下来,“阿姐是要效仿端孝皇太后另立新君么?此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早与不早,皇上此刻还不知晓么?”贺攸宁勾起嘴角,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小皇帝心中打鼓,按着时辰,年柯早就冲进来了,此刻还未出现怕是不太顺利。   “进来吧。”贺攸宁话音刚落,年柯年棋两兄齐刷刷出现在贺攸宁身后,“前朝后宫都是我替你摆平的,人也是我给你的,我既给得出那便收得回。” 第59章   会发生姐弟反目之事在贺攸宁的预料之中, 这得益于她对小皇帝的了解,他多疑,对任何人都要存着几分疑心, 又是个喜欢完全掌控的性子。时间一长, 绝会对贺攸宁心生不满。   她心中知晓这一点, 原是想着这两年先帮着小皇帝稳定朝堂, 待到他岁数大些,性子稳了再慢慢放手。   可小皇帝却等不及,朝廷局势刚刚平稳,他便想着宫中这些事。身为当权者,眼睛只知向后看, 实在分不清轻重。   居于高位自然要看得长远看得广阔才好, 若连一时的委屈都忍不了,何以成大事。   小皇帝有心计够狠心,可凭这两点要成为一国之君还远远不够,他如今这样的性格怕是无法改过来, 这皇位终究不适合他。   “你的心中只有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却不曾去看这天下百姓如何, 此并非为君之道。”   贺攸宁幼年曾多次随景成帝出巡,所到之处见过的风土人情远多于其它兄弟姊妹,大皇子支持景成帝变革是耳濡目染, 而贺攸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面朝黄土背朝天, 祖祖辈辈一向如此, 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他们中也有天赋异禀的孩童, 可若没有钱财那便一辈子捧不起书本, 庸庸碌碌糊涂过完一生。   世家子弟生来便与普通百姓不同, 他们高贵受人尊敬,普通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于他们不过是唾手可得。   任何人的眼睛都是朝前看,而世家子弟不同,他们贪得无厌并不满自己手里已经拥有的显赫,还要从他人手中去夺,第一个敌人便是自己的兄弟,可以说世家子弟一睁开眼想的看的便是家族内的利益分割。   这是世家子弟的通病,小皇帝也犯了这样的错,这本是寻常,可他身处皇家,坐着的是皇位,这便是最致命之处。   高处不胜寒,尤其是在现今世家式微之时,皇室内部绝不能出乱子,世家分崩离析只是暂时,说也无法预料待明日一睁开眼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卿家。   可惜小皇帝不懂,“皇姐为着百姓,那又如何知道朕不是为了天下百姓?难道在皇姐眼中,朕不能成为明君么?”   贺攸宁丝毫没有犹豫,点头道:“是,你没法成为明君,你登上皇位本就是个错误。”   不论心性如何,小皇帝时常抱病根本无法应对繁重的政事,她可以帮衬着却不能一直帮,若小皇帝身体一直不见好转,依他多疑的性子,政事约莫只会落在他身边的太监手中,到时候怕是会发生如同前朝一般的宦官之乱。   可话落在小皇帝耳中却不是这么回事,景成帝眼中的储君只有大皇子,所有心血都倾注于大皇子身上,而小皇帝因着出身低微又不受宠,面对景成帝时难免心生害怕,总是唯唯诺诺还曾被骂小家子气。   他登上皇位那一刻世人眼中怕只有失望,也是,毕竟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登上大位。   “朕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又能是谁。”小皇帝看了眼从头到尾都未开口的大皇子,轻蔑地笑了笑,“难道是这个废人?他不过是个只知躲在人后的懦夫罢了。”   此话听来甚是刺耳,大皇子却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淑惠长公主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想要开口,却被小皇子用话堵住。   “大皇姐就别说什么了,身为长公主撑不起事,事事都被妹妹压一头,若朕是你,早就羞得无法见人,哪还会像你现在这般还腆着脸跟在自己妹妹身后捡好处。”   这说的是在京中兴办女子学堂之事,事情是贺攸宁的主意,她却全程没有出面,只叫淑慧长公主得了美名。   今夜的谋划落了空,小皇帝连表面的礼节都不想做,说起话不客气,直戳他人痛处。   贺攸宁只冷冷瞧着他,眼神中唯有失望,对这个弟弟她以真心相待,也曾想好生教导,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多要讲缘分,无论作何努力他们二人之间总有着隔阂。   “皇姐看我作甚?我只恨自己并非中宫嫡出,没有家世傍身才会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若我是皇姐的亲弟,皇姐还会这般对我么?”   小皇帝双目出神,愣愣看着殿内的装饰,小皇子的满月宴说是不大办,但殿中布置却极为用心,宫女嬷嬷们头上也换上稍显喜庆的绢花。   即便贺攸宁早知道今夜会发生何事搅乱这本就不正式的满月宴,可她还是愿意花这份心思。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长到如今只在四岁时办过生辰宴,那日他无比欢欣,穿着殿中省送来的新衣,第一次被景成帝牵起手,站在殿中面见群臣,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可如今细细回想,景成帝笑得敷衍,群臣毫不掩饰的打量与眼神中暗暗流出的轻视,都叫他如鲠在喉,那样的大场面竟还不如小皇子的满月宴,不过是用不用心的差别罢了。   每当他觉得自己离贺攸宁更近一步时,现实总会给他当头一棒。   小皇帝似是喃喃自语道:“阿姐,若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你又会如何待我。”   桌上的饭菜早已变冷,贺攸宁盯着其中一道碧涧羹,这是小皇帝最爱吃的。   贺攸宁皱了皱眉,并未抬眼看小皇帝,只道:“出生无法改变,你并非与我一母同胞,事实已定无法更改,自然谈不了如果。”   小皇帝点了点头,冷笑道:“好一个无法改变,如今皇姐有了亲弟,必不会像从前一般为着我想,怕是过不了多久,我便要退位让贤,给我的好弟弟让位。”   说了许多,这才是关键所在,小皇帝此刻也有些紧张,他无法料想贺攸宁接下来会如何做,亦或是说他其实并不怕今日失败,因为他有肆意妄为的资本。   大皇子是个废人,小皇子还是个只会吃奶的娃娃,偌大的江山只有他有坐上皇位的资格。   他只是怕贺攸宁会架空他,若是如此,再培养自己的势力势必要花上许多年,待小皇子长大,那他便真的毫无筹码,只能任人宰割。   是以小皇帝想着要试探贺攸宁的心意。   只贺攸宁却没按他心中所想来,而是拿出一写好的圣旨,让年柯递给小皇帝看,上面清楚写着帝患重病,无力理朝,遂令渝平公主代为理政,待皇三子五岁,禅位于皇三子。   小皇帝猛地站起,“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朕的皇位。”又直指贺攸宁,怒声问道:“难道皇姐要做女帝不成!”   “自然不会,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只是代为理政,等到小弟长大,皇位自然是要还给他的。”贺攸宁招招手,让宫人拿来笔与玉玺。   本该被好好安放在宣政殿的玉玺出现在这儿,小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贺攸宁早就知晓一切,就等着他自作聪明往她的圈套里跳。   “阿姐,我也是你的弟弟。”小皇帝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又勒令宫人不要向前,那宫人也不敢忤逆,捧着玉玺站在原地。   贺攸宁叹了声气,她又何尝想走到这样的地步,小皇帝本就体弱,太医曾言忧思过重必活不过十岁,小皇帝却从不将此话当一回事,偏执地想要抓住手里的一切,于他于大昭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贺攸宁这段时间想得颇多,她身边之人要么因着权力死去,要么被迫远离,要么便像是小皇帝这般已被权势冲昏头脑。   她从前总想着有权势地位才可以改变自己想改变的一切,可却没料到这是一场有来有往的交易,获得的越多就越被权势所操控,自己在获得中失去的东西远比权势地位重要得多。   她想要守住贺家的江山,可又不是贺家的江山,只不过想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得以安居乐业罢了。   是以她给自己定下五年之期,五年之后天下安定,这皇位不过是要个守成之人坐便可,若小皇子不成器,那便在宗室中选个好的罢了。   只是这些还不能当众说出,贺攸宁使了个眼色,年柯立马会意,趁着小皇帝一个不注意用沾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不一会儿,小皇帝便软软倒在年柯怀中。   淑慧长公主一惊,又让贺攸宁安抚住,“无碍,只是叫他睡一觉罢了。”   伺候小皇帝的老太监此刻缓缓走上前,从年柯怀中接过小皇帝。   “有劳公公,马车早在宫门外侯着,出皇城后一路往南走,到了城外会有人接你们去南边。”   地方是贺攸宁早就选好的,前些日子得了消息,那位云游四方的神医在江南出现,被贺攸宁的人截住,选了一依山傍水的宅院好生伺候着,就等着小皇帝被送过去。   老太监点了点头,向贺攸宁谢恩,抱着小皇帝向外走去,贺攸宁一人默默跟在身后,到了马车旁,将怀中一封信递于老太监,“待他不恨我了,再给他瞧瞧。”   老太监应下,坐上马车缓缓离去,年柯带着五六个人一路护送着。   贺攸宁转过身,见大皇子站在殿门旁静静看着她,“夜里风大,进屋去吧。”   贺攸宁一愣,点了点头,几步上前走到他身边,同他一道回去。 第60章   一场宫变就这样悄无声息结束。   小皇帝已好几日没有上朝, 今儿个一早各官员却接到消息早朝照常,可官员们在殿中左等右等也不见小皇帝人影。   刚忙完书院之事的崔大人,看了看站在前首的刘太傅, 迈着步子上前两步, 低声问到:“皇上最近身子不大好, 刘大人怎得不劝劝, 这国事重要,皇上龙体更重要。”   小皇帝三天两头便生小病,免去早朝已是常事,从未有过当日突然告知各位官员上朝的情况,又将人晾在殿中不出现, 崔大人怎么想怎么奇怪, 便想从刘太傅口中套出话来。   要是从前的崔大人,刘太傅都不愿看他,可如今崔大人是渝平公主身边的红人,今时不同往日, 刘太傅也愿意给他几分好脸色,只是皇上的事刘太傅也不好多说, 刚想好措辞准备开口,却见贺攸宁从殿外缓缓走来。   在众臣眼中贺攸宁是个有分寸之人,虽帮着小皇帝处理政事, 但对着他们这些大臣是能避则避, 更不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大殿之上。   贺攸宁从众臣身边走过, 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宝殿,待宫人在皇座旁安放好一张椅子, 才施施然坐下。   群臣顿时哗然, 私语声渐起, 可却无一人敢说贺攸宁的不是,直到宣读圣旨,众人才后知后觉不过一日时间,宫中怕是发生不少变故。   最无法接受的自然是小皇帝一手扶持的大臣,他们曾多次弹劾贺攸宁,待贺攸宁把持朝政,定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敢问公主,皇上如今在何处,只见圣旨却不见皇上,又如何能知晓此圣旨是否为皇上心意。”   质问贺攸宁的正是那日在宣政殿弹劾贺攸宁的官员,他已觉事情不妙,此刻更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   “林大人这般年纪怎如孩童一般听不懂人话,圣旨已宣,如今皇上正养着病,不知林大人这是何意?难道要皇上拖着病体来见一见林大人,林大人才肯罢休么?”   这位林大人虽有几分真本事,但却是个迂腐之人,见不得女子干政,是个名副其实的保皇党。   贺攸宁最怕这样的人,固执己见却自以为刚正不阿,实在难缠。   刘太傅是个聪明人,知晓昨日宫中定然发生了什么,贺攸宁今日能出现在这大殿之上,已经说明权力到底是掌握在谁的手中,再多说又有何用,不过是惹得贺攸宁厌烦。   这般想着,刘太傅便第一个跪了下来,崔大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高呼到:“臣谨遵圣旨,定为大昭鞠躬尽瘁。”   有一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臣等敬遵圣旨,定为大昭鞠躬尽瘁。”   一时间殿内跪倒一片,小皇帝扶持的几位官员见状也跟着跪下,顿时殿内只剩林大人一人站着。   跪在林大人脚边的是他的连襟,悄悄伸出一只手,拉了拉林大人的衣角,只愿此时他冷静些,切莫再口出狂言干出忤逆渝平公主之事,他不要命了但家中老小还想活呢。   贺攸宁定定看着林大人,他最终还是没撑住,跪了下来。   事情如此顺利在贺攸宁的预料之中,大昭朝的官员没有硬骨头,审时度势之人比比皆是,这并不是件好事。   至此之后,大昭的权力中心这才逐渐明朗起来。   贺攸宁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朝中官员良莠不齐,她早看不下去,改革选官制度迫在眉睫。   贺攸宁端坐在宣政殿案前,听着崔大人汇报学堂之事,原用的是要给小皇帝选伴读的借口,如今小皇帝在养病,自然用不着伴读。   贺攸宁也没想着再隐瞒心中所想,便下令将原来的学堂扩建,不再只收年幼的孩子,天下想读书之人皆可前去。   崔大人有些为难,“这,公主有所不知,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并非个个都想读书,有些孩子实在顽劣,可是个孩子还能管住,若是不再受年龄所限,上至老者下至孩童,书院怕是要乱套。”   其实是书院吃的可比有些百姓家中好上太多,崔大人想贺攸宁怕是垫了不少钱,他心中心疼钱的同时又替贺攸宁不值,有些孩童一听先生说话便瞌睡到了饭点便活泛起来,这哪是上学分明是为着这几顿饭来的。   孩子吃的少尚且还能养,这要是放那些年纪大点的青年进来,岂不是养些懒汉白白浪费公主好意。   贺攸宁有些日子没看崔大人寄来的信,对书院的情况只知个大概,一听崔大人的话便知他险些将事情办砸,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为何要选他,若换了刘太傅断然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你操办书院之事也有些时日,本宫原是放心你才将这样大的事交给你去办,不成想你却是个糊涂的。”   贺攸宁险些气笑,“本宫是让你去办书院,并非要你办救济院,你也是在书院听过学的,难道崔大人从前在书院念书时都未曾被先生考校过么?”   崔大人抬头,这才意识到贺攸宁的真正用意,也顾不得贺攸宁还看着,猛地一拍脑袋。   说来也是他想岔了,贺攸宁对百姓一向宽厚,他原想着贺攸宁要天下孩童识字念书,他便照着她的意思办,却未曾考虑过贺攸宁是当权者。   当权者最看重的是什么,无非是有才之人能不能被其所用,为国为民四字国在前民在后,要救万民与水火也得看他人愿不愿意出这水火,为了国之昌盛自然可以抛却少数人。   贺攸宁怕崔大人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索性将话说明白,“世家子弟也好平民百姓也罢,若不愿念书那也没有逼迫他的道理,书院中每半年设三次考核,有两次不过者便放他回去,也好过彼此耽误。”   贺攸宁心中盘算着,又叮嘱崔大人,“书院也办了不少时日,不要再耽搁,今日便传本宫口谕,十日之后便进行第一次考核,往后的两次都隔上些日子,务必在秋日前完成。”   崔大人赶紧应下,斟酌着开口,“依着公主的意思,臣还有一想法,从前在世家书院中有不少已读过书的子弟,这些孩子也有天赋异禀之人,有些倒能谋个一官半职,有些读完便归家去了,臣思来想去觉得实在可惜,如今书院多了,先生难免不够用,不若将他们请回来也好为公主尽尽力。”   这番话倒是叫贺攸宁对他另眼相看,崔大人出京一趟倒有所长进,也能想出靠谱的法子。   “此法甚好,便交由……”贺攸宁刚想要他去办,可话到嘴边一转,“交由刘大人去办。”   崔大人听到前头本都要谢恩了,可一听贺攸宁将差事交给刘大人去办,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不是贺攸宁不信他,只是事情一多难免叫人分身乏术,不如专注一件事办好,刘大人也是老臣,总晾着倒显得贺攸宁是因为他是小皇帝的太傅而不愿用他,落在他人眼中,纵使贺攸宁没这个意思也会给刘大人带来难堪,倒不如物尽其用。   每当这时,贺攸宁总想感慨朝中实在无人可用,也有意要透露给崔大人选官制度之事。   “有你们这些肱骨之臣自然是大昭之幸,只不过你们年纪已大,总叫你们奔波劳苦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朝中是该有些年轻的官员替你们分担一二,不过无论是你还是本宫,都知晓世家子弟中并无出色的,只怕进了朝堂还要给你们添乱。”   “本宫也不忍你们如此辛苦还要教导后辈,不若待明年春日,选各州府书院中考核优秀的年轻才俊入朝为官,也好为你们分担一二。”   崔大人难得听出贺攸宁的弦外之音,这也得益于有人在背后指点,此刻他更觉那人的神通广大。   贺攸宁不知崔大人怎得忽然喜气洋洋的模样,眼见着时间不早,便摆手让他出去。   从州府的学院选学子并不是长久之计可却能解当前燃眉之急,以后如何她还得细细思索一番。   崔大人一出宫门坐上马车后便吩咐车夫尽快回府,他要将消息快些告知府上的谋士。   说来也巧,这位谋士是他在外筹办书院时遇见,替他解决不少问题,崔大人此次回京便带着他。   一进府,崔大人脚步一拐去了一处安静的小院,他原为着谋士准备了另一处宅子,又宽敞又雅致,可贵人听说他府上有一处枫林,便提出要住在这院中。   崔大人到时,那人正对窗作画,崔大人一进屋便懊恼不已,“都是我愚钝,未能理解先生的意思,今日见了渝平公主才知先生的智谋。”   崔大人说的是学院考核之事,从前谋士也曾提醒过他渝平公主决不是会办养闲人的事,却叫他否了,今日还在渝平公主面前挨了训,实在是后悔。   面前站着的是个年轻人,可却半点不妨碍崔大人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先生,那人摆了摆手,只道无妨。   崔大人忙将贺攸宁要改举官制度之事告知眼前的年轻人,“先生果真料事如神,渝平公主确有此意……”   窗外已冒出绿叶的枫树被风吹过发出沙沙声,男子有些发愣,良久才轻声说了句什么。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个宝子说想看贺晋的番外,你们还有别的想看的吗? 第61章   贺攸宁近来总爱写信, 写完后也不差人送出去,叠好放进一小盒中,只是盒子实在太小, 装不下许多信纸, 贺攸宁将手中的这张叠了又叠, 直至成一小豆腐块的模样, 硬塞进去。   淡竹将她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见她总放不进去,自己瞧着也紧张,待信终于放进盒中,才长舒一口气。   “每日都瞧见公主写信, 却不见寄出去, 都在盒子里放著作甚,这盒子还这般小,哪还装得下,前些日子大皇子差人送来东西, 那盒子还在库房放着,比这精美又宽敞, 想来能装不少信。”   说罢,淡竹便要转身去库房取,贺攸宁连忙叫住她, “不用, 这盒子挺好的, 就用这个装。”   贺攸宁有些不敢看淡竹,垂眸将盒子收起来, 放进身后的书架中还不行, 又拿起盒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最终将其放在床头。   淡竹好奇地看了两眼拿盒子总觉有些眼熟,秦嬷嬷比她细心,一眼便瞧出那盒子的端倪,但笑不语。   秦嬷嬷知道贺攸宁脸皮薄,使了个法子将淡竹支走,替贺攸宁将桌案上的奏折归整好,似不经意间问道:“公主为何不寄给卿大人?”   “路途遥远,不过是些闲话,也省得驿差辛苦跑这一趟。”贺攸宁说完才觉不对,抬头对上秦嬷嬷带着笑意的眼睛。   贺攸宁颇有些不自在,“嬷嬷怎么知道是要给卿嘉述的?”   秦嬷嬷抬了抬下巴,自然是这盒子的缘故,她记得卿大人曾送公主一只白玉簪,就是用这盒子装着,盒身上刻着一枚枫叶,她虽老了可记性一向很好,定然不回出错。   贺攸宁对喜欢与不喜欢的事物向来分的清楚,这盒子原在偏殿放着,不知何时被贺攸宁翻了出来,那白玉簪如今正在她的梳妆台上放着,秦嬷嬷瞧见几回心下便记住了。   贺攸宁用手摩挲着盒子上刻的枫叶,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嬷嬷,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得突然,旁人听了定不知贺攸宁是何意,嬷嬷在她身边多年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公主是再聪慧不过的人,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无需奴婢多言。”   问题就在这儿,贺攸宁从前对卿嘉述甚是不喜,可自江宁一行之后,二人关系便不似从前那般僵着。卿嘉述对她表明心意后,她总觉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面对他。   从前二人相互利用面对彼此笑得都欢,如今坦诚相待贺攸宁反而觉得有些别扭.   秦嬷嬷望着贺攸宁愁眉不展的模样,缓缓向梳妆台走去,拿起那只白玉簪递于贺攸宁,“感情之事大多糊涂,并非要全弄明白才好,公主与卿大人有同样的抱负,心向着一处走的是同一条路,无论多远多难终会相见。”   贺攸宁接过秦嬷嬷手中的白玉簪,一点点收紧,秦嬷嬷一语便道中贺攸宁心中最担心之处。   她生在皇家,并不知寻常夫妻都是如何相处,眼前只有景成帝与卿太后的例子,二人因时局成为夫妻,婚后生活说不美满已是委婉,两人离反目成仇只差一层窗户纸。   她总怕,年少再多的情深都会随着时间一点点风化,她是公主,如今手握大权,已是整个大昭最尊贵的女人,贺攸宁的情爱已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里面更是参杂着太多的利益,她没法将一番真心轻易托付出去。   她回想起景成帝与阮贵妃,这些妃嫔中,景成帝约莫只对阮贵妃待着几分真心,阮贵妃最喜下雨天,每每到了雨天便要同景成帝于殿中小酌,贺攸宁清晰记得母后生辰时正值雨天,景成帝连膳都未用完,便匆匆离去,全然不顾卿国公夫妇的黑脸。   贺攸宁想,大约喜欢便是这样带着冲动与不顾一切,而不是像自己,总是斟酌。亦或许,她对卿嘉述大约只有惺惺相惜之情,却不是男女相悦之意。   幽幽叹一口气,贺攸宁还是将手中的白玉簪放回梳妆台。   秦嬷嬷不知她想了些什么,却也能从她的行动中猜出一二,这样也好,对待感情谨慎些并非是件坏事,再者,卿大人如今远在提达,也不能在公主跟前照应着,终究是差了点,就是不知京中还有没有俊朗些的儿郎。   远在提达的卿嘉述丝毫不知秦嬷嬷正张罗着要给贺攸宁找些年轻貌美的男子,只是觉得这些日子贺攸宁来信似乎比从前要少些,不由得问起墨言:“近来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墨言皱着眉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渝平公主御下极严,朝中的大臣一个个老实得跟孙子似的,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卿嘉述心中暗骂他是个木头,若是朝中的事还用得着他特意问上一句么,又见墨言恍然大悟,卿嘉述身子下意识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渝平公主已下定决心要改革举官制度,这些日子各州府的书院都快被人挤满,世家子弟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丢了家族颜面,倒比从前用功不少,京中的花街柳巷人都冷清许多。”   墨言说完便瞧见自家主子甚是不耐烦的神情,一下便知自己说的并非卿嘉述想听的。   卿嘉述也怕再与墨言兜圈子一辈子听不到想听的,便清了两下嗓子问到:“我自然是问你渝平公主近来可发生了什么。”   墨言摸了摸鼻子,想着大人早咳两声不就好了,每次问起渝平公主总要虚张声势咳嗽两声,他都摸清了。   只墨言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主子怀中成天揣着渝平公主寄来的信,时不时就要看一看,哪还需奴才告知主子渝平公主之事。”   卿嘉述当那些信像宝贝似的,碰都不许他人碰一下,成天塞在怀里,怀中塞不下了便放在袖中,每天都看看上一看,墨言瞧见他看信时嘴角的笑意都忍不住替他害臊。   卿嘉述被墨言揶揄一番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山高路远,她一人在京中我自然放心不下。”   墨言更觉无言,他家大人被发配此地才是孑然一身,要他看来,渝平公主在京中一呼百应,万不会像大人说得这般可怜。   但卿嘉述一对上贺攸宁的事总是头脑发昏,墨言便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张口就来:“那是自然,主子那日走时渝平公主是满眼的不舍,奴才瞧得仔细,有大人在渝平公主身边,公主都开心不少,大人这一走,公主定然伤心不已。”   卿嘉述听了这话倒没有多开心,反而皱起了眉,“只愿她多顾及自己,不要对我过于牵挂。”   作者有话说:   家属:贺宝想我想得睡不着!   墨言: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信啊 第62章   夜色渐浓, 雾气笼罩山谷,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卿嘉述只着中衣抬步缓缓向水声淅沥处走去。   月光皎洁, 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湖中一女子正背对着卿嘉述轻褪衣衫, 肤若凝脂, 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半漏的香肩。   卿嘉述下意识便想转过头,可不知为何却迟迟未能做到,他想闭眼可脑海中全是那道背影。   那女子缓缓走入池中,雾气慢慢升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披上一层神秘的外纱。   卿嘉述觉得眼前女子的背影格外眼熟, 不由得上前两步, 像是被蛊惑般,卿嘉述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一步步走入水中。   女子微微低头,脸被发丝遮住叫人看不清模样,听见身后的水声也并无反应, 卿嘉述下意识觉得喉咙发紧。   卿嘉述声音几近颤抖般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何故深夜独自在此?”   那女子并不回话, 反倒微微侧过身不叫卿嘉述瞧见,卿嘉述抬起手撩起那女子的发丝,下意识屏住呼吸。   女子顺着他的手转过身来,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不出的媚意, 朱唇轻启唤他:“表哥。”   卿嘉述定睛一看, 正是贺攸宁的脸,此刻他只觉得身体里有团火在烧, 一切理智都叫他抛到九霄云外。   霎时间, 山谷中的风声水声全然消失, 只听得见二人浅浅的呼吸声,卿嘉述的呼吸声逐渐变重,贺攸宁的双手搭上卿嘉述的肩膀,柔弱无骨般靠在他的怀中。   “表哥,林中好冷,快抱抱阿宁。”女子正撒着娇,像小猫似的蹭了蹭卿嘉述的脖颈。   女子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卿嘉述好似还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从未觉得这般渴过,也从未这般紧张过,一直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贺攸宁被他这模样逗笑,在他耳边轻笑,末了还吹了一口气。   卿嘉述脑海中理智的弦终于崩断,牢牢抱紧怀中的女子,提达日晒,他黑了不少,小麦色的大手握住贺攸宁盈盈一握的细腰。   贺攸宁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抵住卿嘉述的胸膛,想推却推不开。   卿嘉述此刻便像匹恶狼,恨不得将怀中之人揉进自己怀里,融为一体的才好,卿嘉述只听得见自己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   女子似乎觉得难受,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推他,嘴里还哼哼着,却令卿嘉述更为激动。   他捧起贺攸宁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似是安抚又带着一丝宠溺。   卿嘉述低笑两声,又低下头亲她,似是夸奖她做得好。   贺攸宁埋在他怀中,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后背,闷闷说了句什么,卿嘉述却没听清,侧头让她再说一遍。   只听她蚊子似的声音说到:“表哥,我难受。”   此难受非彼难受,卿嘉述自然听出她的意思,“好阿宁,表哥疼你。”   天地忽然昏暗,只剩这一方天地有着些许明亮,却不妨碍卿嘉述能清晰瞧见贺攸宁面带春色,眼角是掩不住的媚意。   卿嘉述忽然来了坏心思,“好阿宁,帮帮表哥。”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卿嘉述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他皱着眉猛拍脑袋,真是该死,竟然会梦到……   又有些后悔梦有些短,若是再久些说不定……   不知想到什么,卿嘉述的双耳有些发红,过了半晌,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墨言耳力一向好使,在屋外听见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连敲门也忘了,径直推开门。   “主子,怎么了?”   卿嘉述坐在床上,想起那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何事的裤子,顿时是起也不行不起又觉难受,看见墨言进来心情更复杂,嘴上却十分强硬,“你这是作甚,怎得越发为所欲为。”   墨言见无事发生也放下心来,“奴才听见似有打斗声,这才慌了神,奇怪进来又听不见了。”   近来提达局势有些乱,他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卿嘉述本就心虚,一听见打斗二字好似被点中什么心事,颇有些不自然地挥了挥手,“无事,你怕是听错了,天亮了快去休息吧。”   说罢,便要墨言离开,墨言关上房门后看了看泛着晨光的天空,甚是不解,他才刚来当值这边要回去了?   待墨言一出门,卿嘉述便腾地站起身,转到屏风后换上衣服,等收拾好看着挂在一旁的裤子又有些犯难。   府中自然不缺奴仆,洗衣之事一向是不用他来操心,只这次却不好叫他人经手,被人看到还不知会穿成什么样子。   再者,卿嘉述不自觉摸了摸嘴唇,若洗掉还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盯着这条裤子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自己偷偷洗了,待晾干焚香之后定要好好保存,毕竟这条裤子如今在卿嘉述眼中可不是一般的裤子了。   如今还早,卿嘉述像个没事人似的将裤子叠好塞进衣袖中,径直向洗衣房走去。   负责洗衣的奴才早就到了,见卿嘉述出现在此还有些讶异,顶着奴仆不解的目光,卿嘉述正色道:“今日无需你忙,将衣服放在这儿吧,我来便好。”   此话一出,那仆人更是像见鬼了般,他是提达人,知道京中来了个大官府上要招奴仆伺候便来了,只签了两年的契还不愁吃穿,这样的好差事寻遍提达都找不到。   如今这一遭,倒叫他害怕,生怕卿嘉述不愿他再留在府上,登时便跪下,扯着卿嘉述的衣角求情,“大人,奴才家中还有老人和孩子等着奴才养呢,奴才之后定然更用心为大人办事……”   他扯住的衣角正是卿嘉述塞裤子的衣袖,卿嘉述心中莫名慌张,根本没听清此人在说些什么,一个劲要将袖子抽回,拉扯间那裤子竟掉落在地上。   幸而卿嘉述眼疾手快弯腰将裤子重新捡起,一只手拿着背过身后,那奴仆眨了眨眼睛,好像看到什么东西掉下来。   卿嘉述哪还有脸见人,一心要将这人支走,“你干的甚好,家中老人身体可好,本官让墨言买了桂花糕,你带着回去给孩子吃吧。”   一句话叫他说得语无论粗,但总算将人支走,卿嘉述看着人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   府上只有两位主子,除了卿嘉述那便只有墨言了,是以要洗的衣服并不多,卿嘉述颇为嫌弃的用脚踢了踢装满墨言脏衣的盆,腾出位置坐下,一脸郑重地搓洗起手上的衣物。   他从未干过这事,做起来并不熟练,费了不少时间才将裤子洗好,闻了好几遍才觉妥当。   眼角瞥见还未洗的脏衣,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今日给洗衣的奴仆放了假,衣服只能自己来洗,若是放着墨言定然要问。   卿嘉述叹一口长气,捏着鼻子拿起墨言的衣服,真不知这厮每日做些什么,怎换衣服换得这般勤,还一身汗臭味。   就这样,洗了大半□□服的卿嘉述回到屋中见了墨言就没好气,墨言倒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捏着手指吃桂花糕,嘴里还止不住地发出啧啧声,“主子,你别说,你让我买的这桂花糕当真美味,不过提达这地又少见桂花树,我每日在街上看着都不知有卖桂花糕的,主子怎得知道?”   卿嘉述深觉莫名,“什么桂花糕?”   墨言蹙眉,“不是主子让我给洗衣的奴才买桂花糕么?”   那本就是卿嘉述随口打发人的话,早忘了,如今被提醒倒是记起,敷衍地点了点头,洗衣的水甚冷,他的手都有些发僵,如今只想暖和暖和。   墨言却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主子放那奴仆回去,衣服无人浆洗怎么办?”他的倒无所谓,却不能委屈了卿嘉述。   卿嘉述背过身去,心中甚是懊悔,让墨言去买桂花糕不就是让他知晓今日给那洗衣郎放假,何必做多余之事,掩耳盗铃似的将那衣服洗了,只怪自己当时紧张得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赶紧将手中的污秽之物处理好。   此刻又不能明说,只好说是安排其他人做了,墨言也未追问,点了点头便先行一步出了门。   待墨言走后,卿嘉述才似做贼般将怀中的裤子取出,湿漉漉的已将他身上的衣服打湿,却丝毫不影响卿嘉述甚是虔诚的将其平展好晾于屏风后,望上好几眼才转身出门。   关上门后又觉不安心,破天荒地加了一道锁,这才放心去书房办事。   第二日仆人送来浆洗好的衣服,墨言一穿上身就觉不对,衣袖处好大一口子。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的墨言:谁把我衣服洗破了啊!   小剧场:   请问你最喜欢贺宝叫你什么?   家属沉默不说话。   贺宝:表哥你(怎么不说话?)括号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家属就已倒地。   经诊治是由于流鼻血过多造成的贫血。 第63章   远在京都的贺攸宁打了一个喷嚏, 惹得眼前的小北眉头紧皱,京中日子舒服,他这些日子长高不少, 又跟着年棋练武, 身板也厚实了, 少年已初现俊朗模样。   “这都夏日了, 你怎么还着了凉?”小北进京已有些时日,宫里也差人教了规矩,可对着贺攸宁还是你啊你的。   贺攸宁倒不介意这些,揉了揉鼻子继续翻阅奏折,嘴里还不忘问着小北的学业, “你今日怎得有空到我这来, 先生留下的功课可做好了?”   小北在京城新建的学堂念书,里面大多都是像他这般大的平民百姓,贺攸宁曾偷偷去瞧过,大多都是用功的, 可也有些还不知世道变了,并不将心思放在书本上。   是以贺攸宁总怕小北不知念书的重要, 在他耳边不知唠叨多少句要好好听先生的话,问起功课也是常事。   幸而小北明白贺攸宁的苦心,在功课上倒是用心, 只不过他更喜欢跟着年棋练武。   “先生留的功课并不难, 我早早便做好了, 只是书院里成天摇头晃脑地捧著书读,实在是乏味, 我听说, 从前世家子弟的书院都教骑射?”   小北一说起骑射眼睛都透着亮, 显然是预谋已久。   经他提醒,贺攸宁想起如今新建的学堂与从前世家所建学堂之间还是有所差距,世家在培养子弟上向来愿意下功夫,世家子弟在琴棋书画骑射御礼不说样样精通,但也不会太差。   如今的书院只教些书本上的知识,每日也不会似世家学堂那般设置如此繁多复杂的课程,平民百姓的孩子可做不到一整天都坐在书桌前,更无心去学其他,毕竟还得顾着家中生计。   贺攸宁知道小北的意思,却摇了摇头,“再等等吧。”说起来简单,但哪一项都涉及钱财,光是骑射师傅这些便不好找。   小北甚是失望,他的同窗并非各个都适合念书,待考核不过便得接着回家种地,此后怕是很难有翻身之日,若能有个其他出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想着近来小北进步飞快,贺攸宁难得心软,“罢了,各州府的书院尚且顾不上,但待卿府查抄完毕,想是可以缓京城书院之急。”   卿家众人几代积攒的家业,用在京城几家书院上还是绰绰有余。   小北跟在贺攸宁身边又在京都这样消息通达的地方,对世家之事也了解不少,越是看得明白就越恨得透彻。   他将亲人之死、村民之苦全都归咎于卿家身上,自然对仇人的下场格外关心。   “要如何处置他们,是要全部处死么?”小北将心里压着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他早就想看卿家众人在午门处决,但朝廷却迟迟未定罪。   贺攸宁一愣,并不想回答,避重就轻道:“家中女眷与孩童是无辜的,当然不会处死。”   “我知道,我问的是卿二老爷他们,已被关押的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女眷与孩童被送到庄子上看押时小北便知晓这些人大约只会受些罚便草草了事,但卿二老爷等人却不同,他们在江宁府搜刮民脂民膏,又害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总不能也只受罚了事。   “你问这些作甚,天色不早快些回去,免得第二日贪睡。”贺攸宁根本无法将最终的结果告知小北,无法启齿更是无颜以对。   小北却十分坚持,硬是要贺攸宁给个说法,他如今身量也高了,人高马大往贺攸宁案前一站,倒有几分气势。   贺攸宁还未开口,淡竹却瞧不下去,“你这毛头小子,怎么在公主面前说话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北是个牙尖嘴利的,当即便回到:“公主还未说话,你抢着开口,有成何体统。”   “你!”   “行了。”贺攸宁被他二人吵得头疼,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坐下。   小北是个倔强的性子,若要不到答案今天怕是不会走,贺攸宁本可找个说辞敷衍过去,可却并不想这么做。   “卿二老爷处死。”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余人发配边疆。”   听到前句小北还有些欣喜,可待贺攸宁说完后话,他脸色彻底变了。   “只卿二老爷一人处死?”小北不可置信地反问,贺攸宁曾承诺他一定会他和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江宁府的尸横遍野竟只换来一条人命相抵,百姓命如草芥,在当权者眼中竟这般不值一提么?   他这么信任贺攸宁,当她是天神下凡救黎民于水火,可她却能做出如此决定,小北只觉之前的信任都似一场笑话。   “百姓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江宁府百姓因何而死你心中再清楚不过,尸堆成山竟只换来卿二老爷一人的人头,终究是世家的命更值钱是么?”   “放肆!你也是公主所救,如今不知感恩还反过来指责公主的不是。”淡竹知晓贺攸宁的苦衷,若是原来自然不会只有卿二老爷一人问斩,但卿太后的遗愿却不能不顾。   小北剜了淡竹一眼,并不理她,只问贺攸宁,“你从前许诺的都忘记了么,你说会让他们受到惩罚,这便是惩罚?从世家变为平民百姓,再送去另一地方生活这便是惩罚了?原来身为一介草民是惩罚?”   “穷苦若是种惩罚,这样的日子我过了许多年,我的同窗过了许多年,我枉死的亲人过了一辈子,这便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眼中的受罚么?”   “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小北只觉殿中一切都叫他作呕,连从前在他眼中似是带着神光的贺攸宁也让他深觉不适,半刻也不想多待,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   淡竹甚是气愤,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贺攸宁心中的挣扎,还说些刺激贺攸宁的话。   贺攸宁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拦住要与小北说理的淡竹。   淡竹见她情绪不对,连忙上前,贺攸宁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淡竹的手,几个呼吸间终于将手微微抬高,淡竹顿时意识到贺攸宁要做什么,忙按下贺攸宁的手。   “公主,不可!”自从大皇子出事之后,贺攸宁便有了这个毛病,被他人指责又心生羞愧便会自残,淡竹亲眼瞧见过好几回,以后瞧见贺攸宁的动作便有了防备。   贺攸宁自然也知这并不是个排遣情绪的好法子,被淡竹止住后也不强行去取头上的发簪。   在她心中是有愧的,愧于江宁府成千上万的百姓,只忠孝难两全,她在选择答应卿太后临终前的嘱托时,便已选择了一条愧对百姓之路。   贺攸宁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可她没法改,在清醒中挣扎的痛苦几近将她溺毙。   小北带着一身怒气回了小院,关上门全身的气便泄了,一想到跟贺攸宁说了如此重的话整个人便懊恼不已。   一路上他也想到或许贺攸宁有苦衷,卿家众人被送到边疆,照着他们从前养尊处优被养得细皮嫩肉的模样,就算顺利到了边疆也不见得能活多久。   或许,从高处坠落的落差会使他们更痛苦,生不如死倒更难过。   小北恶狠狠打了几下头,“你说说你,住的还是人家替你安置的房子,不识好歹,还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你是个人么你。”   钟晴听见屋内的自言自语,敲了敲小北的门,问道:“你在说些什么呢?今日你去见了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   屋内迟迟没有动静,钟晴还要敲门,却见门忽然被打开。   “我要从军!” 第64章   贺攸宁能忍住给卿嘉述写信, 卿嘉述却忍不住,就这样一封来自提达的信千里迢迢送到贺攸宁的案前。   贺攸宁盯着那信看了许久,刚伸出手准备去拿时, 又将手缩了回来, 转而去拿奏折。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若真当卿嘉述只是个志向相同的同伴, 她便不会这般纠结,可要她接受一份感情实在不是易事。   看见信心都乱了,贺攸宁拿起一旁的奏折将信压住,好似看不着信便不会想着一般。   卿嘉述等了许久也不见京都回信来,心中估摸着日子, 终是忍不住去了驿站。   驿丞听见远处的马蹄声心都一惊, 使了个眼色给驿卒,驿卒心领神会走出门去瞧,回来时朝驿丞点了点头。   驿丞的脸皱成一团,却还是不得不站起身出门迎, 出门后又换了一副面孔,朝着刚要下马的人迎上去。   提达的驿丞原是个闲职, 自这卿大人来了之后,他只觉得自己活生生累老了好几岁,只因这卿大人自个儿爱写信不说, 还愿意日日往驿站来等信。   卿嘉述可是个大忙人, 掌管着整个提达, 差事并不少,可他偏偏每日不落的往这儿跑。   一日已是深夜, 驿丞已去会周公, 睡到迷迷糊糊间听见门被拍得震天响, 还以为起了战事,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才听见卿嘉述的声音。   这位大老爷披星戴月赶来只为问一问是否有京城来的信,若不是他是卿嘉述,驿丞早就要翻脸不认人,可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卿嘉述比他可不止大一级。   这些日子驿丞已被他问习惯,还不等他开口问,自个儿便先说了出来:“卿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若有信我差人送到您府上便是,您何必亲自跑着一遭?”   卿嘉述手里还拿着马鞭,心中本是期待不已,一听驿丞的话整个人站在原地半天也不动弹,半晌后才说了一声哦。   肉眼可见的沮丧与伤心叫驿丞看了也难受,想着这些日子卿嘉述往驿站跑的那股劲,也不免想着话去安慰他。   “卿大人不必着急,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再等等没准便能等到。”   卿嘉述摇了摇头,并未因驿丞的安慰好受些,径直往驿站里走去,“你这儿可有酒?”   驿丞跟在他身后连连点头,“有的,就是不知大人要喝何酒?”   “要最烈的。”   驿丞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没想到卿嘉述的酒量这般差,喝了两杯便已有醉意,起初驿丞还未发现,只因卿嘉述醉酒时没有半分事态的举动,眼神清明,只直直望着前方不说话,驿丞这才发现不对劲。   “大人,大人?”试探着喊了几句,不见卿嘉述回答,驿丞这下便肯定卿嘉述定是醉了。   心下正犯难如何将人送回去,却听见卿嘉述开口,“你看过话本么?”   话本?驿丞不知他说得是何话本,不敢随意回答,卿嘉述却没耐心等着他回答,自言自语道:“话本里说有心之人定可换真心,你说话本里说的可对?”   驿丞这会儿算是听明白,原来卿大人是为情所困,英雄难过美人关,连卿大人这样的人也不能例外。   “这是自然,她若退一分,你便进一尺,你的爱慕总得完完全全展露于她才可。”   卿嘉述转过头看向驿丞,忽然福至心灵,贺攸宁若退后一步,那他便多向前几步,让她退无可退,要她知晓自己的坚定与决心才好。   此刻他的酒意已醒,想起今日的信还未写,便片刻也不想多待,拿起马鞭出门驰马而去。   此后,贺攸宁有一段时间未收到来自提达的信,时间久到她自己也忍不住问起淡竹。   “最近送进宫中的信可有遗漏?”   淡竹想了许久,摇了摇头,“送进宫中的信都由专人看管怎会遗漏,可是最近有何消息未传进来。”   贺攸宁最近整个人都扑在来年春日的学子考官上,淡竹还以为是崔大人的密信未递进来,全然没往卿嘉述那边想。   贺攸宁问完便有些后悔,传进宫中的信万不会出现遗漏的情况,也是自己多想,人家就是没再寄信来,还盼着什么。   这么想着,心中还有些小气,说什么悦她已久,不过几次未回他信,他便不再写了,这算哪门子喜欢。   淡竹一声惊呼将贺攸宁的思绪拉回,贺攸宁低头一看,眼前的奏折上被她用朱笔化的不成样子,贺攸宁也是一惊,手忙脚乱地合上。   淡竹倒是没多想,“公主可是太累了,这几日您一直心神不宁,不是奴婢多嘴,只是政事再重要也比不上您的身体。”   贺攸宁哪好意思说自己惦记着提达的信,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一小太监托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厚厚一封信,“公主,提达来信。”   贺攸宁猛地起身,绕过桌子三两步走到托盘前,拿起那封足有一本书厚的信。   淡竹也看出端倪来,公主心中想的宫中遗漏的信原来指的是这个呢,于是使了个眼色,带着小太监一同退下,还不忘将门扣紧。   拿起信的时候,贺攸宁才知这段时间为何卿嘉述未寄信来,这数月的信全在这儿了,每日一封从未落下。   “阿宁亲启:身在提达,心寄京都,恐叨扰汝,特将数月书信同寄出,望君闲余阅之……望珍重。”   卿嘉述甚至都未敢在心中提及思念之情,只说些提达的风土人情与一些政事,明明这些在奏折中早就说过,可卿嘉述总觉得与贺攸宁私下说着终究与落在奏折上的不太一般。   “提达风沙大,可黄沙大漠却别有一番风情,心中念着你来,却不愿你来,总怕这风沙太大迷乱双眼。”   “提达干旱,可不知怎得却有一家卖桂花糕的铺子,说是自家养了一棵桂花树,精心养着这才有了如今的丰收,回府路上买了一些,可我总觉得滋味不如从前你赠与我的。”   “提达已飞雪,不知京都是否渐冷,你总不来信,倒叫我不好估摸是否该让你添衣,宫中伺候的人众多,想来定不会有疏忽,可我心里还是记挂着。”   “刚来时栽的枫树未养活,墨言说是我太过小心,须知种树是不能总盯着念着,养娇惯了这才没能活下来,可我觉得倒不是,终是我未够用心。”   “如今已近年关,便想着早早祝贺新岁,不甚礼貌却怕你不肯看我的信,待你读到怕是已过新年,如此便不算晚。”   “山高天远,枫叶渐红,望君珍重。”   贺攸宁在殿中待的时间太久,眼见着天色不早,淡竹轻轻叩门,见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见贺攸宁跪坐在地上,身边是散落一地的信纸,还可窥见其中几张上像是被水微微浸湿,墨迹顺着水渍蔓延开来。 第65章   春日, 正始街上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汇集于此,今日正是揭榜的日子。   要说这还是渝平公主的新政, 天下才子的登云梯, 系着个人前途与家族未来, 不少人心提到嗓子眼, 翘首以盼就等着这一刻。   街上人头攒动,贺攸宁与淡竹却悠闲坐于茶楼上,从前贺攸宁总爱来这间茶楼,如今偶尔喝上一次已是惬意。   淡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整个人趴在窗台上, 伸着脖子望人群最密集处看, 贺攸宁瞧她倒比那些学子还紧张,不由得打趣一两句。   “公主惯会笑话奴婢,这么大的日子奴婢能不紧张么,这些学子之后可都要为公主办事, 奴婢也得好好瞧瞧是哪些。”   贺攸宁拿着茶盏的手一愣,“说什么呢?如今你这张嘴是越发没有遮拦, 同为臣子,自然是为皇上办事。”   淡竹知道贺攸宁的小心,拍了拍嘴, 瞬间老实下来。   倒不是贺攸宁过于谨慎, 只是这世道本就如此, 现今她能把持朝政是因为皇室没有能撑住场子的皇子,又因着形势所迫, 臣子们才未有多言。   待日后小皇子长大, 朝中逐渐稳定, 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她,说不准此刻茶楼外因她才能登上仕途的人,他日便会成为指责她的人。   只因他们头脑中可笑又可悲的观念,女子受男子庇护才可登高堂,否则站在高处太久便会令他们心生不满。   贺攸宁如今站得高,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淡竹是她身边的人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喝了两盏茶,远处忽的传来欢呼声,这茶楼离得近,贺攸宁与淡竹站在窗边倒也听得真切。   “公主,揭榜了,公主可要瞧瞧?”淡竹心中实在好奇,可贺攸宁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知你心急,早安排人去抄了一份送来。”这榜早就送到贺攸宁的案前,只她却没翻开看,好留给悬念待今日揭开。   一旁伺候的赶紧将抄送好的榜呈上,贺攸宁草草扫过两眼便递给淡竹,淡竹很是疑惑,“公主这般费心去弄这考官之试,怎得不细细瞧瞧,也好选些能干的留在朝中。”   “这只是考些书本上的知识,算不得什么,待考完策论再说罢。”按着贺攸宁的意思,此次考官分为三轮,这第一轮的考核最为简单,不过是些背诵的功夫,肯用功便行,可选官毕竟不是考校他人记得牢不牢,于策论上更为重要。   淡竹却觉能将那些书本背下已是极大的难得,细细翻起手上誊抄的榜单,此榜依著名次高低来,看着立于榜首的名字,淡竹不免感叹,“这李唯定是个勤奋好学极为用功之人,干着农活还能抽出时间来背书想是相当不易。”   贺攸宁摇了摇头,“谁同你言这李唯是农户出身?”   淡竹睁大眼睛,有些惊讶,“难道不是么,不是说书院中很多农户出身的孩子?”   贺攸宁深叹一口气,这便是可悲之处,农户出生的孩子从小到大眼里望着的只有一方土地,或许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去学堂只是意味着可以多吃上几餐好的饭菜,临了他们还是要回到那一方土地上去。   虽有些孩子意识到这是改变自己与家族命运的机会,但这毕竟是少数,眼界与思想早就将他们中的大部分困在与祖祖辈辈息息相关的土地上。   这不是他们的悲哀,而是世事不公。   “李唯是商户出身,从前在齐宁府的临鹤书院读书,临鹤书院对着非世家出身的学子要求极高,他能进此书院不止是他自己有本事,他家中更是有几分本事。”   贺攸宁说得不算隐晦,淡竹立马便懂了,李家的商帮怕是有些关系,想来极为有钱。   贺攸宁清了清嗓子,踩了踩脚底的地,“不若你猜猜今日不付一分一毫能否走出这茶楼?”   贺攸宁这般问,那定是能,淡竹凑近低声猜到:“莫不是他们知晓公主的身份?”   “笨!”贺攸宁点了点淡竹的额头,门外传来叩门声,是茶楼的伙计,一进门便喜气洋洋高声说到:“今日我家公子喜得一轮榜首,还请各位贵客赏脸留下一同品茶,若是贵客事忙要离去不必付银两,权当请各位贵客的。”   贺攸宁点了点头,颔首向他道谢,“如此便多谢店家,我们便留下也好沾一沾贵公子的喜气。”   伙计应了一声转头去下一个雅间,淡竹有些好奇,公主又是如何知晓这是李唯家的茶楼。   “李家是做茶叶生意的,这京都一半的茶楼都是李家开的,想要知道并不难。”   淡竹点了点头,对这开茶楼的李家并不感兴趣,又翻起手中的纸张来。   听见楼下逐渐热闹,想是那李唯来了,贺攸宁突然想出去瞧瞧,伸手在淡竹眼前晃了晃,“走吧,我们出去瞧瞧,这榜无趣得很,这其中世家子弟与商户出身的占了一大半,只有少数才是你所想的农户出身。”   说罢,便起身出了雅间,淡竹跟在身后,“公主还未认真看,便能猜中么?”   “并非猜中而是事实。”贺攸宁站在栏杆旁看着楼下,“李唯在考官之前已上了数年的学,与世家子弟并没有太大分别,能得一个好名次不是什么稀罕事,和李唯同样出身商户的学子也是如此,只有农户出身的学子才学不久,想进榜已是不容易,更遑论要拿一个好名次。”   李唯和他几个同窗站在人群中间,耳边尽是恭贺声,李唯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知晓这才刚刚开始,是以很是谦逊。   淡竹却想的是另一件事,“公主的苦心白费了。”   照贺攸宁最初的意愿,是想着为农户出身之人多谋一条路,如今得利的确是旁人。   “不急。”贺攸宁听着楼下的欢声笑语,转身向楼下走去,绕过人群,将喧嚣置于身后。   她并未觉得自己一番努力付诸东流,此次选的官员介于弱冠与而立之间,这样的年纪农户出身之人早早被农活与生计磨平野心,能去学院的本就少数。   贺攸宁等的是十年后,等如今还在学院上学的孩童们真正知晓听学的意义,到那时才是她真正在等待的结果。   农是国之基础,她定不会抛弃他们。   到了睡前,贺攸宁才细细看着榜上的名字,果真不出她所料,这其中农户出身之人少得可怜,只有三人,名次都不算高。   转头间却在不经意的角落发现了一出乎意料之人。   温应淮。   贺攸宁凑近看了两眼,没错,上面写着的正是温应淮三字。   待差人去礼部调来此人的答卷,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贺攸宁心中这才有了定论,并非同名同姓,真的是她脑海中所想的那个人。   自从江宁一别,贺攸宁与温应淮约定好京城相见已过去许久,本以为温应淮不想踏足京城这片伤心地,没曾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贺攸宁低叹一声,这榜上商户出身之人未免太多。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了 第66章   太初元年。   正值夏日, 宣政殿内放了不少冰块,殿中还算凉快,可气氛却低沉, 殿中伺候的嬷嬷与太监们皆是大气不敢出, 地上奏折散落一地。   “朕就养了这么一群营私舞弊、贪赃枉法, 若不惩治一番, 朝堂之上岂不是要贪墨成风。”   只见一唇红齿白的男童端坐在殿前,许是气愤,连面颊都飞上几分红色,这便是从前的皇三子,如今大昭朝的皇帝, 贺行舟。   贺攸宁一进殿便瞧见这一幕, 宫人一见她来仿佛瞧见救星,贺行舟瞬间像是只被捋顺毛的猫儿,没了之前的气焰。   因着从前小皇帝的例子,贺攸宁总怕贺行舟长歪, 是以对贺行舟管教极严。   贺行舟这些年被宫中众人捧着,养成了个暴脾气, 若不是贺攸宁管着怕是要成个混世魔王。   这次发个脾气又被贺攸宁撞见,贺行舟默默离开椅子,乖乖站着一副仍贺攸宁教训的模样。   贺攸宁捡起地上的一封奏折瞧了两眼, 宫人也跟在后面将散落的奏折捡起, 整理好摆回案前。   “说说吧, 皇上为何动怒。”贺攸宁将手中的奏折放回案前,眼角瞥见桌旁摔落在地的茶盏, 贺行舟心虚的往那儿挪了挪, 想遮住贺攸宁的视线。   贺攸宁自然不会让他在宫人面前没脸, 只当自己没瞧见,伸手挥退其余宫人,只留淡竹与一太监在一旁候着。   “皇上一生气便摔杯子摔奏折,弄得宣政殿内一片狼藉,生怕他人不知道皇上今儿个不高兴?”   身为帝王,喜怒哀乐自然不能全表露在脸上,贺行舟却是个一生气便要人哄着的性子。   被贺攸宁训了贺行舟有些委屈,偏偏他是个犟的,撅着嘴看着贺攸宁还等着她来服软。   贺攸宁偏偏不吃他这一套,转头问起其他,“说罢,为何生气?”   “阿姐不是看了奏折么,哪还需要问朕。”说罢一蹦,坐回椅子上背过身去不再说话,抬起衣袖擦擦眼泪,整个殿中都能听见他夸张的抽泣声。   伺候他的太监心疼的不行,要平日早就上前哄着,哪有天下至尊受委屈的道理,可今日碍着贺攸宁在,只敢低着头当作自己未听见皇上的假哭声。   贺攸宁并不理他,拿起朱笔便坐在案前批改奏折,全然不顾还在椅子上的贺行舟,两人同坐在紫檀椅上,贺行舟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角,鞋子蹭到贺攸宁的衣摆,又努力缩了缩脚,更显得可怜。   殿中却慢慢安静下来,只听见朱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心里估摸着贺行舟心情大概平复,贺攸宁便开口问道:“袁成贪赃枉法之事,皇上如何看?”   袁成是四品官,祖祖辈辈皆经商为生,前些年才考官入仕,政绩出色是以升迁极快,难免惹人眼红,这不,弹劾的折子已经递上。   “朕已派人去查,袁家富庶,这些年想是没少替他给上级递银子,至于从前的政绩也有待再查,只是这袁成实在可恶,与官员间私相授受,坏了大昭风气。”   贺行舟一提起袁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贺攸宁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坐好,贺行舟立马挪着身体在贺攸宁身边坐好。   “皇上做的很好,既已派人去查为何还要生气?”   听见贺攸宁又问起自己为何生气,贺行舟瘪了瘪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贺攸宁倒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贺行舟还是个抱在手中的婴孩起,宫人们便知这是未来帝王,对其自然是讨好还来不及,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   心中一有不顺气便一定要发泄出来,待有人哄了便又好了。   贺攸宁也有意要改改他的脾气,但无奈她也无法时时刻刻守在贺行舟身边,才养成他这般脾气。   “阿姐不是要怪你,只是生气伤身,阿姐不希望你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知道贺行舟是个犟的,贺攸宁还是未将真心话说出,对待他似乎怀柔之法最为好用。   贺行舟果然就乖乖认错,“是我不好,惹得阿姐担心。”他听宫人们说起,他的二哥是个体弱多病的,是以这帝位才能轮到他来坐,对他而言身体很重要。   贺攸宁摸了摸他的头,这事便就过去了,又问起袁成之事。   “皇上派谁去查袁成的事?”   “自然是卿大人!”贺行舟答得很快,这种事自然要交给信得过之人去办,在他眼里,卿嘉述就是半个贺家人,再信任不过了。   两年前卿嘉述从提达回京,成为贺行舟的太傅,贺行舟对他信任至极,事事都愿问问他的意见,可以说这宫中最能降住贺行舟的,除了贺攸宁便是卿嘉述。   这便是个最大的不妥,贺行舟一遇到朝堂之事,第一个便想着卿嘉述,那要其他人有何用。   况且,此事确实不宜让卿嘉述去查。   “这件事交给温应淮与李唯去办为好。”贺攸宁并未直接下令,而是先与贺行舟商量,“他们二人能力与品行都不差,定能将这事办好。”   贺行舟却有些为难,“可是阿姐,他们与袁成同为商户出身,难保他们不会行包庇之事。”   贺攸宁看着桌案上的奏折,被分成三摞放着,便如同这朝中局势。   因着考官这一途径,不少商户进入朝堂,他们这些人受这朝廷上世家子弟的冷眼,自然而然分为三派,商户、世家子弟,还有游走于两派之间的中立派。   贺攸宁并不想管,毕竟离考官之试仅仅过了五年,在如此短的时间想要改变对彼此的偏见是万万不可能。   何况,从前的朝堂也是党派林立,相互抱团,与现在又有何分别。   众臣之间可以相互斗争,但贺行舟身为帝王却要一碗水端平,如今便是打乱朝堂势力的最好时机。   “温应淮与与我是旧识,他的品性皇上尽管放心,断不会做出徇私舞弊之事。至于李唯,皇上应是很了解他。”   后面这话便是打趣,前段日子卿嘉述总爱从宫外带些糕点来,原想是送到贺攸宁宫中给她解解馋,不料却被贺行舟瞧见。   贺行舟想要,卿嘉述哪能不给,谁料贺行舟迷上这口宫外来的糕点,还吃坏了牙,被李唯知晓后,直接上了宣政殿,直言皇上莫因贪嘴坏了身体,又说自家有个兄长因着年幼贪吃,如今因着牙丑都羞于见人。   惹得当时说话漏风的小皇帝一脸不高兴,在贺攸宁面前说李唯像个不会看脸色的木头。   贺攸宁倒觉得有趣,李唯这般直来直去的模样倒不似商人出身。   贺行舟被贺攸宁说笑两句,一下子便想起李唯站在殿内说话的样子,思来想去觉得贺攸宁说得极对,李唯确实不是会包庇他人的人,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难道还会顾及旁人么。   贺攸宁要跟他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如今朝中势力分明,皇上定然明白,皇上要做的不是站在哪一方,而是要让每一派势力都觉得皇上是看重他们支持他们的。”   权衡是帝王之术,贺行舟迟早要学会。   “旧臣都是世家出身,瞧不起朝中的这些新贵,这些新臣也不是软骨头,盼得一朝出人头地哪还会做卑躬屈膝讨人喜欢之事,两派之间的矛盾并非一朝一夕,想要化解是不可能之事。”   贺行舟也知晓,在他出生前商人都是不许做官的,依附着世家组成商帮才能在各州府之间做些生意,过着这样憋屈的日子,扬眉吐气之后定会记恨着从前让自己不如意之人。   朝堂上的矛盾看似是两派的矛盾,实则是祖祖辈辈积累下的恩怨,这些商人还记着从前的苦,待十年几十年过去,他们和他们的子孙摆脱从前身份的束缚,忘却祖辈所受的压迫,成为真正的新贵之家,自然不会再有如今的矛盾,到那时他们与如今的旧臣已是一类人,受着压迫的又是另一群人。   因着地位产生的矛盾源源不绝,永不会终止,这是贺攸宁教给贺行舟的,他记得很牢。   贺行舟点了点头,“朕明白阿姐的意思,温应淮与李唯在商人出身的官员中有些威望,让他们自己查自己一是能验一验二人的真心,二是无论袁成是否真的行枉法之事,温应淮与李唯定是按着规矩来,定会叫他们心生嫌隙,如此一来,朝中局势便要变了。”   本以为是互相取暖、相互扶持的团体,却一朝发觉如此脆弱,那还有必要继续下去么,到时候必然如一盘散沙。   至于世家那边无需担心,各有各的傲气,对待外人不手软,对待同为世家的也不仁慈,倒不用费那气力。   “若是袁成真的有错,皇上又待如何处置?”依贺攸宁对贺行舟的了解,他定时要顺藤摸瓜将接受袁成贿赂之人全数处置。   果然不出贺攸宁所料,贺行舟正有如此想法,要他来看,贪官便是如同害虫,攀在大昭这棵树上,若是不除,迟早会被这些害虫啃食殆尽,从内里掏空,到时枯木一支,随风而倒。   贺攸宁笑了笑,“皇上说的没错,可须知杀鸡儆猴便可,这天下的贪官是杀不尽的。”   “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之人是有,但少之又少,私心二字谁也无可避免。”   “袁成若有罪必要重罚,处死抄家也算是轻的,重要的不是他会不会死如何死,重要的是见了他后果之人还敢不敢,若敢,这胆子是大还是小。”   贺行舟似懂非懂,贺攸宁并不着急,有些道理慢慢懂才好,他年岁小本不知晓这些的才好,只可惜身为帝王,还是早懂些为好。   出了宣政殿,贺攸宁远远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67章   卿嘉述在外等贺攸宁许久, 二人一道上了城楼。   “你是惯会偷闲的,一早打发人来寻我,好将袁成的事推脱出去。”   贺攸宁能这么快赶到宣政殿卿嘉述占了十成的功劳, 贺行舟前脚将事交与他, 他转头便将事情告知贺攸宁。   卿嘉述知晓贺攸宁并非真的责怪, 只是打趣他罢了, 便接着她的话说道:“幸而臣是有人疼的,有公主垂怜,臣今日倒可早些回府。”   贺攸宁转头看他,不知他怎能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卿嘉述这些年别的不敢说, 这脸皮倒比从前厚不少, 明明眼角能瞥见贺攸宁无奈的模样,身后宫人也一个个压低身子偷笑,卿嘉述脸上却丝毫不见波澜。   卿嘉述可以不在乎,贺攸宁却是个脸皮薄的, 快步向前,似要将宫人甩远些, 宫人们也识趣,远远跟在身后。   卿嘉述三两步跟上,“袁成的事公主交给谁去办了?”   贺攸宁睨他一眼, “你这般能说会道, 怎么还需问起我, 这会儿不该早就抖机灵说出来了。”   知晓贺攸宁这是在怪他适才在宫人面前说话不知分寸,卿嘉述乖乖听着, 手却不老实, 扯上贺攸宁的衣袖。   贺攸宁一惊, 压低声音嗔骂道:“你做什么!宫人们都在后头看着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卿嘉述低头也学她压低声音,“放心,我都挡着呢,再说衣袖宽大旁人瞧不出来。”他心里哪里是想拉衣袖,分明是想牵贺攸宁的手,可二人还未成婚,总不好做这些。   淡竹无意间抬头,远远看着还以为二人头相互靠着,顿时想起什么,耳朵都有些发红,还不忘用手示意宫人停下脚步,一群人便这样在原地候着。   这边,卿嘉述还在猜是何人接了这棘手的差事,“李唯是个堪用的,皇上莫不是将此事交与他了?”   贺攸宁点了点头,“李唯虽有为,但处事不够圆滑,温应淮与他一起更为合适。”   卿嘉述甚是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哦,公主倒是甚为看重温大人。” 一听温应淮三字,卿嘉述便没忍住冒酸气。   事实上,这些年温应淮像是忘了从前与贺攸宁之间的交集,只秉着臣子本分,二人从未有过私下往来。   贺攸宁对卿嘉述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已经习惯,全当自己未听见,反问他:“你心中不是早猜到了么?”   正因卿嘉述知晓贺攸宁有打散朝中势力的想法,知晓此次是个难得的机会,这才将事情推脱,交给温应淮与李唯去办便成了必然之事。   “嗯,我只是吃醋罢了。”卿嘉述坦荡承认,贺攸宁反而没了话。   卿嘉述低头看她,双十年华的女孩已不似从前青涩的模样,上等的华服包裹着这具玲珑有致的身躯,卿嘉述心中一叹,不知何时皇上才能独当一面,他也好快些将贺攸宁娶回去,总要叫天下人知道他卿嘉述是贺攸宁的人才好。   贺攸宁瞧他蹙眉的模样,只觉卿嘉述随着年岁增长,似乎变得更多愁善感了一些,就连贺行舟都不似他这般,转眼便丧着脸。   贺攸宁又不是个会哄人的,二人一时间安静下来,此刻金乌西沉,余晖照在二人脸上倒显得格外安宁。   “你怎得没戴我送你那支白玉簪。”贺攸宁的鬓间只佩戴了几朵绢花。   这些年卿嘉述从提达送来不少东西,其中便有几只簪子,但回京后只见贺攸宁偶尔戴着那只白玉簪。   “玉簪易碎,总是要小心些才好。”   这便是心中爱惜不舍得的意思,卿嘉述本以为是自己送的东西冰不合贺攸宁的喜好,竟从未想到这层缘故,如今听她说来,一时愣住,心软成一团。   “碎了便碎了,那只白玉簪质地虽是上乘但不算最好,若坏了我便替你寻个更好的。”   在卿嘉述眼中,这些都是死物,贺攸宁的喜好才最重要。   可不料贺攸宁一听这话便瞪他一眼,那只白玉簪是卿嘉述第一次赠与她的不同寻常之物,在她心中意义自然不一般。   哪知卿嘉述张口便言碎了无碍,倒让贺攸宁生气,转头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卿嘉述见她这样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那白玉簪你若喜欢便时常戴着,你戴着我心中也高兴,只是不必这般小心,你的欢喜才是一等大事。”   傍晚的风吹着凉爽,卿嘉述却怕贺攸宁贪凉得风寒,贺攸宁挪一步他便也跟着挪一步,硬是不让一缕风吹到贺攸宁。   贺攸宁睁大眼睛有些愕然,这人在朝堂上一副杀伐果断的模样,怎么如今看来倒像个木头,夏日里非要让人急出一身汗不可。   卿嘉述却不觉得做错,这边挡着风还不忘嘴上叮嘱贺攸宁快些回去,莫要贪凉,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贺攸宁简直气极,跺了跺脚转身回宫去。   卿嘉述出了皇城已不早,待上了马车,墨言从怀中将一封密信交与他,卿嘉述却挥了挥手。   “不必了,袁成的事不必再查下去,皇上已经下旨,交给温应淮与李唯去办。”   墨言一愣,甚是不解,“大人此前调查许久,又着人将折子递到皇上面前,依着皇上对大人的信任,知晓此事后,定会将袁成行贿之事交与大人去办,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倒不是出了岔子,只是有一更好的法子,让温应淮与李唯办了事还讨着好又讨不着好,总之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   温李二人与袁成在外人看来是一条船上的人,袁成有罪铁证如山无可辩解,此事又被朝堂上众人盯着,温李二人更不会保住袁成。   袁成死了,商户出身的官员必定人人自危,到时温李二人的处境便难了,但此事办得漂亮,自然少不了升官嘉奖,只是这样的赏落在他人眼中不知是何想法。   墨言还是不懂,只为大人可惜,这袁成可是个狡诈之人,要抓他的把柄不容易,更不提牵扯到的其他人,还有三朝老臣在列,这样的利益链好不容易查清楚,却又是做了个无用功。   “非也,你明日便跑一趟,将搜集到的罪证一一交到温应淮手中。”   墨言并不乐意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卿嘉述虽不喜温应淮,却不碍着他在此事上帮温应淮一把,朝堂上结党营私的乱象不止,大昭便一日不得安宁,还是早些惩治袁成才好。   李唯得了消息一大早便来到温应淮府中,火急火燎便进了书房。   “温大人想必已得了消息,知晓皇上要我等查明袁成之事,不知温大人有何看法?”   温应淮并未应答,而是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叠文书,示意李唯查看。   李唯翻开一看,竟全是袁成这些年向上级与同僚行贿的证据,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是今儿个一早卿大人便派人送来的。”   李唯并不知温应淮与卿嘉述是旧识,还当这是卿大人对二人的帮助,心中思索一番,还是按下心中好奇并未发问。   “卿大人远见卓识,想必早早看出袁成此人心术不正,这才留了心眼,有这些证据在手,你我二人倒省了不少功夫。”   可不是么,温应淮垂眸望向桌案上的纸张,如此一来只需审问羁押便可。   只温应淮知晓卿嘉述此人绝非是个心善之人,这样做定有他的深意。   细细想来其实不难猜,朝中党群林立,商户出身的官员更是难得的团结,说到底也是源于从前的商帮文化,只有抱团才能强大的观念已经是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皇家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此事便是契机。   卿嘉述早早便盯着这些官员,就待有人露出马脚,只是不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李唯心中想是窥到事情背后并不简单,下意识看向温应淮,想从他这儿得到答案,“依温大人之见,皇上将此事交由我们二人,又是如何作想?”   温应淮摇了摇头,示意李唯不要再说,圣意并非他们二人可以揣测。   只是二人一同办事,温应淮总得知晓李唯心中是如何想法,是以只隐晦说道:“你可知虎狼相比谁更可怕?”   见李唯不解,温应淮接着说道:“狼群成群结队出没,杀一狼便有一族群等着,是以便有若是杀一只便有杀一群的说法,若是没了这族群,其余狼便都能活下。”   李唯一惊,明白温应淮的意思,当即开口道:“不若成这虎,虽是独活,却也能成大事。”   见李唯与自己心意相仿,温应淮这才放心下来。升迁之路就在眼前,难道还要拱手让人么。   温应淮心中有野心,对于袁成这样送上门来的政绩自然不会手软,第二日便将袁成下狱。   此消息传到卿嘉述的耳中时,他正陪着贺行舟议事,听完太监的话,贺行舟点了点头,显然对温应淮的办事效率很是满意。   一高兴,当即便宣温应淮与李唯觐见,二人来的很快,李唯在后,一相貌普通的青年在前,二人跪下行礼。   贺行舟此时正高兴,跳下椅子,扶那相貌普通的青年,“温大人此事办得利落,朕可要好好赏你。” 第68章   贺行舟甚少与官员表示亲近之意,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拉近与二人之间的关系,忽然眼角瞥见站在一旁的卿嘉述,似想到什么, 缓缓说到:“温大人与卿大人曾同在鸣山书院求学, 说来也算同窗, 如今能一同在朝为官也算是缘分。”   温应淮一愣, 嘴角的笑意却未变,“臣年少顽劣,在鸣山书院念书之时令先生头疼不已,比不上卿大人天资聪慧,十二三岁之时才华天分已冠绝京城。”   听言, 卿嘉述这才看了眼温应淮, 温应淮当年可是深得先生青眼,于诗文上甚有天赋,哪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不堪。   同在朝中这些年,温应淮从未向他人说过自己曾于鸣山书院念书, 李唯在殿中憋了许久,一出宣政殿便忍不住问他, “怎么从前从未听你说过你与卿大人是同窗?”   “算不得什么同窗,不过是在书院中偶尔见过几面。”温应淮一直不肯提鸣山书院的事,倒不是刻意为之, 只是一被人知晓便会有诸多麻烦, 便如现在这般。   李唯心中实在好奇, 瞧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到:“听闻从前渝平公主也在鸣山书院进学, 你可曾瞧见过?”   温应淮停下脚步, 心中思绪万千, 终是说了句不曾。   李唯并未发现温应淮说了假话,“也是,想来那时渝平公主不过几岁,出行想是都由宫女嬷嬷们抱着,皇家威严想来温兄也不敢大着胆子去瞧。”   经着袁成的事,他与温应淮亲近不少,还能说些打趣的话。   温应淮没再接话,抬步前行,“袁成一案还有些善后之事,今日尽快办妥才好。”   李唯听了简直要哀呼,善后的事情才最繁琐,他本想着今日还能歇一歇,待明日再做也不迟。   本不抱着什么希望要与温应淮商量,却见温应淮极为爽快地点了点头,“也好,待案宗送来再去清点袁成府上之物。”   明明遂了李唯的愿,他却有些不可置信,可他哪知温应淮此刻心乱得很。   行至皇城外,李唯又来了兴致要去温应淮府上一同商量袁成之事,既是正事,温应淮倒不好推辞。   要惩处袁成倒不难,难的是袁成行贿时所记的的帐本中,赫然还写着几位大臣之名,其中最棘手的便是从前的刘太傅,刘毓。   刘毓在朝中多年,一直奉行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年老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叫人唏嘘。   李唯想借着话试探温应淮的看法,“刘大人此次怕是栽了,虽说所收贿赂不多,可毕竟是受贿,多拿些少拿些不过就是量罪不同罢了,到了皇上跟前都是一样的,但依着他对大昭之功,许是能被网开一面。”   温应淮却不以为然,经此一事,刘毓定会告老还乡,朝中绝不会再留他,勤恳一辈子,临到老了却犯了糊涂功亏一篑。   温应淮对朝堂之事颇为敏锐,李唯听罢便知刘毓的结果怕是如温应淮所说相差无几。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李唯便不再多问,闲下来便掀开帘子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瞧见一家酒楼正换着灯笼,瞬时想起什么,邀温应淮一同来看。   温应淮瞧那灯笼几眼,不知李唯究竟何意。   李唯一副你怎么会不懂的模样,“再过几月便是渝平公主与卿大人大婚之日。”   瞧着温应淮还是呆愣的模样,李唯更为吃惊,“满京城,不,满天下都知道的事,温兄竟不知么?”   温应淮勾起嘴角,“原是这事,我自然知晓。”   李唯心下觉得怪异,温兄这笑总有几分勉强的意味,可又说不出其中缘由,只好又指着那灯笼说道:“京城里的商户早就商量好了,待渝平公主大婚那日全要挂上这大红灯笼,沾沾喜气,如今还早着呢,便有人提前挂上了。”   温应淮倚靠着车壁,看着窗外红得扎眼的灯笼,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卿大人与公主是一对璧人,早该修成正果了。”温应淮半晌不说话,一直出神望着窗外,如今冷不丁倒冒出这样一句。李唯虽觉他这话说的不错,可看到他的眼神时,却又觉得他眼中满是落寞。   “话说渝平公主与卿大人都曾在鸣山书院求学,说来也算是青梅竹马,自小的情分非旁人能比,可真是羡煞人也。”   又谈起从前卿国公之事,“若是没有卿家在江宁府作恶等事,如今渝平公主怕早就嫁卿嘉述为妻,可谁能想到,从前的卿国公现在正在西北受着风沙之苦,世事难料啊。”   温应淮仍不为所动,面上还挂着礼节性的笑,李唯压低声音道:“卿大人也是个狠人,为着前途野心全然不顾家族利益,与渝平公主倒也相配。”毕竟渝平公主可是个能在大昭呼风唤雨之人,一夜之间皇位更迭,这样的女子自然瞧不上寻常男子。   温应淮看他一眼,眼神透着一丝冷意,“李大人慎言,金吾卫的耳朵可灵光着。”   李唯自知失言,许是心虚便不再说话,金吾卫是皇室手中的一支精锐,探听消息的本领是一等一的,今儿个说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呈于皇上案前。   温应淮的马车绕了一圈,停在了李唯府上。   “临时想起还有一要事,恐今日不能与李大人相商袁成一案,特将李大人送回来。”   李唯点了点头,识趣的下了马车,站在原地目送温应淮马车离开,许久后嗤笑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有些不解,“大人,温大人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笑出声,“非也非也。”要事?这个关头还有比袁成一案更要紧的事么,只不过是被人戳中了心中痛处,“这温大人怕是要回府暗自垂泪到天明。”说罢,转身回府。   温应淮回到府上便去了书房,书房的屏风后放着一面西洋镜,是他幼时随父亲出海时带回的,自从容貌被毁,他就甚少照过镜子。   镜子子出现的并不是他从前的脸,不过是张平平无奇扔在人堆中就会瞧不见的脸,温应淮用手轻轻摸着额边,这儿还可见疤痕,平日有官帽遮着倒也看不出来。   抹去脸上疤痕并不是件易事,若看见现在的他,谁能想到这是从前在鸣山书院中的温应淮。   望着面前宛如陌生人的自己,温应淮恨不得将这面镜子摔落在地,手刚搭上镜边,又放了下来。   西洋镜难得,用来做贺攸宁的大婚贺礼再好不过。 第69章   离婚期越近贺攸宁的失眠越严重, 翻来覆去许久,贺攸宁终是披衣而起,独自一人冒着雨去了贺临简宫中。   夜里风大雨大, 贺攸宁到时甚是狼狈, 裙角湿了一片, 开门的嬷嬷一怔, 显是对贺攸宁深夜冒雨前来有些吃惊。   贺临简此刻还未休息,听见门外的动静出门查看,贺攸宁站在檐下接过默默的手帕擦拭,兄妹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倒是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招呼贺攸宁快些进屋莫要着凉, 大皇子的案前点着灯, 想来适才是在看书。   “皇兄夜里爱看书的毛病还是未改,这样怪伤眼睛。”   贺临简一愣,笑着开口道:“不过是夜里睡不着看些游记解解闷罢了。”他从前最是用功,时常看书到深夜, 如今倒不必这般勤恳,只是习惯却改不掉。   嬷嬷知晓兄妹二人有话要说, 放下一盏热茶便告退。   贺攸宁却不知要怎么开口了,她心中苦闷无人可说,想来想去也只有来贺临简处。   “夏日里雨急, 夜晚下上一两场是常事, 出门怎不知要带着伞。” 贺临简起身去了里间不知翻找些什么, 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件衣物。   “找了许久,可算是找到了。” 贺临简将衣物递给她, 问道:“你可还记得这件衣服?”   贺攸宁瞧了许久也未看出个所以然, 便摇了摇头, 见她未认出贺临简并不觉失落,那时她还小,记不得实属正常,不记得便罢了。   贺临简去殿外等着,留贺攸宁在殿中换掉已经湿透的外衣。   外头的雨已停,倒真像贺临简来的急去的也急,此处靠着御花园,依稀还可嗅见雨后的泥土气息,贺临简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他最不喜雨天。   待贺攸宁换好衣物,贺临简才回到殿中,衣服穿在贺攸宁身上倒也合身,只是衣袖略有些短,露出一小截手腕。   贺临简眼神好,瞬时便瞧见贺攸宁手腕上的伤痕,察觉到贺临简探究的目光,贺攸宁忙将衣袖向下扯了扯,无奈衣袖太短,终是遮不住。   贺攸宁索性便不遮掩,“皇兄出事后的那些年,我甚为内疚。”那些难熬的日子如今也不过一句话便潦草带过。   贺临简愣神许久,不知想些什么,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近些年二人的关系比之前好上许多,却也远不及年少时的情谊。   贺攸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但心中总有个声音要她来这儿,她只想确定一件事。   “鸣山书院之事皇兄早就知晓真相么?”贺攸宁屏住呼吸,好似头顶正悬着剑,只待贺临简开口便要应声落下。   “并未。”贺攸宁还未松一口气,却听他接着说到:“虽不知晓真相但却对你有所欺瞒。”   贺攸宁看着眼前的男子,一阵寒意席卷全身,若她不问,贺临简是不是打算瞒着一辈子。   “你又骗了我什么?”贺攸宁已没有了初次被他欺瞒时的咬牙切齿,甚是平静,仿佛只是问起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贺临简知晓,她心中怕是对他失望至极。   “当年鸣山书院,非我救你出火场。”这一句话贺临简本在多年前就应说出,在心中练习许久,隔了这么些年终是太迟了。   贺攸宁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明明是夏日,却捂不热心中的寒凉。   “那日大火,我被架子压得无法动弹,连自身也无法保全,遑论救你。”   话音刚落之际,贺攸宁就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向柱子,“为何要骗我?” 怒到极点说出的话还带着颤抖,“你可知我一醒来知晓你为救我失去手臂再无缘皇位是何心情?”   那段日子说是贺攸宁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也不为过,景成帝有意无意的怪责、阮贵妃怨毒的眼神和世人冰冷的言语几近将她逼疯。   每每想到皇兄的一生毁在自己手里,贺攸宁便恨不得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好似只有自残才能减轻自身罪孽,如今却被告知,这不过是场骗局,她的愧疚与自责或许只不过是因着一场局的需要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攸宁才逐渐平静下来。   “父皇是不是早就知晓,还是说,这本就是父皇的计谋?”   当时贺临简身受重伤,一个昏迷的人怎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想来让贺临简装傻,散播贺临简是为救贺攸宁才成这模样,都是景成帝的法子。   “阿宁,从前我便说过你与父皇很像,你小小年纪便可看透世人心之险恶,而父皇更是位攻心的高手。”   景成帝这些孩子,只在对待贺临简之时才是纯粹的父爱,其他的孩子要么置之不理,要么便只是一枚棋子,而贺攸宁便是那枚棋子。   阮贵妃与卿皇后势同水火,孩子间能相处得这般好,景成帝有很大的功劳,一切都得益于贺攸宁出生时,景成帝对贺临简说的一番话。   贺攸宁从一开始得到的,只有虚情假意罢了。   贺临简成了废人,景成帝便将此事利用得更彻底些,愧疚就足以让贺攸宁保住贺临简一辈子,即便他装傻得事东窗事发又如何,那终归是救贺攸宁的恩人,卿家若想斩草除根还得想个办法越过贺攸宁来。   只不过景成帝未料到卿家倒得如此之快,更不会想到贺临简会自己说出真相。   不论一开始贺临简心中如何看她,贺攸宁是真正将其当作可以依靠的兄长,兄弟姊妹几个,她一直将贺临简放在最前头的位置,可未曾想,换来的却是如此对待。   “瞒着我这么多年,你竟未有过一丝想法,要对我说出真相么?”   没想过么?贺临简有些出神,自从名商大火后,他夜里总做噩梦,可梦到的不是那场火,而是贺攸宁,在梦中她一遍又一遍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想要说出,可每每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如何能说呢?一旦说出他们兄妹二人便真的要恩断义绝,贺攸宁怕是不会再喊他一声兄长。   他只好祈祷贺攸宁最好永远也不要发觉,可终究还是等来这一天,到了此刻说出真相竟又这般容易。   他根本无法在看到贺攸宁手臂上伤痕之后,还能在心中装作若无其事,因果轮回,也该他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终是我对不住你。”从一开始便是,这一辈子都是。   贺攸宁摇了摇头,心中却没有丝毫觉得轻松,这么多年的枷锁并不是他一两句话便可抹去,真相已被揭开,却并不觉得轻松。   “当年救我的到底是谁?” 第70章   “阿姐, 阿姐?”贺行舟唤贺攸宁好几声,都不见她回神,贺攸宁在批阅奏折时出神这可是件稀罕事。   贺行舟向淡竹投去疑惑的目光, 可淡竹也只是摇了摇头, 自从公主从贺临简处回来, 便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淡竹虽有心想问,却总被贺攸宁搪塞过去。   贺行舟现在的年岁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一没了贺攸宁拘着,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看了看贺攸宁许久未落下的朱笔, 忽然开口道:“再过不久便是乞巧节, 听闻民间会有灯会,阿姐不若出去一趟也好散散心。”   “乞巧节?”贺攸宁转头对上贺行舟亮晶晶的双眼,一下便猜出贺行舟的心思,这分明是想出宫顽。   说这话也是一时兴起, 说出口贺行舟便有些忐忑,前些日子考较功课时才被贺攸宁训过, 如今想着去玩儿,定会惹贺攸宁不快。   谁料贺攸宁并未多加思索便应下,“也好, 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贺行舟高兴的直转圈, 什么政事都抛掷脑后, 满心都记着几日后的乞巧节。   许是觉得自己过于兴高采烈,失了威严, 贺行舟又装作没事人一般坐会贺攸宁身边, 全然没注意到此刻贺攸宁又在出神。   正巧翻开的便是卿嘉述递的折子, 贺行舟像个小大人似的摸了摸下巴,提议道:“阿姐,不若叫上卿大人一道。”   他的想法倒是简单,贺攸宁总忙着政事,与卿嘉述不过朝堂上匆匆见上几面,两人在一块大多都是商议政事,正好借此机会一同游玩,岂不美哉。   可贺攸宁却觉得不自在,一听到卿嘉述整个人身子都僵住,只能强装无事道:“只怕不妥。”   贺行舟不解,“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了。”淡竹此刻也顾不得尊卑,连忙出口阻止,“皇上有所不知,临近婚期这段时间,男女双方更要少见面,不吉利。”   贺攸宁正愁没理由推脱,淡竹就递上了说辞,她便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贺行舟连忙捂住嘴,“那朕不说了。”说完还呸了三声,“好了阿姐,我将话全吐出去了,不会不吉利。”   那模样甚是可爱,贺攸宁连日来的烦闷都消散不少,瞥了眼桌上的奏折,心中微沉。   “罢了,叫上卿大人一道吧,没那么多忌讳。”   淡竹微微睁大眼睛,显然并不赞同贺攸宁的说法,倒是贺行舟挺了挺胸膛,甚是得意地瞧了淡竹一眼,“朕是天子,自然会庇护阿姐,若有什么不吉利地,便来找朕。”   贺攸宁瞪他一眼,“胡说,皇上要平安健康的才好。”贺行舟却更得意,“朕身体好着呢。”又掀起衣袖给贺攸宁看近些日子跟着武师傅练武晒出来的肤色,是比从前黑了些。   贺攸宁一愣,转瞬间眼睛又弯似月牙,摸了摸贺行舟的头以示嘉奖,“以后也要健健康康,健康便好。”   贺行舟点了点头,并未有多在意,长到现在贺攸宁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身体安康,是以他才这么快就有了武师傅,练武强健体魄,他希望自己安康,便如贺攸宁所愿的那样。   贺攸宁刚走出宣政殿,淡竹便按耐不住,“公主怎得忘了嬷嬷的吩咐,这段日子还是少与卿大人见面的才好。”   贺攸宁却不以为然,再少见面,朝堂上也见了,还怕多这一面么。   淡竹甚是纳闷,明明前两日还不许自己在她面前提起卿大人,说听了别扭,淡竹还以为是婚期将近,贺攸宁害羞,哪知知害羞这几日,乞巧节便要忍不住见面,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怕是想念得紧。   相较着贺攸宁主仆二人的愁绪,卿嘉述倒是高兴得很,可以说,整个京都没有比卿嘉述更春风得意之人。   今日又添了一件高兴事,一只信鸽停在窗前,瞧着脚上的标识,想是从宫中飞出来的,待拆开信一看,果不其然,正是贺攸宁的笔迹。   瞧着卿嘉述的嘴都快咧到耳边,墨言也有些好奇,“大人,可是渝平公主递来的信?”   卿嘉述睨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多话。”言语间却不见怒气,倒是有几分掩盖不住的欣喜。   卿嘉述待在原地并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墨言,墨言被他看得发毛,终于灵光一闪,瞬时明白他的暗示,开口问到:“大人,渝平公主信中可是说了什么?”   墨言上道,卿嘉述甚为满意,可还是慢悠悠地绕过他在书桌前坐下,有拿出一本书翻阅,好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无甚大事,不过是公主相邀与我乞巧节同游。”   墨言十分捧场,瞬时喜上眉梢,恭贺道:“大喜啊!大人!在婚期前本是不好见面的,许是公主耐不住,心里记挂着大人呢。”   这话正说中卿嘉述心意,为遮住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只好将手中的书向上挪了挪好叫他人瞧不见自己有多高兴,毕竟贺攸宁主动的时候可稀罕着呢。   “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快快出去当差,莫要在我这儿打发时间。”   待听完想听的话,卿嘉述便要打发墨言出去,待书房里只余他一人,便起身将身后的匣子打开,里面装的全是贺攸宁与他的通信。   刚想将手上的小纸放进去,又缩回手,这张可与其他不同,意义非凡,还是另外保管为好。   更不提乞巧节当日,卿嘉述更是早早便起来,给母亲请完安后还留下用了早膳,王氏自然高兴,可待早膳用完,王氏便知自己儿子绝非只是单纯用个早膳这般简单。   果然,卿嘉述有事相求,今日要与贺攸宁同游,自然得穿得最好,只是自己挑衣服的眼光实在太差,还是得寻求母亲帮助才行。   王氏听完当时便应下,好胜心一下便被激起,乞巧节灯会定会热闹,到时全京城的好男儿怕是都会在,既是见贺攸宁,她自然不能让卿嘉述落了下乘。   因着王氏的精益求精,卿嘉述比预想的时间晚了许久才出门,马车行了不久边停住,竟是行人太多将路都堵死。   怕贺攸宁等,卿嘉述并未多想便下了马车,一路急行,快到约定的茶楼时,又停下脚步,转身问起墨言。   “你瞧着,我,可还行?”   卿嘉述本就是面如冠玉的美男子,经王氏一番指点更显气宇不凡,见了墨言点头,他才放松下来,抬步去见心上人。   一推开雅间的门,便见贺攸宁站在窗前,忍不住开口唤她,“阿宁。”   还未等贺攸宁转过身,耳边便响起一熟悉的童音,“卿大人。”   卿嘉述嘴角还未扬起的笑一下子便凝固住。   贺行舟左手拉着贺攸宁,右手拉着卿嘉述走在灯笼刚刚亮起的街道上,看什么都新鲜,贺攸宁也甚少出宫,同贺行舟倒也能谈到一块去,一时间只听贺行舟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参杂着几声贺攸宁带着笑意的应答。   二人过了许久才发觉卿嘉述似乎不是那么雀跃,贺行舟有些疑惑:“卿大人,你不喜欢同阿姐一块出来玩么?” 第71章   卿嘉述哪里是不高兴, 他高兴得很,只是若是没有个孩子便更好了。   贺行舟兴头过去便觉得疲乏,揉揉眼睛就提议要回去, 卿嘉述瞬间将贺行舟抱起。   此刻天将将擦黑, 街上才热闹起来, 这会子回去岂不是白来, 况且,他与贺攸宁都未说上几句话,怎会轻易将人放回去。   贺行舟倒是个随遇而安的,趴在卿嘉述肩头就睡,贺攸宁使了个眼神让淡竹将贺行舟抱走。   卿嘉述自是不肯, “不必, 我抱着就好,你难得出来一趟,不若尽兴玩了再回宫去。”   贺攸宁摇头,“我并非是想现在回去, 而是有话同你说。”   原是如此,卿嘉述等的便是二人独处之际, 哪会不同意,瞬时便将贺行舟塞到淡竹怀里,“好生护着。”   淡竹看了眼贺攸宁, 得了许可便抱着贺行舟先行回茶楼等着, 隐在人群中的护卫也跟了上去, 只剩贺攸宁与卿嘉述。   贺攸宁一袭鹅黄色纱裙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格外清新灵动。   “你今日很好看。”在卿嘉述眼中, 贺攸宁自是日日都好看, 但总觉今日不同, 他有心注意着,贺攸宁手上的一对白玉镯正是他从提达带回的那对,心中更是欣喜,“白玉镯也很称你。”   贺攸宁低头看那手镯,轻声说了什么,正被烟花声掩盖,卿嘉述走近两步,附身侧耳要她再说一次。   贺攸宁却不愿再说,转身看起卖糖人的摊子,卿嘉述像是来了脾气,非要贺攸宁再说一次,惹得摊主频频看向二人。   贺攸宁实在磨不过他,将他拽离摊子,确定四下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开口,“我说,这镯子是你所赠这才与我相称。”   卿嘉述低低笑出声,贺攸宁才发觉自己被耍,分明是听清了非要她多说一遍,讨得他开心罢了。   登时又羞又气,转身又往那糖人摊子走去,卿嘉述赶忙跟上,借着宽大的衣袖牵住贺攸宁的手,贺攸宁一怔,却没有挣脱。   摊主见二人回来,打趣到:“公子可是将心上人哄好了?”又道:“公子与夫人一出现在这街上我便瞧见了,可以说我在这儿十几年,没见过比你们二人更相配的,可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连适才抱着的小公子那也是天真烂漫。”   摊主显然是误会了二人的关系,卿嘉述却并不反驳,只笑盈盈问摊主能否给他与贺攸宁做个糖人,又将一锭银子放下。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要的道理,摊主忙不迭应下,嘴里还不忘说几句漂亮话,“夫人真是有福气,孩子那般大了二人还是这般恩爱,可见是公子知晓疼人。”   卿嘉述倒是谦虚,“哪里,是我有福气。”   越说越离谱,瞧着卿嘉述飘飘然的模样想是对摊主所言的夫妻二字甚是满意,贺攸宁睨他一眼,终是没拆穿。   卿嘉述得了贺攸宁的眼神暗示也不敢再接摊主的话茬,待糖人做好后拿上便走。   摊主瞧着二人的背影,努了努嘴,看着仪表不凡颇有威严的模样,没成想却是个惧内的,妻子瞪一眼便不敢说话。   贺攸宁很喜欢这对糖人,一直盯着瞧,这糖人真可窥见与二人相似之处,卿嘉述护着她避开人群,手上却被塞了一个糖人。   “你瞧,是不是很像你?”   面对贺攸宁,卿嘉述哪有否定的时候,这会儿瞧了半天,真未看出这糖人有何与他相似的地方,但还是郑重点头,“是有几分相似。”   贺攸宁眼神都落在糖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卿嘉述的心虚,“衣服捏的粗糙了些,但这表情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你。”   卿嘉述深觉人万万不能扯谎,他真瞧不出这眼睛鼻子都需仔细辨别的糖人如何看出表情,如今谎已说出去,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余光瞥见贺攸宁手上的糖人,顿时想出解围之策,伸手要瞧瞧她的糖人。   二人交换了糖人,卿嘉述盯着手中代表着贺攸宁的小糖人看得十分仔细,那专注的目光让站在一旁的贺攸宁都有些不自在。   “这糖人也像你。”卿嘉述也无法说出有哪捏的相似,但一看到小糖人的脸,一下便联想到贺攸宁,顿时明白贺攸宁为何之前说他与糖人的表情相似。   约莫这便是有情人之间的心理暗示,一时间手上的小糖人变得可爱极了,卿嘉述就这样一手拿着糖人一手牵着贺攸宁向前走。   “再往前走些,我知有一看烟火的极佳之地。”   贺攸宁拿着手上卿嘉述的糖人,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要换回来。   二人顺着人流向前,却不巧正被酒楼上一群人瞧见。   “你们来瞧,那是不是卿大人?”   今日是乞巧节,几个年纪相仿的官员陪着家中姊妹出游,在街上碰见正约着酒楼上一叙。   此言一出,瞬间围上来少人,伸着脑袋就向外看,几个女孩也没忍住心中好奇,纷纷站起身。   “卿大人身边之人是谁?”一女子问到,雅间却瞬时安静下来,这官员能瞧见卿嘉述纯粹是缘着卿嘉述个儿高,在人群中实乃鹤立鸡群,显眼得很。   可卿嘉述身边那女子被他挡的死死的,他们只能瞧见随风摇曳的鹅黄色轻纱,根本看不见那女子面容。   按道理来说,能出现在卿嘉述身边的便只有渝平公主,可万事哪有绝对,若不是渝平公主,那岂不是叫他们撞见天大的秘密,更何况,渝平公主日理万机,哪会有闲工夫同卿嘉述过节。   越想越觉得不妙,瞬间没了要游玩的心思,留在这街上多一刻便是多一份会被卿嘉述发现的危险,于是便着急要带家中姊妹回去。   谁料姊妹们却不肯,一定要瞧瞧那女子是谁才肯罢休。   “去瞧瞧罢了,若是渝平公主你们不见岂不是失礼,若不是,那卿大人做了错事还有什么可辩解。”   那年轻官员挠了挠头,哪是这么简单的事,说不准便是皇室丑闻,又事关渝平公主可不得小心谨慎。   几个女子却不管,相伴离去,其余人见状只好跟上。   贺攸宁可不知已有人要替她捉奸,被卿嘉述带到一桥上,许是人人都知这儿是个观烟火的好处,周遭有不少人,贺攸宁好几次被挤进卿嘉述怀中。   她一向不喜欢他人的触碰,如今这样更是眉头紧皱。   卿嘉述也未料到今年这处竟这般多人,护着贺攸宁往桥下走,终是到了一人少僻静之处。   “是我考虑不周,未能料到这般情况,你可有被伤到?”   贺攸宁摇了摇头,只是手中卿嘉述的糖人却被挤坏,哪里还能瞧出这之前还是个人的模样。   “糖人坏了。”贺攸宁语气甚是委屈。卿嘉述哪里见过贺攸宁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懊恼,“我们回去,要摊主再做一个。”   “罢了。”卿嘉述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生怕贺攸宁说出糖人坏了约是你我二人之间的预兆这样的话,“再回去还得过那桥,再挤一遍我可不肯。”   卿嘉述松了一口气,将手中护得好好的贺攸宁小糖人递给她,“你瞧,你的小糖人还好好的。”   他人高马大,护着贺攸宁和她的小糖人完全不是问题。   烟花在头顶绽放,四周的嘈杂在这一刻仿佛如潮水般褪去,贺攸宁的眼中只有面前低头哄她的男子,烟花再绚烂却不及心中的星火,一点便成燎原之势。   她踮起脚飞快在他脸颊落上一吻,后又装作若无其事转过身,抬头看烟花。   卿嘉述愣在原地,半晌都未动弹,只觉自己身在梦中,待手指触到脸颊上的温度才有几分真实感。   侧头看向贺攸宁,似不经意间挪了几步,正瞧见她泛红的耳尖,喉结下意识滚动,正欲低下头,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谁?”卿嘉述厉声呵斥来人,还不忘将贺攸宁护在身后。   跟着二人的几人也有些发懵,一时不察发出声响还叫人察觉,这下只能硬着头皮从树后出来。   “卿大人。”此处并无烛火甚是昏暗,卿嘉述借着时不时亮起的烟火这才看清几人的脸,都是朝中的官员。   几人见了礼,卿嘉述本想移了位置好叫身后的贺攸宁出来,可刚一动却被贺攸宁从身后拧了一把。   贺攸宁哪有脸出来见人,不知他们何时就在,一想到若是被官员们瞧见她亲了卿嘉述,便恨不得刨个地洞钻进去。   卿嘉述面上表情半分未变,仍是带着礼貌的笑意同几位官员点头,“不打扰各位游玩。”说罢,便注视着几位,显然是赶人的意思。   官员们想走,可几个女子却不肯,适才可是瞧见那女子亲了卿嘉述,只是夜色昏暗瞧不清那女子的脸,可想也知道若是渝平公主在此,定是那卿嘉述没脸没皮地凑上去,哪会有渝平公主主动的道理。   她们在渝平公主下令建的女子学堂中听学,得渝平公主庇护,绝不眼睁睁瞧着卿嘉述干出对不起渝平公主之事。   “卿大人身后藏着谁?”女子眼神犀利,似要将卿嘉述看穿,好将他身后的女子揪出来。   事情到这地步,卿嘉述只能开口说实话,“姑娘以为还能是谁?”   贺攸宁将整张脸埋在卿嘉述的背后,已是自暴自弃,彻底放弃挽回在臣子们心中的形象。   几位官员只觉坟头长满草的日子不远,拉着几位还未听明白的姊妹赶紧离去,一机灵的还不忘补充道:“还请卿大人和,和那位小姐放心,今夜微臣几个什么都未看到,家中姊妹唐突,待回去定会好生教导。”   贺攸宁听得一清二楚,以微臣自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还怎么见人啊。   待闲杂人等终于走远,卿嘉述转过身便瞧见一张红透了的脸,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惹来贺攸宁一记白眼。   被这么一打岔,贺攸宁彻底没了游玩的心思,又想着留在茶楼的贺行舟,便催着要回去。   卿嘉述自是同意,指了指贺攸宁的脸颊,吐出四字:“下次补上。”   不正经!贺攸宁才不管他,自顾自往前走,却被卿嘉述拉住手腕,“回去的路在这边。”却怎么也没松开她的手。   到了茶楼,却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原应待在茶楼中的贺行舟等人并不在。   “怎么回事。”面对跪倒一片的侍卫,贺攸宁的脸一片阴沉,心脏像是被人揉成一团,只有靠着卿嘉述才能站稳。   “回茶楼的路上皇上醒了说要再游玩一番,路上人多,皇上跑得急,挤进人堆就不见踪影。” 第72章   几十个侍卫守不住一个孩子, 贺攸宁怒极反笑,“死守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找!”   贺攸宁心中焦急,根本无法做到在茶楼里等着消息, 不顾卿嘉述阻拦便要出去。   此刻月亮高悬, 街道上游人如织, 正是热闹的时候, 若要不惊动旁人悄悄寻一孩子属实是件难事。   贺攸宁如此心神不宁,卿嘉述怎会放心让她出门寻人,只让她待在茶楼中,“我去寻便是,你且放宽心。”   贺攸宁紧紧抓住卿嘉述的手, 也知晓若是她执意出门怕只是会添乱, 便从怀中取出玉佩交于卿嘉述,“将信物交给年棋,让他带着金吾卫封锁城门,半个时辰后若是还找不到皇上, 便挨家挨户去搜。”   卿嘉述回握她的手,正色道:“你放心, 皇上定会安然无恙归来。”说罢,便领着玉佩出门。   贺攸宁撑起身子走到窗边,窗外一片欢声笑语, 与茶楼中的寂静格格不入, 她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 能在侍卫和淡竹的眼皮底下带走贺行舟的人定是有几分本事,绝非是打着拐带孩子的念头歪打正着。   知晓贺行舟身份还能有如此身手, 全天下都数不出几人, 若贺行舟出了事……贺攸宁紧紧咬住手指, 前所未有的慌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眼见半炷香的时辰过去,卿嘉述还未传来消息,贺攸宁下定决心不再等,抬步便向外走。   行至楼下,便瞧见卿嘉述抱着贺行舟回来,身后跟着淡竹。   贺攸宁扶着梯子踉跄两步,一丝凉风袭来才觉出了一身冷汗,贺行舟也知自己闯祸,从卿嘉述身上下来便一直不说话,低着头不敢看贺攸宁,一个劲往卿嘉述身后躲。   “你随我来。”贺攸宁还是顾及着贺行舟的面子,每当着众人的面生气,只想着去雅间中好好同他说。   贺行舟一步三回头,就盼着卿嘉述解救他,谁料卿嘉述愣是装作没瞧见,贺行舟撅着嘴一跺脚,横下心便跟着贺攸宁上楼。   到了雅间,宫人们得了眼色纷纷退下,贺行舟知晓阿姐这是动了真气,在门边磨磨蹭蹭许久才挪着小碎步走到贺攸宁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想要说几句好话蒙混过关。   “阿姐,是我调皮,惹得阿姐担心,都怪我,阿姐若是生气打我骂我便好,莫要气坏了身子。”   贺攸宁仍是一张冷脸,扯过衣角不叫他碰,“今日是走丢的还是故意要闹上这一遭?”   贺行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贺攸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这孩子一时起了玩心,回过神来才发现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贺攸宁本欲发火,忽想起在街上看见的孩童就泄了气,一把搂过贺行舟,“是阿姐不好,成日拘着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未能陪你尽兴玩一遭。”   贺攸宁若生气贺行舟倒还能好受些,如今将错全揽到自己身上,贺行舟鼻子一酸当即哭出声来,“不怪阿姐,都是我调皮害得阿姐担心,又如此兴师动众惹得不安宁,是我不好。”   贺行舟甚少哭鼻子,许是真知晓错处,这才如此难受,贺攸宁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再言语。   倒是贺行舟收不回情绪,一直哭着在回宫的马车上便入睡。   贺攸宁挥手叫停马车,让太监守着,起身去了另一辆马车,那马车上卿嘉述正等着。   “你是在何处寻得皇上?”   卿嘉述也觉蹊跷,金吾卫与淡竹等人沿着街道找了个遍,连偏僻的巷子都未放过,遍寻不得,可转眼间贺行舟便独自一人好好的出现在大街上,卿嘉述未费多少功夫一眼便瞧见了他。   “若说不寻常,我瞧见皇上时,他心情甚是低落,似是发生了何事,只是我细细瞧了,皇上身上并未有伤痕,若真有事怕只有皇上自个儿心里清楚。”   贺攸宁心中疑虑重重,贺行舟不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知道事情轻重,一时玩笑也不会故意躲这么久,也没那个能力躲过这么多人的搜寻,定是有人将他绊住。   只是这人又会是谁?   卿嘉述抬手抚平贺攸宁眉间的皱痕,“小小年纪怎得这般爱皱眉,我已派墨言去查,一有消息便送信给你,今日我有错,只顾着与你相处未能对皇上思虑周全,你倒也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嗯?”   他不想贺攸宁总这般累,若能多想起还有个他可依靠便好。   马车行至宫门前,卿嘉述不能跟着进宫只能下马车,隔着帘子牵了贺攸宁的手,“等我消息。”   今晚这一遭下来,贺攸宁已是身心俱疲,况她也不是个逞强的性子,她与卿嘉述以后总归是一家人,多依靠着他些又有何妨。   宫门缓缓关闭,卿嘉述站在原地,脸色哪还有哄着贺攸宁时的温柔,他此刻恨不得将背后搞鬼的人碎尸万端,经此人这么一闹,贺攸宁怕只是一门心思放在贺行舟身上,哪还记得今夜与他的温情。   一言不发上马,朝着寻到贺行舟的街道奔去。   仔细查来,真叫他发现端倪,这条南北朝向的大街并无什么小巷,两旁全是酒楼,贺行舟能凭空出现在此处,定是之前被人藏在酒楼中。   今日乞巧节,酒楼人杂,查起来并不容易,可还是叫卿嘉述发现可疑之处,一位姓年的客人七日前要了两间上房,今日晚上才入住。   姓年,此姓在大昭倒是少见,卿嘉述只听过两人,一位便是金吾卫的年棋,另一位便是数年前被贺攸宁安排到南边看住那位的年柯。   卿嘉述的心咯噔一声,深觉事情不妙,循着房号上楼,果然瞧见意想中的人。   古人已是少年模样,许是身体养好了的缘故,倒不似从前那般孱弱。   卿嘉述一时犯难,竟不知如何开口称呼面前之人,二皇子?亦或是太上皇?   倒是眼前之人先笑着开口,“或许该称卿大人一声二姐夫?”   卿嘉述却笑不出来,他应待在南边好好养病,最不该出现在此。   贺斯川似是半分为一时到自身处境的尴尬,甚是亲昵邀卿嘉述坐下,站在一旁的年柯替贺斯川摆好凳子,又一言不发站回原处。   看这样子,年柯像是已被贺斯川收拾得服服帖帖,也罢,贺斯川长了百来个心眼,年柯这样有些小聪明的定是斗不过他。   “阿姐是不是生气了?”贺斯川似十分苦恼,“阿弟一人在街上,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宫人侍卫如此疏忽,阿姐怎会不生气。”   卿嘉述神色未变听他胡言,“殿下说笑了,皇上一向是个懂事的,断不会惹渝平公主生气,此次走丢只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殿下身体并未大好,不知京城有何大事竟让殿下拖着病体千里迢迢赶来?”   贺斯川的笑意顿收一半,卿嘉述说话句句带刺,这是在怪他惹贺攸宁不高兴,又怀疑他进京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贺斯川眯着眼瞧他,“卿大人这些年步步高升,说话也硬气不少。”说话间,脸上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冷声问到:“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臣子罢了,有何资格这般同我说话?”   “他没有资格,那我有么?”一女声从门外传来,正是贺攸宁。   贺斯川顿时变得不知所措,嘴中不由唤到:“阿姐。”   贺攸宁并未瞧他,只是看向一旁的年柯,贺斯川还需每日喝药,以他的身子想一人来京城简直是天方夜谭,想是年柯一路上悉心照顾着才能让他好端端地站在这,但年柯却是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你长大了些,胆子也大了不少。” 第73章   时隔多年姐弟俩第一次见面, 贺攸宁望着眼前的少年,许是南方的山水养人,他的气色比从前好上许多。   无论贺斯川这次回京有何目的, 贺攸宁都不会让他久留, “你们先出去。”   卿嘉述有些犹豫, 贺斯川阴晴不定, 若有不快不知会干出何事,他不放心贺攸宁单独留在此处。   贺攸宁却摇头,示意他放心,贺斯川是个精明的,即便是要做恶事也只会借他人之手, 哪会做的这般明显落人口舌。   门关上后, 卿嘉述也未走远,而是紧紧贴着门边,一有不对便打算破门而入。   年柯就站在一旁瞧得真真的,“大人不必这般紧张, 殿下对公主有孺慕之情,定不会做出伤害公主之事。”   卿嘉述冷哼一声, 并未接年柯的话,贺斯川惯会伪装,年柯在贺斯川身边多年, 只怕早被他笼络去。   年柯也觉费解, 在他眼中, 贺斯川不过是个体弱多病偶尔有点小脾气的少年罢了。却不知,表面纯良之人心底却阴暗如蛇蝎。   门内, 贺斯川站在贺攸宁面前, 歪着脑袋打量她许久, “阿姐似乎未曾变过,纵使不着华服也遮不住满身的贵气。”   说罢,自顾自坐下,翘起一条腿,自嘲道:“不似我,在南边的山坳坳里吃不好睡不好,与那山中野人有何区别,哪还有半分皇家风范。”   “不是让你好好养病,为何擅自来京都?”贺攸宁打断他的话,打定主意要将他送回南边。   贺斯川耷拉着一张脸,似十分委屈,“阿姐即将大婚,身为弟弟的怎能连阿姐的婚礼都错过,岂不是太不知礼数。”   贺攸宁只觉他满口谎话,前些年淑慧长公主大婚,也未见他来信道喜,如今倒想着偷偷回到京都,离婚期还有两月,哪需他这般早回来,想不出缘由索性便不去想,“明日便回去吧。”   贺斯川拿着茶盏的手一滞,忽地笑出声,“阿姐何需这般紧张,今日不过是个意外,街上凑巧碰见阿弟,心中喜欢的紧多说了几句话,这才误了时间,倒惹得阿姐兴师动众一场。”   贺攸宁一字也不信,只摆了摆手道:“莫要再多说,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安排人送你回去。”   “回哪儿去?”贺斯川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窗向外瞧,已过夜半街上早就空无一人,只听得见几声蝉鸣,贺斯川深吸一口气问道:“京都才是我的归宿,阿姐又要我回哪去?”   这件酒楼许是年久,桌角漆痕斑驳,露出其中纹理,贺攸宁有些出神,逼自己不再去瞧。   “京都不适宜养病,待你在南边养好了身子自然能回来。”   贺斯川低笑出声,“阿姐说这话自己可信?我这身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只靠药吊着命,何年何月才能养好,还是说阿姐想让我一辈子待在南边,最好永不出现在京都?”   说到后面,不由得抬高声音,细细听来还可察觉有几分颤抖。   “他是你的弟弟,难道我就不是么,皇位都已让给他,阿姐还要我怎么做?”   贺攸宁冷眼瞧他,丝毫未被他的话语所扰,反而几分怒气,“让?时间久了阿弟的记性也差了不少,不若你再仔细想想,这皇位真是你让出去的么?”   “若你不动歪心思,或许还可多坐几年,可你实在歹毒,买通乳母毒杀刚刚出生的婴孩,这便是你的兄弟之情?”   雅间中的气氛逐渐凝滞,贺斯川的脸一寸寸冷了下来,“我杀不杀他又有何妨呢?不过就像阿姐所说那样多坐几年罢了,待他长大不还得让给他?可是凭什么?群臣认为我不配,阿姐也看轻于我,可他又比我强在哪里?不过是个一不留神就会走丢的蠢货罢了。”   贺斯川自小便偏执,数年过去却唯有一丝改变的迹象,贺攸宁本以为南边修养数年,总能改些毛病,如今看来全是妄想。   瞧着他面目狰狞,贺攸宁只觉失望,“你甚是聪慧,可仅这一件事你数年都未看透,究竟是真未猜到,还是,只是你的托词。”   贺攸宁也曾为他悉心谋划,收复势力,也曾想着以他的心智长大后定能稳住大昭江山,只是他身体太差,贺攸宁无奈只能做出退让,对于她来说,一位贤明的帝王万没有一个身体康健的弟弟重要。   这其中转变,旁人都能瞧得出,贺斯川身为局中人,难道真是当局者迷么?不过是之于他而言,帝位和权力或许比命更重要。   贺攸宁深觉无力,她自认为是对的决定到头来贺斯川并不领情,而她自己也并未觉得好受,彼此煎熬着,连她也不由生出几分疑惑,这样的决定真的对么?   可贺斯川如今好好地站在这儿,活过了曾被他人所言必死的十岁。   “阿姐,我很后悔。”贺斯川望着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低声道:“没有夭折也算他有几分福气,当初我若不那般心急,也不会有个什么阿弟,要怪只能怪我未能等到时机。”   “其实我,最恨他。”   贺攸宁许久未说话,只偏过头去不想看他,半晌后起身向门外走去,贺斯川却在此时开口,言语中带着几分笑意,似是全然忘却适才二人的争锋。   “阿姐,我此次进京真的只是为了看一看你,还特意为你带了南边的吃食,夏日里易坏都用冰块冰着呢。”说罢,便着急去拿。   贺攸宁头都未回,“明日送你回去,你早些休息。”   贺斯川却像是未听见,手中不停翻找,嘴里还不停嘟囔,“也不知年柯将东西都放哪儿了,明明有交代他好生看着……”   “以后去哪都好,别再来京都。”   话音刚落,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似是过了许久,房内才响起贺斯川的声音。   “我此次只是为了贺你新婚,所言句句为实。”   “别再回京都,你知晓我所言为何。”   贺斯川还想说些什么,可抬眼却瞧见贺攸宁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   她哭了,这个念头在贺斯川的脑海中打转,终是点了点头。   “好。”   贺攸宁推开门,却还是转身看了他一眼,却也仅仅一眼便匆匆离去,他们彼此知晓,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第74章   解落三秋叶, 京城枫叶红透之时,便是贺攸宁大婚之日。   贺攸宁的公主府建在城南,从皇城到公主府, 举目望去一路上挂满红绸, 卿嘉述身着红袍在此等候, 待到吉时, 宫门缓缓打开。   金吾卫众人骑着战马在前开道,其后便是八位头戴金钗、手持方圆扇子的小童,二十位提灯的宫人,浩浩荡荡一条长队。   卿嘉述张望许久,还未能瞧见载着贺攸宁的花轿, 陪着结亲的同僚偷笑, 打趣道:“公主出嫁仪仗华丽,卿大人莫要心急定不会误了时辰。”   卿嘉述哪有心情回应这些人,只觉紧张万分,也不怕他人笑话, 骑在高头大马上低头打量起自己,生怕有哪出了错。   “卿大人, 来了!”同僚高呼,身边众人也望着卿嘉述笑,十分热闹, 卿嘉述被这气氛渲染却觉更加紧张, 连缰绳也险些未握住。深呼吸几次后, 终于平复心情,可胸膛内还是砰砰直跳。   贺攸宁坐在轿内也未轻松到哪去, 几次想掀起帘子瞧一瞧, 却又放下手来。   淡竹隔着帘子同她说话, “公主,已出皇城了。”又凑得更近,捂着嘴笑道:“卿大人身着红袍显得格外俊朗。”   贺攸宁低头浅笑,细细抚摸手中那只白玉簪,却窥见手臂上的伤痕,一腔欢喜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化为忐忑。   轿子外还是吹吹打打喜气冲天的模样,卿嘉述时不时回头瞧上一眼,明明隔着轿帘,却好似能窥见轿中人同他一样欢喜。   沿街茶楼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温应淮也在其中,周遭之人全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他一人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越过屋檐便能瞧见远处山坡一片火红,鲜丽夺目却显得扎眼,那满山种的都是五角枫树,贺攸宁喜欢枫树,卿嘉述便将婚期定于秋日,以满山枫叶陪嫁。   温应淮立于茶楼之上,还可清晰窥见卿嘉述脸上的笑意,今日他便是这京城最得意之人。   目光忍不住落在那顶轿子上,从前在梦中多次见过的景象如今就在眼前,她定也如自己所梦见的那般带着笑颜,满心欢喜。   终是不愿再看下去,温应淮逆着人群转身离去,他从前也爱枫叶,只是之后再见时心中之余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在公主府外,贺攸宁被淡竹扶出轿外,因戴着盖头贺攸宁走路很是小心,直至察觉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   “莫怕,跟着我便好。”卿嘉述的声音很轻,可在喧闹的人群中贺攸宁还是一下便捕捉到,轻轻点头,又发觉戴着盖头他无法瞧见,便轻声回他,“好。”   许是太久未说话,贺攸宁的声音有些发哑,卿嘉述只以为她紧张,低声笑着,握住她的手却更紧。   贺攸宁只听得见周围嘈杂的人声,顺着盖头还可窥见卿嘉述的衣摆,喜娘的声音也听不真切,只觉糊糊涂涂便跟着卿嘉述拜了高堂。   再回过神来,已是在洞房内,盖头忽地被揭开,贺攸宁下意识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这一看便有些愣住。   大昭官服为玄色,卿嘉述也不爱穿些亮色,如今乍一眼瞧见他身着红袍的模样,倒叫人眼前一亮。   卿嘉述更不必提,早就看得呆在原地,流光溢彩的嫁衣衬得贺攸宁面若桃李,抬头看他时似眼含春水,他恨不得此刻便化在这滩春水之中。   宫女嬷嬷们捂着嘴偷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前头还有宾客要迎,驸马爷可莫要误了时辰。”   卿嘉述上前两步,握住贺攸宁的手,似是十分不舍,“等我回来。”   周遭笑声更大,贺攸宁羞得抬不起头来,忍不住催他,“快些去吧。”   卿嘉述自是应下,转身便朝前厅走去,只是行动间颇为磨蹭,行至门边还不忘回头瞧上一瞧。   几个宫女没忍住笑出声,淡竹也凑到贺攸宁跟前打趣,“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奴婢瞧着这天还未黑,卿大人便急着要度这春宵。”   贺攸宁睨她一眼,脸却更红,还是秦嬷嬷替她解围,“公主饿了一天,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虽一日未进食,贺攸宁却未觉得饿,只觉头上礼冠太沉压得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如今只想卸了这礼冠好生缓一缓。   待礼冠卸下之时,都可窥见额头上被压出的红痕,轻轻一碰都觉得疼,贺攸宁在镜前瞧上许久,才问秦嬷嬷,“这可会留疤?”   嬷嬷一愣,仔细瞧了便摇摇头,“公主尽可放心,好生养着定不会留下疤痕。”   不会留疤那便好,贺攸宁心中稍定却又想起手臂上的疤痕,不由得望向秦嬷嬷,秦嬷嬷知她心思,宽慰她道:“公主安心便是,卿大人不是只注重皮相之人。”   外人都看得清的事贺攸宁怎会不知,只是由爱故生忧,面对爱人时总怕自己哪里还不够好。   卿嘉述比预计回来的早,身上沾了些酒气,神色却清明,回来时,贺攸宁正在梳妆。   众人纷纷退下,待门掩好,卿嘉述缓缓走到贺攸宁身旁,拿过她手中的梳子,嘴中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已齐眉。”   贺攸宁扑哧一声笑出声,从镜子中看他,问到:“你从哪儿学的这吉词?”   “早便学了,只待今日。”卿嘉述也透过镜子看她,二人眼神交汇间,贺攸宁总觉空气逐渐变得粘稠叫她喘不过气来,慌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在出嫁前,嬷嬷便同我说了吉词。”   “不一样,我自己说上一遍才可安心,”卿嘉述弯下腰将贺攸宁抱起,“这一日我等太久,总要十全十美的才好。”   贺攸宁不敢抬头看他,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直到身后靠上一片柔软,卿嘉述欺身上来,才堪堪用手抵住,“等一下。”   卿嘉述眼底发红,强忍着停住,好似一匹野兽只待贺攸宁一声令下便将她啃食殆尽。   “让我瞧瞧你后背。”   卿嘉述一愣,直起身子半晌都未动,低笑道:“阿宁若是想瞧何必叫我停下,还怕不叫你瞧见不成。”   贺攸宁却出乎意料的坚持,“先让我瞧瞧后背。”   卿嘉述低叹一声,缓缓褪去外衣,转过身来,后背尽是烧伤留下的疤痕,鸣山书院那般大的火,能将贺攸宁毫发无伤的带出,他又怎会不付出一些代价。   身后传来抽泣声,卿嘉述刚想转身,贺攸宁却将脸缓缓靠在他的后背。   “为你如此,我甘之如饴。”   卿嘉述转身去抱她,像抱着孩子一般将她搂在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怀中人低声唤了声表哥。   卿嘉述哪里见过贺攸宁这般乖巧的模样,一时间全然不顾其他,低头吻她。   衣衫散落一地,贺攸宁伸手环住他,卿嘉述却停住动作,不断摩挲着她手臂上的把哼,贺攸宁想抽回手已是不能,只听得见他低声一叹,还未反应过来又被拉进   狂风暴雨之中。   天光渐亮之时,屋内才消停下来,贺攸宁早就累得昏睡过去,卿嘉述却还是精神奕奕,借着快燃尽得烛光瞧贺攸宁的手臂。   半晌后终是忍不住低头埋于她发间,一滴泪珠滑落,逐渐隐于发间。   从前种种苦难再不去论,只望来日她尽是欢欣时刻。   【正文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