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娇与野   作者: 许沉梦   简介:   第一遇见秦放,是在县城狭窄的巷子里。   少年留着寸头,青黑色的发茬又短又硬,五官锋利恣睢,下颌线条尖锐的好似能割伤人一般。   钟毓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眼神阴鸷,浑身充满戾气,   就像是一条龇牙咧嘴的野狗。   -   多年后,在宴会重逢。   钟毓作为小提琴手受邀前来演出,因相貌清冷,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细腰上秾丽的红玫瑰刺青,反差感十足,看得一众富家子弟红了眼。   几个狐朋狗友来了兴致,围在一起打赌。   “哥几个比比看,谁先把人撩到手就算赢。”   话音落下,一片附和声。   唯独坐在边上的秦放沉默的隐匿在阴影里。   有人问起,他也只是掀起眼皮瞥一眼,指节轻点桌面,开口,语气淡漠:“没兴趣。”   然而后来,无人窥见的夜里。   秦放将人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那片肌肤。   ——那是独属于他的玫瑰。   *   阅读指南:   1.玫瑰X野狗,双初恋;   2.双向奔赴/久别重逢;   3.前半段少年心动,后半段成年人的拉扯。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戳一戳收藏哦~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毓,秦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玫瑰X野狗   立意:爱与自由 第1章   车辆开进县城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雨。   天泛着灰,沉沉的压下来,豆大的雨点从乌云里坠落,噼里啪啦的砸在挡风玻璃上。   正在开车的中年男人低声暗骂了一句鬼天气。   他抬手打开雨刷,刮片在玻璃上来回摩擦,发出一连串的咯吱声,难听的紧。   钟毓头靠着车窗,双眸睁开,视线虚落在外头。   急速行驶的轿车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闷得她喘不上气。   几日前,高考刚刚结束,她成绩估下来还算不错,超一本线不是问题。   可钟毓是艺术生。从小别人抱着玩具的年纪,她就开始学着拉小提琴,去柯蒂斯就读是她自小的梦想。半年前,她怀揣着莫大的期望递交了入学申请,至今都没有收到来自理想院校的offer。   发出去的邮件宛如石沉大海,没得到一丝回音。   前排,父母在就她未来该何去何从展开交谈。   母亲忧虑的声音从副驾上传过来:“通知书迟迟不来,国内这边成绩一出来就得填报志愿,中间隔不了几天,万一到时候两边都耽搁了怎么办。”   “照我说,报央音就可以了,稳妥。”父亲看了眼后视镜,皱眉责备:“你当初要是再用功一些就好了。或是心气别那么高,总比现在不上不下的好。”   话说的不是很中听。   没等钟毓开口,母亲先一步岔开话题。   “行了,不说那些没用的了……阿毓,你这次回外婆家就好好休息,顺便替妈妈多陪陪老人家,外婆她最喜欢你了。”   钟毓嗯了下,声音有些沉闷。   她将车窗按下条缝,抬起头,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仅仅半秒钟后,又在父亲的呵斥中,重新关紧了窗。   她紧紧闭上眼,将情绪尽数压抑回去。   片刻后,重新掀开眼皮看向窗外。   县城在雨幕里整个是灰蒙蒙的一片,城里高楼和自建房相间,楼体忽高忽矮,起伏不定,宛如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峦。   落水县是外公的老家,钟毓很小的时候来过一两回。   然而那些与之相关的记忆早被岁月冲淡,变成了模糊不清的黑白。   几年前外公去世,外婆找人翻修了这里的老房子,重新定居在这边。   高考结束,钟毓跟父母申请来这边暂住,费了番功夫才总算得偿所愿。   出神间,车轮从松弛的井盖上碾压过去,车身颠簸了几下,又拐过几个弯,直到路径由宽边窄,终于停靠在一户人家门前。白瓷砖朱红门,里面围了个大大的院子,典型的北方村户。   “到地方了。”   父亲率先打开车门,撑伞去取行李的时候却不注意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他低声抱怨了几句,被身旁的母亲出言制止。   钟毓沉默着看完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直到母亲催促,她才别开眼,不急不缓的从边上拿起自己的琴包抱在怀里下了车。   一阵敲门声后,漆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边拉开。   外婆布满皱纹的脸在看到来人时,露出慈祥又喜悦的表情。   钟毓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   她乖乖的叫了声:“外婆。”   语调轻柔婉转。   几人先后进了门,穿过长长的院子进了主屋。   外婆这里是两层的自建小楼。考虑到老人腿脚不便,客厅厨房和主卧都在一楼,二楼则是几个空客房,钟毓就安置在其中一间。   似是对这里条件不是很满意,父亲从一进来就耷拉着脸,母亲也皱起了眉头。   家里除了外婆,还有个雇来的阿姨,姓张,就在附近村子住着,主要负责日常做饭和打扫。   知道她们今天要来,张姨提前做好了一大桌子饭菜,打了声招呼后就先回去了,将这里留给了主家。   几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后父母便要走,他们第二天还有工作要忙,留不了太久。   钟毓将人送到门口。   临上车前,母亲拉着她的手,眉目间满是担忧。   她叮嘱道:“小县城不比大城市,这里到处都是城乡结合部,什么人都有,治安很不好。阿毓,你这么漂亮性格又这么乖顺,看见那些不学好的混混记得千万躲远点儿,别被欺负了,知道吗?”   钟毓垂下眼眸:“知道了,您放心吧。”   话虽如此,母亲却还是放不下心。   但她又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得带着满腹牵挂上车离开。   黑色轿车在雨中渐行渐远,直到拐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   钟毓静默的站在门口,许久,待确定那辆车不会去而复返之后,才缓缓地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她明眸轻眨,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却还是没能压住微微勾起的弧。   外婆问:“你爸妈一走,就这么开心?”   口吻里并无责怪的意思,但钟毓却还是怔愣了下。   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几乎是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恢复成惯常清冷的模样。   钟毓垂下眼:“没。”   外婆悠悠的叹口气。   “你爸妈把你管的太紧了,我以前也说过他们,没人听,后来也就没法说了。”她伸出布满灰色老年斑的手牵起她:“这下来了外婆这边,就好好放松好好玩,外婆不说你。”   钟毓没吭声。   她关上大门,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外婆,祖孙俩搀在一起往回走。   院里两侧都是土地,两边各种了花和菜,中间用碎石子和着水泥一起,铺了条窄窄的路,方便平日进出。   钟毓将外婆扶回客厅坐着,自己去二楼收拾行李。   房间卫生是张姨提前收拾好的,母亲走之前也帮着她铺好了床,剩下的东西需要她自己归置。   钟毓先将小提琴放在了一侧的床头柜上,又将其他东西各自摆放好。在卫生间整理洗漱用品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来时忘了带洗脸巾。她没有用毛巾擦脸的习惯,问了外婆最近的超市在哪,知道走出巷子口就是,当下决定去买。   外头雨还在下。   钟毓撑起伞,握着手机缓步往出走。她今日来时穿了一件青白相间的连衣裙,麻布材质,长度到小腿肚上,脚底下是一双纯白色的帆布鞋。每迈出一步,裙角在腿边晃啊晃的。   巷子里的路是水泥铺成的,年久失修,路面上每隔两三步就是一个坑洼,大小不等,里面被黄色的泥水灌满,雨点坠进去的时候,打出浑浊的泡泡。   钟毓生怕弄脏了自己的白鞋,一路提起裙边走的小心。   来了只短短几个小时,钟毓已经清楚到认识到这里和大城市的区别。   没有车水马龙,只有狭窄到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小巷子,更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但是同时也少了喧嚣聒噪,多了几丝寂静。最重要的是,这里逃开了父母施加的无处不在的束缚,那张长久以来包裹着她的无形的塑料膜布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能让她大口大口的喘气。   想到这里,钟毓心情又好了些许。   她清浅的笑着,唇角向上弯起,却在转过一个弯的时候,蓦地僵住。   巷子对面走过来一个男生。   一米八往上的个头,身上罩了件宽松到没型的白短袖,唯一的装饰是胸口烫印的那一连串看不太懂的字母,其余地方则是东一片西一片的黑色污渍,就连底下的牛仔裤也是如此。一身衣服斑驳的差点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男生留着寸头,青黑色的发茬又短又硬,再往下,一张脸像是刀刻出来的,五官锋利恣睢,下颌线条尖锐的好似能割伤人一般。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垂着身侧,露出的两条臂膀呈小麦色,上头青筋鼓起。他没撑伞,任由雨水淋在身上,浑然不顾。   兴许是察觉到钟毓的视线,他往过扫了一眼。   眼皮漫不经心的抬起,狭长的眸子里是惯含着阴鸷与戾气。   只一眼,凶相毕露,吓得钟毓下意识屏住呼吸,匆忙挪开视线。   她心思乱了,脚底下不察,猛地踩进了水坑里。   啪嗒一声,泥浆飞溅。   冰冷的积水霎时间灌满鞋子。   钟毓站在那里,僵直着身子一动未动。   男生从身旁走过。   错开身的瞬间,耳畔传来一声嗤笑,里头的嘲讽明晃晃的,不加半点遮掩。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嗒嗒嗒的脆响。   钟毓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脚步声消失,她才垂下眼,将脚从水坑里□□……白色的鞋面已经彻底脏了,附着着一层污黄的泥浆。   看了几秒,她抬起头,表情温吞的继续往出走。   —   秦放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钻进自己房间。   准确说也不算他的。十来平的屋子,兄弟两人共用。   刚进门,他便两手交叉拽住衣角往上一扯,湿漉漉的短袖被兜头脱下摔到角落的脸盆里,一气呵成,带起的水珠溅了秦磊满脸。   他正趴在床上看书,抹了把脸随口骂:“草!你他妈甩我一脸水!”   秦放两手正放在裤边上。   闻言,抬起眼皮往过斜睨了一眼。   只一眼,秦磊瞬间噤了声。   秦放懒得多余搭理他,见他怂了,便垂下眼忙活自己的。   他解开扣子将湿透的牛仔裤脱下,露出两条肌肉贲张的大腿,又随手将裤子搭到肩上,弯腰抄起脸盆往浴室走。   等洗完澡重新出来的时候,下半身已经换了件干净的大短裤。   像是困极了,他一头青茬还没干透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不过片刻,呼吸声变得绵长。   估摸着是睡着了。   边上,秦磊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怕秦放的。这人就跟野狗一样,急眼的时候管你是谁,逮住就往死里整,他发狠到眼睛充血的样子,秦磊只见过一次。   挺久以前的事了,直到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   秦磊不敢吵到他,轻手轻脚的拿起边上小说。   刚翻了一页,又猛然听见他沉着声问:“巷子里有人新搬过来?”   他妈的又撒什么癔症?   秦磊搁肚子里骂,嘴上却老老实实的回话:“不知道,没听说。”   秦放嗯了声。   闭上眼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钟毓和秦放的故事,看文愉快~   *   下本开《掠影浮光》,求个收藏和作收,鞠躬~   CP:[风情万种酒吧老板X高冷禁欲男大学生]   江慕第一次见到李惊蛰,是在一家名叫浮光的酒吧里。   灯光昏暗,她穿着吊带长裙坐在吧台前,海藻般的波浪卷发垂在腰间。她细指间夹了支女士香烟,指甲被染成了明艳秾丽的红。   听见动静,她抬眼看过来时,眼角眉梢尽是惑人的风情。   “江慕是吧。”   “你好,我是李惊蛰。”   咫尺距离,江慕清晰的看见她如水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昏黄的光。   还有,他自己的影子。   #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   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   勾引的第一步抛弃人性   基本上来说是三种套路   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坂元裕二 《四重奏》 第2章   当晚,钟毓没能睡好。   兴许是换了新环境,夜里老是醒来,迷蒙着眼看下时间,距离天亮还早,又翻个身再沉沉睡去。   早上六点半,钟毓准时睁开眼。   长久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让她即使是在高考结束,也睡不成一个囫囵的懒觉。   她起床叠好被子,跑到隔壁卫生间洗漱。   电动牙刷兀自震动着,钟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   这夜做了无数个梦,光怪陆离,什么都梦见了,又什么都没记住。   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梦里那双狠戾阴鸷的眼,与昨天在箱子口遇见的如出一辙。   正在刷牙的动作忽的一顿。   怔愣了片刻,她垂下眼,灌水冲掉嘴里的牙膏沫。   到一楼的时候,外婆已经坐在客厅了。   张姨也弄好了早饭,几人吃过后,钟毓帮着她将碗筷收回到厨房,然后就陪着外婆一起看电视。这个时间播的只有早间新闻,外婆的眼睛已经昏花,看不太清字幕,充其量只能瞧着画面听个声响。   钟毓坐了会儿,直到时针划过八点,起身道:“外婆,我去练琴。”   但凡休息在家,早上八点到十点,是她雷打不动练琴的时间。   这是在她小时候母亲定下来的规矩,早先钟毓还因为起不来而哭闹,后来被教训过后,就再也没反抗过了,一坚持就是十多年。   外婆有些诧异:“已经考完了还要练啊?”   钟毓点头:“要的。”   外婆只好摆手让她去了。   钟毓上了二楼。   这边没有琴房,其余几个空房子都没打扫且上着锁。环顾四周,能放谱架的地方除了卧室就剩下外边的走廊。   思索了下,她还是将谱架放在了走廊,摆上琴谱,然后珍重拿出自己的小提琴。   钟毓挑的地方正对着院子,她左手持琴,右手拿弓,微微侧头,将下巴放在腮托上。已经考过了试,她干脆挑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克莱斯勒的《爱之悲》。   这首曲子是根据维也纳地区的古民谣而写成的圆舞曲,全长三分多钟,基调由悲转喜再转悲,就像是从入梦到梦醒再到梦碎一般。   她双眼轻轻合上,按住琴弦,右手缓缓拉动琴弓。   凄清哀伤的音符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从音孔中飘荡而出……   秦放是被琴声吵醒的。   昨天在车厂忙了一整天,他傍晚回来连饭都没吃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清早。   向来安静到除了狗叫再没有其他声的巷子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宛如死了爹一般的哀乐声。偏偏临睡前窗户没关严实——其实关了也不顶用,压根就不隔音。   秦放听不出这是什么乐器,只觉得吵。   大清早就凄凄惨惨的,真他妈不吉利。   他闭着眼随手一扯,将被子盖过头顶,试图彻底阻隔这噪声,奈何却是徒劳。   那声音无孔不入,愣是穿过几层棉花往耳朵里钻。   秦放忍了半天,最终没能忍住,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眼底泛着青黑,整个人戾气骤升。   他的起床气尤为严重,往往要隔上个把小时才能缓过来。这毛病周围朋友都知道,大家都尽量避免这时候惹他。哪怕是秦磊那傻逼,平日里再怎么作,也不敢在睡觉的时候吵他。   今天不知道谁搞出这么一遭。   秦放缓过那三五秒的低血压,起身,踩着人字拖一脚踹开房门。上了年岁的老木门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在墙上猛撞一声,又来回晃荡了半天,发出苟延残喘的吱呀声。   另一张床上的秦磊没被琴声吵醒,反倒被他这一下惊的睁开眼。   嘴里不清不楚的骂了句脏,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院子里,秦放循着声,视线一路追到隔壁家二楼。   有个女生在拉小提琴。   穿着一身白裙子,及腰长发披在身后,眼睛闭着。   整个人看起来纤弱的紧,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秦放仰头,直勾勾的看着,脖颈两侧的肌肉线条绷起,眉毛压得很低。明明浑身上下郁气磅礴,却愣是被他压制住,没能发作。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人跟他昨个在巷子口碰见的,矜贵的提着裙边,结果还是一脚踩到水坑里的是那位,是同一个人。   在这住了近二十年,秦放没碰见过这号人物。   只不过才一阵没回来,不知道突然打哪儿冒出了这么一女神仙?   他没有所谓音乐细胞,拉小提琴和拉锯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区别,非要说的话,小提琴还比不过拉锯子,后者的实用性更强一些。   陶冶情操?   陶个锤子。   她倒是陶冶的爽了,遭罪的是他。   秦放面色愈发阴沉,后槽牙差点没咬碎。   一曲毕。   “女神仙”抬手,琴弓在空中画出半个优雅的弧形,浅笑着睁开眼。   自然而然的,她看见了视线中的唯一的观众。   光着上半身,底下穿了一件大短裤和人字拖,整个不修边幅的模样。或许是归结于他优越的五官和偏瘦却紧实的身材,愣是在这一身装扮底下显出了那么几丝慵懒随性的痞气。   对方正看着她,一脸阴郁。   钟毓动作稍顿,托在腮边的小提琴被她取下来垂在身侧。   身体惯性崩成一条笔直的线,即使略感无措,面上也是清清冷冷的模样。   隔着一道院墙,没人先开口。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间拉开序幕。   钟毓拎着琴的手明明都僵的发硬,却仍然一动不动,只清清冷冷的俯视着。   还是秦放先掀开唇。   可还没等他说一个字,就先被屋子里传来的暴吼声截断。   中年男人的嗓子因为常年抽烟酗酒,破如风箱,却依旧遮不住快要掀翻房顶的怒气。   “秦放,你给老子滚回来!”   秦放神经反射般的抽搐了下眼皮。   他抬手搓了把头上的青茬,薄唇蠕动,低骂一句脏话。   转身往回走时,又回过头,压着眉瞥了眼钟毓。   ……   直到他趿拉着脚步消失在视线当中,钟毓才动了动僵硬的指尖。   她缓慢的、轻舒一口气,将谱架收回了房。因为这一遭,拉小提琴的兴致完全没了,钟毓头一回名正言顺的罢了工。   她将自己摊在床上,抬起胳膊遮住眼,没说话,只有胸口因为呼吸浅浅的起伏着。   隔了好半晌,才终于动了动唇。   声音轻到宛如梦呓。   “秦、放。”   —   钟毓没料到,两人会那么快的又对上。   巷子收垃圾的时间是固定的。   每天下午六点半,垃圾车会准时在岔路口停上十分钟。每当熟悉的兰花草从车顶喇叭里扩散开来,各家各户心照不宣的收拾好垃圾袋往出走。   张姨这会没在,钟毓见厨房里垃圾袋快满了,干脆收拾好自己拿出去扔。   残渣剩饭混在一起的味道有些刺鼻,不过跟垃圾车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钟毓拎着垃圾袋的胳膊往外伸,尽可能的让那东西离自己远上一些,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她屏住呼吸,蓄力一志掷,然后半刻不停的拔开腿大步往回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钟毓倏地顿住脚。   隔壁那一户,秦放正推门出来。他重新穿上了昨天那身衣服——洗到褪色的白短袖,和裤边满是毛刺的破旧牛仔裤。嘴里叼了根烟,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不知道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眉毛拧着,满脸不耐烦。   “行了,知道了。”   “让他别瞎几把动,我就来了。”   说完,也不管对面人听没听,直接按断了电话。   他将烟嘴掐在手里,吐了口青白色的烟雾,抬起眼。   两人避无可避打了个照面。   钟毓垂眸,犹豫了几秒钟,往另一方向挪开了几步不想却直接被人叫住。   “你,站住。”   语气狂妄的紧。   恍惚了瞬间。   钟毓下巴微抬,没说话,只看着他。   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得抓紧了裙边。   秦放肩膀塌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散漫模样。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掀开唇:“早上拉那玩意儿的人是你?”   虽是疑问句,但他语气笃定。   钟毓一时没反应过来那玩意指的是什么。   隔了好一会才温声纠正:“是小提琴。”   秦放冷着声直接打断她:“我管你是什么,吵到我睡觉了。”   钟毓咬了咬唇内的软肉,开口,语气平静:“我是八点才开始的。”   言下之意,八点钟按照正常的作息来说,早该起床了。   秦放瞥了她一眼。   这人怕是觉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大清早起床天一黑就睡觉。   好他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秦放懒得说那些废话。   他不耐的啧了声,抬腿往前逼近一步。   距离被拉进,两人只隔了一米左右。   太阳向西沉,余晖正好洒过来,秦放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女生素白的皮肤和脸上细软的绒毛……细皮嫩肉的,稍微用点力道都能掐青了。   真不知道是打哪下凡的女神仙,纡尊降贵到他们县城这小巷道里,格格不入。   秦放耷拉下眼,又是一声嗤笑。   香烟只剩下短短一截,被他重新叼回了唇间。他猛吸一下,掐着烟蒂在墙上狠狠摁灭,露在外头的大拇指甲床朝内翻起,指甲扣在肉里。   开口,语气狂妄恣谑。   “商量一下。”   “以后十八点开始,行吗?” 第3章   十八点。   一天都快结束了。   别人正吃着饭,她拉小提琴。   钟毓抬眸。   对面的男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气定神闲的看她。   就好像那句提议是他深思熟虑了以后才说的。   钟毓最不擅长的就是跟人辩驳。   父母都是专行独断的人,他们的命令从不容许她违抗。   钟毓记得清楚,她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肩膀被琴硌到发红破皮,于是哭着问母亲,为什么别的同学不用拉小提琴,为什么偏偏就她要?她不喜欢小提琴,她也想出去玩。   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一天。   那种肚子里空荡荡的,胃酸好似沸腾灼烧一般的感受,至今难忘。   自那以后,钟毓再也不曾反抗过父母的任何决定,她像是失去了这种能力。对老师、对旁人,都是如此,哪怕心里再不愿意,面上也能做到不动声色的附和。   钟毓烦透自己这幅模样。   就像是现在。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的难受。   抓住裙边的手指紧了又紧,紧到指骨泛着白,最终,还是无力地松了开,垂落在身侧。   钟毓轻呼了口气:“嗯,可以。”   嗓音里发着颤。   秦放霎时间觉得自个好像在欺负人。   他自认态度算得上和平友好,但人偏偏吓得连说话都发抖。   秦放直接给气笑了:“老子很吓人?”   钟毓垂下眸:“没有。”   秦放又问:“那你他妈的抖什么?”   话音落下,又觉得不妥,吊着眼掀开唇凉凉的补上一句:“说习惯了,没有要问候你妈的意思。”   “……”   钟毓抿起唇。   她总觉得眼前这人,是会一言不合就出手揍她的那号混子。   她不想过多纠缠,只问:“还有什么事吗?”   紧张归紧张,面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秦放睨她一眼:“没了。”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掐了根出来叼嘴里。   他本来就不是找茬的,只想让她别大早上扰人清梦,不成想成了这么一副光景。   秦放一肚子郁气憋在肚子里。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从没对女的作威作福过。   眼前这始作俑者连重话都说不得,娇贵的紧,跟他这种泥地里滚大、皮糙肉厚的比不得。   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看着鞋底昨天沾上的泥巴,抬脚磕了磕。   兜里的电话又震了起来。   秦放阴着脸接通,劈头盖脸上去就骂:“催催催你他妈催命呢?马上到。”   说完,也不等那边吭气,径直挂断,将手机揣进裤兜。   临走前,他又斜睨了眼钟毓。   人姑娘还是那副模样,白裙子黑长直,眼底泛着水光,站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看他。   秦放被看得牙根发酸,他舌尖顶了顶。   随便吧,惹不起躲得起。   大不了不回来睡了就是。   秦放迈步离开,头都没回一下。   —   钟毓隔了会儿才回的家。   她收拾好了情绪,唯独忽略了眼尾的一抹红晕。   外婆一眼就瞧见了,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被谁欺负了。全被钟毓找了理由搪塞过去。看她整个人情绪还算正常,外婆虽有疑虑,到底还是信了。   晚上躺在床上,钟毓又不由得想起白天的事。   她后知后觉的感到尴尬和丢脸——明明对方只是提了两句话而已。   想起母亲临走前叮嘱,让她小心县城里的小混混,不要被人欺负了。虽然不知道秦放算不算母亲口中说的那种人,但他跟钟毓见过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样。   差不多的年纪,他却比旁人更成熟一些。   无论是紧实的身体,青筋虬起的手臂,还是深麦色的肌肤。   这一切让他身上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尤其是居高临下的那番模样,压迫感十足。   钟毓没来由的怕他。   除了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情愫。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外婆接到了县城福利院老师的电话,对方说院子里有个先天性心脏病地小孩手术成功了,外婆之前捐助的钱被用来充当了手术费,特地打电话告知一下。   钟毓这才知道,原来老人家每个月都有给福利院捐款。   外婆是大学副教授退的休,每月的退休金在县城来说算是不斐,除了用作日常开销和张嫂的工资以外,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她干脆就给福利院捐赠了一部分。   挂了电话,外婆问钟毓想不想去福利院里陪孩子门玩一玩,钟毓说想。   跟张姨打了声招呼,祖孙两人一起去了福利院。福利院坐落在县城的另一头,听起来挺远,实质上打车十来分钟就能到。   到门口的时候,钟毓站定,看着眼前堪称破败的院落,又一次被刷新了认知。   她以前高中的时候,跟着学校社团去福利院做过志愿者,那家福利院是公办的,有生活楼和教学楼,院子里还有好多游乐设施。他们去的时候,老师们个个穿着得体,和他们这些志愿者一起,在手工课堂上陪着孩子做风筝。   钟毓本以为,福利院都该跟那里差不多。   可眼前的这所,院门口是一扇紧闭的栅栏铁门,铁杆上原本的蓝色油漆剥落,露出内里的斑斑锈迹。朝里望去,矮矮的三四间平房,墙上画着卡通图画,久未修葺,已经褪了一层色。中间围了个不算大的院子,有几个孩子正坐在地上围成一团玩。   看见门外的她们,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女孩子忙不迭的跑过去喊人。   “老师,李奶奶来了!”   少倾,面相和蔼的中年妇女从边上的房里走了出来。她脸上挂着笑,径直走过来打开门,待两人进去之后,又立即将铁门落了锁。   老师看着外婆问:“李奶奶来了……这位是您孙女吧?”   钟毓诧异于她能知道自己。   老师解释:“常常听李奶奶说起你,没想到这么漂亮。”   钟毓笑着说了句谢谢。   简单的介绍之后,钟毓才知道这位老师姓白,也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其他两个老师。三个人承包了福利院所有的工作,照顾院里十多名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两岁多点,男女都有,还有个别患病的……这些年福利院一直是靠着补贴和各路爱心人士的捐款勉力维持着,总之,各方面都很很吃紧。   钟毓略微思索了下,表示自己暑假这段时间,可以抽空过来帮忙。   白院长自然是求之不得。   外婆这次过来一是看看这些孩子,二是了解一下那位患有先心的孩子如今的状况。钟毓不了解前因,也就没在边上打扰她们。外婆和白老师在办公室说话的功夫,她干脆自己走到院子里。   夏季灼热,大清早太阳就是滚烫的。   小孩子玩心重,完全不惧炎热,围在一个圆圈院子中间拍画片。   这种游戏方式在电子产品逐渐兴盛起来的今天已经被孩子们抛弃,他们对游戏机和电脑兴趣更高一些。但是福利院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几张薄薄的纸片就能让小不点儿们开心的不得了。   钟毓过去的时候,五个小不点儿没一个理会她。   他们玩的正开心,手在地上拍的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因为疏于照顾,领口袖口一片逡黑。但每个人都是开心的,脸上绽放着真挚的笑容。   她没出声打扰,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渐渐的,年纪最大的那个小朋友坐不住了。她在轮到别人拍卡片的时候,频频回头看向钟毓。   每当触及到钟毓的视线时,又刷的一下转过头,一张小脸害羞的红了起来。   她比划了个手势,召集起其他几个小伙伴,五个人凑在一起耳语。   然后,其他几人也回过身看钟毓。看一眼,说上几句话,又看一眼。   钟毓声音很轻:“你们在说我吗?”   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转过身,腼腆地笑了:“我们觉得你长得很漂亮。”   钟毓笑了:“谢谢,那,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默契的各自往外挪了一小步,留出可以再容纳一人的空隙。   钟毓起身走过去,抬手将裙子抚平,然后蹲下。   看着地上几张卡片,她犯了难:“可以教教我吗?我不太会。”   “啊?你连这都不会啊?”几人当中唯一的男孩子自告奋勇:“这个可简单了!你就把它放在地上,手在旁边轻轻一拍,把它拍的翻过去就行。”   “翻过去还要在翻回来呢!”   “对,这个也不难,你指头合住,往上一吸就行!”   “谁先把这些一次性翻过去再翻回来就算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钟毓大概听清楚了规则。   她五指并拢,纤长如玉的手指轻拍在地上,瞬间沾染上脏兮兮的灰尘。   钟毓半点也不嫌弃,她抬眼问:“是这样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你拍过了就还是轮到你!”   钟毓一笑:“好。”   等到外婆她们出来的时候,钟毓已然在孩子堆里跟他们打成一片。   白院长走到跟前笑着责备:“你们几个捣蛋鬼,怎么拉着姐姐陪你们一起拍画片?”   钟毓站起身:“您别怪他们,是我要跟他们一起的。”   她两只手都脏了,怕再弄黑裙子,只能虚虚的抬在半空。   在太阳底下玩了这么一会,她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素白的脸也泛着红,脸上却始终挂着浅浅笑意。   这番模样说一句楚楚动人也不为过,白院长一时间竟然看愣了。   看出她是真的喜欢孩子们,白院长有些感动,弯下腰问几个小朋友:“跟姐姐玩的开心吗?”   小朋友们道:“开——心。”   声音拖的长长的。   白老师又问:“那你们喜欢姐姐吗?”   “喜——欢。”   话音落下。   唯一的男孩子忙举手补充:“但是老师,我还是最喜欢秦放哥哥了!他最好、最酷了!”   瞬间,钟毓身子僵住。   她呆滞在原地,愣了好半晌。   还是白院长出言解释:“他说的秦放算是我们这边一个志愿者吧,县城本地人,没事的时候偶尔会来陪他们玩。”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别介意啊。”   钟毓摇摇头:“不会。”   她并没有介意小朋友的话。   只是有些惊讶。   钟毓抿唇。   她无法将印象中暴戾恣睢的人,与孩子们口中最好、最酷的大哥哥联系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秦放:谁他妈还没有两幅面孔了?(没有要问候你妈的意思) 第4章   钟毓想去福利院当义工。   暑假两个月时间,说短也不算短,她在这边除了陪陪外婆,练练小提琴,基本上无事可做。   何况,现在就连练琴时间也被缩短了大半。   钟毓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外婆,得到了老人的大力支持。外婆抚摸着她的长发,浑浊的眼中满含笑意:“我们阿毓最是善良不过了。”   第二日,钟毓就跟张嫂借了一辆电动车。   虽然打车就是几块钱的事情,但如果去的频繁了,还是自己有交通工具更方便一些。   钟毓没骑过衤糀电动车。   张姨在院子里手把手交了半天,加上骑自行车的经验可以迁移,她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能骑着走了,而且还很熟练。   出发前,外婆将人送到门口,再三叮嘱注意安全。   钟毓带上安全头盔,一再保证自己会骑得很慢,让她放心。   上了年岁小电驴摇摇晃晃的驶出小巷,钟毓握着车头,轻扭手柄,迎面撞上一阵滚烫的风。   一路骑到县城最大的超市门口,钟毓锁好车进去。   昨天去的时候发现福利院条件意外的落后,想必孩子们平日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卡上还有些存款,是从小攒起来的压岁钱和比赛奖金,就想着买些东西给他们顺路带过去。   钟毓推了个购物车,一路从速食区扫到零时区再到日用品区,车内被填满了大半。本来还想继续,又怕多了电动车带不下,这才作罢。   去结账的时候,意外遇到了秦放。   因为买的东西多,售货员扫码费了会儿功夫,他就是在这时候排到后边的。瘦瘦高高的往那儿一戳,站姿随意懒散,背脊却挺得笔直。一手提了个框子,里面只放了些时令水果,另一手拿着手机在眼前划。   他显然是看见钟毓了,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一秒,随后又回到了手机屏幕上。冷峻的脸上浓眉拧起,又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   “一共698。”   钟毓收回余光。   这么多东西足足放了三大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她左右手各一个,另外一个装着日化用品的袋子无论如何都没法拿了,她根本拎不动。   正犯难,售货员催促:“姑娘你往边上挪一下,挡住路了。”   钟毓忙不迭的往边上走了两步,弯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忙折过身来拖另外一个。短短两步路,她如玉的手指已经被勒的发红。   秦放这时已经付好了帐。   他将手机塞进裤兜,用一根指头勾起塑料袋,又顺势摸了片口香糖塞进嘴里。   抬腿往前刚走了两步,又停下。   隔壁家那娇小姐正沉默着跟三个购物袋对峙。   她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秦放想起她昨天说话打颤那副样子,就莫名觉得她下一秒能掉出眼泪来。   真的是娇气。   秦放嚼了两下口香糖,不屑的嗤了声。   他长腿一迈走到跟前,将自己手里的水果不由分说递到钟毓面前,开口,语气近乎是命令:“拿着。”   钟毓愣了下。   下意识的接过。   不等她回过神,面前的人已经俯下了身子,拎起了最重的那一袋日用品,末了,又顺手将边上另外一个装零食的也抄了起来。   一气呵成,毫不费力。   直起身,他看着地上剩余的,冷着声问:“那个能拿动吗?”   钟毓怔忪着点点头。   秦放抬起下巴:“带路。”   “好……谢谢你。”   秦放没答话。   钟毓拎起剩下的那个购物袋走在前头,秦放跟在她后边,中间始终隔着一米远的距离。   电动车就停在超市底下,一出门就是。   钟毓快步走到跟前,打开车篮:“放这里边就行。”   话音刚落,秦放就一把将那袋日用品扔了进去。   是真他妈的重,手心都被勒出了一道深褶。   他面无表情的把手插进了裤兜。   钟毓把手里的水果递还给他,又说了声谢谢。   秦放微眯起眼,视线漫不经心的从她脸上掠过,依旧没开口,勾起自己的水果袋转身就走。   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流线型的设计,车头又高又大,坐人的地方反倒凹陷了下去。   钟毓看着他将水果随手挂在后视镜上,长腿一跨,沉下腰,整个人趴坐在车上。发动机发出沉重的轰鸣声,黑色的摩托车如离弦的箭一般,稍顷便消失在了视野中,只有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汽油燃烧过烟尘。   钟毓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随后,她不紧不慢的将东西归置好,脚踩的地方放一个,车头再挂上一个,破旧的电动车被挂的没一处空地,感觉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钟毓骑着车往福利院走,她速度很慢,一路上走的战战兢兢的,原本十分钟的路程她愣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上午十点,太阳已然升起,她热的脸发红,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她艰难的停好车,跑过去按门铃。   片刻功夫,教室门帘被掀开,秦放微微佝偻着身子从里面出来。看见钟毓,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眉头也习惯性的蹙起。   钟毓倒是没有太惊讶,她昨天已经听白院长说过了,知道他偶尔会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秦放走到跟前,熟稔的打开锁,问:“你东西是给这边买的?”   钟毓说:“是。”   秦放没再说什么。   他径直走到电动车跟前又拎起了两只购物袋,错身从钟毓身边经过的时候,提醒她把门关了。   钟毓抿了抿唇,又干巴巴的道了句谢。   这次秦放没再忽略,掀开唇说了声不用。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孩子们在活动室里围在一块看动画片。看见钟毓提着大包小包零食进来,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响亮的差点掀翻房顶。   钟毓把生活用品给了白院长,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后,将剩下的零食放到教室,自己从里面拿了两瓶气泡水。小朋友们一拥而上,争着抢着拿自己喜爱的食物,钟毓见状退到了边上,给他们挪开地方。   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秦放懒洋洋的坐在凳子上看着这边。   儿童坐的凳子又小又矮,都没成年人小腿高。他坐在上头显得有些拥挤,饶是如此,却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背靠着墙,两条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大剌剌的伸出去,交叠着在那边晃啊晃的。   钟毓走近,将一瓶水递过去:“给你。”   声音温软清和。   晃动停止。   秦放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   他用右手拧开瓶盖的时候,无可避免的露出了已经有些畸形的大拇指。   离得近了,钟毓这一次看得清楚。   那只大拇指的指甲盖边侧以一种怪异的姿态陷进肉里,连同指尖一起扭曲着。虽不知道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造成这种伤势,但疼痛是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秦放像是渴了,猛灌了一口水。   放下瓶子的时候,动作幅度有些大,水从瓶口里洒了出来,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最后隐没在领口之下。他却浑不在意,随手揪起衣领在身上抹了一把。   钟毓长睫闪动。   随后挪开眼。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大袋子的零食已经被小朋友们尽数瓜分完,连个包装袋都没剩下。他们一人手里捧着一袋吃食,互相尝来尝去的,教室里全是咔嚓咔嚓声。   叫小豆子的男孩好像特别喜欢秦放。   他跑到跟前,拿出吃了一半的薯片袋子往他跟前一推,明明肉疼,还故做大方:“放哥,你也来点!”   放哥……   这称呼着实有些社会。   钟毓沉默。   秦放眼皮也是一抽,登时一脚踹过去。看似狠绝,实则腿上控制着力度,只是虚张声势的碰了下而已。他嘴上骂道:“小王八蛋,叫谁放哥呢?”   小豆子满脸不服:“不酷吗?”   “酷个屁!”秦放嘴角噙着笑:“小王八蛋,都是跟谁学的这破玩意儿。”   他一口一个小王八蛋。   小豆子被骂了也不在乎,笑嘻嘻的还往他边上挤着坐。   反倒是钟毓,总觉得听起来有些刺耳。   她纠结了几秒钟,开口提议:“还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他们模仿能力强,会学了去的。”   闻言,秦放嘴角的笑意淡上了些。   他抬手,一把把小豆子揪进怀里,大手按在小孩的脑袋上,指着钟毓说:“告诉她,你是不是小王八蛋?”   小豆子声音洪亮:“我是!”   钟毓:“……”   “为什么是?”   小豆子:“因为我跟放哥打赌,期末考试要考90分以上,但我只考了58分,我没有说到做到,所以是小王八蛋,嘿嘿。”   秦放没再说什么。   他重新向后靠去,伸直的腿又开始晃啊晃的。   钟毓抬起眼,撞上他满含挑衅的眸子。   这次,钟毓没有闪躲。   她平静与他对视,目光淡淡。   直到秦放率先败下阵来。   他别开眼看向窗外,眼底黑到发沉。   钟毓蹲下身,拉过小豆子的胳膊,温声细语:“零食好吃吗?”   “好吃!”   “那你答应姐姐,以后不能说自己是……”钟毓顿了一下:“不能说脏话,我就还买给你吃。”   小豆子不明白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   他看看默不作声的秦放,又看看满脸温和的钟毓,然后低下头,瞅着自己手里的薯片。   半晌,沉痛点头:“好!”   钟毓抿唇笑笑。   “去玩吧。”   小豆子撒开腿就跑远了。   钟毓站起身,走到秦放边上。   她站着,秦放坐着,明明她更高一些,理应俯视他,可偏偏她双脚并拢站着,两手交握放在身前,一缕单股辫柔顺的垂在颈侧,像个犯错的小孩子。   开口,声音缓慢却坚定:“我没有要故意反驳你,只是我总觉得,小孩子说脏话不太好。”   秦放没吭声。一张冷峻的面庞崩得紧紧的,犀利的眸子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个遍,然后薄唇掀起,只凉凉的吐出两个字:“随你。”   语毕,他起身走到教室外面。   隔着一扇窗户,钟毓看到他从兜里摸出烟盒磕了根出来,捻着送到嘴边。随后拇指摩擦滚轮,青色的火焰从打火机里冒出来,他将烟头凑过去点燃。   直到一根烟抽完,秦放再没进来。   摩托车的轰鸣声乍然响起,渐渐变远,直至消失。   钟毓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第5章   钟毓没留太久。   到了中午十二点,福利院准时开饭,她婉拒了院长留饭的好意,骑着电动车回家。   太阳高悬,钟毓将手柄拧到头。电动车上了年岁,电机死命工作,始终力有不逮,速度上不去不说,车子也跟着发出苟延残喘的嘶鸣。最后,咯噔一声响,直接撂了挑子。   钟毓下车查看,却根本看不懂,只能无措的站在原地。   她不经晒,没两分钟皮肤就开始发红发烫,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到家还有半截路程,推着车走回去起码得二十来分钟,偏偏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路上蒸腾出一层暑气,稍走一会儿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无法,钟毓只好先把车推到路边阴凉处。环顾四周,两旁全都是小店铺,没有一家修电动车的。她只得走进最近的人家店铺里边向老板询问。   连续打听了三四家,才有老板随手一指:“沿着这条路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就是。”   钟毓道过谢,推着电动车又走了五六分钟,拐过一个弯后,总算到达目的地。   钟毓仰头看了看顶上偌大的店名——众成汽修。   视线又往店里逡巡了一圈,视线挨个从没有车轱辘的越野、扔在一边的旧轮胎、和支在墙根的千斤顶上一一掠过,然后,彻底沉默下来。   这家店,是修车的没错。   只不过是修汽车的。   两扇卷闸门高高拉起,留着小胡须的中年男人躺在里头一张木质摇椅上闭目乘凉,他正对着空调出风口,手里还捏着把扇子慢悠悠的扇着风,姿态十分悠闲。扇面上的广告语醒目至极——看男科,到xx。   钟毓站在门口踌躇半晌,还是走了进去。   “你好,请问可以修车吗?”   生意上门,中年男人一个激灵坐起身:“我们就是专业修车的,美女哪个牌子哪款车?”   钟毓尴尬的抿唇,指着外头破旧的小电驴:“就那个……电动车。”   中年男人给整不会了。   他起身往出走了两步,不信邪的探出身子看,待确认外头真的是辆小电驴之后,直接笑出声:“美女你别逗,我们这修的车,指的是四个轱辘的。”   钟毓有些无助:“您能帮忙看看吗?这周围只有你们这一家。”   “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来我问你,杀猪和杀人,听起来都是杀,它实际上是一回事么?”   话说到这份上了,钟毓也不好再说什么。   原本就是自己的要求不合理,不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钟毓难掩沮丧的垂下眼,轻声说了句抱歉。   正转过身往出走,路却突然被人截断。   停在一旁的越野车底下猛的伸出来两条长腿,不偏不倚,正好搁在了钟毓脚下。   钟毓冷不防的,当即吓得一声尖叫。   一秒过后,她双手死死的捂住嘴,一双杏眼因为受到惊吓,瞪的又圆又大。整个人站在原地僵住,一动不敢动的看着车底。   一双白线手套扣住车辆边缘,露出的小臂肌肉紧绷,猛一用力,车底的人身下枕着汽修滑板滑了出来。秦放一手撑地站起身,白线手套的内侧已经被机油染成黑的不成样子,他扯下手套随手扔到车边,抬起胳膊抹了巴头上的汗,问边上的中年男人:“森哥,怎么了?”   老板森哥用扇子指了下钟毓:“这美女,来咱们店修车,电动车。”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秦放嘴角向上微抬。   他侧目,看向钟毓。   钟毓尴尬的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下去。   原本就被晒红的脸越发红的灼人,快要烧起来了似的。   嘴角有些干,秦放舔了下,他从边上拿起廉价的塑料水杯灌了一大口:“车哪坏了?”   钟毓愣住。   森哥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熟人?”   秦放点头:“算是吧,我给她看看。”   老板没再说什么,唔了声就随他去了。自己则是又坐回了那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吹起了空调。   秦放走到车边上蹲下。   汽修店里满地扔着工具,他随手抄了一把扳手,这边敲一敲,那边打一打。   钟毓站在边上看着,想了想,她将裙子从上到下捋好,蹲在了他边上。两条笔直的小腿露在外边,白的刺眼。   秦放余光瞥见,挪开了眼。   他皱眉看着电动车:“怎么坏的?”   “就正骑着,突然就坏了。”钟毓尽可能的描述:“感觉像是使不上劲一样。”   秦放垂下眼,左敲又打了一番,又拧了几下手柄。   最后站起身,得出结论:“电机坏了,要换。”   钟毓也连忙站起来。   她一窍不通,完全听秦放的:“那就换一个。”   秦放:“……”   一个电机几百块,这个破破烂烂的电动车,完全没有换的必要,还不如买新的。   非要换的话,买个二手的更划算一些。   不过秦放懒得解释那么多。   何况就算解释了这位娇小姐也一定听不懂。   “我看着给你换一个?”   “好。”钟毓答应的有些迫不及待:“那就麻烦你了。”   秦放晲她一眼,走回店里,从桌上摸起自己的摩托车钥匙。发动车子走的时候,朝着钟毓丢下一句在这等着。说罢,扬长而去。   钟毓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还杵在原地。   还是老板看她热的全身都发红,叫她进来坐着。   钟毓找了个小板凳坐下。   空调风虽然没直对着,但冷气已经充斥了周遭一片地方。   凉快了许多,她舒服的眯起了眼。   两人干坐着有点尬,森哥随便找了个话头:“美女,你跟秦放,你俩什么关系啊?”   钟毓思忖片刻。   她跟秦放的关系……大概是算不上朋友的。毕竟短暂的几次接触都不太愉快,而且她能感觉到,对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非要说关系的话,也就勉强只剩下一个。   “邻居。”   森哥哦了声:“唉,我还以为秦放那小子开窍了……唉对了美女,你几岁了,有十八了没?”   “有了。”她前一个月刚刚过了成人礼,顿了顿,又说:“您叫我钟毓就行。”   “好嘞。秦放那小子十九,比你大一岁。”森哥说完,将钟毓扫了个来回,长叹一声:“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啊。”   钟毓没听懂,却也隐隐猜到是与秦放有关。   她问:“秦放是在这里工作吗?”   森哥摇晃扇子:“是啊,我想想啊,那小子十五六岁就过来了。”   “十五六岁?”钟毓有些惊讶:“那他高中都没有读完吗?”   森哥笑了:“读什么高中,学校那边让他退学,他爸妈也不管,找了关系就扔到我店里当学徒来了。多亏他自个也能干,这不,现在出师了,一个月赚点钱不成问题。”   有的人十八岁,肤如凝脂,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娇柔柔的,连个电动车都骑不明白。   有的人的十八岁,已经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流了不知道多少汗,日子过的比狗都不如。   森哥没忍住,又感慨一句:“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钟毓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垂下眼,心里一阵波澜。   森哥又说:“唉,等会秦放跟前你可别提这事啊,那小子不爱人说他的事,我这不是看你问起,才说秃噜嘴了。”   钟毓点头说知道。   两人都没继续这个话题。   森哥又一搭没一搭的问了几句闲话,在知道钟毓会拉小提琴之后,当即表示怪不得看她气质不凡,原来是被艺术熏陶出来的。   钟毓接不上话,只能笑笑作罢。   过了没多久,摩托车声由远及近,一脚刹车,稳稳的停在店门口。车后座上用绳子绑了个旧电机,秦放长腿一跨从车上下来,松开绳结将东西拎进来。   他只抬眼跟森哥打了声招呼,就蹲下身开始忙活。   钟毓看着他把旧电机拆下,又将新买回来的装回去,整个过程都是他一个人,钟毓有心想帮忙,站在旁边插不上手。   十来分钟的功夫,秦放起身。   他坐在车座上试着拧动把手,小电驴发出一阵嘶鸣,终于缓缓向前驶去。   秦放在门口兜了一小圈回来,撑好车:“好了。”   钟毓轻舒一口气。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秦放懒洋洋的说了句:“没事。”   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掉。   钟毓看在眼里,略显忙乱从包里掏出湿巾递过去:“那个,擦擦汗吧。”   秦放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抬手接过。   他从里头抽了张,囫囵的抹了把脸。   “修车多少钱,我转账给你。”钟毓问:“是扫墙上这个二维码吗?”   “不是!”森哥眯起眼:“墙上那是我的,修电动车是秦放自己接的活,你直接给他就行。”   钟毓哦了声,转头问秦放:“那你点一下二维码,我把钱付给你。一共多少?”   秦放一屁股坐到了边上椅子上,长腿随意的伸出。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划了两下递过去,声音懒散:“一共200。”   他骑车去旧车回收那边淘来的,二手电机,老板要价230,他付了200拿走了。一分没多要她的。   钟毓完全不懂行情,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她乖乖拿出手机一扫……然后,屏幕上跳出来个添加好友的提示。   秦放浑然不觉,他热的七荤八素,只顾着吹空调。   钟毓抬眼看他。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提醒他给错码这件事,而是点了添加。   验证信息那一栏里,她缓慢的打下自己的名字。   ——钟毓。   叮咚一声响。   秦放看了眼屏幕,顿了顿,将视线挪到面前的人脸上,眼底黑的发沉。   钟毓攥紧手机,心跳的厉害。   她咬了咬唇:“你给错码了……添加好友,我直接给你转账,行吗?”   秦放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可以。”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钟毓手心里一震。   垂下眼,看着屏幕上提示验证通过的消息,偷偷抿起了唇。 第6章   钟毓一走,秦放坐在那儿半天没动。   手机屏幕暗着,他攥在手心里来回把玩,整个人懒散的靠在墙上,半垂着头,眼底明明暗暗的,看不清半点情绪。   森哥见惯了他这副模样。   以前店里没活的时候,几个伙计围在一起侃大山打扑克,唯独他坐在边上,一句话也不说,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啥也不干,就静静地坐在那边。不怎么合群,但也不孤僻,真正坐在人堆的时候也能陪他们一起说笑。   自家老婆笑说,秦放是个有故事的人。森哥被她文青的牙酸,笑骂十几郎当岁的孩子,有个屁故事。转念又一想,这半大小伙子的经历过的糟心事还真不算少。   后来县城汽修厂越来越多,生意不好做了,原本的几个伙计有主动跳槽走的,也有因为技术不精被开了的。唯独秦放因为一手过硬的本事和扎实能吃苦的耐性,一个能顶三个用,被他翻了几番工资才把人留下。   森哥呷了口茶水,再次为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而感到满意。   店里本来还有一个学徒,今天家里有事没来,只剩下他俩。   眼看着秦放坐了一会就要往车底下钻,森哥连忙把人叫住:“大中午的修什么车,歇着,下午凉快点再说。”   秦放说行。   然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两条大长腿往外一支,笔直有力,森哥看的啧啧感慨。   “对了,有个事哥得跟你商量一下。我有个伙计想改装一下他的摩托车,准备骑行去西藏,零部件啥的该换的换,该改的改,预算管够,就一个要求,车得整的结实耐操一点。哥知道你小子捣鼓摩托车有两把刷子,想着就先问一下你,你考虑一下?”   秦放没答应:“我得看看车再决定。”   “没问题,我跟他说,让他挑个时间弄过来。”森哥应了声,话头一转:“刚那美女,叫钟什么来着我咋给忘了。”   “钟毓。”   秦放摸了跟烟叼在嘴里,又给森哥扔了一根。   手指摩擦滚轮,打火机蹿起青色的火焰,他熟稔的递到唇边点燃。   “对,钟毓,她说她是你邻居。你们家那犄角旮旯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仙儿的姑娘?”   秦放吐了口烟,隔着青白的雾气,看上去满脸倦意:“不知道。”   他原本也不太回家,只知道隔壁的老人是前几年搬过来的,那时候他已经在汽修厂了。至于钟毓,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冷不丁的就出现了。   森哥闲得慌,嘴上开始瞎叨叨:“看上去挺不错的,你努努力,争取搞到手。”   秦放没接茬。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裤腿。   边磨的起了一圈毛刺不说,上面黑一道白一道的,蹭上去的机油已经遮住了原本的颜色。   他嗤笑一声。   声音很轻。   —   几日后,秦放又去了一趟福利院。   车行发了工资,他随意买了日常用的米面油送了过来。东西直接给了院长,本没想着去见那些小屁孩,没成想往出走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最黏他的小豆子。   小豆子直接扑过来抱住秦放的大腿,笑的露出了漏风的门牙:“放哥!我听见摩托车响我就知道是你!放哥,你不去跟我们一起玩吗?”   一口一个放哥,秦放听的烦。   “你个小王八……”说到一半他哽了下,又继续:“不准叫我放哥!”   话音落下,他自己都愣了愣。   自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人话?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放沉下脸,心里有些郁气。   偏偏小豆子不会看脸色,哪壶不开提哪壶:“放哥,美女姐姐这两天怎么没有来啊?”   秦放睨他一眼,冷笑:“我他妈怎么知道?”   还是院长闻声出来,解释清了原因。   “钟毓中暑了,好像还挺严重的,这几天都在家吃药休息。还是她外婆打电话跟我说,我才知道的。这姑娘是真的善良,谁闲来无事会跑到这边来帮忙啊,真是个好姑娘。”   中暑了?   秦放想起她那天推着电动车风尘仆仆走到他们店里的样子。   巴掌大的脸被晒得发红,两侧的头发丝黏在了脸颊上,眸中带水,又狼狈又可怜。   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秦放就听出来声音了。原本没想帮她,直到听见她满含失落的跟森哥说不行就算了的时候,秦放都能想到她一出门就掉眼泪的模样。   说来也怪,人家明明没再他跟前哭过。   ……总而言之,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多管了一遭闲事。   秦放回过神问小豆子:“听到了没?中暑了。”   “听到了!唉,我都想美女姐姐了。”   秦放把人从腿上扒下来:“想姐姐还是想零食?”   小豆子嘿嘿一笑:“都想。”   秦放差点气笑,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个响。因着还有事要忙,他跟院长打过招呼就先回汽修厂了。   下午森哥不在,店里只有他跟另一个学徒。说是学徒,年纪比他还大一岁,外号耗子。听他自己说是技校上了一半出去厂里打工,后来又受不了流水线生活,干脆回来学手艺。在这边呆了一年,手上活没怎么精进,话倒是一天比一天多,一天说得话顶得上秦放三天。   秦放回去的时候,耗子正坐在老板的御用躺椅上玩手机。看见他,从屏幕上挪开眼叫了声放哥,又接着继续摆弄自个的小游戏。   秦放自个手头还有活没弄完,他脱了自己身上干净的短袖,换上另一件干活时候穿的,二话不说跑去继续忙活。   一辆丰田荣放发动机被水淹了个透,保险公司定损之后不给赔,车主只能自己拉过来。进水过多,气缸和连杆已经变形了,剩下活塞还能好点,中缸也轻微磨损,这发动机已经报废个七八成了,但车主不愿意换,只让尽可能的修。秦放只得慢慢磨活,尽可能的把该清理的水汽清理干净,该换的机油换好,至于能不能开,完全看命。   见状,耗子不想动弹都不行。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桌上,起身骂骂咧咧:“放哥没必要吧!你说你这么勤快干啥,照我说这都没必要修,直接换就行了……这些人也真是的,开个车还抠抠搜搜的。”   “交车时间快到了,得赶。”秦放懒得搭理他:“要帮忙了就过来,不帮了就闭嘴。”   耗子也只是抱怨一下,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他嘴里长叹着自个命苦,脚底却还是走到边上跟着秦放一起干活。   两人埋头苦干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把发动机装回去,秦放上车试着打火。   发动机嘶鸣半天,终于还是打着了。   耗子佩服在边上竖起大拇指:“卧槽放哥,牛逼!”   秦放勾唇。   尽管开了空调,他身上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汗味混着机油汽油的味,难闻的紧,又报废一件。秦放脱了衣服扔进垃圾桶里,露出平坦紧实的小腹。   店铺二楼有个小阁楼,原本是放杂货的,后来秦放跟森哥商量一下,把那地方腾出来弄成了个小房子,一张床一个破桌子,秦放不愿意回家的时候旧凑合在里边,俨然成了他第二个家。   跟耗子打了声招呼,秦放从阁楼拿了毛巾脸盆跑到后院冲了个澡。   洗完刚换上裤子,耗子就拿着他的手机跑了过来。   “放哥,你电话响。”   秦放抹了把脸:“谁啊?”   “你妈。”耗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别是又找你要钱的吧。”   秦放没说话,嘴角往下压着。   他从耗子手里把电话要过来,接通夹在耳边。   “妈。”   女人声音凄凄哀哀:“秦放,你今天能回家一趟吗?”   “什么事?店里有些忙,可能走不开。”   女人停了几秒,再说话时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又打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一趟,你弟开学高三了,补课需要钱,你……”   秦放拧着眉,神色厌烦,却还是道:“知道了,我下午回去。”   电话挂断,他将手机塞进裤兜,俯身抄起脸盆往回走。   耗子方才听了个大概,听他说要回去,没忍住吐槽:“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啊,你们一家子吸血鬼,尤其是你那爸,有手有脚不去干活,就他妈知道逮着你薅,还有你妈,每次打来电话哭哭啼啼的,一开口就是要钱……”   后头的话没能说完,在秦放锋利冰冷的视线里,戛然而止。   秦放最讨厌听人说他家那一摊烂事。   见他噤声,才转过头回了阁楼。   耗子看着他的背影,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真他妈是个冤大头,脑残……”   —   傍晚,秦放把车停到巷子口走了回去。   他买摩托车的钱每一分都是自个赚的,饶是如此,还是没让家里知道。不是不敢,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秦放推门进去的时候,家里其他三个人都在客厅坐着。电视机里播着广告,茶几上,吃剩的饭菜还没来得及收拾,横七竖八的摆在那儿。   年过半百的男人靠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瓶散装的白酒和一个小酒杯,他每回吃饭都要喝上两杯,不喝点连饭都不会吃了似的。   看他进来,坐在最边上的女人赶忙站起来。她脸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住嗓子说:“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拿双筷子。”   秦放从那一堆残羹剩饭上挪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了,我等会还有事,要多少钱你们直接说吧。”   女人脸上的笑快要维持不下去。   她频频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只要人家不开口,她就不敢搭话。   秦放心知这个家的主心骨是谁。   他冷着脸看向男人,开门见山道:“你说个数吧,能给的我就给了,多余的钱没有。”   男人没吭声,因为醉酒脸上浮起坨红,眼底却一片精明。   他先是冷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杯倒了口酒进肚,才道:“一万。”   “一万。”秦放复述了一遍,他额角青筋不自觉的跳动两下,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第7章   秦放从十六岁辍学到汽修厂开始,每个月赚的钱都要上缴一大部分给家里。   最开始当学徒的时候,一个月赚800,给家里600。他不太愿意回去吃饭,剩下的钱干脆扣扣嗖嗖的自己撑一个月。后来还是老板娘看不下去,让森哥又给涨了二百块钱的工资。森哥也给他点了个窍,说涨工资的事别给家里说,能好给一点就一点,秦放日子这才能好过一些。   后来手艺精进了,工资水涨船高,秦放一直没给家里说他实际到手多少,只说每月工资三千多一点,给他们两千。摩托车就是这么着买下来的。   耗子总说秦家除了他剩下全是吸血鬼,秦放不爱听这话,却也心知这就是事实。   他们恨不得趴在他身上,扒开他的皮吃光他的肉喝干他的血。   他也不是傻子,亲疏远近,心里门清。   再者说,扔枚硬币掉地上都能听个声响,钱给他们能带来什么?无非是变本加厉狮子大张口罢了。哪怕他能轻轻松松拿出一万块钱来,他也不会给。   那句话说出来,周遭几人都没开口,温度将至冰点。   秦放没打算多待,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现金放到桌上,垂着眼:“只有两千,你们看着用。”   “两千多?你打发要饭的呢?!”秦父冷眼看他,要钱要的理直气壮:“一万!少一分都不行!”   他声音很大,吼的脸红脖子粗,妄图在气势上压住秦放。可惜,秦放已经不是以前软弱又心存幻想的人了。他看清了这人的本质,知道他的贪婪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秦放直起身,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高,眉眼冷峻,五官锋利的像一把刀,露在外头的臂膀虽然算不上过分壮士,但线条紧实,肌肉蓬起,气势上压他们整整一头。   他压低眉锋,声音森冷:“只有这么多,不要就扔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直接扭头离开。   身后,秦父手掌将茶几拍了个震天响,蓦地一下站起身,酒劲儿上头,在原地晃了两下才立稳。他哽着脖子,脸色红到发紫:“秦放你个小畜生!翅膀硬了敢跟老子较劲了!看我他妈的不打死你!”   他彻底没了神智,迈开腿就朝着秦放冲过来。秦母一向懦弱,吓得边哭边喊,拖住他不让他追。烟酒掏空了秦父的身体,年过半百的男人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半晌脱不了身,气的一脚踹上了秦母的腿!   女人一声闷哼,直接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原本作壁上观的秦磊吓得赶忙跑上去扶她。   秦父和秦放在他心里都是渣滓败类,两个都死干净了才好,这个家里如果说还有正常人,那就只剩下他和他妈了。   秦放已经走到院子里了。   听见动静,他顿住脚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一个东西迎面掷来。秦放心下一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下意识的往边上闪了一步。紧接着塑料板凳擦着他眉骨飞过,一声脆响过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眉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秦放寒着脸抬手抹了把,粘腻的血沾染在了指尖,红的刺眼。   一番下来,动静实在太过明显。   钟毓原本在房间里躺着休息,听见连串的响动,推门出来。   没成想偏巧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钟毓僵站在二楼走廊上,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隔壁院子,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弄出点动静,让底下的人发现自己。   她并不是有意要偷窥他人的隐私。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方才在房间里听见有人暴怒的叫秦放的名字,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   老天爷好像跟她作对似的。   她越是怕被秦放看见,秦放到底还是看见了她。   他视线扫过钟毓的脸,停驻一瞬,然后挪开。   他眉骨处的血渍洇到眼皮上,沉沉的看向她时,眸光中戾气尽显,犹如罗刹。   钟毓被他那一眼死死的定在原地,再不能动。   她眼睁睁的看着秦放抹了把伤口,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任凭身后的男人怒骂,女人啼哭。   他始终未看一眼。   直到他出了门,钟毓才在恍惚中回过神。   她身体从小就弱,经常是得一场病要比别人多几天才能好干脆。自从前几日中暑之后,她就一直在家休养,福利院也没去成,秦放也再也没见过。哪怕加了微信,除了转账收帐,他们之前再也没有其他交流。   不曾想,再见面竟然是这么一副光景。   钟毓垂下眼,有点出神。   下一刻,她蓦地抬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回房,半分钟后,手里攥着创可贴急匆匆的出了门。   秦放已经走到了巷子口。   他半低着头,脚步很快,一身戾气快要凝成实质。   在听到身后匆匆追来的脚步声时,速度也没有变慢一分半毫。   还是钟毓小跑到他前头,挡住了路。   “等……等一下。”钟毓气息都还没喘匀,就抬手僵掌心里攥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给你,创可贴。”   女孩莹白如玉的掌心里,是一张贴满卡通桃心的创可贴。   秦放撩起眼皮。   几日未见,她脸色苍白了很多,就连平日里总是樱红色的菱唇也失了几分颜色。她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连衣裙,不知道是人瘦了还是裙子不太合适,虚虚的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头。   秦放没接,钟毓也没动,手一直举在半空里。   两人僵持了会,最后是秦放先开口。   他硬挺的眉峰紧蹙,声音很冷:“好看吗?”   钟毓没听懂:“什么?”   “在你家二楼看戏,爽吗?”   钟毓愣住。   伏天里,一股寒气愣是从脚下往上攀升,将她整个人冰冻在原地,一双明眸了先是震惊,随后失落,紧接着起了一层雾气。   举在半空中的手垂落到了身侧,女孩声音温软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原本在房间里休息,听见有人很生气的叫你名字……我才出来的。”   秦放没说话,脸上郁色更浓。   尤其是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半低下头解释的时候,这种郁气更是到达了顶峰。   秦放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又见钟毓抬起了头。   她素来明亮的眼里变得朦胧,盈盈水光在她眼底波动,却将落未落。   女孩局促的抿了抿唇:“这是创可贴,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秦放的手。指尖粗糙的触感传来,钟毓来不及诧异便将创可贴塞给他,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放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她转过弯,再也看不到时,才收回视线。   掌心里躺着一张创可贴,印花精美,是他没见过的精致。   秦放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半晌,他撕开包装,抬手将那枚可爱到有些怪异的创可贴用力摁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   再次回到车行的时候,森哥和耗子都在,两人一眼就瞥见他头上那花里胡哨的创可贴。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八卦的兴味儿。   耗子引入话题:“你这回家一趟身上就多点伤,你家是什么虎穴狼窝?照我说你管他谁叫,甭回去,爱谁谁。”   秦放厌烦的皱了下眉,额角顷刻传来一阵痛感。   心里乱七八糟,偏偏还有个火上浇油的,他只觉得头疼:“你知道个屁。”   “行行行我不说了。”耗子赶紧噤声:“那什么,你额头上那个娘们唧唧得创可贴是怎么一回事?”   秦放没理,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上。   耗子不死心,又问:“一看就是女孩子给的。是李梦?唉不说没觉得,一说还真是,前段时间她还时不时的来一下车行,怎么这回这么久都没见来?”   “来个屁!”秦放压着眉骨,眼底发寒:“我再说一遍,你他妈少在我面前提她,不然别怪我跟你翻脸。”   耗子一噎。   他发现了,这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就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   他被骂的没了八卦的心思,顿时闭上嘴不说话了,收拾完东西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下班走了。   秦放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得抽闷烟。   耗子以为他是为了家里人烦,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是为了巷子口女该眼底的雾气而烦躁。   森哥到底是多吃了几年饭,一语中的:“那创可贴,美女邻居给的吧。”   “嗯。”秦放沉默着吸了口烟,半晌,沉闷道:“森哥,平常,你惹到嫂子的时候,都怎么哄人?”   森哥一听就笑了:“我就说你小子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是给人姑娘惹到了……怎么得罪人的?”   秦放苦笑:“我不识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吧。”   “那你活该。”森哥笑话:“我就说人家那姑娘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怎么着也不能得罪你。我想想啊,平常你嫂子跟我置气,我都是买花买礼物供着,再好言好语的说上几句体己话。”   森哥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对哄老婆这件事信手拈来。   秦放看他。   满眼都写着长见识了。   森哥咂舌:“女人嘛,都是要哄的。” 第8章   床头柜上,小小的蓝牙音箱正放着一首小提琴协奏曲,曲调缓慢悠扬,飘荡在整个房间。   往常钟毓闲暇的时候,喜欢用来充当作背景音,这会让她逐渐放松下来。   从巷子口回来,钟毓整个人就靠坐在床头。屋子里窗帘拉着有些昏暗,她静静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钟毓有些委屈。   她无意撞见,又好心追出去,结果被他满含恶意的揣测。   实质上,从第一次遇见,在巷子里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自己,明明那时候自己没有得罪过他一星半点。   钟毓惯常是不太在乎外人对自己的看法的。   她有自己的处事标准和准则,一直觉得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对他人抱有起码的善意,那么其余的都不重要。前十几年,她都是如此过来的,并且收获了还算不错的人际关系中的口碑。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到挫败过。   钟毓想着,蓦地心里重重一跳。   她好像对秦放的看法,过于看重了。   明明彼此只是打过几次交道而已,且算不上愉快。那为什么秦放在她眼里跟别人不一样呢?   或许是听到福利院的小朋友说他经常来的时候,又或许超市里他随手接过自己的袋子,亦或者,是他挂着满头汗从外头拎着电动车配件回来的时候……他明明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可她总是不自禁的留意着他。   钟毓垂下眼,拿起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   这种没有来的怪异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慌。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外婆推门进来问她刚是不是跑出门了。钟毓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了。外婆也没有追问,又问了她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钟毓说了基本上没什么感觉了。外婆这才放心,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又下了楼。   这会才七点多钟,天还亮着,钟毓精神不太好,有些恹恹的,干脆躺了下去。空调呼呼往外吹着凉风,她裹紧了身上的夏凉被,不一会意识就变得朦胧起来。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多。   直到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吵醒。   睡前的低沉让她眼睛有点肿,揉了揉眼睛,支起身拿过手机。   点开微信,钟毓怔忪了一瞬间。   竟然是秦放发来的消息。   他头像是纯黑色,在列表里一眼就能辨认的出来。   钟毓指尖在那个顶着红色小点的头像上停滞了一秒钟,然后点了下去。   qin:【在家?】   qin:【出来一下。】   隔着屏幕,钟毓都能想到他冰冷又淡漠的样子。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复,那端又发了一个。   qin:【可以吗?】   是礼貌又客气的问句。   钟毓怔忪了片刻,问:【有什么事吗?】   qin:【有。】   然后,便没了下文。   他只说有事,又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   钟毓兀自纠结了三两分钟,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   她换掉了睡意,穿上了白天那件青绿色的裙子。   路过一楼的时候,外婆房间的灯还亮着。不想被察觉,她轻手轻脚的往出走,开门关门,整个动作小心翼翼。   秦放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   他唇间叼着烟,见钟毓出来,猛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嘴里的烟雾,将剩下的半支在水泥墙上捻灭。然后,才从阴影里往出走了两步,站定到钟毓面前。   离得近了,钟毓才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好像是果盘之类的东西。   天太黑,她看不太清楚。   钟毓挪开眼,轻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放嗯了一声,拧着眉,抬手将塑料袋递到她面前:“拿着。”   “什么?”钟毓没动。   “水果。”秦放有些不自在,故作冷淡:“给你买的。”   钟毓这下是真的真的愣住了。   秦放,给她,买了水果。   她第一反应就是,秦放怎么了?   钟毓没问,却也抿唇,没去接。   秦放这下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他一把将塑料袋推到钟毓怀里,整个人都有些焦躁:“给你你就拿着。”   钟毓却坚决不肯要不明不白的东西。   她将手背在身后,难得的执拗了起来。清丽温婉的脸上明晃晃的表示着,秦放不说清楚,她打死也不拿的气势。   秦放最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   他烦躁的抬手,五指分开搓了把头皮:“那什么,白天的事,是我不识好歹了。这点东西就当给你赔罪了。”   钟毓还是没反应。   秦放彻底不耐烦了:“这下能拿了吗?”   钟毓从恍惚间回过神,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她低下头,莫名觉得脸有些烫:“谢谢。”   “没,是我要说谢谢。”开了个头,秦放反倒不尴尬了:“谢谢你的创可贴。”   “不客气。”   钟毓干巴巴道。   两人相顾无言。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路边,氤氲出斑驳的影子。   良久,秦放掀开唇。   “白天我去了一趟福利院,小朋友们有问起你。”   “他们有说什么吗?”   “说,想你了。”   虽然更想零食。   他嗓音本就低沉,在沉沉的夜色中,越发喑哑。想你了三个字从他薄唇间吐出来,暧昧又缱绻。   钟毓攥着袋子的手紧了紧:“我明天就能去看他们。”   闻言,秦放撩起眼皮看她:“不是中暑了?能去?”   钟毓点头:“嗯,好多了。”   “那就好。”   秦放说完,气氛再次变得沉默。   他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了要留下去的打算。于是跟钟毓说了声,便扭头就走。   刚迈出两步,又被叫停。   转过身,只见女生站在那里看着他,眉眼柔和,开口,声音也清润:“明天你会去福利院吗?”   明天?   店里下午刚送来两辆补底漆的车,车主催的紧,明天要赶工,没时间去福利院。   但或许是她的语气里满含希冀,即使是在夜色里,她眼里的盈盈水光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得见。   于是,秦放说出口的话速度鬼使神差得变成了肯定。   “会。”   钟毓浅笑:“那,明天见。”   秦放:“明天见。”   次日一早。   缠绵了几日的虚弱彻底消失,钟毓床匆匆吃完早点后准备去福利院。张嫂的旧电动车放在院子里,她最近没骑,一直就在这儿让钟毓用。病了这几天,等坐上电动车她才想起了忘了充电,屏幕上的提示灯只剩下最后一格还亮着。   钟毓只好打车过去。   到福利院的时候,秦放还没来,钟毓跟白院长打了声招呼后,陪孩子去做作业。暑假孩子们都没上课,但是各自有各自的作业要做,院长给他们划分了严格的时间,这个点刚好就是写作业。   钟毓到了教室,孩子们看到她来发出雀跃的呼声。钟毓连忙伸出食指抵在唇间,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做作业,自己则是坐在旁边,看到谁不会写就过去帮着看题讲题。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到了十点钟,小豆子就闹腾着要看电视。再问过老师,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钟毓才给他们打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   屏幕里,卡通小人上演着幼稚的剧情,钟毓坐在最后一排,抬手支着下巴看着。小豆子坐在她边上,时不时的转过头,小声跟她分析着剧情……他担心钟毓没看懂。   正看着,教室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薄薄的门板磕到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钟毓抬眼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生,脸上挂着秾丽的妆容,波浪般的卷发被挑起几缕扎在头顶,剩下的尽数披在身后。天这么热,她穿了一件短裤,脚上搭了双系带短靴。   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笑的明亮:“好久不见你们有没有想我?”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才稀稀拉拉的说:“想。”   边上,小豆子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她怎么又来了……”   语气听上去有点不甚欢迎。   钟毓没吭声,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好几个手串之类的小物品。小女生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就连小豆子豆没忍住,身着脖子想看看清楚。   钟毓在他背上拍了下:“不过去看看吗?”   小豆子原地弹跳起身:“去!”   他蹬蹬蹬的跑了过去。   直到这时,那个女生好像才看见钟毓。   她眉稍一挑,直直的走过来,到她面前站定,一上来就直接问:“你是谁?怎么没见过。”   钟毓站起身,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   女生听完,思索了下:“钟灵毓秀的钟毓吗?”   “是。”   “那还挺好听的。”   钟毓说谢谢。   “我叫李梦。”顿了顿,李梦继续道:“你来过几次这里的话,应该认识秦放吧?”   话题不知道怎么扯到了秦放身上。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是直奔着秦放来的。   这个人,该不会是秦放的女朋友?   念头出来的一瞬间,钟毓思维都停滞了片刻。   随后,还是点点头:“认识。”   李梦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她胳膊直接搭在钟毓肩膀上,两个人的距离被无限拉进,凑过来时,身上的香水味让钟毓浅浅皱了下眉头。   李梦问:“那你觉得秦放帅吗?”   钟毓:“?”   李梦嘴角挂着笑:“又帅又有爱心,不是吗?明明长得像个痞子混混,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却时不时的拿出钱和时间来接济这里……这种反差,啧,绝了。”   语毕,她直勾勾地盯着钟毓,带了那么点咄咄逼人的架势问她。   “你会这么想吗?钟毓。” 第9章   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   问话的人仿佛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肆意评判着秦放,还顺带揣测着仅有一面之缘的她。   钟毓来不及细想她提出的问题,下意识的先多了几分反感。   兴许是看她不说话,搭在肩膀上的胳膊渐渐收紧,力道也逐渐变大,压的人喘不过气。   钟毓皱眉,向来温和的姣好面容带上了几分不悦。   她抬手,将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臂推了下去,又紧接着往边上挪了两步,与李梦之间拉开半米远的距离。   开口,声音清冷疏离:“抱歉,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靠的太近。”   李梦没说话。   她定定的看着钟毓,良久,笑出声:“你别在意,我这人就这样,冒犯你的话,不好意思。”   “嗯。”   “那,你跟秦放熟吗?”   这种被人盘问的感觉换了谁都不会喜欢。   钟毓顿了顿:“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秦放?”   李梦卡住了。   原先到嘴边话不得不重新咽下去。她发现,面前这个辫着单股辫穿着背带裙的女生看上去温温柔柔,内里却并不是外表看上去这般。   两人之间的氛围算不上友好,还有点隐隐地针锋相对。小孩子对周遭环境的变化要比大人敏感,尤其是小豆子,一直关注着这边,见状,赶紧跑过来牵住钟毓的手,站在她身后气哼哼的瞪着李梦。   钟毓回握住小朋友的手,她思忖了几番,问:“冒昧问一句,你是秦放的朋友吗?”   李梦勾起唇角,一口应下:“是。”   紧接着,她又补充:“女朋友。”   那个女字咬得格外的重。   钟毓呼吸顿了一瞬,转眼又恢复如常。   这般细微的动作按说并没有人发现,却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   李梦嘴角向上,笑意却只浮于表面:“所以,我们都应该离有对象的男孩子远一些,这么浅显的道理应该都懂,对吧?”   “你胡说!你才不是放哥的女朋友!”小豆子突然大叫,他拽了主持钟毓的手,仰着头道:“我放哥才不喜欢她呢!”   钟毓错愕。   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梦就蹲下身,一把拉过小豆子。   她抬起手拧着小孩的脸蛋,笑眯眯的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小豆子脸被她扯住,说话含糊不清:“本来就是你在胡说!你别碰我!疼!”   小孩的脸都红了,李梦却还不撒手。   钟毓急了,拉住她的胳膊皱眉劝:“小豆子说疼,你松开手。”   李梦没松开,只说:“我压根就没用力。”   “可是他脸都被你掐红了。”   李梦不言,手下却暗自用力。   小豆子疼的一声嚎叫。   钟毓她哪里见过这种人,又气又急,不由分说就去掰她的手。   素来拉琴的双手细细柔柔,没一点蛮劲儿,根本不敌对方。   正僵持着,教室门被人一把推开。   冷冽到冰点的声音响起:“松手。”   李梦整个人瞬间僵住。   她缓缓的转过头,手下也卸了力道。   小豆子忙不迭的跑开,他脸颊像是火烧一样,伸出两手在脸蛋上来回搓着。   钟毓把他手拉开仔细瞅了瞅,还好,只是红着,没青。   她稍微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抬头看来人。   教室门口,秦放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上寒气逼人。估计怕吓到孩子,他竭力克制着,那种几近厌恶的情绪却还是从眼底倾泻出来。   他往教室里迈了几步,走到两人跟前,声音放的很低:“你怎么来了?”   钟毓一愣。   昨天明明是跟他说好的,今天会来福利院看孩子。   不过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他问的不是自己,而是李梦。   钟毓视线平静的挪到李梦脸上。   却见对方没了方才的自信张狂,厚厚的妆容都盖不住她惨白的脸色。   李梦努力的将嘴角向上扯,最终扯出了一抹无比僵硬的笑。   “怎么,我不能来吗?”   秦放不答。   他拧着眉一脸不耐烦:“往出走。”   “……我不走。”   李梦还想僵持,下一秒,身上的挎包背带就被人一把扯住。   秦放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近乎粗暴的拽着她往外拖。男女之间体力差异是难以逾越的一条鸿沟,他手背青筋鼓起,一路延伸到小臂,露出磅礴的肌肉。李梦再怎么不情不愿,还是一路被他拖到了教室外头。   啪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人从外头死死关上。   几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吓得不敢出声。   钟毓也站在原地怔忪了半晌,才堪堪回过身。   她走到一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音量又调大了一些。直到动画片里充满童稚的语言覆盖住了整间屋子,里面的气氛才渐渐回升。   钟毓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眼。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心下一片恍然。   “姐姐,你别害怕。”小豆子站在边上拽了拽她的衣服:“我们都不喜欢她,放哥也可讨厌她了。”   “她之前经常来吗?”   “也不算经常,隔段时间吧。”小豆子想了想,瘪着嘴说:“她根本就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她,她来这里是因为我放哥常来这里,所以她就学我放哥。”   这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逗得钟毓笑了笑。   “脸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   过了会,秦放独自进来,他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雪糕。小豆子全然忘了方才的惨痛经历,欢天喜地的迎过去。秦放一把将雪糕袋子塞进他怀里,让他分给大家吃。手腕一转,又从里头拿了盒冰淇淋递给钟毓,然后自己啃冰棒。   钟毓接过,道了声谢谢。   秦放说不用,他斜靠在桌上,垂下眼,咬了口冰碴子。   咔嚓咔嚓的脆响在口腔里化开。   钟毓听的牙酸,她舀了一小口冰淇淋递到唇间。   哈密瓜味的,很清爽,她冰的弯起了眼。   秦放看在眼里,心情总算顺畅了些。   他长睫在下眼睑处覆上一道浅浅的阴影,状似随意问:“刚才她骚扰你了?”   钟毓反应了会,才明白他指的是谁。   “没有。”   秦放撩起眼皮睨她一眼,明显不怎么信。   钟毓又说:“就只是交谈了几句。”   “说什么?”   “说……她说你其实挺善良,一直接济福利院这边。”   秦放没接话,却从唇间发出不屑的一声轻嗤。   钟毓拿着勺子在冰激凌盒子里戳了两下,没做声。   她其实有个问题很想问,但是却怕冒犯。纠结许久,还是没能忍住那点好奇。   “秦放,李梦……她是你女朋友吗?”   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秦放眉峰压低,说话声也发寒:“她跟你说的?”   “……嗯。”   “放屁!那就是一疯子。”秦放恨得咬牙切齿,他转头看钟毓,眼底全是疑惑:“还是说,在你看来,我眼光就那么差?”   “……”   “手机给我。”   钟毓从包里拿出手机,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解开锁屏递给他。   秦放接过,输入了一串号码,保存。   “这是我手机号,以后再碰到她骚扰你,或是来福利院里闹事,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钟毓微微错愕:“有这么严重吗?”   秦放将手机递还给她:“有。”   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涌动的所有情绪,一字一顿道:“直接报警都不为过。” 第10章   直接报警都不为过……   他说的认真,钟毓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只得垂下眼,不置可否。   他与李梦之间互相认识且渊源颇深。   或许用渊源形容有点不太合适,看秦放这反应,深仇大恨可能更恰当一些。   钟毓好奇,但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无法去得寸进尺的探寻别人不愿诉诸于口的隐私。   况且秦放看上去如此厌恶李梦,显然也不会多谈。   正想着,一位老师从前门进来,说今天上午看电视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下面是一节手工课。因为另一位生活老师请假了,她要去帮忙给孩子们做午饭,所以手工课就拜托给了钟毓和秦放。   钟毓摒弃杂念,简单了解了一下课程,发现没什么难度,主要是带孩子们做做手工,别让他们整天巴着电视机不放。   讲台上的课桌底下有个大纸箱,里面放着上课能用的所有材料,秦放干脆直接整箱搬到了桌上。   钟毓简单分辨了一下,里头的折纸和橡皮泥最多。   她拿起一沓彩纸问秦放:“折纸可以吗?”   秦放眼都没抬:“可以。”   钟毓又纠结的看着橡皮泥:“或者,做橡皮泥?”   秦放又随口答:“也行。”   钟毓停顿了一下:“你都会做吗?”   秦放抬眼看她,满脸写着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鬼话的诧异。   他轻笑一声,问:“想什么呢,当然不会。”   钟毓:“……好吧。”   指望不上了他了。   钟毓自己有点社恐,人堆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当然,手里拿着小提琴的时候另当别论。   虽然底下只有七八个孩子,算上她和秦放也不过就十个人,但钟毓还是紧张了。   她手里拿着橡皮泥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孩子们兴奋的表情,半天嗫嚅着唇,没能说出一个字,耳根憋的通红。   小豆子仰头冲着秦放小声说:“姐姐是不是紧张了?”   秦放正在想事儿,闻言抬起头看了眼讲台上的人。   然后,就收到了来自对方求救的视线。   钟毓秀气的小山眉轻轻蹙着,那双好像会说话一般的明眸正无辜又可怜的看着他。   秦放顿了顿,挑眉,嘴角噙着笑。   “小朋友,我们一起给钟毓老师加油好不好。”   话说完,他自己率先带头鼓起了掌。   小朋友们也很配合,瞬间爆发出噼里啪啦的掌声。   钟毓:“……”   这下更是骑虎难下。   她睨了眼始作俑者,眼神似怒似嗔,明明是埋怨,却愣是带了几丝羞怯与赧然,像是脆弱无比的猫儿伸出稚嫩的爪子,在人心上轻轻的挠了一下。   秦放喉结上下耸动。   他沉沉的看了片刻,别开眼。   这节课到最后到底是怎么上完的,钟毓已经没了印象。只记得最后每个小朋友都用橡皮泥捏出自己喜欢的物件,有小动物,还有花草水果之类的。   只有两个人比较特殊——小豆子和他放哥。   两人捏了不知道多少个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大便。   钟毓过来“检查作业”的时候,小豆子还知道心虚的把手背过去。   另一位却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那边,唇角往上勾着,笑的又坏又痞。   开口,声音慵懒邪肆,尾音向上勾:“钟老师,点评一下?”   钟毓哽住,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挺好的。”   她原本已经打好了腹稿,在却在对上那双狭长的双眼时,瞬间忘光。   只有一股灼热从脖颈一路攀爬向上,绯红染透了素白的双颊。   心脏砰砰跳着。   钟毓垂下眸子,没敢多看他一眼。   —   到了午饭时间,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回家。   取摩托车的时候,秦放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没看见钟毓那辆破破烂烂的小电驴,一问才知道充电去了,她今天是打车来的。   秦放发动车子,轰鸣声响彻整个院子。   他双腿支在地上,下巴微抬:“上车,我送你回去。”   钟毓只犹豫了不到两秒,果断点头。   等她走到车边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今天穿了一件牛仔背带裙,长度刚刚到膝盖上方。   正常走路还好,骑坐在摩托车上就不行了。   别说坐了,连能不能上得去都是个问题。   见她半天不动弹,秦放出声催促:“上车啊。”   钟毓尴尬的僵在原地:“要不,我还是打车吧。”   秦放拧着眉看过去。   只见钟毓双脚并拢站在旁边,手指揪着自己的裙边用力往下拽,可惜依旧于事无补。   裙边卡在膝盖上方,死活下不去,两条笔直纤细的小腿露在外头,惹眼的紧。   秦放瞬间明白了她这是在干嘛。   他不耐烦的啧了声,单脚将摩托车撑好,长腿一跨径直往教室走过去。   等过了会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大帆布包。   秦放勾着指头将包递过来:“用它挡着。”   钟毓接过,往里看了眼。白色的帆布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   她抿唇,红着脸说了句谢谢。   因为裙子束缚,钟毓只能侧身坐着,帆布包遮在腿上,堪堪挡住了裙底。   她一坐稳,秦放便打着火,摩托车瞬间起步往前冲,启动带来强大的惯性让钟毓一下没坐稳,顺势往前头的人身上撞了过去。   瞬间的功夫,钟毓撞上秦放的后背。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那一片温热,就又分了开来。   少年肩膀宽阔,突出的肩胛骨和脊梁撞的她生疼,钟毓咬着唇才没哼出声。   “扶紧好了。”   秦放略显沉闷的声音传过来。   钟毓犹豫了片刻,抬手,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顺带着,握成拳状的手紧贴在他紧实的腰间,滚烫的体温顺势穿了过来。   摩托车稳稳地驶了出去。   钟毓坐在后座,滚烫的夏风将她头发尽数吹到身后,顺带夹杂着少年身上的味道,一并掺进她呼吸的空气中。   他今天来时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身上经久不散的机油味没了,被超市货架上常见的香皂味道取而代之。是一种常见的,却也干净清爽的味道。   钟毓随着感官的真实反应,俯下身,靠近,轻轻呼吸。   骑车的人毫无所觉,她自己却先偷偷红了脸。   前排,向来车速飞快的秦放今天专门压低了速度。   一是为了安全,二来主要是爬吓到后面的这位娇小姐。   她把他衣服揪的紧紧的,手底下布料皱成一团。   这是秦放为数不多的干净衣服,他却罕见的没生气,甚至心情还算不错的主动挑起话题。   “你为什么会想来福利院做义工?”   “我奶奶对这边有捐助,她带我来的时候,我觉得小朋友们很可爱,加上院长说物资匮乏,我暑假又没什么事,就想来帮帮他们。”钟毓说完,问:“那你呢?”   秦放慵懒散漫的声音随风一起飘过来。   “我啊,闲着没事干,就来了。”   不知怎的,钟毓就是知道他没说实话。   她只去过一次修车店,见到的就是他钻在车底忙前忙后的样子。当时老板也说了,他很小的年纪就要赚钱养活自己,怎么可能闲的没事干。   钟毓小声念叨:“骗人。”   他不愿意说,她不问了就是。 第11章   秦放的车照旧停在了巷子口。   他长腿支地,待人稳稳地下了,才沉着嗓子道:“你回吧,我就不进去了。”   钟毓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放昨天才和家里闹了那么一遭,不愿意进去是正常的。   钟毓想着,抬手将帆布包递给他:“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放没接。   那帆布包是他以前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估计是超市促销抽奖一类得来的,记不清了,被他随手用来装零食给带到了福利院,后来也就一直在教室后门上挂着。   他要那玩意没屁用,随意的摆摆手:“你拿去扔了吧,我先走了。”   后座没坐人,秦放好似没了顾忌,手底将油门拧到死,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似的窜了出去,眨眼就到了几十米外。   直到过了路口再也瞧不见他的人影,钟毓才往回走。那印烫着超市宣传标语的背包被她一路拿回了家,挂在了衣架上。   到家时候,张嫂已经做好了饭菜,和外婆一道坐在客厅看着电视等她回来。   家里有食不言的规矩,钟毓往常在饭桌上是不太说话的,到了外婆这边便没有了那么多的束缚。   饭桌上,外婆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问起:“阿毓,今天碰到什么高兴的事了?我看你嘴角就没下来过。”   钟毓手上一顿,摸了摸唇:“有吗?”   外婆笑着看她:“有。”   如此轻易就被看穿了去,钟毓不免觉得有些赧然。   她强装镇定的吃了一口饭,垂下眼:“是有遇到高兴的事。外婆,我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   “是么?哪里的孩子啊,脾性怎么样?”   人看人,总是避免不了以貌取人。   外表低调朴素,便认为此人性格和顺谦恭。   外表锋芒毕露,便又觉得这人肯定不好相与。   刻板印象不外乎如此。   钟毓下意识隐去了关于秦放的某些特征,只说:“他是挺好的一个人。”   钟毓自小就很乖,从不让大人费心,她听话和顺,大人不让做的事情几乎从来不去做。   外婆深知她的脾性,向来也都信她。   老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就恭喜我们阿毓,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钟毓抿唇笑笑。   低下头,藏起了眸中的歉疚。   —   县城的生活安逸闲适。   除了拉小提琴和去福利院,钟毓再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如此这般,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聊。   日子无波无澜的又过去了几天。   这天清晨,钟毓正在院子里浇花,外婆从屋子里叫她,说是手机在震动。   钟毓忙不迭放下水壶一路小跑回去,却在看见微信来电的时候,踌躇在原地。手机在餐桌上放着震个不停,钟毓站在边上,美目清冷,却半天没动。   还是外婆在客厅里探出半个身子问:“怎么不接电话?”   钟毓这才猛的回过神,拿起手机。   对方打来的是视频电话,刚一接通,父亲面容便出现在屏幕里,他离摄像头太近,镜头畸变,让他原本就威严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怪异。   开口,没有半句寒暄,直奔主题。   “又过了这些天,眼看着高考成绩快出了,志愿也快开始填报了,柯蒂斯的录取通知还是没有半点消息,钟毓,你想好了未来到底该怎么办了吗?”   该怎么办?   如果去不了柯蒂斯,还能怎么办。   读央音就是她最好的结果了。   钟毓掀开唇,声音淡淡:“如果到了报志愿的时候还没有消息的话,我会选择填报国内的音乐院校。”   钟父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你心里有谱就好。钟毓,眼光不要太高,对自己的实力要有正确的认知。”   钟毓喉咙堵的难受:“我知道了。”   钟父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将手机转交给钟母。   女人一拿到电话,就先抱怨起钟毓这些天没有主动的跟他们联系过,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主动打来。   钟毓说抱歉,以后会注意的。   母亲又再三叮嘱:“阿毓,你要注意安全,看见县城那些小混混一定要躲远点,听见没有?”   钟毓避开她的视线,轻声说:“我知道了。”   那端又絮叨了许久,才终于肯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钟毓脊背汗涔涔的。她双手死死攥在一起,哪怕指甲戳到手心发疼也没松开。   过了好久,她闭上眼,深喘一口气。   五脏六腑里的那种堵塞到难受的痛感才稍稍缓解了些许。   钟毓缓慢走到院子里,继续给花浇水,只是心情再也没了方才的欢愉。   她无论做什么,做到哪种程度,在他们看来都是不满意的。   哪她一刻也不敢懈怠,努力勤奋,仍旧敌不过他们轻飘飘的一句“对自己的实力要有正确的认识”。   钟毓闭上眼。   她烦透了这一切。   等到花花草草喝饱了水,张嫂也做好了早饭。   桌上,钟毓小口小口的抿着稀饭,总共没喝几口,她便说自己饱了。张嫂顺嘴提起厨房里的盐快没了,钟毓当即表示自己去买。   拿起电动车钥匙出门的时候,外婆起身送她到门口,状似无意道:“阿毓,你来县城是不是还没去好好转过,家里没什么事,想转的话你去转一转看一看。”   钟毓知道,外婆看出了她情绪不对,有意让自己散散心。   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说知道了。   巷子口的小商店就有卖盐的,钟毓却没去,反倒是骑着电动车跑了远路,去县城那间最大的连锁超市去买,目的是为了打发时间,好舒一口气。   推着购物车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二层超市被自己来回逛了两遍,车筐里始终只有一包盐。转第三圈的时候,她在卖酒的货架前停了下来。   钟毓从小到大入口过跟酒沾边的只有酒心巧克力,虽然没正儿八经的喝,但也听过一醉解千愁、借酒浇愁的说法。站在一货架的酒前,她犹豫再三,最终咬咬唇,壮着胆子拿了两瓶。   付完帐到楼下的时候,钟毓只觉得茫然。   要去哪里喝?醉了怎么办?哦对,她连开瓶器都没有……   她撑开袋子往里看了半天,确定是真的没有开瓶器,这意味着就算买了也压根喝不到嘴里。   钟毓愣愣的发了会儿呆,沮丧的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里。   —   秦放从餐馆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路边装鸵鸟的人。   旁边的森哥也瞧见了,当即撞了下他:“诶,路边那个,那不是你邻居么?”   “嗯。”秦放应了声。   “小姑娘是怎么了?一个人蹲在那儿。”   秦放也不知道,他眯起眼往过瞧了下,拧眉道:“森哥,我过去看看。”   “去吧去吧。”森哥爽快道:“那我回店里跟耗子去那边,你忙完了回去看店。”   “成。”   送走森哥,秦放没急着过去。他掏了根烟点燃叼进嘴里。隔着一条马路,他站在原地端详了半晌,视线落到了她放在脚边的购物袋里——俩啤酒瓶的形状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特别明显。   嘴里的烟剩了半根,秦放捻灭扔进垃圾桶里,拖沓着步子走了过去。   “喂。”   熟悉的声音自顶上响起。   钟毓抬头,看见了一张慵懒肆意的脸。   秦放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痞笑,声音也散漫:“蹲这儿做什么,装鸵鸟?”   钟毓一噎。   她站起身,因为低血压而带来的眩晕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胳膊被人一把扯住,力道有些大,掌心的粗茧磨的她胳膊发疼。   待那几秒钟过去,钟毓眼底清明,人也立的稳了。   秦放松手,掌心残留的余温和过份细腻软和的触感让他没能忍住,顺着在裤缝搓了下。   钟毓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秦放瞥她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手里拎的什么?”   钟毓忙把购物袋背到身后。   她躲开对方的视线,偏头看向一边,欲盖弥彰:“没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玻璃酒瓶相撞,在购物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秦放直接乐了:“这声音,绝对不是酒。”   钟毓:“……”   她瞬间臊红了脸。   偏偏眼前人得寸进尺,噙着笑继续追问:“会喝酒吗?要哥教你吗?”   “你别取笑我。”钟毓仰头看他:“我成年了,成年人喝酒,没…没什么问题吧。”   秦放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而换上了惯常那副冷漠的样子。他眼底黑沉沉的,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问:“你在哪喝酒?回家?你家里人不说你吗?”   “我不回家。”   “不回家,那就是在外头了。”秦放咧咧嘴:“你不是本地人,看上去也没什么量,年轻姑娘在外头喝醉了,知道会遇到什么吗?”   “……什么?”   秦放沉默了几秒钟:“你听过捡尸吗?”   “什么意思?”   显然是不懂。   “用你的智能手机搜搜看。”   钟毓看他一眼,顺从的摸出手机搜索。   短暂的一两分钟后,她心有余悸的按熄屏幕,咬着唇,面色发白。   秦放知道她看明白了,也不多说,只言简意赅:“退了去。”   钟毓不语。   攥着购物袋的手指一紧再紧。   秦放眉峰一蹙,语气也不自觉的变冷:“不退?”   钟毓还是不说话,只是看他,菱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秦放眯起眼,定定的看着她。   气氛沉默下来,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稀薄。   两人无声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秦放先开口。   “行吧,随你。”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耐心告罄,说完就走。   长腿刚迈了两步,身后传来悉悉萃萃的动静,伴随着酒瓶子相撞的咣当声。转头,钟毓脸色发白的跟在他后头。他走上一步,她跟上一步。他停,人家也停。   秦放垮起脸,语气特不耐烦:“你跟着我做什么?”   闻言,钟毓直勾勾的看着他,杏仁眼里微光闪动,声音很轻很软。   “你不是说女孩子喝酒危险。”   “我跟着你的话,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第12章   秦放差点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   女孩话里毫不遮掩的信任与依赖,砸的他半天缓不过神。他几乎都要以为,自个儿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善人救世主了。   秦放站在原地咬着牙根,气到发笑:“我下午还要上班。”   钟毓垂下头,发丝从脸颊滑过,坠在身前。   她语气里难掩失落道:“好吧,那就算了。”   秦放说不上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看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脑袋还没转过来,话先说出口了:“下午店里没人,你要是不嫌脏,就跟我去吧。”   钟毓抬头,没有半点犹豫:“不嫌弃。”   秦放撩起眼皮看她。女孩方才还灰蒙蒙的眸子这会儿又亮了起来,脸上也挂起了浅淡的笑。   至于这么高兴?   秦放不太理解,却也没说什么。   已经答应了,秦放也不会出尔反尔。   他微俯下身,从钟毓手里捞起购物袋,随手扔进电动车框里,紧接着人往车上一坐。矮小的小电驴容不下他的大高个,秦放两条长腿缩在脚蹬子上,憋屈极了。   看钟毓还在边上没动,他额角青筋一跳,忍着性子催促:“走啊。”   钟毓这才回过神,依言坐到后座。   小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踉踉跄跄的往前挪。   汽修店里没人,森哥带着耗子出活去了,留下秦放一人看店。他手头还有活没忙完,随手指了个小板凳让钟毓坐着,自己则是拿起那件破破烂烂的短袖准备换上干活。   店里向来只有三个大男人,穿衣服脱衣服都是顺手的谁,没人会刻意回避。   秦放提起衣边往上一扯,身上的短袖被他随手挂在衣架上,整个上半身尽数裸露在外头,劲瘦的躯体上肌肉凸起,线条流畅。   准备穿工作服的时候,秦放手忽然一顿。   他突然想起,店里还站着另一个喘气的。   重要的是,还是个女的。   秦放朝边上瞥了一眼。   钟毓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手上该提溜着购物袋,她整个人呆滞的看着他,隔着这点距离,秦放都能看见她瓷白的脸上泛着红,跟快起火了似的。   秦放收回视线,难得的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会在躲边去未免有些刻意,秦放没动,双手快速卷起衣边,找准窟窿就往头上套,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弯下腰拎起一旁的扳手:“我去干活了,你……随意,有事吱一声。”   “唉等等!”钟毓喊住他,从购物袋里拿出两瓶酒:“你能帮我开一下吗?我没有开瓶器。”   秦放接过。他在店里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趁手的工具,干脆三两步走到桌子边,用瓶盖和瓶身之间的凹槽卡住桌沿,一手猛的用力拍下。帕嗒一声响,瓶盖落到地面上。   秦放连开两瓶,全部递给他。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钟毓看着他肩宽腿长那么高一人,缩在车底那么狭小的空间里,稍不留意转个头都能碰到车底某个零部件。又顺势联想到,老板说他十五六岁就辍学来这里干活了。   方才,秦放脱衣服的时候,钟毓匆匆一瞥就挪开了眼,几秒钟的功夫,却看见了他腰侧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蜿蜒凸起,从小腹边上横贯整个腰间。许是为了遮挡,伤疤上面刺了纹身,像是某种未见过的文字或符号,钟毓没看清楚。   一时间,心口有点发堵。   自己的郁闷和痛苦,与他相比,渺小的好像不值一提。   钟毓吸了吸鼻子,握着两只酒瓶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   是她自己要喝酒的,但真正拿在手里,却半天没动。   她没喝过,不会喝……而且,有点尴尬。   犹豫了好半天,钟毓才抬手,将酒瓶送到唇边。   只浅浅的抿了一口,小麦发酵之后独有的苦涩味道直冲鼻腔,她下意识皱起了整张脸,像个苦瓜似的。   一旁忙活的秦放分出神去留意着她,好巧不巧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明明喝不了酒,还非得学着别人叛逆。秦放暗自发笑,随即收回视线。   这车已经修的七七八八了,收个尾就能完工。   约莫半个小时左右,等秦放彻底完活从车底钻出来的时候,钟毓还坐在小凳子上。她双腿并拢斜斜放着,腰身却软了下来,靠在后头斑驳的墙面上。看似正常,可整个人从脸到脖子甚至连露在外头的胳膊腿都泛着红,眼里更是没了焦距,虚落在某个地方。   秦放扯下手上的白线手套扔到一边。   他没过去,双臂交叠放在胸前,气定神闲的看着。   纤细莹白的脚踝边上,两只酒瓶一个站一个躺,横七竖八的放在那儿。站起来的那个里头还有小半瓶,躺在地上的已经空了。她倒是会挑,头一回喝就拿了劲儿大的乌苏,不声不响一瓶半下肚,人就成这副模样了。   秦放失笑,走过去,伸出两个指头在在她眼前晃晃。   “醉了?这是几?”   钟毓眼神缓缓聚焦,明眸中荡漾水光。   她看看秦放的脸,又看看他比划的手指,良久,才慢吞吞的掀开唇:“二。”   还行,认识数。   秦放松开手。   然后,又听她补充一句:“也可以是耶。”   秦放:“……”   他气的发笑:“醉鬼。”   醉鬼的酒品还算可以。   喝高了不哭不闹,连话也不说,只乖乖的坐在那边盯着人看。   秦放被她盯的半边脸发僵,明知道这人这会儿脑袋里跟浆糊似的,还是没忍住,斜睨着她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秦放。”女孩吐字清晰,只是字音黏糊糊的,平白多了几分暧昧缱绻:“我好羡慕你啊。”   “羡慕我?”   “嗯。”钟毓迟缓的点点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去管你做得好还是不好,就很自由。”   秦放僵住。   他看着女孩坨红的脸,干干净净仿佛不染半点尘埃的衣着,白皙水嫩的皮肤,以及因为不满而微微崛起的唇。他轻笑一声,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怅然,只嗤笑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说什么?”钟毓没听见他说的话,往跟前凑了凑了:“你是不是在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秦放瞥她一眼,从兜里掐了根烟出来叼嘴里。   点燃吸了口,道:“是。”   “我就知道。”钟毓小声嘟囔,随即,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是不愁吃穿,但是你知道吗,我从五岁开始就练习小提琴,别人在吃饭睡觉的时候我在练琴,别人去游乐园去商场的时候我在练琴,周末休息在家,我早上七点就要起床,然后八点就要练琴,练到中十点。你以为我能休息了吗?不是的,十点到十二点,我要学习文化课。我的衣服永远都是裙子,各种各样的裙子,我最讨厌穿裙子了,可是我妈说,女孩子就应该穿裙子,为什么我连穿衣服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我小时候练琴练到手指磨破,我妈说,怎么别人都好好的,就我脆弱就我事多,说我娇气。我比赛,但凡得不到一等奖,就是我没用功我没努力,可是我有努力啊,我就连发高烧都不敢懈怠。好不容易,高考了,我满心憧憬着可以上大学,去我理想的学校,逃开那个让我闷的喘不过气的地方,然后……”她顿了顿,低笑出声:“我没有收到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从小到大的梦想破灭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我爸说我,眼高于顶,眼高手低,叫我妥协一下,差不多就行。可是从小到大,一直让我做到最好的人是他们,怎么现在反而差不多就好了呢?”   秦放没吭声,透过青白色的袅袅烟雾看她。   女孩眼尾发着红,却倔强的将唇崩成一条线,眼底有湿气,却不肯落下泪。她像是单纯发泄着自己心里的不满与愤怒,并没有要听他回答的意思。   话音一转,她突然放低了声音,凑到他耳朵边上问:“秦放,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故意跟着你的。”   呼出的气流打在秦放耳畔,引得他不自觉摸了摸耳朵。   秦放也随她一起放低了声:“为什么故意跟我?”   “因为,我怕遇到坏人。”   秦放笑了,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耐心继续陪她唠叨:“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钟毓闻言,水润的菱唇不悦的撅起:“不是,你是个好人。”   “……”   活了十九个年头,第一回 喜提好人卡。   秦放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咬咬牙根,搁唇缝里挤出话:“好人?你就不怕我这个好人把你给怎么了?”   秦放自知跟好人不沾边,别的男人该有的劣根性,他都有,甚至只多不少。面前的人一身素色连衣裙,露在外头的胳膊细细的,小腿也细细的,整个人仿佛不堪一握。这幅干净美好的模样……   秦放眸底暗了又暗。   他也不知道这娇小姐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是个好人。   钟毓懵懂的看他:“那你会吗?”   秦放:“……”   他逃开女孩澄澈的眼,别过头,狠狠的嘬了口烟。   钟毓笑了,打了个酒嗝。   声音含含糊糊的叫他名字。   “秦放。”   “我好困呀~”   作者有话说:   滴——好人卡。 第13章   汽修店里能睡觉的地方除了森哥御用的摇摇椅,只有阁楼上秦放自己那四五平方的小空间。   秦放扶着胳膊把人弄到摇椅上,还没等他腰直起来,醉鬼就开始嘟囔着嫌硬嫌硌,死活不躺不说,还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这个视角,女生素瓷一般的皮肤近在眼前,随着她呼吸吐出的气息清甜夹杂着酒精味道,尽数打在秦放脸上。这点距离,秦放甚至能数清她的睫毛。   额角青筋一跳再跳。   秦放低骂了声脏,又认命一般将人拽起。   他手上的力道有些大,钟毓起身的一瞬间因为惯性往前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女生的身体又娇又软,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秦放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皮肤滚烫的温度。   眼神暗了暗,秦放两手把住肩膀将人推远。   他拧着眉,掀唇连名带姓的呵斥:“钟毓,站好。”   钟毓这会儿已经晕的七荤八素了,哪里还能站好。   她就跟没听见似的,低着头朝他怀里钻,推都推不开。   秦放无法,他定在原地几秒,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半抱着扶到了阁楼上。   五分钟后,安顿好一切,秦放阖上房门。   店里空调给的很足,他却出了一头细细密密的汗珠。   直到他跑到后院拧开水龙头冲洗了一把,这才稍微好了些。   这会到了中午,太阳高悬,外头街道上空无一人。   秦放点了根烟叼在嘴里,眯着眼,一口接一口。   一支烟很快便燃到了头,他将其在烟灰缸里狠狠捻灭,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根。   秦放没有烟瘾,平日里想起来了才抽上一支,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不间断的抽。   至于到底烦乱什么……秦放吐了口烟,不愿深想。   店里一整个下午都没来人。   秦放往那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中间饿了泡了桶泡面凑合吃了。直到晚上八点半,一辆三轮车停到店门口,耗子从车上下来回到店里,森哥则是连人带车都没见踪影。   耗子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我靠真他妈实打实的忙活了一天,妈的困死我了。”   “小点声!森哥没回来?”   “没,直接回家去了,让我跟你带话,说是没啥事到点儿就下班。”   秦放下巴抬了抬,示意自己知道了。   耗子热的不行,钻到水龙头底对着水管一通喝,等喉咙那股焦灼的渴意好些了之后,他又骂了一句:“草,以后再有这种苦差事,我说什么都不去了,给再多都不去。”   秦放瞧不上他这种连声抱怨的模样,抿着唇没搭理。   耗子也不管,拧过身往阁楼走:“放哥借你屋躺一下,妈的累死我了……”   “站住!”秦放瞬间起身,三步并两步的挡到他前头,脸色阴沉沉的:“你躺森哥椅子上去,别去我那里。”   耗子一脸懵逼:“为什么啊?”   秦放不欲说太多,只道:“不为什么,不方便。”   “不是,你这天刚黑就犯什么病?一会小声点一会又不让睡的。”   秦放刚想开口,楼梯口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到墙上磕碰出来的。   原本还在争执的两人双双回头。   楼梯口,穿着一袭长裙的女孩站在那边,无措的咬着唇,她刚刚睡醒,眼神雾蒙蒙的,头发也乱,脚底下连鞋嗯没穿,白色棉袜直接踩在了黑灰色的水泥地上。   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想。   秦放拧着眉,额角青筋凸起。   耗子反应更直接,直接惊出了声:“卧槽,秦放你他妈把人带回店里搞?!”   “滚蛋!”秦放开口就骂,骂完,他转头看钟毓,语气也不怎么好:“回去把你鞋穿上。”   钟毓思维迟钝的低下头,这才发现她连鞋都没穿,应了声,听话的又回了阁楼。   咔嗒一声,房门关上。   耗子眼睛都快瞪脱窗了,视线在楼梯和秦放之间来回打转。他碍于秦放阴森森的脸色,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你真把人带回店里搞那事啊,还那么一美女,人家肯跟你来?以前也没见你弄过这事,真是一鸣惊人,这么漂亮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秦放烦他烦得要死,随手抄起边上的抽纸砸过去:“搞你妈,你他妈嘴里干净点。”   耗子嘟囔:“做都做了,还不让说。”   “没。”   “啥?”   秦放声音很冷,眼底压着寒气:“我他妈说没有,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听到了没?”   “没有你把人带回来睡你床上?你骗鬼呢!”耗子依旧不屈不饶。   两人争执不下,眼看着秦放的脾气隐隐约约快要炸开,楼梯口传来女孩子温软清冷的声音。   钟毓有几分怯意:“秦放。”   秦放一瞬间压抑住了磅礴的怒气。   钟毓手上捻着电话,局促的红了脸:“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我头有点晕,手机还没电了,我怕外婆担心。”她自知给别人添了麻烦,越说声音越小。   耗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副吃瓜看戏坐等某人打脸的模样。   客厅中,空调的冷风簌簌,钟毓没忍住,捂着嘴小声的打了个喷嚏。   秦放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等我一下。”然后上了阁楼。   两分钟后下来,手里拿了一件长袖衬衫。   他将衣服递到钟毓手里:“披上,我送你回家。”   钟毓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小电驴在外头候了大半天,车座有些烫。   钟毓把裙子捋顺坐好后,秦放把着车头,晃晃悠悠的往前骑。兴许是耗子胡言乱语闹了那么一通,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气氛莫名的尴尬。   秦放发挥了小电驴的最高速度,一路骑到最快。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绿灯变黄,他急促的捏住刹车。电动车骤然停下,后座的钟毓一时不察,狠狠的撞到了他的背上。   本身就因为宿醉头疼欲裂的钟毓猝不及防,挺翘的鼻子又再度负伤。她疼的眼泪花都出来了,一股热意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又晕又疼。   钟毓说话声音黯哑,她揪着秦放腰两侧的衣服,语气可怜兮兮的:“秦放,我头好疼,我能在你背上靠一会儿吗?”   秦放脊背骤然一僵,他垂下眼,冷硬拒绝:“不行。”   他身上的衣服脏,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机油味,他自己都嫌难闻。   身后传来一声“哦”,声音闷闷的。   红灯走完最后几秒,闪烁一下后,换了颜色。   秦放转动把手,还没走上太远,车轱辘在一个坑洼中碾压过去。两个人随着车子的颠簸而颤了下。秦放把稳方向,下一秒,身后传来温暖的触感。   钟毓额头顶着他的后背,到底还是靠了上来。   秦放薄唇颤了下,却没开口。   晚上的小县城路上人不算多,越到边缘就越少。等到了巷子口的时候,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了。   秦放本不想进去,但身后的人沉沉的靠着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略微停了片刻,还是骑了进去。   巷子狭窄蜿蜒,秦放放慢了车速,尽量让车身稳一些。短短的一百来米的距离,他费了会时间。等终于到她家门口的时候,秦放捏住刹车,顺便腾出一只手背到身后,隔空护住后座的人。   做好这一切,他才开口:“钟毓,到了。”   钟毓睁开眼。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瞌睡在下午的时候,在阁楼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已经睡光了,她只是头疼,觉得闭上眼能舒服一点而已。秦放一叫,她就立刻坐直了身子。   “到了啊。”钟毓轻声道。她扶着秦放下了车,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脸色苍白道:“真的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秦放这会儿总算有了笑意:“知道麻烦以后还喝酒吗?”   钟毓低下头,不免觉得有些赧然。   “尽量不喝了。”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死。   “行了,进去吧。”秦放起身扶住车头,等钟毓接住了,他退开到一边,又说了句:“回去吧。”   钟毓视线往隔壁扫了眼:“你回修车店里吗?”   “嗯。”   “那……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行了知道了,快回去吧。”   钟毓应了声,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院子。   秦放没急着走。   他站在路对面,背靠着墙懒散地站着。抬起头,视线越过高高的院墙落到二楼。准备摸出根烟抽的时候,手伸进裤兜才想起来,今天下午自己抽完了一整盒。他伸出手,沿着裤缝搓了一把。   等了好一会。   等到二楼的灯光亮起,之后又灭掉,秦放这才迈步离开。   回到店里的时候耗子还在。   店里离不开人,秦放回去他才能走。   往常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的耗子今天没急着离开,而是等秦放一屁股坐下喝了口水,撩起眼皮凉凉的看着他时,耗子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那什么秦放,今天那姑娘,是你女朋友不?”   自从见到钟毓从他屋子下来,他像是跟钟毓杠上了一样,非得弄个清楚明白。   秦放不答反问:“你说呢?”   耗子急了:“你这人,我是正儿八经的问你呢!你也不看看,人那样子一看就跟咱不一样,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虽然我平常老是看不惯你,但你这人本性是好是坏我还是分得清的。放哥,我劝你一句你别不爱听啊,人那白天鹅,就不是咱们这种癞□□能肖想的了的!”   耗子话说的难听,但也是真为了秦放好。   他知道秦放爹不疼娘不爱,能好好活这么大没走歪路没进局子都是他自个脑子好使拎得清……这么着一个人,吃饱喝足多好,干什么要吃爱情的苦?   秦放坐在那,两腿叉开大马金刀,腰佝偻着,头也沉沉的垂下去。   他笑了一声,嗓子有些哑:“行了,用得着你他妈说。”   这些,他自己早就心知肚明。 第14章   失联大半天,手机又没电,外婆都要急疯了。   钟毓把电动车停在院子里,准备进门的时候,垂眸看见自己身上还披着秦放的长袖衬衣。不能让外婆看见,她将衣服脱下来放在车筐里,这才抚顺裙子走了进去。   晚上九点,搁在平日里老人早就睡了,今天却还坐在客厅里等她。见她好好的进来,外婆立刻起身迎上来,她苍老慈爱的脸上满是责备,一开口就问她到底去哪了,再不回来都要给她爸妈打电话了。   钟毓愧疚的低下头:“对不起外婆,我在朋友……家里,手机没电了。”   她不敢说实话,但骗人又让她觉得很不好受,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拆穿的胆怯让她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住了似的。   “是你之前说的新认识的那个朋友?”   钟毓顿了顿:“是。”   “唉,你这孩子。”外婆疲惫的摇摇头:“心情不好外婆能理解,但是你不应该让我为你担心。”   钟毓声音越发的小:“对不起。”   “好了,天也晚了,我去睡觉了。你洗漱完也早点休息。”外婆说完,起身回了房间。   钟毓轻舒了一口气,随后又被排山倒海一般的歉疚男孩子淹没。她踱步走出门,刚上了两步楼梯又停下折回到电动车边,拿起那件被自己穿过的衣服,才回了房间。   钟毓临睡前将那件衬衣泡在了塑料盆里,隔日一早洗干净挂在了自己房间的窗户边上,待晾干之后,她又郑重的叠好放进纸袋子里,准备等再次见到秦放的时候,物归原主。   只是,她没想到,从上次送她回家之后,她好几天都没能再见到秦放。   福利院秦放没有再去了,小豆子嚷嚷着想他放哥,钟毓试着给他发微信,然而犹如石沉大海一般。钟毓无措的拿着手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分开之前还好好的。   钟毓虽然性子温吞,却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是秦放。她思忖了几番,决定去找他。   这日吃过晚饭,钟毓借口说自己回房间看书,然后等到外婆回房之后,她偷偷出屋里出来,轻手轻脚的走过院子,又小心翼翼的关上院门。她没骑电动车,声音太大怕被外婆发现,干脆只拎着纸袋子出了门,里面装着秦放的那件衬衫。   打车到汽修店门口,钟毓还没进去就一眼就看见了秦放。晚上八点多,店里灯火通明,老板好像没在,只有他跟另外一个上次见过的伙计在里头。那人手底下正忙着给一辆蹭花了的车补漆,秦放在边上看着,时不时出声给他指点一二。   来的时候一腔孤勇,到了门口反而踌躇不前。   钟毓将纸袋子抱在怀里,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咬咬唇走进去。   她刚一踏进店门,里头的两个人就纷纷看了过来。   不同的是,耗子先是一愣,随后看看钟毓,又看看秦放,面上由惊讶专为吃瓜看戏的模样,他甚至还冲着秦放吹了个口哨。   秦放没理会,他英挺的眉毛蹙起,看钟毓一眼,折身往里头走,冷淡又不耐烦的掀唇问她:“你来做什么?”   钟毓怔了片刻。   随即略显无措的将手里的纸袋子往前送了送:“我来给你还衣服。”   秦放随意的抬了抬下巴:“行,放那边吧。”   他态度散漫慵懒,手里把玩着手机,视线像是被屏幕上的讯息牢牢抓住,连头都没抬一下。   钟毓往前走了两步,将纸袋子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然后站在一旁,偏过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性问:“秦放,你怎么了?”   她问的小心翼翼的,秦放听着,只觉得烦的要死。   将手机往旁边桌上一扔,浓眉紧蹙,语气挺冲的:“我能怎么着?”   钟毓菱唇微张,又什么都没说。   她有些错愕于秦放忽然冷漠的态度,却又不知道如何跟他询问。   秦放也沉默了片刻。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磕了根叼进唇里,点燃吸了口,颇为烦躁的开口打发人:“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有事。”   “有事说事。”   钟毓攥紧手指:“你今天是心情不好吗?为什么……”   后半句话被她抿唇咽了回去。   秦放垂眼,掸掉烟头的尘灰:“是挺烦的。”   “是因为我吗?”话出口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关你事。”秦放声音有些冷淡:“你该回去了。”   钟毓就算再笨,也能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   她并不想死缠烂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上次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对她这么冷漠,这么厌烦。她想问问清楚,视线又触及到旁白竖着耳朵的耗子,又咽了回去,只说:“我以为,我们应该算是朋友。”   “朋友?”秦放复述了一遍,声音轻佻:“别逗了,你看看你,再看看我……得了吧。”   钟毓红了眼尾,声音不受控制的轻颤:“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裙摆在空出画出一抹弧。   过了挺久,指缝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灼热的火光烧到了手指,秦放烫的哆嗦了下。他回过神,手上发了狠似的,青筋膨出,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   耗子说的没错,他俩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断干净早好,晚了的话,某些事情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他做了自认为对的决定,但是,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女生局促的模样,发颤的声音,还有眼尾的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秦放躺在椅子上,抬手遮住了眼,心里乱七八糟的,是真他妈的烦乱。   偏偏耗子是个没眼色的,免费看了一出戏不说,还非要给自己找一点存在感。他贱兮兮的笑说:“放哥,你魅力是真的大,刚人姑娘走的时候,我瞧着那眼泪花都能甩到地上了。”   闻言,秦放一点都没动弹,也没吭声,倒在哪儿就跟睡着了似的。   耗子胆大了起来:“要我说你也是,说话也不知道委婉一些,两三句就直接赶人走……你这两搞三搞的,人姑娘恐怕恨你恨成仇了。”   “你能闭嘴吗?”秦放声音有些闷。   他抬起胳膊重重的耷在桌子上,动作幅度有些大,纸袋子被撞倒,里头的衬衫掉出一半在桌上。秦放怔住,片刻,他鬼使神差一般的,拿起衣服凑在鼻子跟前。   洗衣液的清香充斥了整个鼻腔,是淡淡的薰衣草香,超市里常见的洗衣液品牌的味道。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香气好像是刺中了他的神经,秦放眼皮狠狠一跳。他翻身坐起,将衬衫囫囵塞进袋子里,抄起边上的摩托车钥匙大步走了出去。   发动机轰鸣,排烟管里蹿出一阵尾气,黑色的车子眨眼间冲进了夜幕里。   耗子站原地盯了半晌,闲闲的吹了个口哨。   “栽咯。”   —   汽修店门口的这条路年久失修,柏油路面被碾的坑坑洼洼不说,两旁的路灯也是一盏明一盏暗的,少有出租车经过。   往常老是跟着秦放一起还不觉得,现下只有她一个人,钟毓难免有些怕。她脚步放得很快,沿着马路边一直走,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周围亮堂了,才稍稍放下戒备。   这个时间没什么出租车经过,钟毓等了许久才看到一辆打着空车灯牌的出租从对向路慢慢驶过来。她刚抬起胳膊,摩托车的发动机声便由远及近。   钟毓身形一僵,还没等她回过头,摩托车已经停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在她的正前方。   秦放腿撑着地,脸色难看的要死。   他一双眼满是郁气的盯着钟毓,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前方,出租车司机可能是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放下窗户探出头问:“姑娘,还坐车吗?”   姑娘没来得及答话,倒是边上的小伙子头都没回的来了句:“不坐。”   “不坐招什么手啊真是的。”   司机小声嘟囔了句,油门一踩走人了。   秦放置若罔闻。   他盯着面前纤弱的身影,对方不闪不避,目光直直的看回来。就是眼底又生起了一层薄雾,在夜色中氤氲开来。   秦放喉头滚动:“上车,我送你回去。”   钟毓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摇头。   秦放眸色瞬间变沉,手指攥紧手柄:“上车。”   钟毓这下开口了,她微微向后退一步:“不用了。”   像是被他眼里的冷冽吓到了,她不自觉的带上了些防备。   这像一把尖刀刺的秦放彻底黑了脸。   将车停住,他长腿一跨走到她边上,不由分说的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人往摩托车边搡。怒气上了头,他手上力道没控制住,片刻的功夫,钟毓小臂红了一圈。   然而,她尽管疼的秀眉紧蹙,缺咬着唇一声未吭。   还是秦放看见她表情不对,才意识到自己力道大了。于是,他瞬间松开了她的胳膊,可还没等钟毓反应过来,两只大而粗粝的双手直接箍紧了她的细腰,稍加用力,钟毓视角突然拔高,整个人失了重心,局促又短暂的惊呼了一声。   下一秒,她就稳稳当当的被侧放在了摩托车后座上。   秦放放开手,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前的人,额角青筋膨起,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阴沉与狠戾。   钟毓惊魂未定的动弹了下。   秦放以为她要下车,又是一句低呵: “坐好!不许动!”   钟毓愣住,琉璃般清透的眼木木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秦放见她坐稳了,这才跨上车,黑色的摩托如离弦的箭一般驶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心情恶劣,这次不同于以往,秦放没有为了照顾某个人而刻意放慢速度,他将油门一拧到底,摩托车贴着地面一路得飞向前,带起的风将他的短袖吹的鼓了起来,也吹乱了钟毓的头发。   后座上,钟毓因为过快的速度白了脸。   她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攥紧了秦放的衣服。短短的两三分钟后,她又得寸进尺一般,握住了他的腰。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底下的腰身劲瘦,皮肤上滚烫的热意透过衣服穿到钟毓掌心,烫的她整个人发颤。   钟毓咬着唇,悄悄地红了脸。 第15章   越是往县城边缘,路上的行人就越是稀少。   钟毓起先没在意,直到周遭的环境越来越陌生,路灯越来越黯淡,她才突然意识到,摩托车眼下行驶的这条路,并不是她往常回家的那条。   钟毓心有疑惑,想问,稍稍支起身子,便被劈头盖脸吹来的风灌了满嘴。她嗫嚅着唇缩了回去,话没问出来,只是抓着他腰侧的手紧了紧。   秦放察觉到了。   他不用看都清楚她心底的疑虑,故意恶劣的逗她:“怎么,怕我给你卖了?”   女孩子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怕。”   秦放笑了声,刚想问她,你不怕抓我这么紧做什么。   话还没来的及出口,又听得她补充了一句。   “秦放,你别故意吓我。”   语气温吞柔软,还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嗔怪。   秦放要说的话被梗在喉间。   片刻后,他迎着风,稍稍扬了下唇。   摩托车一路开到县城外,穿过外围的一条国道,径直向着前头高耸的山头上去。钟毓来时曾透过车窗远远的往这个方向看过一眼,连绵起伏的小山脉顺着县城北边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钟毓没想到会来这边,她突然有种将要探索未知事物的兴奋感。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他们停在盘山公路的某一处为止。   夜晚的山路上出乎意料的热闹。   骑着摩托车的青年们三三两两结伴行驶,有的后座上空着,但大部分载带着年纪相仿的朋友或是女朋友,互相擦身而过的时候,会按一下喇叭算做是打招呼。   钟毓有些惊奇,她拽拽秦放的衣服问:“这么多人都来这里做什么啊?”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秦放卖了个关子。   于是,钟毓不再多问,只是搁心里偷偷猜测着。   又骑驶了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转过一个急弯,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秦放撑好车,长腿从车头上跨下来,然后站在边上,等着钟毓扶着他的手臂颤颤巍巍的站定在地面上,他才挪动脚步。   钟毓抻着脖子环顾四周。   仅能容纳两辆汽车并行的山路两旁,停了许多摩托车,当中不乏一些款式新潮的重机车,加在一起能有个二三十辆。人就更多了,穿着热辣奔放的男男女女凑在一块说笑着,好不热闹。   这就是他要带她来的地方?   钟毓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景,新奇的站在原地瞪大双眸。还是秦放提醒她跟上来,钟毓才回过神,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头。   秦放貌似对这边很熟悉。   他从簇拥着的人堆边上绕过去,径直走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面前,站定后,从兜里掏出根烟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后叼在嘴里。   秦放又点燃打火机,凑上去给他点烟,顺便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一口烟雾喷出,男人挑了挑眉:“你小子,有段时间没来了。”   秦放应了声:“嗯,车厂忙。”   “那今儿不来一把?我可跟你说,最近有几个新面孔技术还算不错,有的比。”   秦放笑了: “既然您都说有的比,那我就玩一把。”   “行,给你安排好,照旧,哥压你赢。”男人伸手在秦放肩上拍了拍,看上去很是满意。语毕,他视线在钟毓身上虚点了一下,问秦放:“这你马子?”   秦放顿了下,声音有点淡:“朋友。”   “行啊,今天正好玩双人的,你俩一起。”   听完,秦放夹着香烟的指头一僵,瞬间皱起了眉。   “双人就算了吧,她胆小。”   男人却有些不依不饶:“你不问问人家再做决定?”   人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放不太好推拒。   他偏过头,三两句跟钟毓简单解释了一下规则。   其实就是载人比赛,谁先到终点谁赢。不过因为各种原因,后座一般默认为女生。   他原本想着钟毓听完肯定会拒绝,毕竟她那么娇生惯养的,来的路上车速稍微快了一点,她就恨不得把他腰两侧的衣服揪出一个洞来,更别说竞速比赛。   只要钟毓拒绝,他就借坡下驴,推了这回事。   可没成想,这姑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兴奋的眼睛都睁圆来不说,竟然一口应下。   “好啊!”   干脆的很,秦放想拒绝都没能来得及。   “人姑娘说可以。”男人笑了,问秦放:“你还要推?”   “不推了。”秦放垂下眼:“不过这回,哥你别压我赢。”   男人没再说什么,颇为意味深长的收回了视线。   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这边跟男人攀谈,秦放没想待,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钟毓往边上走,两人中间始终隔了半米距离。   她今天穿了一件麻布长裙,裙边一直落到脚踝上。上半身是同材质的宽肩无袖上衣,一条三股辫从脑后绕过来,搭在胸前。   这是钟毓惯常的装束,此刻在这里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周围的女生几乎都是短袖热裤,压根没人穿裙子,更别说麻布长裙。   不少视线似有若无的从她身上扫过,更甚者直接定格住。钟毓亦步亦趋的跟在秦放身后头,间或抬起眸子好奇的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对周遭人的目光全然不觉。   倒是秦放留意到了,锋利的眉越蹙越紧。   他停下脚步,待钟毓走到旁边时,一把将她推到路内侧,自己则是走到她外边,挡住了某些窥探的视线。   钟毓不知道他的行为动机,也没问,她现在有更感兴趣的事情。   “刚那个男的是负责人吗?”   “算是吧。”秦放解释:“这里山路上有连续的几个弯,周边几个县城喜欢骑摩托的年轻人没周天会聚在这边搞一个小比赛。刚你看到戴着帽子的那男的,算是最早的发起人,现在一般都是他负责。”   “非正式的比赛吗?”   “是,不专业不正规,但是赢了有钱拿的那种。”   “所以你也经常参加吗?”   “算不上经常,偶尔一次。”   钟毓惊讶的菱唇微张,隔了会儿,由衷地发出一句赞叹:“你好厉害呀,我感觉你什么都会的样子。”   她夸的直白,语气里的崇拜丝毫不加掩饰。关键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过来,猝不及防的,撞进秦放的眼里。   掐着烟头的手狠狠一颤。   燃过的烟灰落在手背上,烫的秦放哆嗦了下。   他回过神,捻着唇低骂了一句“草”,然后毫不留情的将还剩了小半支的香烟扔到地上踩灭。   边上,钟毓突然想起一茬,追问:“对了,刚才那位男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秦放还略微有点放空:“哪句?”   “他说,我是你的马子。”钟毓求知若渴:“马子是什么意思?”   秦放一梗,直接气笑了:“没什么意思。”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放瞥她:“特别粗俗,你确定要听?”   “那还是算了。”钟毓小声嘟囔:“这人怎么第一次见面就骂我啊。”   秦放半点糊弄人的心虚都没有,老神在在的勾着唇附和:“可不是,这人真没礼貌。”   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向来冷厉的面色变得柔和,在山间的夜色中,一不留神就晃的钟毓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过了大概十分钟,有人过来叫秦放去准备,比赛马上开始。秦放应了声,带着人往车边走。   不算宽阔的山路上,七八辆摩托车一字排开在起点上,比赛还没开始,发动机就发出阵阵轰鸣,就等着一声信号穿破空气往前冲锋。   如果说方才钟毓还是兴奋的跃跃欲试的话,到了这个关口,她已经开始犯怵了。秦放只觉得自己腰两侧的肉都被她掐的发疼。   他别过头看她一眼。   身后的人紧张的脸都白了,整个人都紧绷着,嘴唇死死的抿成一条线,好看的小山眉也拧在一起。   秦放问:“怕了?”   钟毓不好意思的略微垂下头: “不怕。”   秦放嗤笑一声:“死鸭子嘴硬。”   正说话的功夫,边上有人喊了声:“大家都准备好,开始倒数——10,9……”   倒计时十秒钟,秦放来不及说更多。   他松开手柄,两臂垂落到身侧,然后,粗糙的掌心攥住女生的手。他灼热的大掌稍一用力,钟毓被拉的整个人身体前倾,不受控制的撞在了他的脊背上。下一瞬间,钟毓感觉到自己的两只手臂被牵引着圈住了他的腰部,双手则是被按在了紧实的上腹。   这姿势有些过于亲昵,钟毓一时间恍了神,头昏眼花的任他摆布。   然而始作俑者却根本没想那么多。   比赛马上开始,秦放来不及说太多,只捡最要紧的叮嘱:“怕就闭上眼,抱紧我。”   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   数辆摩托车如离弦的羽箭一般,刺透空气向远处飞去。   钟毓死死的闭上眼,双手交握,紧紧的圈住秦放的腰。她贴靠在他的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和脊梁有些硌,钟毓却始终不敢松开手。   风将她的长发尽数吹起,风里夹杂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机油味道。   算不上好闻,但是足够特殊。   特殊到,钟毓不用刻意去记,就已经刻骨铭心。 第16章   比赛起点在半山腰。   摩托车从起点开始,沿着山路绕过七个弯,在接近山顶的一处掉头再原路返回,全程大概六公里左右,十分钟以内就能比完。   秦放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他一两年前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来,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管命格贵贱,为了那几百来块钱的奖金,就敢把油门拧到死。   后来被森哥知道后狠狠教训了一顿,就逐渐来的少了。   至于这回,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竟然跑到这边来不说,还带上了钟毓在这里比赛。   跟他们一组的其他几辆车争先抢后的从身旁掠过,烟管排出来刺鼻的尾气味随风一起扑了满脸。身后的人明显紧张的不行,秦放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她勒断了。   吓成这副样子……还真是胆小。   胆小又娇气。   秦放不免有些失笑。   这次比赛他压根就没想着参加,如果不是钟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根本就不会答应比赛邀请。现在比倒是比了,只是后座坐了这么一位胆小的娇小姐……赢不赢的都无所谓了,全当是陪她玩,当作赔罪了。   拧着油门的手一松再松,等所有车子尽数超过去之后,秦放直接捏住离合降低档位,车子随之稳稳的靠向路边。   过了好半晌,钟毓才突然感觉到车速变慢,耳畔的风声也缓和了许多。她试探着睁开眼,发现摩托车竟然行驶的异常缓慢。   钟毓第一反应就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你怎么骑得这么慢?我们肯定是倒数第一了!”   秦放嗤笑:“现在嫌我骑的慢?那是谁刚才抓我抓的紧的不行,我腰怕是都被某个人掐青了。”   “……”   钟毓被他说的一噎,偏偏还无法反驳。   心知他是照顾自己放弃了比赛,钟毓有些感动,赧然的红了脸。   俩人兜风似的驶到终点的时候,果不其然是最后一名。好在秦放之前打过招呼,也没人压他赢。   又往前骑了一截儿,秦放将车停在路边,嘱咐钟毓别乱跑就待在跟前,然后他自己先走了。过了片刻,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瓶橘子汽水。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跟变戏法似的,瓶身上还附着着一层冷气凝结的水珠儿。   秦放拉开铁环递给钟毓一瓶,又给自己拆了个。刚刚递到唇边准备喝,瓶身突然被轻撞了下。秦放掀起眼皮看过去,边上的人笑的眉眼弯弯。   钟毓目露狡黠,双手捧着易拉罐小声说:“干杯。”   然后一口下去,很快就瘪起了嘴:“怎么是汽水啊?”   秦放挑眉:“不然你以为?”   “我还以为是酒。”语气里带着点小失落。   秦放笑出声,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力道不重,却平白多出了好些亲密:“想屁呢还喝酒,我酒驾进去你捞我?”   钟毓捂着头吐了下舌头。   她今晚心情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好像所有的不开心都被风吹走了一般,轻松的不得了。这一切都要得益于眼前的人。   钟毓抬头看向他。   秦放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不似往常那般漫不经心慵懒随意的笑容,是真正的愉悦,就连眼底那股经久不散的郁气都消失不见。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了,钟毓一时间竟看愣了。   她抬手将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抿了下唇:“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秦放微怔片刻,立马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他不甚自在的别开头,清了清嗓,问:“再看会儿吗?马上还有一局。”   “看!”   钟毓果断应下。   她倒不是有多喜欢看比赛,实在是此刻的一切都很好……她有点舍不得离开。   又过了十来分钟,第二场比赛在一阵欢呼声中开始。   秦放选的这个地方地势稍微高一些,站在路边的小坡上,能将前后几百米的路段看得清楚。当几辆摩托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从眼前掠过时,钟毓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还没等那几辆车从视野中消失,最领先的那一辆在过弯的时候突然后轮胎侧滑,连人带车摔在地上不算,因为惯性原因,车拖着人在地上往前足足呲了有几十米才堪堪停下。   这种比赛不正规,选手几乎都没人带头盔,更别说稍微专业一些的护具了。正常行驶倒也还好,一旦摔倒,没有东西保护,肌肉骨骼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装跟坚硬的柏油路面直接接触,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钟毓离得这么远都依旧能够看见,从那位年轻男生腿上的某个部位渗出的血在地面上蹭出长长一道暗红色的印记,伴随着那男生尖锐的惨叫声,瘆人的紧。   钟毓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一片。   还没等她继续看清楚,眼前蓦地变黑,一双滚烫还带着些湿意的手阻隔了她的视线。   秦放黯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看了。”   钟毓可能还没瞧见,但他视力好,一眼就瞥见摔了车的那哥们腿折了,骨头戳破皮肉直接支棱了出来,也难怪他疼的搁那边哀嚎。   两人都没再说话。   秦放保持着遮住她眼的动作,钟毓也没推开。   好一阵子,直到远处的惨叫声逐渐变弱,秦放抬起的胳膊发困变麻,他才缓缓垂下胳膊。   钟毓没敢再往那边看。   她侧过身面朝着秦放,整个人早已不复刚才的开心愉悦。开口,声音也轻轻发着颤:“秦放,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家吧。”   话里的依赖太过明显,秦放双眸闪了闪。   他喉结滚动,顺着声哄她:“好,我们回家。”   回程的路上没人说话。   考虑到她刚受了惊,秦放车速放的很缓,饶是如此,钟毓还是双手将他两侧肩膀抓的死死的——她又新换了一种姿势。   夜深之后山上有些冷,风从秦放胳膊底下钻过,吹的钟毓缩起了身。   良久,待心绪平稳了一些,钟毓才再度开口。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这种比赛,经常有人摔吗?”   “嗯,经常。”   几乎每每隔上三五天就有一回,摔倒轻或重完全看运气。这几年,秦放听过见过的当中,最严重的是一哥们后脑着地,直接摔成了颅骨粉碎性骨折。饶是如此,来这里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每个人的骨子里,好像天生都会带着某种追逐刺激与冒险的基因。   钟毓听完没再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你呢?”   秦放没听明白:“我怎么?”   “你也摔过吗?”   秦放低笑一声:“当然摔过,我又不是神车手。”   他尽量说的轻松。   钟毓抬眼看他,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他似的。   她没问是怎么摔的,只问他:“疼吗?”   秦放沉默,半晌,他低笑了声:“缝了十几针,还挺疼的。”   他只顾着骑车所以没能看见,在他说出缝针、挺疼的字眼之后,后座的女孩拧起了眉,眸子盛满了忧虑。   钟毓吸了下鼻子: “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现在?”   “不方便吗?”   “没。”在腰上而已,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秦放无所谓的腾出左手掀起了衣摆:“就这儿,看见没?”   钟毓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   十九岁,正是介于男生到男人之间的年龄段,身量也是如此。他身材单薄,却有着同龄人罕有的肌肉纹理。   然而此刻,在秦放的左侧腰后,有一条蜿蜒扭曲的伤疤,长达五六厘米,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更为惹眼的是,他的伤疤上,竟然刺了纹身!   图案是一只匍匐在地的蝎子,缝针的横向伤疤被青色的墨水遮住,化做蝎子背上的纹路,栩栩如生的尾巴上带着令人胆寒的弯钩。   钟毓眸光微凝。   她看愣了,一时间,脑袋发懵,竟抬手抚摸了上去。   这就算了,关键是她恶向胆边生,圈住他的腰不算,还俯身凑上前,冲着那刺青的地方轻轻吹了口气。   钟毓几乎是无意识的做了这个举动。   同一时间,车头剧烈摇晃,秦放连忙松开撩起衣服的手,紧紧的把住车头。   钟毓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一把抱住了他。   还没等她回过神,秦放就劈头盖脸的开始骂人:“想死就直说!”   他额头青筋狂跳,一张脸烧的滚烫,偏偏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一半是被吓得,另外一半,是被这位娇小姐大胆的举动惊得——往一个男人的腰上吹气……她怎么敢的?!   钟毓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奇怪的是,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只是趋向于羞怯之类的,别的就再也没有了,甚至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兴奋,像是干了坏事以后的那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   钟毓欲盖弥彰的跳过话题:“我才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过。”   秦放也懊悔自己方才冲她说话声音大了些,见她没有揪着不放,便也借坡下驴:“什么事?”   “嗯……抽烟谈恋爱之类的吧。我只会拉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秦放直接笑了:“你故意的吧,还挺记仇。”   钟毓努努嘴,末了,问出了心底一直想问的:“秦放,你谈过恋爱吗?”   秦放猝不及防,直接哑了。   滞凝片刻,他掀开唇:“你管的倒还挺宽。”   “所以,谈没谈过?”   秦放梗着脖子:“废话!”   “谈过几个?”   钟毓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那种。”   钟毓没接茬。   她看着少年通红后脖颈和耳根,抿着唇才让自己没笑出声。   等笑够了,她揶揄:“哇,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秦放:“……”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掠影浮光》,求个收藏和作收,鞠躬~   CP:[风情万种酒吧老板X高冷禁欲男大学生]   江慕第一次见到李惊蛰,是在一家名叫浮光的酒吧里。   灯光昏暗,她穿着吊带长裙坐在吧台前,海藻般的波浪卷发垂在腰间。她细指间夹了支女士香烟,指甲被染成了明艳秾丽的红。   听见动静,她抬眼看过来时,眼角眉梢尽是惑人的风情。   “江慕是吧。”   “你好,我是李惊蛰。”   咫尺距离,江慕清晰的看见她如水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昏黄的光。   还有,他自己的影子。   #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   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   勾引的第一步抛弃人性   基本上来说是三种套路   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坂元裕二 《四重奏》 第17章   回到巷子的时候夜已深。   因为被某人明晃晃的取笑了, 秦放一直黑着脸,话也不说半句。直到钟毓进了家门,他总算吝啬的扯起嘴角道了一句“晚安”。   站在门口又等了会, 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 秦放才转身离开。   摩托车照旧停在巷子口,有一截距离, 他干脆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手指拂过下衣摆的时候, 秦放猛的僵住,方才某人干的好事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连带着那股挥之不去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一并跑了出来。   她怎么就, 该胆大的时候胆小,该胆小的时候又比谁都胆子肥?   僵了两秒, 秦放嗤笑一声, 摸出根烟叼在唇间。   明明几个小时以前还想着与她互不往来, 结果到现在反而因为对方无意的撩拨而兀自上演着独角戏。   事态越来越不可控, 他的心意也是。   —   钟毓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早上醒来时已经九点了多了。外婆当她是熬夜玩手机, 也没舍得说什么,只说饭在锅里热着, 让赶紧去吃。   简单吃了两口,钟毓刚洗好碗, 院门就被人敲响。   “咚咚咚”连续三声,大铁门发出颤颤巍巍的哀鸣。   外婆在这边鲜有相熟到能来串门的人,张嫂有家门钥匙,也不会把门砸的这么响。   钟毓带着疑惑跑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的人——李梦。   来人穿着短袖热裤, 露出半截肚脐眼, 几天没见,她发型又变了,挑染出的几丝酒红色影影绰绰的夹在发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钟毓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秦放的告诫过,如果这人再纠缠她就直接报警。钟毓虽然不了解其中缘由,但明显能感觉到秦放对李梦的反感、甚至是厌恶。本没想着再遇见,谁知道她竟然找到了家门口。   钟毓自身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关门赶客的举动,只不过略一迟疑,不想却被李梦抓到了机会。   对方脸上笑意盈盈:“我还害怕找错地方了,还好开门的是你。”   这种自来熟的语气让钟毓有些不适,她没接话,只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   “县城就这么大,稍一打听就知道了。”李梦说了个大概:“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了。”钟毓直截了当的拒绝:“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李梦却没急着开口。   她定定的站在原地,视线从上到下在钟毓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然后蓦地一声笑:“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没想到还有几分脾气嘛。”   钟毓没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或许是觉得一个人唱独角戏没意思,李梦终于敛起了脸上的笑: “昨天晚上,秦放带你去山上飙车玩了。”   不是疑问句,是确切的陈述。   钟毓知道,这才是李梦真正的来意。   “是。”   “承认的这么爽快,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   “那我们聊聊。”   “我不想跟你聊。”   钟毓浅红的唇因倔强而绷直,拒绝的干脆。   李梦却抛出诱惑:“是关于秦放的事情,你不好奇吗?”   闻言,钟毓瞳孔微缩,指尖也神经性的颤了下。   甫一动唇,却又被李梦打断。   “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做别的事,这也不行吗?”她重新换了语气,放低姿态,显得有些卑微。   钟毓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事实上,从第一次见到李梦,她就无法理解她做事的逻辑。看似目的性极强,但又常常让人摸不透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就比如上次在福利院,她信口就说自己是秦放的女朋友。再比如现在。   关于秦放的事情,钟毓确实好奇,但也不会想从李梦嘴里知道。   钟毓刚想出声拒绝,掩上的院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原来是外婆看她出来半天没回去,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浑浊的眼里看到李梦的时候,先是明显错愕了下,然后又礼貌的换上慈祥和蔼的笑:“阿毓,这位就是你之前说的,认识的新朋友吗?”   李梦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将目光放到钟毓脸上。   却没想到,就连钟毓本人都愣住了。不过紧接着她就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她告诉外婆,自己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当时指的是秦放,但为免外婆多想,特意将性别说成了女生,没想到,造成了现在这种乌龙局面。   说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钟毓尴尬的红了脸,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却不成想这李梦了机会。她当即表示自己就是钟毓的新朋友,今天来邀请钟毓出去逛街。   “是嘛,我们阿毓来这边这么久,估计还没好好逛过,我年纪又大了,不怎么爱出门,就麻烦你带她出去转一转。”外婆笑呵呵地嘱托。   李梦看着钟毓,笑意的灿烂极了:“您放心,我一定带她好好逛。”   两人一来一去,就将事情这么定了。   钟毓骑虎难下,只得艰难的点头应下。   十几分钟后,俩人坐在了县城中心的一家奶茶店里。   地方是李梦找的,她好像经常来这里,一进门就跟店员笑着打了声招呼,问也没问钟毓一声,就自己做主点了两杯奶茶,找到了店里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直到店员捧着奶茶放到她们面前的时候,李梦才像是猛然间想起来了似的,征求意见:“巧克力口味的,可以吗?”   钟毓垂下眼:“嗯。”   她一口都没打算喝。   李梦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吸了口奶茶:“放心喝吧,没毒。”   钟毓又轻轻嗯了下,道:“你要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梦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外婆说的那个好朋友,是秦放吧。”   “……”   “不说话那就是了。”李梦笑了,表情逐渐变得狰狞:“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这种人,竟然会跟秦放走的这么近。怎么?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乖乖女,就爱叛逆找刺激,跟那种骚扰女生被学校开除的社会渣滓走到一起,是吗?”   钟毓双手原本随意搭在椅子上,闻言,她指尖下意识的扣住了松软的坐垫边缘,整个人身子不由得向前倾,因为震惊,一双杏眼睁大,瞳仁里写满了抗拒。   她几乎是凭着直觉反驳:“你不要乱说!”   李梦寸步不让:“你凭什么说我撒谎?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信任他?”   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信任他?   钟毓想了想,她认识秦放不到一个月,了解的却是不算太多。但是,她长了眼睛耳朵,自己会听会看会感受。她真的无法相信,秦放——那个连说起谈恋爱都会害羞到红了耳朵的秦放,会随意的去骚扰女生。   钟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李梦,我不知道你与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你不能随便的扣这么一个帽子在他头上,我相信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就这么相信他?”李梦情绪越发激动,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如果我告诉你,被他骚扰的那个女生,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还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   “我……”李梦突然梗住了。她因为怒意一张脸变得通红,抻着脖子看着钟毓,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毓也没开口,倔强的抿唇等着她的下文。   向来温和的面上多了几分恼意。   半晌,李梦突然卸了气一般塌下肩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答非所问:“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听人跟我说,他带着你去山上比赛玩,又为了你放弃争名次,放弃奖金,最后一个骑到终点……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嫉妒你。明明先认识他的是我,凭什么他对你这么好,对我却避之不及。”   钟毓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对方也不需要她的答案。   李梦喘口气,半低着头,继续沉声道:“今天叫你出来,是因为我嫉妒你,我不忿秦放对你这么好。可是,你刚才说你相信他……钟毓,我没有骗你,秦放真的是因为骚扰我,才被学校开除的。”   “你说什么?”   李梦声音沙哑,说的无比艰涩:“只不过,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换句话说,他十六岁就被学校开除,跑去修车厂打工,是我害的。”   钟毓半边身子都僵住了:“李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可能不知道,秦放其实学习成绩很好,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个五六百人左右吧,他每次都是年级前十,加上,他又高又帅,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可是,他眼里谁都没有,除了上课读书,就是回家干活,朋友都没几个,更别说谈恋爱了。我暗恋了他一整年,直到高二分班,终于和他在一个班了。”   “原本我以为,这下我们之间终于能有交集了,哪怕是说几句话也好。可是谁知道,他眼里从来都没有我,明明我座位就在过道边上,他只要垂下眼就能看见,可他一次都没有。为了能让他眼里有我,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能够认识我,让他眼里能够有我。然后,终于被我等到了。”   “那年冬天,快放寒假的时候,有天晚自习下课,是秦放他们组值日。那天晚上,我带着早就写好,又反复修改了许多遍的信,在学校边上的巷子口,他经常经过的地方等着。我等了好久,没等来秦放,倒是等来了一个喝醉酒的杂碎……后边的事我不想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总之我吃了点亏,他也没讨到好。原本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绝对不会提,但是。”   说到这儿,李梦停了下来,她抬眼看钟毓,笑问:“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吧。”   钟毓惘然,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开口:“我不敢随意猜测。”这是一个女生的伤疤,她不能、也不会主动揭起。   李梦假装无所谓的抬了抬下巴,继续道:“但是第二天,不知道谁把这件事告诉了学校,教导主任亲自将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我应该勇敢站出来检举对方,让那个杂碎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答应了,然后,她调出学校正对着那个巷子口的监控叫我指认。摄像头离那边太远,又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我当时太慌张,压根不记得对方的样子。可教导主任可能是急于找出那个人,他一直逼着我回想,我实在想不出来,到最后,我就说出了……说出了秦放的名字。反正这件事是因为他才会发生的,我说是他,也不算完全冤枉他不是吗?我当时,是真的这么想来着……”   如果说,方才还在听别人的故事,对故事里不幸的主人公抱有着基本的同情与怜悯,但在听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钟毓满心就只剩下愤怒,她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   钟毓只觉得自己连喘气都困难,饶是如此,她还是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难以置信的疑问: “所以,这就是秦放被开除的理由?”   “是。”李梦连片刻迟疑也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钟毓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坐在那里,眼前一片空白,很久很久都没能缓过来。心脏传来一阵钝痛,她死死的咬住唇内的软肉,直到口腔里盈满血腥气,钟毓才堪堪回过神。   一桌之隔,对面的女生妆容精致讲究,但钟毓只觉得,她面容可憎如魔鬼一般。   “你知道吗?你不负责任的指认,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李梦脸色惨白:“我知道啊。”   “那你怎么敢……”   质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钟毓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惊讶。   奶茶店的门帘被人粗暴的掀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故事里的人逆着光走进来,在钟毓还愣神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人拉出了店里。   从始至终,他目不斜视,眼里没有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   秦放脸色难看的骇人。   他眉峰压的很低,因为愤怒,额头青筋鼓起,从耳后一直顺沿到脖颈。饶是如此,他仍旧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只是手上用着令她无法挣脱的力道将人拉到摩托车边。   钟毓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话,她难受的很,又怕一开口,让他也会想起不怎么愉悦的往事,于是只能沉默着坐上车。   好在秦放没有赶她下去。   发动机轰鸣,他将油门拧到底,一路飞驰。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腰部被人紧紧箍住。   后座的人像是没了顾忌与分寸,贴靠在他的背上,头枕着他的脊骨。   钟毓难受的想吐,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翻江倒海,她眼角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可最难受的却是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肆意揉捏一般,疼的她几乎喘不上气。   秦放察觉到了,虽然还在气头上,却终是没能忍住,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钟毓听见他的声音就鼻子泛酸,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她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嗯,不过不碍事。”   秦放没说话,车速却越来越缓,最终停靠在路边。   他长腿支着地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睛和眸子里的水光。   秦放蹙眉,声音跟冰块似的:“被人欺负了?”   “没有。”钟毓连忙摇头,顿了顿,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秦放,你听过甜度守恒定律吗?”   “没听过。”   “就是说,人这一生吃的苦和尝到的甜是相等的。所以年少的时候,吃的苦越多,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往后的人生,就只剩下甜了。”   秦放听完,彻底沉默下来。   他不笨,结合刚才与她在一起的人,几乎是瞬间就猜出来了她这么反常的原因。   只是,女孩的心疼来的过于炽热,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人这么心疼过他。   老师只是叹息,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品格却如此下贱,不怎么相熟的同学也只会讽刺他是个人渣,就连家里人也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那些最困难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咬着牙忍过来的,如今却骤然得到一份如此滚烫的偏袒,他甚至不敢轻易的去回应。   见他半天不说话,钟毓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怎么了,你不信吗?”   秦放没有丝毫犹豫:“信。”   从今以后,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作者有话说:   更的有点晚了,大家睡醒再看mua ~ 第18章   头顶, 太阳愈来愈烫。   钟毓唇角向上,竭力让自己笑的不那么僵硬,尽管她眼角还沾着水汽。   秦放看在眼里, 眼神暗了暗。   他没有随身带纸的习惯, 手伸进裤兜摸索了两下,里头除了烟盒就是打火机。他干脆上前两步, 大手按在她的眼角, 粗糙干涩的拇指蛮横的刮过她的双眼,将里头的湿意一并带走。   钟毓细腻的皮肤被他刮的生疼,强忍着才没往后退。   等他松开手的时候, 女孩眼尾红更深了几分。   秦放手背在身后,在她看不到地方, 拇指指腹在手心里重重蹭了下。再度开口时, 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随性狂妄:“屁大点事, 别往心里去。”   钟毓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从善如流的应了声。   秦放撩起眼皮看她, 冷笑着发问:“来, 跟我说说看,你是怎么跟那疯子混到一块去的。”   “……”   完蛋。   开始兴师问罪了。   那阵难受的后劲已经过去, 钟毓现在只剩下心虚。   她双手交握,手指缠啊绕啊的, 都快打成结了。好半晌,才嗫嚅着唇:“我不是故意的,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但是她跑到我家去了……”   钟毓将今天李梦跑到家找她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 结果越听秦放脸越色越难看, 到最后, 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指关节泛白,骨头被捏的咯吱作响。   感觉下一秒就准备拉起袖子揍人似的。   钟毓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她看样子有些害怕,秦放瞬间卸了力道。   他抬手在脑袋上捋了把,强忍着怒气:“没生你气。”   “哦。”钟毓应了声,试探着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跟她在奶茶店啊?”   “耗子看见的。”   店里今天没事,森哥不在,耗子起得晚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摸鱼出去买吃的。没过多久,秦放就接到他的电话。那货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那天在车厂见到的那个仙儿似的大小姐跟在李梦后头进了一家奶茶店里。秦放不等听完,卷闸门直接一拉就骑车过来找人。   他不欲多说,只一笔带过:“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你不是还在上班么,你快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不打紧,耗子已经回店里了。”秦放发动车子:“快上来。”   钟毓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的坐上后座。   车子行驶起来,带着风一并吹过,凉快了许多。   秦放从后视镜里瞥见女孩的刘海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慌乱的腾出一只手忙把刘海往下压。   秦放眼里多了几丝笑意:“怎么最近感觉你闲时间挺多的,不拉你那小提琴了?”   钟毓瘪起嘴:“我变懒了,不想拉了。”   秦放没觉得这是多大事:“成,不想拉就不拉。”   话音落下,钟毓却沉默下来。   她不是不想拉,她是逃避着去碰。   自从上次父母打来视频说还没有收到柯蒂斯的回音,她就彻底心凉了。父亲又催促着她趁早选定志愿学校和专业,但钟毓总是拖延,总是抱着一分侥幸心理想着再等等,没准万一呢?   虽然她自己心如明镜一般,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其实不是不想,是不敢。”钟毓声音虽轻,依旧难掩沮丧:“我从学小提琴开始,就一直想去一个学校,那几乎是我人生最大的梦想。可是如今,我的梦想好像彻底成了梦,不可能实现了。再看到小提琴,我突然有种……有种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秦放喉结动了动,视线落在前头的路上:“哪有那么多意义,有路就自然而然地顺着往下走。”   钟毓怔忪。   她好像在哪里看过类似的话——   说人生大多时候都是没有意义,不要非要找意义。   或许吧,反正这件事她也只能顺其自然。   钟毓长睫微闪: “你想听我拉琴吗?”   “嗯。”秦放道:“上次没好好听,可惜了。”   钟毓眼睛都亮了:“那我拉给你听呀!”   几句话的功夫,摩托车已经到了巷子口。   秦放没下车,只伸出一条腿支在地面上,待她站稳之后,才道:“好,那我今晚回家。”   钟毓听懂了,她重重的点头。   直到目送秦放走远,她才转过身,脚步轻快的朝家里走去。   次日早上九点。   小提琴准时响起,悦耳动听的旋律穿过院墙,飘进隔壁院子里。   耳朵捕捉到琴声的那一瞬间,秦放登时睁开双眼。   他昨晚回来已经十一点多了,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困的眼都睁不开,一觉睡到现在。   秦放翻身坐起来,踩着脚下的人字拖就往出走。门框边上镶嵌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他路过时瞥了一眼,立刻顿住脚步。   镜子里头的人上半身光着,眼下泛着青黑,脸颊压出了凉席印,一夜过去,下巴冒出了短而坚硬的胡茬。他顿住脚步,低头往下看,好么,下半身还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大短裤。   总之,完全的不修边幅。   前将近二十年,秦放鲜少有注重仪表的时候,最多就是个干净整洁罢了。后来在汽修店当学徒,连这俩都顾不上了,经常穿着修车时候的脏衣服就往出走。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副尊容,有点那么的见不了人。   秦放沉着脸又掉头往回走。   他从衣柜里仅有的几件衣服中扯出一件短袖套在身上,又拽了条牛仔裤穿上,囫囵洗把脸之后,才走到院子里。   二楼走廊的上的女生双眼轻阖,她头微微侧着,下巴抵着琴托,随着琴弓在不同位置滑动,高低顿挫的乐曲飘荡开来。   上回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秦放只觉得吵,满脑子都是好梦被打扰了的怒气,连带着原本动人的旋律也变得嘈杂。   仅仅大半个月,他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懂得欣赏音乐了,甚至能听出她旋律里面的喜与悲。就比如现在,秦放就觉得这首曲子的作者在谱写出这些旋律的时候,心情一定非常好。   秦放仰着头,向来阴鸷的眉眼变得柔和,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秦磊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幅场景。   他满腹狐疑的走到秦放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待看到钟毓时,瞬间心领神会。   他往秦放跟前凑,压着声问:“你上次问我巷子里是不是新搬来人了,指的就是她,对不对?”   曼妙的乐曲被粗噶的声音打断,秦放厌烦的蹙起眉头。他不咸不淡的瞥了眼秦磊,懒得吭声。   秦磊却很感兴趣的继续追问:“我听人说,碰见你骑电动车带着一个美女,也是她对吧?”   秦放终于有了反应:“关你屁事。”   搁在以往,秦磊这时候一般就偃旗息鼓了。但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仍旧不依不饶的追问:“哥,你俩走的这么近,你应该睡过她了吧?滋味怎么样?”   秦放神情蓦地冷了下来,脸色难看的像是结了一层冰。他凝视着面前笑的一脸贱样儿的人,强忍着喉头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恶心,一字一顿:“不想死的话,你就继续说。”   秦磊一愣。他怔怔的看着秦放阴沉的脸,心里清楚这人没在跟他开玩笑。他只要多说一个字,秦放就敢真的对他不客气,哪怕这是在家里。   秦磊怂了,他低头躲开了秦放的视线,讷讷的闭上了嘴。   秦放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警告你,你最好嘴巴干净点,别让我知道有下一次。”   “嗯。”   “滚吧。”   秦磊没敢多说一句,如蒙大赦一般的夹着尾巴溜回屋。   因着这一遭,秦放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眸色发沉,仰头凝视着楼上那抹窈窕的身影。半晌后,在她音乐收尾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抬腿出了家门。   一曲毕,钟毓睁开眼,隔壁院子里空无一人。   说不失落是假的,钟毓垂下手中的提琴,怔忪的站在原地。   还没来得及失落,放在窗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待钟毓回过神时,紧接着又震了一下。   点开微信,是秦放发来的信息。   他说:很好听。   又说:以后别在二楼拉琴。   几个意思?   钟毓不明所以。   但还是给他回了个:哦。   毕竟,他是她唯一的听众。   作者有话说:   过日子就是平平常常,有时候有意思,有时候很没意思,不要成天到晚的找意义——黄永玉。 第19章   小提琴声又开始在每天上午的九点钟响彻整个院子。   钟毓给自己定了时间, 每天上午下午加起来,练够两个小时即可。这样不至于生疏,也不会厌烦。   早上练完琴, 钟毓去了趟福利院。   几日没来, 她又买了好多零食带了过去,这帮小孩子见了乐得都快要飞上天。   钟毓陪他们玩了会儿, 又一起上了节美术课, 中午临走之前,小豆子千叮咛万嘱咐,要钟毓把他美术课上的大作带给他放哥——一副他放哥的肖像图。   头顶向上竖着钢针一般的头发, 丁老头似的比例失调的身体……总之,就还挺灵魂画手的。   钟毓再三确定:“真的要带给他吗?”   小豆子疯狂点头:“要!我放哥一定会喜欢的!”   钟毓:“……好吧。”   她把纸张卷好放进包里, 表示定然不会辜负他的嘱托。   小豆子高兴坏了, 咧开嘴冲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顺道露出门牙上的两道豁口。   受人之托, 加之自己有一点点的小私心, 钟毓本来打算吃完晚饭后给秦放送去, 提前给他发了消息却一直没等来回复,直到条蒙蒙黑了, 那边才有了动静,说刚忙完, 现在没事了。   夏天下午八点多并不算晚,但是要出门却没有合适的理由。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抵不过钟毓想见他,于是再一次, 避过外婆偷溜了出去。   跑出巷子的时候, 钟毓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变坏, 但同时又有种遵循本心挣脱束缚的自由感,矛盾的很。   出租车在距离汽修店还剩十来米的时候停下,钟毓坐在车上付钱的时候,一辆电动车从旁边过去,率先停到了店门口。   紧接着,那边方向传来一声:“我找秦放。”   钟毓往过瞧了眼,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等她付完钱进到店里的时候,秦放和那个陌生少年都不见人了,只有耗子一个在那边闲闲的坐着玩手机。   钟毓跟耗子仅有一面之缘,还不算愉快。   她没直接进去,站在门口怯怯的往里瞧。还是耗子瞥见了,眼睛瞬间亮起,特自来熟的打招呼。   “妹妹来找秦放啊?”   钟毓:“……嗯。”   耗子站起身,热情的迎过来:“进来呗。秦放他弟也过来找他,俩人去后院说事去了,你等会儿哈。”   “好的。”钟毓温驯的点了下头,又疑惑的问:“他弟?”   “你不知道啊?”耗子有点惊讶,他又坐回了躺椅上,视线斜向上看钟毓:“不知道也正常,反正俩人也不太来往,这回八成都是来找他要钱的,一家子全是吸血鬼,没法说。”   要钱的,吸血鬼。   钟毓想起来上回她在二楼不小心撞见的那一幕。   哭哭啼啼的女人声音,还有下手狠绝抄起东西就往他脸上砸来的中年男人……原来,在金钱面前,亲情可以如此脆弱到不值一提。   钟毓从小到大虽然没有挥金如土,但生活完全可以称得上优渥。她没想到,秦放有着这样的“家人”,竟过着这样的生活。   一时间,心口有点闷闷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钟毓缓慢的深吸一口气。   正恍神着,后院门帘被人掀开。秦放和所谓的他弟一前一后走进来。看见钟毓,俩人都怔了下。   秦磊站在原地不走了,她盯佚?着钟毓好半晌,直到钟毓皱起眉头,他才挪开眼,又转过头笑着看秦放,明知故问道:“哥,你朋友啊,不介绍介绍吗?”   秦放这会儿心情很糟糕,脸色一眼就瞧得见的难看。   听见秦磊叫他哥,更是直接冷笑出声。他平常只有在眼前的时候会叫声哥,现在多了一项——在钟毓跟前。   那点儿花花肠子,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秦放厌恶到了极点,只觉得心里有股戾气快要冲垮他的理智。他强行忍住了想要一拳呼到他脸上的冲动,阴鸷的瞥了一眼,从齿缝里挤出声来:“滚。”   半点面子都没给留。   秦磊没想到他这么狠,顿时一张脸火辣辣的,烧成了猪肝色。他是自找不痛快,偏偏又畏惧秦放,又气又怕,最后只能夹着尾巴溜掉。   临走之前,他回了三次头,三次都在看着钟毓。   钟毓却看都没看。   准确说,她压根就没注意到。   她满心满眼,一直在看的,就只有秦放。   秦放满脸郁色的样子看得钟毓都有些发怵。   她咬着下唇,踟蹰半天,才敢小声道:“秦放,你别生气了。”   秦放回神。   他闭上眼,一个呼吸的功夫,再睁开时,情绪平静了很多。   他抹了把脸,问钟毓:“急着回家吗?”   “不急。”   “那等我一会,陪我去吃点东西。”   “好。”   县城中心商业街尽头,有五十来米左右的距离,每到晚上,两边的餐饮店铺就将塑料桌子摆到外头台阶上。人行道被占的满满的,虽然不怎么合规,但确实是热闹。   秦放带着钟毓挑了家他常去的烧烤店点了两盘虾尾。   店里生意很好,半天上不去全菜,还是秦放在老板娘跟前混了个脸熟,才抢在其他人前头吃到嘴里。   一大盘鲜红色的小龙虾摆在桌面上,浓油赤酱,里面的葱姜蒜和辣椒占了整个盘子大半的空间。钟毓光是看着,嘴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   对面,秦放戴上一次性手套,动作娴熟的开始剥虾壳。一整只虾在他手里只要十来秒钟的功夫,就只剩下了虾肉。   钟毓眼巴巴的看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秦放察觉到了,问:“怎么不吃?嫌不干净?”   “不是。”钟毓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不太会剥这个,家里没怎么吃过。”   “……”   秦放轻笑了声,没说话,手中刚剥出来的虾仁却准确无误的落进了钟毓餐盘里。   等老板娘端着第二盘小龙虾上来的时候,第一个盘子里只剩下了调料渣。男孩的一次性手套上糊满了油脂,碗里却空无一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孩子干净的手指和面前摞满了虾肉的碗。   现在这些小年轻……   老板娘将盘子放下,没急着走,在跟前笑着打趣揶揄:“小姑娘好眼光啊!”   钟毓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茫然的眨了眨眼。   老板娘接着道:“看你男朋友对你多好的,自己顾不上吃,倒给你碗里弄的满满当当。”   钟毓这下听明白了,一张脸由白变红,到最后,竟害羞的连头都垂下去了。   眼看着老板娘再说下去,她就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秦放清了清嗓子,打断对方的话:“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啊?不是啊?”老板娘一脸错愕:“哎呀那不好意思啊,我眼神不好看错啦。”   “没事。”秦放淡淡道。   老板娘悻悻一笑。   闹了个乌龙,她也没继续待,双手在围裙上一抹就又忙活去了。   秦放目送着老板娘离开,一回头,钟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度抬起了头,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女孩的嘴角不悦地向下耷拉着,嘴巴撅的都能挂上油瓶了。   秦放只当她是不满老板娘认错关系,垂下眼,轻描淡写的解释了路: “老板娘估计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在意。”   不想,钟毓听完更不高兴了。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抽了张纸擦拭干净嘴角,然后正襟危坐,盈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问:“秦放,你真的觉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吗?”   秦放呼吸微滞,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想跟你只做普通朋友。”钟毓说完,暗自摒住了呼吸。夜市一片嘈杂,周围的人群说说笑笑热闹的紧,她却还是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咚—咚—咚。   明明不该这么清晰的。   钟毓垂在腿上的手神经性的发着抖,她忙将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才勉强克制住了这没由来的颤意。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眸子漆黑如夜,不见半点星光,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了其中,旁人窥不见分毫。   他越是八分不动,钟毓就越是害怕。   又急又怕,怕他拒绝。   天知道,这可是她头一回如此迫切的想要跟一个人拉进关系。这一刻,她几乎用了前十八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勇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表的滴答声仿佛在耳边响起。偏偏秦放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   钟毓都快急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才没有掉下眼泪。   但是委屈却是忍不住了,一开口,顺着哭腔将她暴露个彻底。   “你说话啊……”钟毓咬着唇:“还是说,你是有别的喜欢的女生了?”   别的、喜欢的女生?   秦放别开眼:“没有。”   钟毓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她轻舒了口气,又立刻壮着胆子乘胜追击:“既然你不喜欢别的女生,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   秦放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他仰头将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满嘴的口干舌燥总算缓解了些许。   放下杯子,他问:“你看上我什么?”   看上他穷?看上他年纪轻轻就辍了学?   抑或是,看上他爹不疼娘不爱?   钟毓怔忪: “喜欢一个人,必须要理由吗?”   “……”   秦放答不上来。   第二盘小龙虾几乎一筷子没动,但此刻两人显然都没了食欲。他摘下满是油渍的一次性手套,起身买了单。   回家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摩托车照例停在巷子口,钟毓下来后,没走,车子也半天没动。   钟毓平日是看起来性格温吞,实则还是有点倔的,尤其是对她喜欢的事物。   比如,再苦再难也坚持了十多年的小提琴,再比如,喜欢上秦放这件事。   她想等对方一个回应。   俩人无声对峙了半晌。   秦放不敢看她的眼睛,干脆侧过头,刚想从兜里摸根烟出来点上,冷不防的手被一双柔荑紧紧攥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独属于钟毓身上的淡香气息扑面而来,在他的唇角落上了一片温热。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秦放呆住。   始作俑者在边上红了脸。   女孩半低着头,羞羞怯怯道:“秦放,我数五个数,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秦放没说话。   于是钟毓自顾自的开始数:“5……4321!你答应了不许耍赖我先回家了晚安哦!”   她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完,逃也似的跑进了巷子里。   等到秦放回过神去看的时候,只瞧得见女孩雀跃的步伐。   随着她的动作,青绿色的裙摆在秦放的眼中荡漾起阵阵涟漪。 第20章   秦放失联了。   就在钟毓吻他的当晚之后。   又一次的, 没有任何回信,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钟毓当天晚上还沉溺在终于初恋了的甜腻当中,第二天开始, 就逐渐失落、焦躁。她整个人一不开心, 连练琴时候选的谱子都一整个画风突变,从欢快愉悦变成了凄凄惨惨戚戚。   听了秦放的话, 钟毓练琴的地方换到了一楼院子里, 所以她并不知道,每当小提琴声响起的时候,一墙之隔, 秦磊总会在自家院里探出脑袋往过瞅上两眼,在没看到拉奏的人时, 又嘴里连怨带骂的走回去。   连着两天, 秦放都没有发来一个消息。   钟毓赌气似的硬生生憋了两天, 连外婆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老人问起时, 钟毓没敢说实话, 只道天太热, 精神不好。   如此这般捱到第三天下午,才终于收到了秦放发来的微信。   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晚上八点, 巷子口等我。】   时间地点人物全部交代的很是清楚。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钟毓颇为无语,拿着手机看了半晌, 最后没忍住,还是抿唇偷笑了出来。   晚饭一过,钟毓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她来时背着父母偷偷带上了素颜霜和一支口红。平时不敢用也没机会用,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手法生疏的抹匀了素颜霜, 之后又上了一层淡淡的口红, 做完这一切, 正好七点半。   从家到巷子口的距离走路十分钟不到。钟毓跟外婆说了声,早早的就从家里出去了。这个点儿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余晖却还没来得及尽数消失,整个天色都是昏黄的。   她今天穿了身纯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裁剪得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尤其是腰部,细得一臂就能圈起来。站在巷子口,好几个过路的人都若有若无的往过看。   钟毓浑然不觉,她略微低头,一遍又一遍的抚顺裙边,生怕出现一丝褶皱。   “钟……毓?”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钟毓抬头,随即错愕的睁大眼睛。   来人是秦放的弟弟,前几天才在汽修店里见过,但是没说上话就被秦放撵走了。她跟对方仅有的交集仅限于此,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自己的名字的。   心知秦放跟他关系不怎么样,加上从耗子那边听来的一些事情,钟毓对这人有些下意识的排斥。闻言,她只略微冷淡的点了下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秦磊又往前走了一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指着他自己急切道:“我是秦磊,秦放的弟弟,前两天我们见过的,就在秦放他们店里,你还记得吗?”   “记得。”钟毓点了点头,小山眉轻蹙:“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跟你做个朋友。咱俩家就住隔壁,秦放应该跟你说起过我吧。”   钟毓想都没想:“没有。”   秦磊一肚子的话,猝不及防的给噎了回去。   钟毓没心情顾及旁人,她抬腕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了,还没见到秦放影子,她急的身体前倾,频频的看向汽修店的方向,眉目间的焦躁毫不遮掩。   秦磊顺着看去,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她在看哪个。瞧着人家半点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秦磊不死心,继续厚着脸皮搭话:“在等人啊?”   钟毓没吭声。   “你在等秦放吗?”   钟毓仍旧沉默。   秦磊那点儿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耐心与和善,终于被他撕破了。   方才还脸上带笑的人突然间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明明是个半大的少年,五官也勉强瞧的过眼,却在极端的憎恨、恼怒与嫉恨中变得扭曲,獐头鼠目一般。   “牛什么啊,还不带理人的,呵呵,装的这一副清高样子也不知道给谁看,跟秦放那种垃圾玩意儿走得那么近,谁知道你们背地里都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说完,冷笑一声:“怕是早就被秦放给睡过了吧。”   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指责辱骂听的钟毓发懵,她像是被人兜头盖脸泼了盆脏水,一张素白的脸青红交错。   钟毓咬紧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磊流里流气的凑近:“说真的,你看上秦放什么了,他不过是个连亲生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当年要不是我爸妈好心,他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钟毓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的紧紧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秦磊又是一声讽笑:“不信你自己问秦放,问问他到底是不是没爹没妈的野种。也不知道这个野种到底有什么本事……这样吧,你陪我玩玩,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你能给我什么?”钟毓冷着声反问:“钱吗?可是你们一家子的钱不都是靠扒在秦放身上吸血得来的吗?你们养大他花了多少钱?估计你们也不舍不得给他花费太多,秦放这几年还的也差不多了吧?”   “至于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秦放却瞧不起你吗?因为你从头到家全身上下,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在我这里,你都比不上他!”   话音刚落下。   秦磊像是被戳中了某根神经,他双眼赤红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钟毓的头发。   “你个贱货,你他妈是真的……”   话还没来得及尽数说完,突然被哑在喉咙间。   他整个人身子突然不受控的往一边倒去,表情顷刻间变得恐惧,双目骤然瞪大,抓住长发的手也下意识送了开来。   秦磊像是烂泥一般重重摔在地上,骨头和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哼。   他像是见了鬼似的,仰着头,目呲欲裂。   再看到来人的时候,更是片刻都没敢磨蹭,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站起来就朝巷子里头跑。   秦放厌恶的收回视线。   他站定,抬手拽着钟毓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他肩膀很宽,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就像是一座小山。   自他出现的那一瞬间,钟毓没由来的安了心。   紧接着,方才在这里受到的委屈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她眼睛鼻子都发酸,眼泪更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钟毓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一声细小的抽噎从唇间溢出。   秦放眉峰压低,想也没想就抬起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蛮横粗暴的在她娇嫩的脸上抹了把:“哭什么?”   钟毓不说话,只看着他,眸子里的点点水光不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片星河。   秦放心口一滞。   下一秒,拉着她胳膊用力一拽,结实有力臂膀将女孩纤瘦的身体圈进怀里。   掀开唇,嗓音低沉沙哑。   “听话,不哭了。” 第21章   钟毓自小就嗅觉敏锐。   头一回坐在秦放机车后座的时候, 感官很轻易的捕捉到了他身上那股刺鼻的机油味道。那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很难洗掉。   现下,她整个人都埋在秦放怀里, 却只能闻到肥皂的香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洗的, 又洗了多久,才把那股机油味道弄没了。   钟毓越想眼泪越多, 她揪着秦放的衣服不撒手, 囫囵的在他怀里蹭了蹭,把脸上的湿意尽数蹭了上去。   秦放一动不动,任由着她。   好一会儿, 钟毓哭够了,抽噎几声, 抬起头。   向来漆黑莹亮的眸子通红一片, 连她秀气挺翘的鼻尖都泛着红。   秦放呼吸微顿。   他松开手, 粗糙的掌心捧住女孩的脸, 拇指力道尽量轻的抹掉她脸上的泪珠。手还没来得及送开, 就被她一把抓住。   钟毓声音闷闷的:“秦放, 你这只手拇指为什么会这样啊?”   俩人第一次正面碰上,他因为大清早被琴声吵醒, 在家门口跟她对峙的时候,钟毓就注意到了他右手拇指的畸形——指甲盖平白少了半边, 另一半以一种残忍的角度扣进肉里,整个拇指的上半指节看起来格外怪异。   秦放闻言,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 “被砸的。”   挺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刚去店里当学徒工, 用千斤顶换轮胎的时候, 因为操作生疏, 手被换下来的轮胎重重的压在上头,轮毂的钢圈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拇指指甲上。   当时好像特别疼,疼的他出了一头的冷汗。然而过去了好几年,那种尖锐的痛感早就被时间冲淡,如果不是被刻意问起,他压根不会回想起来。   记忆被唤醒,秦放微微蜷了下指头。   他压下眼,声音尽量放轻:“没事,不疼。晚饭吃了吧?”   钟毓松开手,揉了揉眼睛:“吃过了。”   “要一起去吹风吗?”   钟毓心跳漏了一拍,红着眼:“好啊。”   秦放今天过来没骑车,他伸手招呼了辆出租,报了县城中心那家超市的地址。进去以后,给钟毓买了些零食饮料,忽略了她小小的抗议声,给自己拿了半打啤酒。然后又叫来车,一直行驶到县城最边上。   秦放拎着购物袋走在前头,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钟毓跟在他边上不得不放快步幅才跟得上。   走了短短一截路,秦放突然垂下眼问:“你喘什么?”   “……”   她有喘吗?   秦放了然的笑了声。   “走慢点,我等你就是了。”   钟毓:“……”   县城边上是小村庄,从狭长的村道上走出去,是一整片的庄稼地,不远处,堤坝伫立在夜色中,河水另一边穿行而过。   秦放一路绕过堤坝走到河边,找了片视野开阔的地儿,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好,然后把袋子铺在地上让钟毓坐。   郊外比县城里温度低上一些,不仅不热,还有风,钟毓甚至闻到了空气里的青草香。堵了半天的心口终于舒畅了些,她深吸一口气,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   边上,秦放开了一罐啤酒。   拉环拉开,沁凉的液体发出呲一声响,他灌了一口下去,舒坦的发出一声喟叹。   “好喝吗?”钟毓偏过头问。她想到了自己上次喝酒的体验,味道绝对算不上好,但是,挺奇妙的。   “来一口?”   钟毓抬手就要接,却见他手蓦地抬起,直接躲了过去。   秦放勾起唇角:“逗你玩呢,还当真了。想喝酒?没门。”   他眉眼带着笑意,专注的盯着她,话里霸道的关心让人忍不住沉溺。   钟毓没出息的红了脸。   她躲开了他的注视,随便拿了瓶饮料拧开喝了一口。   清爽葡萄味道一路甜进了心里。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脚下流淌而过的河水。   记不清过了多久,旁边的空易拉罐越来越多。秦放喝完最后一瓶,随手捏扁了手中的易拉罐扔到一旁,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进唇里,刚想点燃,余光瞥到了身旁的人,动作顿了顿,又重新塞回了烟盒里。   秦放双后向后支在地上,半仰着头看向天空,他长舒一口气,掀开唇问:“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什么?”   “我不是他们家亲生的。”   钟毓一怔。   她没想到秦放会提这件事。   方才,秦磊一口一个“野种”,那副令人呕吐的鄙夷一切的狰狞面容,还有他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钟毓想起来都要反胃。   所有的一切因为血缘这件事,一下子都变得合理起来。被人冤枉辍学,父母不管不顾他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却只觉得丢脸;小小年纪去干活赚钱,结果还要尽数上缴给家里;动不动就找他伸手要钱,一旦不给就非打即骂。   这所有的一切,原来只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   现在,听秦放本人平静的叙述出这个事实,钟毓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那种令她心口发堵发疼的感觉又回来了。   钟毓没开口。   她知道,秦放现在更多的是想要有人倾听他。   “小时候,家里吃饭的时候,秦磊碗里总是会多出一个鸡蛋,却没我的份。起先我还闹腾过,我妈没办法,就把蛋清给我,蛋黄给秦磊,我说我也想吃蛋黄,我爸筷子就砸过来了……后来,我就不怎么爱吃鸡蛋了。”   “越长大,懂的事情越多,加上听到周围的一些风言风语,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捡来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们那么对我,我的亲生父母都能不顾我的死活扔了我,养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好一些,完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语毕,他嗤笑一声:“我其实没有理由恨他们,没资格。”   钟毓垂下眼,手指痉挛一般扣着手边的青草。   她鼻子又开始发酸,安慰的话跑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三句状似同情的语句,在他这十九年过的日子面前,太过廉价。   “我之所以会去福利院,不是因为我有多善良,是因为我总能在那些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秦放转过头看她:“所以,你想清楚了吗?”   “什么?”话音刚落,钟毓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我想好了!不不不,是根本就不用去想。”   “不再考虑考虑?真在一起了,到时候反悔可就做不的数了。”   钟毓笑了:“不反悔。”   秦放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说:“好。”   喉咙有些发干,他咽了咽嗓子,耸着肩膀看天。   “那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   “嗯。”钟毓应的坚决干脆,末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害羞的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小小的,带着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虚心请教:“那,既然谈恋爱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吻了?”   秦放一时没听明白。   他反应像是慢了半拍,犹疑的看向她,薄唇紧紧绷着,从鼻腔间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   这声疑惑终究没得到具体的解释。   下一刻,怀里扑上来女孩温软的身体,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清甜的紧。偏偏她整个人炙热而又浓烈,义无反顾的、大胆的,倾身吻在上他的唇。   她生疏的紧,毫无章法的贴在他唇上,眼睛也睁着,羞涩又困惑的眨啊眨,细细密密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皮。   秦放忍无可忍的闭上了眼。他大手箍住她的后脖颈,稍一用力,将她往外拉了开来。还没等她发出抗议的声音,秦放先发制人,声音沙哑的命令:“闭眼!”   钟毓愣了愣,顺从的紧闭双眼。   所有感官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她感觉到自己的唇舌被人毫不留情碾压,攫取,掠夺……   一吻毕,钟毓瘫在他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口腔里充斥着小麦发酵后的味道,混合着葡萄的甜意,令人忍不住回味。   秦放整个身子崩得直直的。漆黑的夜色将他耳畔和脖颈的红尽数遮掩了下去,徒留下胸膛里狂乱的心跳声,昭示着他的局促与紧张。   微风渐起,钟毓扬唇浅笑:“秦放,我好喜欢你啊。”   “……”   秦放没说话。   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   当天夜里,秦放没怎么睡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几乎一夜没怎么阖眼,第二天依旧精神奕奕。   耗子早上请了半天假,只有秦放和森哥在。   今天没什么活,森哥买来了豆浆油条,两人吃完,森哥又坐到了他的躺椅上晃悠。秦放坐到边上,拿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屏幕最上方置顶的人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出两个字:早安。   想了想,又删除到只剩下一个字:早。   点发送的时候,又觉得怪怪的,有点别扭。平常一帮糙老爷们打招呼都是“吃了没”“忙啥呢”,要么连话都不说,直接扔一根烟过去。早安晚安的,肉麻。   秦放倒吸了口凉气,摸着后脖颈,忍着那一丢丢的不适,点了发送。   刚一过去,手机就叮咚一声。   钟毓发过来一则语音,很短,只有一秒钟。   秦放点播放,将听筒凑在耳朵边上。   女孩清新明快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还带着雀跃的尾音。   “早呀~”   尽管竭力克制,却还是没能忍住,露出了笑意。   身旁,森哥一不小心看了全程。他饶有兴致的坐起身,一脸过来人的意味深长:“你小子,把人拿下了?”   秦放欲盖弥彰的将嘴角拉直绷紧,却敌不过过来人的火眼金睛。   “行了行了,别装了,哥也是从你那个时候过来的。”   秦放有些赧然的抹了把脸。   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大方承认完,虚心请教:“哥,你当时是怎么追上的嫂子?”   “请教经验啊?”   “嗯。”   森哥嗤笑一声,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风光岁月。   “女孩子,说好哄那是真的好哄,只要你肯用心花钱花时间,就没有哄不好的。你嫂子当年……”   森哥说着说着,就偏了题,开始忆起往昔。   秦放听了半天,只记住了一句话。   ——真诚,才是永恒的必杀技。 第22章   几天后, 秦放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他活这么大都没想到自己能跟音乐会扯上关系。从小到大,他听音乐最多的时候就是在店里,森哥老爱下载一些热门网络流行歌曲, 整天在店里循环播放。秦放每每听起, 不是正在拧扳手就是正在上螺丝。那种嘈杂的背景音在他听来,就是干活的背景音乐而已。   还是森哥听他说钟毓会拉小提琴, 特地建议他在网上找找看, 附近有没有演出之类的。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团。   别说秦放自己了,连钟毓听都没听说过。   音乐会在市剧院开, 下午五点开始,七点半结束。从县城到市里有四五十公里的距离, 骑摩托车得一个小时多才能到。   俩人定在下午三点出发。   为了避免发生上回那种不愉快, 秦放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巷子口。不多时, 钟毓从里头走出来, 太阳正烈, 她抬起一手挡在额头上, 看见秦放的瞬间,步伐加快, 直到最后小跑了起来。   短短一截路,她晒得满脸通红。偏偏脸上还挂着笑, 明媚如斯。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刚到。”秦放说着,眉毛一拧:“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钟毓不好意的吐了吐舌头。   她攀着秦放的肩膀坐上摩托车后座,刚稳住身形, 怀里就被塞了瓶矿泉水, 估计冻得时间有些久, 里头结了冰棱,瓶身上还冒着冷气。   秦放打着火,嘱咐:“太凉,降温就行,别喝。”   “嗯。”钟毓应了声,从包里拿出一张卫生纸垫着,将瓶子摁到了他的后脖颈上:“凉快吗?”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一小块的皮肤,那一点点的触感,竟比整个冰冻的矿泉水瓶还要来的清晰。   有点痒,秦放微微偏了下头。   后视镜里的女孩笑的像只偷到小鱼干的猫。   秦放压下上扬的唇角,状似不耐烦的斥了声:“坐好。”   “哦。”   钟毓吐了下舌,收起水瓶,揪着他的衣角乖乖坐好。   摩托车往前的一瞬间,身子因为惯性晃了下,滚烫的风迎面而来,钟毓抓着他衣服的手又紧了紧,最后,直接两臂伸展,圈住了他的腰。   秦放一路骑的不是很快,到市中心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剧院还没开始检票,两人无处可去,钟毓眼尖,看到路对面有一家哈根达斯的冰激淋店可以进去坐坐。   她也没多想,抬手一指:“秦放,我们去买个雪糕吃吧,然后在店里坐上一会,时间估计就差不多了。”   秦放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看她想吃,就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行。”   哈根达斯价钱比一般雪糕高上许多,一个球就几十块钱,是许多人接受不了的价格,更别说本市只是一个四五线的小城市。   这个点儿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服务员趴在吧台上满脸困倦的玩手机,生意用惨淡形容也不为过。   俩人一进去,服务员先是一愣,随即起身立马挂起标准的职业微笑,热情洋溢的问候顾客。   钟毓要了两个球,都是她平时比较爱吃的口味。然后转头问秦放:“你呢?要什么味道的?”   秦放视线不动声色的从价目表上挪开,淡淡道:“我不吃,你吃就好。”   “不尝一下吗?这个味道挺好吃的。”钟毓指着其中一个口味推荐。她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不料,秦放还是拒绝了。   “不了。”他垂下眼,从兜里掏出现金:“多钱?”   “您好,一共58元。”   秦放嘴角一绷,拿了张整钱递过去。   服务员从放钱的抽屉了摸索出几张零钱和两个硬币,叠好递给他。秦放一把接过,囫囵的卷起来塞进了裤兜里。   两人挑了一处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   钟毓捧着冰激凌杯,半天没吃。她看着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秦放,有些忐忑和不知所措。   她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好。   可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钟毓想不明白,握着纸杯的手紧了又紧,眉心纠结成了一个疙瘩,神情恹恹的盯着对面的人,半天没敢动作。   还是秦放抬手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怎么不吃?”   钟毓闻言,赶忙剜了一小勺送进嘴里。   往常冰凉爽口的冰淇淋今天变得没滋没味的,用味同嚼蜡形容也不为过。   女孩脸上沮丧的表情太过明显,秦放想不察觉都难。   隔着一张桌子,他身体往前倾,沉着声问:“不开心?”   钟毓倒是也没遮掩,诚实的点点头:“有点儿。”   秦放蹙眉:“为什么?刚不还好好的。”   “因为,我感觉到你好像不开心。”   秦放呼吸微微一顿。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钟毓的脸上带着愁容:“秦放,你怎么了呀?”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忧虑,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秦放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堪都无处遁形。   比如贫穷,比如差距。   她当做零食吃的雪糕,不是什么天价的东西,但他刚才站在价目表底下,要咬紧牙关狠下心才买得下去的。这点钱,他要钻车底下忙活许久才能赚到。   秦放别开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关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鼓起一瞬间,他又无力的松开。   仅仅一个雪糕,秦放猛然体会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种距离与感情无关,是硬生生的,贫瘠无力的现实。   他是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自然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是他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尔尔。   秦放扯起嘴角:“我没事,你快吃,雪糕都快化了。”   钟毓没再说什么。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冰淇淋。   连续剜了几次后,突然想起什么,手里的勺子拐了个弯,带着雪糕一起递到了秦放唇边。   女孩眨眼:“你也尝一口嘛。”   秦放唇抿的死死的。   钟毓却不依不饶:“就一小口,很好吃的。”   秦放伸手桎梏住她细瘦的腕:“真的?”   “真的!”   秦放抬了抬下巴,没说什么。   他手上骤然用劲,钟毓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拉的往前一倾,下一秒,唇上便贴上来他温软的唇。   仅仅一秒钟的功夫,他又离开。   抬手擦了擦嘴唇,眉梢一挑,似有所指:“是挺甜的。”   “……”   剩下的雪糕到底是怎么吃完的,钟毓完全没印象了。   她紧张的看了眼服务员,发现对方完全没留意到这边,才低下头,红着脸慢吞吞的吃着。   一份冰淇淋吃完,剧院门口开始检票。   看演出要刷身份证进场。   俩人过去的时候,前头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慢悠悠的往前挪。钟毓一边排着队,一边好奇的研究起了秦放的身份证。证件上的男孩子跟现在挺像的,五官却要更稚嫩一些,板着张脸,表情无比僵硬。   钟毓小声的感叹:“哇,你以前就长得很好看啊!”   秦放撩起眼皮瞥她:“你在说反话?”   钟毓:“……”   她不服气的瘪瘪嘴,伸出一根小指头勾起他的,轻轻摇晃,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我说真的。”   秦放垂眸看她。   没说话,大手一拧,将女孩轻柔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   说话的功夫,队伍已经排到他们了。   刷身份证的瞬间,钟毓留意了眼秦放上面的出生日期。   7月20日。   拜拜手指头一算,就在五天以后。   钟毓默默的记下了这个时间。   进场坐定之后,不多时,乐团的演奏人员开始上场。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些个表演的演奏人员,貌似都上了年纪,个个都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钟毓定睛一瞧,才看见后面的幕布上印着偌大的红字——夕阳红交响乐团。   她默默的转过头,看边上的人。   只见秦放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两手环抱在胸前,双眼微阖,俨然是一副说睡就睡的架势。   他压根不是会听音乐会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她的话。   钟毓抿了抿唇,还是没叫醒他。   两个半小时的表演说是音乐会,其实更像是老年大学了汇报演出。钟毓听的兴意阑珊,但好歹支着下巴听完了。   至于秦放,直接从开始睡到了结束。   观众散场后,还是钟毓在他耳边一直叫他名字,才把人叫醒的。   秦放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就完了?”   钟毓幽怨的看他:“嗯。”   他们之间头一回正式约会,他睡了全程。 第23章   回程路上, 钟毓迷迷瞪瞪的。   倒是秦放睡了一下午,精神倍好,摩托车骑的飞快。   他自己方才睡饱了, 现在却不让钟毓睡, 非说这样危险,让她扶稳坐好。钟毓不肯, 愣是往他背上趴, 结果秦放把车停在路边,掐着她的细腰把人扶端正了。   两人正儿八经的谈起了恋爱,钟毓去汽修店里的次数也多了, 跟森哥耗子混了脸熟。汽修店自从开业唯一经常出没的女性就是老板娘,冷不丁多来了一个, 还是这么盘靓条顺的, 几个人话都多了起来。   森哥没事就爱调侃两句小情侣, 耗子在一旁羡慕嫉妒恨的酸着, 反倒是秦放, 成了里头话最少的那个。只有在钟毓被调侃到红着脸看向他的时候, 秦放才开口,三两句话替她挡了回去。   眼看距离秦放的生日越来越近, 钟毓越发的愁了起来。她从没给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买过礼物,茫然的无从下手。   思索再三, 钟毓钟毓找了个他去后院的空隙问森哥。   森哥闻言一笑,努着嘴,发出一连串的感叹声。   “啧啧啧啧啧,秦放那小子捡到了宝啊!”   声音有点大, 钟毓吓得连忙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比了个嘘的手势。   森哥也不逗她了, 正正经经的出了几个主意。   “男孩子嘛,活的都糙,秦放这样儿的尤其糙,你买什么他都没意见。非要说的话,什么打火机啊皮带啊衣服啊鞋啊的都成,就是千万别学电视上买什么香水手表,又贵又不实用,秦放压根就不是会用那玩意儿的人。”   他说了一大堆,钟毓听完,觉得很有道理。   还想再问,后门被人掀开,秦放带着一头水珠走进来——他刚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冲了个凉,浑身的燥意这才稍微下去了些。   “聊什么呢?”秦放问。   钟毓当然不肯说:“没什么……你这样冲容易感冒。”   秦放却浑不在意,抓起衣服往脸上抹了把,露出腰身处紧致的肌肉群:“没事。”   森哥见状,吹了个口哨。   他两手枕在脑后,晃悠着腿揶揄道:“妹妹,看我们秦放身材可以吧?”   秦放动作一顿,不甚自在的扯下衣服。   他顺势撩了眼边上的钟毓,指看见对方如云霞般的脸。   —   秦放生日那天,钟毓起了一大早。   房间里放着偌大的快递盒子,是她前一天晚上刚从快递站点取回来的。发货的时候害怕来不及,还让加了急,这才紧赶慢赶,如期收到。   本想着秦放今天会请个假,但两天前刚接了个摩托车改装的活,车主着急要,他不好耽搁太久,跟森哥商量了一下,下午让他早点下班。   钟毓难免有些失落,但也能体谅,只说下午让他过来找她一趟,有东西要给他。   秦放第一反应就是:“给我买了礼物?”   钟毓说:“是啊,生日礼物。”   秦放却沉默了小半会儿,声音有些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别乱花钱。”   钟毓愣住。   她本想问生日怎么就不是重要的日子了。   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对于秦放来说,这个日子显然不会是他真正的出生日期。极大的可能是,养父母报户口的时候随口一说的。   钟毓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秦放就说:“先不聊了,我去忙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忙完了去找你。”   钟毓只能说好。   然后,电话挂断,秦放又匆匆忙忙的拿起扳手继续忙活。   这个摩托车改装的活儿是森哥给接的。对方是他朋友,让帮忙找个有这方面技术的人,刚好秦放可以,森哥干脆搭了个线,卖了双方人情。   车是七成新的哈雷。   车主三十来岁,姓徐,是个挺富态的胖子,脾气也挺好,坐在边上乐乐呵呵的跟森哥侃大山,时不时递跟烟给秦放续上。   据老徐本人说,自从搞了这个摩托之后,脑子里头骑行进藏的那点小火苗就没熄灭过。他这款车型油箱小,跑昌图就得改油箱,此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他一天闲着也没事,干脆就长驻汽修店里,边聊天边盯着秦放干活。几天功夫,老徐已经从一开始的不信任到现在被他那一手功夫折服。   秦放清理变速箱的时候,老徐就双手插兜在旁边看,越看来了兴致:“你这小年轻,干活是真利索!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号人物。”   森哥谦虚极了:“什么人物不人物,就是一毛头小伙子,从学徒一路跟我干过来的。”   “吹吧你就!你自己改装不见得有这一手功夫吧。”   说起这个,森哥也纳闷。   “真是我徒弟,16岁就跟我干了,这小子聪明,自己喜欢摩托车,谁知道他自个怎么捯饬会的,反正我确确实实没教。人就在这儿,你问他呗。”   老徐半信半疑的看秦放:“兄弟,真这么回事?”   “是。”秦放手上活没停,他拿着扳手正拧紧螺帽,轻描淡写道:“就是对这挺感兴趣,自己摸索的。”   “人才啊!”老徐一拍大腿:“你也爱摩托?”   “算是吧。”   “那走着呗!跟哥一起,咱们一道骑行,就走川藏线,攻略我都做的七七八八了,风景特好。”老徐吐了个烟圈,仰头看天:“世界那么大,骑着摩托去看看,啧,多潇洒!”   秦放抽动嘴角,笑了声,没说话。   老徐却不依不饶,继续煽动。   他见着秦放有这手艺,年纪轻轻干活利索人还稳当,当下就好感倍生。   老徐:“听我的,跟哥一道,吃饭哥包了。”   秦放:“谢哥抬举,不了。”   老徐不理解:“为啥呢?多好的圆梦机会。”   秦放垂下眼,语气平淡:“可能我比较俗,梦想就是多赚钱。”   多赚钱,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有底气不自卑,才能给她丰厚的物质生活,让她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太阳晒不了……而不是买个雪糕都得咬着牙。   老徐不知道秦放家那摊子烂事,还想继续劝,却被森哥适时打断。他丢了跟烟过去,嘴里骂骂咧咧。   “我店里现在主要就靠秦放干活,你还想把人给我拐跑了,没门!劝你趁早歇了你那心思吧!”   老徐一想,也是。   他摸摸后脑勺,笑呵呵的换了个话题。   ……   直到下午六七点钟,秦放才忙完。   他提前打了声招呼,把车停到了巷子口,走进去接她。   钟毓下楼,手里抱着偌大的纸盒子,一开门,和秦放直接撞了个满怀。多亏秦放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没将东西直接摔地上。   他从钟毓手里把东西接过,一掂量,还有点分量。   秦放抬了下眉:“这什么?”   “送你的礼物。”   “我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钟毓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待会儿你自己看。”   秦放耸耸肩,由着她了。   他对生日没什么特别期待的。家里人都没太过过,哪怕是秦磊,也没提过买蛋糕过生日什么的,最多就是当天多吃一个鸡腿几个好菜而已。   秦放的更简便,连这些环节都省下了。他一度怀疑,除了自己,没人记得他的生日是哪天。   虽然后来也知道了,生日其实不是生日,家人也并不是家人。   所以知道钟毓给他过生日买礼物的时候,秦放是有些意外的。除此以外,还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受。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个随便胡诹的日子,不具有任何纪念意义,却还是看着她花费心思为了让自己开心。   其实他真没那么在意生日不生日的。   但是她想要陪他过,他就由着她,纵着她。   只要她开心就好。   秦放想着,按照她的指示,将车往县城中间开去,最终停在了一家蛋糕店门口。钟毓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片刻功夫,提着个小小的蛋糕盒子跑了出来。   “只有我和你,我买的小了点,你不会介意吧?”   秦放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道:“谢谢。”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钟毓有些不乐意。   秦放没说话,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伸手在她挺翘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声音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 “知道了。”   钟毓为了今天,安排了许久。   她不仅买了礼物,订了蛋糕,还提前选好了餐厅。   原本觉得西餐厅环境好,但是县城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店,又担心秦放吃不习惯,最后一合计,找了家带小包厢的私房菜馆。   俩人点了四菜一汤,够吃不浪费。   饭后,服务员撤了盘子,钟毓把四四方方的礼物盒子摆到桌上。   “可以拆了。”   秦放眉梢一挑,从身上的钥匙串上拆下一把小刀划开包装。几下之后,里头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一个头盔。   纯黑色,线条流畅,盔体厚重结实,看起来就质量很好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秦放认得这个牌子。   但凡爱好摩托车,对头盔有一定了解的年轻人,几乎都知道这个品牌。   秦放也曾打开过店铺网站无数次,最后在令人咂舌的价格前,偃旗息鼓。   如果他没看错,面前的这个型号的头盔,价格五千往上。   对面,钟毓一脸憧憬。   “怎么样?喜欢吗?”   秦放沉默许久。   他掀开眼皮看她,四目相对,他声音无比干涩。   “喜欢,但我不能要。” 第24章   原木色的桌板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 泛着浅浅的光晕。   隔了一张桌子,钟毓目露不解。   “为什么不能要?”   秦放轻放下厚重的头盔,将防尘罩蒙上去, 随即略显小心的将它原原本本的塞回到盒子当中。   做完这一切, 他背脊微微垮下,眼皮下垂着。   掀开唇, 声音平静的陈述:“太贵了。”   钟毓一肚子的措辞全部被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堵在了嗓子眼。如果说她上一刻心里是有些生气的, 那么现下,那种情绪全部化成了怅然,像针一样, 细细密密的扎进她心里。   原本垂在桌下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手指紧了又紧, 直到缴的发疼, 她也没松开。   钟毓动动唇:“我是用自己的钱, 从小到大比赛的奖金攒下来的……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 那我换个便宜的可以吗?”   她带着试探, 问的小心翼翼。   秦放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还是没能说出来。   “好。”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边,火机都打着了, 却又看到边上的钟毓,只好重新将打火机收了起来, 烟却一直含在嘴里。   良久,他拧着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钟毓抿着唇,一股酸意冲上鼻腔, 声音也闷闷的:“我也有错, 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女孩说着, 眼尾又泛起了红。   秦放见状,脸色更沉了几分。   他满心的郁气无处疏解,只得发了狠的将烟嘴咬出了牙印,又吐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钟毓,我实话问你,你会觉得……觉得我太一无是处配不上你吗?”   钟毓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竟是直接怔住了。   话一旦说出口,后头的都变得容易了。   秦放抬手在头上捋了把,自嘲一般的轻哧一声:“书也没读上多少,汽修厂干活的,身上永远有股洗不掉的机油味,没钱就算了,还没爹没妈。我们在一起这一段时间,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之间不是一个阶层的,隔的太远。”   钟毓看着他,沉默半晌: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钟毓,我希望你再深思熟虑的一下,好好考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考虑过了。”   “考虑过了……”秦放低声重复了句,他别开眼,视线虚无缥缈的落到远处:“如果我握在了手里,那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松开了。”   “……”   生日饭局到最后以沉默收场。   那几天,钟毓没再见过秦放。   她有些刻意逃避他。   无论是他三言两语的自我剖析,还是他说不会松手时眼底的偏执与疯狂,都让钟毓觉得一阵心悸。那样的秦放,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说让她好好考虑,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这几天,钟毓没有联系他,他也给足了她时间和空间,生怕她想的不够细致,特意留给她一片清静。   只是,钟毓根本静不下来。   她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秦放。   忍了四日,直到接到快递员的电话,说她新买的头盔到了,让她去快递站拿。钟毓挂了电话,突然灵光一现明白过来——犹豫再三权衡利弊之后的喜欢,根本算不得是喜欢。   就像特别爱吃草莓的人,不会去在意草莓身上的黑色斑点难看。草莓本来就是那副样子,她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喜欢草莓。   就像她喜欢上秦放。   她早就知道了他的贫穷,他的不幸,他的坎坷,却还是喜欢他。   明明是早就明白了的事,却又偏偏被他问的唬住了。   钟毓想明白了,激动的咬着唇瞬间清醒过来。   原本正趴在床上翻书看,她忙不迭的跟外婆打了声招呼,连手上的书都忘了扔,骑着小电动跑到快递站去取来新的礼物,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开,就往汽修店跑。   到的时候,秦放却不在,只有森哥一个人坐在那边。   钟毓抱着头盔进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开口,森哥就先发制人道:“找秦放啊?阁楼上呢。”   钟毓抿唇笑笑:“谢谢森哥,那我去看看他。”   “唉等一下。”   钟毓停下脚步:“?”   “你俩最近是不是吵架了?我看秦放那小子心情好像不太好,干完活扳手给我摔的当当响,我都怕我家伙什给他摔坏了。”   钟毓不知道怎么接话,尴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森哥看出了她的窘迫,大手一挥:“行吧,你快去吧。”   “好。”   “那什么。”森哥只以为他俩是拌了嘴,劝道:“秦放这两天好像有点不舒服……这小子不容易,你俩互相迁就着点。”   钟毓又是一句:“好的。”   跟森哥打了声招呼,她熟门熟路的找到隐蔽狭小的楼梯口,一手抱着快递盒,另一手扶着墙艰难的往上挪。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她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敲了敲那扇轻薄脆弱的木板门。   门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钟毓往后挪了一小步。   呼吸间,老木门被朝里头拉开,门闩处的铁片生了锈,发出苟延残喘的吱呀声。   秦放站在门内,一米八五的个头,哪怕身子佝偻着,脑袋也几乎顶着门框了。   他上半身光着,露出紧实的麦色肌肤和腰侧曲阜的青色毒蝎,脸色瞧上去不太好看,眼角眉梢都露出困倦来,下眼脸略青黑,眸底更是泛着冷光。   看见钟毓的那一霎那,冷意散去。   他眉头微蹙,像是质问:“你怎么来了?”   钟毓略显无措的捧起手上的快递盒。   “新买的头盔回来了,我给你送了过来。”   秦放却没接。   他也没开口,却堵在门口,不进也不出。   钟毓无法,只得开口问他:“我能进去吗?”   秦放眸色渐深。   他朝里挪了半步,在他的身体和门框之间让出一个堪称狭窄的缝隙。这么点宽度,钟毓得侧着身子挤着才能过去。   她抬眼看秦放。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没有半点要让步的意思。   钟毓无法,她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往里挤。   身后是冰冷的门框和墙面,身前是少年炽热的躯体。   还没过门,钟毓先红了脸。   最后一刻还是秦放先挪开了身子。   他妥协一般的,向后挪开了一步,腾出空间让她进来。   房间狭小,除了一张床和边上一张桌子,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可以容纳下人。   钟毓将快递盒放在桌上,左顾右盼,最后征求了秦放的同意之后,坐到了床边。   秦放倚靠着桌子,薄唇紧绷,居高临下的看她。   钟毓没由来的就紧张了起来。   她躲闪开他直勾勾的视线,有些不自然道:“之前那个你说贵,我退掉了,换了一个比较便宜的,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秦放没动。   他眸色沉沉的看过来,掀开唇,声音却有些暗哑:“想好了?”   话说的没头没尾,钟毓却听明白了。   这是又接上了他生日那天,未说完的话。   “想好了。”钟毓说,她莫名有些委屈:“我原本一开始就想好了,是你一再推开我,质疑我,一直让我考虑考虑考虑,我不理你,你也从不理我,现在我来找你,你又是这幅态度……”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喉间一哽,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下,反倒是秦放怔住了。   她控诉的,好像确有其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   “……”   他是真的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他只是怕,怕她是一时冲动上了头,又怕自己给不了她她想要的,更怕她跟着自己学坏了。总之,就是变得胆小懦弱了。   眼看解释不清,秦放烦躁的抹了把脸。垂下手的时候,碰倒了桌上的杯子。双层玻璃杯在桌面上滚了两圈,然后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没碎,却让剑拔弩张的尴尬气氛安静了下来。   良久,秦放俯身捡起杯子放回桌面。   他不会哄人,只能不甚聪明的转折话题:“头盔,我可以看看吗?”   钟毓看他一眼,点点头。   刀尖划开纸箱,露出内里的新头盔。   款式不如前一个看起来有质感,但颜色鲜艳了点。黑色为主,边缘部分加上了白色的点缀,整体上还是比较素一些。   秦放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仔细端详了半晌,才将它重新放了回去。   封好盒子后,他上前一步,坐到了钟毓边上,半垂下头:“谢谢,我很喜欢。”   “不客气。”   钟毓声音还是有点闷。   “我挑了很久的,贵的怕你不要,便宜的怕质量不好,我对这个一窍不通,还在网上一直搜索做攻略,想买个好一些的送给你,我连琴都没拉,从躺到床上开始一直挑选,选到了半夜三点多才定了款式下的订单。”   她抬眼看着秦放,眸底星光攒动:“这下,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吗?”   秦放没答话。   他浓眉紧拧,长久以来的克制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垮塌。大手一伸,揽住她细长的脖颈,用力往自己身前压。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肩膀,手指发了狠似的用劲儿,根本无暇顾及这样是否会弄疼她。   钟毓一声惊呼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狠狠的封住。   秦放薄唇在她唇间发了狠似的攻城掠池,攫取掠夺。   而后,又突然放轻力道,细细描摹,辗转来回。   软硬兼施,扰乱一池春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这章比较短小,大家先凑合看。明天大概率会补充一点。最近更新不稳定,建议各位追文的小天使们等第二天再看,么么~   (补齐啦~) 第25章   从阁楼下来的时候, 钟毓脸是红的,唇也略微有些肿。她不甚自在的伸手,努力想把皱皱巴巴的裙边给抻平了, 下楼梯的时候, 脚底发软还给绊了个趔趄。   还好秦放反应快,一把将人给揪住了。   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低笑了声:“注意脚下。”   钟毓:“……”   还不是都怪他!   还好这会儿森哥没在店里。   钟毓自觉丢人, 说什么也不让秦放送,非要骑着小电动自己回家。她刚一坐好,秦放从车框拿出头盔给她戴好, 顺势瞥见了里头她看了一半的书。   秦放拿起问:“这什么?”   “小王子。”钟毓解释:“刚本来在家看书,来的时候有点急, 没留神就一并带了出来。”   “小王子?”   “嗯。说是写给成年人的童话书, 很好看的。你要看看吗?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秦放从学校出来以后, 几乎就再也没看过书。一来是没什么时间, 干完活都累得要死, 哪有兴致看书。还有就是, 离开学校的环境,读书好像没什么意义, 有那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   他随手翻了两页,问:“你很喜欢这书?”   钟毓目光灼灼:“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了。”   秦放手一顿。   原本要归还的动作临时转了个弯:“那借我看看。”   “好啊。”钟毓干脆的应下。临走的时候, 她又想起来很久没有和秦放一起去福利院了,就问他明天忙不忙,想和他一起去看看孩子们。   秦放说能挪出时间来。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钟毓回家路上,嘴角都是翘起来的。   进了家门, 外婆在院子里浇花, 看她满脸笑意, 老人家直起身,浑浊的眼里沾上了些浅浅的忧虑。   “阿毓,这么开心是去哪儿了?”   钟毓支好电动车,上前来从她手里拿过洒水壶:“取了快递,外婆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外婆直起身,看了眼边上空空如也的电动车框,唇嗫嚅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蹒跚着脚步回了房间。   钟毓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她临睡前给秦放发了个微信,得知对方跟森哥他们一起出去打牙祭,就也没多打扰,决定自己先睡。眼睛一闭,却怎么着也睡不着,脑海里来来回回重演着白天在他狭小的阁楼上的那一幕——那炽热而又强势逼人的吻和手心感触到的温热的皮肤……   钟毓睁开眼,双手贴在自个脸上。   烫的。   关于他的遐想被手机铃声打断。   钟毓一秒回神,吐了吐舌头,从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原本以为是秦放打来的,待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却愣住了。   是父亲打来的。   她留意了眼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睡下。   钟毓用两秒钟的时间平稳自己情绪。   接通电话,她又变成了父母印象中那副温驯娴静的模样。   “喂,爸爸。”   电话那头,一向沉稳的父亲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阿毓,收到回复了!”   “什么?”   “邮件!柯蒂斯的邮件!你被录取了!”   “……”   后来,父亲还说了什么钟毓已经全无印象了。   她呆滞的听完他的电话,然后靠坐在床头,手心里紧紧握着手机。等脑子从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满脸眼泪,坐在那边又哭又笑的,像个十足的疯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以为她的梦想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放弃了,再过两日大概就到了出成绩的时间,她本来已经打算填报志愿了……   钟毓深呼吸了好多次,才终于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一晚上,她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凌晨两三点,才终于沉沉的睡下。   第二天到福利院的时候,钟毓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秦放到的早一些,没进门,懒散的倚靠在摩托车上等她。   钟毓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路跑着扑进他怀里,惯性带起的冲劲怼的秦放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下,钟毓刚想直起身,却被他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秦放抬手抚着她柔顺的头发:“有什么高兴的事?”   钟毓揽着他腰的手臂收紧,整个人激动的在原地跺脚:“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秦放,我收到了我梦想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秦放眸光一沉,眯起眼:“嗯,你最厉害了。”   半晌,待钟毓心情平复之后,她才从秦放怀里钻出来。   这次来脑袋懵懵的,也忘了给孩子们买些东西。好在秦放记得,带了些水果零食什么的,这才算是没空着手。   这个时间孩子们都聚在教室玩游戏,两人一进去,就被这帮半大孩子们团团围住,都吵着嚷着说想他们。然后眨眼的功夫,秦放手里的东西就被拽走瓜分完了。   距离上次来有段时间了,不光孩子们热情,连院长都过来问候了。秦放不怎么擅长跟老师打交道,主要是钟毓跟白院长聊了几句。   大概说了说孩子们的近况之后,白院长蓦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看新闻上说,各省的高考成绩这几天陆续都出来了,紧接着就是填报志愿了。钟毓,你怎么样,想好了自己的心仪学校了吗?”   闻言,钟毓不免又开始开心:“白老师,我已经收到了理想院校的通知书了。”   “哎呀是嘛!那恭喜你啊钟毓!”白院长下意识就开始道喜,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唉,不是志愿还没开始填报吗?”   钟毓心下一凛。   瞬间转头看向秦放。   他正被几个男孩子团团围住,不胜其烦的挎着脸。察觉到钟毓的视线,他视线挪了过来,原本微微蹙在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   钟毓十指僵硬的在身后握成拳状。   她努力的抬起唇角,朝他露出了无比僵硬的笑意。   后半程,钟毓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落到了谷底。   被喜悦填满的大脑终于恢复了理智,她在白院长那一问之下突然想起来,她好像,还没有跟秦放细致的说过这件事。   ……   临近十二点,两人从福利院离开。   钟毓来时打的车,回去自然是秦放送她。回家路上,钟毓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两臂将秦放抱的死死的,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的异状太过明显,秦放想不察觉都难。   他大手覆上她的,安慰性的拍了拍,问:“怎么了?”   钟毓还是不说话,不是不想,是不知道怎么说,她不敢。明明才在一起不久,感情刚刚步入正轨,却又得告诉他自己快要走了,钟毓说不出口。最后实在堵的难受了,就将脸死死的贴在他的背上,闷着声叫他的名字。   “秦放,秦放……”   秦放见状也没追问,只是在骑车的间隙腾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不断的安抚着。   车这回没停在巷子外头,秦放直接骑了进去。   将人送到家门口,钟毓转头进去以后,秦放半天没走。   他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脸色不怎么好看,眉头也压的低。钟毓早上还是兴高采烈的,在福利院突然就情绪低落了起来,问她也不说,急了就用那种快哭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秦放心里不踏实,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但究竟是哪里不好,他说不上来。   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上,青白色的烟雾顺着鼻腔一路吸到肺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才堪堪消停了点。   秦放回去之后,整夜心里都不太踏实。凌晨两点多,手机果然响了起来,只有短暂的一下,又恢复平静。然而手机的亮光在狭小的阁楼里格外刺眼。   秦放瞬间就睁开了眼。   来电显示是钟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打了一下就又挂断了。   秦放坐直身子,没有任何犹豫就拨了回去。   电话瞬间就被接通。   秦放只来得及说了声喂。   然后,钟毓压抑的哭声就从听筒那头传过来。   她哭的撕心裂肺,偏偏又顾及到家人不敢放开,哭声一直被压在喉咙间。   秦放浓眉紧蹙:“钟毓,你怎么了?”   她哭到发颤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我,我做噩梦了,梦到你……”后半截话被止在喉间。   秦放稍稍松了口气,他掀开被子起身,将电话夹在耳侧,随手扯过裤子往上套。   “听我说,不管你梦到什么都是假的。床头有水吗?”   “……有。”   “喝点,小口小口喝。”   “嗯。”   “喝完放下手机躺好,能做到吗?”   他声音出奇的温柔。钟毓被安抚下来,按照他的话一个一个完成,最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她梦到了秦放。   梦到她告诉了秦放,自己马上要去国外读书的事情。梦里,秦放近乎咬牙切齿的问她,不去可以吗,钟毓想解释,他却不愿意在听,骑着车就走。中间发生了什么她没了印象,只记得最后,她为了他放弃出国,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他人了,去汽修店,去隔壁家,都说压根没有秦放这个人,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梦里那种恐惧感太过真实,钟毓从梦里哭醒,第一反应就是给他打电话。拨通以后才看到现在是深夜,他早都睡着了,于是赶忙挂断。   没料到,他竟然打了回来。   电话一直保持在通讯状态。   钟毓明显能听到那端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又过了会儿,摩托车发动机骤然响起。   钟毓惊的咬住了唇。   她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却还是不敢置信的问:“秦放,你出门了吗?”   秦放声音有点低:“嗯。我来找你。”   不等钟毓开口,他又道:“太晚了你别出来,我在门口陪你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走。”   钟毓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眼睛一眨,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深夜寂静,秦放把车停在了路口,自己走进来的。   昏黄的路灯下,钟毓已经等在那里了,她里头穿着格纹睡裙,上头套了件长袖衬衣。夜里有些冷,她两手拽着衣襟裹在一起。   她有些魂不守舍的,附近多了个人走过来都没察觉到。还是秦放压着声喊了下她的名字,钟毓才猛地回过神。   看见他的那瞬间,心里那股委屈自责的劲儿又瞬间上了来。她不管不顾的跑上前扑进秦放怀里,然后,被他长臂一捞,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秦放低下头,下巴搁在她的颈侧。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反复道:“不怕了不怕了。”   钟毓眼泪却根决堤了似的,止都止不住。   秦放无法,只能把她搂的紧紧。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她情绪能好上了些,秦放才把人送开。他一手搭在钟毓肩上,另一手绕道身后,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裤兜拿出了一支玫瑰。   钟毓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怔怔地站在原地。   直到花枝被塞进手里,她才回过神来。   “哪儿来的花呀?”   “中午送你回去,路过一家花店就买了一支。”   “为什么要送我花啊?”   秦放没说话。   他抬手在自己的后脖颈处抓了把,像是有些难堪。   “你给我的那本书,小王子,我看完了。”   钟毓疑惑:“嗯?”   她还是没听明白。   秦放顿上一顿,道:“没什么,就是想送你一朵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完整的一章啦~ 第26章   圣埃克苏佩里的童话书《小王子》里有这么一句话——“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多和你一模一样的花, 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这是整本书中,钟毓最喜欢的一句话。   她当初看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用细细的蓝色荧光笔勾画了出来。   秦放一定是看到了。   玫瑰枝上的大刺已经被剔除, 但还有横生出来的小刺残留着。钟毓握得很紧, 哪怕手心被扎的生疼她也没放开。   看她拿着花发愣,秦放笑了声。   夜深露重, 外头还起了风。他伸手将钟毓散碎落在脸颊的发丝替她别到耳后:“太晚了, 快回去睡吧。”   钟毓回神,垂下眼:“嗯,你也快回。”   秦放原本想等她先进去自己再走。钟毓却说什么都不行, 她执拗的站在那儿,非要目送他离开才肯进去。秦放拗不过她, 只得随了她的意。   走到拐角的时候, 秦放回头看了一眼。   她就站在昏黄的灯光底下, 手里握着一支玫瑰花, 静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这情景就像是一幅画, 在秦放脑海中记上了许多年。   离得太远, 秦放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远远的朝她挥挥手, 示意她赶紧进去。   钟毓却依旧没动,直到目送秦放转过弯, 视线中再也没了他的背影,她才挪动脚步,转身回家。   一推门,钟毓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全身, 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般。   一楼客厅的灯大开着, 明晃晃的光从门窗透到院子里。钟毓知道,一定是外婆听到了动静起来了。很有可能,她老人家自己发现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钟毓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往里走。   客厅里,外婆裹着披肩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深夜醒来,她明显精神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许憔悴。   钟毓愧疚走上前,她坐在老人家脚下,手里的花也藏不住了,干脆放到一旁,将头靠在膝上,喃喃的叫了声:“外婆。”   外婆抬手抚摸她的长发,语气担忧:“阿毓,他叫什么名字啊?”   “……秦放。”   外婆略微一想就知道了:“是隔壁家的那个孩子么?”   “是。”   老人家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然后沉默。   许久,再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阿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很乖,虽然我老是觉得你爸妈管你管的很严格,但是你确实有好好长大,懂事乖巧,听话努力,外婆一直觉得,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有分寸的,对不对?”   钟毓喉间一哽,没能说出话。   “小提琴不是你从小的梦想么,现在实现了啊,外婆不希望看到你被牵绊住,我的阿毓还没有好好看看外边的世界,怎么可以困在一隅?那个孩子……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他也很好。”   “外婆活到这个年纪,见过很多事,本不想用过来人的身份去逼迫你压制你,但是阿毓,人生本就是有舍有得。况且,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未来怎么样还说不准呢。”   “可是……”   “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来接你。关于你和那孩子的事情,我不会说,但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应该知道。前途不是儿戏,不要让我失望。”   钟毓直起身,咬着唇不吭声,却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难受,小声的啜泣着。外婆说完就回了房间,剩她一个人坐在客厅。放弃柯蒂斯是不可能的,可是她该怎么跟秦放说……   脑袋一片混乱,钟毓呆呆坐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却全然察觉不到。一直到外边天泛起灰,她才恍然发觉天亮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   钟毓没吃早饭,回房补了会觉。等再起床洗漱的功夫,外头竟然飘起了雨。外婆叫下去吃饭,钟毓没胃口便回绝了,独自拿着伞出了门。   走上街道的时候,整个人却茫茫然的。   大清早,除了卖早餐的,其余的店铺都没开几家,虽然下着雨,但空气丝毫不见凉爽,闷的人心里发堵。钟毓无处可去,沿着步行街一路往里走,路过街边一家店铺的时候,顿住脚步。   说来也巧,店主估摸着也是刚醒来,踩着拖鞋披头散发还睡眼惺忪的拉开卷闸门。钟毓稍微一停顿,就跟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女店主手上用劲,卷闸门自动向上缩起,她没报什么希望的顺嘴问了句:“美女要来纹身吗?”   钟毓抬头看了眼店牌。   好巧不巧,竟然是一家纹身店。   那一霎那,她嘴比脑子快。   “要。”   女店主反而愣住了。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面前的人,半是迟疑的往后退了一步:“哦,那你进来吧。”   店里头面积不大,十平米顶天了。狭小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靠墙的一面是双人座的破旧沙发,另一面是货柜,上头摆放着一些颜料和纹身用的工具。其余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贴满了海报,上面全都是各种部位各种形状的纹身图片。再往里,用门帘遮了起来,看不见里头的布局。总之,这个店铺逼仄又压抑。   钟毓第一回 进这种店,有些紧张。她坐到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局促。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小小的。   “你好,是什么部位、什么图案都可以纹吗?”   女店主撩起眼皮看她:“可以,不过没有美感的图案我一般不接。还有,姑娘,你成年了没?”   钟毓有一问答一问:“成了。今年刚过十八。”   “那就行。”女店主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哪个部位想好了吗?还有图案,建议你深思熟虑,纹上去容易洗掉难。”   钟毓沉默。   她从来没有过纹身的念头,如果不是今天恰好走到这里。至于图案部位什么的,更是从没想过。但是……   她仰头,看着乱糟糟的海报其中的一张。   是一个男人紧实的腰侧,纹着一只尾巴毒勾高高弯起的蝎子。   相同的部位,相同的图案,她在秦放身上见到过。   许是见钟毓盯得久了,店主顺势看过去:“你看的这个是我一个顾客的成品图。”   钟毓长睫闪动,转过头看着她。   女店主继续道:“挺帅一小伙子,腰上缝过针有伤疤,让给纹个图案挡住。还行吧,遮的七七八八了。”   钟毓垂下眼,让旁人看不清眸子里的一切。   女店主也不急,任由她在那边考虑着,自己手上那着抹布在桌上抹来抹去。   许久,钟毓再次抬起头,语气变得笃定。   “我想纹一朵玫瑰,也在腰侧,可以吗?”   “想好了?”   “嗯。”   女店主抹布随手一扔:“好嘞,那你先去里头操作间等下,我准备一下工具。”   ……   做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整个纹身的过程却是漫长难熬的。   钟毓侧躺在狭窄的小床上,衣服向上撩起,露出纤瘦的腰肢。店主手里拿着纹身机一边在她身上扎,钟毓一边咬着唇无声的掉眼泪。   她是最受不得疼的,偏偏纹身是个细致活,一阵一阵的扎进皮肉里,在肌肤上刺出一朵花。明明敷了麻药,那种细细密密的刺痛感还是疼的她喘不过气。   女店主见多了这幅场景,平日里高一米八重一百八的汉子在她手下哭的比着厉害的多的是。她嗤笑一声,毫无感情的安慰:“小妹妹,忍着啊,马上就好了。”   马上马上马上。   钟毓数不清她到底说了几个马上,一直过了个把小时,机器才终于停了下来。   钟毓本以为解放了,没想到女店主只是站起身活动下了僵硬的胳膊:“等下,还要上第二遍色。”   钟毓无法,只得又躺了回去。   两三个小时后,等钟毓从纹身店里出来的时候,眼眶整个都是红的。腰侧火辣辣的疼,衣服一碰都要着了似的。她一路走的很小心,等回到家的时候,害怕外婆看出端倪,不得不装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   回到自己房间,钟毓站在镜子前撩起衣服看了眼,伤口肿的老高。   按照女店主说的,她拿出纹身后的药膏又往上涂了厚厚一层,这才稍微好上了一些。   沾了药膏的手指粘粘乎乎的,可还没等她洗干净,边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说明天出发来县城接她回去。   钟毓挂了电话,楞楞地站在镜子前。   里头的人跟她一样,目光呆滞茫然,半天聚不了焦。   良久,钟毓弯下腰捧起一把水泼到自己脸上。   她满脸挂着水珠摸索到手机,又拨通秦放的电话。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喂,钟毓?”   钟毓轻轻的呼吸一口,问:“秦放,你今天忙吗?”   “还好,怎么了?”   “那,你下班能来找我吗?我想去上次的河边吹吹风。”   秦放只当她是待的闷了,想也没想就应了。   “晚上不下雨了,我就带你去。”   钟毓摇摇头:“下雨也去。”   秦放轻笑,顺着她:“行,下雨也去。”   作者有话说:   剧情需要……现实生活中,纹身需谨慎谨慎再谨慎! 第27章   到了后半天, 雨逐渐变小,晚饭时分终于停了下来。   秦放下班后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到巷子口等她。   钟毓临出门的时候,又特地绕回去取了小提琴。等再下楼的时候, 却被外婆叫住了。   老人扶着门框, 一脸严肃的喊住她。   钟毓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她仓皇的向前走了两步, 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祈求:“外婆, 明天爸妈就过来接我回家,我……我还没有把话跟他讲清楚。”   “讲清楚了又能怎样?”   钟毓垂在腿边的手紧紧攥着:“最起码要道个别……外婆,我只是想跟他道个别。”   老人家没开口, 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最后, 叹口气摆摆手, 回了房。本不想答应, 却还是敌不过孙女眼里的哀求, 只得退让一步, 当作默认。   钟毓看明白了。   她呼吸一滞, 颤着唇说了声谢谢外婆,然后拧过身飞奔向外。   秦放已经在巷子口等着了。   看她一路跑着来, 发丝随着步伐跳跃,白色的裤边被飞溅起的泥巴弄脏。   秦放抬腿从车上跨下来, 笑着朝她说:“慢点!”   钟毓直跑到跟前才停下。   她半天气息喘不匀,额前的碎发也乱乱的。   看她背后还背着琴包,秦放也没问,只是抬手从她肩上卸了下来, 背到自己身上, 另一只手在她背上来回抚着, 直到感觉她呼吸渐稳才停下来。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秦放坐到车上,转过身眼底带笑的打趣她。   钟毓却笑不出来。   她坐到摩托车后座,本想抱着他的腰,但秦放却背着她的琴包,俩人中间愣是被一把小提琴隔出一截距离。   钟毓难受的吸了吸鼻子,催促他:“快走吧。”   秦放眉头轻轻一蹙。   他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当下不是问的时候,秦放便也没开口,依言启动车子向着县城边缘开。   今天下了大半天的雨,村子里的路有些泥泞,轮胎从上面驶过去略有些打滑。钟毓害怕的抓住了秦放的衣服,指骨都泛着白。   秦放安慰:“别怕,我骑慢点。”   “我不怕。”钟毓说,然后,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关的话:“秦放,我们私奔吧。”   秦放呼吸一窒。   随即,嗤笑了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钟毓当然知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心里同样清楚得很。   她没再说话,隔着琴包,又往他身上凑了凑,努力挨的再近一些。   大概五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了上次他们来河边的老地方。青草地的缝隙里全是积水,根本坐不下去,两人只能站着。   钟毓要了琴包,打开取出了自己的小提琴。她将琴放到腮边,手持着琴弓,状似无意一般问:   “想听什么曲子,我拉奏给你听好不好。”   秦放对小提琴曲一窍不通,包得上名字的只有一些网络热门歌曲,用小提琴奏出来,压根不伦不类。而且在秦放眼里,钟毓合该与高雅的阳春白雪为伴,那些庸俗甚至是低俗的歌儿,配不上她和她的琴。   秦放舔了下干涩的唇角,斜斜依靠在摩托车上。   他表情慵懒随性,狭长的双眼里却始终带着笑看着钟毓。   “都行,你拉什么我听什么。”   钟毓没再说什么。   她垂下眼,琴弓在空中划出半道弧形,然后虚压在琴弦上。然后,杏眼闭阖,指尖捻动琴弦,琴弓一来一回间,音符缓缓流出。   是一首秦放从未听过的曲子。   曲调缓慢轻柔,有些淡淡的哀愁,如泣如诉。   钟毓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拉奏着,时不时有风吹过,她的发丝被吹起,拂过面颊,钟毓却好似未曾发觉,沉溺于乐曲之中。   起先,秦放还听的认真。   直到十分钟后,钟毓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秦放本以为小提琴曲长一些也说不定,便耐着性子又等了会,她却还是没停止。   秦放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类似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涨大。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终于没了笑意,变成了浓浓的担忧。   “钟毓,停下来。”   乐曲还在继续,钟毓像是没听见一般,闭着眼睛继续拉奏。   “钟毓!”   秦放音量大了许多,浓眉也狠狠拧到了一起。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抓住钟毓持着琴弓的那只胳膊,这才让她停了下来。   被打断拉奏,钟毓睁开眼看他。   她眼底不知何时起氤氲出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朦朦胧胧的。   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怎么了?不好听吗?”   “好听。”秦放直勾勾的看着她,脸色难看的紧:“发生什么事了?”   钟毓躲开他刺人的目光:“没事。你不想听了我就先把琴收起来。”   说这,她往边上挪开一步,拿起摩托车座椅上的琴包,蹲下身收拾起来。   秦放站在原地,只能看见她的发顶。   然而片刻后,黑色的琴盒上绽开一朵透明的水花。   一滴,两滴,三滴。   秦放原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女孩子压抑的抽噎声传过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钟毓哭了。   这下,秦放再也没了耐心。   他俯身一把夺过她的琴盒随手挂在车头上,另一只手力道极大且不容抗拒的挟持住她的胳膊,霸道蛮横的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四目相对,钟毓眼底的泪花被他用拇指揩去。   “钟毓,到底……”   话说一半,被钟毓愣生打断。   她看着秦放的眼睛,以一种单纯无辜的语调跟他说:   “秦放,你能不能亲亲我?”   “我想接吻,跟你。”   秦放牙关死死咬着。   他盯着钟毓,没任何动作,半晌,突然将人扯进自己怀里,疯了一般的朝着她的菱唇吻过去。薄唇发了狠似的碾压着她的唇畔,然后含住她的唇珠轻咬,在她唇齿之间用尽所能的攻城掠池。   这个吻来的猛烈而又疯狂。钟毓闭上眼睛,艰难的在缝隙中找寻机会呼吸,可秦放压根不给她任何机会。只要她稍稍后退,他炽热的大掌就会一把按在她的背后,逼着她向他怀里靠拢。钟毓只觉得嘴唇发麻发同,秦放却食髓知味一般,不肯停下来。   直到他下意识的伸长手臂揽住钟毓的细腰。   避无可避的,蹭过了她纹身的那一小块皮肤。钟毓疼的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至此,秦放才总算松开了她。   他捧着她的脸,担忧的从上到下将人瞧了个来个: “怎么了?”   钟毓不敢说,咬着牙摇摇头。   奈何秦放又不瞎。   他略一打量,看见她微微弓着腰的姿势,一眼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心知问她也问不来实话,秦放干脆直接扯住她的衣摆往上掀。   他手上有分寸,不偏不倚,刚好露出那一小块秾丽的玫瑰。   青色的枝干与叶脉,红的像是能渗出血色一般的花苞,刺在她瓷白的皮肤上,显眼极了。   秦放凝视了多久,钟毓就屏住了多久的呼吸。   直到他松开手,她才像是从水里回到了岸上。   秦放额角青筋跳动,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谁让你纹身的?”   钟毓没见过他这副盛怒的样子,怕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角,说话声也不知不觉的发着颤:“没人让,我自己想。”   秦放又气又怒,眼珠子都发着红。   想骂人,眼前人却半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他连半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将人揽进怀里,明知故问道:“疼不疼?”   钟毓将脸埋在他身前:“疼。”   “傻的。”秦放没忍住,责备了句,伸手按着她的头顶往自己怀里塞。   虽下过雨,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秦放没松手,钟毓也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静默着,时不时有晚风吹过。   许久。   钟毓抬起胳膊,搂住了秦放的腰。   她兀自咬着唇嗫嚅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秦放,我要离开这里了。”   钟毓语毕,又往秦放怀里凑了凑。她一直没抬头,不敢去看秦放的表情,但却能明早感觉到,在她说完话的时候,他的身影明显一僵。   “我知道。”秦放说。   “你知道?”钟毓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秦放勉强抬了下唇角。   从认识钟毓的时候,他就知道,钟毓来这里只是过一个暑假。她跟自己不同,她才刚参加完高考,未来还要读大学,甚至攻读更好的学位。他从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知道,你要读大学,肯定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秦放语气平静,像是经过无数次反复斟酌与深思熟虑一般:“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早都想过,等你离开这里之后,我们距离拉长,见面肯定变得难了,不过好在通讯发达,能时常保持联系。但是,在汽修店里固然稳妥,可我还没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等我攒下一部分钱之后,我就去你在的城市找一份工作,一边赚钱,另一边,等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们随时都能见到。”   秦放说完,垂下眼看她,声音很轻:“你觉得呢?钟毓。”   钟毓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从头到到脚下,一点知觉都没有。耳朵里开始耳鸣,嗡嗡声仿佛就在耳道里头响了起来,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视线里只有秦放一开一合的唇。   隔了好半晌,她狠狠的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耳朵里的声音才勉强消散。她眸子里又起了雾气,凝结成泪珠,眼皮一眨,就顺着腮边滚落。   钟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说出那句话的。   她张开唇,在秦放的注视下,无比艰难的发出一丁点声音,干涩难听。   “秦放,我被柯蒂斯录取了。”   “柯什么?没听过,在哪里?”   “在……”钟毓用力呼出一口气:“在美国。”   话音落地的那刻,她眼睁睁的看着,秦放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得黯淡。   少年眼底的星辰于瞬间坠落。   作者有话说:   开启时光大法,下一章就是几年后。 第28章   又是一个秋季。   今年的寒流来的又快又猛, 几天时间里气温骤降十余度。上周还艳阳高照,中间只不过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就瞬间冷了下来。   乐团门口的公交站牌下, 钟毓一手提着琴盒, 另一只手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从乐团到她租住的小区,318路公交车可以直达, 比地铁方便。她经常选择这种交通方式回去。只是, 今天的公交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天都没见来一趟。   钟毓蹙起细眉,抬腕看了眼手表。   下午五点过一刻。   距离跟朋友约好吃火锅的时间还有45分钟, 期间还得回去放琴换衣服——降温的厉害,她冷的有些扛不住。   又等了五分钟, 车还没来, 钟毓索性不等了, 打开软件叫了个网约车。是辆奥迪, 就在附近, 没多久就到了。   司机是个时髦的小年轻, 钟毓一上车,对方眼睛就亮了一圈, 抻着脖子往后攀谈:“美女,刚下班啊。”   钟毓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我看你提着小提琴, 你是搞艺术的吧,怪不得这么优雅,站在那儿就特气质!”   “谢谢。”   钟毓浅声panpan回了句,状似无意的抬手, 将遮住视线的发丝拨到耳后, 顺带露出了无名指上的一圈铂金素戒。   司机瞥见了, 干笑两声,一肚子搭讪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后半程路很是清静。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钟毓付款道谢,拎着琴盒穿过大半个小区走回家。她独居,从来不让外来车辆跟进小区,总觉得不太安全。   换衣服的时候,同乐团的肖云画打来电话,说她和另外几个同事已经到了火锅店了,问钟毓还有多久能到。   钟毓手机开的扬声器,她脱掉外套底下的t恤,找了件薄针织衫套了上去,边对着手机说:“马上。”   肖云画催促:“你快点来啊,我饿的不行了!”   钟毓手上动作未停,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火锅店离家不远,除了小区没几步就到,索性走着过去。十分钟后,钟毓款款走进店里。   天一凉,吃火锅的人立马多了起来,偌大的店铺里沸沸扬扬的,空气中弥漫着从锅底煮起来的热气,人间仙境似的。   钟毓视线在里头逡巡了一圈,还没看到人,就听到肖云画响亮的一声:“钟毓!”   钟毓循声望去,挨着落地窗的那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已经坐满三个人了。肖云画把她男朋友带着来了,一并过来的,还有她那个据说是在世界百强企业就职的男朋友的男性朋友,赵年。   钟毓秀眉一蹙。   等不及她走过去,肖云画已经站起身过来迎她了。   “大小姐您快点,一桌人就等你了,锅底都快煮干了。”话音落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姐姐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给个面子回去再说。”   肖云画拎着她胳膊把人往跟前拉,还不等钟毓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按在了唯一的空位置上。   四人桌。肖云画和她男朋友坐在一侧,给钟毓留了赵年边上的位置。自从之前某次偶遇了肖云画和她男朋友之后,不知怎么回事,这小两口突然热衷给她介绍对象了,不是别人,正是赵年。   钟毓几次三番拒绝过,也明确说自己并没有要找男朋友的想法,却还是防不胜防,着了几次道。比如说这回,肖云画说是演出结束太累了,知道有家新开的火锅很好吃,叫她一块来。钟毓没多想,谁知道,她带来了赵年。一顿单纯的晚饭变成了相亲局。   边上,赵年拿起茶壶添了杯温热的茶水推到钟毓面前:“外头冷,喝点热水暖暖。”   “谢谢。”   钟毓礼貌接过来,没喝,只握在手里。   她从坐下那一刻起,表情就始终是寡淡的,疏离又客气,该有的礼数都有,旁的就什么也无了。   心知她是被筐来的,肖云画心虚的笑笑,拨了一盘毛肚进锅里,吆喝着:“快吃快吃,不吃就老了!”   其余几人这才慢慢开始动筷子。   许是火锅的热气氤氲起来,后半程钟毓话多了点,从沉默变得偶尔能接上两三句。气氛也没一开始那么僵硬了。   看她吃的少,肖云画时不时的夹一筷子肉放进餐盘里,钟毓吃了点。没想到赵年也有样学样,拿着公筷略显局促的给钟毓碗里夹了个肥牛卷。   钟毓拿筷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道了声“谢谢”,却始终没吃。她做的过于明显,一桌人都留意到了,原本缓和过来的氛围又尴尬了起来。   眼看着几人都没了胃口,最后一顿饭匆匆而散。   肖云画跟钟毓住在一个小区,楼上楼下,她送走了两位男士,跟着钟毓一起步行回家。   没了不太熟悉的人,钟毓觉得自在了许多。   倒是肖云画,在旁边拉着脸,一副“我生气了你快来问我为什么生气”的样子。   钟毓明知其中缘由,还是不得不配合着问上一句:“云画,你怎么了?”   肖云画恨铁不成钢的瞥她:“还问我怎么了?我男朋友带了赵年过来,你看看你,人家给你倒水你不喝,夹菜你不吃,半点面子都不给留,你没看最后赵年脸都僵住了!”   钟毓听在耳里,半天没应。   天一寒,她就立马开始手冷脚冷,走了这一会儿也没热起来,索性两手放进风衣兜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对他没有那方面想法,倒不如决绝一些,不要给别人留有一丝幻想,平白耽误人家时间。”   肖云画急的直跺脚:“你真是死脑筋!赵年多好啊,长得文文气气,岁数跟你也差不多,年薪快要上百万,最最重要的是,从偶然遇见你一次,人家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你到底有哪一点看不上啊?!”   “他各方面都挺好的,只是我现在……”   “现在没有找男朋友的想法。”肖云画阴阳怪气道:“行了钟大小姐,我都会背了!你用这话搪塞别人就算了,搪塞我多没意思啊,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钟毓抿着唇,没说话。   “刚上大学那会儿,你就见天萎靡不振的,晚上还在宿舍哭,吓坏我了都。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刚来国外人生地不熟,后来才知道你是失恋了。”肖云画说着,不自觉端正了神色:“可是这已经过去了七年了,他就算是个大仙,你也该忘了吧?认识一下新的人有那么难吗?”   “还有,你手上无名指还故意带着一个戒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了,想跟你搭讪看见这戒指都退缩了。那人真就那么好?能值得让你把所有后路都堵死?”   钟毓垂下眼,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云画,我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算了吧。”   肖云画一骨碌话堵在肚子里,气的直瞪眼。到最后,干脆一挥手,直接不管了。   肖云画:“行行行随你随你,以后再给你牵线搭桥我就自尽!”   钟毓失笑:“那倒也不必。”   肖云画翻了个白眼:“明天跟我去扒活儿你别忘了!恋爱事小赚钱事大!”   “放心吧,我记得。”   肖云画说的扒活是指,除了乐团演奏之外,她们私人受邀在外面演出的活动。这种事情在这个行业里屡见不鲜,从顶尖的首席到一般成员都会有。   肖云画的男朋友家境不错,说是朋友的爷爷过生日,办了个规模挺大的酒会,想要找个小型乐团伴奏,肖云画男朋友就给介绍了来。钟毓起先并不想去,这种只顾着吃饭并没有人欣赏音乐的场合,真人演奏或者放音响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是架不住肖云画磨人,才勉强答应下来。   说话间,两人上了电梯。肖云画说时间定在明天傍晚,到时候她男朋友会来接她们,让钟毓提前准备好。   直到钟毓应了下来,她才放心的下电梯。   推门进去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钟毓打开灯,刺目的白光照的她眯起了眼睛,片刻后才适应。   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白墙白地,电视机茶几沙发,几乎所有的家居摆件都是房主自带的,一眼望去尽是寡淡的素色,除了茶几上的摆件——一朵被罩在真空罩子里的,早已经干枯的玫瑰花。   那是当年秦放送给她的。   临别时,被她藏在了行李箱里一并带走,后来制成了标本,好好收藏了起来。   钟毓挪开视线,走进卧室。   洗漱之后,她躺在床上却半天没有睡意。   回家路上肖云雨说的那番话钟毓其实听了进去。她说的过于偏激了,但钟毓却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不找男朋友只是真的不想找,她目前一个人吃饭工作生活,早就习惯了,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无波无澜的,就挺好的。至于这其中有多少跟秦放有关,她说不上来……   想着,钟毓沉沉睡去。   梦里毫无意外的,又一次梦到了县城的河边,和那个在记忆中,依旧十九岁的少年。梦醒,她平静的睁开眼,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肖云画说的酒会在晚上八点开始,地点定在本市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钟毓简单画了个妆,又提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等肖云画打来电话让出发的时候,她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演出服是宴会举办方准备的,肖云画男朋友一并带了过来。黑色的紧身上衣和伞裙,挺端庄的,就是上衣挺小的,还是无袖款式,用肖云画的话说,看起来就挺凉快,没想到这家富豪挺不落俗的,至少没准备那种看起来就闪闪发亮的性感风小裙子。   她男朋友笑着说,他这哥们就是个纯纯的富二代,平常为人挺随意的,这种衣服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估计是因为老爷子过寿,他不敢造次,听了旁人的建议选了比较正常的。话说回来,真的暴露了他也不会让他们穿之类的云云。   肖云画听了就不高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朋友是这种的是不是说明你也是这样的?”   她男朋友吓得赶紧解释,说他保证自己不是的!而且那位富二代朋友虽然说不怎么成器,但平常最多也就是不务正业,玩玩机车,违法乱纪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情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车上气氛热热闹闹的,钟毓在后座充当一个看客。本就不算长的路在他俩的说笑间就到了。   肖云画的男朋友停好车,三个人一块进去。   七点左右,宴会厅零零散散的来了些人。钟毓和肖云画要去换衣服,直接去了提前开的房间里,门一关,隔绝住了外头的一切。   她俩进去不久,酒店门口就传来一阵喧嚣。   三辆价格不菲的重型机车前后过来,东道主家的小少爷长腿一跨下了车,潇洒的把头盔扔给门迎,胳膊搭在边上另一个男人的肩上,语气殷切。   “放哥,今天可千万别拘束,哥几个敞开了吃喝。”   被他搭着肩的男子穿着一件皮衣,宽阔的肩膀衬出了衣服利落的线条,被牛仔裤包裹着的长腿笔直如刀。   闻言,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抬手将车钥匙和头盔交给门迎。这一瞬间,无可避免的露出了畸形的拇指甲床。   “有劳。”   语气淡漠疏离,却又不失礼貌。 第29章   房内, 钟毓和肖云画换上了演出服。   上衣果然短,不动还勉强遮的严实,稍微动一下, 衣摆就往上窜。   肖云画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忍不住吐槽:“什么跟什么,虽然老娘天生丽质小蛮腰, 但拉琴露出这么一截也是够了!你说现在的衣服怎么都做得跟个童装似的?”   钟毓正拿着金丝绒布擦拭琴弦, 琴盒在桌面上放着,她微微弓着腰,露出了半寸细腰。白的晃眼的肌肤上, 盛开着一朵红玫瑰,久不褪色, 娇艳欲滴, 花枝从骨朵底部一路向下, 延伸进被黑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地方。   她人很瘦, 虽然不至于形销骨立, 但也单薄的紧, 偏偏应该有肉的地方一寸不差,身材可以用玲珑有致来形容。加上本人是个不爱笑的, 脸上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头及腰长发被简单辫起垂在身后,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清冷感。   肖云画抬手擦了擦鼻子底下。   这张脸,这身材,她无论看多少次,都少不了羡慕嫉妒恨。   肖云画上前一步, 不由分说的提着钟毓的裙腰往上一拽。   钟毓诧异的回头看她。   肖云画说:“遮住, 不能便宜了那些臭男人。”   钟毓失笑。   肖云画又哼哼:“便宜了我可以。”   两人打闹间,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肖云画的男朋友端了份果盘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让她们准备好的话就可以下去了。两人没再耽搁,拿了琴就跟着往外走。   偌大的宴会厅顶上,华丽绚烂的水晶吊灯奢华的令人咂舌,厅边上围了一大圈自助餐台,从水果主食到饭后甜点一应俱全,中式西式都有。正前方是略高一些的舞台,这会儿LED 背景屏幕上正放映着老爷子的摄影作品。宴会厅角落的地方零散摆着些供人休息用的沙发和小茶几。   钟毓她们演奏的地方在舞台侧方的阴影处,被餐台花架什么的一挡,从外头基本上看不太清这边。在宴会开始,一堆人簇拥着寿星公在台上讲完话之后,宴会算是正式开始。   在柔缓的小提琴声里,受邀来的亲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切的交谈着,时不时有服务生端着托盘从中穿行而过,场面一派热闹。   角落沙发里,穿着皮衣的年轻男人坐姿慵懒的斜靠在沙发上。除了最开始小提琴声响起的那瞬间他抬了下头之外,全程目光定格在手机屏幕上,再没挪一下。   跟他一道来的几个二代有的看见了熟人去打招呼,有的则是跟在谢大少爷屁股后头混个脸熟,只有他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没有半点要起来迎合谁的意思。   谢大少爷谢少彬作为老爷子的嫡长孙,就算再怎么不成器,在老爷子过寿的这重要日子里也不敢造次,被父母压着一轮一轮的应酬着,直至宴会过半,才总算得了空,一屁股坐在了秦放边上。   “卧槽,给我累的半死,应酬就不是人干的活!”谢少彬扶着腰抱怨,接着头一抬,问边上的人:“放哥,你一个人搁这嘛呢?”   秦放把手机屏幕按熄,调整了下坐姿:“随便看看。”   他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能来这里完全是因为谢少彬一再邀请。这位少爷虽然纨绔混不吝,但对他是没话讲的,秦放推拒不过,只得答应。   谢少彬闻言,抻着脖子凑到他跟前,五指张开举在秦放跟前,一脸猥琐的贱笑:“放哥,你知道啊吗,刚我在场上都了这一圈,起码看到不下这个数的女人朝你这边看。这个数!”   秦放没反应,狭长的眼眸里泛着冷冷的微光,平静的看着他。   谢少彬比自己撞了桃花运还要激动:“我刚帮你瞧了下,有一两个长得还算不错,只要哥你同意,我立马冲上去给你要联系方式,你看怎么样?”   秦放漫不经心的耷下眼:“不怎么样。”   谢少彬还欲再劝,周围又涌上来几个人,都是一群二代,各个应付这等场面应付的心累,看见谢少彬在这,就都过了来。   有的人秦放认识,还有几个面生的。   心知这些人是冲着谢少彬来的,秦放起身就要腾开地方。   他刚一起身,却被谢少彬一把拉住胳膊。   “别啊放哥,正聊着呢!来来来都坐!”后面一句话是给其他几个人说的。   一堆人,秦放没拂谢大少爷的面子,又原模原样的坐了回去。   旁边几个人看谢少彬这态度,虽然不认识,也都悠着,没敢端任何架子。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地方瞬间坐满了六七个,一堆人簇拥在一起,小茶几被围的严实。   人一多,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有人顺口问谢少彬蹲在这边上聊什么呢。   谢少彬眼睛咕噜一转,肚子里又起了个坏主意。   “哥几个,刚这边转了一大圈,有没有瞧见哪个姑娘特美?”   “你想干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想谈恋爱了。”   “谈什么恋爱,谢大少爷怕是日子太无聊,想玩玩吧。”   谢少彬顿时笑骂:“放屁!爷是渣男吗?”   旁边顿时一片“是”。   谢少彬无语的闭上了嘴。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今天到的这些女的我都看了一遍,都不赖,但是没有那种能让我过目不忘的。”   “怎么个过目不忘?”   “嗯……就是看一眼就想跟她谈恋爱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   “诶你还别说,我还真瞧见了俩特出众的!”   话音落下,其余人齐刷刷的看过去。   “谁啊?”   “不是宾客,是拉小提琴的,就那头边上那俩!看见没?”   一众人都抻着脖子去看,唯独秦放动都没动一下,垂着眼,神情恹恹的,手里把玩着一只打火机,像是对此话题提不起半点兴致似的。   谢少彬本来也兴致勃勃的往过瞅着,直到听见有人咳嗽了两声,像是在清嗓子。他回头一看,发出那声音的是方卓然,这才一拍大腿想起来,拉琴那俩姑娘是他请过来的,其中有个还是人女朋友。   谢少彬赶紧张罗:“得得得,你们别瞎几把乱看,那是人卓然他对象,正儿八经一流乐团的,我特地请人过来的,给我放尊重点啊!”   众人一听是方卓然女朋友,又都转回了脖子。   不过还有人不死心,追问:“那俩,哪个是你对象啊?”   方卓然也大方:“肖云画,短头发那个。”   “哦哦,还好哥们看上的是那个长头发的。诶你认识不,人有男朋友没?”   方卓然闻言直接笑了:“劝你别有那心思。”   那人疑惑:“怎么说?”   方卓然道:“那姑娘不好相与,高冷的很,管你好坏,她都瞧不上眼。”   接着,他又把赵年那事简单说了下,最后总结:“人家没那个心思,你也别招惹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有人不信邪。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你们说的哪个啊,我就不信了能有多好看?”   “就那个,那个,看见没!”   “哪个啊?”   “哎呀你瞎啊,不行了跑过去看去,就那个长头发的,腰上纹了个红玫瑰的那个。”   话音落下,茶桌上当啷一声脆响。   众人屏气凝神,全转过头看向始作俑者,周遭顿时静悄悄的,时间好像都放缓了流速。   钢制的打火机从手里掉到茶桌再摔到大理石地面上。   秦放身形一滞,片刻后反应过来,俯身捡起来打火机。他终于不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了,撩起眼皮,锋利的视线准确无误的定格在方卓然身上,破天荒的主动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方卓然愣住。   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是问小提琴手,道:“钟毓。钟灵毓秀的钟毓。”   得到答案,秦放没再说话。   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方才的询问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周边众人却因为他这一打岔,忘了原本要做的事。   他们不是很清楚秦放的来路,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都噤若寒蝉。   还是谢少彬先反应过来。   他问秦放:“怎么,放哥你认识那姑娘?”   秦放嗤笑了下,声音很轻很轻,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听见。   “不认识。”他说。   “不认识就行。”谢少彬嘴上说着,直觉却告诉他这里边有事。谢大少爷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这很有可能是跟秦放有关的热闹。   秦放是谁?   救他一条狗命的放哥!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狠人!   这热闹不看白不看。   谢少彬当即吐坏水:“这姑娘既然这么难撩,那哥几个不妨比比看,谁先把人撩到手就算赢。这样,再来点筹码,我自个掏一万块,就当赌注。玩不玩?”   这种没有任何损失的好事,是个人都想占便宜。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玩!”   谢少彬重点却不在他们身上。   他转过头问秦放:“放哥,玩不?”   秦放眉头都没拧一下。   掀开唇,凉凉道:“没兴趣。”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存在某种感性似的,琴声突然停下。约莫是拉奏的时间太久,她们暂时停下休息几分钟。   秦放的呼吸也随之微不可查的停滞了瞬间。   谢少彬心知机会来了。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颇为不正经的挑了下眉。   “游戏开始。” 第30章   钟毓放下琴, 活动了下手臂。   她侧过身往场上看了眼,大家该做什么的依旧在做什么,几乎并没有人发现柔和雅致的小提琴背景音已经停了下来。   水杯放在花架后头, 她拧开喝了一小口又放回去。   对面, 肖云画边晃胳膊边吐槽:“钱难挣啊。平常在乐团都是别人花钱来看咱演出,坐底下安安静静的欣赏着。好嘛, 到这里来别人大吃大喝, 咱俩苦逼的在这儿打工。”   钟毓倒没她那么多怨气,笑问:“这不是你主动接的工作?”   “别提了,还不是方卓然求我我才答应的, 只能说是悔不当初。”   “既来之则安之,看这情形应该快要结束了。”   “希望如此吧。”   肖云画仰天低嚎。   钟毓抿唇轻笑, 垂下眼, 一手轻轻搭在琴弓上, 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跳跃者, 看起来心情像是不错。   肖云画有些纳闷, 还没等她问出口, 就先被不速之客打断。   捧着酒杯的年轻男人一脸自信的走到跟前,目光触及的钟毓脸上时, 先是明显一怔,紧接着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挚。   他稍微欠了下身:“两位女士好, 请问有荣幸可以和二位交个朋友吗?”   肖云画愣了片刻,立刻明白过来。   再一看钟毓,半低着头,连要看对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肖云画立刻心领神会:“先生, 我们正在工作, 可能不太方便。”   男人面色一僵, 又转过头看向钟毓:“这位小姐,可以加个微信吗?”   钟毓手上动作顿住,她抬头,浅浅的笑着,却不达眼底。语气也是客气疏离:“抱歉,没带手机。”   “……”   这个借口烂是真烂,好用也是真好用。   寿宴上不好闹出动静,年轻男人只得噎着一口气回去了。   本以为有一个就够了,谁知道几分钟后,又来一个。   钟毓不动声色的以同样的借口拒绝了。   然后,过了会儿,又又来了一个。   用的理由不尽相同,目的却都是一样——交朋友,要联系方式。这个频次,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肖云画猜测:“这帮人是不是闲着没事干玩什么大冒险之类的吧?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钟毓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想事情与她无关事一般:“不知道。”   肖云画看着她发愁:“现在已经三个了,你说今晚得来几拨啊?”   钟毓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像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干脆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肖云画连忙摆手:“去吧去吧,透透气再进来。”   —   宴会厅另一头。   围坐的一起的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揶揄刚失败而归的三人。以谢少彬为首,什么话不中听说什么,气的那三个人脸红脖子粗,偏偏他们几个还不服气,非给自己找补,一来二去,过错全推到钟毓身上。   “我现在信卓然的话了,这女的是真难撩,压根不解风情。”   “我一过去,人说话倒是挺有礼貌的,可实际上连抬眼瞧我都没有。”   “你那都好说,我找她要联系方式,你们猜怎么着?人直接给我说她没带手机,这年头还有人不随身带手机?”   “省省吧,人给我说的是她没手机……”   人堆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谢少彬更是笑的前俯后仰,肚子都疼了。   三人中的一个见自己沦为笑柄,拉不下脸,没忍住就出声讽刺了两句:“装模作样假清高,正常人家能搁身上纹身的能是什么好货?”   话音落下,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脆响。   一堆人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就瞧见秦放耷拉着眼睑,慢悠悠的将抬起的胳膊收回来。他面前的桌子上,高脚杯的底坐碎了一块,残缺的玻璃渣就落在桌面上,显眼的紧。   说话的那人没反应过来,懵着一张脸看秦放。   秦放径直站起身,一米八六的身高,肩宽腿长,居高临下的垂着眼看那人,一句话也不说,气势却逼人的紧。   周遭霎时安静了下来。   还是谢少彬先反应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秦放眼皮眨了下,挪开视线。   “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不等谢少彬回答,自顾自的走了出去,丢下一众人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少彬凉凉的看着始作俑者:“就是你他妈话多!”   —   出了宴会厅,走廊尽头是洗手间。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光华璀璨,走廊却昏暗的很。钟毓进洗手间冲洗了下手,出来后没进宴会厅,绕到走到廊尽头的小露台上。   十几平方的空地,入口用白色的纱帘隔着,走进去是木质地板,上头什么都没放,外围挡着一圈围栏。   钟毓掀开门帘的进去的时候,露台上已经有人了。   是个身形很高挑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向前倾靠在围栏上。他身上穿着一件皮质夹克衫,脚底下踩着双厚重的棕黄色马丁靴,一层青茬贴在头皮上,光是背影都透露着一股子干练利索。   男人应该是在抽烟,青白色的烟雾被风吹了过来,空气里夹杂着尼古丁焦油燃烧之后的味道……是一股,存在在记忆中的,无比熟悉的味道。   钟毓怔了瞬间。   原本是想直接退出去,却不知怎的,站在原地没动。   对方好像并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也有可能是发现了却懒得理会。钟毓没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自顾自的抽着烟。   空气静默着,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拂起门口的白色纱帘。   还是钟毓先回过神。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迟疑半晌,还是礼貌开口:“先生您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得错觉,钟毓看见,她话音说出口的那刻,围栏边的男人身形竟像是僵住了。他久久没有动作——虽然他之前本来也没动,但钟毓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说完这句话,钟毓没再继续。   她静静地等着男人的回应。   半晌,才听到对方惜字如金的说了个:“嗯。”   嗓音有些沙哑,也很低沉。   钟毓又问:“我想请问一下,您的香烟是什么牌子的。”   对方又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是什么有名牌子,你应该没听过。”   应该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钟毓见状没再追问,只说:“抱歉,打扰了。”   在外头待的有点久了,钟毓算了下时间,也该回宴会厅了。本想着是否需要跟对方打个招呼知会一声,但看人始终都没回头,钟毓想着或许别人因为自己冒昧的提问感到打扰也说不定,便没出声,静静地转身离开。   出了露台回到走廊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有点面熟。钟毓想起来放才肖云画老远指着这人介绍说是今天宴会举办方的少东家,姓谢。   一条走廊,两人避无可避。   谢少彬满脸兴味冲着钟毓吹了个口哨。   钟毓面色未改,只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   本以为打个照面就各走各的路了,却猝不及防的,谢少彬抬手拦住了钟毓的去路。   钟毓顿住脚步,小山眉微蹙着看他,表情说不上好看。   谢少彬满不在乎的挑了下眉,懒洋洋地问:“美女,打听一下,刚有没有看见个男的,年龄跟我差不多,个挺高,穿了皮夹……”   “在露台。”钟毓道:“还有什么事吗?”   谢少彬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嗓子眼。   这姑娘,脾气是真的冷。   他悻悻的收回了手:“没事了。”   钟毓略一点头,抬步往宴会厅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走廊里传来谢少彬混不吝的声音,拖腔带调的叫某个人。   “放哥——”   钟毓骤然停下脚步。   她抬头,放才脸上的平静与淡漠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换得一脸仓惶与错愕。她来不及多想,猛的回过身,正看见谢少彬的身影消失在露台的门帘后头。   她刚从那里回来。   一眼就望了个遍的露台上,只有一个人。   理智和情感都告诉她应该追过去看看,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腿上跟灌了铅似的,重的挪不动步子。   钟毓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在原地站了多久。   她白着一张脸,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许久,她用尽全力的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离露台越近,钟毓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快的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那里像是潜藏着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如今乍然间窥见天光,便迫不及待的要破土而出一般。   钟毓停下脚步,堪堪停在纱帘里头。   这个距离,外头的交谈声清晰的传过来。   是谢少彬略带调笑的再问:“放哥,怎么突然出来抽烟了,是刚那傻逼惹你生气了?”   被问到的人只是沉默。   “懂了,看来真是那傻逼惹到你了。不过我寻思他也没说什么。”顿了顿,谢少彬又道:“我斗胆猜一下啊,他们刚打赌说要追的那拉小提琴的姑娘,跟放哥你有点渊源,对不对?!”   说完,谢少彬兴致勃勃的侧着身等他回答。   不止谢少彬,钟毓也在等。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牙齿下意识的狠狠咬住口腔里的软肉,哪怕嘴里传来一阵血腥气也没松开。   等了很久,那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了下身,斜倚在围栏上,这个角度刚好露出半张脸。   跟当年的少年人有九分相似,只是轮廓更为冷硬了,眉眼甚至比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要森冷上些许。哪怕对面站着是他熟识的人,他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笑意,冷肃而阴鸷。   是秦放。   是她记忆中的秦放。   钟毓在确认这一事实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细微的发抖。她竭力将双手紧握成拳,才克制住了骨子里的那几分颤意。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见那人说。   “能有什么渊源?你想多了。”   钟毓满腔的喜悦凝固,像是被一盆水兜头盖脸的浇了个通透。   理智也在快速恢复着,她混沌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已经分别多年了。她不是十八岁的自己,秦放也早已经不是十九岁的秦放了。   钟毓呼吸乱了一拍。   几乎是同一时间,交谈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直直朝着纱帘后头的她看过来。   距离稍远,又挡着一层阻碍,钟毓看不清那人眼里的情绪,也看不清他脸上过于细微的表情。   她不想看也不敢看,转过身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31章   再次回到宴会厅的时候, 钟毓整个人脸色煞白。   肖云画一眼就看出来了,问她怎么了她恍惚半天却又说没事,肖云画嘟囔了几句, 也没放在心上。   正说着, 宴会厅的门被推开,谢少彬跟秦放一道进来。   她们所处的位置跟门口斜对着, 肖云画随便一个抬眼, 就看见了两人。准确的说,她直接掠过谢少彬,定格在秦放身上。   肖云画顿时就激动了, 凑到钟毓跟前,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快看快看, 门口有个大帅比!就在谢少边上!”   钟毓闻言, 脸色又是一白。   口腔里满是血腥气, 她吞咽了下, 没回头:“我们开始吧。”   小提琴声再度响起。   一首联系过无数遍的经典小提琴曲目Canon in D, 钟毓竟然错了三次音, 肖云画诧异的看她,她却好像没察觉到似的, 仍然在那里拉奏着。   好在这是宴会现场,本身就没几个人熟悉谱子, 也几乎没人在意这背景声,这才蒙混过关。如果是在乐团演出现,妥妥的演出事故。   一曲毕,肖云画担忧的问:“怎么回事?”   钟毓像是才回过神:“怎么了?”   她竟然半点都没察觉。   肖云画皱眉:“你刚错了三个音!”   钟毓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见状, 肖云画叹了口气:“是不是累了啊?提起精神, 就快要结束了。”   钟毓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半程,她注意力集中了些,没再犯什么低级错误。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以后,一批接一批的客人陆续离去,晚宴也随之进入尾声。酒店的工作人员过来告知她们今晚的演奏到此结束,可以去休息了,房间会为她们保留到第二天中午。   两人道了谢,收拾好东西回房间。   她们都没有在外头住宿的习惯,均决定今晚就回家去。肖云画给方卓然打了电话,那端穿来一阵聒噪的音乐声,方卓然说他可能还得一小会才能来找她们。   放才晚宴还没结束,谢少彬就呼朋引伴带着一堆人走了,估计是去某间房里K歌去了。   肖云画挂了电话,跟钟毓简单解释了下:“卓然他们局还没散,得等会儿才能过来接咱俩,要不,咱在这儿休息会?”   钟毓好说话的应了。   她停了片刻,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他们那些个人是一起去玩了吗?”   “是,我听那边吵吵的,估计是唱歌去了,十楼一层好像都是包厢。”   “这样啊。”钟毓没再说什么。   肖云画努努嘴:“我看你今晚状态不好,你先休息会儿,我去里头正好洗个澡,出来换你。”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肖云画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钟毓独自坐在沙发上,神思不属。她心里有事,整个人状态都很差。   方才见到秦放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回放着,她懊悔于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明明他们还说了两句话。   她还难过,难过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能有什么渊源”,明明是有的……   钟毓深吸一口气,垂下眼,两手死死揪着裙边。   半晌,她骤然抬头站起身,直奔门外。   电梯一路向上,在十楼停下。   钟毓直到站在走廊里,才突然发觉,自己压根不知道秦放到底有没有和方卓然他们在一起。就算在一起,她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哪一个包厢。   这间酒店钟毓是第一次来,对格局一概不知。昏暗的走廊里,两边房门都紧紧闭着,饶是如此,嘈杂的音乐声还是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钟毓往前走了两步,又定在原地。   她在想,自己如果一间一间敲门去找人,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认真思索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有几分疯狂的举动。   钟毓迟疑着走到电梯口,按亮下行键。   说来也巧,正等电梯的时候,走廊靠里的一扇门突然被推开。钟毓闻声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然后,在看见来人时,愣在原地。   男人嘴里衔着一根香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的走廊里异常显眼。   他看起来有些烦躁,眉间拧出了一道川字纹,眉眼向下塌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拧过身随手拉上门,锁扣发出啪嗒一声响,隔绝住了里头绝大部分的噪音。   钟毓怔怔的站着。   直到电梯门开,叮咚一声响。   男人被吸引来了目光,抬眼随性的往这边瞧了眼。   毫无意外的,四目相对。   男人冷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又恢复沉寂。   他没开口,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立在那,平静的看过来。   两人中间只不过隔着一段短短的走廊,却也隔着七年漫长的时光。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销声匿迹,就连空气都变得黏稠。   钟毓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住,修剪整齐的指甲抵在手心里,刺的生疼。   良久,她终于找回了身体的反应能力。   喉咙涩的发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终于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   “秦放。”   “是你吗?”   秦放没说话。   他匿在昏暗的灯光下,表情晦暗不明。   电梯门开了又关,里边好像有乘客抱怨了声“不坐按什么电梯”。   钟毓充耳不闻,她满心满眼只有不远处的那个人。她呆立着,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唯恐惊碎眼前这一切。   香烟燃到尽头,烟雾熏到了眼。秦放眸子闪了下,他抬手掐住烟嘴,往前走上了几步,将烟头狠狠的捻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昨晚这一切,他抬起眼皮,又往前迈了几步。   最终,停在了距离钟毓两米开外的地方。   “好久不见。”秦放声音很淡。   这句话无疑变相承认了钟毓方才的问句。   按理说,她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年少的遗憾分别终于迎来重逢,理应是兴奋的,可她心下只有茫然。   尤其是,秦放淡漠到几乎称得上冰冷的态度。   他甚至连走近一些都不愿意,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钟毓心里空茫茫的。   她挪开视线,看向旁边空无一物的墙面,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刚才,在宴会厅门口的,露台上,我没想到是你。”   “嗯。”   “还是,听见别人叫你名字,我才追了过去……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讲话的。”   “嗯,我知道。”   “我……”   钟毓还想说,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她动了动唇,又茫然的抿起。   她出来的太急,身上还穿着表演时候那套衣服,黑色的无袖上衣让她两条胳膊露在外头。已至秋季,气温有些冷,虽然酒店里有走廊,却还是冷的,钟毓下意识抬手抚了下胳膊。   秦放短暂的蹙了下眉,稍纵即逝。   他别开脸没再看她,拽住两侧衣襟向后一掀,将外套直接脱了下来。下一秒,黑色的皮质夹克衫递到了钟毓眼前。   秦放薄唇掀开: “穿上。”   钟毓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放好像有些不耐烦:“不是冷?冷就穿上。”   她手指关节处都被冻得泛着红。   钟毓这下听明白了。   她没拒绝,抬手接过披在自己身上。   衣服内里还残留着一些温度,钟毓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回暖了。   “谢谢。”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个人又都沉默下来。   不过这回没尴尬太久就被打断了。   包厢门被从里头推开,方才宴会厅里打赌要钟毓联系方式的小年轻从里头走出来。原本正在接电话,随意抬了个眼,就看见电梯口站着的两个人。   谢少边上那个总是不说话但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的男人。   还有他撩了半晌却没撩到手的女人。   这俩整个宴会过程毫无交集,这会儿竟然站在一块了!   而且,美女身上还他妈披着那哥们的外套!   这场面,这情境,是个人都得脑补出一番暧、昧缱绻的戏码出来。   小年轻顿时就不淡定了。电话都顾不上说,一手指着秦放和钟毓,另一手推开房门朝着里头喊:“卧槽,谢少,你哥们把人撩到手了!”   不多时,走廊里涌出来了好几个看戏的,以谢少彬为首,一堆人就跟撞见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名场面似的,各个顶着一张看好戏的脸。   谢少彬更是吹了个口哨:“放哥,你这进展也太快了些了吧?不介绍介绍?”   秦放没搭理。   钟毓局促的站在那儿,向来风淡云轻的模样也没了,尴尬的半低着头。   秦放留意到了,他不动声色的往过挪半步,将她挡在身后头。   “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出来看戏,天仙配。”   秦放眉毛压低:“滚蛋,别胡说八道。”   一堆人没有要散去的意思,不知道哪个率先提议,叫秦放把人叫着,一道去里头唱歌玩玩。   秦放没理会,他转过身,声音沉沉:“你先走吧。”   竟然是明晃晃的叫她离开。   钟毓抬头怔怔的看他。   半晌,后知后觉的应了声。   “哦,好。”   她情绪有点低落,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的,垂下头,谁也没理会就抬步离开。   电梯显示在一楼停着,她没等,从楼梯间走了下去。   直到钟毓的背影消失,秦放才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   又忙又卡文,最近更新时间很没有规律,对不起追文的大家!不过无论成绩好坏我都不会弃文的!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尽量多码一些,等不及的小天使们养肥也没关系!鞠躬! 第32章   钟毓直到坐上了回去的车, 才突然想起来,今天这一遭到最后,自己连秦放的联系方式都忘了要。   懊恼从心尖上掠过, 更多的是茫然。   钟毓偏过头, 看向窗外,侧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时明时暗, 看不出太多情绪。   前排, 肖云画从后视镜里一直往钟毓脸上瞥,连续瞥了许久,却发现这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肖云画顿时忍不住了, 半个身子都凑了过来,要不是有安全带拽着, 她整个人能蹿到后座上。   “所以, 你身上这个男款皮夹克, 到底是谁的?”   钟毓:“……”   这个问题肖云画从酒店房间一直问到路上,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她自己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只能语焉不详的说是一个朋友的。   肖云画压根不信。   从认识钟毓以来, 她就知道这人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压根不会随意将一个异性成为“朋友”, 更别说穿对方的衣服了。   “你少糊弄我啊!我告诉你钟毓,你要不老实跟我交代, 我就不理你了啊!现在外头这些男的心眼多的,你这一纯妹,上当受骗了怎么办?”   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心知对方是担心自己,钟毓疲累的捏捏眉心。   “云画, 我会告诉你的, 不过得等几天, 等我自己先理清了,好吗?”   肖云画不吭声,瞪着眼看她。   还是方卓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钟毓,清了清嗓子,解围道:“歇会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那好吧。”   肖云画总算安静了。   方卓然把她俩送到楼下,钟毓道了谢,给小情侣留下足够的空间,自己先上楼回去。   今天在包厢外头,方卓然是看见了她的,不过当时场面太过尴尬,钟毓来不及想那么多。至于他会不会告诉肖云画,肖云画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钟毓觉得都无所谓,她已经累的无暇再想了,只想洗完澡躺在床上睡觉,尽快度过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接下来的几日过的还算平静。   正常的去乐团练习,然后吃饭,下班,井井有条。   除了肖云画有时候会用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之外,其他都很正常。   但有时候,过于正常也是一种异样。   钟毓开始频繁的做梦。   七年前在县城里的秦放和现在的秦放来回交织着出现,真实发生过的事与光怪陆离的梦境参杂在一起,让她时常在半夜惊醒。   连续几天下去,钟毓病倒了。   发烧,体温蹿到38摄氏度。   要不是肖云画有她家的备用钥匙,见人没来上班又联系不上,想起来去她家看上一眼,这才发现了早就烧蒙过去的钟毓。   家里有药,肖云画翻出来扣了两片给她喂下去。   钟毓眼眶都烧的红了,还不忘爬起来跟她说谢谢。   肖云画看不过去,一把又把她按了回去。   “行了行了,谢什么啊!”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这几天团里也没演出,我给你请两天假,刚好连着周末,你就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知道吗?”   钟毓费力的点头:“知道。”   肖云画给她烧了水,又把杯子放在床头嘱咐了一大堆,最后才愁容满面的回自己家了。   钟毓连着在家呆了两天,第三天烧退了,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开会这么一折腾,距离上次见到秦放,已经过去了一个多礼拜,这期间,他像是从未出现过,没有半点消息。   钟毓坐在床边,想了想,还是给肖云画发了个微信。   她想通过对方拜托一下方卓然,看能不能得到秦放的联系方式。   钟毓看着衣架上那件男士皮衣外套。   至少,也该把他的外套还给他。   下午六点,天刚擦黑。   手机震动了下,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刺眼的光束。钟毓靠在床头上,伸手拿过。   是肖云画发来的,别的什么都没说,只说没要到。   钟毓手指停在屏幕上顿了好久,直到光自然熄灭,她才放下手机,又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外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对面楼栋的人家里窗户透出点点光亮,钟毓后知后觉的觉得腿有些僵硬,想了想,她掀开被子下床。   出了单元楼,迟钝的头脑被一阵冷风吹的清醒了过来。钟毓裹紧了衣服,漫无目的的沿着人行道一直走。   她只是觉得独自呆在家里太闷,想出来吹吹风。   深秋夜里寒凉,没多久,她就冷的打了个喷嚏。钟毓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走了挺远,已经到火锅店外头了。   透过一排落地窗,能看到里头一片灯火通明。服务员端着菜品在里头来回穿梭,桌台的锅上氤氲着层层热气,三五好友围坐在桌前,有说有笑。   独身在外的人会在两种时刻感到特别孤独。   一是逢年过节。   二是生病。   钟毓怔然的看了会儿,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视线突然定格在角落不起眼的一处座位上,原本虚落着的目光凝成实质,定在其中的某个人身上。   是秦放。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柔软的材质衬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他没动筷子,只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像是在听对面的人说话,时不时的应上一声。   钟毓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确认了他是秦放这件事。   然后,半刻犹豫也没有,径直朝着火锅店大门的方向走过去。   等真正走进店里头,她却在距离他只有五米不到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今日的秦放与在宴会厅遇见的那天不同。   样子没怎么变化,但明显能感觉到整个人很放松,连眉眼处经久不散的戾气都淡去了几分。   他对面坐着的是位男性,背对着这边,钟毓看不清对方的脸。   明明几步就能到的距离,她却踟蹰不前。   走过去要跟他说什么?钟毓不知道。   火锅店里气氛热闹非凡,只有她立在那里,格格不入。有服务生从旁边经过,托盘尖锐的一脚在她胳膊上蹭了下。钟毓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服务生小声的抱怨:“ 站在路中间干什么啊真是的!”   钟毓眼神暗了一暗。   她往边上挪了小半步,然而过道狭窄,终究不是站人的地方。   钟毓又往过看了眼。   却终究没走上前去,而是垂下头,转身离开。   —   店里头,秦放放下手里的筷子。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对面的人一下就停了正给羊肉卷上裹麻酱的动作。   白昊抬起头,一脸懵逼的看他。   “放哥,怎么了?”   刚不是还好好的……   秦放没说话。   他脸色彻底沉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边,视线锋利的跟刀子似的,恨不得穿过落地窗把外头随便什么扎个洞出来。   白昊顺着他的方向往外头瞅了眼。   除了路人,什么都没了。   白昊纳闷极了,又不敢问,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把羊肉卷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放下筷子给对面的茶杯里添了点水。   他有心想活跃气氛,绞尽脑汁的想了个话头:“哥你不是说这家火锅好吃么,咱俩大老远跑到这边来,怎么我看你就没咋动筷子?”   秦放抿了口茶:“你觉得不好吃?”   白昊挠头:“还行吧,也没有好吃到一个礼拜咱俩得过来吃五天这么的——好吃。话说回来,米其林都经不住这么吃,更何况是火锅。”   秦放瞥他一眼:“你还知道米其林?”   白昊挺自豪:“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秦放没再说什么。   茶水一饮而尽,他将茶杯捏在手中,手腕来回转动,杯子在他指间打了个颠倒。   “以后不来了。”   声音里平静到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别开眼看向窗外。   白昊一愣,敏锐的察觉到他哥心情好像不太好。   奇怪的是明明刚才好好的啊,怕不是他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还没等白昊想明白,锅里又咕嘟冒起了泡泡。   他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埋头苦吃了起来。   后半程秦放没有再拿起过筷子。   桌上的菜品大半都进了白昊的肚子。   等到他吃的肚子滚圆,盘子都光的差不多的时候,秦放抬手叫来了服务员结账。   两人一共吃了两百八。   秦放给的是现金,往出掏钱的时候看的白昊肉疼。   等服务员一走,他立马道:“哥咱赚钱也不容易,可别来这家坑人的地方吃了!”   秦放嗤笑了声,拿着钱包往他头上打了下:“管起我来了?去开车。”   “好嘞!”   白昊抓汽车钥匙屁颠屁颠的就往出跑。   秦放起身,将边上的风衣外套拿起来搭在手上,迈着长腿不疾不徐的往外走。短短几十步路,倒是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出店门,气温骤然下降了一大截。   秦放从裤兜里摸出了烟盒,磕了根出来衔在唇间点燃,才下了台阶。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   店门口旁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她周身裹在黑漆漆的背光处,一声不吭,如果不是秦放余光正好瞥见,甚至都发现不了。   秦放没动,他侧过身,沉默的看过去。   对方却好像半点都未曾察觉到,靠着墙,眼皮微阖,眉头轻拧着。   这天气里,她身上只套了件薄外套,纽扣还没扣,衣襟敞开着。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静静地靠在那边,跟睡着了似的。   秦放看着,眸色越来越暗。   他将刚点燃的香烟粗暴的按灭扔了,步履匆忙的上前,站定到她跟前。   脚步声让钟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男人的影子映在她漆黑的瞳孔当中。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钟毓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喃喃的叫了声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丝不确定。   “秦放?”   秦放没应她的话。   他拧着眉,声音低沉到有些暗哑:“你在这做什么?”   钟毓迟钝了几秒,才努力挤出一点笑:“等你。”   说完,像是怕他生气一般,将手里的东西举起:“还衣服。”   秦放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一直拎着一个纸袋子。   里头装的正是宴会那天,自己给她的那件皮衣。   原来她去而复返,是为了拿来衣服还给他。 第33章   夜里起了风。   钟毓呼吸间带了凉气进肺里, 喉咙里泛起难捱的痒意,让她剧烈咳嗽了起来。高烧刚退,人本就没什么劲儿, 几声下来, 她痛苦的弯下了腰,一手掩着嘴, 一手扶着墙, 整个人看起来虚弱的要命,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刮倒似的。   秦放脸色愈发难看。   他拧着眉,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小臂。   手里的触感让秦放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知道钟毓是纤细的, 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出落得细瘦高挑, 但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是软乎乎的。如今年岁长了, 身上的肉不增反掉, 他甚至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整个小臂圈在了手心里。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钟毓愣了下。   她喘了几口气, 艰难的站直身子, 手却没动, 任由他攥着。   秦放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还是秦放先松了手。   他冷着声问:“生病了?”   钟毓不承认:“没有。”   秦放差点气笑。   “钟毓, 我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硬?”   钟毓:“……”   他不由分说的抬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掌心传来的热意让秦放手指微微蜷缩了下。钟毓想躲但没躲开,在他冷厉的眼神底下,只得乖乖的站着任由着他。   片刻后, 秦放松开手。   “发烧了?”   瞒不过去, 钟毓只得承认:“嗯。”   秦放没再说话, 后槽牙差点咬碎。   白昊取车过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放哥把个长发看不清脸的姑娘的堵在墙角里,俩人不知道在干嘛。   白昊一愣,但也心知秦放不是那种会怎么着女人的渣滓,只当是起了冲突,也没多想,就把车停边上隔着人行道喊了声。   “放哥,什么情况?”   秦放回身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人,说:“走吧,送你回去。”   钟毓刚想说不用,就瞥见他隐隐不耐烦的神色,和因为压抑着怒气而绷直的嘴角。   鬼使神差一般,钟毓顺势点了点头。   一方面是不想再惹他生气,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有些不舒服了。   后排车门被男人一把拉开,待钟毓坐上去之后,被人大力合住。   秦放没跟着上,他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住哪儿?”   “往前直走,然后右转,第一个小区就是。”   “知道了。开车。”   后半句话是对白昊说的。   白昊一脸懵的发动车子,刚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在秦放的一个眼神下,自觉闭上了嘴。   短短一截路没人说话。   白昊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啥也不问只是乖乖开车。   秦放靠在副驾上,习惯性的打开车窗从兜里摸出根烟。刚准备点燃,就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后排的人。他动作一僵,原本已经夹在指间的烟又被他重新塞了回去。   估计是热意上来,后排的人头顶在车窗上,好看的小山眉紧紧纠结着,像是压制着痛苦一般。她双目紧闭,即使车辆颠簸也从未睁开过眼,看样子整个人很是难受。   车厢里很暗,只有外边马路上的光亮从玻璃透进来,隐隐约约晃出个影子。   秦放隐在黑暗里,漆黑的眸子定在后视镜上一动不动。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看。凌厉的视线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寸一寸,将她从上到下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她秀眉紧蹙,秦放的眉眼间也没舒展开来过。   五六分钟的样子,车子缓缓停下来。   白昊声音很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哥,到了。”   秦放回神,从后视镜里看了最后一眼。   钟毓还是那副姿势,一动未动,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白昊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秦放没回答,兀自卸了安全带下车。   关门时力道大了些,响动惊醒了钟毓。   还不等她回过神,车门就被人从外头一把拉开。   秦放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到了。”   钟毓忍着头晕下车,站定的时候脚底打了个趔趄,她一把扶住车门才站稳。   秦放眉头又是一皱。   他嘴角绷直,复又掀开,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钟毓原本下意识就想拒绝。   “不用”两个字到了都嘴边,说出口时却变成了“谢谢”。   秦放抬了抬眉稍:“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   钟毓脚步虚浮,走的很慢,秦放倒也没说什么,只跟在她身后头。等出了电梯到家门口,钟毓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拿钥匙开门,秦放就在边上站着看,没有要走的意思。   钟毓无措的抿了抿干涩的唇,问他:“要进去喝杯水吗?”   “不了。”   他拒绝的干脆,却也没有扭头离开的意思,估计是要眼看着她进门才走。   啪嗒一声,门锁被拧开。   钟毓推门进去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脚底下没注意,被突起的门槛结实绊了下,整个人不受控的往前扑过去,然后,腰间被粗壮有力的手臂揽了个结实。   身后是男人健硕的躯体,她被他抱了个满怀。   钟毓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秒,腰间的手臂松开,秦放带着责备的声音从耳畔传过来:“看路。”   钟毓咬了咬唇:“我头晕,不是故意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连头也低下了。   秦放声音里似是有些疲倦,他往前跨一步站到了屋内,随手带上了身后的门。   钟毓抬头,怔然看着他。   “不是叫我进来喝口水?反悔了?”   “没,没有。”钟毓说:“那进来吧,我去烧水。”   “不用了,你去躺着吧。”   “?”钟毓又是一愣。   秦放平淡的看她:“没听明白?”   不知怎么,自从与他重逢,钟毓一直有种低他一头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当年是她抛弃了他,又或许是,如今的秦放身上总带着一股戾气,偏偏又被他压制得很好,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喷薄而出,以至于钟毓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的心里发怯。   “知道了。”钟毓说。   她依言往卧室方向走,合上门的时候,钟毓回头看了眼,秦放已经进了厨房。   钟毓租住的这间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她平常不怎么做饭,厨房里几乎没什么食材和厨具。   秦放原本只想烧些热水给她放好就走,拿起水壶的时候又想到她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还有在火锅店门口攥住她胳膊时候,掌心里不堪一握的小臂。   他垂下眼,瞥到了边上的电饭锅和存放杂粮的罐子。秦放定了几秒,嗤笑一声,认命般的挽起了袖子。   半个小时后,电饭煲传来“滴滴”的响声。   秦放拔下插头,又等了会,直到锅里的压力散的差不多,才掀开盖子。   他端着白粥在卧室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才终于听到里头传来闷闷的一声:“请进。”   话音落下,又是惊天动地的几声咳嗽。   秦放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客厅的光线从门外照进来,才勉强能看见屋子里的陈设。   钟毓也发觉了,抬手按亮了床头灯。   她知道秦放在外头,却也来不及猜测他的意思就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直到房门被敲响,她才从睡中惊醒。   一声轻响,瓷碗被搁在床头柜上。   光线太暗,钟毓看不清秦放的脸色,只听见他几乎命令的语气:“喝了。”   钟毓迟钝的看过去,是一碗白粥。   估计是刚做好的,碗口还氤氲着热气。   钟毓嘴里发苦,不太想喝。晃神的功夫,就听见秦放问:“不喝?还是等谁喂你?”   他语气冲得很,钟毓人在病中难受得很,也顺从的听了他话一晚上,本来就委屈,又听他这么说,当下没忍住,鼻子里一股酸气冲上来。   钟毓垂下眼:“知道了。”   粥很烫,捧在手里灼的手心疼,钟毓没松手,拿着勺子往嘴里送了点,顿时被烫的倒吸口冷气。但手上动作没怎么停,只稍顿了片刻,就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着,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秦放在边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印象中的钟毓是有点娇气的人,受不了疼受不了委屈,稍微有一点觉得不好受了,眼底就闪烁着泪花看他,直到被自己抱进怀里才肯作罢。   秦放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干脆别开眼,不再看她。   空了的瓷碗被重新放在床头。   钟毓仰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吃完了。”   秦放又“嗯”了声,拿起空碗出了卧室。   没多久,厨房的水声便传了进来。   钟毓睁眼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空空如也的天花板。   生病好想让她浑身上下的感知都慢了半拍似的,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过了会儿,秦放端了杯热水进来。   “刚烧开的,等会再喝。”   “嗯。”   “药还有吗?”   “有。”   “喝完药就睡吧,我先走了。”   他每句话都言简意赅,半点多余的寒暄都没有,说完就转身要走。   “等一下!”钟毓着急的支起身。   秦放停住脚步,站在门边上看她:“还有事?”   “能把你联系方式给我吗?”钟毓问:“我就是想记一下,不会没事打过去打扰你工作的。”   秦放没再说什么,张口报出了一串数字。   随即转身关上房门离开。   白昊在小区门口等的都睡了一觉了。   直到窗户被敲响,他瞬间睁开眼,看见秦放站在外头,嘴里叼根烟,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   白昊赶紧按下中控让人上车。   回程路上,秦放一句话都没说,只按下窗户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这边距离他们店里本来就远,一路上,眼看着他半包烟都下去了,白昊警报竖起,知道事态可能有点严重。   这人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数量和他烦闷的程度绝对呈正比。   白昊挠了挠头,试探着问:“放哥,没事吧?”   秦放看都没看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   “哦。”白昊憋闷的应了声:“那个,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啊?”   秦放还是没理他。   没说话就代表默认,白昊听懂了。   这些年,他放哥的感情经历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当下就没忍住,怅然道:“哥,你终于走出来了,多跟不同的女人接触接触也挺好,总比守株待兔在原地,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人好。”   秦放直接气笑了。   “开车,就你他妈话多。” 第34章   接下来一周, 钟毓身体逐渐恢复。   乐团演出还有半个来月,不好再继续请假,她静下心来跟着大家一起排练。   虽然有了秦放的联系方式, 但她一次也没打过去。主要是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去打扰他, 正好乐团也忙,干脆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倒是中间有天排练的间隙, 钟毓试探着用秦放给的号码在微信上搜了下, 结果毫不意外的搜到了一了微信号。迟疑了好一会儿,钟毓还是点了添加。   那边一秒通过。   速度快的钟毓都怀疑他是不是点错了。   钟毓正纠结着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排练却已经开始了, 她只得放下手机。等再回来的时候,聊天页面还是停留在机械的程序语言上, 对方一句话也没问。   于是, 钟毓也没主动发消息。   两人心照不宣似的, 互相躺在对方的列表里, 静悄悄的。   半个月后, 乐团开启本轮演出第一站, 地点定在省剧院里。   演出前,肖云画兴冲冲的告诉钟毓说方卓然要带着朋友来捧场, 叫演出结束后一块去吃个便饭。   钟毓想起上次的前车之鉴,委婉拒绝了。   肖云画撅着嘴刚想埋怨几句, 就被后来来往的同事冲撞到一边去了,只好作罢。   巡演以他们乐团的代表作《日落西山》开启序幕,中间衔接几首和缓的乐曲,最后以几位首席带上重点培养的乐手合奏划上句号。   方卓然坐在前几排, 怀里抱了一捧鲜艳的花束, 是准备等演出结束送给肖云画的。他旁边, 谢少彬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一副睡意阑珊的模样。   说实在的,方卓然不太明白这小少爷的意思。他跟这人交情算不上深厚,只是因为双方家中有生意往来,平日里才偶尔聚一聚,私下并不怎么交际。昨日他只是在朋友圈里秀了预祝女朋友演出顺利之类的云云,谢少彬便主动联系他,问还有没有多余的票,想来熏陶熏陶。方卓然虽然纳闷,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下来,结果这人到场后看了几眼,就开始打盹。   方卓然摸不清他的脾性,干脆也没多管闲事。   一直到大合奏结束,小提琴声响起来的时候,谢少彬突然清醒了过来。他人也不困了,坐的也直了,手指还在边上的扶手处跟着节奏敲击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观众席静悄悄的,整个剧院里除了悠扬的音乐声几乎再无其他。直到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伴随的还有闪光灯刺眼的白光。   周遭的听众纷纷皱着眉往过看。   始作俑者谢少爷是个脸皮厚的,嬉皮笑脸的挥挥手,致歉致的毫无诚意。   方卓然看见他拍了两张照,然后翘起二郎腿点开手机给谁发起了信息,半点没有听音乐会的自觉。   方卓然出声提醒:“你要拍照也起码把闪光灯关了。”   谢少彬只当听了个耳旁风:“行了,知道了。”   方卓然见状也不好再说,自己认真听音乐去了。   如果说方卓然是因为有了个乐团的女朋友才熏陶出了点音乐细胞的话,那谢少彬纯粹就是凑热闹来的。他纯粹就是闲的没事找事,又刚巧看见方卓然的朋友圈,才脑筋一转跟了来。   音乐会听得他蠢蠢欲睡,直到看见钟毓上场才清醒。   谢少彬点开微信,随手在列表里翻到秦放的微信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自个刚拍的两张照片发了过去。   一张远景,一张镜头拉近的特写。   远近结合,不怕他看不清是谁。   发完还不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   “放哥,认出这是谁了没?”   “话说回来,你俩真没什么别的关系吗?”   “别说我不厚道,你要真没关系我可就下手了。”   “这身段这长相,带出去绝对倍儿有面子!”   谢少彬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然而秦放那边就跟石沉大海一般。不知道他是不是没看手机,总之一条回信也没有。   谢少彬也不急,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就按熄了屏幕,老神在在的靠在那边看演出。   大概半个小时后,随着演出人员谢幕,音乐会画上句号。   人流纷纷朝着出口涌去,方卓然捧着花绕去了后台送给肖云画,说自己跟朋友在门口等她,叫她收拾好之后叫上钟毓一道去吃饭,说完就先出去了。   到门口的时候,谢少彬正站在台阶底下玩手机。   还没等方卓然走到跟前,一辆通身漆黑的重型机车轰鸣着疾驶到跟前,猛的一脚刹车,车辆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冲,被车上的人一脚支在地上稳稳撑住。   车上的人长腿向后一跨迈下机车,手指扣住头盔下缘往上拉,将厚重结实的头盔摘下来随手挂在车头上,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这时,方卓然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正是宴会那天谢少彬带来的皮衣男,好像叫秦放来着,跟钟毓也有些牵扯不清。   他怎么来了?   还没等方卓然走到跟前,秦放突然发难,他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雨水来,二话不说就先揪住了谢少彬的衣领。或许是因为他们所站的位置在马路中央,秦放拽着人径直往边上的阴暗处里拖。谢少彬也不反抗,脸上带着混不吝得笑,跟着他的力道往过走。   方卓然本想跑过去劝架,却见秦放满目阴戾的瞥了他一眼。谢少彬也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他过去。方卓然乐得不掺合,犹豫了片刻便停了脚步。   剧院边上有一条昏暗的狭窄过道,从中间穿梭过去就能到后门口,平时没什么人走动,除了一些内部工作人员图省事,会把电动车自行车放到这边。   秦放盛怒当头,刚步入阴影底下,手臂青筋虬起,发了狠的将人一把攒到墙上。力道之大,谢少彬后背重重的磕在墙头上,脸上混不吝的笑终于消失了。   谢少彬舔了舔牙根:“放哥,不至于吧?”   秦放没理会,一字一顿道:“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对她歪心思。”   谢少彬笑了:“什么叫歪心思?我喜欢人家还不能去追啊?”   秦放直视着他:“你不喜欢。”   先不说他真追了钟毓会不会答应,只说谢少彬是什么人?风流浪荡的富二代,游戏人间没个正形,谈个恋爱也是走肾不走心。秦放容忍不了这种人去靠近钟毓。   秦放真气得狠了,手上的力道越发的大。谢少彬被勒的喉咙发疼,眼看着把人惹毛了受罪的是自己,他忙回话:“先松手先松手。”   秦放没动。   谢少彬两手举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哥你松手,我保证不招惹你小情人,可以了吧!”   闻言,秦放厉隼一般的视线落到他脸上。   来回逡巡了一番后,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才松开手。   谢少彬大喘几口,他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直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骂人。   “秦放你他妈为了个女的是真的六亲不认了!老子明显逗你玩,你他妈看不出来啊!”   秦放看出来了。但那又怎样?   他睨了谢少彬一眼:“你活该!”   “行行行,我活该,你不也是?”谢少彬嘴上没饶过谁:“放哥,我是真看不过你整天一副板着脸装正经的模样,跟个神仙似的,明明心里巴巴的稀罕人家,结果愣是说跟人没关系,没关系你急着跑过来揍我?”   秦放摸出烟盒掐了根塞嘴里,又给谢少彬扔了根。烟头点燃,他吸了口,烦躁的拧起了眉骂:“少他妈多管闲事。”   “还真不是多管闲事。”谢少彬突然道。   “一个礼拜前,我跟我爹去隔壁省会转了圈,主要是为生意上的事情。有一批货赶制不出来,在那边联系了个大工厂,我俩赶过去跟人家谈合作。结果你猜怎么着?”   秦放别过头瞟了他一眼:“要说就说,别故弄玄虚。”   “人家那老板知道我们是这边的,说他有个女儿在咱们这儿乐团工作,小提琴手,年纪跟我差不多。我爸一听,当场攀关系,说可以交个朋友,多互相照顾什么的。关键是,那老板姓钟。”   他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秦放没接话,只一口一口的闷声抽烟。   谢少彬说的这些事情他都不知情,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关于钟毓身家背景的任何事,也从没有去问过她。当年,他们之间的差距肉眼可见的摆在那里,就足够让他觉得高攀,如果问的清楚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跟她在一起。   爱情与现实无关,那是只有在象牙塔里的半大孩子才能说出来的话。他从一开始,就想和她有一个未来。   气氛霎时间沉默了下来。   谢少彬伸长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笑的幸灾乐祸:“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条狗命的份上,我早挖你墙角了。”   秦放冷笑: “那我还得谢谢你?”   “谢呗,免费给我车换个新衣裳,我看中了副红色的车膜,火一样的,一整套下来肯定贼拉风!”   “……”   “说真的放哥,我当时听她爸话里话外意思都是不支持女儿留这边,想让她回去。你再不抓紧,人恐怕就飞了。”   秦放眯起眼睛吐了口烟。   他嗓音有些沙哑:“知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剧院门口的观众散的也差不多了,周遭又恢复了安静。谢少彬一根烟抽完,正准备再来上一支,过到尽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清润柔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疑惑与犹疑响起: “秦放?”   秦放骤然抬头。   钟毓站在过到尽头看过来。   她穿了件厚的米色毛衣,休闲裤,及腰长发编成松松的单股辫垂在身后,手上还拎着只琴盒。   像是不明白秦放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有些意料之外的惊与喜,微微侧着头。   秦放喉结动了动。   他扔了手里的烟头朝她走过去。   最终,站定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秦放垂着眼看她:“演出结束了?”   “嗯。”钟毓问:“你怎么在这里?”   秦放直言:“来找你。”   钟毓却愣住了:“找我?”   话音刚落,独自在过道里的谢少爷不甘寂寞的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钟毓顺着声看过去,不等看清对方的脸,视线就被人挡住。   秦放挪了半步站到她跟前。   不知道他有心还是无意,总之,除了他,钟毓眼前看不到任何人。   “走吧,送你回去。”   钟毓又是一愣。   不等她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人抓住。   她垂眸望去。   纤细的腕被他一把攥在掌心里。   男人麦色手背上青筋凸起,衬在她白皙细腻肌肤上,看的钟毓悄悄弯了唇。 第35章   记忆中, 上次坐在机车后座上是在七年前。   从河边回城的路上,一言不发戾气横生的少年将油门拧到了底,机车贴地飞行, 钟毓坐在后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哭的小声, 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偏偏不敢动他, 只得伸手扶在车后头的铁架子上, 一边啜泣一边央求他慢一些。   最后,少年到底是心软了。   他放缓速度,却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你吃过饭了吗?”秦放的声音隔着头盔, 听起来有些沉闷。   钟毓从斑驳阴翳的思绪中回过神。   “还没。”想了想,她主动补上了一句:“你能陪我一起去吃晚饭吗?”   “好。”   车停在距离钟毓小区不远的一家餐厅门口。   近几年夜间食堂风靡各处, 店铺装修风格雅致, 坐在里边小酌聊天都还不错, 就是食物味道一般, 大多是些简餐。这家店就是属于这种。   或许是对周围不熟悉, 秦放竟然选择了这家店。   钟毓点了份蔬果沙拉, 又把菜单推给秦放。他拧着眉在华而不实的照片中扫了几眼,最后随意要了份炒饭, 顺便状似随意般问钟毓:“你就吃这?”   钟毓点头,小声解释:“我下午一般不吃主食。”   秦放嘴角绷直, 略显刻薄的说:“再不吃就飞了。”   虽然如此,却还是由着她去了。   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的时候,钟毓看见背面的酒水,又要了一盅桃花酿。   俩人面对面坐着, 头顶光线昏暗, 朦朦胧胧的洒下来, 钟毓甚至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在下眼脸处覆上了层淡淡的阴影。   饭还没上,酒先到了。   钟毓斟了两杯,递给秦放了一杯。   “你尝尝看,甜甜的。”   “我骑车。”   “……”   钟毓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喝不了。   她没再说话,自己拿起酒杯仰头喝尽。   桃花酿散发着桃子味的淡淡清香,喝进嘴里却带着酒精的苦涩味道。钟毓不太常喝,哪怕竭力忍着,脸还是下意识的皱在了一起。   这些年,她各方面都长进了不少,唯独酒量一如既往的差。等到沙拉上来的时候,半瓶桃花酿已经下了肚子。果酒度数不高,钟毓意识还算清醒,脸上却浮起了一层薄红,只不过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太来罢了。   胃里盛了酒水,原本不怎么好的食欲直接减半。   钟毓拿着叉子挑挑拣拣,只捡起自己爱吃的水果吃了,剩下的一口没动。   秦放倒是有些饿了,只是这种店里的炒饭一份就只有一小碗,还没怎么吃就已经见底。他几口吃完了一份饭,还想再点份东西,又瞥见了钟毓面前剩下的沙拉。   “不吃了?”   钟毓摇头:“饱了。”   秦放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这饭量,都不如只猫。   眼前就有现成的,秦放也不点了,拉过她面前剩下的一盘绿菜吃了起来。   钟毓诧异:“这是我剩下的……”   秦放头都懒得抬:“浪费。”   他苦日子里长大的,哪怕吃到撑也不会浪费食物。   当然,一般只管自己,不管别人。   她除外。   钟毓又乖乖的“嗯”了声。   她坐在对面,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秦放。   一盘草吃完,秦放放下餐具。钢制的叉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当——的一声。   钟毓闻声而动,眼睛一眨,又吸了两下鼻子。   秦放喝了口水,等再抬眼看她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人双肘抵在桌上,托着腮直勾勾的看自己。她也不说话,只是眼底却氤氲出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秦放动作一顿,拧起眉心:“怎么了?”   钟毓直摇头,不说话。   “哪里不舒服?”   这下她倒是答话了:“头晕。”   秦放身体略微往前倾,抬手摸她额头,手心传来温度有点烫。他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又发烧了?”   钟毓学着他的样子摸摸额头,停了片刻,又摸摸脸,说话都有些迟钝:“脸也热。”   秦放端祥良久,看到她脸上淡淡的坨红,才想到可能是醉了。   一盅桃花酿充其量不过一个易拉罐那么多,果汁兑酒,度数低的就跟没有似的。她才喝了多半瓶,就成这副样子了。   秦放气到失笑。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微俯着身,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唯恐惊到她似的:“能站起来自己走吗?”   钟毓只是有点上头,又不是真的醉了。   见状,她有些呆滞,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忙乱的点点头。   “能。”   她将错就错,没有告诉他自己没醉的事实。   她沉溺于他此刻的耐心,贪婪的想要多占有一会会。   秦放像是毫无所觉,继续道:“能就站起来,我们该回家了。”   钟毓起身,跟在他后头往外走。   秦放的手在身侧随着步幅晃啊晃的,钟毓看的心热,酒劲壮胆,她咬咬唇,心一横,攥住他温热的手。   秦放顿住脚步,回眸看她。   钟毓心虚,躲着他的视线,底气不足的解释道:“我头晕。”   秦放没说什么。   他手腕翻转,将她整只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出了店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钟毓打了个颤。原本上头酒意瞬间下去了许多,连带着意识也逐渐清明。   秦放牵着她走到车跟前,给她戴好头盔后,自己先跨上车,然后拧过身扶着她一只胳膊护着人坐上后座。   机车启动,发动机轰鸣声格外炸耳。   秦放的声音在这嘈杂的背景声下,依旧坚定清晰。   “抓紧我。”   钟毓依言照做,两手抓住他的衣襟。   片刻后,又嫌不够似的,继续俯身往前,直到两臂环抱住他整个腰身才算作罢。   餐厅离家很近,五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直到小区楼底下,秦放停了车,钟毓才慢吞吞的松开手。   下车的时候,她脚底崴了下,整个人站立不稳的朝前栽去,不偏不倚,正怼在秦放怀里。   粗壮有力的手臂横亘在细腰之间,钟毓头抵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还不等着她反应过来,男人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还晕着呢?”   钟毓一愣。   两三秒的功夫,脸烧的火辣辣的。   她条件反射一般的丽嘉弹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硬着头皮道:“嗯,还有点儿。”   秦放狭长的眸子眯了下:“是吗?那要我扶你上去吗?”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秦放嘴角噙着笑:“真可以?别逞强。”   “……”   钟毓就算再笨这下也明白了,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在装醉了,所以才这么故意问她。   钟毓赧然的低下头,无措的捏紧裤边。   “我没有故意骗你,刚才在店里,是真的有点头晕。”   秦放沉默,定定的看着她。   “我酒量不太行,喝一点就脑袋发蒙,只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之所以装醉,是因为,想离你近一些。我们重新遇到之后,你总是冷冰冰的。”钟毓深吸一口气:“秦放,我一直忘了问,这些年你是不是只要想起我,就觉得很讨厌?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起过我?”   兴许是那半瓶酒精给了她勇气,钟毓终于敢问出心底的困惑。自从在宴会厅看见他那晚,她就一直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他有没有想过她?   但转念一想,自己最没资格问的,正是这些话。   他要是过的不好怎么办?他要是从来没想起过她怎么办?他要是有了新的生活,喜欢别的人,她又该怎么办?   思及至此,钟毓眨了眨眼,将眸子里的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想,她可能真的喝醉了,不然,不会克制不住这些汹涌的情绪。   秦放面上的笑意消失无踪:“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对你冷淡?你有资格怪我吗?”   钟毓呼吸一窒,别开眼:“我没有。”   眸中的泪水却蓄满了整个眼眶,稍稍一动,就顺着脸颊滚落,简直是……难堪极了。她闭上眼,没勇气再看他一下。   “钟毓,当初离开的人是你。”   钟毓无话可说,只咬着唇安静地流眼泪。   她不想哭出声,那样太丢脸了,于是发了狠的咬自己,没一会儿,唇畔就沁出了血。   秦放轻叹一声。   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拽到自己面前来。   钟毓诧异的睁开眸子,眼底盛着盈盈水光。   秦放眸色渐深。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用力,毫不顾忌的揩去她脸上的泪痕。直到看见她瓷白的肌肤被自己手指上的粗茧磨的泛红,秦放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才稍稍被填满了些。   秦放垂眸:“哭什么?”   钟毓还没从他的变化中回过神,呆呆的看着他。   秦放笑了:“丢下我,然后倒打一耙,钟毓,你还有没有良心?”   钟毓被他笑的晃了下眼。   她回过神,讷讷地解释:“我没有。”   说完,觉得好像不太对,又匆忙补充:“我不是说我没良心,我是说,我没有倒打一耙。”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秦放甚至能看清她说话时不住颤动的眼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秦放高耸的喉结微动。   “钟毓,闭眼。”   酒精让她的反应有些迟钝,钟毓乖极了,楞楞地随着他的指令闭上眼睛。   下一秒,唇被附上。   他肆意而又狂妄的攫取着她唇齿间的桃花香。   直到空气变得稀薄,呼吸都充满了艰难,钟毓总算回过神来。   她软了腰肢被他搂在怀里,双眸轻阖,迟疑的微启红唇,放纵他进来,任其索取。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当天不更的话会挂请假条) 第36章   浴室水汽氤氲, 镜子上附着着一层水雾。   钟毓抬手抹了把,擦拭干净的的地方勉强能照出她整张脸——眉眼缱绻,热意蒸的她整个人发红, 菱唇尤甚, 被辗转挞伐之后,难耐的肿了起来。   一夜好梦。   翌日清早, 钟毓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摸索手机。待看到空荡荡的微信消息框的时候, 怔了几秒,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她原本以为,秦放会有消息发来的……   但是空空如也, 他什么都没说。   失落了十分钟,设置好的闹钟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钟毓下床洗漱, 到乐团的时候, 肖云画已经买好煎饼果子了。钟毓刚咬了一口, 她就凑到她耳边贼兮兮的问:“钟小姐, 和男人欢渡春宵的感觉怎么样?”   钟毓脸一红, 放下煎饼就去捂她的嘴。   “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怎么就没有了?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坐在机车后座离开的。”肖云画控制着音量, 接着话音一转:“哎呦呦,嘴巴这是怎么了?怎么肿了?哇, 这得啃的多用劲儿啊!”   钟毓又匆匆忙的捂自己的嘴唇。   她慌乱的模样,逗得肖云画在旁边笑的前俯后仰, 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她笑完,肖云画大喘一口气,正经道:“钟毓,你这样, 作为朋友, 我很替你开心。”   自从大学认识钟毓以来, 这些年,她就从没见过她周围有亲密的异性朋友。别人都忙着谈恋爱的时候,她独自过自己的生活。别人失恋嚎啕大哭的时候,她依旧平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倒不是说这么不好,就是感觉少了些烟火气。   “所以,这人是不是你那惦念了好多年的初恋?”   钟毓大方承认:“是。他就是秦放。”   “那你俩现在这算是破镜重圆了?”   “……不知道。”   钟毓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俩到底算是和好了没。她能感觉到经过昨天,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近了些,但也仅此而已。一夜过后,两个人之间又没了联系。   看她垮着脸,肖云画大胆猜测:“还没和好?”   “应该吧。”   “嘴都给亲肿了还没好!臭男人!”   “……”   直到排练开始,肖云画才愤愤不平的住了嘴。   这次巡演,主要是邻近的几个省市。为了确保演出效果,中间几乎不给休息,演出结束就排练,排练完又演出,直到巡演结束。   下个场是在邻省省会,团里定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她们排练结束就得回去收拾衣物,然后明天五点起床集合出发。忙碌起来之后,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别的。   钟毓在上飞机的前一刻给秦放发了条消息,落地之后一开机,收到他一则回复。只有“演出顺利”短短的四个字。钟毓看了眼,按熄了屏幕。   这回的演出很是成功,座无虚席。团长体恤她们辛苦,把回去的机票定在了第二天下午,给留出了半天的休息时间。   肖云画提出来要去逛街,她家方卓然生日快到了,要去商场挑个礼物,非要拉着钟毓一道过去帮忙看。她进了一家男士精品店,在价值不菲的领带和袖扣之间摇摆不定。等她的功夫,钟毓一眼看见了陈列在精致的玻璃柜台中的打火机。   黑色金属质地,外饰简单大方,没有半点多余的点缀。钟毓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它被秦放捏在手中把玩的样子,他粗糙的指腹摩擦过砂轮,迸发出一簇青白色的火焰。   肖云画最终挑了条领带,觉得它更实用一些。   趁着她去选包装的时候,钟毓在柜台前付了账。   回到本市已经是深夜,钟毓困极了,到家倒头就睡。下一场演出在一周之后,单位难得人性化的给放了一天假。   钟毓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给秦放发了条微信。她也没说别的,只说自己出差回来了,最近一周只有今天有半天假,想去见他。   消息刚发出去,钟毓就有些后悔。   她想着应该再润色一下语言,这么干巴巴的说,他要是回个“别来”,那怎么办。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秦放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   地点在市区北边,靠高新区,坐地铁过去得近一个小时。   钟毓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秦放给的地址在地图上只显示是家汽修店,到了地方钟毓才看见,原来是一家摩托车改装俱乐部,面积挺大,占了两间沿街商铺,中间的墙体被打通,里面越发显得宽敞。从门口望进去,最惹眼的是靠墙整排一字排开的机车,趴赛居多,中间夹杂着几辆别的车型。   这个点儿店里好像没什么人,有三四个穿着修车服的工作人员在各自忙碌着,钟毓视线扫了几圈,没看见秦放。   踟蹰片刻,钟毓走进去。   离门口最近的年轻伙计最先反应过来,“欢迎光临”四个字刚说了一半,话音一转,变成了:“美女你找谁?”   倒也不怪他以貌取人,实在是钟毓温和柔弱的样子跟摩托车扯不上半点关系。   钟毓温声答道:“我找秦放。”   伙计“哦”了一声,扭头就朝里喊:“放哥,有人找!”   钟毓循声望去,原来再往里走还有个隔间,门口墙上挂着印有“操作间”三个字的铁牌子。   不等钟毓再仔细看,秦放从里头走出来。   钟毓来时跟他打过招呼,因而秦放没有半点惊讶。他穿着跟旁人一样的灰色的工作服,高大的身形像个衣架子将衣服整个撑开,肩宽腿长,衣料上还沾着黑色的污渍,类似机油的东西。   秦放摘下手套扔到边上的椅子上,走到跟前:“怎么来的?”   离得近了,钟毓鼻间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机油味道。   这种算不上好闻的刺鼻气味犹如某种开关,瞬间将此时此刻与记忆中遥远的盛夏午后联系在一起。那时她推着坏掉的电动车,第一次步入县城的那家汽修店里。   钟毓吸了吸鼻子。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操作间里又出来了个人。   是个年轻女孩,一头利落的短发让她整个人气质干练极了,只不过脸颊上有点肉,看起来甚至比钟毓还要小上一些。她紧跟在秦放身后,抬眸看着钟毓的时候,眼里满是审视。   秦放顺着她的目光往过瞥了眼,又收回视线:“怎么不说话?”   钟毓回神:“坐地铁。”   秦放抬了抬下巴:“我手上还有点活没干完,楼上有休息区,你等我一会儿,忙完去找你。”   钟毓说好。   秦放叫了个同事带着钟毓上了二楼。   她本以为,秦放口中的休息区是像县城阁楼上那间属于他的小空间一样,结果上了楼才发现并不是。是有电视,有座椅,有茶几,甚至有茶水柜和饮料机的那种公共休息区。   电视上正放着某档综艺节目,钟毓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主持人故作热烈的假笑声从电视里传出来,听的钟毓索然无味,索性拿出随身携带的蓝牙耳机戴好,翻开手机音乐列表随便找了首小提琴曲听。   三五分钟后,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钟毓转身,方才在楼下的短发女生也上来了。她笑意盈盈的指着边上的座位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整个休息区只有钟毓一个人,其余全是空位,她偏偏要坐在钟毓的旁边。   钟毓垂眸,摘下耳机装好:“当然可以。”   “谢谢。”女孩子声音清脆,她坐到钟毓边上,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孙熹,是名女骑。”   钟毓没太听懂:“女骑?”   “就是女骑士,我们摩托车爱好者会称呼自己是骑士。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她最后一句话问法有些不太友善,钟毓听出来了,只当她是无心的,依旧温温和和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对摩托车相关的不是特别了解。”   孙熹拖着嗓子哦了一声。   末了,她突然问:“唉你还没介绍自己呢,你叫什么名字?”   “钟毓,钟灵毓秀的钟毓。”   “哇,好名字啊。“孙熹毫不吝啬夸赞完,话音突然一转:“你不了解摩托车,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钟毓秀眉一蹙。   如果说第一次冒犯是她无心,那第二次这么毫不客气的打听她的隐私,那多半就是故意的了。   钟毓不想跟陌生人讨论她自己的事,一笔带过道:“找人。”   孙熹却打破沙锅问到底:“找谁?秦放吗?”   钟毓没说话,只沉默的看着她。   孙熹像是才反应过来,抿着唇偷笑:“啊你别介意,因为我刚看见他跟你说话来着。你是放哥的女朋友吗?”   刚才还是秦放,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成了哥。   钟毓这些年不曾沾染过丝毫有关男女感情的事,因而,对这些女孩子故作聪明的小伎俩反应并不敏感。   闻言,她也只是顺着话往下问:“女朋友?秦放有这么说?”   孙熹尴尬的挠挠头:“也没有啦,我乱猜的。”   钟毓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哦。”   孙熹却追问:“所以你们到底是……?”   钟毓没吭声。   她也在想,自己和秦放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恋人?大概不是。朋友?可以拥抱接吻的朋友?   钟毓自己也想不明白,又不想说太多,含糊道:“朋友吧。”   话音刚落,休息区的门被推开。   秦放立在门边上,好整以暇的看过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目光却是淡漠的。   孙熹登时坐直了身子:“放哥,你怎么上来了?”   秦放视线从钟毓脸上浅浅掠过。   掀开唇,声音散漫而又漫不经心:“找我朋友。”   钟毓:“……”   作者有话说:   秦放:你可以的。 第37章   秦放说完, 便重新迈步往过走。   随后站定在桌边,垂着眼看孙熹,问:“怎么跑上来了?”   孙熹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解释道:“站的久了, 腿有些困, 就上来坐会儿。”   “嗯。”秦放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状似随意的伸手拿起钟毓面前的纸杯喝了口水, 紧接着就眉头一蹙, 偏过头问:“这天气你喝凉水?”   孙熹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是问自己边上的人。   她顺势看过去,不过钟毓却并未留意她, 而是微仰着头,看着秦放。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尴尬, 钟毓脸上还残留着几分赧然。   四目相接。   钟毓很快就败下阵来。   她挪开眼, 轻声道:“是热水, 不过放的有点儿久了。”   秦放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下巴。   他拿着纸杯走到饮水机前, 将剩余的冷水全部倒进脚底下的茶水桶里, 转而又重接了杯热的进去, 走过来放在了钟毓面前。   整个过程极其自然,像是预演过了无数回。   钟毓道了声谢, 将纸杯捧在手里,热意沿着手心一路往上, 熨帖到了心口。   秦放拉过来了一把椅子坐到钟毓边上。   他像是有些累了,整个上半身倚靠在藤椅里,一条胳膊抬起,虚落在钟毓的靠背边缘。   “车保养的差不多了, 白昊这会儿正在换机油, 你不下去看看?”   孙熹僵硬的笑了笑:“换个机油而已, 不用看了吧。”   秦放不发表意见,却说:“那小子干活粗,还是盯着好些。”   孙熹这会儿就算是个聋子,也能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了。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偏又没办法发作,最后一咬牙,瞪了无辜的钟毓一眼,起身走的时候将椅子往后推了半米远,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响。   脚步声远去,休息区只剩下了钟毓和秦放两个。   没了旁人在边上,钟毓反倒觉得有些尴尬。   她将杯子捧到唇边浅抿了口,没说话,抬手将垂到眼前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   还是秦放先开的口:“怎么突然过来了?”   钟毓说:“想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秦放没有表态,沉默的看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沉静如水。   钟毓莫名有些不自在,“那什么,我这次出差陪同事逛了圈商场,付账的时候需要凑折扣,就顺便给你买了个小玩意。”   说着,她打开一旁的背包,将东西取了出来。   钟毓来之前设想过许多种理由,最后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最不刻意,秦放接受的可能性也最大。为此,她特地拆了外包装盒子,只留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打火机。   秦放接过,捏在手里端详了几秒,视线扫过底部的小logo上。   片刻后,他手腕翻转,将打火机扣到桌上,嗤笑了声,毫不留情的揭穿:“有多大的折扣,值得你用上千块的打火机凑?”   钟毓顿时哑口无言。   她买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品牌标志极其不明显的款式,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识出来。   秦放指节在扶手上轻敲,剑眉微扬:“说话。”   钟毓莫名没了底气。   她抿了抿唇,老实道:“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就是怕你不收。”   秦放表情淡淡的:“嗯,作为顺手捎带的东西,是有些贵重。”   这个说辞对钟毓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看吧,果然如此。”   秦放掀开眼皮,唇角微勾:“谢谢。”   “不要就算……”钟毓话音止住:“什么?”   “收了礼物,不该道个谢吗?”   钟毓长睫闪动:“不客气。”   没想到东西送的如此顺利,钟毓悄悄舒了口气。   边上,秦放重新拾起打火机,拇指往前一推,盖子掀开,青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他看了几秒,拇指又按下盖子,火焰瞬间消失。   如此反复了几次,秦放才作罢。   “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吗?”他问。   钟毓略一思索:“没什么事。”   “那一块去吃个饭。白昊今天过生日,下班后请大家聚餐。”   钟毓有点犹豫:“我去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一顿便饭而已。”秦放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当然,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不想去也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钟毓也没了顾虑:“那我去。”   “行。”   这个季节,六点一过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饭店就在隔壁,刚一下班秦放就把店门落了锁,六个人,除了钟毓以外其余全是店里同事,大家一起浩浩荡荡的涌进了包间。   白昊今年才刚满十八,被几个人一煽动,就蠢蠢欲动的想要买酒。他自个不敢拿主意,巴巴的看着秦放,一口一个放哥求着,终于求的秦放松了口,大手一挥要了一打酒来。   估计是因为有钟毓这个陌生人在,一堆人气先还有点拘束。待到几杯黄汤下肚,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白昊,活跃的简直不行。   钟毓安安静静的坐在边上,时不时夹一口菜吃。秦放他们聊天,她也不开口插话,只是安静听着,时不时从一些细枝末节里窥探出秦放这几年的生活。   酒过三巡,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寿星公先喝高了。   他拿了个新杯子满上,端起来就冲着钟毓这边走。白昊已经喝上头了,走路都不太稳,杯子里的酒水漾了出来,浇的他手整个湿漉漉的。   钟毓以为他要给边上的秦放递酒,也没多想,低下头吃了口菜。还没等咽下去,白昊就站定到她旁边不动了。   钟毓怔住,无措的看了眼秦放。   后者却不表态,一副等着看戏的架势。   钟毓没办法,只能正面迎敌。   白昊端着酒杯就要往她手里塞,嘴里还念念有词:“钟毓姐,我敬你一杯!”   钟毓往后躲了下,颇具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不太会喝酒,用茶代替行吗?”   “不行,这酒你…你必须得喝!”白昊语气异常坚定。   钟毓错愕的滞在那儿。   她跟白昊只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就必须得喝?   还不等问出口,白昊自己就全部交代了。   “钟毓姐,你是不是还没认出我?”   钟毓:“?”   白昊摸了摸后脑勺,笑的有些傻气:“我是小豆子啊!小豆子,你还记得我不?”   钟毓彻底僵在了原地。   半晌,她呆滞的回头,看向边上的秦放。   秦放表情淡然,却点了下头。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钟毓瞬间懵了。   她当然记得小豆子——福利院里最爱粘着秦放的那个小男孩,总是一口一个放哥的叫着。   她是真的没想到,原来白昊就是小豆子,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   这个消息来的猝不及防,钟毓半天都没组织出一句整话来。她吸了吸鼻子,利落的站起身,二话不说接过白昊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杯中酒一滴不剩,气氛推向顶点。   推杯换盏间,主角从白昊变成了钟毓。   店里的同事们本身年纪都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爱瞎起哄的时候,更别提这会儿都有点上头。   钟毓只是喝了一杯,其余人有样学样,接二连三的要过来敬她,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什么多谢放哥平时的照顾,什么姐姐太美一定要碰一下,还有什么感念老板的体恤所以老板娘一定要笑纳……钟毓都没反应过来老板娘是谁,酒先喝到肚子里了。秦放拦都拦不住。   等到生日饭局结束,除了秦放这个滴酒没沾的,其余人都醉醺醺的,但好歹有行动能力,残存的意识也能支撑他们从这里走到住处——只除了钟毓。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从指尖到眉稍都泛着红,意识早已经离家出走了。   秦放拦腰将人半扶半抱着往车上塞,没成想她却死活不往上坐,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困”、“要睡觉”之类的词眼。   秦放气的发笑。   他揽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将人抱在怀里,稍一低头,唇畔就碰着了她的耳廓。   秦放手臂收紧,声音低的发沉:“钟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回还是不回?”   醉鬼钟毓眼睛紧闭,喝了酒的脑袋发晕,本能驱使她往秦放的脖颈里蹭。   一边蹭一边还说:“不回不回,我要睡觉。”   秦放垂眸:“好。”   —   宿醉之后,钟毓是在头痛中醒来的。   还没等睁眼,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肌肤和棉被直接接触的肤感让她不安的蜷缩了下子身体,却没料到,双脚竟然直接挨到了一片滚烫的肌肤。   钟毓瞬间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因为光线太黑而分辨不出长相的脸。   混沌的脑袋猝然清醒,钟毓径直坐起身,双手死死的捂住嘴,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但随着她的动作,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光洁白皙、不着一物的肌肤。   不对,还是穿了的。   一件纯白色的蕾丝内衣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除此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了。   她这么一折腾,边上的人也被吵醒了。   他伸出手臂往墙上不知道那儿拍了下去,下一秒,灯光乍亮。   也是同一瞬间,钟毓看清了对方的脸。   鼻梁高挺,眼眸狭长,是秦放。   钟毓隐隐松了口气。   不过下一刻,她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我…我怎么在这儿?”   被人从梦里吵醒,秦放浑身气压很低。   闻言,他眉间蹙出深深的褶皱:“你说呢?”   钟毓脸色发白:“我记不清了。”   秦放察觉出了她的惊惧,扯了下唇角:“那你是觉得,我对你做了什么?”   钟毓不知道,咬着唇不说话。   见状,秦放脸色不怎么好看:“在你心里,我会干出趁人之危这种事?”   钟毓虽然怕却还是摇头:“你不会。”   秦放嗤笑一声,眸色幽深。   “是吗?那你还真信任我。” 第38章   床头的小夜灯嵌在墙上, 发着暧昧昏黄的光。   闹钟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才五点刚过。   房间内静谧异常,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粘稠。   钟毓不自在的拽了拽被子, 试图把自己遮挡的再严实一些。   只不过她没留意到, 自己跟边上的人盖得是一床被子。她这边倒是捂严实,那边被子却短了一截, 男人紧实的上半身随之全部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深麦色的肌肤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性感。   浑身线条紧致, 块状肌肉分布在每一个应该出现的地方,是独属于成年男性的特征。   钟毓看了几眼,忙移开视线。   气氛僵硬的要命。   “怕了?”   钟毓不知道怎么回答:“还好。”   左右他们都是成年人, 她又喜欢他,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也就发生了吧。总之已经做了, 其余的顺其自然就好。   钟毓闭上眼, 不住的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秦放倚在墙上, 困倦的抬起眼:“把你心放肚子里。”   “什么?”   “你想的那些, 都没发生。”   “?”   钟毓这下是真懵了。   她揪着被子的手松了松, 视线往里探看了下。   确实没看错……除了内衣, 什么都没穿。没发生什么事,她怎么这副打扮?   秦放看懂了, 轻嗤一声:“你昨晚吐了一身还记得吗?”   钟毓:“……”   整张脸瞬间就臊红了。   “衣服裤子都脏了不说,还给我也弄了一身。我这儿只有一张床和被子, 不把你洗刷干净了没办法让你上来睡觉。明白?”   钟毓恨不得钻进床底下去:“……麻烦你了。”   “不麻烦。现在可以睡了吧?”   这个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哦。”钟毓乖乖应了声:“那个,能帮我拿个睡衣吗?我不太习惯这样睡。”   秦放低血糖,每每被吵醒的时候是他脾气最大的时候。   若是旁人,他这时候早就怒了, 偏偏对方是钟毓……温室里长大的玫瑰, 娇气一些是应该的。   秦放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 掀开被子认命的下了床。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件内裤,其余地点半点遮掩都没有。本人好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踩着拖鞋走到一旁的衣柜前站定,腰背打的笔直,两条长腿肌肉分布匀称,在往上,被巴掌大的布料包裹住的地方,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钟毓脸上跟火烧似得。   她没想看,偏过头双目微闭。   几秒种后,却掀开一条缝隙,往过瞅了眼,然后又赶紧挪开——她也是有点子色心在身上的。   秦放对此一无所知。   他没穿睡衣的习惯,更没地方给她找睡衣,半天只从衣柜里翻出了件自己的白色纯棉短袖扔过去。   “只有这个,你凑合一下。”   “好的。”   钟毓倒也没挑,她将短袖套到自己身上。   秦放一米八五往上的个头,衣服被她穿在身上又宽又大,却也舒服。钟毓跪坐起身,将下摆往下扯了扯,长度堪堪盖住大腿根儿。   秦放看了片刻,移开眼:“现在能睡了吗?”   钟毓抿唇,说:“能。”   秦放重新躺了回去,抓住被子一角搭在自己身上。他没再管钟毓,闭上眼长臂一伸,将夜灯关掉,墨色的夜霎时间重新灌满了整间卧室。   秦放平躺着,呼吸平稳,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了。   被她刚折腾了那一出,他此刻睡意全无,只闭眼假寐。   身旁躺着的是朝思暮想许多年的人,他昨晚把半辈子的定力都用的差不多了,才克制住自己。结果一大早,她又来了这一出。   秦放拿她没办法,只能兀自忍着,逼自己入睡。   三五分钟后,边上的人动了一下。   秦放没作他想,只当她睡觉不老实。   然而,片刻后,她直接翻过了身,面朝着他的方向。细碎的声音响起,她动作极小的往过挪了点,停住,看他没反应,又挪一点,最终,停在距离他不过半寸远的地方。   这一掌宽的距离,她的呼吸每一下都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秦放喉间泛起难耐的痒意,他没忍住,喉结动了下。   钟毓的呼吸停滞了瞬间。   秦放知道她发觉了,却也没别的反应,依旧闭着眼装睡。没想到下一秒,怀里突然挤进来了具温热的身体,带着盈盈淡香,所触之处,柔软的不像话。   秦放装不下去了,登时睁开眼睛。   他拧紧眉,在夜色中沙哑着声音叫他名字:“钟毓。”   怀里的人像个鸵鸟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嗯。”   秦放气笑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她说着,伸出掌心贴在了在了他的腰上:“勾引你。”   “……”   秦放没忍住,暗骂了句脏。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是自己惦记了许多年的人。他念着她,从青涩的少女到如今的玲珑有致、软玉温香,她细腻的肌肤正紧紧的贴着他。秦放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着了火,每一寸皮肉都灼的他发疼。   偏偏罪魁祸首在这时又动了下——她手循着劲瘦的腰身往下滑了一寸,停在他的小腹上。   刹那,秦放全身肌肉猝然绷紧,隐匿在皮肤下的青筋暴起,血液近乎沸腾。   他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掀开凌厉的薄唇叫她名字,声音哑的不像话。   “钟毓——”   钟毓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嗯。”   秦放一把掐住她的肩膀将人桎梏住,不准在向前分毫。   他眼底泛着红,犹如一只在原地打转的困兽:“能不能别折腾了?”   钟毓安静了半晌,有点委屈。   “我没折腾。”   “我就是有点冷。”   秦放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像是怕他不信,钟毓委屈的咬住了唇。   她眨了眨眼,声音发着颤:“秦放,抱着睡应该能暖和点儿,你能不能抱着我?”   这种拙劣的谎言本该被一眼识破。   如果不是夜色正浓,掩盖住了钟毓绯红的脸颊;   如果秦放乱了心神,根本没心思深究她话里的真假。   钟毓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粗重呼吸声交错着。   秦放腮边咬肌紧绷,后槽牙差点咬碎,只恨不得将怀里这人拆吞入腹。   静默许久,却也只是一声长叹,抬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抱在自己怀里。皮肤相贴合在一起,温泉的触感源源不断的涌到身上,秦放没忍住,低下头一口咬在她圆润的肩头。   钟毓差点惊呼出声,却在最后一刻闭上了嘴,任由他啃噬。   可秦放哪儿舍得真的弄疼她?   他只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就松了开来,手臂用力将人往怀里圈,直到近到不能更近,她的呼吸都在咫尺之间,才终于作罢。   “还冷吗?”   钟毓小声说:“不冷。”   “嗯,那就睡觉。”   “好的。”   钟毓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之后一个多小时,她还做了一个短短的梦,内容很混乱,但是却很开心,梦里都是笑着的。   她睡的安好,秦放却死活睡不着,睁着眼挨到了天亮。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手臂都困到发麻,却始终没松开过。   七点半,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钟毓下意识的朝着面前的热源蹭了蹭,随后,睁开惺忪的睡眼。   四目相对。   钟毓怔了一秒,害羞挪开了视线。   秦放因为没睡饱而骤升的戾气在看到她发红的耳根时,瞬间消散如烟尘。他唇角勾起,问: “睡饱了?”   “嗯。”   “那就起来。”   钟毓哦了声,慢吞吞的支起身子。   秦放随之也坐了起来。   他按着肩膀,活动了几下胳膊,血液流通,那股又麻又困的感觉总算好了点。   秦放掀开被子下床,从边上的凳子靠背上扯过牛仔裤套上,没穿衣服便出了卧室。半分钟后,又重新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拎着钟毓的衣服。   “穿吧,昨晚已经洗过了。”   钟毓接过,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飘进鼻腔。   果然如他所说。   “谢谢。”   秦放瞥了她一眼,没接话,而是道:“卫生间抽屉里有没用过的新牙刷,其他的我这儿也没有,你凑合用我的。对了,你今天去上班吗?”   他一问钟毓才想起来今天还得去乐团。   “要去的,今天要排练。”   “几点?”   “九点钟。”   秦放算了下路程和时间。   从这边过去得一个来小时,挺紧的。   “你速度快点就来得及,我先出去一趟。”   说完,他打开衣柜随手从里头拿了件针织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出走,等到钟毓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门。   时间紧迫,钟毓没敢耽搁,匆匆洗漱了之后又回到卧室收拾了下床铺。刚叠好被子,入户门的锁被扭开,秦放侧身进来,手里还拎了杯豆浆和一个煎饼果子。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怕迟到就干脆就近买了,你垫个肚子,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那你呢?你不吃吗?”   他手里只拎了一份早餐。   “我先去洗漱,送你回来后吃。”   钟毓没再说什么,乖乖的啃起了煎饼。   ……   早高峰时间,路上有些拥堵。钟毓坐在机车后座,随着秦放的动作在车流缝隙里穿插而行。等她回家取了琴再到单位门口的时候,还差两分钟九点整。   钟毓翻身下车,拿着琴就往里跑。   刚跑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转过身问秦放:“我后天又得出差,下周回来。等我回来,你去接我好不好?”   “好。”   秦放深邃的眸子中映着她的影子。   得到肯定的答复,钟毓没再耽搁,挥了挥手便回过身往里跑。   直到看着她进了单位,秦放才发动车子离开。   返程路上的时候,电话响起,是谢少彬打过来的。   秦放刚一接通,那边就直奔主题道:“放哥,之前跟你说的比赛,时间定了,下周一晚上九点,北郊车场,记得空出时间。”   秦放拧眉。   却只能道:“行,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增添了些剧情……本来还想更一章,但是感觉一两点前应该写不完了。大家明天见~ 第39章   这次演出来回交通都是高铁。   钟毓坐上返程车的时候, 是下午七点钟。她给秦放去了条微信,说自己到站时间大概在八点半左右,问他能不能来接自己。   发完信息等了很久, 都没见他回复。   半个小时后, 钟毓犹豫着又补上了一句——忙的话就算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却依旧是石沉大海。   她收了手机, 神情恹恹的。   这次出差还没走之前, 钟毓就已经期待回来了。   她想象了很多次,当自己从高铁站出来,秦放就在门口倚在车边等着她……可能他那边确实有事情脱不开身, 只不过,失落是难免的。   肖云画眼尖的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问她怎么了。钟毓无从开口, 最后只说没事, 最近太累了。   肖云画却不信。   高铁上人太多, 她往跟前凑了凑, 小声打趣:“哪儿累了?”   钟毓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就最近连轴转, 休息不大好。”   肖云画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害,我还以为是小哥哥体力太好累着你了。”   钟毓:“……”   一瞬间, 她面色爆红!   肖云画在旁边咯咯笑个不停。   钟毓掐了她一把,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   八点四十分, 车辆到站。   方卓然照常来接肖云画,临走之前她再三确认钟毓要不要搭顺风车,钟毓不想当电灯泡,坚定地拒绝了。   高铁站的地铁车厢就没空过。钟毓带的琴, 不太敢去挤, 索性出了站搭计程车。还没等她走到停靠点, 一辆黑色的车子从边上窜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距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这个车子钟毓熟悉。   在火锅店遇见他那天,他就开的这辆。   钟毓顿时弯了唇,她迎上前,还没等到跟前,车窗就降了下来。   白昊略显稚嫩的脸探过来:“钟毓姐,哥今天有事,让我来接你。”   钟毓身形怔住,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对着白昊道了声谢,只是脸上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回市区的路上,白昊话匣子就没关上过。   俩人勉强算得上的是旧相识,他又向来是个健谈的,一路上嘴就没闲。   “钟毓姐,好多年没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我那天在火锅店外头都没认出你,还是听我哥后来说,我才知道是你。我就说么,我哥怎么突然转性了。”   钟毓抬眸:“转性?”   “是啊,我都差点以为我哥对女的不感兴趣了。”   “……”   白昊自觉口误,忙转移话题:“本来我哥今天要来接你的,但是突然有事,他都尽量避开了,但没办法,时间还是冲突了,只能叫我过来了。”   钟毓顺口一问:“什么事?”   “这……”白昊有点犯难。他忐忑的看了钟毓一眼:“钟毓姐,放哥不让我说。”   闻言,钟毓“哦”了声,便不再追问。   她低下头,顶着自己的指甲发呆。   白昊看她一脸不开心,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连个话都不会说,回去他哥要是知道了,少不了揍他。   白昊不想挨揍,赶忙找补:“姐,你不问了吗?”   钟毓失笑:“不问。他不想我知道,我就不追问了。”   “也不是不方便,就是怕你担心。”   钟毓错愕一瞬:“担心?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白昊这下不想说都不行了,他吞吞吐吐了半晌,最后老实交代了。   北郊车场过段时间就会举办摩托车公路赛,除了正规职业比赛之外,有时候也承接一些野赛,供一些爱好者找刺激。谢少彬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几年前他摔过一回车,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上,好死不死的有根年久失修的铁栏杆支在外头,直接将人捅了个对穿。当时秦放刚来这座城市,就在车场打杂,如果不是他见状第一时间冲过去施救止血,谢少彬那条狗命真不知道还能救得回来不。自那之后,谢少彬就不上场比赛了,但他得想办法过瘾,于是撺掇着秦放去。秦放念在他帮忙借钱开俱乐部的份上,回回都去,去了就只想赢。这回没来,也是去比赛了。   白昊说完,噤了声,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钟毓的脸色。   意料之中的,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那什么,姐,放哥她不让我说,你就当不知道好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钟毓艰难的扯了下唇角:“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白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都没吃晚饭,钟毓在家附近找了间粥铺,简单吃了点之后跟白昊道了别,自己上楼回家。   洗漱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钟毓躺在床上,身体很困,脑袋却没什么睡意。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看的眼睛酸涩才肯眨一下。   白昊今天说的那些,是钟毓从没听他提过的。   自从知道那家摩托车俱乐部是秦放自己的店时,钟毓就想过,他当初没钱没人脉,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开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俱乐部,肯定费了不少钱,吃了很多苦。   只是,她没想到,这里头竟然是用命换来的。   钟毓想起,当年在县城赛车,有人就在她眼前摔了,虽然秦放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没看到任何血腥的场面,但是那人的惨叫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清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秦放是否也这样过?是了,他腰侧的纹身不就是这么来的……   钟毓翻了个身,侧躺着,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她胆子小,只是想想就有些受不了了,干脆闭上眼,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只可惜徒劳无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   钟毓点开,是一条微信消息。   秦放发来的,只有三个字。   “睡了没?”   钟毓瞬间坐起身。   “还没呢。你忙完了吗?”   秦放: “嗯。方便出来吗?”   钟毓: “?”   秦放:“我在你家楼下。”   钟毓扫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迅速打字回复:“等我。”   然后不等那边反应便扔了手机开始换衣服。   秦放没有门禁卡,在小区外头等着。   车被白昊开走了,他骑的机车过来。钟毓出去的时候,他正倚在车边抽烟。甫一看见她,他便掐灭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一阵冷风吹过,钟毓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秦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晌,伸手在她发顶压了压:“刚忙完,来看看你。”   钟毓心知肚明他忙什么去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哦,都这个点儿了才结束,累不累啊?”   “还好。”秦放简单带过:“陪我吃点东西吧,吃完我就回去。”   “好。”   这个店粥铺已经关门了,倒是上回那家夜间食堂还开着。秦放照旧点了份饭炒饭吃,钟毓刷过牙了,也不太饿,要了杯白开水坐着陪他。   吃饭的时候秦放不怎么说话,偶尔想起有的没的便问上一句。   “演出顺利吗?”   “顺利。”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隔壁直辖市。”   秦放想起什么,抬眼问她:“我记得你家在那边。”   “是,这次演出结束,打算回趟家。”   “挺好的。”   之后,便没再说了。   一盘炒饭很快见了底,秦放起身付完帐,两人一道往回走。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两人简单道了别。秦放没急着走,照例在原地候着等她进去。   钟毓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路灯下,秦放穿的单薄,两手插在上衣兜里看着她。   “怎么了?”   钟毓犹豫片刻:“天有点儿晚了。”   秦放眉梢一抬:“我知道。”   钟毓咬了咬唇:“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你要不……要不就留宿在这边,明天天亮了再走。”   沉默两秒,他走到她跟前,低下头,语调慵懒随意:“这是要我□□?”   钟毓:“……”   她长着嘴,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状,秦放直接笑出了声。   他抬手在她发顶上拍了拍,道:“算了吧,我太困了,你又太能折腾。”   钟毓:“……”   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   语毕,秦放微微俯下身,声音蓦地边低:“等下次……下次我过来,陪你睡。” 第40章   钟毓上次回家还是在春节的时候。   乐团假期稍长一些, 她在家里待了整整半个多月,父母变着法催婚不说,话里话外都希望她可以辞职回家, 进入公司帮父亲的忙。可钟毓对公司经营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她唯一擅长并且喜欢的,就是小提琴。两相僵持不下, 最后父母退后一步, 希望她可以离开乐团,在家这边找份工作。钟毓不愿意,她想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是永远顺着他们的意思过活。   当时那场谈判到最后不欢而散, 之后大半年, 钟毓一直没回去过。   这次正好过去, 她打算演出结束后回家一趟。   不过钟毓到底还是算错了。   演出的时候, 她往下扫了一眼, 在观众席第二排里看到了父母。他们瞒着她, 买票过来看她的演出。钟毓当即眼眶一热,偏过头没敢再看。   演出结束, 钟毓走出剧场的时候,父母就在门口车上坐着等着她。   见她过来, 母亲推门下车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琴盒。   “一起回家吃饭吧,妈妈出来之前已经切好菜了。”   母亲说话的时候满眼希冀,又带着些小心, 像是怕她拒绝一般。   钟毓注意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向来精致讲究的母亲鬓边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她看得鼻子发酸,匆忙挪开视线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静悄悄的,车里没人说话。   到家之后,母亲二话不说便钻进厨房忙活,钟毓换了身家居服后也进去打下手。   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炒一炒热一热就能吃了。   半个小时不到,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菜式和汤,荤素相间,香味顺着空气往鼻子里钻,是钟毓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她低头沉默的吃饭。   刚开始,母亲会时不时问一下她的近况,钟毓一一作答。   晚饭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情况就完全调转了过来。   父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开口便是:“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钟毓动作稍顿,抿了抿唇:“目前没打算辞。”   下一刻,木筷当啷一声摔在碗上。   父亲饭也没顾上吃,愠怒的指责:“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父母的要求都不听了吗?”   母亲也在边上劝:“钟毓,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希望你能回来陪在身边,而且,长久在外边租房子住也不是个问题,你的工资又不多,万一在外头受委屈了怎么办?爸妈在跟前也好有个照应。”   钟毓放下筷子:“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工资虽然不多但也够我自己开销,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让我自己去做我喜欢的事情。”   闻言,父亲脸色更黑了:“你喜欢的事?你看你还喜欢什么?辞职回家,这事情没得商量。你王叔叔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子,投行工作,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他了,你这段时间忙完了就跟人家联系,见个面互相认识认识,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好脾气如钟毓,听完也动了气。   父亲这种独断的做法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做主将我的电话给别人?”   “我是你爸!”   短短四个字,堵住了她要说的所有话。   钟毓是泪失禁体质,她咬住唇内侧的软肉,用尽全力才忍住了眼眶的热意。   “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钟毓起身离座。   身后,父亲暴怒的将碗筷摔到地上,叮铃咣当的声音在地板上跳跃着。   钟毓脚步一顿,却始终没回头。   嗓子眼里像是堵着一口郁气,上不来下不去,她动了动喉头,艰难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股郁气一直到钟毓下了飞机都没消散。   刚出机场,钟毓一眼看见了熟悉的车。她满腹心事的走过去,到车跟前却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车窗上的倒影。   机场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一不留神钟毓被撞了个踉跄,她下意识的护住了手里的琴盒向后看去,拖着行李箱的年轻人一脸抱歉的连声说着对不起。   钟毓回过神,说了句“没关系。”   下一秒钟,手里的琴盒被人接过。   秦放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他眉头轻蹙着,低声责备:“人没事吧?都到车跟前了不知道上来,发什么呆?”   说着,他一把拉起钟毓的手将人拉到车边。   车门打开,秦放没说话,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钟毓接过琴盒,抱着乖乖坐到了副驾上。   车辆启动,她沉默的倚靠着车窗,心事写满了脸上。   秦放把着方向盘直往前开。   下了机场高速,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亮起,一百多秒的数字亮的刺眼。   秦放停下车将窗户开了条缝隙,冷风从里头钻进来,车内温度骤降,连带着钟毓空茫茫的脑袋都清醒了些许。   她稍稍坐直了身,疑惑道:“开窗做什么?”   “透透气。”秦放说着,看了她一眼:“说吧,怎么了?”   钟毓微愣:“什么?”   “看你满脸都写着心情不好四个字。”   钟毓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   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她低下头,纠结了片刻,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回家了一趟,跟我爸妈说的不太好。”   至于说了什么,为什么说的不好,钟毓没提。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秦放,父母要求她辞职。要求她去相亲,和别的男人。   她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   好在秦放也没问。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不太想提,他缄默着,只听不说。   直到钟毓问起:“秦放,你爸妈会逼你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吗?”   话一出口,钟毓就后悔了。   她真是昏了头了,明明知道他的情况特殊,还提这一码事!   然而秦放却好似浑不在意。   他自然的接过话茬:“不会。事实上我跟他们已经没什么联系了,除了每个月按时让白昊帮着打一笔生活费,其余的互不干涉。可能他们需要我做的也只是打钱而已,别的就算了。”   “这样……也挺好的。”   秦放笑了声: “是。”   后半程路没人说话,车内静悄悄的。   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后,秦放将车开到钟毓楼下。   经过一顿晚餐的缓和,钟毓心情好了些许。   车停了,她没走,秦放也没说什么,任由着她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觉得有些无聊,秦放从兜里摸出了烟盒。他掐了一根烟出来,却顾虑着钟毓在旁边,始终没点燃,而是在指尖来回把玩着。   直到钟毓突然叫他:“秦放。”   秦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她。   钟毓顿了几秒钟,突然问: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啊?”   秦放却反问:“你觉得呢?”   钟毓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秦放笑了:“你说算是个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这算是什么答案?   钟毓放在腿上的手指恨不得打成结。   她迟疑了半天,才略带不确定的试探着问:“算是男朋友吗?”   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秦放眉梢一挑:“不然?奸夫吗?”   “……”   秦放眼底多了丝模糊不清的笑意,他掀开唇,语调散漫:“钟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钟毓茫然的眨眨眼:“什么?”   “没名没分就想我白伺候你?”   “伺候?”   “车接车送洗衣服,这些就不算了,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冷,给你暖被窝,抱着你睡觉。当然,要是更进一步的服务也不是不行,得加钱。”   钟毓:“……………”   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一瞬间,钟毓从耳后红到了脖子根。   秦放看见了,在边上笑出了声。   他甚至伸手在她耳朵上摸了一把,试图感受她皮肤的热度。   钟毓又羞又恼,方才的怅然与难过早就跑出了十万八千里。看他在边上笑的开怀,钟毓不肯服输,梗着脖子跟他对呛:“那你今晚要伺候我吗?”   秦放笑声戛然而止。   他偏过头看向钟毓,眸色渐深,到最后,瞳孔里漆黑一片,只剩下她纤弱的倒影。   见状,钟毓抿了抿唇。   尽管脸红的能滴血,她还是壮着胆子凑到他耳边,声音轻悄:“我明天不上班。”   语毕,她坐了回去,靠在座椅上埋头不敢看他。   秦放被撩的嗓子发干。   他喉结动了动,看向边上的始作俑者:“钟毓,抬头。”   钟毓闻言,非但没有抬头,还将脸差点埋进膝盖里。   秦放直接气笑了:“敢撩不敢当?”   “敢当。”她声音闷闷的:“所以你到底伺候吗?”   秦放舌尖顶着腮帮,半晌,他咬着牙道:“伺候。你都发话了,我敢不伺候?”   秦放说完按下打火键,车辆重新启动,不由分说的朝着小区外头驶去,速度快的钟毓一个趔趄。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附近一家便利店门口。   秦放解开安全带,撂下一句“等我”,就下了车。   剩下钟毓独自呆在车里发着懵。   没多时,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一上车秦放就把东西扔到了钟毓腿上,自己是则是掉头,又将车开回了小区。   钟毓好奇的拿着塑料袋掂了下,分量不沉,但是里头东西不少。   “你买的什么啊?”她有些好奇。   秦放看了她一眼:“一次性计生用品。”   “计生用品?用来干嘛的?”   “用来,等会儿伺候你的。”   钟毓:“……”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第41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   楼道的感应灯闻声自动亮起, 原本昏暗的过道瞬间明亮起来。   钟毓走在前头,身后,秦放拎着那一大袋“一次性消耗品”慢悠悠的跟着。像是兴致不错的样子, 他手底下没闲着, 时不时的拽着塑料袋的提手打个转。   周围寂静得很,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塑料袋的沙沙声响。   还有剧烈到清晰可闻的, 钟毓的心跳声。   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一声响,锁子被拧开。   钟毓推门进去,屋里没开灯, 一片黑暗。   还不等她摸到玄关处的电灯开关,腰身突然被揽住, 他往前轻搡了她一把。秦放进随其后迈步进来, 长腿一勾房门被阖上。厚实的入户门阻隔了门口唯一的光源, 屋子里瞬间陷入沉沉暗色当中。   整个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不给钟毓任何反应的时间, 下一秒, 她就被秦放肆无忌惮的掐着腰抱起。钟毓被抵在墙壁上,身前是他炙热的躯体。她整个人双脚悬空, 唯一的着力点就是腰间桎梏着她的那双手。   钟毓的惊呼声还来不及发出便被死死堵在唇齿间。   男人的吻裹挟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强势的压下来,不给她任何的空隙喘息。   浓墨一般的黑暗里, 本性无法掩盖,矜持与伪装被倾数丢弃。   急风骤雨将至,钟毓支撑不住平衡,双手圈住了眼前人的脖颈。不知道是谁碰到了墙上的开关, 咔的一声响, 刺目的白光瞬间绽放, 她惊的霎时间睁大了眼。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秦放却像是不满于她的走神。他双眸睁开,鹰隼般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眨也不眨,恨不得将人刻进瞳孔里去。   钟毓心尖发软,在他的注视下,睫毛剧烈的抖动最终顺从的闭上眼。   他抱着她从客厅一路到卧室,天旋地转间,钟毓倒在床铺中。她没敢看他,抬起一支手臂横挡在眼上,却被强硬的拽开。   秦放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   眸色深深,嗓音低而沙哑。   “钟毓,看着我。”   钟毓一怔,缓缓放下了胳膊。   屋内暖气开的很足,秦放额头沁出了层汗。上衣被随手扔在了地板上,深麦色的肌肉纹理在灯光的照射下明暗交接,尤显健硕。   钟毓红着脸偏开头。   下一刻,却又被他擎着下巴挪回来。   秦放宛如一座小山气势汹汹的压下来,他直勾勾的看着她问:“躲什么?”   钟毓心跳的乱七八糟,早就没了神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措的抿着唇看他,瞳孔里像是漾着水光。   惑人而不自知。   秦放禁欲了这些年,哪儿遭得住这个。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不由分说的捧住她的后脑勺,噙唇含住她的唇珠儿反复碾磨,少倾,沿着颈侧一路向下。   对未知的惧怕夹杂着内心深处的期待与渴求,让她整个人身子忍不住的发着抖。像是一叶孤舟,由着他掌控,在滔天巨浪间艰难求生。   不知什么时候,钟毓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时,外头天还黑着,浑身上下像是被车碾压了几个来回,每一寸皮肤、每一截骨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意识朦胧了半分钟,她渐渐清醒过来。   身边是空的,伸手一摸,被子里发凉,像是离开很久了。   钟毓茫然的眨了下眼睛,余光却瞥见卧室门留了丝缝隙,有丝丝白光从里头钻进来——客厅灯亮着。   她已经记不清与他纠缠进来卧室的时候,客厅灯究竟有没有人关掉。   在床上仰躺了会儿,钟毓费力的支起身下床。   地板上,衣服散落一地,这边一件那边一件,有她的,也有秦放的。钟毓随手捡起了件t恤套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秦放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牛仔裤虚虚套在胯上,他连上衣也没穿,双腿叉开坐着,指尖夹着支剩了半截儿的烟头。他周围一片烟雾缭绕,茶几上的烟盒也早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支。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过来。   瞧见钟毓的那瞬间,第一反应就是捻灭烟头,随即蹙着浓眉问:“怎么起来了?”   钟毓缓步走过来坐在边上:“醒来看见你没在,就出来看看。”   她匆忙间身上穿成了秦放的衣服,宽松的t恤遮到了膝盖往上四寸,但一坐下就短了大半。钟毓窘迫的拽着衣边往下拉,却几乎徒劳无功。   秦放蓦地起身,不等钟毓反应过来便进了卧室。   十几秒后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件外套,一件是钟毓的,被他披在了钟毓身上。另一件是他自己的,被用来盖在了钟毓的腿上。   秦放低着声问她:“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也不怕着凉。”   钟毓脸一红,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方才的时候。   他也是用这样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   “没……没事,家里暖和。”   想起了不该想的,她连说话都有些磕绊。   秦放像是没发觉,他弯下腰将她的小腿抱起来揽进怀里,掌心毫不嫌弃的握住她秀气的双脚:“再暖和也不能不穿鞋。”   钟毓不甚自在的动了动: “刚才有点着急,忘了。”   “急什么?怕我跑了?”   “……嗯。”   秦放笑了,伸出食指挠了挠她的脚心:“傻不傻。”   一阵酥麻的痒意让她瞬间坐不住了,却被秦放死死按住不放。他面上带着笑,双手用力往前一拽,钟毓整个人被他拽的往前扑。毫不意外的,被他抱了个满怀。   秦放刚抽完烟,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尼古丁灼烧后的味道。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清淡如水:“别怕,我不会走的。”   钟毓霎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心定下来的感觉。   她勾了勾唇,轻轻点头:“嗯。”   “现在放心了?”   “放心了。”   秦放松开手:“放心了的话,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   钟毓不解的看他:“什么?”   秦放不语,挪开视线,看向茶几。   桌面上空无一物,除了右上角那朵,被罩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经过了数不清多少个日夜,花瓣和花枝早已经干枯,经不起轻轻一触碰。然而,它却被人制成标本,精心罩玻璃罩子里小心翼翼的保存着,用透明丝线固定,勉力维持着绽放的形状。   明明可以直接问,他偏要跟她打太极:“这支玫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钟毓靠在他怀里,找了个相对舒坦的姿势蹭了蹭,含糊道:“嗯,有年头了。”   秦放食指触碰了下底座:“什么时候买的,还做成标本弄了个玻璃罩子罩起来。”   钟毓不知道他到底认出来没,不满的磨牙:“什么买的,别人送的。”   秦放目光沉沉:“是吗?哪个野男人?”   钟毓窘: “……也算不上是野男人吧。”   秦放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半晌,憋不住,自己先笑了。   钟毓这才知道他一早就猜出来了,半天只是在逗自己,又羞又气,干脆偏过头不看他。   秦放喉结动了动。   “你的那本书,《小王子》,我后来离开县城的时候,一直随身带着。”   钟毓怔住。   夜晚容易多愁善感,她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涩。   “当时,有讨厌过我的吧。”   “讨厌?”秦放重复了句:“有吧。讨厌到书都被我扔进垃圾桶了,最后又舍不得,大半夜自己翻垃圾桶捡了回来。”   “秦放……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科蒂斯,世界顶尖音乐学府。我总不能为了让你跟我在一起,阻挡你奔去更好的人生。”   他像是已经完全释然,毫无怨怼。   钟毓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埋进他怀里,半句话也不想说,只静静地依靠在秦放身上。   良久,秦放突然将手探进她的腰侧。   细微的触感有些痒意,钟毓刚动弹了下,就被他出声制止。   “别动。是这儿吗?”   “什么?”   “纹身。”   “……是。”   钟毓说着,顿了片刻,抬手掀开了自己的衣摆。   细腻白皙的皮肤上,一朵红色的玫瑰娇艳欲滴。青绿色的叶子托着血红的花,盛开在瓷白的肌肤上,看的人眼热。   秦放小心翼翼的触摸着那朵红玫瑰。   “疼吗?”他问。   钟毓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感觉:“时间太久,已经忘了。大概有些疼吧,不过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后悔过吗?”   “没有。”   闻言,秦放停下动作。   他俯下身,虔诚而又郑重的在那朵玫瑰上落下一吻,犹如诱惑人心的塞壬,低声呢喃:“钟毓,这朵玫瑰,它是属于我的。”   钟毓睫毛剧烈颤动了下。   她仰起头:“是的,它是独属于你的玫瑰。”   不知是哪句话触碰到了他的神经,话音落下,下巴猛的被桎梏住,秦放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夜色正浓。   潮湿而朦胧的月色高悬于窗外,钟毓倚在他怀里,睡的安心。   作者有话说:   。 第42章   一夜旖旎。   极度疲乏与困顿过后, 钟毓醒来时整个脑子发蒙。她仰躺了半天,才艰难的找回知觉蜷缩了下。   这一动,边上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也随之睁开了眼。   秦放下意识的将人往自己怀里揽。   刚刚睡醒, 他嗓音越发的沙哑:“醒了?”   钟毓将头抵在他颈窝蹭了蹭,也是一声闷哼:“嗯。”   “饿吗?我起来做点东西吃。”   说着就支起了身。   却被钟毓拽住了胳膊。   她小幅度的摇摇头, 往他怀里钻:“我不饿, 再躺会儿。”   秦放低笑一声,顺从的躺了下来。   他侧身面对着钟毓,一只手臂极其自然的搭在她腰间。这么近的距离, 他连她根根分明的睫毛都数得清。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钟毓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整张脸被埋进去大半, 只露出一双眼睛忽闪着。   “看我做什么?”   “你不也在看我。”   “……”   钟毓无语。   一大清早就开始了这么没营养的对话, 俩人却全然不觉得浪费时间。又抱在一起躺了会儿,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先不满的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钟毓红着脸搡了下秦放, 喃喃道:“我饿了。”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娇嗔, 哪儿还有平日里半分清冷的模样。   秦放心里稀罕。   他大手拨乱了她的发顶,又在上头落下一吻。   接着便掀开被子起身。   衣服昨晚上被扔了一地, 他背对着钟毓一件一件的捡起来,随着他躬身下去的时候, 凸起的肩胛骨清晰可见,连带着周围微微鼓起的背部肌肉,不可避免的让钟毓联想到了昨晚的某些时候。脸烫的快要烧起来,她不敢再看, 翻身换了个方向。   秦放没急着穿, 他把两人衣服分别分开放好, 然后拿着自己的进了浴室。简单洗了个澡之后,才撸起袖子钻进了厨房。   钟毓闲来无事拿起手机翻看了下。   一夜过去,微信上除了肖云画几句碎碎念之外,还有母亲发来的。   她说,已经将钟毓的手机号和微信号都推给了王叔叔介绍的那位相亲对象。让钟毓在别人添加的时候记得同意一下,借此机会跟对方认识认识,互相了解之类的云云。   钟毓看完,退出聊天页面。   底部通讯录那块儿果然多了一个小红点,提示她有新的好友申请。   钟毓本想点进去再退出,这样就可以消除了那个红色的提醒。只是她刚点进去准备返回的时候,秦放突然推门进来。   “钟毓。”   钟毓心里猛地一跳,看也没看就随便在手机上划了两下,匆忙的按熄了屏幕。   她有些心虚的闪烁了下目光:“怎……怎么了?”   秦放停顿了两秒,掀开唇:“米在哪里放着?”   “米啊,米在中间那个橱柜里,在储存桶里,门拉开就是!”   “知道了。”秦放说完便转身往出走。   待门阖上的一瞬间,钟毓轻轻松了口气。   缓了片刻,钟毓重新拿起手机。   微信聊天页面上,最新一条是提示她已经成功的添加了好友。只有系统提示,对方静悄悄的,什么也没说。   钟毓纠结了几秒钟,率先给对方发了句“抱歉,点错了”。   本想解释一下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不方便添加对方,字都打好了又怕说多错多惹得对方误会,干脆毫不犹豫的点了删除。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秦放已经做好早餐了。   木质餐桌上,整齐摆放着两碗白粥,两个面包片夹煎蛋,里头还抹上了番茄酱。   秦放接了杯热水递过来:“先喝水再吃饭。”   钟毓接过道了句谢。   “我看你冰箱没什么食材,就拿现有的弄了点儿,你先尝尝看,不合口味我出去买也行。”   钟毓不挑剔,端起碗抿了口白粥。   有些烫,什么佐料都没有,是大米本来的香甜。   她毫不吝啬的夸赞:“好喝。我平常不怎么做饭,所以冰箱有点空。”   秦放轻嗤了声:“看出来了。凑合过,将就吃,怪不得这么瘦。”   钟毓:“……”   秦放咬了口面包嚼碎咽下去,随意道:“以后想吃什么就说,我得空了过来给你做。”   “哦。”钟毓应了声。   她没再说什么,垂下眼安安静静的吃起了早饭。   秦放吃饭速度比她快上一些,等钟毓细嚼慢咽着吃完最后一口,他已经挪到阳台上接电话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表情有些不耐烦,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客气。   “知道了。”   “不去,忙着呢。”   “说完了吗?”   钟毓看了半晌,听不太懂,索性拿起碗筷去了厨房。   隔了会儿,阳台推拉门被掀开再关上,秦放踢踏的脚步声在客厅里边响起,由远及近。正准备过来,餐桌上,钟毓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秦放顿住脚步,随即拿起来进了厨房。   秦放把手机递给她:“你电话。”   钟毓两手沾满了洗洁精,不知道她到底放了多少,整个水槽全都是泡沫,连带着她的衣角都是。   钟毓匆匆扫了一眼屏幕:“谁啊?”   “不知道,没来电显示。”   钟毓根本无暇他顾,一边跟洗洁精泡沫作斗争一边道:“没来电?那估计是推销之类的吧,要不你帮我接一下。”   秦放眉梢一挑,接通拿在手上递到她跟前,像是怕她听不清,还顺便按下了免提键。   那端,陌生男人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   “请问是钟毓小姐吗?”   对方准确无误的叫出了她的名字,钟毓微微一愣:“是,您是?”   “我是陈磊。是王叔叔把你介绍过来的,说让我们认识一下,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她早上刚刚删了的!   钟毓心下一慌乱,连秦放的反应都顾不上看立刻松开手里的碗筷。   陶瓷餐具摔进水槽里,发出叮铃咣当的脆响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然而始作俑者压根没分半点眼神过去,湿着手就要去拿手机。就在快要触及到的那一刻,秦放突然手腕一翻,堪堪躲过去了。   秦放脸上表情很淡,看上去有些生气。   他没有要把手机还给她的意思,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完了,他生气了。   钟毓心知他必然是误会了,想解释,可电话还通着。   短短几秒钟,她脑子里过了好几种方案,最后心一横,就这么跟电话里头的人对线起来了。   钟毓:“你好,我还记得。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陈磊:“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同意了好友申请之后又把我删除了?”   钟毓自知理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抱歉,我手滑了,没有要加你的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   钟毓也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太合适,又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这次相亲什么的,是我父母的意见,他们之前并没有问过我,我本人是没有这方面的意思的,造成这次误会我很抱歉。”   解释完,她没来得及关注对面的相亲男,而是看了眼秦放。   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只是眸色沉了沉。   钟毓愣是从里头嗅出了几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阴翳。   电话那端的人出声:“钟小姐,我的意见是,既然我们都到了适龄年纪,父母亲戚也有意撮合,不如找个恰当的机会,见个面可好。”   “……”   这人话说完,钟毓都不敢出声了。   她尴尬的脚趾扣地,恨不得立即挂断电话。   但是不能,电话还在秦放手里,她如果强行夺过来的话,更显得是做贼心虚了。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瞥了眼他的脸色。   ……还是那副表情,甚至唇角勾起,像是笑了。   如果忽略他腮边鼓起的肌肉的话。   “钟小姐?你在听吗?”   钟毓没回答,头皮发麻的清了清嗓子。   “钟小姐,实不相瞒,我从介绍人那边看过你的照片,是我理想中的样子,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说不定我们会合适呢?”   钟毓赶紧拒绝:“不了,我们不会合适。”   那边的人却还不想放弃:“钟小姐,我觉得还是不要武断的好,万一呢?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钟毓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说好听了是不肯轻易言弃,但关键是用错了人。   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三两次,还这么坚持,真的是有点不太好。   钟毓头皮发麻,欲哭无泪,气的脸色都白了。   她咬着唇委委屈屈的看秦放,漆黑的瞳仁里满含哀怨,又嗔又怒。   秦放接收到讯号,气的笑出了声。   磁性低沉的嗓音通过电话传到另一头,那人顿时捕捉到了,他狐疑道:“钟小姐?”   秦放皱了下眉。   他像是觉得烦了,唇角向下轻撇,语气颇为厌烦的开口:“她说了她不合适,听懂了吗?”   语毕,不等钟毓开口,不由分说的挂断了电话。   钟毓呼吸一窒。   紧接着就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过她放松的太早了。   下一秒,就看见秦放的手指在大理石台面上轻点了两下。   他穿着宽松的毛衣,休闲裤,光脚踩在地板上,神情惫懒,面上的笑意早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些许的疲倦与淡漠。   就连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钟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第43章   钟毓手放在水槽里, 惯性的搓洗着手里的碗筷。   气氛过于僵硬,满池的洗洁精泡泡却半点没有眼色,依旧在那边放肆的造次着。钟毓越洗越乱, 手下没了章法, 碗筷在不锈钢水槽里磕的叮咚作响。   肩膀突然被男人的大手的摁住。   秦放以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道:“还是我来吧。”   钟毓踌躇了下,还是乖乖的洗干净手, 将厨房里的一堆烂摊子交给了秦放。   她去卧室拿了护手霜出来, 耐心细致的涂好每一根手指。随后接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又打开电视机。屏幕中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钟毓扫了两眼, 演的是男女主因为误会正在吵架,看上去马上就要分手的剧情。   一点都不吉利。   钟毓瞬间嘴巴一瘪, 二话不说又关了电视, 气冲冲的将遥控扔在沙发上。   秦放从厨房出来, 就看见她一副气的不轻的样子。   他脚步顿了半刻, 随后走到她边上坐下。   “气什么?”   钟毓卡壳了。   她说不出口自己被电视剧气着了, 打了个哈哈, 顾左右而言他道:“没事,洗好了?”   “嗯。”   “手给我。”   “……”   秦放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却还是将双手递了过去。   钟毓拿起茶几上的护手霜,毫不怜惜的挤了一大坨到他手背上, 黏腻的触感让秦放不适的皱了下眉,不过下一刻却又舒展开来。   钟毓一手拖在他掌心下,另一手在他手背上涂抹了护手霜的地方轻轻拍打,待拍匀了之后, 她一双柔软纤长的小手费力的包裹住他的一只手来回抚着, 直到确保护手霜均匀涂抹到每一处后, 又换到另一只手。   这种感觉还算不赖。   秦放略微勾了勾唇。   “好啦。”钟毓松手,阖上护手霜的盖子。   她乍一挪开手,掌心空落落的。   秦放在虚空里蜷缩了下手指。   钟毓只当他是不习惯,解释道:“秋冬季节手容易干,涂上会舒服一些。”   秦放垂眸,淡淡的应了声:“嗯。”   他整个人斜着向后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也不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钟毓左右手放在腿上,大拇指开始绕圈圈。   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这样。   半晌,组织好语言,钟毓开口道:“刚才……打来电话那个男的,其实是我爸妈给我介绍的。”   秦放语气平平问:“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昨天回去演出的时候,他们突然告诉我的。也怪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爸妈说,我们已经在一起的事。”   闻言,秦放沉默着没说话。   钟毓有些心慌,她拽了拽秦放的衣袖:“秦放,你说话啊。”   “说什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爸妈?”   “一方面是我没想好怎么说,我怕他们不同意。还有就是,之前你也没有明确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啊。”她后半句话语气可怜巴巴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秦放整个人顿时气笑了:“钟毓,你还恶人先告状了?”   钟毓一噎,眼看自己没占理,急的开始耍赖。   若是几日前她断不会这么做,但是经过昨天一夜,她现在是他承认了的正牌女友,她知道秦放心里有她,难免恃宠而骄。   她心下一横,不由分说的钻进他怀里。   头回做这种事,钟毓害羞的紧,红着一张脸埋在他胸前不起来,声音从缝隙里出来,变得闷闷的。   钟毓:“没有恶人先告状,我也是受害者。因为这事儿我还跟我爸妈吵架了。何况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在边上听完了,我说的是真话,对吧?”   秦放垂首看着怀里的人。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味道,是独属于她的某种清香,不甜腻但好闻,总是似有若无的。   看她这幅无赖模样,秦放勾了勾唇角。   他伸手在她纤细的后脖颈上捏了几下:“好了知道了,你是无辜的。”   钟毓顿时眉开眼笑的直起身:“对!”   秦放指尖兀自轻捻了下,又道:“我如果是你父母,大概也不愿意自己从小捧在掌心的乖乖女儿,跟一个父母不详,没学历没正经工作的男人在一起。更何况,你还那么优秀。”   钟毓呼吸一窒,忙到:“你别这么说自己!”   秦放却没停。他双手分别摁住她的双肩,将人推离了些许,专注而执拗的直视着她的双眼:“钟毓,相信我,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现在就很好啊,你有自己的店,有自己的谋生的事业,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虽然不够穿金戴银,也吃喝不愁。这样就挺好的啊。”   秦放垂下眼:“还不够,我想给你更好的。”   她本来就是天之骄女,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他不会、也舍不得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钟毓:“……”   桌上的水凉了下来。   秦放端起喝了口,也随之换了个话题。   “什么时候下一场演出?”   钟毓神情一恍,反应过来道: “这次是倒数第二场。最后一场会在本市做落幕演出,秦放,到时候你来看我好不好?”   秦放抓起她的手抵在唇边: “好。”   因为家里没什么食材,中午两人是在外头吃的。   用餐的时候,秦放接到了一通电话,挂了之后他就说下午有事要回店里,陪不了她了。   钟毓虽然有点舍不得,却也没留他。   她知道虽然在一起了,但彼此还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一整天非要粘在一起的说法。更何况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饭后,秦放把钟毓送回家,临走之前他又退回几步,一把揽住她的细腰将人摁进怀里。铺天盖地的深吻迎面压下来,知道她被吮的舌尖发麻,才被他大发善心的放过。   秦放松开,一脸吃饱喝足的餍足:“我走了。”   钟毓捂着发红的唇嘱咐:“路上慢点。”   秦放将人推进家门: “知道。”   阖上房门之后,他才下电梯离开。   回到店里的时候,白昊他们正在各忙各的事情。瞧见他进来,几人先后抬头打了声招呼。   秦放应了几声,将手里的车钥匙随手扔进吧台抽屉里,问白昊:“人呢?”   白昊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楼上休息区坐着呢,等了好一会了。”   “行,知道了。”秦放道。   语毕,他径直朝着二楼过去。   休息区的藤椅上,谢少彬坐在上头,整个人向后仰靠着椅子背玩手机。他一腿支在地上,另一条腿架在膝盖上抖来抖去。   秦放推门进去,谢少爷听见声抬头。   “呦,回来了。”   “嗯。”秦放应声,他走到边上的冰箱前拉开取了两瓶易拉罐啤酒,扔给谢少彬一瓶,自己拿了一瓶勾开。沁凉的酒液冒出摇晃之后的白色泡沫,他仰头喝了口,拉开椅子坐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财神吹的风。”谢少彬笑了,他从外套兜里掏出信封扔到桌上:“五千块,上回比赛的分成,你数数。”   秦放瞥他一眼:“数个屁。”   谢少彬混不吝的吹了个口哨:“放哥痛快,少了可别说我赖你的。”   秦放又抿了口酒,懒得理他。   谢少彬见状也不提这茬了。   他拇指抵到易拉罐的拉环底下,往上一掀,酒瓶被打开,兀自拿起朝着秦放手里的碰了碰,谢少彬给自己灌了口,才颇为遗憾道:“比赛场上有你在,我一准压你赢,十回有八回都错不了。可惜了,以后你不愿意接这活儿了。”   秦放没说话,又仰头猛喝了一大口酒。   些许液体从唇角溢出来,顺着下巴一路滑到脖颈,被他抬手抹去。   秦放垂下眼,声音没什么起伏:“接。”   谢少彬直接愣住了:“上回不是说不接了,年纪大了知道怕死了……怎么着,过了几天突然转性了?”   秦放倒也没藏着,直言不讳:“我需要钱。”   谢少彬不太懂:“你费钱的事儿一样不沾,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你拿命换钱做什么?”   秦放顿了片刻,抿唇笑了:“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   谢少彬听完错愕的挺直了身子:“行啊放哥,原来是急着赚钱娶媳妇!”   秦放没否认: “算是吧。”   谢少彬直接乐了:“得,您还是个大情种,失敬失敬。”   “滚你妈的。”   秦放一脚踹了上去。   他的小玫瑰娇贵的很,吹不得风淋不得雨。如果可以,他也想用精致的玻璃罩子将她罩起来好好护着,让她在里头安安稳稳的长大、盛开,在很久很久以后,再与时间一起凋零。 第44章   剧院后台。   钟毓脱掉自己的内搭毛衣, 换上统一的演出服。   刚刚穿上一条袖子,衣摆就被肖云画拽住,连推带搡的把她挤到一旁靠墙的地方。钟毓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 一边穿衣服一边满目疑惑的看她一眼。   直到换好衣服, 肖云画才道出缘由。   “钟毓,你是一点都没发现啊?”   钟毓恍然:“知道什么?”   肖云画双手交叠抱在身前, 一副不怀好意的“奸诈”模样, 声音却特别小:“大小姐,你后背全都是红印子……目测三四个小草莓吧。”   话音刚落,嘴巴就被捂住。   钟毓红着脸小声哀求:“嘘!求求你小点声!”   后台没有换衣间, 除了化妆桌就是化妆镜,连个帘子围起来的隔间都没有。钟毓生怕人看见, 紧张的说话都是用气音。   直到肖云画把头点的根拨浪鼓似的, 她才肯松开手。   “真的, 这情形, 战况得多激烈啊!”肖云画逮着机会死命揶揄:“哎哎哎你跑什么啊演出马上开始了!”   “洗手间!”   钟毓窘迫的连头都不敢回, 手机都顾不上拿就逃之夭夭。   “小样儿, 还害羞了。”肖云画笑着说。   她大发善心放她一码,自顾自忙活去了。   约莫两个小时后, 演出结束。   在后台换好衣服之后,钟毓拿起存放在储物柜里的手机。   刚按量屏幕, 上头就显示着有五通未接来电,还都是来自一个号码。钟毓想了下,确定这个号码自己没见过,但归属地却又跟她在同一个城市。略微思忖了会儿, 还是回了过去。   接通之后, 无线电那端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钟毓吗?”   “……是。”   “我是孙熹, 你还记得吗?”   钟毓回想了片刻。   没等她答复,那端紧接着就说。   “前段时间,我们在放哥店里见过。”   她这么一说,钟毓立刻想起来了。   是那位女骑士,刚见面就迫不及待的打听她和秦放关系的那个年轻女生。   “你好。”   “听人说,你是放哥女朋友?”   钟毓不答反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孙熹却冷笑一声,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显得有几分刻薄。   “有什么事?放哥为了你连命都敢赌,你还在这里问我有什么事,可真搞笑。”   钟毓一愣,有些没听明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麻烦能说明白一些吗?”   孙熹却怎么着都不肯了,她好像要吊足了钟毓胃口,说一半留一半。   “你不知道?放哥没告诉你?呵,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钟毓:“……不是你先给我打电话的吗?”   孙熹噎住,足足半天没吭声。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终于道:“晚上十二点,北郊云山车场,你自己过来看吧。”   语毕,毫不留情的挂断了电话。   钟毓原本还想再问,骤然亮起的屏幕提醒着她对方已经单方面挂断了电话。她回拨过去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忙音。连续拨通两下之后,更是提示对方直接关了机。   钟毓握着手机正彷徨之际,好死不死右眼皮狠狠跳动了下。   她心底突然一颤,整个人直直的呆站在那儿,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慌。   肖云画换完衣服,看她在那边杵的比电线杆子还要笔直,以为她是在等自己,便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走吧!”   钟毓瞬间回过神,低头翻出秦放的手机就拨了过去。   连续三次,每次都是待接状态。   肖云画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是?”   钟毓乱了几秒钟,一把抓起边上的包包就往外跑:“云画帮我请个假,团里回程不用管我!”   不等肖云画回答,她人已经没影了,剩下后台的木门被撞的咣的一声,在墙边打着颤。   —   晚十点半。   这个时间,高铁站依旧熙熙攘攘。钟毓在到站下车的人流中一边道歉一边见缝插针往出挤。她头回干这种事,在人堆里局促的快要喘不上气,脚下却跑的飞快。   好不容易坐到计程车上,她气还没喘匀,就又给秦放去了个电话。   依旧是没人接听。   钟毓疲倦的将头抵在车窗上。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她问:“姑娘,你还没说地址。”   “地址?”钟毓重复了遍:“师傅,北郊那边是不是有个车场?”   “修车厂吗?还是啥厂?”   钟毓自己也说不上来:“……您先往北郊开吧。”   她握着手机想了想,找出白昊的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一直在响,却久久没有人接听,就在钟毓准备挂断的时候,终于通了。   白昊说话犹犹豫豫的:“钟毓姐……”   “白昊,你知道秦放在哪儿吗?”   “放哥在忙。”   钟毓抿唇,复又掀开:“在比赛吗?”   那边安静了片刻。   白昊惊慌的声音随后响起:“姐,你怎么知道的!”   钟毓微舒了口气,抬手捏了下眉心:“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   “云山赛车场。”眼看瞒不过,白昊只好说了实话:“钟毓姐,你要过来啦?”   “嗯。”   挂断电话,钟毓把地址报给司机。   北郊距离高铁站并不算太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到达云山车场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半了,钟毓付了钱之后匆匆下车往过走。这地方说是赛车场,从外头看去只能见到高耸的围墙圈出了偌大一片场地,她没来过这边,站在外头半晌连入口都找不到。还是白昊眼尖,站在入口大老远看见了她,小跑着过来带着人进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围墙里头,竟然别有洞天。   听白昊介绍,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地,边上是摩托车专用赛道。在外围隔着一圈铁丝网,外头是呈阶梯状的几层小看台。钟毓环顾了一圈,目光定格在白昊手指的方向。   十多个穿着骑行服戴着头盔的人聚在一起,还有两三个骑着车在场地里绕圈热身。他们的面部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大概身型,饶是如此,钟毓还是一眼就瞧见了秦放。   他穿着黑灰相间的骑行服,戴着一顶火红色的头盔。因为优越的身高和挺拔的形体,就算看不见长相,也足够吸引人。   “那头是起点,再过十来分钟比赛就开始了,放哥已经过去了。”   钟毓睫毛闪了下,淡淡的“嗯”了声。   白昊看她像是不怎么高兴,挠了挠头:“钟毓姐,傍晚哥就过来练车了,手机一直在休息室柜子扔着,还是我去给他拿东西听见震动才看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反正,放哥不是故意没接你电话,你别生气啊。”   钟毓收回视线问他:“我看起来很不高兴?”   白昊: “……”   您自己没感觉吗?   钟毓又将视线眺了回去:“我不是因为他没接电话生气。”   语毕,她又沉默了下来。   白昊怔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他不好在说什么,尴尬的摸着自己后脖子,祈求时间赶紧快一些过。   又过了几分钟过后,起点处传来一声哨响。   热身的选手也将车停在了起点处,在指挥下整齐的列成一排。各种颜色款式的趴赛一字形排开,场面壮观的很。   临近午夜十二点,赛车场里灯火通明,边上围了不少人,本来各自说笑着,却在哨声响起之后,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钟毓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不自觉的抓住心口处的衣襟,紧张的咬住了唇。   一声枪响刺破宁静的初冬午夜。   钟毓心脏狠狠一跳,刹那间耳边全是发动机的轰鸣声。被包裹在骑行服与头盔中的选手拧紧了手中的油门,全力以赴的向前冲着。白昊在边上激动的讲解着比赛规则,什么直到超车,什么压弯,她全然听不懂,只紧紧盯住秦放的身影,片刻也不敢错开。她眼看着他一马当先像风一样从眼前吹过又迅速飞远,在转弯的时候车身低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过去……   一圈,两圈,三圈……   直到第五圈的时候,白昊在一旁激动的快要跳起来。   “最后一圈最后一圈!放哥撑住撑住撑住!”   “艹!第一!”   车身冲过终点线的瞬间,钟毓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般,终于敢输了口气。   场内喧嚣起来,选手们三三两两或是在一起聊着,或是先行离场。白昊迫不及待的想往那边跑,却又碍于钟毓,不得不站在原地。   钟毓问:“洗手间在哪里?”   “就在后头,那边。”白昊手指了一间房子道。   “我先去一下,你过去找秦放吧。”   白昊有些犹豫:“姐,你可以吗?”   钟毓笑了:“不可以你也不能陪我一起去啊……没关系的,你去吧。”   “那好吧。”   白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钟毓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   她演出结束就来了,饭都没赶上吃,一路上太着急太担心也不觉得,反倒是现在结束了,她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又冷又饿,胃开始抽着疼。   洗手间里有暖气片,钟毓在跟前缓了好一会儿才往出走。推门出去的时候,赛车场里已经没剩多少人了,连灯光都暗了一半。   终点处早已经没了摩托车的影子,钟毓茫然的站在原地,等她终于想起来准备打电话的时候,肩膀被人葱后头拍了拍。   钟毓回头,穿着骑行服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已经摘掉了头盔,露出英挺的面容。大概是刚刚抽了烟,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尼古丁和焦油灼烧后的气息,算不上好闻,却真实的令人心安。   钟毓半天没说话,只仰头看着他。   秦放笑了下,抬手将她腮边的发丝向后拨去。   “冷吗?”他问。   钟毓回神,清了清嗓子:“还好。”   下一秒,手被人不由分说的攥住。   手心的触感让他皱了下眉头。   秦放嗤笑一声:“骗子。”   明明手冷的跟冰块一样,还偏要嘴硬。 第45章   回程的时候, 机车给了白昊骑着,秦放开车送钟毓。   许是觉得她冷,秦放把暖气调得很足, 热风从空调口吹出来, 整个车厢里头都暖烘烘的,不一会儿, 钟毓发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   “喝点热水。”   秦放一手把着方向盘, 一手从边上不知道哪儿拿了个保温杯递过来。   水温有些烫,钟毓拧开抿了一小口便没再喝。   她握着杯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眼睫微垂, 看上去有些神游天外。   “怎么不说话?”秦放问。   钟毓回神:“没,在想事情。”   “想什么?”   “在想, 你有比赛, 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   秦放知道,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他勾唇笑了下, 顺便清了清嗓子。   钟毓又补充:“我还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   秦放:“别人是哪个?”   钟毓有自己的小私心, 不想提及别的女人的名字, 她抿了抿唇,挪开眼:“我不想说。”   秦放笑了:“不想说就不说了, 别生气,嗯?”   “也不是生气。”钟毓垂眸看着手中的保温杯:“就是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只除了我。”   秦放解释:“怕你担心。”   钟毓看着他,半晌,将头转向窗外, 声音浅浅的, 带着些落寞:“是啊, 我会担心。”   她其实很想问,既然怕她担心,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可是话到嘴边的那一刹那,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秦放不是莽撞的人,他想必有自己的理由,而她不想用兴师问罪的口气去质问他。那样子……会让她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毕竟好的恋爱本该是一件美好的事,不应该让人变得丑恶。   空气安静了半刻时间。   路过一个十字口的时候,绿灯变红,秦放停下车。   九十秒钟的时间,他挂了空挡,拉起手刹,抓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包裹进自己掌心。   “钟毓,别气。”   钟毓别开眼:“我没生气。”   秦放笑了,往她跟前凑了凑:“嗯,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   钟毓:“……”   几句话,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声音压得很低,都快要凑到她的耳边。呼出的气流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的耳廓上,钟毓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下,从耳后一直麻到了脖根,连带着脸也变得绯红一片。   这个男人真的是……   钟毓往反方向趔了下身子,声音都变软了:“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秦放说:“两天没见,想看看你。”   “……这下看完了。”钟毓抬眼看了眼信号灯:“还剩十秒钟,你该开车了。”   秦放顺势往过瞥了眼。   红灯还剩下最后的十秒钟。   后视镜里,排队的车子串起了一条长龙。   他坐直身子,踩住刹车,放下手刹。信号灯由红变绿的那一刹那,发动机猛然转速增快,车子向前蹿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钟毓听见了一句模糊的话。   “以后不会了。”   钟毓转过头,黑眸泛着困惑的光:“什么?”   秦放说:“以后,让你担心的事,我都不会再做了。”   -   车子最终停在了钟毓小区楼下。   秦放放车的功夫,钟毓先下楼去等她。推开单元门的一瞬间,冷风从外头灌进来,冻的她好不容易蓄起来的温度转瞬间又被吹散了大半,呼吸间一口冷风吸进肺里,呛的她连续咳嗽了几下。   “怎么了?”秦放进来,身上带着一层冷气。   钟毓摆摆手,同时按开电梯门:“没事,灌了口风。”   楼道里的白炽灯亮的刺眼,钟毓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更加白上了几分。   秦放浓眉拧起走到她跟前,声音莫名带上了几分威严:“哪里不舒服?”   钟毓按住胃部:“下午没吃饭,胃难受。”   秦放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没吃饭?”   见状,钟毓那股委屈劲儿也上来了。   她秀眉轻蹙着,轻声细气的嗔怒:“因为你,所以比赛结束饭都顾不上吃就来了,这会儿才饿的肚子疼。”   “怪我?”   钟毓瞪着眼:“那不然呢?”   秦放无奈的笑了下,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把。   “好吧,怪我。回去给你煮点粥喝,就当我将功补罪,行不?”   钟毓沉默三秒,郑重道:“要南瓜小米粥。”   叮一声响,电梯到达一楼。   回到家之后,秦放洗了手就进了厨房,过了几分钟,他拿了个矿泉水出来。因为灌了刚烧开的热水,塑料瓶子被烫的变形紧缩,造型奇怪的有些好笑。   钟毓在沙发上坐着,电视机被随手打开,里面放着午夜频道,不知道哪个国家的电影,貌似是惊悚片,背景音乐听起来有些瘆人。她默默的将抱枕抱在了怀里,想看又不敢看,整个人缩成一团。   怀中的抱枕突然被人抽走,转而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放进了怀里。钟毓低头一看,是变形了的热水瓶。   秦放走进卧室拿了张小毯子出来给她盖在身上:“先暖暖肚子,粥等会做好叫你。”   钟毓说了声谢谢,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先去洗漱,等会吃完饭就可以直接睡了。”   “好。”   钟毓应下来。   秦放将毯子一角拽好,转身进了厨房里。   钟毓又磨蹭了会,才关掉电视进了卧室。她不太舒服,稍微冲洗了一下穿着睡衣走到客厅,再度盖上毯子,将热水瓶抱在怀里。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刀具和案板碰撞,发出噔噔的声音,钟毓听着听着,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面前一碗放大的粥,橙黄色的南瓜小米熬煮的糊糊的,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见她醒了,秦放将碗从她鼻子跟前挪开,放在了茶几上。   “刚做好,快趁热吃吧。”   “好……闻起来好香啊。”   “也不看是谁做的。”   钟毓笑了笑,没说话,拿起勺子盛了一口送进唇里。这种热乎乎又糯糯的食物最是暖胃,她吃的很是舒服。又浅浅尝了几口,她蓦地想起来,秦放还在边上看着,于是问他:“你不吃吗?”   “不了,比赛前我吃过饭了。”   “哦。”   钟毓道,然后又低下头,乖乖的喝起了粥。   趁着这个功夫,秦放去洗了个热水澡。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钟毓已经洗好了碗,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打瞌睡了。   她忙碌了一天,又提心吊胆的奔波了一晚上,早就困的不行了。   秦放站在床边凝望了许久。   她睡着的时候,安静的乖巧,许是因为不舒服,整个人半蜷缩着,像是一只失去安全感的猫。   秦放轻手轻脚的躺上了床,尽管如此,微小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旁边的睡着的人。   钟毓迷蒙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也黏黏糊糊的:“秦放,你来啦?”   秦放侧过身,面朝向她:“嗯,我来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钟毓又紧接着闭上眼睛倒了回去,她身体下意识的朝热源处又蹭了蹭,直到被男人一把揽进怀里,才总算满意,安分着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46章   三天后, 乐团最后一场闭幕演出在本市剧院举行。   同样的演出内容,已经在不同城市巡回上演了许多遍了,钟毓却在上台前紧张的手心全是汗水。   肖云画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是吧你, 闭着眼不看谱子都能倒拉如流了, 你在这儿瞎紧张什么啊?”   钟毓含糊道: “你不懂。”   她不想多说,然而脸上的羞赧却早就将她出卖了个彻底。   肖云画当即猜出了个七七八八:“看来这场落幕表演意义重大啊。”   钟毓:“……”   她没说话, 却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脸。   肖云画立马就来劲了:“被我猜对了?!老实交代, 今天要搞什么事情?不对,是情哥哥要搞什么事情?”   她声音有点大,后台其他演员都纷纷看过来, 眼里带着揶揄的笑。   “钟毓恋爱啦?”   “我的天,铁树开花啦!”   “恭喜恭喜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 都是善意的调侃。钟毓虽然不好意思也照单全收。好在没过多久副团就过来催促说时间快到了, 让赶紧准备, 大家这才去忙自己的事。   肖云画一边给脸上扑粉一边用胳膊肘轻撞了钟毓一下:“唉, 演出结束一起去吃个饭呗, 把你家属带上, 我都快要好奇死了!”   “你不是见过么?”   “匆匆一瞥,压根没看仔细好吧!”   钟毓说:“那我等会儿问一下他。”   肖云画无语:“不是吧你, 吃个饭而已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话说的是没错,一顿便饭而已, 但她怕秦放有自己的事情,又担心他会不自在……总之,就瞎操心的很。   肖云画看她又不说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即就恨铁不成钢道:“你啊, 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哪有?”   钟毓刚想辩驳, 副团就过来叫准备上场。她只得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不情不重的在肖云画腰间捏了一把,以示不满。   上场前,钟毓内心预演了八百遍与秦放四目相对的时刻,可真正站在台上,她就发觉自己犯蠢了。台上聚光灯一亮,台下瞬间一片黑暗,她给秦放的票又没有特别靠前,根本就看不清谁是谁。   钟毓有点走神,她不住的往台下瞄,在差点拉错一个音符之后,总算不敢再看,将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演奏上面。   直到演出结束。   悠扬的曲调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止歇,全场在一瞬间安静之后,掌声渐起。   同一时间,台下灯光亮起,偌大的观众席上,钟毓扫视了一圈后,便锁定到了第四排右侧座位的上。   演出大厅里空调给的很足,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庄重干净的白色衬衣,如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鼓着掌。隔着重重人海,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眉目含笑。   后台刚换完衣服,钟毓手机就响了。   是秦放打来的,问她结束了没。   钟毓躲到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道:“马上就好。”   “好,我在出口等你。”   “诶秦放。”钟毓突然问道:“你等会儿有安排没?”   秦放顿了一秒,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同时说等会儿演出结束叫我们一起去吃个饭。人不多,就她和她男朋友,还有我们两个,可以吗?”   秦放对着听筒低笑了声:“听说跟女生谈恋爱都要先过闺蜜那一关,现在算是通关邀请?”   钟毓无语半晌:“什么通关邀请,就是吃个饭,你去不去?”   秦放答应的干脆:“去。”   “好嘞~”   钟毓瞬间就高兴了。   挂断电话,她找到肖云画应下饭局。   几人之前也都打过照面,勉强算认识,临时组个便饭倒也没什么。肖云画想吃火锅,钟毓也没什么意见,就定了家附近的那家店。方卓然和秦放来时都开着车,四个人干脆两两一起走,到店里再汇合。   秦放车停在剧院侧面的停车场里,看完演出他没回车上,而是在门口等钟毓。她小跑着从里面出来,撞进秦放怀里,被他从怀里拿出一条围巾挂在脖子上,等她围好之后,秦放才带着人往车边走。   他有个自己都没发现的小细节,就是走路的时候老是会下意识的牵她的手。不是情侣之间最常见的十指相扣,而是像牵着小孩子那般,将她整只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   秦放车开得不快,到店里的时候肖云画和她男朋友已经提前到了。这个点儿已经有些晚了,店里空位不少,他俩占了个最角落最清净的位置。   等上菜的功夫,肖云画就忍不住开始调侃了。   她“矛头”一来就对准秦放,压根不给钟毓插嘴的机会。一会说什么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一会又说钟毓一次都没提过你但是我就是能猜出来她谈恋爱了。   几句话就把钟毓卖了个七七八八。   钟毓很想让她闭嘴,但是压根没用,只得朝着边上的方卓然不停的使眼色。奈何那厮看热闹不嫌事大,装作没看见,任由肖云画在那边说。   一顿饭吃的像是审讯,尤其是肖云画几杯啤酒下肚,气氛更为炽热。   “秦放,你是不知道,从我认识钟毓到现在,我就没见过她边上哪个男的凑近过。永远是一副冷淡冷漠的高冷模样,对女的还好,一旦有男的靠近,好家伙直接就变一冰块!”   “我给她介绍过多少个男朋友了,介绍一个拒绝一个,介绍两个拒绝一双,丫的就跟无情无欲似的,我都以为这女人一辈子就要这么下去了,诶,她突然就转性了!”   “你看看她现在,人也不高冷了,会害羞脸红了,再也不跟个仙儿似的清清冷冷了。所以说,还得是遇到真爱,真爱万岁,让我们敬真爱一杯!”   钟毓听的头疼,默默的伸出一只手扶住额头。   偏偏秦放对此没觉得什么不对,他举起水杯跟肖云画碰了下,喝了口水,道:“这些年,谢谢你对钟毓的照顾。”   他正儿八经的样子让整桌人都愣了下。   肖云画更是一秒酒醒,连连摆着手说客气了。   一顿饭吃到最后,宾主尽欢。   演出结束之后,乐团给他们放了长假。肖云画最近和方卓然一直准备订婚的事,晚上就跟着他回他住所去了。送走两人,秦放带着钟毓回了她的小区。   洗漱过后,两人躺在一起。   演出彻底忙完了,酒足饭饱,钟毓睡意昏沉。她打着哈欠往秦放怀里蹭,直到被他抱住,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满意的合上眼睛。   意识朦胧的时候,耳边落下一吻。   紧接着衣角被推上去,粗粝的大手摩挲着她腰侧的纹身。   钟毓觉得有点疼,不满的嘤咛了声,掀开眼睛蹙眉看他:“怎么了?”   秦放喉结动了动,声音也低了下来:“没事,看看你的纹身。”   钟毓闭上眼咕哝:“都看了那么多回了,有什么好看的啊?”   秦放没说话,手却依旧放在她腰上。   怕自己掌心的茧子弄疼她,秦放动作很轻,这么一来钟毓倒是没觉得疼,却痒的耐不住。   瞌睡虫跑了一大半,她再度睁开眼睛,人也清醒了不少。   “大晚上还不睡觉?”   “你睡你的。”   “你这样我怎么睡啊!”   秦放轻笑一声,没说话。   钟毓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的抓住他胳膊就往自己嘴里送。当然没真用力咬下去,却也用了些劲儿,等她松开嘴的时候,秦放小臂上多了两排牙印,整整齐齐的。   钟毓折腾了一番,付出的代价就是被按在怀里亲的嘴都肿了。   等到秦放终于心满意足放开她的时候,钟毓早没了力气,彻底安静下来,乖乖的趴在他身上,像只餍足的猫儿。   空气安静了许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交错着,在漆黑的卧室里响起。直到钟毓突然开口,打破沉沉夜色。   她用手戳了戳秦放紧实的肌肉: “我明天起就放假了,两周。”   “别乱动!”秦放低声制止:“放假两周,然后呢?你想去哪儿?”   “倒是有个想去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陪我。”   秦放略一想,冬季算是俱乐部的淡季,店里没太多生意,有白昊他们在就完全足够。   “说说看。”   “想去县城看看,去吗?”   秦放不答反问:“为什么想去那里?”   钟毓贴在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声一路传进她的耳朵里。   钟毓喃喃道:“上一次回去是在三年前,我外婆去世的时候,她要求将她葬在那边,和我外公一起作伴。葬礼结束,我们在外婆家留宿了一晚。你知道吗秦放,那个时候,我好想你。”   秦放没说话,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去过。”钟毓微微支起身子看他:“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算了,也没关系的。”   话音落下,就被秦放重新按进怀里。   他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声音低沉喑哑:“我说过我不想去吗?”   钟毓怔住。   却听秦放放软了声音,似是无奈的低叹。   “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快睡吧,晚安。” 第47章 正文完结   一天车程,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天气不太好,一路上阴沉沉的,下高速的时候更是飘起了雨夹雪。   钟毓坐在副驾上, 头抵着车窗往外看。她从到快到县城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 一句话也不说。车窗倒映出她的整张脸,看起来莫名低落。   “怎么了?”秦放问。   “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跟我爸妈来这里的时候, 也下着雨, 夏天的那种大暴雨,说来就来。当时天也是这种……”她抬手指了指车窗外头:“阴沉沉的,像是个灰色的锅盖扣下来。”   秦放被她莫名其妙的比喻逗得弯了下唇角。   车辆碾过一个水坑, 有些颠簸。   “坐好,马上就到。”   “好。”   钟毓缩回身子, 安安静静的坐了回去。   后半程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安静到冷寂。   这个小县城对他们两个人来说, 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以至于踏上这片土地, 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沉重了起来。   奶奶家几年没住过人, 天又已经晚了,两人决定明天一早回去, 今天就在县城里开了间房先凑合着。小地方的酒店住宿比不上大城市,设施什么的都有些老旧, 空调也吹出一股腐旧的味道,好在床单什么看起来还算干净,勉强能凑合一晚上。   钟毓坐了一整天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一头倒在了床上。   秦放把行李归置好, 又烧了壶热水。   “钟毓, 先别睡, 还没洗漱。”   钟毓眼睛都困的睁不开,黏黏糊糊道:“你先去。”   秦放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在她鼻子上狠刮了下。   他简单洗漱了之后出来,钟毓还是那副样子动都没动一下,没办法,秦放只得把她拽起来,连拖带抱的弄进洗澡间,然后倚在墙边上,也不走,就那么看着。   钟毓多少瞌睡这下也没了。   她站在原地,最后几件衣服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两手揪着衣角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你不走吗?”钟毓咬着牙问。   “不走。”秦放说。   钟毓一哽,气道:“你不走,我怎么洗啊。”   秦放眉稍一挑:“就这么洗,我看着,万一你睡着了我还能扶住你。”   钟毓:“……”   她这才明白秦放的点在哪里。   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睡了之后,钟毓总算是连推带搡的将人赶了出去。原本只打算简单冲洗下,等热水下来的那瞬间,钟毓却舒服的不想出去了。   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她换上睡衣推门出来的时候,被外间的温差冻的哆嗦了下。   定睛一看,原来是窗户开着。   秦放正站在窗边抽烟,他身上也只穿着单睡衣,整个人挡在风口,跟不怕冷似的。   听见动静,他回过身看了眼:“洗好了?”   “好了。”钟毓一边擦着头上水珠一边道:“冷不冷啊,别趴窗口了。”   “马上。”秦放说着,将手指中夹着的香烟递到唇边猛吸了口。青白色的烟雾从薄唇中缓缓吐出,他将烟头捻灭,冲着钟毓勾了勾手:“过来。”   “干嘛?”   钟毓好奇着上前。   秦放却不答。   一直等她走到跟前,才猛的伸长手臂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钟毓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推到窗口:“秦放好冷啊啊啊啊——”   啊到一半,钟毓突然卡停了。   她瞪大眼睛,从窗口往外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夹杂着冰粒的冻雨停了,转而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替代,鹅毛似的从看不见顶的天上斜斜的往下飘着,路旁的灯光一照,就更为明显。   钟毓的声音上带上了惊喜的意味:“什么时候下的?”   “不知道。”秦放说。他洗完澡说过来抽根烟,窗一开就瞧见了。起先还有点小,结果越飘越大,路边的绿植上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了。   钟毓整个人看的不愿意走,甚至还想下去玩雪。   直到秦放告诉她,雪还没积住,等明天一早起来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的,那才好看。到时候,他在陪她去玩。   钟毓这才作罢。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这下早就完全清醒了,整个人趴在窗前,哪怕冻的哆嗦都不肯走。最后秦放没办法了,抱起人往床上一扔,二话不说啪一声关上窗。   “睡觉!”   “可是……”   钟毓支起身子还不死心的想起来,刚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就被压进柔软的床铺里,余下的事情便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只能乖乖任人摆布。   ……   翌日醒来,已经快十点钟了。   钟毓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往外看,确定雪还在下,她这才开心了。   穿戴好之后两人一起下了楼,这个时间早饭已经没必要吃了,秦放找了家馆子,两人简单吃了点热气腾腾的汤面。   按照原计划,他们今天应该去外婆家里收拾收拾,然后把酒店的房退了搬过去住。只不过突如其来的一场雪让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本的打算。   想到这里,钟毓有些失落:“被褥什么的都晾晒不了,潮的估计没法住了。”   “没事,我们可以现住酒店,但是家里也要回去看看收拾一下。”秦放说:“不是打算今天上午还要去祭拜外婆么。”   “嗯,要去的。”   钟毓吸了吸鼻子,精神头看上去好了些。   县城的公墓在半山腰上,大雪封山,车子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非要上的话只能靠步行。好在是个小山头,走走停停的,个把小时也就到了。   钟毓向来娇气惯了,今天愣是走的哼哧哼哧也没埋怨半句。一直到站在外婆坟前,她憋了一路的眼泪才终于掉下来。   她哭起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除了□□了些,眼泪掉个不停之外,其余的再也没有了。秦放在边上看的不落忍,干脆别开眼,弯腰清理起了坟包上的枯枝烂叶。   等到最后,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才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   回来以后,钟毓被冻的狠了,情绪也不怎么好,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秦放知道她难受,也没打搅,由着她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钟毓才恢复了点元气。   这时候,下了一天两夜的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钟毓趁着这个好天气回了趟外婆家。   凭借着记忆里的路线,她七拐八拐的在巷子里转了半晌才终于站定在自家门口。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停下动作回过身看了下秦放。   秦放像是毫无所觉一般,掀开唇问: “看我做什么?开门啊。”   钟毓又瞧了他两秒,才又扭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二层小楼许久没有人住,已经落了一层灰。   钟毓拿出扫把将一楼外婆住的地方仔细打扫了一遍,秦放也帮着她一起。   两人正干活的时候,旁边院子突然传过来打骂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高声骂着:“你他妈个窝囊废!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吃吃喝喝,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工作都没有,废物!”   话音落下,寂静了片刻,另一道声音不忿的响起: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不也是没工作窝家里,咱俩谁也别说谁!”   然后又是一针兵荒马乱。   辱骂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听的人闹心。   钟毓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站在原地看着秦放。   后者却没任何表示,懒懒的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干活。”铱嬅   钟毓踟蹰片刻,还是问道:“你,不回去看一眼吗?”   秦放沉默两秒,笑了。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不怕我跟他们打在一起?”   钟毓:“……”   “快扫地,别想那么多了。”   “哦。”   钟毓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低下头认真的扫起地来。   秦放与那个所谓的家,属实没什么感情,他不留恋也是正常的,她不会去逼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在县城的最后一天,秦放提出要去森哥的店里转转。   如果说这个地方还有让他觉得一丝留恋的地方,无疑只有森哥那边。   店还在老地方,只不过门面变了副样子。   大冬天店门关着,秦放推开进去,森哥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见人来,他以为是普通的顾客,眼也没抬就招呼道:“店里人手不够今天修不了车。”   语毕,却没听到接话的。   森哥睁开眼,然后就直接愣在了原地。   “秦放?”   “森哥,是我。”   得到准确的答案,森哥从躺椅上一蹦三尺高。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嘴上骂着,却很诚实的抱住了他。   这一抱,森哥也总算看到了秦放身后的人。   他端详了半晌,抬起胳膊撞了撞秦放:“这姑娘,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秦放笑笑没说话。   两双眼睛都盯着钟毓一个人。   没办法,钟毓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个自我介绍。   “森哥,我是钟毓,我们以前见过的。”   “钟毓?”森哥重复了一遍:“钟毓!就是以前老来找秦放的那个姑娘!”   钟毓浅笑着点头: “是我。”   “你们俩这是?成了?”   “成了。”   “好啊!”森哥笑的见牙不见眼:“成了好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你上大学走了以后,秦放这小子,在我店里干活都干的魂不守舍的,跟半条命没了似的。成了好,那叫什么来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完,森哥自己先笑了起来。   趁这个功夫,钟毓挪了两步,站定到秦放边上。   她抬起手,悄悄地拽了下他的手。   下一秒,整只手便被他包裹进掌心里。   屋里的空调开的很足,暖烘烘的。   外头,太阳出来,冰消雪融。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