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救赎魔尊后我死遁了》 作者: 春刀寒 简介:   傅杳杳从小孤苦无依,没有修仙的灵根   好不容易在妖魔横行的修真世界顽强长大,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灵魂突然被拘到了另一具身体内   体内残魂看着精神不大正常,疯疯癫癫地大喊:“我已在魔头体内种下情蛊!只要他爱上你,情蛊就会发作!届时他将受万蛊噬心碎骨断筋之痛,与你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你要让他爱上你,让他受尽折磨,最后自杀取他性命!”   傅杳杳:什么仇什么怨???   残魂喊完就消散了,傅杳杳成了这具身体的新主人   傅杳,归元宗掌门之女,修仙界的天之骄女   而人人都知道,归元宗一年前就被魔界的新魔君屠了满门,傅杳更是沦为阶下囚,备受折磨   听说那魔头疯起来连自己都砍,食人饮血,凶残暴戾   修仙界人人自危,谈之色变   傅杳杳:所以一觉睡醒,我多了个大魔头仇人?我被囚禁了?我还给他下毒了?   报仇是不可能报仇的,修真界的爱恨情仇跟她一个废物凡人有什么关系!   傅杳杳只想远离疯批,苟活到老   如果有一天能感化魔头,放她回到人界的小茅屋,那就更好了!   而大魔头看着在自己埋尸庭院上种菜的少女陷入了沉思   虐心版:   傅杳杳被天道抹去痕迹的那一日   百里貅识海里的绿洲一寸寸覆灭,又变回一片荒芜   他不再记得当初在他白草黄沙的识海里种下一朵小花的少女   也不再记得傅杳杳曾是他捧在手里的珍宝   他又变回那个嗜血好杀的魔头,再相见时,三界尽在他掌中   他看着跪俯在地的少女,淡声吩咐手下:把她扔到阵里去   【疯批大魔头X社交牛逼症小太阳】   【内含女主让男主失忆然后被男主杀掉的狗血剧情,慎入,HE】   【祝大家看文快乐,本文其实是沙雕文啦】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杳杳 ┃ 配角:百里貅 ┃ 其它:春刀寒 一句话简介:被囚禁在魔界后我带头种田 立意:互相救赎,化解仇恨,把正能量洒向人间 第1章   傅杳杳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哭声吵醒。   她以为又有妖兽袭击,赶紧睁开眼,却发现自己飘在一片血色的混沌之中。血雾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傅杳杳研究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在做梦,又放心大胆地躺了回去。   那哭声倏而变得尖锐起来:“是个凡人?怎会是个凡人?!”   傅杳杳被她的声音震得脑门疼,忍不住又睁开眼去看。却见那身影比刚才更模糊,全身布满了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   哭声忽顿,身影瞬移到她面前,细长青白的手指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傅杳杳被掐得直翻白眼,窒息的痛苦不像是梦。   她突然想到村里的洪屠夫有一次说,魔界有些魔修可以梦中杀人,食其灵魂,难不成被她遇上了?   掐她脖子的女人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恶声道:“这不是梦!你是在我的识海里!”她手一松,傅杳杳摔到在地,听到她失望地说:“果然是个凡人。”   傅杳杳喘着气还没缓过来,那女人又自言自语:“凡人也行,能被我的阵法召唤而来,必是这世上最坚韧,与我身体最契合的灵魂,一定能助我完成心愿!”   说罢,便又蹲下身一把掐住傅杳杳的脖子。   傅杳杳艰难开口:“姑娘,你先把手放下,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女子置若罔闻,双眼充血如同厉鬼:“你听着!我已在百里貅体内种下情蛊!只要他爱上你,情蛊就会发作。届时他将受万蛊噬心碎骨断筋之痛,与你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你要让他爱上你,将他折磨致死,最后自杀取他性命!”   傅杳杳听得云里雾里:“……啊?”   女子手指猛一收紧,好像她再不答应,下一刻就要拧断她的脖子:“听懂了吗?!”   傅杳杳立马点头:“懂了懂了懂了!”   女子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手一松,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傅杳杳汗毛都倒立了,才又喃喃说了句:“我就要死了。”   傅杳杳:“?”   女子低头看自己的手,傅杳杳也跟着去看,才发现她的手已经不见了。   她全身正在一块一块地化成灰消失。   艹,你都要死了你还这么嚣张???   傅杳杳立马就不怂了,先谨慎地和她拉开距离,才又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抓来做什么?”   女子疯疯癫癫又哭又笑,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半晌,突然又恢复了正常,朝她看过来。   傅杳杳很熟悉她那种眼神。   修仙者看凡人时,那种轻蔑又高傲的眼神。   虽然胎穿到这个妖魔横行的修仙世界已经十八年了,但作为红旗下长大的五好青年,傅杳杳还是很不习惯修仙界这种鄙视链。   她本来就是普通人,种花家的教育根深蒂固,对于有没有灵根能不能修仙这件事压根不在意。   女子像看什么垃圾一样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傅杳,你现在在我的识海里,等我的灵魂彻底消失,你就会成为我,接替我完成复仇。”   傅杳杳联系她刚才的话:“所以是你用阵法把我的灵魂抓到了这里?”   “是拘灵阵选择了你。”女子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选择一个凡人,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傅杳杳:……大姐,现在是你在强迫我,不要显得自己很委屈好吗?   等等,傅杳?百里貅?这俩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傅杳杳突然想起,几月前她去清渺派送粮食的时候,听到几个外门弟子提起过近来困扰修仙界的一件大事。   一年前魔界的新魔尊杀上修仙界大门派归元宗,杀了满门弟子不说,还将门中几位长老和归元宗掌门之女抓到了魔界。   魔界混乱了一万年,虽然魔修猖獗,但毕竟没有领头羊,一直群龙无首,修仙界倒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谁料突然冒出来一个强大逆天的魔尊,不仅统一了魔界,还一上任就给了修仙界重重一击。   本以为这是魔界的宣战声明,都说仙魔大战一触即发,傅杳杳囤了整整一地窖的粮食果蔬,甚至掏空积蓄在清渺派某位弟子手里买了一件高级防御仙器。   但之后一年时间这位魔尊却没有任何新动作,风雨欲来的危机感持续了一整年,人人自危的修仙界都有点麻了。   傅杳杳抱着高级仙器,看着烂了一地窖的瓜果眼泪都哭干了。   当时她趁着搬粮的空隙听到那几个弟子说,最近几大门派正在商量,要把归元宗掌门之女从魔尊的魔爪下救出来。   听说当日那魔尊杀光了归元宗的人,当场废了几位长老的修为,却独留了掌门之女没有伤她分毫,两人对视之间眼波涌动,怕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私情。   傅杳杳当时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这不就是修真界的狗血八点档吗?就是搁晋江,那也必须打上虐恋情深的标签啊!   现在回过味来,那八卦里的魔尊不就叫百里貅,而被魔尊囚禁的掌门之女不就叫傅杳吗?!   当时因为自己的名字和女主就差一个字,她代入感可强了呢!   傅杳杳看着眼前精神失常的疯女人,试探着问:“你是归元宗的傅杳吗?”   她果然顿时一脸高傲:“算你有点见识。”   傅杳杳哦了一声:“你是被魔尊灭了满门的归元宗的傅杳吗?”   女子瞬间受到刺激,恶狠狠地朝她扑来。只可惜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她就快死了,傅杳杳有所防备,很容易就避开了她的攻击。   女子狼狈摔倒,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傅杳杳警惕打量半天,正要走过去查探,又听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幽泣道:“他爱我啊,所有人都说他爱我……”   哭了一会儿,声音转瞬变得尖锐,发疯似的尖叫起来:“他怎么可能不爱我!”   她拽着自己头发,声嘶力竭:“情蛊无用,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杀了他的办法!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傅杳杳觉得,这个人多半是疯了。   等她哭声渐止,傅杳杳趁势扑上去坐在她背上绞住她双手:“我不想成为你,放我回去!”   女子也不挣扎,咯咯笑起来,幽幽地说:“回去?回不去啦。你只能成为我,被他折磨,被他羞辱,你不杀他,将来有一天,他就会杀你。”   虽然修真世界和自己曾经的世界比起来天差地别,但傅杳杳一向坚韧,既来之则安之,依旧在这里顽强地站稳了脚跟。   她的日子已经越过越像样了,昨天村里的刘婶婶还来替她说媒,要把镇上那个温柔秀气的教书先生说给她,怎么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了呢?   女子感受到她的怒气和不甘,讽刺道:“凡人有什么好当的?区区数十载,弱小不堪,还需得求我们修仙者庇佑才能活下去。而我不过十八,已有金丹修为,乃是上百年难得一见的仙灵根体质!你成为了我,不仅一朝拥有旁人遥不可及的修为,在杀死百里貅之前,还能享受我芥子中所有仙物珍宝,享受你曾经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一切。”   傅杳杳气愤道:“可我最后还不是要去死!”   女子:“你当凡人也会死,现在魔头当道,妖魔猖獗,说不定死得更快。”   傅杳杳:“……”   你妈的,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女子轻笑一声:“与其平凡无为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杀了魔头,整个修仙界都将铭记你的功劳,你也会名垂青史,万古不朽,你说对吗?”   傅杳杳愣是大半天才反应过来。   对你妈啊对!差点就被你绕进去了!就算我杀了魔头,名垂青史的不是你吗!   她眼一闭心一横:“我不干!你要么把我放回去,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再睁眼一看,才发现那抹残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   再醒来的时候,傅杳杳头疼得厉害,像有一万根针在她大脑里来回穿梭。   她抱着脑袋在床上打滚,好半天疼痛感散去,才有力气睁眼打量四周的环境。   白玉铺就的房间空荡冷清,除了她身下的这张玉石床和屋中间的桌子,什么都没有。四面白玉泛着莹冷的光芒,整间屋子就像一具玉石打造的棺材。   傅杳杳坐在床上愣了足有半个时辰。   上次发这么久愣,还是她刚穿到这个世界时,作为一个小婴儿被陌生的妇女抱在怀里,看着他们在妖兽的追逐下恐惧奔逃。   后来这对父母命丧妖兽口中,是当地修仙宗门清渺派的弟子赶来救了她。   傅杳杳五岁之前一直在清渺派中生活,只可惜被确定没有修仙灵根,五岁时就被下放出山,回到了人界。   好在作为一个农业大学毕业的优秀学生,她在这里凭借过硬的种田技术被县令看重,专门负责为清渺派运送粮食,也慢慢习惯了光怪陆离的修仙世界。   本来以为生活已经够刺激了,没想到还有更刺激的在这等着她。   这该死的玄幻世界,居然还能被迫夺舍!   这归元宗的大小姐是不是有毛病?大魔头都把她灭门了,她居然还以为对方爱她?真当自己是晋江虐恋女主角吗!还找来情蛊这种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的东西,打算和大魔头同归于尽。   结果中了情蛊的百里貅屁事没有。   笑死,根本不爱她。   大概是修仙界这位高傲的天之骄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加上这一年的囚禁羞辱,几番刺激之下精神失常直接疯了。   也不知道她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弄得自己即将灰飞烟灭,死之前却不甘心,于是孤注一掷搞出这个随机性很大的拘灵阵做最后的挣扎。   她以为再怎么随机,随的也应该是她修仙界的天才。   同是修仙界的一份子,魔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诛杀魔尊是他们共同的目标,说不定还真会接过复仇任务。   谁能想到随来的居然是一个凡人呢。   傅杳杳眼含热泪。   淦!他们修真界的爱恨情仇关她一个废物凡人什么事啊!   她老老实实种田,踏踏实实做人,最多最多也就垂涎了一下镇上那位眉清目秀的教书先生,撺掇媒婆去帮自己牵线,罪不至死吧?! 第2章   傅杳杳在冰冷坚硬的玉石床上瘫了一会儿。   按理说这么冰这么硬的床躺着应该会很难受,但她完全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体内仿佛有一股未知的能量在匀速运动,驱散着外界带来的一切不适,让她的身体随时都能处于最舒适的状态。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金丹期修为?   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修真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修仙界各大门派占据灵脉,每隔三年开山收徒,第一步就是筛选有灵根的弟子。   有灵根,就正式踏入修仙界,完成质的飞跃,开启修行之路。   没有灵根,注定只能当一辈子的凡人。   这个世界的人间倒也有自己的君王秩序,只是每座城池都有当地的修仙宗门坐镇,凡人受修真者庇护。   傅杳杳之前生活的风雨镇就在清渺派地界。修真者们虽然已经辟谷不需要进食,但难免有口腹之欲,宴会交际,粮食肉菜瓜果酒水这些东西就由凡人提供。   傅杳杳因为小时候跟清渺派的那段渊源,加之她种出来的粮比别家的多,瓜比别家的甜,连菜叶子仿佛都比别家的绿,所以荣获县太爷赏识,专程负责给清渺派配送粮食,大小也算个管事。   一来二去跟清渺派的外门弟子混了个脸熟,对修真界的事也比旁人了解得多一些。   灵根只是修仙的敲门砖,进去了,不代表能往上走。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只停留在第一个阶段——炼气期。   炼气之后才能筑基,筑基方能辟谷,真正达到不吃不喝的修仙境界。   筑基之后才是金丹,再往后就是元婴、化神、大乘、渡劫,然后飞升成仙。只是听清渺派的师兄说,修真界已经几千年没出现过飞升的大能了。   清渺派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才到元婴期,傅杳不过十八岁,已经是金丹修为,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傅杳杳没学过修仙,啥也不懂,虽然能感受到体内那股强大的能量,却不知如何调动。她研究了半天不得要领,抛之一边从床上跳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当第二次穿越了吧。   报仇是不可能报仇的,大魔头和原身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得回到人间,回到她的小院子去。   傅杳杳想了想,决定先探查一下环境。都说傅杳被魔尊囚禁在魔界,那自己现在是在魔界的监狱里吗?看着也不像呀。   她一鼓作气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外是一望无际的白。   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颜色,殿院阁楼,砖墙门瓦,全都由白玉堆砌,连地板台阶都是玉石,傅杳杳走上去,都能看见自己的投影。   但抬头望时,穹顶却挂着一轮红色的圆月,血色的红投在青白的玉石上泛出浅淡的红光,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又诡异惊悚的颜色,让人有种身处末日的恐惧感。   目光所及,除了玉石,什么也没有。   这里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她是坟墓里唯一的活物,没有风声,没有异响,周围安静得连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傅杳杳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朝殿外走去。   殿外依旧是一片白玉世界,毫无规则地坐落着数个布局相似的庭院,有的地方好几个庭院挤在一堆,有的地方又空得像一个足球场。   整个魔殿显得过于潦草。   傅杳杳走走看看,总以为会在某处地方碰到结界屏障,又或者在某个转角处遇到凶神恶煞的魔修,可走得她晕头转向,依旧什么都没遇到。   她最喜欢阳光和热闹,这简直不是活人能待的地方,她现在有点明白傅杳为什么会疯了。   不知走了多久,空旷的白玉广场上突然出现一扇巨大宏伟的殿门。仿若直插穹顶,仰头看不到边,但后退一步时,殿门便消失不见,往前走一步,殿门便又出现。   看样子,应是进出魔殿的宫门。   傅杳杳心想,我就算可以在魔殿内四处走动,但这宫门肯定是走不出去的吧?那不然还叫什么囚……   靠?出来了?   喧闹取代了幽寂,耳边骤然乍开的声响激得她一个哆嗦。傅杳杳站在殿前宽大的台阶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喧嚣热闹的魔界。   不同于魔殿内纯粹的白,外面的世界五颜六色,岂一个光怪陆离群魔乱舞能形容。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头上长角屁股长尾巴的,这边喝酒作乐那头当街斗殴的,混乱不堪。血色红月依旧高悬夜空,给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一层阴森的红光。每个人的眼神都穷凶极恶,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而周围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连街边那个摆摊的小贩在被吃霸王餐后都从桶里掏出一根血迹斑斑的狼牙棒,一榔头敲碎了对方的脑袋,白花花的脑水顺着狼牙棒流到小贩掌心,他在衣服上擦一擦,转头又给另一名客人做起了吃食。   傅杳杳yue了一下,转头就想回魔殿。   跟外面的世界比起来,魔殿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等一下,腿有些软,慢慢来,千万不能摔下去了!刚转到一半,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悄声议论。   “快看,是魔尊的小情人!”   “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她,我还以为魔尊玩腻了把她杀了呢,没想到竟还活着。”   “她不会又想逃跑吧?”   “以她的修为想冲破我魔界的结界简直是痴心妄想,何况边界那么多妖兽出没,上次要不是魔尊出手相救,她早就葬身妖腹了。”   “这些修仙界的女修们个个跟仙女儿似的,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你活得不耐烦了?!连魔尊的人都敢肖想!”   “嘘,别说了,她看过来了。这娘们可是金丹期的修为,脾气又坏出手又狠,上次还在殿前杀了个非议她的魔修。”   修为在身,听力视力都见涨,放在以前,隔这么远的距离她肯定听不见。不过她倒是从这段话中得到了几个有用的信息。   魔头之所以放任她随意进出,是因为以她的修为根本逃不出魔界。这里混乱危险,没有良善之辈,虽然都不怀好意,但并不敢对她动手,因为他们都觉得魔尊跟她有一腿……   靠,难怪傅杳会自作多情。   照傅杳的说法,她已经给魔头下了情蛊,只要魔头不动情,这玩意儿就不会发作。想通这点,傅杳杳惴惴不安的心情缓和了很多。   既然没发作,那魔头肯定不知道原主给他下毒了呀!自己的罪状少了一项,逃走的几率就多了一分!只是以她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办到。不是说归元宗那几位长老也被一并抓了回来吗,他们会不会也在魔殿里?   傅杳杳决定回去找一找,无视掉后背那些充满恶意的视线,快步走回了魔殿。   像穿过一道无形的门,嘈乱散去,世界又恢复了极致的安静。出来的时候晕头转向,现在往回走她就有心记路线了。但这里除了房子没有任何参照物,房子又都长得一模一样,傅杳杳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脚都走酸了,再次成功迷路。   天上那轮圆圆的红月却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轮弯弯的红月。   傅杳杳坐在地上一边揉脚一边盯着头顶的月亮看,猜测魔界大概没有太阳,就是靠圆月和弯月来区分日夜。   正猜测着,余光瞟到前方拐角处突然闪过一抹白色身影。那人走路似飘,几乎与这四周融为一体,稍不注意就眼花错过。傅杳杳虎躯一震,心说,这难道就是魔殿的魔将?   好不容易遇见人,她自然不会放过,见他往前飘去,赶紧偷偷摸摸跟上。一路东拐西窜,白衣人似乎没发现有人跟踪,径直飘进殿门。   那殿门半合,傅杳杳凑上去,正打算偷偷打探一下里面是什么情况,还未靠近殿门,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往前一飞,然后扑通一声摔了进去。   进殿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受到一股近乎死亡般的压迫感,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傅杳杳意识到什么,僵着脖子慢慢抬头。   仍是玉石砌成的殿堂,殿中十二根巨大的玉柱分布两侧,犹如擎天,使得大殿格外压抑。两边白衣人提灯而立,垂首不语,殿内的烛台依次亮开,却无一人说话。   殿前拾阶而上,玉砌的王座上半躺着一名男子,黑发像墨一样从王座流淌而下,宽大的黑色衣摆从玉阶上垂落下来,垂到她面前,能看见上面繁复的黑金纹路。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是那个疯批魔尊!!!   傅杳杳抬了一半的脑袋硬生生僵在半空,不敢再往上看。只看见他脚边跪着一名白衣仆人,却只有一只胳膊一条腿。满地玉屑,王座之上发出刀刻玉石的声音。   半晌,傅杳杳听到一声轻笑。说是笑,却连半分笑意都没有,冻得她血液都停滞了。   她听到他说:“你既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卸了你的胳膊大腿给它用吧。”    第3章   这是什么绝世大反派怎么一见面就要卸人胳膊大腿啊!   傅杳杳虎躯一震,立刻抬头求饶:“魔尊饶命啊!”   额……?   这个魔尊,长得还怪好看的。   比她看上的镇上那个教书先生可要俊美得多。只是黑发披散,眼眸幽黑,透出几分苍白病态的破碎美感。   百里貅盯着她,视线冰冷,像在打量一具尸体。傅杳杳仿佛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压迫的窒息感让她气都喘不匀。   就是这一愣神的时间,周围的白衣仆人便围上来将傅杳杳架住,一人抱住她的大腿,一人抱住她的胳膊,竟是要以五马分尸的姿势把她的四肢拽下来。   剧烈的疼痛传来时,傅杳杳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王座上的魔尊对她的惨叫十分满意,轻扣扶手的手指显示出他极好的心情。   傅杳为什么认为这样一个疯子会爱自己?   他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只有戏谑和嘲弄啊!   傅杳杳疼得眼泪直飙,将死之际,求生欲爆棚:“魔尊饶命!只要魔尊愿意留我一条小命,今后我唯魔尊马首是瞻,愿为魔尊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啊魔尊!”   这话仿佛取悦了百里貅,他抚掌大笑,笑得眼角腥红一片,倒真让仆人退下了。   傅杳杳又摔了个结实,四肢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拽移了位,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滴在冰冷的玉石上。   百里貅拖着宽大的衣摆走下玉阶,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指骨苍白的手捏住了她的脸。   傅杳杳只觉刺骨的寒意缠绕上来,浑身上下已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再看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只觉得害怕。   百里貅就这么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半天,就在傅杳杳以为自己要被他捏爆头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可以。”   傅杳杳此时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百里貅不掩嫌弃,松开捏住她小脸的手后还掸了掸手指,“退下吧。”   傅杳杳生怕他反悔,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腿软逃命似地跑出了大殿。   殿门无声掩上,殿内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安静。   百里貅坐回王座,从芥子内取出玉石和刀具,继续为脚边匍匐的白衣仆人造手造脚。   烛火摇曳,他吹了吹衣摆上的玉屑,“你们说,这是修仙界搞出来的把戏,还是傅杳那个没用的东西被人夺舍了?”   仆人乖巧地俯在他身边,并不答话。   他想起刚才那女人的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倒也无妨,换了个人,比之前有趣多了。傅杳那些花招本尊已经看腻了,倒是很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   ……   傅杳杳出了大殿一路狂奔,一直力竭才终于在某一座殿院前瘫下来。   妈呀,太可怕了!   她刚才距离死亡就差了0.001公分!   就这,傅杳还指望她报仇呢?她能在大魔头手里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太惨了。   她就随随便便一摸,怎么就摸到了大魔头的主殿呢!如果她现在去找大魔头说清楚,她不是傅杳,她是被迫的,大魔头会不会发那么一丁点善心放她走?   傅杳杳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百里貅留着傅杳不杀,必定是有他的用处。如果知道她不是傅杳,可能就不止卸腿卸手这么简单了。她可不想顶着别人的身份莫名其妙死在魔界。   而且要死也不能死得这么憋屈啊!风险她都担下了,傅杳说得那些好处她还没享用呢!   思及此,傅杳杳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好,试着用意念打开芥子空间。   芥子就是随身携带的一个储物空间,傅杳杳意念所致,里头一览无遗。   傅杳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芥子里杂乱无比,各类器物书册堆得到处都是,傅杳杳都没处下脚。   她随手捡起一本书,书名写着《归元地级阵法》。   傅杳的宗门就叫归元宗,这应该是她宗门的秘籍。傅杳杳翻了两页,看不懂。又捡起另一个白瓷瓶,瓶内装着几颗白色的药丸,十分清香,却不知作何用。   这些东西她一个都不认识,知道是宝贝也不知如何使用。就跟她这一身金丹期的修为一样,不知如何调动等于废人。   作为一个凡人,她对修真界的了解实在太少。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好在傅杳杳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   她就像一颗野草种子,飘到哪里都能顽强扎根发芽。   她先把芥子空间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书册、法器、丹药、天材地宝,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来的东西各自归为一类。   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明天她要去魔界逛一逛!   这么大的魔界,跟修仙界齐名,白日一瞥可见热闹,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不能一直待在魔殿,走出去,才有更多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身体和灵魂刚刚融合,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刺激,傅杳杳很快疲惫地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人间,住在她隔壁的少年一路小跑,敲响了清渺派山脚下的讯音铃。   人间的每座城池都有修仙宗门坐镇,凡人为修仙界提供物资,修仙界为凡人提供庇佑,相互依存。   讯音铃就是凡人受到妖魔袭击时通知修仙界的传讯方式。   因为一年前大魔头百里貅横空出世,这一年妖魔比往年更要猖獗,各大宗门已经增派了人手巡守各自庇佑的城池,没想到竟还有妖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祟。   清渺派收到传讯立即派了三名弟子下山处理此事。   为首的弟子名为南忱,御剑至山脚时,看到敲响讯音铃的是一位粗布麻衣的少年。   一见到他们出现,立刻涕泗横流地扑上来:“仙人!住我隔壁的邻居杳杳被妖怪害死了!白日她还好好的,今晚我去她家找她就发现她没气儿了!”   南忱将人扶起,沉声问:“如何确定是妖魔作祟?”   少年哭道:“杳杳全身没有伤痕,白日也还活蹦乱跳的,晚上突然就没气儿了。村子里的人都说是妖怪干的,让我来通知仙人们。”   南忱身后的师弟突然问:“杳杳?是傅杳杳吗?”   少年立即点头。   南忱也想起来:“是……幼时被师伯他们救上山的那位没有灵根的小师妹?!快带我们去!”   一行人很快赶至风雨镇傅杳杳家中。   到时却发现已有一行修仙中人在院中探查,南忱认出他们的佩剑,惊讶道:“是七星剑派的仙友?他们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便见一墨发星目风光霁月的白衣少年持剑从房中走出来。   南忱身后的师弟又惊又喜:“是晏长舟!”   七星剑派是如今修仙界第一剑修宗门,七星剑术难逢敌手,而晏长舟是门中唯一一个已全部习得七星剑术的年轻一辈弟子。   他在去年的仙界武试中拔得头筹,声名鹊起,已然是这一代的领袖楷模。   晏长舟也看到他们,南忱朝他抱拳:“晏仙友,我们是清渺派的弟子。听闻此处有妖魔害人,特来查看。”   晏长舟回礼之后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处,听闻有人被妖魔杀害前来查看。我已检查过死者尸身,虽无妖魔之气,但死因奇怪,遍体无伤,像是睡梦之中被人拘走灵魂,的确像是妖魔所为。”   南忱道:“仙友大义。”   像晏长舟这种身份的人身上必然有更大更重要的任务,只是路过此处,却愿意为了一介素不相识的凡人专程查看,不愧是如今的正道之光。   南忱身后的师弟已经从房中出来,悲痛道:“南忱师兄,确是杳杳师妹!”   南忱不由面露悲伤。   虽然傅杳杳五岁时就下山,已不是清渺派的人,但幼时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独自在山下生活这些年,门中弟子也多有帮衬。只是仙凡有别,极少见面,没想到竟遭此大厄。   晏长舟听了有些不解:“竟是派中弟子吗?”   南忱便将渊源说了一道。   晏长舟回想屋中那具已了无生机的尸体。看模样,还只是一位正值韶华的灵秀少女,实在是命运多舛,令人惋惜。   他想了想,从芥子中取出一物交由南忱:“仙友不必过度悲伤。令师妹死因蹊跷,如真是妖魔所为拘其灵魂,恐还有一线生机。此事我会追查下去,此物可保令师妹身体不腐,你们只管保管好她的遗体,一有消息我会立即传信。”   南忱一见那法宝便认出是不朽珠,有些迟疑:“此等天阶法宝,使用过一次便会失效。仙友慷慨相送,在下实难回报。”   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他代表的是清渺派,若直接收下,便是清渺派欠下七星剑派一份人情。将来七星剑派若向其讨要该如何是好?派中是否愿意为了傅杳杳这个早已下放离山的“师妹”担下这份人情?   晏长舟不再言语,转身走入屋中。   少女的尸体安详躺在床上。   房中花草环绕,清香浮动,四处都是生气蓬勃的迹象。却只有她自己失去了生机。   她许是做了美梦,唇角还有弯弯的弧度,模样生得灵动秀美,若还活着,大概也像这院落一样充满朝气吧。   晏长舟轻轻捏住她下巴,将不朽珠放入她口中。   南忱心情复杂地跟在身后。   晏长舟持剑回身道:“此物是我私人赠予令师妹,仙友不必费神。如今妖魔猖獗,凡人生死亦是我们之责,任何一条人命都不可被轻视,此事我必追查到底。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待晏长舟一行人离开,南忱才叹气道:“不愧是仙界楷模,我等自愧不如。”    第4章   傅杳杳并不知道自己的死在清渺派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她在魔殿睡得很香,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走在一条山涧道路上,捕蝶采花好不开心。起初身后还有人跟着她,喊着什么“大小姐”,后来她甩掉了这些人,不知道怎么走进了一处狭小的山洞。   洞口似有结界,她被挡在外面,却能看见洞中关着一个怪物。   那怪物浑身褴褛,蓬头垢面,勉强还能看出人样,全身上下无一处白净,遍体血污,隔着结界都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洞身狭小,怪物佝偻身形,四肢扭曲,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跪趴在地面。   她好奇打量,确定里头是活物后终于出声问他:“喂,你是谁?为什么被关在里面?你犯了什么错吗?”   那怪物并不理她,任由她怎么问话连动都没动一下,只呼吸时身体微微起伏。她有些气恼,“你真讨厌,难怪会被关起来!”   之前喊着‘大小姐’的那些人终于找了过来,见她闯入禁地,惊吓无比,站在外面焦急喊叫。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离开的时候回头看,那不知是人还是兽的东西依旧趴在那里,像已经石化。   离开深林,四周佩剑的修仙弟子多了起来,见到她都尊称一声大小姐。   傅杳杳突然在梦里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梦。   这是傅杳的梦。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窗外的弯月已经变为了圆月。   虽有日夜,却无阳光,正常人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心智长期生存,难怪魔修经常发疯。   傅杳杳缓了缓,从芥子里挑了套衣裙换上,稍作梳洗便出门了。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从芥子里取了一种红色颜料边走边做记号,几个时辰下来,大致划分出东南西北,又在每座殿院前做了标记,不至于迷路绕圈子。   再次找到宫门时,脑海里已经有魔殿的大体轮廓了。   想到昨日目睹血腥的画面,傅杳杳还是有点怵。但又想起昨晚百里貅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她毅然决然踏了出去。   今天的魔界和昨天相比果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混乱恐怖呢。   她一出现,投过来的视线立刻多了起来。   多新鲜呐,魔尊的“囚徒”,修仙界曾经的天之骄女,穿着一身水粉纱裙,长发如瀑,肌肤胜雪,身段似柳扶风摇曳多姿,真真跟仙女似的,看到就是赚到!   不过看归看,这些魔修并不敢对她做什么。魔界混乱万年,各大势力盘根错节,抢地盘抢资源天天打架杀人,谁都不服谁。   却在一年前通通被百里貅打服。   东方尾勺家,南边血魔宗,西面劈天谷,北方妖人族,如今魔界最强的四大势力都已俯首称臣,遑论其他小势力和各路散修。   他们对百里貅的畏惧不比修仙界少,自然也不敢打傅杳杳的主意。   傅杳杳狐假虎威,淡定朝下走去。   昨日那小贩还在原地摆摊,血迹斑斑的狼牙棒就立在他的推车旁边,傅杳杳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小贩眼尖,立刻热情招呼她:“姑娘,来碗蟑蚊血乳吗?”   傅杳杳:“呕——”   她两三步跑远,还听那小贩扯着嗓子安利:“这可是暗渊里的蟑蚊!我废了老大功夫抓到的,吃了大补啊!”   ……   往前走去,才发现魔界的热闹并不输人界,亭楼林立,大街小巷,魔修穿行不止。   只是并无秩序规则,杀人越货的事时时当街发生,地面石板的沟壑之间早已凝结了陈年血垢。   某些犄角旮旯堆满了残肢腐尸,无人清扫黑气弥漫,一些魔虫魔鼠以此为食。也有魔修流连其中,食腐炼尸。   傅杳杳一路行来,纱裙裙摆都被遍地血污染脏,空气中浮动的恶臭味令她好几次差点吐出来。   但乱归乱,这里的商铺倒是琳琅满目,全是她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居然还有卖人的。   橱窗里的小姑娘长着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看着就六七岁大,本该是手脚的地方却长着四只爪子,衣不蔽体地蜷缩在一起,任由路过的魔修贪婪打量。   傅杳杳之前听清渺派的师兄们谈起过,有人和妖兽生下的孩子,称作妖人。虽是人体,却又有妖的特征,普遍智力低下,血脉不纯无法修炼,又饱受血脉相冲的折磨,比普通凡人还要弱小,三界都视作异类。   常有魔修前往魔界北域的妖人族边缘抓捕妖人,进行售卖。   但妖人中也有变异种,生来蛮力,身体能够妖化,力大无穷刀剑不入,修复能力极强。便是这些强大的妖人占据了北域,为弱小的族人提供了庇护。   妖人极少与外族往来,北域重峦叠嶂,瘴气密布,大批妖兽出没,常人很难入内,妖人族便安居其中。   但妖人多媚,容姿绝世,不光魔界,连人界某些权贵都以饲养妖人为乐。   捕卖妖人早就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妖人中的变异种只是少数,护不周全,只能严令族人禁止离开北域。所以如今市面上的妖人越发少见,也就越发珍贵。   傅杳的芥子里足有三万金,但那橱窗里的小妖人售价却要十万金。她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就算于心不忍也只得离开。她现在都自身难保,顾不上别人了。   这座城池地处魔界正中,以前是各大势力打架斗殴的主要场所,百里貅入主后更名为四方城。不过一年时间,已经扩张百倍,成为魔界最繁华油水最多的城池。   傅杳杳推门走进一间名为珍宝阁的店铺,那老板一见她不同于魔修的打扮立刻猜出她的身份。   魔尊的小情人嘛,虽然魔仙两界不死不休,但魔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傅姑娘,稀客啊,想买点什么?”   傅杳杳只扫了一眼货架,就被上面标的高额售价吓退。   特别是中间那排那十分眼熟的灵草,怎么看怎么像在清渺派遍地可见的低级灵草醉梦葵。   她忍不住问:“这是醉梦葵?”   老板:“姑娘好眼力!来一株?”   醉梦葵作为修仙界的狗尾巴草,生存力极强,随便扔截根须都能发芽生长,用来泡茶可以安眠静神,美梦好觉。   傅杳杳在自家院子也种的有,虽然不比修仙界的茂盛,但效果差不多。这玩意儿怎么在魔界就摇身一变成了价值千金的珍贵仙草了?   她若有所思:“卖这么贵,是因为修仙界的仙草灵花很难在魔界存活吗?”   老板克制地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实在是很难掩饰魔修对仙修的嫉妒:“是的。就算是从仙界移栽而来,也活不过十日。这株醉梦葵还有五日可活,姑娘买回去还能用上五日。”   难怪。   修仙界的灵草竟然无法在魔界存活,是因为没有阳光吗?傅杳杳对种植研究有天生的热情,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她阻止了老板替她取货的动作,一脸‘我不是因为没钱才不买’的正气凛然:“魔殿中还有存货没喝完,我下次再来买。”   老板看破不说破:“慢走不送。”   出去的时候,看见门口扔了一盆被踢翻了土已经快枯死的醉梦葵,傅杳杳转头问:“老板,这个你还要不要呀?”   老板:“……不要了!”   傅杳杳喜笑颜开,从芥子里取了一捧土把它根茎裹起来,小心翼翼放回芥子空间。   老板忍不住奚落:“姑娘要是嫌我店里的东西贵,出门右拐就是黑市,那里的东西虽然劣质但是便宜,但总比你捡我不要的垃圾好。”   傅杳杳假装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好嘞,谢谢老板指教,老板再见。”   老板:……!   修仙界!虚伪!   走了一段路,果见老板口中的暗巷,巷中人头攒动,沿街摆摊,犹如集市。   一张布铺在地上,卖什么的都有,许多杀人越货的宝贝就在这里出售,而且真假难辨,魔修称其为黑市。   敢在黑市摆摊的多少都有些实力,但还是止不住抢钱打劫的事发生。傅杳杳刚一进去,就看见一条飙血的大腿从自己眼前飞过。   不过黑市混乱归混乱,倒是有些机遇子在里面的。   这里的东西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有些魔修抢来了宝贝不知是什么,被识货人认出来,常以低价买走。又或者寻常店铺昂贵无比的东西,在这里倒是会便宜很多。   很多魔修都来这里碰运气,所以黑市比外面还要热闹。   傅杳杳打算先找个书摊,从书中去了解她缺乏的修真知识。   走了没几步,远远就见前面的三岔路口一群人围着一个用书籍垒起来的高台,高台上坐了个戴牛头面具,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的霸气魔修。   只见那魔修手持惊堂木,口若悬河,手舞足蹈。下面的围观群众人手一把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傅杳杳也好奇地凑过去,只听那魔修道:“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傅杳即将被妖兽一口吞下之际,魔尊闪身出现挡在她身前,宽阔的手臂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妖兽硕大的头颅。那妖兽还在魔尊手中挣扎,却在下一刻生生被魔尊捏碎了脑袋!血珠漫天,魔尊低头看向怀中已经被吓傻的女子,冷冷一笑,只说了一句话!”   说到此处,他抿嘴一笑,慢悠悠朝下看了一圈。   众人不耐:“什么话?!你快些讲!再卖关子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书贩压低嗓音,深沉道:“女人,你还想往哪里逃?”   已经听呆的傅杳杳:“……?”   ——接下来呢?   ——然后呢?你他妈快点讲!   ——听说魔尊把逃跑的仙女抓回去之后折腾了三天三夜呢!   ——怎么个折腾法?你快细细讲来!老子不差钱!   牛头书贩从书台上跳下来,拿起一本书籍:“接下来的故事,都在这本《魔尊大人,你弄疼我了》之中。图文并茂,剧情精彩,插图细细描绘了魔尊大人折腾仙女的九十八般姿势,细节到位,绝对大饱眼福!二十金一本,数量不多,先到先得!”   众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前哄抢。   有人抢了书不给钱就跑,被那牛头书贩隔空抓住,用手中大刀将那人一条腿剁成了肉酱。   敢在黑市卖东西的哪有什么良善可欺之辈。血迹飙的到处都是,剩余的人一边擦血酱一边老老实实掏钱。   傅杳杳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时不知该惊恐眼前这血腥场面还是震惊这些不怕死的魔修竟然连魔尊的小黄文都敢写。    第5章   小黄书很快被一抢而空,书贩美滋滋地数着钱。一转头瞧见旁边站了个冰肌玉骨仙气飘飘的少女,立刻认出她就是自己书中的女主角。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   他倒不是怕傅杳杳,只是魔尊喜怒无常,要是知道自己把他的风流韵事著书赚钱,恐怕会隔空捏碎自己的脑袋。   思及此,地上的书都不要了,立刻就想跑路。   傅杳杳及时叫住他:“等等!”她捡起一本书:“你这书怎么卖?”   书贩回头,看到她拿的是一本《细数魔界和修仙界的恩恩怨怨》,赶紧说:“不要钱不要钱,傅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挑,都送你!”   反正自己靠她已经赚够一套房了。   傅杳杳便又挑了几本书,什么《五年练气三年筑基》,《天材地宝全书》、《论如何攻打修仙界》等等。   一边挑一边问:“你这些书靠谱吗?”   书贩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牛头出品,绝对靠谱!”   傅杳杳说:“我看你那本新书就挺不靠谱的。”   书贩搓手手:“害,小说创作和秘籍怎么能一样呢。”   傅杳杳东挑西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那书,还有吗?”   书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书?”接受到她幽幽眼神,突然福至心灵,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她:“有有有!最后一本了,本是留着给我自己的。嘿嘿,没想到傅姑娘也是同道中人,下次魔尊系列第三部出了我还给你留着!”   傅杳杳把买的书都装进芥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黑市就像个批发贸易城,她想要的东西沿街都能买到。   傅杳的芥子空间不食人间烟火,只有修仙者的法器丹药秘籍,傅杳杳还是习惯凡人的生活,于是给自己添置了齐全的生活用品,买了炊具吃食,耕种用具。   她有心留意,发现仙草灵花一类哪怕在黑市也价格昂贵。而且包括普通花草蔬菜在内,几乎都是长大后的成品,甚少有卖种子幼苗的。   魔界的人打打杀杀惯了,种植本就不易,哪有那耐心去培育,都觉得能抢到为什么要辛苦去种。就算抢不到,还能买嘛。   挑选的时候小贩一个劲地跟她推荐:“傅姑娘,这株好,你看看这叶子多厚,多茂密,结的果肯定多!”   傅杳杳全都避开了。   魔修似乎并不懂如何培育幼苗,任其叶子疯长,根茎却又细又长,没有疏叶修剪的幼苗在她眼里就是残次品。   这些东西就不好往芥子空间放了,傅杳杳又买了一个随身携带的乾坤罐。   这乾坤罐形状别致,像一只青玉小药罐,灌面花纹精美,刻着草长莺飞,斜挂在身上十分轻便,不仅能放置死物,还可在短时间内存放活物,里面空间有一间房子那么大,足够她使用。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买,反正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百里貅手里,及时行乐,而且是傅杳的钱,花起来也不心疼。   黑市的商人看她像看一只待宰的肥羊,纷纷把手里卖不出去的成年老物推荐给她。   傅杳杳挑挑选选爽快付钱,像个大冤种。   走到街口的时候一个小贩喜眉笑眼地招呼她:“姑娘,买只云川兽养着玩吗?”   云川兽?   傅杳杳朝他身后的笼子看过去。   哇!是小猫咪!   一只全身雪白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奶猫四脚朝天躺在笼子里,软糯糯地喵喵叫,快把她心给叫化了。   傅杳杳凑近了才发现它居然有两条尾巴,额头有一道黑色的川字纹路,除此之外和猫没什么区别。   傅杳杳正要开口问价,身后有个粗糙的大嗓门火急火燎地喊道:“买别的就算了,这个可不能上当了啊!”   傅杳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虎背熊腰手持重锤的壮汉快步走近。   那重锤漆黑,锤面刻着一个鬼头,壮汉虬髯遒劲,高壮威猛,手臂上的肌肉像要炸开似的,一拳能打死十个傅杳杳。   看她的眼神却十分殷切,粗着嗓门道:“傅姑娘,你可别听他吹牛逼,什么云川兽,这就是只活不过百日的弃崽!”   那小贩被喝止顿时目露凶光,但见他手提的那把重锤足有百斤,很显然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只得把凶光收回去,冷着脸说:“这本就是云川兽的幼崽,我哪里胡说了?”   壮汉冷哼一声:“一只云川兽一生只产崽一次,虽然每一次能产十多只,但母兽只会带走其中一只幼崽,其他的全都会被丢弃。这种妖兽只吃天材地宝,一旦停喂必死无疑。这玩意儿老子了解得比你姥姥还清楚,你他娘的还想诓谁?”   天材地宝那可比金子还稀罕,有价无市,重金难求。魔修对妖兽了如指掌,小贩捡来的这一只云川幼崽自然卖不出去。   也就只能诓一诓傅杳杳这种小白。   傅杳杳好奇道:“为什么母兽只带走一只幼崽?其他的都扔了吗?”   壮汉听她发问,耐心解释:“云川兽又叫寻宝兽,一般生活在了无人迹的深山崖底,它们嗅觉特别灵敏,以天材地宝为食,身形可以随意伸缩,又擅攀爬,所以能轻易到达常人到不了的地方,寻到宝物。但一窝幼崽中只有一只有嗅觉,母兽就会带走那只健全的幼兽,别的就让它们自生自灭。幼崽没有嗅觉,找不到食物,很快就会死亡。但因为模样讨喜,有些黑心商人就会把这些幼崽捡回来卖给有钱人当宠物养。”   说到这里,他瞪了小贩一眼,重重哼了一声:“但这玩意儿太能吃了,中看不中用,很少有人会一直喂,也就过个手瘾,不喂了就扔了。”   傅杳杳听得怪心疼的。   别的也就算了,可这是小猫咪诶!   她一脸踟蹰,小贩一看有戏,赶紧说:“姑娘你别听他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养着一只云川兽!买一只吧,就算只养一百天……”他拎起雪白团子举到她面前:“您看看,多好看!您再摸摸,多舒服!手感多好!”   小幼崽被拎住脖子,四个粉嫩的小爪爪使劲往前蹬,叫声嘤嘤,傅杳杳登时就不行了,“我买!”   壮汉:“……唉!”   傅杳杳付了一百金,小贩喜笑颜开地把雪团子放到她手掌心。它模样像猫,习性倒也像,一落到她手上就用脑袋蹭她,舔她掌心。   傅杳杳觉得这钱花的太值了。   就算坐牢,就算随时面临生命危险,但她有一只小猫咪不是吗!   她逗了一会儿云川兽,把它放进乾坤罐里,才转身问身边的壮汉:“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认识我?”   壮汉满眼热情:“傅姑娘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可是魔尊身边唯一的活人,我们都特别羡慕你呢!”   傅杳杳:“……?”   她一个囚犯有啥好羡慕的?魔界这些魔修是不是修仙把脑子修坏了啊?   她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两眼。   是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壮汉搓了搓手手,殷切又期盼地望着她:“傅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帮忙。”   傅杳杳有点惊讶:“你说说看。”   壮汉双眼一亮,重重朝她一抱拳,那百余斤的大锤子从她脸前唰得一下荡过去,差点给她带走:“我崇拜魔尊已久,想跟随魔尊身侧,为他驱使,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希望傅姑娘能代为引荐!”   这句话听着怪耳熟的——   傅杳杳叹气:“这位大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囚徒罢辽,哪有什么引荐的资格。”   壮汉脸上露出古怪笑意:“傅姑娘过于自谦了,你和魔尊之间那点事……嘿嘿,你吹吹枕边风也就一句话的事,魔尊还能不听你的?”   傅杳杳:“???”   淦!难怪傅杳头脑一热就给百里貅下情蛊,你们这些吃瓜群众实在难辞其咎!   在壮汉殷切的注视下,傅杳杳只好面无表情道:“伴君如伴虎,魔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卸人手脚,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自寻死路。”   “傅姑娘所言差也!”壮汉一脸狂热的崇拜:“魔尊一统魔界,修为盖世,乃是当世第一!为他效忠是我的毕生梦想,能死在他手上更是我的荣幸!哪怕只能远远的见上魔尊一面,就算断手断脚也值了!”   救命,这里有个百里貅的脑残粉——!   壮汉痴痴地看着她:“傅姑娘,我真是太羡慕你了。魔尊自统一魔界后就闭关了,除了你从来没人能出入魔殿,你是唯一能跟随在魔尊身边的人,我们常人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他重重地感叹道:“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傅杳杳:……?   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他还真要。   但你不怕死我怕啊!要就这么大喇喇地把你领回去了,百里貅一个不高兴把我俩杀了泄愤,你是荣幸了,我多无辜啊!   壮汉似乎看出她要拒绝,抬手重重拍了拍自己壮硕的胸脯:“只要傅姑娘愿意帮这个忙,今后姑娘的事就是熊某的事!只要不违背魔尊意愿,损害魔尊利益,姑娘但凡招呼一声,熊某绝不推辞!”   他倒也不傻,还知道加上不损害偶像利益的前提。   不过她在魔界无依无靠,若是能交上一两个朋友,得一两个助力,今后行事或许会方便很多。最差哪天被百里貅杀了,拜托他帮忙收个尸也好嘛。   思及此,傅杳杳也朝他抱抱拳:“熊大哥言重了!你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忠心想必魔尊知道了也会为之感动落泪!我会尽力一试,熊大哥尽管等我消息!”   壮汉喜上眉头,咧嘴大笑:“我就知道找姑娘准没错!姑娘快人快语,你这个朋友熊某交下了!今后要是再有不长眼的东西打姑娘的主意……”他转头看向那个卖完云川兽正在收摊的小贩,狠狠瞪着他:“你就报我熊青青的名号!”   小贩:……溜了溜了   傅杳杳:……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请熊大哥耐心一些。”   熊青青心情大好,把锤子往肩上一抗:“那是自然!今日与姑娘一见如故,走,我请傅姑娘去万宴楼搓一顿!”   傅杳杳想起宫门前那个摆摊的小贩,满脸拒绝:“不会是什么蟑蚊血乳吧?”   熊青青嗤之以鼻:“那种街边小吃怎么上得了台面!万宴楼是四方城最大的酒楼,就连修仙界的吃食都有,姑娘尽管点!”   傅杳杳放下心来,开开心心跟着熊青青去吃大餐。   万宴楼就坐落在正街上,占了整条街最大的门面,进出的客人大多衣着华丽整洁,很是尊贵的样子,倒是不像魔界的风格。   等菜的时候傅杳杳把小云川兽从乾坤罐里拿出来,发现它嘴里正叼着她之前买的花草蔬菜,啃了两口,又嫌弃地吐了出来。   熊青青肉疼地看着它:“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个吞金兽,除了那些大家族大势力,没人养得起。”   傅杳杳用手指逗它玩,好奇问:“还真有大家族养着它当宠物?”   那可真是太有钱了。   熊青青哈哈大笑:“他们养的可不是弃崽,那些人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他解释道:“云川兽有寻宝的能力,他们每年驾驭云川兽不知能寻到多少天材地宝,它吃剩下的也足够他们赚得盆满钵盈了。”   傅杳杳问:“可是有嗅觉能寻宝的云川兽不是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被母兽带走了吗?”   熊青青用‘你们修仙界的人就是太单纯’的眼神看着她:“所以他们会在母兽产崽时进行埋伏,等它找出那只幼崽准备离开时捕杀母兽,圈养幼崽,这样就拥有家养的云川兽了。”   小云川兽抱着傅杳杳的手指啃了半天。   它牙齿还没长齐,咬人也不痛,傅杳杳挠挠它下巴,小幼崽直接在她手掌躺平,咕噜咕噜地享受起来。   傅杳杳问熊青青:“低级灵草它吃不吃?”   熊青青点头:“低级灵草也属于天材地宝的一种,它当然也吃,但灵力太少,小时候还能饱腹,稍长一点就只能当零嘴。你养几天过过瘾就算了,没个百年家底是真养不起这玩意儿。”   小幼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本来躺在傅杳杳掌心打呼,听他这话翻身坐起来,两条尾巴上下拍打挥舞,龇牙咧嘴地朝熊青青哈气。   熊青青说:“哎哟,这小畜生,还凶我。”   傅杳杳摸摸它脑袋把它塞回乾坤罐里。   菜很快上齐,不愧是四方城最大的酒楼,色香味俱全,看着就食欲大动!   傅杳杳正叼着一根鸡腿咬,旁边砰砰几声,两个人惨叫着从楼梯上摔下来,刚才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一手拽住一人的领子,恶狠狠地说:“居然敢在这里吃霸王餐,不知道这是谁开的店吗!”   傅杳杳等店小二拖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下去后才道:“谁开的啊?”   熊青青说:“尾勺家族?”   他用筷子头沾酒在桌面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为她解说起来:“魔界如今最强的四大势力分别占据东南西北四域,万年来其他三域多次易主,只有这东域一直是尾勺家的地盘。”   “尾勺家是上任魔尊的首将,万年前上任魔尊渡劫失败,尾勺家趁机分食了他的势力,当时的尾勺家主想继任魔尊之位,但被其他势力联手阻止,后来便退居东域,逐渐成为一方之霸。”   熊青青压低了嗓音,不掩自己的鄙视:“尾勺家的人特别装,自诩是正统魔修,对我们这些散修很是看不上。不过他们行事的确比其他魔修更有规矩,这万年来又是养兵招揽又是做生意的,我估摸着要不是魔尊横空出世,这魔界啊,说不定哪天就姓尾勺了。”   傅杳杳觉得多了解一点魔界现状不是坏事,又问:“那其他三域呢?”   熊青青的筷子头指向南方:“南域被血魔宗占据,聚集三界穷凶极恶之徒,你们修仙界通缉榜上那些堕魔的魔头就躲在这里面。这些人无恶不作,我们也烦他们。”   “而西域的劈天谷可就厉害了,魔界的法宝武器,丹药秘籍几乎都出自劈天谷。我刚才看见你买了一架自带防御的床,那就是劈天谷的杰作,你回去了仔细看,床身之上一定有劈天谷的标记。”   他将自己那把百余斤的大锤子往桌上一钝:“瞧见我这把震天锤没?也是出自劈天谷!”他眼睛发光:“能得劈天一把剑,修行直指九重天啊!”   傅杳杳发现这魔界也不像清渺派师兄形容的那样混沌嘛,人家发展得也挺井井有条的。   跟修仙界相比,只能说双方的企业文化不同,理念冲突,其实目标都一样,都是想上市——哦不,飞升成仙。   熊青青余光瞥到楼下一幕,用筷子头指了指,示意她朝下看。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楼下景象一览无遗。   街对面竟是那个关着小妖人的店铺。   此时那长着耳朵的小女孩被一个美貌女人用绳子牵在手里,遛狗一样的姿势。她浑身不着寸缕,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店门前是一个被人簇拥的矮瘦男人,满身法宝目光阴鸷,看那小女孩的视线令傅杳杳生理性不适。   他身边的随从颐指气使:“把这小畜生洗干净了,从头到脚包括耳朵里都不能有一点污垢,两日后我们爷再来取,记住了吗?”   美艳老板娘眉开眼笑地应承。   熊青青说:“看见那个小妖人了吗?北域,就是妖人的地盘。”   等他介绍完北域的情况,那群人也已经离开了,傅杳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妖人首领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来救他的族人呢?”   熊青青说:“远水解不了近火啊,如果说魔修低人一等,那妖人就要再低一等,他们很少露面的,大多数妖人终其一生都生活在北域深林里。”   他话锋一转:“所以说,我们魔尊是多么伟大啊!”他竖起一根手指:“仅仅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收服了四大势力!啊!此等人物,我辈光是仰望都怕目光会玷污他伟岸的身躯!”   傅杳杳:……   够了,这位百里吹同学——!    第6章   一顿饭吃完,天上的圆月已经变成了弯月,傅杳杳今天收获丰盛,临别前让熊青青帮她留意黑市上天材地宝的种子花苗,熊青青一口应下。   傅杳杳又去了一趟珍宝阁,忍痛为云川兽买下了那盆昂贵的醉梦葵。   老板见她真来买还有些惊讶,结果听到她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也算是熟客了,老板你给我打个折吧!”   老板:……   修仙界!无耻!   不过看在魔尊的面子上,还是给她打了个八折。   回魔殿时再一次经过之前展示小妖人的橱窗,那里头已经空了。   一直到回到魔殿,傅杳杳脑子里挥之不去还是那个阴鸷男人看小妖人时的眼神。   可比百里貅看她的眼神变态多了。   她现在已经能准确找到昨天醒来时躺的那间房子,想来应该是傅杳的固定居所。既如此,就暂时把这里当她以后的家吧。   既然是家,当然不能再这么潦草。   傅杳杳把今天买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空荡冷清的白玉房间很快就被布置得琳琅满目,像一个温馨舒适的小窝了。   她有所留意,果然在那架床的床柱上看到了劈天谷的标记。   是一把傲立的剑,剑身上书“劈天”二字,光华流动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还在研究,挂在身上的储物罐晃了晃,从罐口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小幼崽两只爪爪扒着罐口,伸着脑袋张望。   不愧是擅长攀爬能上山下崖的妖兽,傅杳杳把它拎出来,看到它四脚朝天在她掌心滚来滚去撒娇,被小妖人影响的坏情绪都治愈了不少。   她扯了片醉梦葵的叶子递到它嘴边,它一口啃下去,这次终于没像之前那样嫌弃吐出来,吧唧吧唧吃得香。   大概是饿了太久,直到傅杳杳把醉梦葵的叶子都薅秃了,只剩下光溜溜的一根枝干,小云川兽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自己钻到储物罐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认认真真地给自己舔毛洗脸。   傅杳杳戳戳它:“你喜欢这个,那以后就叫你罐罐怎么样?”   它喵了一声,舔她手指,傅杳杳高兴地说:“那就算你同意了,罐罐!”   这床不愧是劈天谷的作品,躺上去时就自动启动了防御功能,不仅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还能抵挡住金丹期修为的全力一击。   傅杳杳躺在上面昏昏欲睡,但一闭上眼,总会想起那个被绳子牵着的小妖人。   她睡不着,干脆把今天在黑市买到的书拿出来翻看,倒是掌握了一些她之前不了解的情况。   魔界汇集世间一切之怨气,恐惧、憎恶、贪婪、杀戮,这些遍布魔界的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为魔修提供耐以修炼的魔气。   而修仙界却是以灵脉为依托。   灵脉生于天地,至纯至精,以灵气修炼速度更快质量更好,于是当年修仙者便以灵脉之地开宗立派,逐渐形成如今的修仙大宗门。   大宗门内部灵气充沛,人界却普遍灵气稀少,散修修炼缓慢,所以大部分修炼者都会选择加入宗门。   于是修仙界门派林立,自成规矩。灵脉足则宗门兴,灵脉枯则宗门败。   万年来修仙界长盛不息,就是凭借灵脉压魔界一头,但魔界猜测修仙界灵脉或有枯竭之相,等到枯竭那日,便是他们反攻之时。   其他有关修炼的书都是教魔修怎么修炼的,她要是跟着练,魔气一旦入体就会爆体而亡。   但修炼原理相近嘛,傅杳杳举一反三基本摸清了修炼思路。   这具身体毕竟是仙灵根体质,又具备金丹期的修为,她才按照学会的办法调动了一下修为,便觉丹田充裕,暖流涌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   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可以一掌打死三个百里貅。   ——魔尊已经一天没有揍她了,感觉整个人飘了~!   月已如柳。   傅杳杳把书册整理了一下,翻看起那本自己最感兴趣的《天材地宝全书》。   这书的作者是修仙界悬壶宗的上一任宗主袖金针,书中详细记载了世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仙草灵花,仙品宝物,足有一本新华字典厚。   扉页写到,书中所录仙品,有许多已经绝世于今,其功效品相源于古籍记载,只供后人参考,如能当世再现,烦请纠正更新。   傅杳杳看了几页才知道,原来天材地宝也分品阶,同一种仙草,一品和七品的功效天差地别,就连醉梦葵这种低级灵草竟也有五品。   一品的醉梦葵就只作普通安眠去疲的凉茶使用,而五品的醉梦葵却可以炼制迷心丹,这种丹药可以乱人心智,陷入他最想实现的美梦中不可自拔,分不清梦和现实,直至在梦中沉沦死去。   注解里还写到,只有元婴期修为才能抵抗迷心丹的药效。   傅杳杳总算知道芥子空间里那些保存完好的花花草草都是什么了。   一品的龙宝叶,二品的灵霄草,三品的蓝灵参,四品的九珠莲,五品的花雨丝蔓。竟然还有一株六品的毒狼根,书中可说这玩意练成丹药可以直接毒杀化神期的大佬!   好家伙,这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她觉得傅杳还是格局小了。   她要是拥有这么多宝贝,说什么也不会去死的。   不过傅杳保存这株毒狼根,是为了杀百里貅?但书中记载,要想将六品的毒狼根炼制成六品毒狼丹,至少需要元婴后期的修为,还不一定能成功。想来她也是没有找到帮她炼制丹药的人,才搁置此处。   罐罐在旁边打了好几个哈欠,困蔫蔫地咬她袖口,好像在催她睡觉。   傅杳杳把东西收一收,视线扫过那些保存完好的仙草,顿了顿,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罐罐歪着小脑袋看她,喵了一声。   “我今晚因为这件事睡不着觉,以后也会一直睡不着。”她只要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干脆地把罐罐抱起来:“我们去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   月弯如柳,夜深人不静,魔界的夜晚依旧热闹非凡,也比白日更加混乱。一路过来残肢乱飞,傅杳杳一路不作停留,无视那些凶恶又万分顾忌的眼神,飞快地跑进了售卖小妖人的那家店铺。   柜台前站了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正在拨算盘,正是白日里那个美艳老板娘。瞧见有客人,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欢迎光临小店,姑娘想买些什么玩意儿?”   傅杳杳一指旁边的橱窗:“我要买白天关在里面的那个小妖人。”   老板娘扇着香扇:“哎哟,真是不巧,那只妖人白日里已经被人买走了。姑娘要不再看看小店其他珍藏?”   傅杳杳面不改色:“不是两日后才会来取吗?我知道现在还在你店里。”   老板娘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还未讲话,傅杳杳又说:“是魔尊派我来的。”   老板娘香扇一顿,震惊道:“魔尊?!”   傅杳杳:“对,魔尊点名要那只妖人,派我来取。”她从芥子里取出保存完好的仙草,“用这个换。”   老板娘眼尖,双眼发光地扑过来:“五品的雨丝花蔓!这……这!品相竟如此绝佳!”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又清清嗓子拿捏起来,慢摇香扇:“你是说,魔尊让你用这株五品仙草来换那只妖人?魔尊要那只妖人做什么?”   傅杳杳耸肩:“魔尊的事我怎么敢多问呢,姐姐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跟我一道回魔殿,亲自面见魔尊解答疑惑。”   老板娘:“……”   傅杳杳语气太过真诚,她一时竟分不出她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心诚意。   老板娘心里吐槽几句,面上不做显露。她可没那个胆子跟傅杳杳去魔殿,自然也觉得傅杳杳没胆子借魔尊的名义骗她。   虽然白日交定金的那位爷不好惹,但比起魔尊不值一提!   于是傅杳杳很快就再次见到了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小妖人。她换上了漂亮的裙子,耳朵毛又白又蓬松,小脸白净乖巧,只是看人时眼里全是戒备和恐惧。   老板娘笑眯眯地把绳子交给她:“烦请姑娘替我向魔尊问声好,今后若又看中了什么,尽管来取。小店随时欢迎他的大驾。”   傅杳杳接过绳子笑得十分灿烂:“那是当然,下次再来我就是熟客了,姐姐可要给我打折哦。”   老板娘第一次和这位魔尊传闻中的小情人打交道,发现她和那些高傲虚伪不可一世的修仙者并不一样,倒是有些意外,拧了下小妖人的耳朵交代:“那你就随这位姑娘去吧,记住了,今后要好好服侍新主人。”   小妖人越发恐惧,两只耳朵都蜷缩起来。   傅杳杳不想在这耽搁太久,以免生变,但牵着小妖人往外走时,却见她四脚踩地,像动物一样四肢行走。   她心中不忍,解开她脖颈上的绳子问:“你能站起来走吗?”   小妖人几乎把头埋到了地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她从出生至今,已记不清换过多少主人,受过多少虐待和折磨。   傅杳杳只好把乾坤罐取下来:“那你到这里面待一会儿,等回去了我再放你出来。”   美艳老板娘正抱着那株雨丝花蔓研究,闻言提醒:“最好不要,这小畜生报复心重,进去了指不定把你里面的东西全咬烂,到时候可有得你哭。”   傅杳杳伸手轻轻摸了摸她脑袋,“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如果你进去了乖乖待着,等回去了我做香芍花露给你吃,甜甜的,很好吃,好不好?”   她的乾坤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宝贝,都是今天在黑市买的,不怕她咬。   老板娘啧了一声。   最后小妖人还是进了乾坤罐,主要傅杳杳担心就这么走出去会被抢。   这可是十万金啊!   一路胆战心惊地回到魔殿,进去的那一瞬间傅杳杳才彻底放松下来。一路小跑回屋,关上门爬上床后把小妖人从罐子里抖出来。   掉在柔软的床上时她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飞快地缩到床角,紧紧地把自己蜷成一团。   罐罐从傅杳杳肩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左看右看,然后一口咬住她毛茸茸的爪子。   小妖人受到惊吓,身体剧烈颤抖,却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傅杳杳一把把罐罐拎回来,对她说:“你做到了对我的承诺,没有损坏罐里的物品,那我现在去给你做香芍花露。”   香芍花露是她的拿手甜品,之前在人间受到十里八乡的喜欢,白天采购的装备齐全,现在做起来也很方便。   之前空无一物的庭院如今已经有几分像她在人间的那个小院。   罐罐跟在她脚边跑来跑去,抱着什么咬什么。   傅杳杳端着香甜的花露进屋时发现小妖人已经睡着了。还是蜷缩防备的姿势,但脑袋搁在膝盖上,耳朵也软趴趴地搭下来。   她把那碗花露放在床边,抱着罐罐换了个房间睡觉。   心头大事得以解决,总算能睡个好觉。一觉睡醒,红月还是红月,世界还是阴沉,但傅杳杳莫名觉得朝气满满,浑身干劲。   罐罐已经抱着醉梦葵的枝干啃起来,好在幼崽吃的不多,啃了两口就饱了。傅杳杳把它放在肩上,推门出去。   刚踏出门,庭院里窜过一个小身影,咻的一下躲进了屋里。   放在床边的那碗香芍花露已经空了。   傅杳杳没管她,开锅做早饭。不算在清渺宗的那五年,这十三年在人间独自生活,倒是练就她一手好厨艺,刚好试试魔界的食材和人界有什么不同。   金丹期的修为早已辟谷,但傅杳杳还是觉得吃饱了肚子干活才有劲。   作为一名农校人,她对种植有天然的热情。这庭院光秃秃的,看着就荒凉,傅杳杳撸起袖子就开干。   她把院子划分为两个区域,一边种蔬菜花草,一边种仙草灵花。   将玉石地面敲碎,铺上厚厚的土壤,挖坑移栽活苗,疏叶修剪,堆粪浇水,观察叶片是否有病害虫害情况,傅杳杳做起这些称心应手,还掏出专门准备的小本本做种植培育笔记。   土壤和光照是决定植物生长的关键因素,但魔界没有太阳,植物是如何生长的呢?难道是土壤不同?   傅杳杳一搞起种植就废寝忘食,当年大学导师评价她很有种搞科研的毅力在身上。   每天抱着小本本扛着小锄头,写写看看,挖挖刨刨,还用在黑市淘到的法宝赤阳珠模拟太阳,手动进行光合作用。   好像又回到了大学做毕设那会儿,一腔热血和心血都投在了农田上。   她觉得这些植物也没有很难养嘛。买回来试种的仙草虽还未茁壮成长,但花苗看着十分健康,花叶翠绿,灵气四溢,并不像珍宝阁那老板说的活不过十日模样。   那株被她白捡回来快枯死的醉梦葵甚至根须转绿,被修剪成几截分别埋在田里的根茎也冒出了小小的新芽。   而菜田这一边就要茂盛得多,普通花草蔬菜种起来容易多了,在她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每顿都能吃上新鲜蔬菜。   几天时间下来,之前冷冰冰的庭院变得生机勃勃,有花有草有树,越来越像她在人间的那个小院了。   她不知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改善了居住环境至少让这朝不保夕的囚禁生活舒心了不少。   而几天时间,小妖人对她也终于没那么戒备,会吃她做的饭,也会跟跑来跑去咬东咬西的罐罐玩一玩。   ……   百里貅的神识覆盖了整座魔殿。   他只需心念一动,魔殿每一个角落都能尽收眼底。   傅杳杳每天做了什么他都知道,起先还兴致勃勃地等着她到底有哪些新鲜手段。傅杳那个没用的东西只会投毒下药,拔剑和他拼命,实在无聊得很。   结果等来等去,发现这个人居然还不如傅杳!   简直毫无上进心!   百里貅阴沉沉看着那个又蹲在他埋尸的庭院上刨土的背影,问旁边给他捶腿的白衣仆人:“修仙界想方设法夺舍傅杳,就换了这么个不思进取的废物来杀本尊?”   他耐心耗尽,满眼都是杀意,一脚将那仆人蹬开,身形消失在王座。   再出现时,已经站在傅杳杳卧室前的走廊下。   傅杳杳正撅着屁股在拔草,旁边放着一把小锄头,罐罐本来在菜地里滚来滚去,突然感受到什么,一头扎进傅杳杳怀里。   傅杳杳后知后觉感知到杀气。   回头一看,多日不见的大魔头就站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阴森森盯着她,暴躁写在脸上,杀意非常明显。   傅杳杳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百里貅一步步走近,曳地的衣摆扫过地面,发出蛇信子一样的声音,直至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我要杀了你。”   傅杳杳:“???”她快吓哭了:“为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百里貅说:“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要杀了你。”   傅杳杳:“???”   大哥!做人要讲道理的啊!   她不敢跟疯批讲道理,保命要紧:“不不不!我做了我做了!”   傅杳杳把怀里瑟瑟发抖的罐罐拎出来,往地上一摆:“魔尊请看!这是我为您养的云川兽!”   她说:“罐罐,给魔尊比个心!”   地上的小云川兽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傅杳杳拼命给它使眼色。   在主人殷切又急迫的逼视下,终于不情不愿弯起两条尾巴,两个尾巴尖朝内向下,比了一个颤巍巍的爱心出来。   百里貅:“?”    第7章   一只蓝莹色的蝴蝶突然从百里貅眼前飞过,然后翩翩落在他肩上。   这小院花草树木都有,只差些活物点缀生机,那日在黑市看到这灵蝶好看,买了两笼回来恰好派上用场。   如今庭院花草盎然,彩蝶纷飞,半空之中有她用修为催动的人造太阳赤阳珠,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   整座魔殿死气沉沉,唯有她这里生气蓬勃。   百里貅看着那只蝴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那么暴躁了,任由它在他肩头翩然起舞,弯腰把地上还在兢兢业业比心的云川兽拎了起来。   罐罐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发现魔尊正在打量自己,讨好地喵了一声,扭着小脑袋去蹭他掌心。   百里貅嫌弃地把它扔了出去。   罐罐落地不动,趴在地上装死。   肩上那只灵蝶又翩翩飞走,飞向旁边那块种着仙草的药田,落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盏上。百里貅视线也移过去,盯着那一田仙草灵花看。   傅杳杳福至心灵,赶紧站起来说:“魔尊大人,这也都是我为您种的仙草!不瞒您说,修仙界的花草很难在魔界存活,我这段时间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就是在研究如何培育这些仙草!您看,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魔界,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仙草呢!”   百里貅终于有反应了,回过头问她:“就这些?”   现在田里这些仙草在修仙界确实烂大街不值钱,比如狗尾巴草醉梦葵。但对于魔界而言,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奇观!   天知道她这段时间为了调配土壤酸碱研究作物习性熬了多少个大夜!   结果到了魔尊这里,就变成了“就这?”   傅杳杳在心里问候他祖宗,面上却露出坚强的笑容:“万事开头难,只要魔尊大人愿意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培育出更多仙品!修仙界有的东西,我们魔界必须有!修仙界没有的东西,我们魔界也要有!我们卷死他们!”   不知道她马屁是不是拍对了,百里貅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俊美相貌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他收回之前对她的评价。   这个人并不无聊。   她比傅杳有趣多了。   听听,多无耻啊!   虽说修仙界的人一向卑鄙无耻,但无耻的像她这般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的,百里貅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仅开始怀疑,她真是修仙界派来的人吗?或许她其实是魔界的人,夺舍了傅杳打算靠这个身份接近他图谋不轨?   毕竟她一口一个“我们魔界”说得实在过于顺口了。   可魔界哪个魔修像她这般废物?   百里貅神识一动,本想直接去她识海验明真相。但下一瞬间又收回了神识。   不,这样就太无趣了。   且留待观察。   傅杳杳感觉到他似乎不打算杀自己了,心里长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突见他手指一招,藏在房间门后的小妖人就一阵风似的被他抓在了手里。   百里貅掐着她的脖子吊在空中,垂眸喜怒难辨地打量着。   傅杳杳着急道:“她只是帮我施肥浇水照顾药田的小妖人,她还什么都不懂,请魔尊高抬贵手!”   小妖人在百里貅手里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威胁时低吼的声音,低头狠狠咬住他虎口。   傅杳杳甚至以为她下一刻就要被百里貅扭断脖子,没想到百里貅只是皱了下眉,就像刚才扔罐罐一样把小妖人扔在了地上,然后看了眼旁边脸色惨白的傅杳杳,面无表情伸手在她裙子上蹭了蹭手上小妖人的口水。   他手指一招,便从芥子空间取出一物,扔到傅杳杳面前:“这是一株七品赤月苓,还没成熟,你好好培育,要是养死了,你给它陪葬。”   ?   ??   ???   干霖娘!   听到了吗!!干霖娘!!!   百里貅似乎从她的表情猜出她在骂他,不悦道:“你在骂我?”   傅杳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在夸您呢!这可是七品的仙草,有价无市的宝贝,魔尊果然厉害,连这种藏品都有!”   百里貅眼里露出一丝得意来:“这是本尊从悬壶宗抢来的。”   傅杳杳:……   你妈的,抢人东西还挺骄傲?   百里貅确实挺骄傲的,他阴森森又得意洋洋地说:“本尊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给修仙界找不痛快,他们不痛快了,本尊就痛快了。你好好培育,养好了本尊要让妙白衣看看,他们修仙界养不熟的玩意儿,在我魔界活得有多好。”   妙白衣是悬壶宗这一届的宗主。   魔尊竟是小学鸡!!!   傅杳杳眼含热泪:“我会好好努力的——”   百里貅又看了这庭院一眼,然后一阵烟似的消失在原地。   傅杳杳双腿一软蹲坐在地,看着地上那株要死不活的七品仙草,感觉它就是自己的催命符,它的死期就是自己的死期。   过了会儿,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扶住她胳膊,努力地想把她扶起来。   傅杳杳转头一看,居然是小妖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傅杳杳有些高兴,垂头丧气的心情都好转不少。小妖人见她对自己笑,慌忙低下头去,傅杳杳摸摸她的头站起来,正拍裙子上的泥,突然听到一道小小稚嫩的声音:“他是妖人。”   傅杳杳一愣:“什么?”她看向旁边的小妖人:“你会说话?”   小妖人低着头:“会。”   傅杳杳来不及惊喜,想起她刚才的话:“你是说……刚才那个,魔尊是妖人?你怎么知道?”   小妖人说:“同类的感应。”   傅杳杳惊呆了。   百里貅是妖人!她不会是仙魔两界第一个知道的人吧?毕竟根据她以前听来的各处八卦,可从来没有哪一道消息提过此事!   难怪没人知道强大到变态的魔尊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原来竟是深居北域的神秘妖人么。可如果是避世不出的妖人,又怎么会跟修仙界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傅杳杳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她高兴地拉过小妖人的手:“原来你会说话啊?你有名字吗?”   小妖人并没有进化出人类的手掌和手指,她的四掌圆乎乎的,白色绒毛又细又软,掌心粉嫩,形状有点像傅杳杳以前上大学时戴的猫爪手膜,好看又好摸。   小妖人被她摸得耳朵尖通红:“我叫星垣。”   妖人天生对情绪敏感,能感知对方的喜怒哀乐。跟傅杳杳相处这么多天下来,早已知道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她原先也在人间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被囚禁在人界一位权贵的府中,虽然折磨不堪回首,但那却是她唯一愿意回忆的一段时光。   因为人间有阳光,那光芒透过窗户和笼子落在她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让她想睡觉。   眼前这个少女给她的感觉,就像人间的阳光,却又比她当时感知的那抹光芒要炽烈。   傅杳杳高兴坏了:“太好了,以后终于有人陪我说话了!”可想到目前的处境,又难免沮丧,问她:“星垣,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你要不要回北域去?”   星垣摇头:“我记事起已被贩卖。北域路途遥远,危机重重,我回不去。”   觊觎妖人的人太多,以傅杳杳的修为也不能护送她回家。她想了想问:“你也看到了,这个魔尊喜怒无常,随时都要杀人,你是想跟着我,还是离开魔殿?”   星垣想也没想:“我跟着你!”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出生至今感受过的唯一善意就是傅杳杳给的。魔殿这个同类虽然可怕,但外面那个世界更可怕。   傅杳杳便道:“行,那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想办法送你回北域。”   她拉着她毛茸茸的爪子打量一会儿,从芥子空间里翻出一颗三品的补灵丹。   这段时间她翻完了《天材地宝全书》,已经搞清楚芥子里大多数宝贝的详情。   补灵丹是修仙界最常见的用来提升修为的丹药,对于普通修炼者而言三品以上就一丹难求了,但作为归元宗的大小姐,傅杳的藏品要丰富得多。   星垣没有修为,但补灵丹应该可以促使她生出手脚。   傅杳杳把丹药喂给她后就一脸期待地等着,星垣也不知是被她看的,还是自身太热,很快脸颊通红,脑袋上开始冒热气,像蒸熟了一样。   装死的罐罐终于活过来,看稀奇一样围着冒烟的星垣绕圈圈。   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傅杳杳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再睁眼时,就发现星垣从地上站了起来,惊喜地原地蹦了蹦。   她光着脚,一边蹦一边稀奇地看自己的手指,新长出的手脚跟小孩一样,白白胖胖的。傅杳杳比她还高兴:“明天上街给你买鞋!”   星垣进化出了手脚,但毛茸茸的耳朵还在。药补不宜过,恐身体承受不住,傅杳杳也不敢再喂她一颗补灵丹,在乾坤罐里找了件自己买的衣服给她改成带兜帽的斗篷,遮住她的耳朵。   看她坐在那穿针引线,星垣忍不住说:“你真厉害。”   “对吧!我也觉得!”傅杳杳栓好一个线头:“我以前也不会这些,学了很久呢。”   独自在人间生活的那十多年,她也终于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气小女孩长成什么事都敢抗一抗的大人了。    第8章   大概是白天被发疯的百里貅吓到了,晚上睡觉时傅杳杳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那座灵气充裕的后山,梦里的小女孩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寻找。这次她是有意为之,只因她无聊了,又想起那一次看见的那个被囚禁的怪物,想再去看一看。   于是她再一次闯入了禁地。   这地方本有灵兽把守,还有结界,除了归元宗的掌门无人能入内。但她是掌门的女儿,身上还有父亲为了保护她留下的掌门印,灵兽识得血脉,掌门印可过结界,于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洞前的杂草比之前长高了很多,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她拨开草丛,果然看见了那个怪物。   洞口还有结界,这一道结界她无法穿过,只好在洞口蹲下打量。那怪物依旧还是上次她见时的姿势趴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样。她捡起一块石头朝它砸去,石头又被结界弹了回来。   她便生起气来:“喂!你还活着吗?你为什么不理人?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归元宗的大小姐!只要你回我一句话,我便让爹爹放你出来!”   那怪物终于有了反应。却不是回话,而是缓缓抬头看过来。   一双极为浑浊野兽般的眼睛,被血污掩盖看不清的脸。他裂开嘴朝她森然一笑,脸上的皮肉便像碎片一样簌簌掉落,下一刻迅速被涌出的鲜血覆盖。   她被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缓过来后气愤不已,可是隔着结界,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指着他怒道:“你竟敢吓我!我定叫爹爹不饶你!”   说完就跑了。   梦境一转,是她再一次来到禁地。而这一次她身边跟着一个威仪的中年男人,行至洞口,血污遍地,洞内的怪物像刚经受过巨大的折磨。   中年男人严肃道:“杳儿,你今后要继任掌门之位,你既已发现,为父便也不瞒你。这是我归元宗的秘辛,绝不可为外人道。此人乃是我宗不传秘阵——百川归的阵眼。他永世不可离开此处,你继任掌门之后要按时加固阵法,巡视监管。”   她瞪大眼睛:“爹爹,他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中年男人顿了半晌,沉声说:“三百余年。”   洞内的人猛地抬头看来。   那像野兽一般浑浊的眼睛在此刻迸射出摄人的寒光,死死盯着外面。   傅杳杳被这道视线吓得从梦中惊醒过来。   ——那是百里貅!   那个眼神,她不会认错!   百里貅竟然被归元宗囚禁了三百多年!   傅杳杳抚着心口大口喘气,终于窥到这件事的一丝真相,紧张又好奇。   星垣从另一头爬过来小声问:“你做噩梦了吗?”   傅杳杳看着她又想起百里貅的妖人身份。妖人生来两个极端,要么极其弱小,要么极其强大,百里貅很显然属于强大的那一类。常人都对之避之不及,修仙界还是正道之光,又怎么会捕捉这样一个妖人囚禁起来?   不传秘阵,阵眼——   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可没有什么好的联想。   她想了想,把芥子空间里所有记载归元宗阵法的秘籍全部找了出来。星垣见她神情凝重,默默地蹲在一边陪着她。   一夜时间,傅杳杳翻遍了所有秘籍,也没有找到梦中所说法阵百川归的任何资料。也对,既然只传给下一任掌门,为了保密大概率不会留下书面信息。   她看着窗外由弯变圆的血色红月,梦里怪物的形象和昨日见过的百里貅渐渐重叠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和归元宗的深仇大恨。   三百年多年不见天日的囚禁,那么狭小的洞口,他日复一日趴在地上,是怎么度过的?也不怪他会变成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疯批大魔头。   傅杳杳一想到梦中他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滋味,捏着拳头捶了捶堵气的胸口。   长叹了几声气,转而又开导自己。   管他怎么度过的,那是他和修仙界的恩怨,现在人也杀了,仇也报了,反正跟她这个无辜的凡人没关系。她还是多可怜可怜自己吧!   要是养不活那株七品仙草,她马上就要没命了!   星垣看她又是叹气又是愁眉苦脸的,也能猜到她在为什么烦恼。她自出生起被贩卖各界,虽是个小孩,见识却并不少,小声说:“我在醉玲珑里见到过他们运来一株还在生长的六品仙草。”   醉玲珑就是之前售卖她的那家店,那个美艳的老板娘就叫玲珑。   傅杳杳眼睛一亮。   如果能借鉴他们培育的经验,应该能少走很多弯路,只是不知道那老板娘愿不愿意和她分享经验。反正今日也要上街给星垣置办物件,两人起床稍作梳洗带上罐罐便出门了。   傅杳杳如今对魔殿的地形轮廓了然于心,熟门熟路地找到殿门踏了出去。再一次目睹群魔乱舞的场景,她已经能淡定处之了。   往日那个总是热情揽客的小贩抱着他的狼牙棒郁郁寡欢坐在地上,傅杳杳好奇地瞄了两眼,忍不住凑过去问:“你咋啦?”   小贩用手掌抚摸着他那根血迹斑斑的狼牙棒,愤愤盯着对面新来的小贩:“生意都被他抢走了,我总要找机会弄死他,砍掉他的脑袋用他的脑浆调酱。”   很好,这发言很魔界。   傅杳杳不想下次出来看见血溅三尺脑浆乱迸的场面,从储物罐里掏出纸笔:“你杀了他,还会有新的小贩来摆摊,难道你要来一个杀一个?”   小贩无比郁闷:“不然还能怎么办?”   傅杳杳边写边道:“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你的生意之所以会被他抢,还是因为产品不够好。可能大家并不是很喜欢吃你的蟑蚊血乳,不如换个别的食物卖!”   她把写好配方的纸递给小贩:“试试这个配方。它叫白丁香露,是我的独家秘方。”   小贩半信半疑地接过配方,在傅杳杳炯炯有神的视线中稍微有了点信心:“行吧,那我试试。”   傅杳杳拍拍他的肩站起身:“不用谢,都是为了我们魔界。”   说完牵着星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小贩咂摸着她那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们魔界……?”   自从上次确定魔修不敢对她做什么后,傅杳杳走路的姿势都要昂首挺胸得多。   星垣穿着斗篷,粉白的兜帽戴在头上正好能遮住耳朵,如今她有了手脚,再不是之前那个四肢爬行的妖人,没人认出她的身份。却还是十分畏惧,紧紧牵着傅杳杳的衣角寸步不离,埋着头将大半张脸都藏进兜帽里。   傅杳杳没着急去醉玲珑,先给星垣置办了一身行头,又买了些法宝给她防身。星垣看着大把大把花出去的金子,又看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傅杳杳,眼尾悄悄红了,埋头揉一揉。   到醉玲珑的时候,美艳老板娘正摇着香扇跟伙计交代什么,一看见傅杳杳,眼角便挑起来,“哟,这不是傅姑娘吗,难道是魔尊又……”   她话一顿,瞧清楚跟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再一看那副完好的手脚,顿时不掩嫉妒:“这小东西倒是有福气,遇上魔尊恩典,连手脚都有了。”   星垣还是害怕她,身子一缩藏在傅杳杳背后。   傅杳杳自来熟地打招呼:“玲珑姐姐,几日不见,姐姐越发.漂亮了呢,这皮肤是怎么保养的,居然比牛奶还要白!”   玲珑轻哼了一声,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瞧你嘴甜的,可是魔尊又有吩咐?”   傅杳杳亲亲热热的:“这次是我有事想向姐姐打听。姐姐见多识广,除了姐姐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   玲珑用香扇掩鼻轻笑:“我就说你嘴怎么这么甜,原来是有事求我。你且说说什么事。”   傅杳杳双眼清澈,闪烁着十分诚挚的光芒:“近日魔尊交给我了一株七品仙草,叫我培育成熟。听闻姐姐这里曾经也有过一株六品仙草,所以想向姐姐请教一些培育经验,若能完成魔尊吩咐的任务,到时候定然不会忘了姐姐的功劳。”   玲珑眼神发光:“七品!”她咽了下口水,想到那是魔尊的东西又赶紧收回贪欲,看了眼她身后的星垣:“是这小东西告诉你的吧?只是我不瞒你,我没什么经验能给你,那六品仙草我就过了个手,第二日就被客户取走了。”   傅杳杳又问:“那你们平日是如何种植仙草的?”   玲珑被这个问题逗笑了:“种植仙草?我们连菜都种不活,哪有那本事种仙草。”   傅杳杳:“……”   实在是高看你们魔修了!   玲珑摇着扇子悠悠道:“想要什么,去修仙界抢就是了,还费那功夫种。”   傅杳杳:“?”   难怪修仙界要灭了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傅杳杳算是明白了,魔界养不活仙草灵花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太阳土壤,纯纯就是被魔修懒的!   为非作歹烧杀抢掠的基因可以说是刻进DNA了,让他们乖乖种地简直违背本性!   傅杳杳放弃了,还得靠自己。    第9章   虽然玲珑没给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临走时傅杳杳还是从芥子里取出一瓶丹药递过去:“多谢玲珑姐姐,这瓶美颜丹送给姐姐,虽然以姐姐的美貌并不需要这个,但锦上添花嘛。”   一句话把玲珑哄得眉开眼笑,摇着香扇将她送出门去。   走到门口时想到什么,“你且等等。”她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物递给傅杳杳:“你即送了我礼物,我便不能让你空手而回。天材地宝惯是生于天地,自然孕育而成,人工培育难度极大,若是养在修仙界倒也容易些,偏偏又在我们这暗无天日的魔界,更需灵物灌溉养护。这块月光石里记录了伴生仙草的灵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或许对你有用,你且拿着吧,用修为催动就能查看了。”   傅杳杳高兴地接过那块月亮形状的石头,“多谢玲珑姐姐,到时候要能培育成功,魔尊那里必定记姐姐一笔功劳。”   玲珑巧笑嫣然:“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出来一趟也算收获颇丰,傅杳杳兴高采烈打道回府。刚走到魔殿外面,就遇到在台阶下蹲她的熊青青。   她前几日一直没出现,可把熊青青急坏了,还以为她被魔尊玩腻了杀了呢。今日得到消息就赶紧赶了过来,一见她便迎上来:“傅姑娘,可算等到你了!诶,这是……”   熊青青应该是认出了星垣,但见两人亲密的样子,碍于周围有人,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只问:“傅姑娘,魔尊那里可有消息了?”   傅杳杳朝他招招手,超大一坨的熊青青便乖乖弯腰附耳过来,听见她小声说:“魔尊行踪不定,此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眼下却有个大好的机会,能当你的敲门砖。”   她把七品仙草的事说了,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凭我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完成魔尊交代的任务,还需熊大哥在外协助,到时候若能培育成功,魔尊那里必定记熊大哥一笔功劳!那时我再引荐,岂不是顺理成章?”   熊青青羡慕得快哭了:“魔尊继位后从来没有给谁派过任务,连四域之主都没有这份殊荣,傅姑娘真是深得魔尊信任啊。”   傅杳杳:……   他为之振奋:“而傅姑娘如此信任我,熊某又岂能辜负姑娘所托!”他从芥子空间取出一物交给傅杳杳:“这是一件传音法宝,还有定位的功能。你随时可以通过此物和我传音,熊某但凭吩咐!”   傅杳杳满意地收下了。   回到魔殿的时候,星垣看她的眼神格外崇拜。   傅杳杳笑眯眯摸她耳朵:“你看什么?”   星垣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你好厉害。”   傅杳杳问:“哪里厉害?”   星垣耳朵都被她摸红了也没说出来她具体哪里厉害。   但就是她好厉害!我好崇拜!   一回院子,罐罐就从傅杳杳怀里跳下来开始满院追灵蝶玩。   傅杳杳也不敢耽搁。那株七品仙草昨天已经蔫蔫儿的,昨日夜里她腾了一块药田出来,将它种了进去,现在一看,叶子又黄了几分。   《天材地宝全书》里有对赤月苓的介绍,好在并不是绝世于今的孤品,书中对赤月苓的习性功效倒是有所描述。   赤月苓喜阴喜潮,大多生长在深渊水涧边,周围常有妖兽出没,等赤月苓成熟就会成为它们的美餐。悬壶宗这株幼苗大概也是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妖兽口中抢下来的,没想到便宜了百里貅。   傅杳杳把飘在院子上空的赤阳珠撤了,先用篷布搭了一个大棚,把药田里喜阳的仙草灵花移了进去,再用修为封了一层结界以免温度溢出。   魔界没有阳光,天然符合赤月苓的生长环境。星垣看她拿着铲子在药田里挖坑,也抱着一把小铲子去帮忙。傅杳杳现在知道如何调动修为,干起活来效率大大提高,药田旁边很快出现一条半人高的沟渠。   罐罐在里面滚来滚去,很快滚成一只泥猫。   正干的不亦乐乎,傅杳杳突然汗毛竖立。   她腿一软就连人带铲滚进了坑里,再爬起来的时候,果然看见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百里貅像个鬼一样站在药田边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星垣和罐罐已经排排站好,傅杳杳抖抖嗦嗦地从坑里爬出来:“魔尊大人,您怎么来了?”   百里貅扫了一圈:“在做什么?”   傅杳杳老实巴交:“我想造一个人工溪流,让这片药田周围有流动的水渠,模拟湿地环境。”   百里貅:“所以你就在挖坑?”   傅杳杳:“对。”   百里貅:“嗤——”   ?   他是在嘲笑我吗?   傅杳杳小心翼翼瞅过去,看见百里貅突然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中轻描淡写地一挥。   药田眨眼之间大变样。   耳边传来溪水哗哗的声音,她的半成品水沟摇身一变成了清可见底的溪流,潺潺水流绕药田而过,流向院中凭空出现的一方白玉水池,水里甚至还有鱼!   百里貅转过头,看了眼少女布满细汗的额头上竖起的那撮呆毛,嘲讽道:“你那身修为留着没用不如拿去喂鱼。”   你妈的!!!他就是在嘲笑我!   傅杳杳愤怒得呆毛都在抖。   百里貅瞟了一眼旁边抱着小铲子满身泥点的星垣和缩成一坨像个泥团的罐罐,留下一句“一群蠢货”,又像上次一样消失在原地。   傅杳杳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回来了,顿时拿起铲子指着主殿的方向,嚣张地骂了句傻逼。   溪流里的锦鲤突然一跃而起,鱼尾巴甩在傅杳杳额头上。   啪的一声脆响,傅杳杳被浇了一头的水,额头上顷刻浮现一道尾巴形状的红印子。   傅杳杳目瞪口呆。   半晌,捂着额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太欺负人了!!!   连条鱼都欺负她!!!   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开关,好像要把自从被迫穿越以来遭受的所有委屈愤怒都哭出来一样,傅杳杳把铲子往脚边一扔,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哇哇大哭。   星垣紧张地不知所措,罐罐猛地竖起两条尾巴,全身毛都炸起,龇牙咧嘴露出两只小尖牙,一头扎进水里。   溪中顿时一阵鱼飞猫跳,罐罐很快叼着一条金红色的锦鲤从水里跳出来,耀武扬威地走到傅杳杳面前,把那锦鲤往她面前一丢,抬着小脑袋示意她打回去。   见傅杳杳没动作,小尖牙一露,一爪子拍在鱼头上,当场把锦鲤拍死了。   傅杳杳一下就被逗笑了,用手背擦擦眼泪,抓起地上翻肚子的锦鲤,恶狠狠指挥罐罐:“再去抓两条来!今晚吃烤鱼!”   罐罐开心地扎进水里。   它好像爱上了抓鱼的游戏,贼头贼脑看着鱼逃命地游,等鱼放松警惕再一头扎过去。   庭院又生动起来。   因为有了溪流活水,这小院景观看着越发精致。百里貅不愧是魔界第一人,挥袖便是奇观。傅杳杳在院子里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到溪流的源头。   凭空出现的活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溪流,流进院中的白玉水池。但水池却仿佛永远装不满,碧波荡漾,玉石见底,映着院中的绿树灵花,别有一番风景。   傅杳杳依据溪流水池的位置又重新布置了小院,让整座庭院的布局更加合理。如今这院子有花有水,有蝴蝶也有锦鲤,倒是比她在人间的那个院子还要完美。   看在百里貅帮她解决人造湿地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计较他借鱼尾巴揍她的事了!   哼,毕竟是个被关了三百年的小可怜,不跟疯子一般计较!   几个时辰忙下来,她已经把不开心全部抛诸脑后。重新布置过的庭院被划分成炊事区、休闲区和种植区三个部分,空间划分井井有条,傅杳杳看了一圈,觉得自己是有一点子设计天赋在身上的。   罐罐抓的鱼已经在案板上排排摆好,傅杳杳杀鱼的时候星垣在她的指挥下架好火堆,清澈见底的玉池被她划在休闲区内,池边搭好了她之前在黑市买的蒲团小桌。她决定以后在玉池里种点荷花菖蒲,一边烧烤一边赏荷岂不美哉。   院子里很快飘出烤鱼的香味。   罐罐看看傅杳杳和星垣手里香喷喷的烤鱼,再看看自己盘子里两片草叶子,顿时不干了,撒泼打滚要吃鱼。   傅杳杳奇怪道:“你又不是真的小猫咪,吃什么鱼,吃你的天材地宝去。这可是二品仙草,两片叶子够你吃了。”   罐罐:“喵——!”   不行!要吃鱼!盼盼   傅杳杳只好往它盘子里加了一条鱼,罐罐欢快地摇着尾巴,两只爪子抱着鱼吧唧吧唧啃起来。   篝火燃得旺,火光投射在四面玉石上,反射出大片绯红的光,虽然苍穹只有一轮弯月,却仿佛落满了朝霞的余晖。   傅杳杳从不羡慕修仙之人,她就喜欢凡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   不管在哪里,她都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第10章   吃饱喝足,两人一猫躺在地上消食。傅杳杳在身下铺了张软垫子,懒洋洋躺着不想动。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她浑身燥热,干脆把鞋袜都脱了,双脚放到水池里乘凉。   头顶分明还是那轮血月,可这样躺着欣赏,闻着空气中的仙草花香,又生出一种人间美景的触感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脚,清水漫过小腿,触感温柔,玉池水声哗哗,她只觉困倦袭来,慢慢闭上眼。   林间白雾弥漫,她似乎在林中行走,拨开雾色后,来到一处山洞前。   又是梦。   傅杳杳现在已经习惯被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拉入梦境了。刚好她对百里貅被囚禁一事也很好奇,干脆以第三视角仔细观看起来。   梦中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女孩的形象,她长大了,长成了傅杳杳熟悉的模样。   ——那是长大后的傅杳。   尽管还显青涩,眉眼间的高傲却一如既往。她行至山洞前,唤了两声,一只硕大的灵兽便出现在她面前,亲昵地蹭了蹭她手背。   傅杳喂了灵兽一些吃食,终于朝里走去。   洞内的景象不曾变换。还是布满血污的狭窄洞身,匍匐在地的怪物。洞外世事变迁,他的世界一成不变。   傅杳手腕戴着一串手链,那串手链可以让她的手穿过结界。她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些吃食,伸手递进去,喊他:“喂,小怪物,吃饭了。”   还是怪物的百里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傅杳等了半天,眉眼一拧:“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可是求了爹爹许久,他才答应让我隔段时间给你送些吃食!”   百里貅还是没动静,只是他所处的地面突然迸射出一束白光,光芒将他包裹起来。地面显出一个纹路复杂的阵法,他就被困在这个阵法中,半点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开始兽化,骨骼扭曲刺破皮肉,全身上下都被道道黑气覆盖。   那黑气仿佛丝线,每一根都勒进血肉里。他的身体被勒得四分五裂,皮肉掉落,鲜血淋漓。   可那些伤口又迅速恢复,只是还未长出新肉,就在黑气的缠绕下再次分崩开裂。   就这样反反复复,极尽折磨。   而阵法中那束淡淡的白光逐渐变了颜色,像汲取了营养,光芒甚至浓郁到透出一抹翠色的绿。   折磨终于停止,百里貅整个身体都被血污覆盖,成了一个血人。这样巨大的痛苦,他却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抬手抹了抹眼皮上的血,抬头时露出一双麻木的眼睛,然后伸出满是血污的双手,抓起面前的吃食,塞进嘴里。   洞外的傅杳已经被这番景象吓得面色惨白。   她第一次看见阵法启动。   脸上神情几经变换,眼里的愧疚终归还是被某种复杂情绪取代,但语气却放温和了许多:“够不够吃?还要吗?你还想吃什么,我下次再给你带。”   百里貅并不答话,吃完东西又趴了回去。   傅杳走近一些,从芥子里摸出一瓶上好的伤药放进去:“不知你用不用得上,哪里疼的话就擦一擦。”   一只蝴蝶从洞前飞过,恰好在她收手的瞬间从未缝合的结界处飞了进去。傅杳没注意,方才浓郁的恶臭血腥味从结界飘出来,她皱眉捂着口鼻,不想再看见这幅惨象,转身匆匆离开了。   蝴蝶在狭小的洞内飞了半天,发现飞不出去了,只好停在面前一根手指上。   百里貅歪了歪脑袋,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蝴蝶。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好像怕一呼气,那只蝴蝶就会飞走。   傅杳杳听到梦里有一个声音在自言自语:   ——他生来就是我宗门的阵眼,要是没有他,我归元宗的灵脉就保不住了。前几日见到艮山派那群弟子,竟然穷得到处打牙祭,我可不要过像他们那样穷困潦倒的日子!不过是个怪物,我今后对他好一些便是了。   傅杳杳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傅杳会异想天开地认为百里貅爱她了。   不光因为外界的谣传,更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的这段渊源。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对他释放“善举”的人,她跟爹爹祖父都不一样,她给他送水送药送吃食,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照过他。   在高傲的归元宗大小姐心中,“阵眼”理应为此感恩。   而百里貅后来的行为更坐实了她的猜想。他逃出来后,杀光了归元宗的人,却唯独没有伤她一分一毫。只不过是囚禁罢了,像之前归元宗对他做的那样。   所以她一边仇恨,一边又为这份独一无二的区别对待自得。   就是这份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她从未意识到,区区送水送食的举动,怎么可能抵得过三百多年极尽折磨的囚禁。   她自以为的善举,不过是为自己的愧疚开脱。她分明知道宗门对他做了什么,但为了宗门的繁荣,她如她的祖辈一样,默许了这种行为。   哪怕一次,一瞬间,一个念头,她从未想过放他出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火光,熊熊大火烧毁了整座后山,傅杳杳如坠火海,滚烫的热度直接把她从梦中烧醒。   猛一睁眼,百里貅那张苍白如雪神情暴躁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他蹲在她面前,黑发垂落,像墨一样铺在她身上,好像要将她淹没。   傅杳杳吓得妈呀一声。   百里貅很满意她的反映,暴躁都散了不少,但眉眼还是不耐烦地拧着:“你把我的鱼都吃光了?”   傅杳杳结结巴巴:“没……没有啊,就吃了,四五六七条吧……”   百里貅冷笑一声:“你倒是敢吃。”   他眼光扫向一旁。   傅杳杳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大惊失色。   星垣倒在她旁边,全身通红,像蒸熟的虾,皱着眉满脸痛苦。罐罐也睡着,耳朵尖一点粉红,睡得倒是很香。   借着水池,傅杳杳看见自己也面色绯红,像喝醉了一样。难怪她会被热醒!   她赶紧把星垣扶起来,肌肤相触,烫得她一个激灵,她着急问百里貅:“她怎么了?”   百里貅不紧不慢地说:“她就要爆体而亡了。”   傅杳杳:“?!”   百里貅看了眼满桌的鱼骨头,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琉璃岛的紫冰鱼,一条抵十年修为。被你们吃了这么多,解海蓝肯定要跳脚了。”   什么琉璃岛啊!这不是她院子里的鱼吗?!   百里貅接受到她迷茫的眼神,突然哈哈大笑:“你蠢得令我愉快。”   傅杳杳:?   ??   ???   艹啊!!!   傅杳杳在梦中对他的那点怜惜全没了,现在只想把爆笑的百里貅捶一顿。   有那么好笑吗?!啊?!堂堂魔尊,笑点就那么低吗!   可惜实力差距过大,只能忍了。傅杳杳抱着星垣不知道怎么办:“她是因为吸收了过多灵力才会这样吗?我应该怎么救她?”   百里貅止了笑,变脸跟变天似的,垮着一张臭脸:“为什么要救她,这么弱小的妖人,活着丢人。”   傅杳杳想起他梦中的模样,认真地说:“想活并不丢人,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们。”   百里貅阴沉地看着她。   他确实看不透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可妖人素来能感知他人情绪。每一次见面,他都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求生欲。   那旺盛的求生欲,比他挣脱囚禁那一日,从洞中走出来时看到的阳光还要强烈。   真是奇怪,活着有什么好?   这世间罪恶肮脏,遍布黑暗,魔界如此,修仙界也一样。只待他完成逆转之阵,让修仙界那群无耻之徒感受绝望之后,便要让所有人给他陪葬。丽嘉   傅杳杳眼睁睁看着大魔王在她面前变暴躁,脸上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突然浮现道道黑气。跟在梦中看到的那缠身的黑气一模一样,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暴戾。   完了,怎么就又惹到这祖宗了!   傅杳杳战战兢兢,生怕被他一巴掌拍死。没想到百里貅只是一把将星垣从她怀里拎了出来,手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然后把人扔进了水池里。   星垣浮在水面,周身溢出白光,水池里的水渐渐变为翠色清透的绿,傅杳杳在池边感受到浓郁的灵气。   她猜百里貅应该是用什么办法把星垣体内多余的灵力转移到了水池里,那一池翠绿的灵水看着别提多诱人了。   仙灵根体质之所以优于常人便是能自动吸收四周的灵气,只是这魔界并没有灵气给她吸收,现在傅杳杳看着这一池灵水,只觉灵魂深处发出了“我想要”的呼唤,差点一头扎进去。   星垣虽然还没醒,但身上的红褪去了,傅杳杳把她从水池里捞出来,发现她的耳朵消失了,身体也长高了一些,变得跟人一样。   百里貅点她额头那一下,将她脆弱的筋脉体质都改善了不少,也算因祸得福。   虽然他现在像个发疯的变态杀人狂,但傅杳杳还是真心实意地说:“谢谢魔尊大人。”   百里貅神情古怪。   她为什么不怕他了?他此刻面目比往日更加恐怖,她应该更害怕才对!可为什么他在她身上居然感受不到一点畏惧?   可恶!    第11章   百里貅不喜欢这种看不透的感觉。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如此猖狂的废物,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来历。   傅杳杳看着大魔头浑身缠绕的黑气逐渐消退,还以为危机解除,正堆出笑意准备拍几句马屁呢,嘴角刚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只觉一道锋利强悍的神识穿透她薄弱的屏障,在她灵识之中横行霸道,直直往她识海深处去了。   傅杳杳现在已经不是修真小白了。她知道识海对一个修士而言有多重要!想当初她就是在识海之中和傅杳面对面完成了身体交接,那是修士最隐蔽也最脆弱的地方,所思所想所感尽在此处。   一旦识海被恶意侵入,轻者变智障修为全无,重者直接魂飞魄散。   好在如此重要的地方,天道自有约束。识海有一个主场buff,会将外来者的修为压制到和主人修为一致,两人同灵共感,如此一来,修为高的人自然也不敢轻易侵入低修为修士的识海,以免对方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大魔头可以在她识海里畅通无阻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压制啊!   反倒是她自己的灵识被百里貅压制得死死的,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往自己识海深处走去,只能连滚带爬地跟上。   识海即是所思所想所感之处,每个人的识海呈现出来的场景自然也不一样。傅杳杳那时刚被傅杳用法阵拘来灵魂时,识海一片血色,血雾漫天,混沌空洞,充满尖锐的仇恨与痛苦。   那是那时傅杳的识海。   而如今傅杳杳的识海草长莺飞,微风和煦,漫无边际的野花开到天穹处,灿烂又宁静。   百里貅缓步走在柔软的草地上,脚边突然窜过去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在花草间穿梭,惊起花间蜂蝶,于是眼前画面变得更为生动,连蓝天间的白云都流动起来。   他甚至闻到了花草清香。   原来是这个味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傅杳杳终于追了上来。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明明是自己的识海,她居然比百里貅还晚来一步!她于修炼一道还是太过生涩,要是没有百里貅在前面领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识海深处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养老的地方吗!   傅杳杳顾不上前面那道高挺颀长的背影了,撒欢一样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识海一切皆由她心念所化,她心中欢喜,于是草木簌簌,花开更盛,晴光潋滟,云霞漫天。   百里貅指尖的蝴蝶也被她吸引而走,飞到她身边翩舞。   他不高兴极了,阴沉地转过头去:“闭嘴!”   傅杳杳顶着一头花从草丛里坐起来,一边有点害怕一边又有点大胆地想:天道不可违背,他就算压我一头,在我的识海里修为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说不定拼一拼,我可以在这里弄死他?   结果听到百里貅冷笑一声:“是吗?”   傅杳杳虎躯一震:“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书上不是说,他人进入识海之后,只会共享五感吗?难道还能听见对方的心声?可是为什么自己听不到他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百里貅不掩嫌弃:“以后想干什么坏事,表情不要那么丰富。”   一眼就叫人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真是愚不可及。   可就是这样一个蠢人,他竟看不透她的来历。若是夺舍,识海会有分裂之兆,可他探遍她的识海,完整如初,就分明是同一个人,毫无夺舍的迹象。要不是他知晓傅杳是怎样一个人,恐怕根本不会察觉有异。   若不是夺舍,那用的是什么方法,竟然连他都能瞒过去?   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   傅杳杳被他突然露出的古怪笑意吓得汗毛倒立。于是风静云止,花草匍匐,连蝴蝶都隐进了花丛中。   天地无声,万籁俱静,傅杳杳哆哆嗦嗦问:“魔尊大人,你看也看了,我们出去吧?”   百里貅高冷地瞥了她一眼:“本尊想走自会走。”   想走自会走?那意思是现在不想走咯?   傅杳杳推己及人,觉得也是,她这片识海美得跟人间仙境似的,上至魔头下至杳杳,谁会不喜欢呢!   这可是讨好大魔头的最佳时机,于是她赶紧说:“既然魔尊大人喜欢这里,那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蝴蝶还要不要?”   她心念一动,成群彩蝶便围着百里貅翩翩起舞。   傅杳杳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就见百里貅衣袖一挥,蝴蝶全被他拍落在地。大魔头翻脸比翻书还快:“谁说本尊喜欢这里?”   说完,十分鄙夷地看了四周一眼,拎着傅杳杳从识海中退出来了。   庭院中,星垣还没醒,倒是长大一圈的罐罐着急地围着被定住的傅杳杳绕圈圈。直到百里貅从她识海退出来,傅杳杳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权,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罐罐见她醒来开心极了,往她脚边一躺,露出肚皮跟她撒娇。   然后就听到百里貅问了一句:“这院中的灵蝶怎么少了?”   撒娇的罐罐双腿一蹬,脑袋一歪,装死不敢动。   傅杳杳偷偷用裙子遮住罐罐爪子上还残留的灵蝶翅膀,“明天就补上!”   百里貅高冷地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对她道:“跟本尊来。”   傅杳杳觉得,自己现在好歹也身负种仙草的重任,不至于随随便便被他搞死,于是放心大胆地跟了上去。   出了庭院门,她保持安全距离跟在他身后。这魔殿她自诩熟悉地形,可走了没几米,眼前便已不是她熟悉的场景。   整座魔殿随百里貅心意变化,灵力所致,自成空间。头顶红月消失不见,四周逐渐昏暗,像来到了一座潮湿寒冷的牢笼。   傅杳杳搓了搓手臂,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百里貅没有理会她,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眼前出现一座四四方方的囚笼。   他终于回过身来,露出一种傅杳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定了的笑容:“你不是一直想见门中四位长老?”   对的,当初他不仅抓走了归元宗的大小姐,连带那几位被废了修为的长老也一并抓回了魔界。   傅杳杳心中升起不妙。   先是探她识海,现在又带自己来见长老,这大魔头不会是怀疑自己身份了吧?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不知道现在演一演还来不来得及?!   傅杳杳顿时一脸悲痛:“魔尊大人,四位长老年事已高,还请你手下留情,有什么冲我来。”   百里貅说:“哦,记错了,是三位。”   傅杳杳:“?”   你有病吧!?   百里貅一挥手指,牢中登时大亮,傅杳杳便见三人披头散发神情颓丧坐在一起。   骤然亮起的光芒令他们不适地闭上眼,再睁眼时,看见不远处的少女,几人神情大变,又喜又怒:“大小姐!你还活着,太好了!魔头,有什么你冲我们来,休要为难我宗门大小姐!”   傅杳杳实实在在被感动了。   她‘悲泣’地看向百里貅:“你到底想做什么?”   百里貅不曾答话,那长老大喊道:“大小姐!这魔头睚眦必报,他令我等研究逆转之阵,必是要对修仙界不利!你仙灵根体质百年难得一见,乃是同当年……”他话一顿,被身旁另一人打断。   那人白发须眉,神情相对稳重,应是三人之首,沉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已是无用,我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绝不会为魔头研究逆转之阵,也请大小姐自己保重。”   他们修为被废,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与凡间犯人无异。百里貅想杀死他们,像踩死蚂蚁一般容易。   如今这魔头将大小姐带至此处,必是想让他们双方互相牵制。大小姐如此聪慧,必能听懂他言外之意。若有机会,只管逃离魔界,无需管他们死活。   说完,三人将眼一闭,满脸赴死的悲壮。   尽管傅杳杳心中怨恨傅杳将她掠至此处,但见此一幕还是难免感慨。若是知道他们惦念的大小姐早已魂飞魄散,想必会悲痛万分吧。   一旁看戏的百里貅终于嗤笑出声,一边笑还一边拍手:“太感人了。”   傅杳杳一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果然,百里貅袖下手指一挥,手中便出现一把玄色铁剑。他慢悠悠将那把剑递到傅杳杳面前,嘴角噙着一抹看戏的笑:“去,杀了他们,本尊就放了你。”   傅杳杳惊恐地瞪大眼睛。   那三位长老也猛地睁开眼。为首那长老厉声问:“百里貅,此言非虚?”   百里貅说:“本尊从不妄言。”   那长老顿时朝傅杳杳喊道:“大小姐!我们三人筋脉尽断,废人一个,活着也是等死,快杀了我们!给我们一个痛快!”   百里貅甚至贴心地再把剑往前递了一点:“去啊。”   耳边是长老们的悲壮嘶吼,眼前是神情怂恿的大魔头,气氛已经给到这里,傅杳杳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要暴露了。   她战战兢兢接过铁剑,回忆了一下傅杳癫狂的状态,在百里貅戏谑的眼神中大喊着扑过去:“我绝不会手刃同族!老子和你拼啦!”   跑了两步,左脚绊向右脚,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脑袋撞向旁边点灯的石柱,然后眼睛一闭,不动了。    第12章   长老们起此彼伏的求死声一滞,接着牢室中响起百里貅狂笑不止的声音。他像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拙劣的演技,真心实意被躺在地上装死的傅杳杳逗笑了。   这个大反派,笑起来也像变态一样,傅杳杳真担心自己这一步走错了,等他笑完就要把自己大卸八块。   好在没有。   等笑声终于停止,百里貅一挥袖将关押长老的牢笼隐进结界中,好整以暇走到傅杳杳身边蹲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拎住她后脖子的领口,拖着她往外走。   傅杳杳像具尸体一路被拖出了牢房。   偷偷睁眼看时,甬道在身后化作飞灰无声消散,红月再现,她又回到了熟悉的魔殿。   百里貅把她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两个白衣仆人便瞬移过来。   傅杳杳听到他吩咐:“找个坑把她埋了。”   傅杳杳:“!!!”她赶紧动了动手脚,装作一副刚转醒的模样:“哎哟——”   百里貅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傅杳杳一边揉脑袋一边从地上坐起来:“魔尊大人,我怎么在这里?哎呀!突然想到为魔尊大人培育的那株七品仙草需要施肥,我得赶紧回去呢!”   百里貅挥了下手指:“滚吧。”   傅杳杳麻溜地滚了。   回到庭院时,星垣已经醒来。院中有那个强大的同类来过的气息,她无暇顾及身体的变化,四处寻找傅杳杳踪迹。在门口碰上她时,一头扎进她怀里。   傅杳杳摸着她脑袋惊喜道:“星垣,你长高了好多!”   起先只到她腰间的小女孩长到了她胸口的位置,身体也像人类一样开始发育。傅杳杳摸着摸着又有点惆怅:“以后就摸不到毛茸茸的耳朵了。”   星垣抬起头,眨了眨眼,心念一动,头顶biu地冒出两只耳朵。   傅杳杳:“!!!”   再心念一动,耳朵又消失了。她小声说:“以后你想摸了,就跟我说一声。”   傅杳杳笑得肚子疼。   收拾完院中已经熄灭的火堆,两人一猫蹲在水池边看着池中的锦鲤。哦不,是紫冰鱼。   她知道琉璃岛,那是修仙界的一个门派,远在蓬莱海域。隔着十万八千里,百里貅是怎么把人家的鱼弄到这里来的?   星垣是不敢再吃这灵力充裕的鱼了,但对于傅杳杳和罐罐来说这可是好东西。   特别是罐罐,傅杳杳正愁快喂不起天材地宝,这紫冰鱼也算人工养殖的宝贝,以后她终于不用抠抠搜搜只喂它两片草叶子了。   庭院水流潺潺,模拟出了适合赤月苓生长的湿地环境,它的叶片没有再继续变黄。但想要培育成熟,光环境适宜肯定是不够的。没有任何书本中记载过仙草的养殖方法,听百里貅说,悬壶宗也养不熟这株仙草,看来大家都还在摸索阶段。   但种植嘛,归根到底还是靠环境水土肥料。傅杳杳此前用罐罐拉的宝贝肥料堆了足量的粪,现在又有了这一池的灵水,用自制的量杯调配好水肥,用来浇灌仙草最是合适。   只是每日到底需要浇多少,还需慢慢实验观察,及时调整。   施了一道肥,傅杳杳从储物罐中拿出玲珑送她的那块月光石。注入修为之后,晶莹剔透的石头散发出浅淡的红光。   傅杳杳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得知,所谓伴生灵物,原来是和天材地宝一同生长出来的,类似于寄生关系,汲取了天材地宝的灵气,又为天材地宝提供养分,与之相辅相成。   月光石中记载,赤月苓的伴生灵物叫幻稚,是一种会发光的飞虫,背生四翼,翅膀上抖落的发光粉末对赤月苓是大补之物。这种小灵虫除了滋补它的伴生植物,毫无其他作用,等赤月苓生长成熟被妖兽吃掉,它也就飞走了。   傅杳杳思索一番,交代星垣把罐罐看好,不要乱咬地里的仙草,拿着熊青青给她的传音法宝离开了魔殿。   整座魔殿由百里貅法力而成,相当于一个强大的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那传音法宝在里头使用不了,直到从殿门走出来,傅杳杳才终于传信成功。   正站在阶前等熊青青,前几日得了她秘方的小贩眉开眼笑地凑过来,招呼她:“傅姑娘!”   傅杳杳一瞅,此前抢他生意的那小贩果然已经不见踪迹。   小贩说:“多亏傅姑娘给我的白丁香露秘方,如今卖得可好啦!大家都来我这里买,生意好得不得了,每日都供不应求,傅姑娘要不要尝一碗,看我做的正不正宗!”   傅杳杳一看他那血迹斑斑的餐车就想吐,赶紧说:“不用不用!顾客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你的产品已经得到了市场的认可,相信自己,你就是最棒的!”   小贩感叹:“傅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好像被做成标本的蚊虫,“我叫肖阿四,傅姑娘今后若有需要,捏碎这只魔蚊,我定前来相助。”   傅杳杳忍着恶心把那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蚊子放进自己的储物罐。   超大一坨的熊青青很快提着两笼灵蝶横冲直撞地出现在殿前。   第一次收到傅杳杳的传信,激动都不得了,老远就喊:“傅姑娘,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   傅杳杳接过灵蝶,将月光石里记载的幻稚交给他看,问道:“黑市上能买到这种灵虫吗?”   熊青青摇摇头:“这玩意儿可不好找啊。我听都没听过,我看这记载说,仙草成熟后它就飞走了,这上哪抓去。”   傅杳杳早猜到不会这么容易,倒也不失望:“你帮我各方打听留意,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熊青青拍着胸脯应承。   她又道:“还有一事,不知熊大哥知不知道艮山派?”   “艮山派?”熊青青也算走遍天南地北,挠了挠脑袋:“好像是听过,是修仙界的一个门派吗?”   “对!”傅杳杳回忆梦中内容,“这个门派比较穷,门中弟子到处打牙祭。”   熊青青一拍脑门:“是那个灵脉枯竭的宗门!我知道他们,百年前也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门,后来听说他们宗门的灵脉一夜之间枯竭,一丝灵气都没了。你也知道,修仙界嘛,靠的就是灵脉那玩意儿,没了灵脉,还修炼个屁,那宗门便作鸟兽散,很快败落了。”   他说完,奇怪地看了傅杳杳一眼:“傅姑娘你就是修仙界的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傅杳杳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在考你。要在魔尊手下效力,不仅要对魔界了如指掌,修仙界的情况也必须要熟知一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以后我还会继续考你的,记得好好复习。”   熊青青羞赧地挠挠头:“哦哦,好的好的!”   告别熊青青,傅杳杳转身回到魔殿。   脑海里再次浮现傅杳那句话:他生来就是我宗门的阵眼,要是没有他,我归元宗的灵脉就保不住了。前几日见到艮山派那群弟子,竟然穷得到处打牙祭,我可不要过像他们那样穷困潦倒的日子!   原来这就是归元宗囚禁百里貅的原因吗?   他们将百里貅困在法阵百川归中,以他为阵眼,用他滋养派中灵脉,以保证灵脉不会枯竭。   傅杳杳回想梦中法阵启动时百里貅的惨状,如此凶残的手段不应该是修仙界的做派啊?堂堂修仙大宗门,怎么行事跟魔修一样?   那牢中长老所说的逆转之阵又是什么意思?百里貅到底想做什么?   哎,他们修真界真是太乱了,她还是先想想怎么科学种植仙草吧。   有了一条抵十年修为的紫冰鱼,罐罐可以说是不愁吃喝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紫冰鱼灵力太足,罐罐现如今拉的屎一次比一次臭。   整个庭院都被臭味覆盖,傅杳杳用灵力封住嗅觉还觉得不够,搞了两根布条,把自己和星垣的鼻子堵上了。然后戴着手套收集排泄物,拌上晒干的杂草堆粪。   臭归臭,营养价值是真的高,她就用了一点浇到菜田里,一夜之间,花草蔬菜迅速疯长,那萝卜快有她大腿大了。   所以傅杳杳铲屎也铲的心甘情愿。   罐罐自己都嫌臭,躲得远远的在那捕灵蝶玩。傅杳杳被熏得眼泪汪汪,转身拿桶的时候,黑袍曳地的百里貅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   白日大变活人,搁谁谁不怕。傅杳杳吓得一个倒吸气,差点栽进粪坑。   百里貅就喜欢看她这幅被自己吓到灵魂出窍的样子,他好像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法,每次出现都要这么吓一吓她才高兴。   傅杳杳猝不及防猛一口吸气,感觉把空气中所有臭味都吸进肚子里了,呛得直咳嗽。再看罪魁祸首一副恨不得拍手称快的熊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抓起一把肥料就朝他砸过去。   百里貅愣住了,傅杳杳也愣住了。   他低头不确定地看了眼自己衣服上溅开的大团污渍,再抬头看向傅杳杳时,发现她已经麻溜地跪下了。   她老实巴交,双手背在身后显得乖巧极了:“魔尊大人,对不起,我错了。”   百里貅:“……”   你但凡再硬气一秒我都敬你是条好汉。    第13章   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傅杳杳的求生欲。气愤是一时的,苟命是一世的。骨气能让她活下去吗?不能!   只要我跪得快,死就追不上我。   百里貅修理她的想法倒还真被她这一跪跪没了,神情复杂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一撩衣摆,不急不缓在她那架摇摇椅上坐下。傅杳杳瞅了瞅,看他一副不打算走了的架势,问道:“魔尊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没事老往我这跑干啥!   百里貅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本尊的魔殿,本尊还来不得了?”   傅杳杳趁势从地上站起来:“不是,我这儿这几天不是臭嘛,我是怕臭到魔尊大人。”   百里貅环视四周。   之前精致清幽花木蓬勃的的庭院眼下乱糟糟的,四处堆着粪堆,美感尽失,他皱起眉:“看着是很臭。”   傅杳杳奇怪极了。   什么叫看着臭啊?这东西不应该是闻着臭吗?她就算用灵力封住嗅觉都快受不了了,这魔头怎么看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不会是被囚禁的那三百年在洞中臭习惯了吧?   百里貅不耐烦道:“看着本尊做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去。”   懂了,大魔头这是来监工了!他一定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用心培育仙草!   思及此,傅杳杳干得更卖力了,把草料加进桶里混着粪便开始搅拌,手臂就差没抡成圈,院中一时臭气熏天。   偷偷看一眼大魔头的反应,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卖力,反而对她那张摇摇椅产生了兴趣。   百里貅的确觉得身下这张椅子有点意思。竟会前后上下摇晃,晃动的弧度还刚好在舒适范围内。他起先只是坐着,而后便和衣躺了下去。   这小废物修炼不积极,倒是挺会享受。   他自出生便与世隔绝,三百多年,那块小小的山洞就是他全部的活动范围。起先还对外面那个世界很好奇,喜欢看洞前盛开的花,摇摆的草。喜欢看蜂蝶嬉戏,蚂蚱虫鸣,看岩壁缝隙中那方湛蓝的天空。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少年,看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三百年真的太长了。   长到世间万物都在他心中死去。   所以百里貅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除了杀人,万事万物都提不起他半分兴趣。只有这个来历古怪的少女,一而再再而三让他生出好奇之心。她这个人很有意思,连她身边的东西都很有意思。   要是傅杳杳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一定会说:还是世面见得太少了。   谁能想到,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堂堂魔尊,连摇摇椅都没见过呢!   但是你能不能别太沉迷摇摇椅,倒是看看我工作有多努力呀!在傅杳杳炯炯有神的期待眼神中,百里貅意有所感,终于舍得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了。   傅杳杳立刻朝他露出一个比朝阳还灿烂的笑容。   百里貅懒洋洋闭上眼,接着一道神识轻而易举穿过她的修为屏障,再一次进入她的识海。   傅杳杳卖力搅拌的手臂一滞,脸上的笑顿时比哭还难看。但修为差别实在过大,压根不能将他驱逐出去,只能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往识海深处走去。   好在这一次她没有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只是识海里多了一个人,感觉怪怪的,她忍不住问:“魔尊大人,你不是说不喜欢这里吗?”   百里貅刚踏进这片草长莺飞花木扶苏的地方,本来淡淡的表情猛然变得难看,连语气都暴躁起来:“为何如此臭?”   傅杳杳:“……?”   进入识海,共享五感,见她所见,闻她所闻。   合着这大魔头此前不是被臭习惯了,是压根没闻到啊!他鼻子不会有问题吧?傅杳杳怪委屈的:“我刚才就说了啊,我这里很臭的。”   百里貅脸色漆黑,深吸一口气,吸完感觉更臭了!躺在摇摇椅上闭眼享受的本体猛一睁眼,十分暴躁地朝傅杳杳挥去一道灵力。   那灵力总算是彻底封住她的嗅觉隔绝了臭味,他不争气看着像小狗一样四下闻味儿的傅杳杳:“好歹也有金丹期修为,竟连嗅觉都封不住,废物!”   傅杳杳:“……”   说话就说话,骂人做什么!臭的是我自己又不是你,谁让你非要去我识海的!   她心中不开心,识海便随之变化,花没那么艳了,草没那么绿了,天空也没那么蓝了,整片花海都显得蔫巴巴的,连小兔子都不见了!   百里貅冷声道:“本尊命令你立刻开心起来!”   傅杳杳:?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花海越蔫,连天空都不再明亮。百里貅袖下手指一招,掌中骤然凝聚一团黑气,和她曾在梦中见过的折磨他的黑气一模一样。只是如今这黑气在他掌中显得听话极了,一团犹如细小的闪电,蕴含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能量。   傅杳杳听到他说:“再不开心,本尊就毁了你这片识海。”   这不就是要让她魂飞魄散的意思!   傅杳杳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努力回想曾经让她开心的事情。呜呜呜她种的瓜可甜可甜了,听县老爷说都被运到宫里进奉给人间的皇帝了。镇上那个教书先生可温柔可好看了,他穿着青衫站在竹窗边读诗的的样子可迷人了。   百里貅:“……”   共享五感,对她的情绪感知更为明显。他生来就是野兽,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当一个人。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有这么多种这么复杂的情绪!   百里貅神情几经变换,终是将手中那团毁天灭地的能量体收了回去,不耐烦问:“如何才能开心起来?”   傅杳杳抽抽搭搭的:“做、做饭吃吧。”   他拂袖席地而坐:“去,给你一炷香时间。”   傅杳杳看他坐在花草丛中不像是要搞死她的样子,把手中的搅屎棍一扔,奔向炊事区开始做饭。她惯是会调节情绪,见百里貅不打算杀她,心中便轻松起来,等备完菜,方才那点郁闷也抛之云烟了。   百里貅看着眼前又生动起来的花海,拎过一只兔子,掌心缓缓拂过它舒软的背脊。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死气沉沉,而她眼中的世界却是活的,当他通过她感受到这股蓬勃生机,觉得怪异又好奇。   他看了一眼灶台那边做饭做得不亦乐乎的少女,懒洋洋地躺进花海里。   傅杳杳动作很快,给自己和星垣做了一份炒饭,一份甜品香露。出锅的时候往摇摇椅上看了看,大魔头的本体和神识都睡着,她试探着问:“魔尊大人,你吃吗?”   百里貅嫌弃地瞅了她一眼:“本尊早已辟谷。”   一句话又把辟谷了还要每天吃三顿的傅杳杳嘲讽了一番。   不吃就不吃,瞧把你能的!   傅杳杳朝星垣招招手,两人便端着自己的小碗走到水池边的案桌坐下,桌上白瓷瓶里插了一枝凌紗花。罐罐的盘子里也已经摆好了一条紫冰鱼,傅杳杳斟上两杯自酿的花饮,端杯和星垣碰一碰:“吃饭啦!”   清香花酿入口,花蜜好似舌尖流连。识海中的百里貅睁开眼,下意识舔了一下唇齿。   这是酸甜苦辣中的哪一种味道?   并不讨厌,大约是甜吧。   傅杳杳吃饱喝足,抬头看看天上的红月,她同黑市的商人约好了,今日要去取给星垣量身定做的防身衣裙,还要再买一些灵土回来。   她走到摇摇椅跟前,老实巴交地说:“魔尊大人,我要出去一趟。”   百里貅没睁眼,只淡淡应了一声。   傅杳杳:“您可不可以把您的神识收回去呢?”   百里貅直接不理她了。   傅杳杳等了半天,认命一叹气,带着星垣出门了。   识海里躺着大魔头,她出去都不敢跟肖阿四打招呼,万一魔头误会她勾结魔修多不好。一路直奔刹日巷,与她约好的黑市商人已经等在那里。星垣修为低下,体能比凡人还不如,傅杳杳给她订做的法宝堆的全是防御属性。   星垣正试着衣服,突然对傅杳杳道:“有危险!”   妖人对情绪感知格外敏锐,眼前这商人起先还掩藏着,慢慢露出本性,星垣第一时间便察觉到恶意。她话音刚落,那商人一把抓过傅杳杳正要付出去的金子,身形化作一只巨大的蝙蝠消失在巷中。   巷头出现一行人,为首的那人身材矮瘦,满身法宝,目光阴鸷。   傅杳杳一眼就认出来,是当时要买星垣的那个男人!星垣也认出那人,吓得耳朵都弹出来了,紧紧拽住傅杳杳的衣角。   矮瘦男人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阴狠盯着她:“真是让我好等啊。敢从我手里截货的,你是第一个。”   巷首巷尾都被围住,这些魔修看上去个个凶残,傅杳杳说话声音都在抖:“我、我是奉魔尊之命!你要是敢动我,魔尊不会饶过你的!”   男人冷笑一声,右手一伸,手中便出现一把鹰钩。那钩子泛着阴冷的光,是他最为得意的武器,杀人时钩子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从身体里钩出来,“狐假虎威的东西,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魔尊的小情人?哈哈哈哈哈!笑话一个罢了。”   他说完,手臂往前一掷,鹰钩便直直朝傅杳杳飞来。这一招蕴含了金丹期的全部修为,竟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刺耳声。傅杳杳慌忙调动灵力去挡,但那鹰钩瞬间便穿破她布下的屏障,直逼她面门。   她甚至闻到了那钩子上浓郁的铁锈血腥味。   傅杳杳下意识用双手挡在眼前,双臂突然涌出大团黑气。   那黑气仿佛游龙在她手臂间游走,带起电闪雷鸣般的能量。双手失去控制,傅杳杳被操控着一把捏住近在咫尺的鹰钩,下一刻,那钩子便在她手中化作了齑粉。    第14章   别说对方,连傅杳杳都一时愣住了。她看到识海里本来躺在花丛中的大魔头坐了起来,表情有种被打扰的烦躁。   那矮瘦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化作粉末的武器,还没反应过来,傅杳杳那双不受控制的手猛地一抓,男人便顷刻移至她面前,被她掐住脖子吊在半空中。   手臂间的黑气像蛇一样缓缓缠住男人的身体,将他缠成了一个粽子,黑气之间细小的闪电噼里啪啦地闪烁,男人的身体逐渐开裂,传出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傅杳杳有种预感,她再不制止,这个坏蛋就要在自己手上炸成血花了。   她疯狂想把这人扔出去,可身体根本不受她控制,吓得眼泪狂飙:“不要!住手!”   “不要?”百里貅感她所感,奇怪极了:“你居然在害怕?”   焦臭和血腥味越来越浓郁,男人身体很快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傅杳杳周身的黑色闪电犹如结界将其他魔修挡在外面。她惊恐地闭上眼,整片识海都在颤抖。   百里貅皱起眉,半晌,无聊地将那男人扔了出去。   傅杳杳终于拿回身体的控制权,那温热的血流满她掌心,她疯狂在裙子上擦蹭。摔在地上的矮瘦男人不知死活,她周身的黑色闪电虽已消失,那些魔修却不敢再靠近。   直到巷口传来一道火急火燎的声音:“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傅姑娘,老熊来帮你了!额……”   扛着大锤子的熊青青看看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又看看脸色惨白满手是血的傅杳杳,“傅姑娘,这……你干的?”   傅杳杳无意识地擦着血:“啊……”   熊青青立刻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牛啊!”他转身恶狠狠瞪着那些魔修:“别以为你们是尾勺家族的人就可以为非作歹,连傅姑娘都敢动,真是嫌命长了!”   地上那男人还没死透,熊青青压低声音道:“此人是尾勺家族其中一个族支的少主,不能让他活着回去,快杀了他!”   傅杳杳手指一缩:“不……”   话没说完,一直躲在她身后的星垣突然走上前。她体内的妖人特征随她心意而变化,手掌一招便化作利爪,尖锐的爪子毫不犹豫刺穿了男人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男人瞪大双眼口吐血沫,浑身抽搐。星垣就蹲在他面前,任由他的血溅了自己一身,爪子死死掐住他的喉咙一动不动,直到男人彻底断气,才终于松手,慢慢站起身来。   那尖锐的爪子消失,又变为白嫩的手指。傅杳杳此前抓着她的爪子摸了那么久,竟不知道在柔软的绒毛之下,会有这样一副尖锐的利爪。   她也不知道,在救下星垣之前,每隔一段时间那些人就会连根拔出她的指甲,以免她利爪伤人。直到和傅杳杳住在一起,才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长出了新的爪子。   识海里响起百里貅一声嘲笑:“连个小妖人都不如。”   傅杳杳已经麻了。   她不觉得修真世界杀人有什么不对,可是她不愿意杀人。上一世,这一世,她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星垣走回她身边,小小的脸上沾满血迹,却朝她露出一个乖巧笑容,小声说:“好啦,没有脏到你的裙子。”   她以为傅杳杳是怕脏才不愿亲自动手。除了识海里的百里貅,没人相信她会害怕杀人。   百里貅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她不是傅杳,从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知道,尽管没有任何夺舍的证据,对于这件事他也不曾动摇半分。只是此时他却有些疑惑,这个人,真的是主动取代傅杳来接近自己的吗?一个连人都不敢杀的人,哪来的胆量主动接近他?修仙界也不可能废到安排这样一个人来顶替傅杳。   傅杳那个人……哧,一个无趣的疯子,疯起来倒是会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   百里貅又懒懒躺了回去。   罢了,嫌弃是嫌弃了点,终归不讨厌,便留着吧。   在熊青青的护送下,傅杳杳和星垣很快离开了案发现场。尾勺家族虽不好惹,但傅杳杳可是魔尊的人,熊青青自认为自己现在也算是在魔尊手底下做事,底气足了不少,丝毫不怕因此得罪尾勺家族。   他在四方城也有房产,不大且乱,但有法宝防护,又处在鱼龙混杂的地段,倒是隐蔽。   进屋之后傅杳杳迅速换下染血的衣裙,用水把手冲了一遍又一遍。熊青青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道:“那黑蝙蝠把你的行踪透露给鹰少主,得了不少好处。我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本以为那鹰少主金丹后期的修为,又有满身法宝加持,傅姑娘你不是他的对手,没想到居然被你打成那副狗样!”   他说着便觉解气。这些年尾勺家族的人仗着家大业大,在魔界颇有一界之主的霸道,魔修已算是穷凶极恶之徒,对上他们却只能矮上一头。   如今傅杳杳当街诛杀尾勺家族旁支的少主,消息定然是瞒不住的,也算狠狠挫了他们的锐气。何况谁不知道傅姑娘依仗的是魔尊大人,孰知这不是魔尊大人要打压尾勺家族的气焰呢?   等尾勺家族败落,魔尊大人说不定会扶持新的势力接管东域,那自己这个元老级别的手下,岂不是很有机会得到魔尊赏识,成为新一任的东域之主?   熊青青越想越兴奋,只恨没有更多的机会表现自己,赶紧把他近来打探到的消息告知傅杳杳:“那群人前日才从暗渊回来,说是在奎魂坡看到过一只幻稚。幻稚是群居生物,待仙草成熟飞离之后就会去寻找族群,奎魂坡能见着一只,那里肯定还有一大群!”   傅杳杳终于从刚才消沉的心情中挣扎出来,打起精神问:“奎魂坡在哪?”   “在暗渊里。”熊青青知她不了解魔界,仔细解释道:“暗渊又被称作无边之地,自古以来就无人能活着穿过暗渊,传说它的边界与天相连,只有飞升的时候才能观其全貌。里头森林密布,妖兽横行,虽说是危险了些,但机遇也不少。每日都有许多不怕死的人进去淘宝。奎魂坡在暗渊南侧,算不上腹地,以傅姑娘的修为,加上我老熊,进出个来回应当是没问题的!”   熊青青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加入了抓虫队伍。   魔尊没给表现的机会?没关系!他可以自己给自己加戏!   暗渊啊……傅杳杳有点担心地想,这种一听就很修真历练的地方,以她的“修为”,进去了真的还能活着出来吗?但若没有幻稚,那株赤月苓恐怕很难培育成熟。   何况她最近将月光石细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若能找到天生地长的长生水、无垠土、翠茭根,对于仙品的培育至少事半功倍。   这些东西,暗渊里都有。   傅杳杳心说,要不花点钱雇几个魔修帮她去暗渊寻宝算了。才把想法说出来,就遭到熊青青的严厉制止:“魔尊大人是因为信任我们才将此等要任交派你我,怎可假借他人之手,辜负魔尊大人!”   傅杳杳:“……”   脑残粉就是这点不好。   熊青青继续道:“何况那长生水无垠土我也是听过的,生于天地无可触碰,不盛于任何容器,就算找到了,你叫那些魔修怎么带回来?唯一的法子就是带着仙草去。但傅姑娘你放心将这些有价无市的仙草交给那些亡命之徒?他们恐怕在接过仙品的第一时间连逃跑路线都想好了!”   傅杳杳:“……倒也是。”   见她已经快要被说服,熊青青再接再厉,大着嗓门满眼兴奋:“熊某不才,手下也是有几个小弟的,只待傅姑娘一声令下,我们兄弟便护送傅姑娘杀进暗渊,将那……”   话没说完,突见傅杳杳双眼密布黑气,以前总是清清澈澈看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戾,眼峰扫过,遍体生寒,熊青青犹如被猛兽锁定,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傅杳杳并未察觉这一瞬间的变化,她还奇怪熊青青怎么说一半不说了,站那冷汗淋漓地发起抖来,就听见识海里百里貅非常不高兴地说:“吵死了。”   他暴躁地从花海里坐起来,把在他胸口蹦蹦跳跳的兔子弹开:“区区暗渊罢了,磨磨蹭蹭,废物!”   这魔头一不高兴了就骂人废物,显得自己多能似的!   傅杳杳躺平了:“是呀是呀,我就是个小废物,哪像魔尊大人这么厉害呀。”   百里貅:“你再阴阳怪气一句,本尊就把你丢进暗渊喂妖兽。”   傅杳杳:“……”   百里貅又把兔子抓回来:“回魔殿收拾东西,明日出发。”   傅杳杳一时茫然:“去哪?”   百里貅感觉自己已经习惯她的愚蠢了,否则他怎么还会心平气和地回答:“暗渊。”   傅杳杳惊讶极了,大魔头居然要亲自带她去暗渊么!嗨呀!那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看她把暗渊里的宝贝全搬回来!   她喜上眉梢,一转头看到还在发抖的熊青青,想到他那一颗感天动地的忠心,又问:“那熊大哥可以一起去吗?”   百里貅冷冷瞅了她一眼:“带你一个废物就够了。”    第15章   好家伙,熊青青堂堂元婴期的修为,在清渺派都可以当个长老了,在他眼中也是废物。   傅杳杳只好对熊青青说:“熊大哥,不好意思啊,刚才魔尊大人给我传信,说要亲自带我去暗渊,不能和你一起了。”   熊青青神情变幻精彩极了:“无碍无碍!傅姑娘尽管去!熊某任凭调遣!”   乖乖嘞,此前那尾勺家族的鹰少主还信誓旦旦说魔尊与这位傅姑娘毫无感情,只不过是傅姑娘仗着魔尊闭关不理俗事,在外狐假虎威罢了。   他听闻之后还有过些许动摇,担心自己押错了宝。   但刚才他可亲眼所见傅杳杳眼中那抹孽气!魔尊所修三千孽气,破虚空,噬万物,他虽没见过,但也听过当年百里貅是如何操控三千孽气打得四域之主抱头鼠窜,今日可算是小小见识一番了!   而如今魔尊大人还要亲自带傅姑娘去暗渊护她周全!这绝逼是爱啊兄弟们!   自己的前途!稳了!   ……   傅杳杳告别熊青青去黑市买了一副暗渊的地图后便径直回魔殿了,回去的路上众魔修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连往常肆意打量的视线都少了很多。   此时的四方城尾勺家族据点内,听闻鹰少主身亡消息的堂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可看清楚了?!真是三千孽气?”   跪在地上的魔修瑟瑟发抖:“是!属下亲眼所见,那女子手臂缠绕的三千孽气将鹰少主炸得皮开肉裂,与之前……之前魔尊杀入族中时使的功法一模一样!”   “百、里、貅!”堂主咬牙切齿吐出这个名字,满眼愤愤:“那情蛊分明对他无用,他怎么还护着此女?”   他挥手让人退下,沉吟一番,进入后堂将此事回禀给远在东域的尾勺家族大本营。   红月犹如一张弓弦挂在夜空。   想到明日就要进入暗渊寻宝,傅杳杳紧张中带着一点小激动。这一去怕是四五天都回不来,秉承着走到哪里都不能委屈居住环境的信念,就差没把铁锅塞进乾坤罐。   主要是林中生火容易引来野兽,实在不适合做饭,提前做点干粮带着就好。   收拾完行李,傅杳杳才小心翼翼将那株赤月苓连根带土移进芥子空间,若真能找到长生水无垠土,只需把仙品往里一扔,效果也就达到了。   星垣没有修为,此行不宜带着她冒险,傅杳杳郑重其事地将种植笔记交到她手里:“这里面记载了药田和菜地的照料方法,你每日都要按时浇水施肥,疏叶驱虫,乖乖等我回来。”   星垣抱着笔记乖巧点头。   傅杳杳本来连罐罐都不想带,虽说在紫冰鱼的养护下罐罐现在胖了一圈,但怎么看都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还不够暗渊中的妖兽塞牙缝的。   但它似乎看出主人要远行,一头钻进乾坤罐,死死扒着灌底,傅杳杳怎么抖都抖不出来,只好随它了。   万事俱备,只欠魔头!   由于过于激动,傅杳杳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被抓来魔界已经很久了,她太想念外面那片天空,热爱自由的天性急需释放!虽然暗渊也地处魔界,但终归跟这里是不一样的吧!   翌日一早,傅杳杳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先元气满满给自己做了个早饭,又巡视了一番菜地药田,然后就抱着自己的乾坤罐坐在摇摇椅上等大魔头降临。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得肚子又饿了,都该吃午饭了,百里貅还没出现!   淦!这魔头,不会是昨日顺口一说,驴她的吧?!   傅杳杳朝主殿的方向看去。   鉴于第一次在主殿里给她留下的差点被五马分尸的恐怖记忆,傅杳杳平时都是绕着主殿走,绝不靠近一步!可现下这情况,再等下去还不知要等多久,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傅杳杳咬咬牙,还是起身朝主殿走去。   虽然途中多次试图掉头,但最后还是勇敢地站在了主殿门前。   殿门紧闭,傅杳杳鬼鬼祟祟贴上门缝,正打算打探一下敌情,刚贴上去,殿门骤然无声打开。   她失去重心,啪叽一下摔进殿里,还没来得及喊痛,便见手边躺着半条大腿,血已流尽,伤口处正在慢慢玉质化。她心尖一抖,猛一抬头,只见殿中烛火乱摇,满地断肢残腿,此前见过的白衣仆人全都横尸当场,整座主殿犹如凶杀现场。   傅杳杳这辈子手脚没这么灵活过,爬起来掉头就跑。只可惜刚踏过门槛,便听见身后传来百里貅幽幽的声音:“过来。”   傅杳杳假装没听到,又跑出去两步,百里貅说:“再跑就杀了你。”   求生的本能令她硬生生停了下来。   要哭不哭地转过身时,看见王座之上的百里貅全身黑气缠绕,沸腾的黑气今日格外活跃,像一团燃烧的黑色火苗,傅杳杳都快看不出他的人形。只有那张脸还露在外面,脸上爬满恐怖的魔纹,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也被黑气裹挟,徒留兽性。   要死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撞上大魔头发疯,她命好苦啊!   傅杳杳一步一挪,走得比乌龟还慢。百里貅不耐烦一侧头,她就从门口径直飞到他的王座上。这地方本来就只够他一个人躺,再多一个人,位置顿时有点挤。傅杳杳半跪在他铺散开的黑色衣摆上,双手下意识扶住他肩膀。百里貅大概也觉得挤,不开心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握住她的腰把人往上一提,提到了自己怀里。   傅杳杳惊恐地瞪大双眼。干嘛干嘛干嘛!这是死之前还要失身吗?!这魔头不像是好女色的样子啊!   百里貅抱着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浑身黑气虽然把傅杳杳也裹进去,却只绕她而过。傅杳杳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百里貅似乎并不介意,分出一道神识进入她的识海。   好吧,她只是个工具人。   百里貅熟门熟路走进花海,往那一躺不动了。傅杳杳差不多也拿捏了他的喜好,尽量不去在意当下的环境,回想一些开心的事,心情愉悦了,识海一片花草盎然,蝶飞蜂戏。   她怕吵到他,也不敢动,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偷偷睁眼去打量他覆体的黑气。   她记得,在梦中时曾看到百里貅被这黑气折磨得皮开肉绽,如今已经离开了阵法囚笼,却还是要被这东西折磨吗?好像跟之前不同了,至少他没有再流血。然而近看,会发现黑气依旧像利刃划破他的皮肉,只是伤痕很小,细细的一条,还未流出血,便又恢复了。   只是这千万道黑气,犹如千刀万剐般的凌迟,还是很痛苦吧。   傅杳杳不忍心再看,闭上眼进入识海。   识海中的大魔头黑衣黑发,面色苍白,俊美的五官像她前一世喜欢收集的人偶手办,有种精致易碎的美感。她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魔尊大人,待在我这儿你会好受点吗?”   百里貅说:“不会。”   傅杳杳有点失望,原以为可以帮他分担点痛苦,原来并没有什么用。   那聊天转移下他的注意力好了,她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魔尊大人,真的从来没人穿过暗渊吗?我以前听说过一个地方叫塔克拉玛干沙漠,那里没有水源,也没有绿洲,也是至今无人穿过呢!”   “暗渊的尽头是不是已经不在魔界了?感觉好大啊,里面的环境应该跟雨林差不多吧?不过我也没去过雨林,只研究过雨林植物。我的毕业论文就是有关雨林农植物的,感觉好远啊,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又想,本来就是上辈子的事了。   百里貅敏锐地感知到她情绪低落下来。什么塔克马什么毕业文,说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话,还把自己说不开心了!他皱起眉,顺手摘下一朵花扔到她叭叭不停的小嘴上,“吵死了,闭嘴。”   这魔头脾气真是坏死了!不识好人心!   傅杳杳愤愤闭上嘴,转念又想,算了,人身体痛的时候脾气是不太好,还是不跟他计较了。她跑远一些,给自己扎了个花环戴在头上,识海里的小动物都围着她转,一时之间莺啼燕啭。   百里貅不知何时睁开眼,偏头看向不远处那道欢快的身影。   进入她的识海的确不会减轻半分痛苦。但无论在哪都会痛苦,不如待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   他以前看这三千世界,哪哪都不顺眼,没一处他不厌恶,都想毁掉。现在终于有了一处他喜欢的地方,不容易。百里貅想,只需让她开心就行了。她一直开心,此处便不会崩塌。等哪日他烦了,腻了,再毁掉也不迟。   跟兔子一起蹦蹦跳跳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花丛里睡着了。王座上的百里貅睁开眼,垂眸看向怀中拽着自己衣摆酣睡正香的少女,面无表情把自己的衣摆从她手里扯出来。   覆体黑气终于消失,他扫了一眼满殿玉石,一挥袖将之全部收进芥子,抱着傅杳杳消失在王座。    第16章   傅杳杳醒来的时候,但见黑云翻滚,群山环峙,红月之下的无边深林犹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风里都是难闻的腐朽味道。   她茫然四顾,震惊地发现自己不仅在飞,还是在大魔头怀里飞!百里貅抱着她在空中如履平地,瞬移一般,眨眼便已在千里之外。   听熊青青说,他们用飞行法宝赶路,从四方城到暗渊南侧也需一天时间,可眼下不过几息之间,暗渊已在云海之下露出轮廓。此处没了城中灯火,像被罩上一层恐怖片滤镜,血红血红的。   她只朝下看了一眼就赶紧把脸埋进了大魔头怀里。   百里貅有些无语:“这也怕?”   傅杳杳:“……不好意思,恐高。”   百里貅张嘴又想骂她废物,但想起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冷哼一声。好在暗渊已在脚下,他抱着傅杳杳平稳降落,脚踩实地,傅杳杳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来。   百里貅有一段时间没来过暗渊,略有兴致地打量一圈,回头时看见傅杳杳正从乾坤罐里疯狂掏法宝往自己身上套,恨不得从头到脚武装起来。   他简直从无见过如此胆小怕死之人!   百里貅怒声道:“有本尊在,何须这些东西!”   傅杳杳用“不是吧这你也要管”的眼神看了看他,默默把戴了三只防御手环的手手背到身后:“你又不能时时注意到我,以防万一也不行吗?”   百里貅被她没出息的样子气得脸色漆黑,拂袖转身朝前走去,傅杳杳赶忙跟上。   乾坤罐抖了抖,罐罐大约是闻到了森林的气息,妖兽天然喜爱这样的环境,终于舍得从灌口冒出头来,顺着傅杳杳的胸口一路爬上她肩膀,稳稳坐在肩上甩尾巴。   昨日她在黑市斥重金买了一副暗渊地图。玄幻世界的地图有点东西,滴血认主之后,便自动融入她的识海,随时可以在脑海中查看,还会自动标明现下所处的位置。   她听黑市商人提了一嘴,因为寻宝业务发达,暗渊外围逐渐建起了营地,不少靠暗渊寻宝为生的魔修都在此处安寨,这片区域被称作阎罗涧。   阎罗涧流通的宝贝货物大多来自暗渊,各大势力家族都在这里设有据点,以便第一时间收罗所需的天材地宝,其繁荣程度不亚于黑市。   来之前她还兴致勃勃,打算去逛一逛,结果此时打开地图一看,发现他们已身处暗渊深处,距离腹地很近了。听说暗渊腹地十步一只妖兽,稍不注意就会命丧黄泉,傅杳杳赶紧小跑两步紧跟上百里貅。   大魔头似乎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带着她在古树参天浓荫蔽日的林间左拐右窜。魔界本就没有日光,这地方更是一点阳间的东西都没有,腐朽的枯叶之下白骨森森,也不知是人还是妖兽的。傅杳杳心惊胆战,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俯身一把搂住百里貅曳地的玄色衣摆。   百里貅:“?”他回头瞧了一眼,看着把自己衣摆搂成一团抱在怀里的傅杳杳,眼神中透出一丝“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质疑。   傅杳杳理直气壮的:“你看这地上多脏啊!又是血又是泥,我帮你抱着,这样就不会弄脏了,嘿嘿。”   百里貅没说话,似乎默许了她的智障行为,继续朝前走去。手里拽着点东西傅杳杳顿时安心不少,而且如果有妖兽突然冲出来,她也来得及避险。   百里貅不知是不是看透她的意图,淡淡开口:“此处没有妖兽。”   他释放出的强大神识早已清空了这片区域,妖兽避之不及,压根不敢靠近。傅杳杳反应过来,心说难怪呢,走了这么久连只虫都没看见。于是她果断一松手,宽大的衣摆重新落地。   百里貅脚步一顿,回过头阴沉地盯着她:“捡起来,抱着。”   傅杳杳:“……”   大魔头!真烦人!   她小嘴无声叭叭,认命当起他的抱衣小童。就这么抱着衣摆走了一路,傅杳杳脚都走酸了,百里貅终于停下来。眼前出现一截山崖,峭壁直插黑云,藤植丛生,挡住了去路。   傅杳杳仰头看不到山顶,小声问:“魔尊大人,我们是飞过去还是绕路?”   百里貅淡声道:“你今晚住这。”   “住哪?树上吗?”这山壁上连个洞都没有!   话音落,见他袖中黑气渐起,很快在手中凝成一个电球,朝山壁扔了过去。傅杳杳嘴巴张成了鸭蛋状,山石顷刻碎裂掉落,一阵飞灰后,眼前便出现一个很大的山洞。   行吧,你牛。   百里貅率先走了进去,等傅杳杳跟进来,挥袖在洞口布下一道结界。身后传来傅杳杳大惊小怪的声音:“这是什么?这里竟然有一个突突泉!你看,在冒水!”   地面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眼,那水带一点碧色,在这山洞之中尤显清澈。   百里貅说:“长生水。”   傅杳杳:“?”   哈?这种传说中一滴价值万金的绝世宝贝居然就这么被她找到啦?不对,是百里貅。他知道这里有长生水,所以才会选择在此处开壁。   傅杳杳着实没想到这趟寻宝之旅如此容易,趴在地上研究了一会儿碧色长生水,高高兴兴地把芥子空间里的仙品拿出来浸泡到泉眼里。仙草根茎接触到长生水的那瞬间,花叶舒展,幽香四溢,立刻成熟了一个度。   肩上的罐罐也跳下来,好奇地舔了两口,顿时爽得尾巴都在抖,一头扎进去吨吨吨喝了个饱。   百里貅环视四周,确定没什么问题,转身满意道:“今夜你就在此处……”他神情变得古怪:“你在做什么?”   傅杳杳正从小小的乾坤罐里掏出一架硕大的床。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山洞此时已经摆满了物件,桌子椅子就不提了,竟还有碗筷水壶!   傅杳杳偷偷把床挪正一点:“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吗?”   这小废物真是走到哪里都不愿委屈自己。百里貅心想,罢了,她惯是这样,随她高兴就好。傅杳杳见他没有意见,放松地往床上一坐,问:“魔尊大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无垠土和幻稚?”   百里貅:“明日就去。今夜你在此处待着,不要乱跑,若擅自离开结界遇到妖兽,本尊不会给你收尸。”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傅杳杳有些惊诧:“你不在这里吗?你要去哪?”   百里貅瞟她一眼:“本尊的事还轮不到你管。”说完,留给她一个牛逼轰轰的背影,转身踏出山洞。傅杳杳赶紧跑过去,还想问两句他何时回来,人却已经消失在洞口。   虽然知道他留下了结界,但大魔头一走傅杳杳还是瞬间不安起来,怪不开心地踢了下地上的碎石子。罐罐喝足了长生水,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傅杳杳把它搂到怀里一起躺上床。   怀里抱着暖和的毛茸茸,心情倒是慢慢放松下来。算了,大魔头亲自布下的结界,肯定没有妖兽敢闯进来的,睡一觉就过去了。这架劈天谷出品的床自动开启了防御状态,不仅隔绝蚊虫,还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傅杳杳昨晚本就没睡好,今天在大魔头怀里都能睡过去,更别提现在。   正睡得香,怀里的罐罐突然跳起来,咬住她的领口狠狠拖拽。傅杳杳被拽醒,迷迷糊糊撸了一把它脑袋:“罐罐?咋啦?”   它喵喵狂叫起来,似是示警,傅杳杳猛地清醒,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罐罐全身毛炸起,两只尾巴笔直竖在空中,尾巴尖唰唰抖动看着长生泉的方向。   傅杳杳也看过去,之前只有拳头大小的泉口正在开裂,裂纹像触手一样迅速延伸至四面八方,地面一阵抖动,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   傅杳杳一把捞起罐罐跳下床,挥手释放灵力将满地的仙品收回芥子空间,拔腿就往洞外跑,跑至洞口却又迟疑住。出了这道结界,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更危险?该死的百里貅,怎么这么不靠谱!   她一时进退两难,站在洞口回身看向那已经快从地底钻出来的东西。先是一根触角,从长生水的泉眼里直直顶了出来,触角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尖刺,足有两米长。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地面开裂,怪物终于从地底冒出头来,竟是一条长着触角的巨蛇,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蛇头缓缓转动,铜铃大的两个眼睛锁定了不远处的傅杳杳。   傅杳杳妈呀一声掉头冲出山洞。   那巨蛇奋起直追,拖动着十多米长的蛇身,蛇头瞬间就挪至洞口,却在下一刻被结界挡住。它狠狠撞了几次都被反弹回去,暴躁地在洞前来回爬行。   傅杳杳见它被结界拦住,大松一口气,逃命的脚步也停下来。她不敢跑远了,往回走了几米,瑟瑟发抖看着洞内试图冲破结界的巨蛇,在心里祈祷,可千万不要再来妖兽了啊。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约是巨蛇的出现打乱了百里貅留下的威压,四周逐渐骚动起来。十步一妖兽的腹地岂是说着玩的,身后密林簌簌响动,傅杳杳犹如惊弓之鸟,往哪躲都不是。   一声尖啸由远及近,身后厉风袭来,将她刮到在地。手腕上的三只防御手环应声而碎,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扇动的巨大翅膀带起狂风落叶,一只尖嘴龙鸟停在上空。一击不中,又抬起尖锐的鸟爪朝她挥来。   傅杳杳绝望地调动全身灵力去挡,罐罐突然从她怀里跳下去,嘴里发出她从未听过的凶狠叫声。   它的身体迅速暴长,平时团成一坨在她怀里睡觉的小猫咪眨眼间变大,体型竟比那怪鸟还要大,狂甩的两条尾巴狠狠抽向怪鸟。    第17章   变大的罐罐很快和龙鸟缠斗起来,两只妖兽的厮杀人类根本参与不进去。鸟类灵活,尖锐的鸟爪和厉喙将罐罐抓的遍体鳞伤,雪白的茸毛很快便染得鲜血淋淋。   傅杳杳把所有的法宝都用上了,也只能暂缓龙鸟的攻势。好在云川兽作为靠天材地宝养大的林中一霸,岂是好惹,就算罐罐还是一只人工饲养的小妖兽,骤然爆发的力量也不弱,一巴掌将那龙鸟拍到地上后,两只前爪死死踩住它的脑袋。龙鸟的脑袋被踩得稀碎,终于停止了挣扎。   罐罐也支撑不住,变回小小一团摔落在地,又变回那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可它全身都是又深又长的伤口,傅杳杳扑过去抱住它,双手捂住它总是露肚皮撒娇的小肚子,不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   绿色的灵力源源不断从她手上输入罐罐体内,可这点灵力仿若泥牛入海,罐罐小小地喵了一声,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手腕上,安慰一样轻轻舔了舔她。   傅杳杳崩溃大哭。   龙鸟刚死,林中怪声又起,而且因为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的妖兽。洞内巨蛇还在不知疲倦地撞击结界,傅杳杳听着四面八方逼近的声音,俯身将罐罐护在怀里,难过地闭上眼睛。   大约是两秒,还是三秒?她不知道,只是周围的声音突兀消失,像世界被按了静音一样。   傅杳杳抽泣着,俯地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躬曲的身体一点点掰直。百里貅站在她面前,眉眼微微皱着,好像在奇怪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很陌生的酸涩的情绪。   傅杳杳看见他,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救救它!救救罐罐!求你了、求你了——”   百里貅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看见她这副模样。她怀里的小妖兽只剩一点生机,百里貅皱了皱眉,俯身把它拎了过来。他手掌覆上它肚皮上可见内脏的伤口,血很快便止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看了眼地上还在哭的傅杳杳,又从芥子空间拿出一堆天材地宝,一股脑全都塞进罐罐嘴里。它眼睛还虚弱地闭着,嘴巴却吧唧吧唧吃起来,听声音,吃得可香了。   傅杳杳眼巴巴瞅着,见罐罐终于又在他手里活蹦乱跳起来,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唰得一下流了满脸。   百里貅:“……”他十分不理解:“不是已经活了吗?”   傅杳杳一边哭一边大骂他:“都怪你!你的结界一点都不靠谱!你算什么魔尊,连一条大蛇都挡不住!就这么把我丢在这里,不负责任!”   上一个敢这么当面骂他的人连白骨都被他捏成了灰。   百里貅脸色漆黑盯着她,而后一拂袖,大步朝洞口走去。那条巨蛇已经从长生水的泉眼钻了回去,只剩一截尾巴还没来得及收进去。百里貅一把拽住它的尾巴,生生将它从地底拽了出来。   “一条化神期的废物蛇也敢挑衅本尊。”   妖兽修行极为不易,化神期的妖兽已算突破禁制修出灵性,加之身体强悍,修为堪比大乘期的人类修士。想来它也是靠深藏地底的长生泉才成长得如此迅速,百里貅一掌把长生泉从地底拍出来,难怪它要趁百里貅不在时搞偷袭。   这种修为的妖兽,再历一劫都能修出人形了,世间难逢敌手,却被百里貅徒手撕成了一节一节。   傅杳杳看着面无表情手撕巨蛇的大魔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满地的蛇肉更可怕还是他更可怕。巨蛇的元神还想逃,直接被百里貅一掌捏爆,这还不算完,他连妖丹都人给剖了出来。   那赤红的妖丹一看就是宝贝,百里貅只看了一眼就扔给傅杳杳:“给你那小猫当零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要现在喂,等它长大一些。”   傅杳杳赶紧收起来。她看了看满地的蛇肉,有点恶心,算了。又看看巨蛇头上那根触角,琢磨着这应该也是宝贝,拿到黑市应该能卖点钱。   百里貅不知道她在打那根触角的主意,见她木着脸站那不说话,眉头一皱:“还不高兴?”   猫也救了,蛇也杀了,妖丹也送她了,怎么还是不高兴?他不过短暂地走开了一下,为了长生水能源源不断涌出才没有在地底设结界,但也在洞内留下了神识威压,谁知道那该死的丑蛇还敢顶风作案!   百里貅:“本尊现在就去杀光暗渊的妖兽!”   好好一个魔头怎么说发疯就发疯!傅杳杳赶紧拦住他:“破坏生态平衡要不得。你要实在没事做,要不,帮我把那根触角卸下来?”   百里貅看清她说的东西,不掩嫌弃,但看她一脸期待的表情,还是冷着脸走了过去。那根坚硬犹如玄铁的触角在他手上就跟脆木条一样,轻而易举就掰断了。傅杳杳用银蚕丝锦裹好,心满意足装进芥子里。   因为巨蛇在洞内捣乱,她带过来的生活用品全毁了,连那架床都被砸成了两半,傅杳杳心疼地瞅了一圈,安慰自己算了,等卖了那根触角再重新买吧。   百里貅感知到她情绪回升,表情终于没那么臭。他朝‘再喝两口以后就喝不到了于是狂炫长生水’的罐罐勾了下手指:“小猫,过来。”   罐罐瞅了傅杳杳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屁颠屁颠地朝刚给他喂了超多天材地宝的大魔头跑过去。百里貅掌心泛出一抹翠绿色的光,在它脑袋上按了一下。   傅杳杳有些疑惑。那不是修仙者才有的灵力吗?大魔头修的是魔气,体内怎会出现灵气?还没来得及细想,骤然变大的罐罐打断了她的思绪。   罐罐又当场表演了一个大变巨猫。它长得比刚才还要大,毛发雪白,线条优美,看上去威风凛凛,漂亮极了。一低头,凑到傅杳杳身边时,伸出舌头直接给她舔了个跟头。   百里貅嗤笑一声:“真蠢。”   也不知道在骂猫还是猫的主人。   傅杳杳:……呜呜呜还她小猫咪!   罐罐屈下四肢跪俯在地,拿脑袋去蹭傅杳杳,把她顶到了自己头上。百里貅也坐了上来,傅杳杳顺着罐罐柔顺的茸毛从它头顶滑到后背,刚好滑到百里貅怀里。   他一手环住她,另一只手拍了下罐罐:“走。”   罐罐猛一起身,傅杳杳一阵眩晕,赶紧拽住它雪白的长毛。云川兽擅长攀爬,上山下崖身姿矫健,当只坐骑自然不在话下。有了坐骑代步,他们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雪白的身影像一道闪电在林中穿梭,有百里貅在,一路都遇不到一只妖兽,很顺利就到了奎魂坡。   熊青青说那些魔修之前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幻稚。傅杳杳从罐罐身上跳下来,将芥子内的赤月苓拿出来,挖了个坑暂时埋进去。这株赤月苓还没成熟,可以将幻稚吸引而来。   刚把赤月苓种好,身后百无聊赖的百里貅突然笑了一声:“今日真是热闹啊。”   话音落,四周法力涌动,空旷的树林中突然冒出数十个黑衣蒙面的魔修,来势汹汹,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傅杳杳默默站起身躲到百里貅身后,罐罐感受到危险也变回了小猫咪,自觉地钻进乾坤灌里。只听一道哑声:“百里貅,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百里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一边嚣张大笑一边环视四周,“如此多大乘期,还有一位渡劫期的能人。不错,舍得下血本。”   没想到百里貅一眼就看出他们的修为,众人皆是一愣,而后那哑声冷笑道:“你知道就好,今日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活着走出暗渊!”   话落,磅礴法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瞬间挤压地傅杳杳无法呼吸。不过也只是一瞬,身旁的百里貅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周身腾地燃起黑色闪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中,魔修的攻击全都被阻挡在外。傅杳杳躲在他怀里,生怕自己被殃及。   只听那人道:“今日他无法使出全力,三千孽气不足为惧!杀了他!”   其实说话这人心里也虚。因为他只知道百里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暗渊,但进来做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如他这般强大的修为,还需定期潜入暗渊,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就是有什么暗伤在身会定期发作!   而且百里貅常年深居魔殿,他们就是想下手也没机会。好在根据傅杳杳寻找幻稚的情报推测出百里貅会出现在奎魂坡,他们才有机会提前埋伏。   不管他今日到底受没受伤虚不虚弱,这是他们唯一杀掉他的机会。   百里貅浮在空中,四方魔气尽数汇集在他脚下。浓郁的黑气犹如大火自脚底熊熊燃烧,将四周人影都照得扭曲,他跟点满了嘲讽技能一样,说话能把人气死:“杀你们这些废物还需本尊用全力?”   傅杳杳:……   大哥,这种时候就不要拉仇恨了吧?   那可是大乘期和渡劫期的大佬啊!整个修真界才能数出来几个渡劫期大佬?这种只差一步就能飞升的大人物,你就算能和他打个平手,但还有这么多大乘期呢!你就算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   百里貅低头,朝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傅杳杳小声说:“要不咱还是跑吧?”   百里貅脸上涌出比这群人偷袭时还要大的愤怒。   他一只手死死捏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手掌攥了一团毁天灭地的能量:“本尊今日便杀光他们。”    第18章   早在一年前,百里貅杀入四域时,他们便见识过三千孽气的厉害。   所以今日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甚至将族中那位闭关千年的老祖请了出来。所有人都以为,饶是你百里貅也有渡劫期的修为,也不过和老祖打个平手,加上他们这些大乘期的大能,又是在他虚弱之时,怎么样都能将他拿下。   可事与愿违。   四方魔气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三千孽气犹如黑色闪电,所过之处尽数被烧得焦黑。百里貅仿佛手持雷电,凡是靠近的人都被他劈得四分五裂。傅杳杳缩在他怀里并不能感受到外面那片战场的威压,只是突然觉得这大魔头有点像高压电箱,是会真的放电。   那位渡劫期的老祖一开始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他闭关太久,早已不问俗事,要不是族中小辈一再跪地请求,陈诉百里貅对四域的威胁,他是不会出关的。而且他也很好奇,三千孽气到底是何种功法,竟连四域都毫无还手之力。   可如今交上手,才深觉对方修为的深不可测。四面八方涌来的魔气全都汇聚在他身周,浓郁到几乎凝成了实体。他有这魔气支撑,根本没有枯竭之时。再拖下去,只会对他们不利,思及此立刻沉喝道:“随我结阵!”   他们有备而来,为了彻底解决百里貅,自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领。随着老祖一声怒喝,八方阵型立成,百里貅所处的阵中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澎湃汹涌的威压狠狠挤压而来,傅杳杳仿佛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黑色闪电形成的屏障终于在这道威压之下碎裂开来。   她听到他胸口一声闷哼,抬头时,看到百里貅吐出一口血。   他不怒反笑,轻声说了句:“好啊。”   傅杳杳直觉这魔头跟刚才不一样了,刚刚还一脸不屑的样子,现在却面无表情起来。他的双眼又被黑气覆盖,魔纹从脖颈一路爬上整张脸。黑气愈盛,他身上伤痕越多,恢复也越来越慢。傅杳杳的手摸到了粘稠冰冷的血液,那些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侵湿了他的衣袍,也染红了她的衣裙。   这个大魔头,是不是快死了啊?   奇怪,她怎么不太开心,反而有点担心的样子?   后脑勺被他鲜血淋漓的手掌摸了一下,傅杳杳听到他说:“怕什么,还死不了。”   话落,四周传来魔修惨叫的声音,那老祖喷出一口血从空中摔到地上,不可置信地吼了一句“怎么可能”,吼完就跑路了。他到底是渡劫期的修为,百里貅想彻底搞死他也没那么容易,只剩下那些大乘期的可怜鬼,被他一手一个捏爆了元神。   满地焦尸,元神尽碎,这些人彻底断绝了复生的可能。远在千里之外的尾勺家族内,魂灯骤然熄灭了一半,原本闭目静待的家主猛地睁开眼:“失败了?!”   一道熟悉的神识有些狼狈地逃回来,转瞬进了闭关之地,只留下一道威识:“百里小儿已被重伤,速速集结人手围杀,绝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   百里貅抱着怀里的少女轻飘飘落到地上,有种杀遍天下唯我独尊的中二感。傅杳杳正要说话,就看到他吐出一大口血,然后就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跪在地上开始疯狂吐血。   傅杳杳赶紧冲过去扶住他:“……你真的没事吗?!你是不是要死了你跟我说实话!这种时候就别装逼了啊!”   百里貅半跪着,黑发披散在地,脸上的魔纹还没消退,满脸鲜血竟显出一种妖异的美。虽是跪着,可他半抬着下颌看人,依旧有种居高临下的逼视感。   傅杳杳听到他问:“你难道不想我死?”他不知道是不是太痛了没有力气说话,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死了,你就可以逃回修仙界。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修仙界,人界,魔界,没有一人不盼我死。”   傅杳杳手指发紧,眼眶突兀涌出一阵酸意。她小小吸了一下鼻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盼你死。”顿了顿,“熊青青也不盼你死。”   百里貅:“熊青青是谁?”   傅杳杳:“你的事业粉。”   罐罐从乾坤罐里跳出来,小云川兽得主人示意,身形暴长变大,乖巧地俯下身来。傅杳杳扶着血人一样的百里貅坐上去:“我们应该去哪?”   百里貅伸手摸了摸罐罐,翠绿色的灵力便在它脑海里留下一条暗渊里的路线。罐罐长啸一声,狂奔而去。他虽受了重伤,威压还在,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傅杳杳感觉脸都被风吹僵了,罐罐终于一处残垣断壁停下来。   傅杳杳惊讶地打量四周:“暗渊里还有这种地方?”   像古代祭祀之地,圆台天坛,石塑雕像,只可惜已被时间风化,只留下遍地残垣。百里貅熟门熟路朝前走去:“上古遗迹。”   这个她熟呀!不就是那种龙傲天主角被打下悬崖后误闯进来然后靠着在此地飞升的大能留下的造化迅速升级打脸的地方吗!傅杳杳问:“这里是不是有很多法宝?我们来这干什么?”   走至一处残破的石门前,百里貅抓过她的手。傅杳杳正一愣,整个人突然像掉进深渊里,一阵迅猛的下坠感之后,已不在方才的地方。她忍住眩晕的恶心感环视四周,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崖壁。   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碧海连天,风声猎猎,洞口就凿在万丈悬崖之上,粗壮茂盛的藤蔓爬满整个崖洞,使这面积并不大的崖洞显得有些拥挤,而就在藤蔓之中的石台上,放着一个微微发光的圆形法宝,看着像水晶球。   傅杳杳扶着百里貅走进洞内,那水晶球意有所感,发出更盛的绿色光芒。傅杳杳身体内又发出了“我想要!”的强烈渴望,那球内蕴含的竟是极其浓郁的灵气。   百里貅在石台旁坐下,微一抬手,水晶球便飞到他面前,绿色光芒将他笼罩,傅杳杳趴在旁边,也趁机吸收了它溢出的浓郁灵气,只觉浑身畅快,修为跟坐飞机一样暴涨。   她不敢贪多,吸了两口赶紧躲到一边去,小心翼翼问:“这是什么法宝?好厉害的样子!”   百里貅闭着眼靠在石台上,任由水晶球修复他的伤势:“这里面都是我散去的修为。”   傅杳杳惊讶极了:“你散去的修为?别人修炼都来不及,你为什么要散修为?而且你的修为不应该是魔气吗?怎么这里面都是灵气?”   百里貅懒声道:“过来。”   傅杳杳迟疑了一下,又有点馋他那周身的灵气,最终还是扭扭捏捏蹭了过去。百里貅抱着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看着心情很好,所以解释得也很有耐心:“你可知,为何修仙界这几万年都未曾飞升过一人?”   傅杳杳仔细回忆了一下了解的修真知识,“好像是说因为人间灵气减少灵脉枯竭,修炼缓慢导致无法飞升。”   “灵脉枯竭。”百里貅嘲讽地笑了一声,“确是如此。可修仙界那几个老不死的若是想要飞升,可不差这点灵气。他们只是不敢飞升。”   被这浓郁的灵气滋养,仿佛久旱逢甘霖,傅杳杳舒服极了,困蔫蔫地问:“为什么不敢飞升?这不是每个修士的终极目标吗?”   百里貅突然给她科普起修真界的历史:“万万年前,盘神以身化天地,眼作日月,气作风云,血肉作山川大地,而他的万缕精气,则化作了人间万道灵脉。”   傅杳杳抢答道:“这个我知道!于是人间修士占据灵脉,开宗立派,逐渐形成如今的修仙界。”   百里貅说:“灵脉所生灵气,至纯至精,最利于修行飞升。而魔界的魔修,吸收世间一切怨憎贪怒,不仅修行速度慢,走火入魔极易死亡,飞升成功率也比不上修仙者。”他笑了一声:“这世上的好处都叫修仙界占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魔气源源不断,灵脉却并非永不枯竭。它以盘神精气所化,需得不断滋养,于是天道降下法旨,修仙者飞升之际,有人会应旨消亡,以满身修为献祭灵脉,灵力尽数回馈世间万物,神魂俱灭,三界再无此人。”   所以从前世间灵气充裕,灵脉从无枯竭之说,在天道的维持下,整个世界保持着完美的能量守恒。   傅杳杳:随机挑选一名幸运鹅,不愧是你,天道。   百里貅:“千万年来,有人飞升成功,有人消亡献祭,起先修仙界只以为那是渡劫失败,直到他们勘破了这个秘密。”   原来不是什么修为不足渡劫失败,而是运气太差,刚好在那一刻被选中成了献祭者。   谁也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倒霉鬼,他们不敢赌,也不甘心。他们情愿经历天人五衰老死,也不愿将辛苦修炼得来的修为回馈世间。于是他们强行中断了修炼,将修为保持在渡劫期不再前进一步。   从此世间再无人飞升。无人献祭滋养灵脉,灵气逐渐减少,更需要献祭者,此时一旦有人飞升,必然会被献祭。由此恶性循环,至如今,再无一人敢飞升。   人人都希望有献祭者站出来,而人人都不愿意当那个献祭者。   什么名门正道,皆是自私之徒。这个秘密只被修真界少数人掌握,他们想尽办法滋养灵脉,企图培养出更多年轻弟子来填这个因他们自私怯弱而起的窟窿。那些拼命修炼的底层弟子,那些为了枯竭的灵脉一生奔走的宗门,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他原以为听到如此秘辛的傅杳杳会气得对那些自私之人破口大骂,再不济也该露出一丝愤愤之色。结果她反应很平淡,甚至打了个哈欠。   百里貅:“……你听完之后,就没什么想法?”   傅杳杳:听你讲个故事还要总结听后感,熊孩儿事怎么这么多!   她想了下:“如果我能修炼到那个级别,我会按时飞升献祭,把灵气回馈给大地妈妈。”   百里貅:“……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傅杳杳:“还好吧,那么多年,也活够了呀。”她摸了摸浮在空中的水晶球,“那你呢?你修的到底是魔气还是灵气?”   魔气覆体的人,为何散去的修为会是至纯至精的灵气呢?   百里貅说:“我的身体可以将魔气自行转化为灵气。”   傅杳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眼睛都瞪直了。修仙之人决不可碰魔气,一旦魔气入体,灵魔两道全然不同的功法会在体内斗个你死我活,最终爆体而亡。他是怎么做到把两种功法完美控制在身体里的?   她脑子乱乱的,好像有什么秘密将要被勘破,但又抓不住尾巴,只好道:“所以如果你飞升也会被献祭对吗?可是既然中断修炼就可以,你为什么还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散修为,把你的灵力都藏在这里面?”   看他对暗渊熟悉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   百里貅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身体会自行修炼。”他又透出那种得意之态:“我自然不会便宜修仙界那群无耻之徒。每当摸到飞升的门槛,我就会散去一部分修为,就算天道又奈我何?”   傅杳杳:“……”   合着你搁这卡bug呢?    第19章   傅杳杳推测他的话,发现这魔头居然已经是渡劫后期的修为,在飞升与不飞升之间反复横跳,难怪牛逼成这个样子。   渡劫期哪怕随手洒下的一丁点灵气也足够养活一个小宗门,何况百里貅还将每次散去的修为都储存在这个水晶球里。   傅杳杳看水晶球的眼神太馋了,百里貅看了她一眼:“想要?”   她克制地摇摇头。   百里貅伸出手掌,水晶球便落到他掌中。他低头把玩了一会儿,往她怀里一扔,那蕴含着无穷无尽力量的水晶球便咕噜噜滚到了她怀里。百里貅若无其事:“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这魔头怎么突然变大方了!难道经历过一次围杀之后他们已经建立起同生共死的深厚战友情了?   傅杳杳把水晶球捧在手心,闭上一只眼贴上去,球体莹莹发光,内含无穷无尽的能量,仿佛蕴含了整片宇宙星辰。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水晶球,尽管如此,观赏之后还是还了回去。   百里貅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傅杳杳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万一你下次又受伤了。”   百里貅古怪地笑了一声,“下次?”他细细打量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没有下次了,等本尊回去便杀光他们。”   这魔头天天张嘴闭嘴杀光这个杀光那个,他的梦想不会是毁灭世界吧?也对,谁被关三百年都会长成一个大变态,每天就琢磨反社会那点事儿。   百里貅观她神情,冷笑一声:“你在骂我。”   他用的是陈述句。   傅杳杳立刻表情安详,面带微笑:“魔尊大人,请问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杀光他们?”   妖人的恢复能力极其强悍,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没有伤痕,傅杳杳就以为他伤势差不多恢复了。但其实那些肆虐的黑气只是缩回了他体内,在筋脉间横冲直撞,无时无刻不在割锯他的血肉。   只是他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多痛,只把她脑袋按回去:“先睡一觉。”   傅杳杳的确很困,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水晶球释放的灵气舒服得像催眠,她任由身体尽情吸收,很快睡了过去。   崖洞之外碧海蓝天,一行白鹭掠过云间。百里貅其实并不需要睡觉,他只是需要一夜时间来修复破损的身体。她睡着后识海里的一切也都睡去,风缓云轻越显宁静,他躺在花丛里便也觉困意袭来,慢慢闭上眼睛。   大约是受伤太重,身体内部破损得厉害,肆虐的魔气影响到他神识的稳定,竟将一缕痛苦通过共感的识海传给了傅杳杳。   睡得正香的傅杳杳瞬间就被疼醒了,只觉有无数把手术刀在来回切割她的五脏六腑,全身肌肤都被薄薄的刀片片了下来,疼得她眼泪直飙。   她立刻意识到是识海里的大魔头出了问题。进去一看,被花丛掩映的百里貅果然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被吞噬一般。   怎么会这么痛啊……   原来他每日经受的,就是这样令人发疯的痛苦吗?   傅杳杳蹲在他身边,伸出双手调动灵力去压制他体内的那些魔气,虽然这么点灵力于他而言就像泥牛入海,起不到半分作用,但她还是想帮他做点什么。   黑气像一张细网逐渐将她覆盖,就是一个愣神的功夫,等傅杳杳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被拉进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铁笼,四周都有法阵加持,散发着令人畏惧的红光。而铁笼之中,竟关着一名女子和一只可怕的妖兽。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奇香,本来匍匐在地的妖兽猛地睁开眼睛,急急气喘,朝女子步步紧逼。   女子披头散发,惊惶逃窜,扑向铁笼的边缘,又被法阵狠狠弹回去。傅杳杳仿佛看见铁笼之外站着几位修士,他们衣衫整洁,仙风道骨,明明是正道人士的装束,神情却有种近乎冷血的期待,无动于衷看着妖兽将女子按在爪下,撕碎了她的衣裙。   惨叫一声大过一声,傅杳杳几乎听出泪来,几次冲过去想阻止这场毫无人性的欺辱。可这不过是一幕回溯的遥远记忆罢了,她只能像一阵风穿过女子残破凌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她被妖兽折辱。   她感受到绝望的恨意和痛苦,那道凄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整个修仙界为此付出代价!”   那股冲天怨念像永不消散的风,永远在这片天地盘旋。   傅杳杳看到一个发戴金玲手持佩剑的少女站在仙试擂台上,风华绝代无人能及。她曾是修仙界的天之骄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下无人不倾慕她的风采。可最终她被骗进了铁笼,她本该璀璨的一生就在此处画上了惨烈的句号。   最后一幕是女子披头散发坐在角落,她的小腹日渐隆起,可她不哭不闹,只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肚子,抬头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傅杳杳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和百里貅八分相像的脸。   她是谁?是百里貅的……娘亲吗?   神识一阵波动,百里貅终于醒了过来,傅杳杳瞬间被强大的威压弹了出去,一屁股摔回花海里。他一旦清醒,周身萦绕的黑气立刻消失不见,整个人看上去风轻云淡毫发无伤,要不是傅杳杳体验了一回他的痛感,压根看不出他正在经历何种痛苦。   百里貅揉了揉眉心坐起来:“以后看到我这样,不要靠过来。我若控制不住误伤了你的神识,你会比现在更蠢。”   傅杳杳也顾不上他又骂自己的蠢了,“那是谁?”   百里貅是妖人,他是妖兽和人生下的孩子,结合回溯记忆中的那一幕,傅杳杳几乎可以确定,那名女子就是百里貅的娘亲。她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同样的痛苦与仇恨,可当她问起,他的神情竟然格外平静。   “你说穆音?”   原来她叫穆音。   百里貅说:“是生下我的那个人。”   “她怎么……”傅杳杳说了三个字,难以再问下去。她觉得难受,不想再问了。   百里貅却自顾说起来:“她生下我后就死了,死之前,把她所有的记忆都封进了我的识海。那些人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像养野兽一样养着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每长大一天,穆音的记忆就会解封一寸。我看到了她所有的遭遇,也通过她的记忆了解了这个世界。”   她把她的仇恨、愤怒、不甘、屈辱,通通刻入了他的识海。他自出生便被囚禁在阵法之中,日日经受魔气淬体的折磨,而他的灵魂也一刻都不得安宁,穆音那道印记让他一时一刻也无法摆脱这汹涌恨意。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替她报仇,血洗整个修仙界。但她一点也不爱这个孩子。她怨恨他,憎恶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她最后只能依靠他。   她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留给他的,只有滔天的仇恨。   百里貅说完,突然很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难过?”   有关穆音的事,傅杳知道,归元宗的每一任掌门和长老知道,参与这件事的仙门领袖也知道。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阵前看看他。看他是否如他们预想的那般好好长大,长成一个完美的阵眼,为他们所用。   有时候,他会听到他们谈起穆音。   他们以为他听不懂人话。是啊,一个刚出生就被丢进阵眼的怪物,和一只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起曾经那位天之骄女,言语间不乏遗憾。   可百里貅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无尽的贪婪与伪善。   傅杳杳没说话,只是别过脸去看远处的花。   他见过这世上所有的负面情绪,却没见过最简单的柔软与温情。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因为从来没人教导过他。无人引他向善,无人教他爱人,这世上,也无一人爱他。    第20章   过了很久,傅杳杳终于回过头来,她神情自然,很轻声地说:“因为这世上不都是想杀你害你的恶人,也有人希望你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既然来到这世上,总得好好活一遭吧。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作为一个被仇恨吞噬不懂人性只知杀戮的怪物。   百里貅皱眉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莫名其妙疼了一下,却不同于他每日所受魔气淬体的痛。真是奇怪。   碧海蓝天的壁洞外突然响起一道闷雷,云间那行白鹭乱了队形,散作一团,闷雷滚了两声,像被什么阻挡在外,又不甘心地退去。   傅杳杳好奇地朝外看去:“这里也会打雷?”   这里不是上古遗迹自成的异空间吗?   百里貅说:“是你的劫雷。”   傅杳杳:?   什么玩意儿?劫雷?那不是修为进阶渡劫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东西吗?等等……!   傅杳杳猛地坐起身,发现水晶球里的灵气像龙卷风一样正被她这个风眼疯狂吸收,体内一阵灵力涌动,四肢百骸热量充裕,饶是她没见过世面,冥冥之中也知道自己是要渡劫进阶了。   这具身体本就有金丹后期的修为,只是常年被关在魔界没有灵气可吸收,如今被水晶球里精纯的灵气滋养一夜,顿时跨过金丹门槛,迈入了元婴期。   劫雷本该应劫而至,可她身处异空间,金丹进阶元婴的劫雷并不算强悍,压根劈不进来,只在外面不甘心地走了一遭,竟让她轻轻松松渡劫了。   只是一阶之差,修为深浅却天差地别,傅杳杳从未有过如此灵力澎湃神识开阔的感受,好像天地万物尽在手中。就算她不懂术法,现在若只单单调动灵力胡打一气,也够别人喝一壶的。那种自内而外透出的气势和威压远超于金丹期。   百里貅看她在那里兴高采烈胡乱施法,看她的眼神不争气极了:“你到底是不是修仙界的人,怎么什么都不会。”   傅杳杳还美滋滋的,随口道:“我本来就不是啊。”   话落,两个人都沉默了。   傅杳杳后知后觉惊出一层薄汗,惊慌到瞳孔都有些发散。等视线终于聚焦在百里貅脸上时,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   她结结巴巴找补:“啊,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是魔尊大人的人了!我当然不是修仙界的人啊,我是咱们魔界的!”   百里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信没信她的胡说,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傅杳杳心塞地觉得,自己大约是暴露了。但是大魔头居然没有追究,奇怪,他留着傅杳必定有他的用处,现在里子换人了,他竟然不介意么?还是说,他需要的仅仅是这具身体,里面装的是谁的灵魂,并不重要?这具身体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百里貅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走吧。”   傅杳杳依依不舍看了一眼水晶球,紧跟他身侧。再一次天旋地转后,眼前又出现暗渊中的断壁残垣。刚爬上罐罐后背,傅杳杳一拍脑门:“遭了!昨天事态紧急,我把赤月苓忘那了!”   奎魂坡不算腹地,经常有魔修出没,昨日又爆发一场大战,一定有人前去探查,她的赤月苓不会被挖走了吧?!   百里貅说:“丢了就丢了,一株草而已,想要再去修仙界抢就是了。”   傅杳杳心疼死了:“那可是我的心血啊,我花在上面的心思比当年毕业种的试验田还多呜呜——”   百里貅见她干嚎但没眼泪觉得挺有意思的,欣赏了半天,等她嚎累了才命令罐罐:“原路返回。”   罐罐撒丫子狂奔。   然而到达奎魂坡时,这地方俨然已经被清理过,连遍地的焦尸都没了,更别说赤月苓。傅杳杳蹲在空空如也的小土坑跟前眼泪都要哭干了。这跟毕业前试验作物被人偷了什么区别?啊!   这下真有眼泪了,百里貅只觉得头疼:“去阎罗涧找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可哭的?”   傅杳杳抽抽搭搭:“阎罗涧?真的吗?”   百里貅:“他们得了宝贝,自然最先在阎罗涧出手。刚刚成熟的七品仙草,奇货可居,不会那么快卖出。”   傅杳杳飞快擦干眼泪爬到罐罐身上:“那我们快点去!”   似乎感觉到主人心情的急迫,罐罐跑得比刚才还卖力,傅杳杳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等它速度慢下来时,远远便听到鼎沸人声,睁眼一看,虽还是暗渊,但已然有了烟火之气。   百里貅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正颇有兴致地打量,前方突然乌泱泱出现一群人。傅杳杳如今已是元婴期修为,对威压感知较之以前敏锐很多,立刻察觉到这群人个个修为不凡,最低的恐怕都是化神期,看他们那急吼吼的样子,像是要去打群架。   百里貅在她耳后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充满戏谑。   这群人正要掏出法宝赶路,一道充满压迫的神识威压突然铺天盖地围剿而来,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他们连祭出法宝的能力都没有,神魂俱颤,有几个修为刚过化神期的直接喷血倒地,昏迷不醒。   众人大惊失色,朝前看去。   古树参天的森林里走出一只巨大雪白的云川兽,它高昂着头颅,步伐迈得慢又稳,鼻息吞吐间气势十足。而传信中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百里貅就坐在云川兽背上,宽大的黑色衣摆从雪白的毛发上垂落,怀里还搂着个仙女似的女子,气定神闲地问他们:“你们是来迎接本尊的?”   什么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这魔头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十足简直可以原地飞升了!   众人都在心里暗骂尾勺家族不靠谱害死人,下一刻黑压压跪了一地,为首那人谄媚道:“对对对,吾等恭迎魔尊大人出关!”   林中响起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声音:“恭迎魔尊大人出关!”   傅杳杳算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狐假虎威的快感。   百里貅在她耳边用幽幽笑道:“你看这些人,他们明明想害我,杀我,却又惧我,怕我。前一刻还想将我五马分尸,此刻却要跪在我面前磕头,是不是很有意思?”   傅杳杳:……变态!!!   她捶了趾高气扬的罐罐一下:“学什么不好跟人学装逼!把脑袋给我放下来!”   小云川兽委屈巴巴垂下大脑袋,舔舔自己前爪。   为首那人便是尾勺家族在阎罗涧据点的分堂主,负责此次第二波围剿大魔头的任务。此前第一波围杀各大势力因为惧怕百里貅,只是观望不愿加入,只有少派参与进来。直至尾勺家族损耗十多位大乘期大能重伤百里貅,他们才终于同意加入此次围杀,斩草除根。   哪曾想尾勺家族如此不中用!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竟然连这大魔头一根毛都没伤到!这分堂主也惯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物,立刻讨好道:“魔尊大人此行大约是劳累了,既已来到阎罗涧,不如小住几天,容属下尽心招待一番。这阎罗涧虽不比四方城,却也算万宝之地,值得一逛。”   话是这么说,却也知百里貅性格多疑,不信任任何人,统一魔界之后便深居魔殿,身边连个服侍的随从都没有,只有他亲手刻的玉石仆人方可近身。   他不过是客套一番,没想到百里貅听他说完,竟点了点头:“你安排住处。”   分堂主脸都歪了。这魔头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只好应声:“是,属下遵命。”   傅杳杳还惦记自己的仙草,赶紧用手肘往后捅捅示意,于是分堂主便又听他道:“昨日有人在奎魂坡偷了本尊一株赤月苓,你去找回来。”   分堂主:“是……”   吩咐完,百里貅回头看了傅杳杳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多大点事,看把你急的。   傅杳杳:……行行行,你叼你叼。   阎罗涧的热闹并不输黑市。敢靠暗渊为生的,都是在魔界中脱颖而出的亡命之徒,比她之前在四方城见到的魔修还要凶神恶煞。但傅杳杳跟在百里貅身侧一路行来,这些人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杀人如麻的恶名在外,这些散修敬他更畏他。原本闹闹嚷嚷的营地安静得只剩风声,百里貅拖着金线绣纹的黑色衣摆,像毒蛇的响尾扫过地面,每在一处摊前停下,摊主便仿佛被扼住喉咙,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走走停停,这营地的吸气声便起起伏伏,大魔头丝毫没有吓到人的觉悟,看了一圈,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对傅杳杳说:“想要什么自己挑。”   好好一个魔头怎么说霸总就霸总。   来暗渊之前她就对阎罗涧很感兴趣,现在被大魔头这么一搅和,毫无逛街体验感,恹恹道:“先回去休息吧。”   两人便在分堂主的带领下住进了尾勺家在此处的据点献宝居。一进大门,傅杳杳就被眼前胜似人间奇花异草的庭院吸引了。此前便听熊青青说尾勺家族行事作风不同于一般魔修,很是标榜正统,没想到连住所都如此清雅脱俗,这要不是提前知道,傅杳杳还以为自己是在修仙界呢。   看看人尾勺一个小小据点,再看看大魔头潦草的魔殿,难怪人家不服他管理。   知道百里貅不喜被人打扰,分堂主将两人引进院中便离开了。只是走之前他很是古怪地看了傅杳杳一眼,傅杳杳被他看得浑身不适,避开了他的视线。   丰盛的酒水美食很快送了过来,连罐罐的天材地宝都没落下。招待得如此尽心尽力,傅杳杳都感动了,回头看向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百里貅:“要不还是别杀光他们吧?人家经营了上万年,也怪不容易的,我们招安他们,让他们心悦诚服,为你所用,不是更好吗?”   百里貅冷笑一声,“一点美食就把你拿下了,你可真有出息。”   傅杳杳说:“杀光了他们,整个魔界只会惧你,不会敬你。”   百里貅:“本尊要他们的敬仰做什么?他们只需畏惧本尊就够了,反一个,杀一个,就是杀光整个魔界又如何?本尊就喜欢看他们瑟瑟发抖的模样。”   傅杳杳:……跟这个变态反派聊不下去了!   她气鼓鼓吃完饭,抱上罐罐出门逛街去了。百里貅盯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看了一阵,有些烦躁地闭上眼。   没有大魔头死亡视察的阎罗涧果然热闹非凡。有了刚才那一幕,傅杳杳再单独现身时,这些魔修对她都毕恭毕敬,连声招呼,居然还有魔修悄声喊她:“傅姑娘,我看过你和魔尊大人的那本书,可真是太精彩啦!”   牛头魔修难道跑这来发展业务了?   傅杳杳走走逛逛,自己没买几样东西,倒是给罐罐买了不少它感兴趣的天材地宝。直到走到一处摊前,发现这卖的都是一些手作小模型,像个手办摊。   摊主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叼根草,双手抱着后脑勺坐在椅子上,吊儿郎当地招呼:“喜欢什么自己挑啊。”   傅杳杳问:“这些都能变大吗?”   摊主被逗笑了:“瞧你问的,不能变大老子卖它做什么?图好看啊?”   傅杳杳觉得这摊主怪有个性的。不过这些模型做得的确精致,变大后实用性也很强。她的床刚好被毁了,模型中就有一架月亮床,形状弯弯甚是可爱,傅杳杳顿时爱不释手。   她问:“这个怎么卖?”   摊主说:“十万金。”   傅杳杳:“……你怎么不去抢?”   摊主掀起眼皮瞅她一眼:“爱买不买。”   “欸你这个人……”傅杳杳话说一半,手指突然摸到床身上一道刻印,仔细一看,是一把傲立的剑,剑身上写着“劈天”   二字。好家伙,原来是劈天谷的店。   傅杳杳有点心动,不再与他争论:“那你这架床,能抵挡元婴期修为的全力一击吗?”   摊主嗤了一声,“元婴期?你看不起谁呢?老子这件法宝不仅是床,还是一件集防御攻击为一体的飞行法宝,挡住化神期全力一击不在话下!”   “哇——!”   “你别哇,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老板,是这样的,十万金呢,我是掏不出来的。”傅杳杳在他发火之前从乾坤罐掏出那根比她人还高的巨蛇触角,“我用这个换行不行?”   摊主骂人的话在看到那根触角时硬生生吞了回去,双眼放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九冥红蟒的角!”   原来那巨蛇叫九冥红蟒。   傅杳杳大方地把触角拿给他研究,摊主激动得手都在颤:“化神期的九冥红蟒啊!老子这辈子竟然能活着见到化神期的九冥红蟒的角!”   他生怕傅杳杳后悔,抱着触角严肃地后退两步:“老子不占你便宜,摊上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傅杳杳没想到这触角竟然这么值钱,她把月亮床装进乾坤罐,又挑选了几样自己用得上的法宝,笑眯眯道:“初次交易,就当交个朋友吧,我只要这些,其他的不用了。”   摊主看傻子一样看了她几眼,倒也是个爽快人:“行,老子承你这个人情,你这个朋友老子交下了,老子叫渡寒江。”   “傅杳杳。”   “老子知道你。”渡寒江终于拿正眼看她,“长得是挺好看,难怪会被魔尊囚禁在身边折腾三天三夜。”   傅杳杳:“???”   淦!怎么人人都看过那本小黄书!牛头这业务发展得也太广了吧!   渡寒江得了那根触角立刻就要收摊回去专研,朝傅杳杳抱抱拳:“改日老子去四方城卖货再来拜访!多谢!”   傅杳杳也朝他抱拳。没想到劈天谷的人竟然如此爽快有趣。她用巨蛇触角作顺水人情,是有几分打算。她还记得熊青青说过,魔界的法宝武器丹药秘籍几乎都出自劈天谷,如此神秘又厉害的地方,结下几分善缘总是没错的。   又逛了一会儿,收获颇丰,傅杳杳便打算回去。她还是沿来时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发现不对劲。周围分明还有营地人声,却好像走进了一个隐形空间,将她与外界隔断开来。   察觉不对,傅杳杳立刻掉头想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柔笑声:“傅姑娘,别来无恙啊。”   傅杳杳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去。   方才引路的分堂主躬身跟在一名银袍男子身侧,此人长相柔美,手持白扇,装束气质倒是不像魔修,反而像修仙者。傅杳杳不动声色看着他走近,肩上的罐罐龇牙咧嘴。   银袍男子看了一眼罐罐,笑道:“一只弃兽能被养得这般完美,想来傅姑娘平日没少喂它天材地宝。”   他居然连自己买云川弃兽都知道?她在四方城的时候难道一直被监视着吗?   傅杳杳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银袍男子一挑眉,手指转动白扇:“傅姑娘为何对在下如此大敌意?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朋友,上次在下倾全族之力才为姑娘寻来情蛊,难道还不足以表明态度吗?”   傅杳的情蛊居然是他们给的!   傅杳杳缓缓呼出一口气,冷静道:“你也看到了,情蛊无用,百里貅根本不爱我。”   他叹气:“是啊,实在是太可惜了。情蛊绝迹,天地间只此一例,算是浪费了。”他用扇柄敲打自己掌心,“不过无碍,上次姑娘提到的六品毒狼根,在下总算集齐了升品所需的材料,也算不负姑娘所托。”   《天材地宝全书》中记载,六品毒狼根可以炼制为六品毒狼丹,直接毒杀化神后期的大能。但对于百里貅这种已近飞升的渡劫修为并无用。所以升品是指……   银袍男子的笑容透着一股阴邪:“只待我们将其升为八品,再炼制成丹,便可报傅姑娘灭门之仇了。届时就算八品毒狼丹不能一击必杀,百里貅身种狼毒必然修为剧降,傅姑娘只需发出信号,在下便会带人攻入魔殿。”   他用眼神示意,分堂主便从芥子空间取出一张银盘,端着朝她走来。   这自然是他们此前说好的交易,如果她此时反悔不交,对方暴起杀人也不是不可能。算了,免费升个品炼个丹用来防身也好,到时候给不给大魔头下毒还不是她说了算。   思及此,傅杳杳便从芥子空间取出那株毒狼根,放进银盘中。   银袍男子收回毒狼根,满意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抬头看过来:“听说傅姑娘近日很是得魔尊大人喜爱,连三千孽气都交予你掌控,还杀了我尾勺家一位少主。”   傅杳杳手指一紧,他又笑道:“当然,那不识好歹的东西死了便死了,万不可因此影响傅姑娘与在下的感情。魔尊大人既然信任你,还望姑娘好好把握,早日实现你我共同的心愿。”   说完,这隐形空间悠悠一荡,两人便消失在眼前。营地还是热热闹闹,她站在路中间打了个寒战,只觉方才那男人的眼神犹如附骨之疽,令人后怕。   傅杳杳有点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百里貅呢?告诉他的话,是不是就得解释她不是傅杳这件事了?万一大魔头还没确定,她直接摊牌的话……   一阵厉风袭来。   傅杳杳被吹得眯了下眼,再睁开时,百里貅已经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眼神危险。   好了,不用纠结了,先想想怎么哄这魔头吧。    第21章三更合一   傅杳杳说:“那个……”   刚说了两个字, 百里貅抓住她手腕。一呼一吸之间,已不在原地。傅杳杳还是不适应这种瞬移的术法,回到房间后踉踉跄跄摸到榻上, 一头扎进柔软的枕头里。   她能感觉到榻边站着的大魔头浑身环绕着低气压,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怎么害怕,甚至想先睡个午觉再说。   百里貅突然抬起一只手,指尖萦绕出一丝精纯的黑色闪电。傅杳杳还没反应过来, 已经被他捏住后脖颈,冰凉的手指贴上肌肤,好像下一刻就要拧断她的脖子。   一道细小的电流钻进了她体内,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有一种过电的酥麻感。   傅杳杳:啊啊啊我是不是被下了什么禁制!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手抱着自己后脖颈惊恐地瞪着他:“你把什么东西放进我身体里了?!”后肩胛骨的地方有些烫, 傅杳杳从乾坤罐里取出一面镜子,剥下肩头的衣服扭头去看。   原本瓷白无瑕的肌肤上出现了一朵黑色的小花, 花瓣间细小的电流像蛇一样游走,还、挺好看的呢。傅杳杳摸了摸,黑色小花已与她融为一体,像一朵漂亮的纹身。   百里貅说:“三千孽气, 取其一道注入你体内。你若忠心, 它自护你,你若敢背叛我……”他语气平淡, 好像在问她吃饭了没, “它会烧尽你五脏六腑, 连同你的神魂一并烧毁。”   傅杳杳:“???”她从床上跳起来:“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一点基本的信任啦?”   百里貅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与尾勺家族的人私会, 还敢和我谈信任?   傅杳杳自知理亏。她不愿直接摊牌自己的身份, 那座人间小院是她如今唯一的秘密,是她始终坚守的信念。不能实话实说,便只能承下傅杳先前的所作所为。   百里貅听到她闷声说:“我又不是真的要跟他们合作,只是假意逢迎,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当个反面间谍打听情况罢了,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小废物口才还挺好,会不少成语呢。百里貅被她气笑了:“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傅杳杳气鼓鼓不说话。   百里貅把她肩头垂落的衣衫拉上去,淡声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好好待在我身边。”   这话,听着怪旖旎的。傅杳杳有些不自在,默默坐回去把衣服穿好,见大魔头坐到桌边给自己掺了一杯水,慢悠悠转动杯口欣赏自杯底蜿蜒而上的青花虬枝,忍不住问:“你不问问尾勺家的人跟我说了什么吗?”   百里貅:“无非就是一些想杀我的小把戏,翻不出什么浪来。”   给你牛的。   傅杳杳觉得这魔头太自大了,迟早翻车:“他们打算炼制八品的毒狼丹毒死你!”   百里貅冷笑一声:“区区毒狼丹。”他转动杯口的动作一停,看向她:“等他们将毒狼丹交给你,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给我下毒?”   傅杳杳:“我没有这个打算!你不要胡说啊!”   百里貅:“料你也不敢。”   淦,这男的好欠揍,好想把他吊起来打!   院外传来敲门声,分堂主的声音传了进来:“魔尊大人,您要的赤月苓属下找回来了。”   百里貅坐在椅子上没动,傅杳杳立刻从榻上跳下来跑去开门,院门外刚刚跟她见过面的分堂主捧着一个红木盘,赤月苓连根带土放在里面。   他看见傅杳杳,神色毫无变化,毕恭毕敬地递上来,好像他们方才不曾私下会面过。傅杳杳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演技真好,接过木盘转身回屋。   分堂主恭敬地掩上院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恭敬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后堂后便朝银袍男子回话:“少主猜得没错,百里貅就算发现她与我们私会也并未拿她如何。”   银袍男子摇着扇子阴邪一笑:“我故意不避讳百里貅引她相见,便是想试探百里貅对她的态度。三千孽气都敢交予此女,又容忍她与我们私见,看来这位魔尊大人并不像我们一开始猜测那般绝情啊。情蛊到底有没有用,且还有得看呢。”   ……   找回的赤月苓的确是她那一株,傅杳杳小心地检查花叶根茎,惊喜地发现花蕊里居然歇了两只幻稚。一大一小,形似萤火虫,翅膀是透明的,双翅浮着蓝色的粉末。   有了幻稚,又在长生泉里泡了一夜,等回到魔殿种到溪边,辅以灵土灵水以及罐罐臭气熏天的屎,培育成熟指日可待!傅杳杳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百里貅皱眉:“你不是喜欢这里?不愿多待几日?”   进门时盯着人家庭院看得目不转睛,羡慕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   傅杳杳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回去种草:“还行吧,没有阳光蓝天,其实都一样。”   百里貅脸色沉了沉,起身握住她手腕:“那便回去。”   “等等等等!”傅杳杳生怕他一念之间又是瞬移,天旋地转都不够她晕的,从乾坤罐里掏出那架刚买的月亮床:“我们坐这个赶路吧?我还从来没坐过飞行法宝呢。”   百里貅看了一眼:“劈天谷的东西?”   傅杳杳点点头,以为他又要骂人家垃圾,没想到这魔头难得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他们炼制的法宝的确不错,可以一试。”   傅杳杳将房中的东西收一收,没吃完的瓜果点心也一并打包装上,走到院中朝月亮床注入一丝灵力,掌心上的小模型瞬间变大,像一轮巨大的月亮浮在空中,外侧劈天谷的Logo闪闪发光,十分气派。   变作飞行法宝后,形状更像船,空间也随之增大,傅杳杳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觉得这钱花得实在太值了!床帷作帆,迎风鼓舞,法宝靠灵力驱动,很快升至云间,快速行驶。   虽有风声,却不见风感,船上各类用具一应俱全,舒适度拉满,傅杳杳躺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一盘没吃完的红果果,只恨没有App,不能给渡寒江打个五星好评。   过了一会儿,立在船头眺望远方不知思考了些什么的百里貅终于走回来,从傅杳杳手上拿过一颗果子扔进嘴里:“回去休整两日,带你去修仙界。”   傅杳杳差点被果子呛到,直挺挺坐起来:“带我去修仙界?!”这魔头怎么突然大发善心啦,他是打算放了她吗?傅杳杳很快冷静下来,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你不会是……看赤月苓快成熟了,打算带我去悬壶宗炫耀吧?”   这魔头当初让她养赤月苓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百里貅眄了她一眼,没说话。   傅杳杳:天啦!堂堂魔尊真的这么幼稚啊!   不过转念又想,管他去干嘛呢,至少她可以离开魔界了呀!她可太想念人间的蓝天白云阳光雨露了。罐罐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围着傅杳杳兴奋地跑了两圈,又咬她袖口示意,傅杳杳问:“可以带上罐罐吗?”   百里貅说:“可以。”   “那星垣呢?”   “你想带便带。”   傅杳杳抱着罐罐举到头顶欢呼:“耶!我们可以去人间玩啦!”   那欢喜的情绪实在过分热烈,百里貅不自觉被感染,唇角竟也弯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在笑时,眉眼都蹙起来,好像不习惯做这么柔和的表情,神情又迅速僵硬地沉下来。   月亮船只行驶了半日便到达四方城,看来它的速度在众多飞行法宝中也是首屈一指。当时渡寒江喊价十万金,她还骂他奸商,现在想想还真是错怪人家了。   从天上往下看,四方城灯火通明,四四方方的城池和人间城池并无二样,是多少人安家之处。百里貅并未在城中现身,趁月亮船还没降落时就拎着傅杳杳回到了魔殿。   星垣正在给菜地浇水,一手拿着小本本,一手端着水瓢,神情十分认真。傅杳杳高兴地喊了声“星垣”,她猛地回过身,正要扑进她怀里时,看见旁边可怕的同类,又嗫嗫停住,只朝傅杳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傅杳杳走过去揉揉她脑袋,从乾坤罐里掏出给她买的礼物:“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啦!”两人亲亲密密说着话,百里貅环视了一眼这熟悉的院子,无声消失在原地。   傅杳杳在渡寒江摊位上挑的法宝,其中有一件就是给星垣的武器。妖人无法修炼力气弱小,此前傅杳杳都给她堆加防御的法宝。但上次对付鹰少主时,星垣展现出来的攻击力让她意识到,她是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器的。   星垣好奇地打量手上这幅指套。它形似五根半截手指,摸着很是柔软,但当她戴在手上时,指套便在她指尖化作泛着寒光的鹰钩铁爪,看上去比她自己的爪子厉害多了。   她此前不希望傅杳杳的裙子染上血,傅杳杳自然也不希望她的手指再沾血。   星垣伸着十指细细打量,对这个礼物喜欢的不得了,抬头问傅杳杳:“它叫什么名字?”   傅杳杳也盯着她双手看,怎么看怎么眼熟,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还没名字呢,不如就叫它九阴白骨爪吧!”   回到魔殿,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小院,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奇怪,魔殿怎么会是她的家呢。傅杳杳摇摇头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摇出去,重新把仙草种回土里。   这次去暗渊她不仅带了赤月苓,其他仙品也都带着在长生泉里浸泡过,于是长势缓慢的仙草纷纷像渡了劫一样蓬勃生长,灵气四溢。之前她在珍宝阁门口白捡的那株快枯死的醉梦葵甚至升了品,枝干上长出了双层花纹,成长为二品仙草了。   傅杳杳用回溯镜记录下院中景象,美滋滋出门去拜访珍宝阁的老板。那老板自从上次见面后就对这位修仙界的厚脸皮仙女没什么好感,见她推门进来神神秘秘说:“老板,我给你看个东西。”   看在魔尊的面子上,老板怪不情愿地凑过去,正要讽刺她两句,一眼瞧见回溯镜中仙草蓬勃的景象,红月当空,岂不就是在魔界!他大惊失色:“这这这——!”   这了半天没这出来,傅杳杳得意洋洋指给他看:“我种的。看到这株醉梦葵了吗,是你不要的那株,现在是二品仙草了哟~”   老板瞬间变脸:“姑奶奶啊!你可真是我姑奶奶!快请坐!请上座!”   他将人引进内堂,傅杳杳才发现这珍宝阁内里大有乾坤,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旋转楼梯杵在正中,架通了每一层楼,楼间人来人往,每往上一层人便少一些,想来越往上宝贝越贵,招待的客人也越尊贵。   老板将她引进一间雅室,好酒好茶的招待,捧着那面回溯镜翻来覆去,恨不得钻进去看。傅杳杳喝了口茶,吃了口点心,终于听到他搓着手手问:“傅姑娘,你是如何把这些仙草养活的?”   傅杳杳心说,你们魔修但凡勤快一点,不懒成这样,也不至于种啥死啥。不过她自然不能这么说,而且她科学的种植方法别人也的确学不来,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是修仙界的人,自然是有些你们魔修学不来的法子。就算告诉你也是无用功。不谈这个,我来这里呢,是想跟老板你做个交易。”   老板问:“什么交易?”   傅杳杳说:“我可以帮你培育仙草,不过卖出去后你要分我四成利润。”   老板嚯地一下站起来:“成交!”   傅杳杳:……我是不是要少了?!   她却不知,她这一手培育仙草的本事就算没有百里貅也可以在魔界横着走。种植一道,需得耐心、毅力、沉着,而这些都是魔修完全不具备的。都有这品性了,去修仙不好吗,还修什么魔。就算有这样的能人,也都被大家族大势力牢牢掌握在手中。   珍宝阁老板往年也去搜罗过这样的能人,但这些人在哪都是香馍馍,抢手得很。魔修又没什么契约精神,前一天还说好给你打工,第二天就跟着另一个条件更好的势力跑了。他也去修仙界抓过修仙者,但这些人骨头硬得很,宁死不屈,就算屈服了,也无法忍受魔界没有灵气阳光的日子,很快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这些年他的仙草业务发展得很是不顺,所以货架上都只敢卖些低级灵草醉梦葵,因为成本低嘛,死了也不心疼。但刚才他从回溯镜中看到,里面竟有一株七品仙草!连七品仙草都能种活,这在魔界闻所未闻,别说四成,傅杳杳就是要六成,他咬咬牙也能应了!   傅杳杳也不傻,她很快从老板的态度中琢磨出味儿来,但四成利润于她而言已经够了,此时再反悔加价,倒显得她不仁义。她莞尔一笑:“我只取四成,老板你应该也能看出我的诚意,希望今后合作你也能拿出你的诚意来。”   老板激动极了:“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傅姑娘今后就是我珍宝阁的座上宾!金某随时欢迎姑娘大驾!”说完,他从芥子空间取出一物递过来:“实不相瞒,近来金某正为这株五品仙草苦恼,怎么养都养不活,真是急死我了,傅姑娘你看看,还能抢救回来不?”   傅杳杳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花叶枯黄,但根茎还泛着绿,还没死透,点点头:“我拿回去试一试,你等我消息。”   老板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去,看到她肩上的罐罐,还主动送了罐罐一些灵草当零食吃。想到过几日便要去修仙界,傅杳杳又去黑市买了一个无底盆,到时候将这株仙草养在盆里随身携带,也好随时照料。   从魔殿出来时她便给熊青青传了信息,让他在肖阿四那等她。此时掉头回去,熊青青果然已经扛着锤子等在那,手上端着一碗白丁香露,蹲在地上吃得吭哧吭哧的。   见到她时眼睛一亮,转而又面露震惊,抹了嘴巴大步朝她走来:“傅姑娘,你进阶了?!”   此前还能看出她金丹期的修为,现在却看不透,说明最低也和他一样是元婴修为了。见傅杳杳点头,满眼羡慕:“跟在魔尊大人身边果然机遇良多啊,傅姑娘,恭喜你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是真的为她高兴。傅杳杳郑重其事拍拍他手臂:“你也会有的,走吧。”   熊青青一愣:“去哪?”   傅杳杳说:“跟我去魔殿。”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熊青青蓦地一抖,脸上竟然浮现一抹拒绝之色,粗嗓门像被人掐住了嗓子,说话都有点抖:“就……就这么去啊?现在吗?魔尊大人知道吗?”   傅杳杳噗的一声笑出来:“原来你是叶公好龙啊?”   熊青青一张粗脸涨得通红,满面羞愧:“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面见魔尊大人……”   傅杳杳说:“因为你的协助,那株七品仙草现在长得很好,你功不可没,现在当然要论功行赏,真的不去吗?”   熊青青身一抖,胸一挺,牙一咬,神情像要去赴死一样:“去!”   傅杳杳心说,大魔头果然太凶残了,看把这些小弟吓的,进个魔殿像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有她领着,熊青青自然是顺利进入魔殿。喧闹远去,白玉无声,熊青青站在这片颜色单调的安静空间,忍不住冷汗涔涔。   傅杳杳领着他往自己的院子走,把种植笔记交给他:“过几日我和魔尊大人要去一趟修仙界,归期不定,我院中的花草蔬菜都要靠你照料。你可以住我旁边的那座殿院。”   熊青青反应过来这才是她带自己进魔殿的原因,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傅姑娘放心,我一定严格按照你的交代浇水施肥,务必做到一棵草一根苗都不养死!”   两人说说话话,走到门口时,看见仙气飘飘的庭院中立着一个人,黑色衣摆拖得很长,他只是站在那,只一个消薄的背影,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百里貅听到动静,回过头扫了他们一眼。   熊青青唰地一下就跪下去了。   傅杳杳:……很好,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她拽了两下没拽动,只好朝百里貅嘿嘿一笑:“这是熊青青,你记得吧?我跟你提过的。我们不是要去修仙界了吗,我找他来帮忙照顾我的药田,欸?”   她这才看到院中多了三个白衣仆人。身材比她之前见过的轻巧许多,一个浇水,一个施肥,一个拔草,正在她药田里干得不亦乐乎。她如今已经知道这些人都是百里貅用玉石雕刻的傀儡人,所以他这两天没出现,是在帮她雕干活的傀儡?   傅杳杳有点感动,提着裙子小跑到他面前:“傀儡终究是傀儡,脑子不灵活,让熊大哥带着他们干活更省事,好吗?”   百里貅皱了下眉,看向跪在门口犹如一座小山的壮汉,终于开口:“那便留下来吧。”   熊青青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想到刚才魔尊看他时犹如看尸体一般的眼神,一刻也不敢多留,谨记傅杳杳交代他的话,退出去后就躲进旁边的房子里了。   傅杳杳这才好奇地去研究帮她干活的白衣仆人。他们和人一模一样,肢体柔软,面部细节到连脸上的绒毛都有。傅杳杳跟在三人后面,一会儿扯扯他们头发,一会儿扒拉人家指甲,三人不言不语也不恼,傀儡嘛,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脑子。   百里貅问:“你喜欢这个?”   傅杳杳连连点头。这可太有趣了!   百里貅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无聊打发时间做出来的东西,不过既然她喜欢,他又从芥子空间掏出几十个白衣仆人扔到她面前。   百里貅:“都送你。”   黑压压的人瞬间挤满庭院,差点把她挤进水池里。   傅杳杳:救命——!臭直男!   最后这些没有生命的傀儡都被傅杳杳收进了自己的芥子,她打算以后研究一下能不能让他们像AI一样开口说话。   星垣得知要去人间,很是兴奋了一夜。她只在人间待过短短一段时间,除了阳光,什么都没见过。傅杳杳躺在月亮床上,便给她讲起人间种种美好。   中秋佳节赏的月,七夕相会点的天灯,元宵之夜吃的元宵。那里辛勤劳作,一日三餐,平凡却不枯燥。不像修真界这千年万漫长岁月,他们珍惜一生短暂的时间,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   夜风把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吹开,吹向了躺在王座之上的百里貅耳边。他闭着眼,想象着她描绘的那些场景。那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穆音生长于仙门,留给他的记忆也只有关仙魔两界。在他眼中像蝼蚁一般不值一提的人界,原来在她眼中如此生动。   ……   既然是要出远门,傅杳杳很有仪式感地给罐罐和星垣都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让他们自己背着。星垣紧张地问:“我们先去哪里?”   对哦,先去哪?不会是先去悬壶宗炫耀赤月苓吧?这像是大魔头能干出来的事。到时候自己像个狗腿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出场,修仙界的人会不会骂她是叛徒啊?   算了,反正骂的是傅杳,跟她傅杳杳有什么关系。   算盘打得好,结果还没等她把赤月苓挖出来,一阵烟出现在院中的百里貅就一挥袖将两人卷进了他的袖中,然后又一阵烟似的消失在原地。这次倒是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就是在他袖中滚来滚去站不起来,不过很快,傅杳杳还没适应袖中世界,就被百里貅抖了出来。   傅杳杳抱着星垣咕噜噜滚到墙边才停下,一睁眼,就被从菱花窗间透进来的阳光晃了神。光线里细小的粉尘像雾气一样飞舞,她慢慢伸出一只手去摸那光,于是阳光全都落在她手上,温暖轻柔,照着莹润的指尖。   星垣也看呆了,不知道什么回过头,才发现傅杳杳满脸的泪。她顿时紧张起来,睁着大眼睛担忧地望着她。   百里貅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皱眉看向无声流泪的少女。他明明从她身上感受到无尽的高兴与满足,可为什么此刻她却在哭?他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情绪,但不喜欢她流泪,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傅杳杳这才发现他们所在之地好像是一间书楼。四面格架上都摆满了书,每本书脊上都浮着白色的灵光,显示着书名。   罐罐从乾坤罐里跳出来,兴奋地满屋疯跑,撞到书架上时,又被那白光淡淡地弹回来。傅杳杳直觉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书楼,有点紧张地问:“这是哪?”   百里貅走向窗边:“九华派的藏书阁。”   傅杳杳双腿一软:“九华派?!仙门之首那个九华派?!你疯啦?”   夭寿了夭寿了!大魔头这是自投罗网找死来了,还要拉上她一起啊!她赶紧跑过去拽他:“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快走!”   她当然拽不动大魔头,还被他按住脑袋反搂到怀里动弹不得。百里貅朝窗外指了一下,声音里笑意凉凉:“你看。”   窗外正是气派十足的九华仙宫。群山环抱之间,仙气缭绕,云鹤齐飞,空气中的灵气浓郁到只用眼睛看都能察觉到一层淡淡的绿。这是修仙界人人向往之地,天下修士趋之若鹜。   傅杳杳幼时待过的清渺派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像贫民窟。   她吞了下口水,听到百里貅用一种几乎控制不住杀意的语气说:“这些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真是浪费。”   傅杳杳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睛血红,无数道黑气像开水煮沸了一样往上冒,好像立刻就要冲出去把九华派的人全部杀光,把这个地方抢过来。她想,大概是穆音对修仙界极度的仇恨影响到了他,那些汹涌恨意始终盘旋在他识海,如今故地重游,更受刺激。   她赶紧给大狼狗顺毛:“好了好了好了,咱不看了!我觉得这里也就一般般吧,还不如我的魔殿呢!对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踮着脚,柔软手指一下一下拂过他僵硬的背脊,百里貅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仙草花香,身体终于一寸寸放松下来,眼底的魔气也消散退去:“这里有整个修仙界最全的功法书籍,从低阶到高阶,你可以从基础学起。”   傅杳杳有点呆。   怎么也没想到大魔头会带她来偷师学艺。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在意。她不会施法,他就带来她修仙界最大的藏书阁学,甚至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不会。   傅杳杳呆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我随便动这里的书,不会被发现吗?”   这种仙门的藏书楼,一般都设有禁制吧?   百里貅淡淡道:“我的禁制压过了这里的禁制,不会有人察觉。九华派那几个老不死活得太久了,像阴沟里的老鼠藏在闭关洞里怕被天道发现,只要他们不动神识,这里无人能破我禁制。”   傅杳杳彻底放下心来,也不怕罐罐去撞书架了。窗外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朝下看去,偌大的广场上走来一群青衣佩剑的少年少女,他们个个风华正茂,是这修仙界最新鲜的血液,昂首挺胸活在阳光之下,从无烦忧苦难。   傅杳杳恍然间好像看见了穆音。她也曾这样骄阳似火地活着。   愣神的时间,百里貅已经瞬移到楼下搬了一堆基础修炼功法上来。他们现在所处书楼的最高层,这座藏书楼的功法由低阶到高阶从下到上依次收藏,以傅杳杳如今的基础,自然要从第一层楼开始看。   比起她在魔界东一本西一本收集的修炼功法,这里的书籍明显全面专业得多。空有一身修为却不知如何调动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傅杳杳先把乾坤罐里的生活用具拿出来,什么床啊椅子啊桌子的,书楼很快被她布置成一个简单的卧室。然后她一手拿笔,一手翻书,面前还摆着一个笔记本,迅速进入学习状态。   不要小看经历重重应试教育的新时代青年,他们别的不会,自学背题划重点那是手到擒来!   百里貅这辈子没见过有人这么修仙。   每天就看着傅杳杳下笔如有神,嘴里念念有词,读着读着还紧紧闭上眼睛,把那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地背:“日为精月为灵,日月灌顶,精气下行灵气上逆!日为精月为灵,精气下行灵气上逆,日为精月为灵,精气下行灵气上逆!”   百里貅:……   他突然觉得,带她来这里的做法可能有点错误。   星垣拿着傅杳杳给她的小镜子,反射阳光逗罐罐玩,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只是天天都吃自备的干粮,虽然不会饿吧,但傅杳杳感觉嘴里已经快没味儿了。   念叨了两句,又埋头背书,背完一章再抬头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又回来了的百里貅手里端着一个食盘,里面装满了修仙界的珍馐美馔,香味扑鼻,就连后边追影子玩的罐罐都被吸引过来,想凑过去舔上一口,然后被百里貅毫不留情地踹开。   傅杳杳吃了一口色香味俱全的肉,激动地跺脚脚,罐罐在旁边喵喵抗议,傅杳杳有些奇怪:“你怎么一副好像能闻到香味的样子?你的小鼻子不是坏了吗?”   罐罐果断倒地露出肚皮,滚来滚去地撒娇,傅杳杳顿时受不了了,立刻分出一大块给它。罐罐这才满足地啃起肉来。   有肉有菜还有瓜果酒水,傅杳杳和星垣敞开肚皮吃了一顿,吃完了才想起问:“你上哪去找的这些食物啊?”   百里貅端着一杯果酒,浅尝了两口,露出嫌弃的表情。傅杳杳吃饱了智商回归:“你不会是去九华宫偷的吧?!”   百里貅警告地盯了她一眼:“本尊凭实力拿的,怎么叫偷?”他就捏了个隐身决大大方方走进去,端走了最上方的食盘,周围人来人往无一人察觉。拿罢了,何为偷?   傅杳杳觉得这个人也怪不要脸的。   几天时间过去,傅杳杳书是背得差不多了,但很多地方她完全搞不懂意思。百里貅抓过书看了两眼,很好,他也看不懂。他自小没学过什么系统的修炼知识,全靠自我摸索,而且功法与他人不同,完全给不了傅杳杳任何建议。   对上傅杳杳迷茫的大眼睛,百里貅很暴躁,过了会儿他说:“我去抓个人回来给你讲课。”   傅杳杳:“?”她迟疑着:“这样不好吧?万一别人认识我呢,毕竟傅……我以前在修仙界挺有名的呢。”   百里貅朝她挥去一道灵力,傅杳杳就发现自己隐身了,与四周融为了一体。罐罐和星垣都发出惊奇的声音,开始四处找她。这道术法很是有些门道,她摸到什么,什么就会和她一同隐形。傅杳杳新奇地玩了一会儿,消失的百里貅拎着一个老头子回来了。   傅杳杳打量两眼,发现这人还不如她的修为高,大约刚刚迈入元婴期。百里貅拿捏他就像拿捏一只蚂蚁,他浑身灵力被封,手脚无力,除了嘴巴和手指,别的地方几乎都不能动。   他不认识百里貅,只是能察觉出他是魔修,愤怒地眼睛都红了:“卑鄙魔修!盗我九华书楼!我派掌门必将你碎尸万段!”   百里貅冷笑着说:“你最好老实一点,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藏书楼,让你九华万年藏书毁于一旦,你派掌门也没办法。”   老头子迅速萎了,他可以宁死不屈,但他看重这藏书楼比他的命还重要。他哆哆嗦嗦,用一种快哭出来的声音问:“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傅杳杳觉得老头子看着怪可怜的。她端正坐在桌前,进入听课状态,罐罐也坐在她身边,歪着脑袋好奇地瞅着对面的老头。   百里貅把那几本修炼功法扔他面前:“给她讲讲这几本书,我看你在学堂里讲得挺好。”   老头不自觉捋胡子:“老夫身为九华仙修学堂的先生,自然……”他失声喊出来:“你让我给谁讲学?!”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只有一只歪头坐着的小猫。他指着罐罐,气得眉毛胡子都在抖:“你这是在折辱老夫啊!!!”   百里貅抄起一本书砸他头,不耐烦地威胁:“让你讲就讲!把她当你自己的学生教,教错一句,我烧你一本天阶功法。”   老头看看对面那只小猫,又看看身边的暴躁魔王,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受过如此大的羞辱。   你们魔修是不是有病啊?!   离谱!!!    第22章两更合一   老头儿最后自己说服了自己。   给一只灵智未开的妖兽讲课总比真给魔修讲课要划算, 否则让这些魔修偷学了他九华功法那还得了?他想通了,神态便也松下来,捡起面前几本书看了看:“那今日第一课, 我们便从灵气运行小周天讲起。”   星垣害怕生人, 早早在书架后躲了起来,听外头安静地讲起了课,才终于探出头来。她跟傅杳杳在一起时并不隐藏自己的妖人特征, 老头儿一眼看见她,倒是一愣,过了片刻,摇头叹息了一句“妖人, 作孽哟”,又继续讲他的课。   他修为虽不高, 但贵为九华仙宫学府的先生,座下学子三千, 对所有仙门功法融会贯通,讲起课来生动有趣,讲到兴奋处,还想当场给罐罐演示施法技巧。可惜灵力被封, 气恼地瞪了旁边倚着书架环胸抱臂的监工魔头一眼。   好在傅杳杳并不是学渣, 疑惑的地方听他一讲便理解了,在老头儿看不见的对面, 傅杳杳正在他的讲学中开始练习施法。原来灵气在体内运行的路线不一样, 所施仙术便不一样。   这些功法就相当于一个个不同的图案, 有圆的, 有方的, 有简简单单一笔就能画完的, 也有线条繁复需要来回画圈的,低阶和高阶的功法差别就在于图案的复杂程度。记住了笔画的顺序,再运行灵气在丹田中按照这个顺序画出图案,就能成功施法。   傅杳杳现在对这些仙法还是太过生疏,磕磕绊绊半天才能在丹田里画完一张图,但真正擅长之人,不过一念之间图形便成,且能随机应变,完美衔接不同的功法创造意想不到的招式。这就需要积累和练习了。   师父引进门,修行靠个人。有了老头儿的言传身教,加上她元婴期的修为,傅杳杳练习起来进步神速。若老头儿能看见,一定会惊讶她的施法天赋。   藏书楼内除了讲学的声音一派安静,而一向幽静肃然的九华仙宫却从今早开始逐渐热闹起来。老头儿好几次趁百里貅不注意透过窗户朝外张望,有一次刚好对上他冷淡视线,像是再忍受不了这屈辱,狠声道:“二十八域仙门马上就要齐聚我九华仙宫开启仙试,到时候仙门领袖皆会到场,你这个卑鄙魔修就等着被碎尸万段吧!”   百里貅幽幽笑了一声:“是吗?我也正好等着这一天呢。”   这语气怎么听都不怀好意,老头儿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恐怖,哆哆嗦嗦:“你、你想做什么?”   百里貅手掌骤然出现一团孽气,冷冷走向他:“教的差不多了,你也该去死了。”   在他强大的威压之下,老头眼睛越睁越大,却连半分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他爬满皱纹的眼角滚落一滴泪,怅然赴死地闭上眼。   傅杳杳猛地站起身:“等等!”   百里貅的手掌顿在老头儿头顶上方,面无表情转过头看着她。傅杳杳手上还抓着笔和书,唇色有些白,一忍再忍还是求出口:“好歹师生一场,我承他的恩情,能不能别杀他?”   老头儿听不见她说话,不知这魔头为何突然停下,等了半天,悬在头上的刀始终不落下,都等急了:“你要杀便杀!老夫绝不求饶!”   百里貅笑了一声,慢慢收回手,掌中的魔气也消失:“你让本尊杀本尊就杀,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老头儿快被这个不要脸的魔修气死了,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自称:“本、本尊……你!你是百里貅!”   他想起归元宗满门被灭的惨案,惊恐从眼底蔓延到脸上,正待说话,百里貅手指在他头上一抓,施法消除了他最近这段记忆,挥袖将人扔了回去。   傅杳杳松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睛里盛满清澈的笑:“谢谢魔尊大人!”   百里貅若无其事掸了下手指:“区区元婴期的废物,懒得我亲自动手。”   窗外传来一阵高昂的欢呼声,傅杳杳忍不住趴到窗边去看。   宝蓝一碧的天上突然出现了一队华贵的马车,马生双翼羽毛洁白,宝马雕车踏云而来。天马旁边几名粉衣少女御剑而行,羽衣飞扬,他们随风而降,落在了九华仙宫宽阔的广场上,一幕一画不似凡尘,仿佛李白诗里写的那般,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傅杳杳看呆了,百里貅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恶意满满地说:“杀这些人才有意思啊。”   傅杳杳突然发现,这个魔头并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只知胡乱杀人。他在有计划的做每一件事,只是做这些事的时候顺道捎上她。他一定知道仙门即将举办的这场盛大仙试,他是专程来给修仙界添堵的。   接下来两天,九华仙宫的热闹直上云霄,仙门中所有参加这次仙试的弟子都逐渐到来。   作为修仙界最盛大的宴会之一,仙试分为一年一小试,三年一大试。小试以地域划分,决出前三名弟子,每年都要比赛,像期末考试一样,前三名随时可能换人。等三年时间一到,便由每个地域最终的前三名前往仙门之首九华仙宫参加大试。而这一次大试,仙门领袖皆会到场,并会为仙试魁首赠上天阶法宝。   修仙界用这样一种方式激励年轻一辈弟子刻苦修炼,特别是参加仙试的弟子,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否则随时会面临被淘汰出局的风险。   所以如今,仙门最优秀最重要的新鲜血液都在这里了。如果百里貅在此时大开杀戒,就相当于把人家地里茂盛生长的苗苗拦腰斩断,断了修仙界的传承。   不过如此宏大的盛会,明知如今魔头出世虎视眈眈,修仙界还敢这样大张旗鼓地举办,一定也做好了对应之策,焉知这不是仙门引他入瓮的陷阱呢?   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仙台之上的传天钟被敲响,三年一届的仙试正式开始。   傅杳杳手上的书飞进了百里貅芥子里,他一挥袖,灵力席卷之下,直接将九华宫的藏书楼搬空了。整座书楼顿时空荡荡的,空气里都是飞扬的灰尘。   百里貅说:“我们也该走了。”   他给自己和傅杳杳都施了一道法,两人身形便隐于空气中,无人再能察觉。罐罐和星垣躲进了她的乾坤罐里,百里貅握住她的手腕,傅杳杳只觉眼前一白,万物消失,再出现时,百里貅已经抱着她飘在仙试台的上空。   傅杳杳看看空无一物的脚下,再看看仙音四起热闹非凡的广场,默默抱紧他的腰。   在仙试台的正前方,就是仙门领袖所在的观仙台。此时已经落座了七人,这七人是如今修仙界最负盛名的七大仙门的代表者。仙试虽在九华派举行,但九华掌门闭关已久,并没有出席这场盛会,而是由派中长老代为出席。其他六派中,也有两派派了地位超然的尊者前来,其他四派则是领袖亲临。   傅杳杳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能坐上观仙台,其修为必然傲视仙门,这魔头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仙试台建在广场正中,四方塑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之像。由下往上共九九八十一道台阶,寓意飞升之时需承受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最高处的圆台上刻有山川日月,以祭盘神。   傅杳杳见过这个地方。   当年的穆音就是站在此处战胜了所有对手,夺得仙试魁首,风华无人能及。   仙试台四周的广场此时已是人头攒动,分地域站着各派弟子。修仙界以二十八宿划分地域,清渺派正属于青氐域。傅杳杳在人群中眼尖地看到了陪伴自己长大的几位师兄师姐。   虽然每域只有三名弟子能参加仙试,但为了涨见识,也为了激励后辈,其他没有通过仙试的弟子也会前来观赛,清渺派的几位弟子就是来这涨见识的。   青氐域这三年小试的第一名都是七星剑派的晏长舟,一身七星剑法出神入化,不仅在青氐域,乃至整个仙门都声名鹊起,是这一次仙试的夺冠热门。所以他身边围着的人最多,所有人都想一睹少年天姿,而他只是握着自己的执苍剑,目光坚定,不动如山。   仙试很快开始,百里貅把在怀里转来转去看热闹的傅杳杳按住,扭着她脑袋转向已经开始比赛的高台。   “好好看着。”他说:“这些人和你修为相近,但对功法的理解比你深刻得多,看看他们是怎么施法的。”   这些时日她学的理论知识够多了,仙试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实践指导。   傅杳杳理解他的用意,立刻认真观摩起来。即是年轻一辈,修为自然不会太深,上台比试的这些弟子几乎都是刚刚迈入金丹期,但他们施法的速度和衔接技巧却是傅杳杳远远不及的。   直到青氐域的晏长舟走上高台,傅杳杳立刻发现他是所有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一个,竟然已经隐隐有进阶元婴期的修为了。她是因为生来仙灵根体质,又吸收了百里貅散去的修为,才进阶为元婴,这个人如此天资卓越,必定不凡。   果然,他的对手在他剑下竟连十招都接不住,以最快速度败退。傅杳杳甚至看不清他出剑,对手便一个一个倒下,不由得惊叹:“他好厉害啊!”   百里貅面无表情,只抱她的手掐了一下她腰间的肉。   这场比试从清晨打到傍晚,天边云霞涌动,夕阳灼烈,天际不知何时漫开大片火烧云,滚滚红云好像将整片天空都烧了起来,映在这些不沾凡尘的仙人身上,也添了一丝红尘之气。   观仙台上,天心海的掌门云如轻突然皱眉看向空无一物的仙试台上空。   他修天云法,像此时这种云层汹涌的天气于他修炼最是有利,云连接了他与天的感应,云霞涌动时,他的五感神识会较之平时更加敏锐。   一旁九华派的长老察觉他的异常,偏头问道:“云掌门,何事?”   云如轻看着仙试台上空缓慢浮动的云丝,不确定道:“那里好像……”   话没说完,他面色大变,大喝一声:“躲开!”说话间,已纵身朝旁边一跃,而他刚在所在的地方轰然爆.炸,坐他右手边的那位尊者没能及时躲开,登时被炸掉了一条胳膊。   变故突发,仙试台上正在交手的两名弟子茫然停下。   而就在他们正前方不远处的空中,两个人影缓缓浮现。百里貅手里还攥着一团电光四射的孽气,衣摆黑发被风猎猎吹开,在身后嚣张飞扬。他看着观仙台上严阵以待的七人,恶劣笑道:“被发现了啊,那便不藏了。”   “魔修!!!”   “是魔界的人!”   “大胆魔头!竟敢孤身闯我仙门,今日必让你有去无回!”   当年百里貅杀上归元宗,灭完门就走了,等仙门的人赶去时连他影子都没看到,所以在场几乎无人知道魔界这位嗜血好杀的魔尊是什么模样。唯有观仙台上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男人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面色剧变,视线死死落在百里貅脸上,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百!里!貅!”   这个名字犹如一枚惊雷在人群中炸开,高台之上比试的那两名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百里貅伸手抓到空中,当着众人的面捏爆了他们的元神。   观仙台上的七人经过短暂的慌乱,很快沉着下来。他们不是没有预想过这一幕,也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魔头竟然真的敢来,还如此大胆。   八方音啸冲天而起,九华仙宫八个方位均出现了一位大乘期的修士,他们手持八件乐器,分别为钟、罄、瑟、箫、笙、埙、鼓、祝。音啸既起,八音阵成,音律如波,顿时将百里貅困在其中。   云如轻厉声道:“百里貅,你既敢闯九华仙宫,今时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傅杳杳在他怀里感受到八面音弦犹如利刃一道接一道地刮来,顿感头痛欲裂。百里貅皱了下眉,抬手从她耳畔拂过,攻击她的音律仿佛突然停止一般,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而其他人仿佛这才看到他怀中还有一人,仔细辨别之后,有人惊喊出声:“是归元宗的傅杳!她还没死!”   傅杳杳:很好,这个出场很拉风。   观仙台上与归元宗交好的白月谷谷主方流凡喝道:“百里貅!你速速放了傅贤侄!有能耐冲我们来!”   八音阵缓缓收拢,最后聚集在仙试台上空。如此小的空间,八方音律横冲直撞,犹如千万道飞旋的刀,要将此间之人剁成肉泥。百里貅周身腾地燃起黑色闪电,音律切割在闪电之上,发出金石碰撞的火花。   百里貅大笑道:“嘴上说着让本尊放人,死手却没轻下,你们到底是想救她,还是杀她?”   方才率先喊出他名字的中年男子怒喝道:“你休要拿她做人质威胁我们!今日说什么也不会放你活着离去!众仙友随我杀敌!”说罢,飞身而起,直朝百里貅袭来。   战争一触即发,天边滚过一道惊雷,紧接着轰隆一声在头顶炸响,方才还遍布火烧云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黑云压顶,数道黑色闪电野蛮劈下,落在哪里,那一片的人便被瞬间炸得尸骨全无。   各派领头人眼眶都红了,嘶吼着:“保护小辈撤退!快!这魔头要绝我仙门传承!”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四面都是劈落的闪电,在场之人无处可逃,只能仓皇奔逃躲避不知会落在何处的黑色闪电。众人皆知,不控制住百里貅,这闪电便不会停止。   众人一哄而上,拿出毕生所学恨不得立刻将他斩于刀下,也顾不上是否会牵连到他怀里的傅杳杳了。   天色暗沉,四面焦土,傅杳杳强忍着血腥场面的冲击,着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清渺派那几位师兄师姐的踪迹。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劝阻已是徒劳,他与仙门的这场血海深仇,唯有不死不休可解。   她只希望,师兄师姐们能运气好一点,不要被闪电劈中。   正和仙门打得难解难分地百里貅突然低下头来,问她:“你在担心什么?”   他感知到她焦急担忧的情绪,这情绪却不是冲他而来。   傅杳杳本来不想说话,但他都开口问了,她立刻道:“你劈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点,不要劈到我师兄师姐。看,就是那边穿青色衣服的那几个人!”   百里貅:“……”   他把她脑袋按回怀里,不让她再乱看。但落在那一方的黑色闪电却逐渐减少。   一片混乱中,巍峨群山中突然传出一道震耳欲聋的苍老声音:“百里小儿,休得胡闹。”   一股强悍的灵力劈山而来,斩断天上连绵的黑云,阴沉的天空总算被劈开一道缝隙,挤进几缕夕阳来。可这缝隙很快又合上,并不能阻止黑色闪电倾巢而落。   百里貅望向环抱仙山,凉凉一笑:“终于舍得现身了啊。”   一道巨大的虚影浮现在群山之上,众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感受到那股震慑威压,正是九华派上一任掌门丘修元。据说他已闭关几千年,距离飞升只差一步。   众人皆喜,都以为有丘仙人出手,百里貅必定难逃一死,可那声音却道:“百里貅,你速速退去,我不与你为难。”   台下年轻一辈的弟子听这话皆是茫然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丘掌门会放他走,难道这魔头连丘掌门也不是对手吗?只有观仙台上几位年长尊者神情奇怪,知其内情。   丘修元的修为已近飞升,这个等级的修士一旦出手,必然引起天道的注意。他们活得太久了,久到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律。只有百里貅这种百年间就修为飞涨的怪物才敢大动干戈,不管不顾。   百里貅当然也知道其中内幕,讥讽地笑了两声,浑身魔纹暴涨,魔气冲天,顿时将围攻他的几人冲撞开来,磅礴法力直逼山中虚影。   丘修元没想到他如此猖狂,也是大怒,两人瞬间交上手。风云突变,天昏地暗,两位渡劫期大能的法力冲撞下,其他人皆如蝼蚁。   傅杳杳再一次看到了他魔纹遍体皮肤开裂的景象。这个魔头,每次打架都跟不要命一样。她又摸到从他衣袍间侵出的鲜血,这一次黑气不仅割裂了他的皮肤,连他的衣袍都逐渐开裂。   傅杳杳趴在他怀里,看到他胸口敞开的大块肌肤。他身上像是刻着什么复杂的纹身,魔纹便是顺着这些纹身像虬枝一样攀升生长。   斗法之间,天上突然传来一声闷雷,丘修元面色大变,岂能听不出这是劫雷。他顿时不敢再斗,喝道:“先随我制住他!”   山中又传来两道压制的法力,像无形的铁链束缚住百里貅的手脚。他们惧怕天道劫雷,畏手畏脚,压根不敢使出全力,三道渡劫期的法力围困之下,百里貅的动作终于停下。   场面顿时僵持不下,百里貅手脚被捆,黑发凌散,衣袍滴血,满脸魔纹犹如困兽,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他双眼血红,疯狂大笑:“你们这群缩头老龟,有本事便现身杀了我!”   三位渡劫期的老者被这句“缩头老龟”气得差点吐血,只恨不能当场将他抽筋扒皮,可劫雷还未褪去,不甘心地在隐藏在云后伺机而动,他们根本不敢再动一丝灵力。   混乱人群中,突然有人御剑而上。百里貅虽被困住,魔气仍在,犹如黑色火焰自脚底熊熊燃烧,常人根本不敢靠近。观仙台上七星剑派的长老看清去人是谁,顿时肝胆俱颤,颤声喝道:“长舟回来!”   晏长舟脚踩执苍剑,目光坚定,直朝百里貅飞去。他的修为并不足以靠近,在无法再前进的地方只得停下,运功阻挡魔气灼烤,沉声道:“傅姑娘,魔头现在被制住了,快随我走!”   所有人都忘了百里貅怀里还有个无辜的人,只有他记得。   在场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曾与归元宗宗主兄弟相称的方流凡也大喊道:“傅贤侄!快趁现在速速离开!”   傅杳杳再次成为全场焦点。   她低头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又抬头看看唇角挂着一抹冷笑的百里貅。就算落入困兽之境,他眼中仍无一丝退缩惧意,只有疯狂的仇恨。   那本不该由他承受的仇恨。   几位仙长总算反应过来不能落于小辈之后,也纷纷飞身而来。他们衣衫整洁,仙风道骨,与浑身魔气的百里貅比起来,好像拯救苍生的正道之光。   可傅杳杳看着他们,好像透过穆音看到他们站在铁笼之外的冷血模样。   百里貅唇角的嘲讽之意越浓,他甚至松开了抱傅杳杳的手,幽幽地说:“走啊。”   傅杳杳看向坚定立于执苍剑上的晏长舟,朝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呀。”   她手一招,手中便出现一把青骨伞。伞面绘妖妖青莲,撑伞之时,青莲漫天,瓣瓣莲花犹如倾盆大雨密布整片天地。所有人都被这道古怪术法逼退几步,连束缚百里貅的那三道法力都在片片花瓣的切割下有了裂痕。   丘修元认出这是魔界劈天谷的古怪妖术:“不好!他们要逃!”   晏长舟坚定的脸上有了一丝焦急:“傅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傅杳杳没有回答他,她抱住百里貅,小声问他:“你别装了,法术快消失了,你到底能不能走?”   百里貅哈哈大笑,三千孽气轰然大涨,顷刻斩断束缚,漫天青莲之下,再寻不到两人身影。    第23章   百里貅这一次受的伤比上次在暗渊时还要重。   其实她刚才能感觉到他已是强弩之末, 只是这人好胜心太强了,着实是死透了嘴都还是硬的。   一离开九华派地界他就晕了过去,浑身的血像流不尽一样, 衣衫都能拧出血水来。傅杳杳心中生气夹着莫名的酸楚, 觉得这魔头不愧疯批之名,简直疯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地下无人能及。看看仙门那些大佬, 多怕死啊,他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呢。   她掏出月亮船,将晕倒的人搬上去,驱动灵力升入云层之中, 朝着和九华派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要不是渡寒江那把青伞法宝率先让三道束缚他的法力产生了裂纹,百里貅也没那么容易能挣脱。算是欠下渡寒江一个大人情。   罐罐叼着星垣从乾坤罐里爬了出来, 它闻到血的味道,急躁地走来走去。星垣也被这场面吓住, 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傅杳杳说:“他不会死。”   她把百里貅破损湿透的上衣扒了下来。黑发纠缠满身鲜血,他的身体犹如干旱龟裂的地面,布满裂纹。每一道裂纹都像一条无底深渊,深渊底下魔气沸腾, 要将他的身体撕碎。可在这些魔气之中, 又不停生出丝丝缕缕灵气,灵魔两种功法在这深渊中缠斗撞击, 最后形成雷电交鸣的孽气。   原来这就是三千孽气的来源。   傅杳杳终于看清他身体上那副完整的纹身, 那是一个阵法图。   这图案不像是刻上去的, 反而像是从他身体内长出来的, 像大树的纹路, 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傅杳杳曾在梦中匆匆一瞥囚禁他的那个阵法, 此刻对比之下,发现两道图案好像有相似之处,却又不太一样。   他曾说过,他的身体与旁人不同,会自行修炼,就是因为这个阵法吗?百川归,归元宗的不传秘阵,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傅杳杳知道妖人的修复能力很强,却没想到能强悍到这个地步。等她替他擦干净身上的血,他那些骇人的伤痕就已经愈合了,沸腾的黑气藏进了别人看不见的深处,只有他自己知道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傅杳杳把自己有的能疗伤的天材地宝全喂给他了,又开始运功往他体内输送灵力。有了元婴修为,又掌握了修炼技巧,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修真小白。地处人界,虽不比仙门内部,天地间也还是有薄弱灵气的。有能自动吸收灵气的仙灵根体质做支撑,她也算有所补给。   如果将人比作水缸,灵气就好比水缸里的水。日积月累装满水后,水缸就会升级变大,也就是渡劫进阶。之前满满一缸水装进更大的容器时,当然只有铺底的一点点,于是就要继续往里面装水。这样循环往复,便是修炼。   傅杳杳现在渡灵力的行为,就是在把自己缸里的水往百里貅缸里舀。   可她才有多少水啊,一勺一勺舀进百里貅深不见底的缸里,连声响都听不见。   输着输着她觉得不对劲,这输灵力怎么跟输血似的,越输越晕还想吐……然后傅杳杳就啪叽一下晕过去了。   偌大的一个水缸,里面一滴水都没了,能不晕吗。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晕了,可把星垣和罐罐急坏了。而没了灵力驱动的月亮船也飞不起来了,缓缓降落在一片云雾缭绕的森林里,惊起林间一群鸟雀。   百里貅神识一荡,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向倒在自己臂弯面无血色的少女。   救人把自己救晕过去,果然很蠢。   不过也多亏她的这些灵气,像一场清雨浇落在干涸大地,才能让他这么快恢复意识。他挥手给自己换上一件崭新的黑袍,把罐罐扔下船:“去。”   罐罐抖抖毛发,骤然变大,乖乖俯在船边,百里貅抱着昏迷的傅杳杳坐到它身上,挥袖收回月亮船。星垣一直都很怕他,压根不敢坐到他身边。罐罐左看右看,干脆一张嘴叼住星垣,朝森林深处狂奔。   它鼻翼抖动,鼻息吐纳之间兴奋不已,也无需百里貅指引,在密不透光的深林中灵活穿梭攀爬,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夜色降临,罐罐不走寻常路,像只脱缰的哈士奇横冲直撞,百里貅用宽大的衣袍将娇软身体裹进怀里,避免林中荆棘刮到她,手掌抚住她脑袋,缓缓输送灵力。   傅杳杳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   感觉脑子里清清爽爽,像做了个头部按摩,特别舒服。然后她才察觉有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后脑勺,指节长而有力,在她脑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傅杳杳从他怀里挤出来,对上百里貅下落的视线:“你、你的手在干嘛?”   百里貅说:“在给你长脑子。”   傅杳杳:“你在骂我!”   百里貅笑了下:“还不算太蠢。”   傅杳杳一想到他刚才一身血窟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谁比较蠢,都要死了还不跑!真把命送在那就开心了,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呵呵,觉得自己威风坏了吧!”   说完立刻紧紧闭上眼,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有点勇,但不多。   百里貅非但没收拾她,反而被她怂头怂脑的样子逗得狂笑不止。   傅杳杳不理解这个人怎么还笑得出来,气愤地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才发现自己被罐罐驮着正在疯跑。眼看前面就要撞上一颗横倒的大树,罐罐一跃而起,雪白的毛发在空中掠出一道漂亮残影,然后稳稳落地,又是新一轮的冲刺。   这可比坐过山车刺激。   傅杳杳尖叫着拽它后脖颈:“慢点慢点!哎哟——你要颠死你阿妈啊!”   罐罐:斯哈斯哈——   它兴奋得根本停不下来,直到跑到一处水涧,才终于狂喘着停下,先把嘴里已经颠晕过去的星垣吐出来,然后一头扎过去,从茂盛的野草里咬了一朵五颜六色的大蘑菇出来。   先吨吨吨啃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献宝似的叼到傅杳杳面前,拿脑袋亲昵地蹭蹭她,示意她也吃。   傅杳杳好不容易从越野过山车的刺激中缓过神来,就看见罐罐正在吃一朵看上去就剧毒无比的蘑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去扣它的嘴:“快吐出来!!!你是云川兽不是狗啊!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百里貅缓步走过来:“没毒。这是六品九色云菇,是它特地寻找的。”   傅杳杳不想理他,转过身搂住罐罐的脑袋摸它鼻尖,有点惊喜:“你的小鼻子恢复啦?”   她就说,之前在藏书楼的时候还馋她的烤肉,竟然真的能闻到味儿了。这么说,她岂不是拥有了一只能上山下崖寻宝的云川兽?!   百里貅现在心情很好,不仅不跟她计较,还主动解释:“龙鸟血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经历生长死亡的过程,刺激了它嗅觉的生长。”   一般人中了龙鸟毒只能等死,看着身体器官迅速发育生长然后衰老死亡,但罐罐当时喝了龙鸟血后被百里貅用一堆天材地宝抢救回来了,以毒攻毒之下,倒是恢复了它的嗅觉。   傅杳杳:“哦——”   百里貅把她脑袋扭过来:“闹什么脾气?”   傅杳杳被迫扭过头跟他对视,银月清晖透过叶梢洒落在他苍白脸上,倒是生出一种人间贵公子的冷清之感。他不发疯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傅杳杳眼睛瞪酸了。她眨了眨眼,心想,算了,终归他没事,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百里貅一时之间理解不了这个逻辑,傅杳杳已经掏出《天材地宝全书》在那翻看了。   书中果然有九色云菇的记录,用它炼制的九色丹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异功效。这朵六品九色云菇比她脑袋还要大,菇伞已经被罐罐啃去一半,她把另一半在水涧里洗干净,给自己和星垣各留了一块,剩下的都递给百里貅。   没有炼丹的环境,将就生吃吧。他虽然醒了,看上去还是一副臭屁的样子,但她知道他体内的伤很严重,估计已经破烂得不像话了。傅杳杳生怕仙门追过来收割人头。   百里貅看着还留有罐罐牙印的蘑菇不掩嫌弃:“你自己留着。”   傅杳杳不由分说掰下一块蘑菇塞进他嘴里。   百里貅脸都黑了,叼着半块蘑菇的嘴紧抿,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警告的危险。若是以前,傅杳杳肯定秒怂,但现在她觉得底气很足,叉着腰教训他:“快吃啊!疗伤的!”   百里貅正要吐出来,又听她说:“伤不好怎么保护我?”   他缓缓动了动唇,沉着脸把那块蘑菇咽了下去。   傅杳杳眼睛里一下盈满了笑意,问他:“好不好吃?”   她不知道百里貅没有味觉。   百川归损坏了他的五感,在刚开始那一段时间,他甚至听不到看不见无法发出声音。后来修为大增,他以灵气开天目通耳喉,才终于能听见看见这世界。可味觉和嗅觉一直没有恢复,不过这两感对他影响不大,便也懒得管了。   他第一次闻到味道,是在她的识海,透过她的嗅觉闻到了花草清香。   他第一次尝到味道,也是在她识海,透过她的味觉尝到了香甜花酿。   百里貅还没回答,她又自己低头闻了一下手中的九色云菇,眉眼一皱:“咦,就是香菇的味道嘛。这么生吃肯定不好吃,你等着,我给你煮个蘑菇汤。”   百里貅就看着她从乾坤罐里掏出一口锅。她的储物罐里总是装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虽然用处并不大。   有天材地宝的地方必定有妖兽出没,百里貅抬眼淡淡看向水涧对面,一只试图靠近的妖兽掉头就跑。他伤势过重,释放的神识威压不比全盛期,总有些畜生心存侥幸企图捡漏。   收回视线时,傅杳杳已经点好火烧上水了,正蹲在旁边托着下巴等水开。此前被罐罐颠晕的星垣也醒了,坐在地上怀疑人生。   夜风拂过树梢,林中响起夏日的虫鸣,银月如盘,这便是人间的月亮,清清亮亮的,不像魔界那暗沉的红。傅杳杳就在这清辉映照下用小刀把九色云菇一片片切到锅里,加上调料,拿着小勺子轻轻搅拌。   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宁静夜晚,于他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专心煮蘑菇汤的傅杳杳突然听到他问:“为什么不走?”   他问的是在九华仙宫时。   他当时是真的想要放她走,放她回到她思念的人间。可松开她的那一刹那,心里却又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隐隐在期待什么。   他以前不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傅杳杳搅汤的手一顿。是啊,为什么不走呢?明明有机会,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可以回到她的小院去。当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主动抱住他啊!   傅杳杳耳朵尖有点红,转头恶狠狠用勺子指着他:“你要真想放我走倒是把我体内的三千孽气取出来啊混蛋!”   百里貅突然笑了一声,他说:“你没有机会了。”   傅杳杳:“哦!”她拿出调料罐往锅里狠狠倒了两下:“下毒毒死你!”   百里貅扶着树干笑得前俯后仰。   最后这锅蘑菇汤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也不知道。他神识不稳,不想再去她识海造成什么意外。喝完一整锅汤,傅杳杳把东西收一收,问:“我们什么时候回魔界?”   才出来多久就想回去了?她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喜欢魔界啊。   百里貅皱眉:“你不是喜欢蓝天白云?”   傅杳杳可怜兮兮的:“我是喜欢啊,可是我现在是修仙界的叛徒,他们一定会通缉我的。”说着都快哭出来了:“人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百里貅脸色冷下来:“你想待在哪就待在哪,这三界他们说了还不算。”他把她从地上拖起来:“走。”   傅杳杳赶紧把星垣和罐罐放进乾坤罐:“去哪?”   百里貅说:“上京。”    第24章一更   百里貅虽受了重伤, 但在这三界之间依旧来去自如。傅杳杳被他圈在怀里,几息之间,山林远去, 灯火骤起,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上京城中。   夜色已深,除了巡夜的士兵和打更的更夫, 街上一派冷清。骤然出现的两道身影并未引起注意,只在街头游荡的一条大黄狗冲着两人狂吠起来。不等百里貅出手,罐罐便从乾坤罐探出头来,朝它龇牙咧嘴一顿凶。大黄狗夹着尾巴跑了。   傅杳杳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再次回到人间,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夜风送来桂花的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已经入秋了啊。”   她被傅杳抓走那会儿, 才刚刚入夏呢。经过一个酷暑,她的身体肯定都在地下腐烂了吧。   百里貅感受到她情绪又低落下来, 皱眉问:“不喜欢这里?”他环视四周,也是,这里和她形容的人间相去甚远,他也觉得不够好。   傅杳杳赶紧摇头:“不是!很喜欢!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百里貅说:“不住客栈。”   他话中有不加掩饰的嫌弃, 傅杳杳没想到这魔头对于住所居然这么挑剔, 哄他:“我们可以住上京最大的客栈!我听县太爷说,上京最大最好的客栈叫住君楼, 就在皇城边上, 可豪华啦!”   百里貅没理她, 信步朝前走去, 强大的神识几乎是一瞬间就覆盖了整座城池。作为人间帝王的辖地, 上京位于北危域, 城中自然有北危域的仙门中人坐镇。可却无一人察觉,城中一切已被人尽数收归眼底。   小小人间城池,居然比他的四方城还要大。   百里貅很不爽,并决定鸠占鹊巢:“我们去那住。”   傅杳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真是恨不得当场给这魔头跪下:“大哥别闹了,那是皇宫!”   给你能的,还想住皇宫,你咋不直接去坐皇位呢!百里貅不为所动,似乎认定皇宫是好的地方,他堂堂魔尊就是要住最牛逼的房子。   傅杳杳抱着他胳膊坠在身后赖皮:“我不去我不去!皇宫里一点都不自在,我不要睡皇帝老头睡过的床,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吧,我好困呐!”   说完打了个哈欠,眼巴巴瞅着他。   百里貅看了她几眼,总算是打消了住皇宫的念头,“你不想去便算了。”   她明明想念人间繁华,他方才用神识探过,皇宫就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要带她去了她却又不愿意。女人,真的很奇怪。   百里貅把人拉过来,夜风卷着几片落叶打着圈儿飘过,街上已空无一人。而城中某一处宅邸中,巡夜的侍卫警惕地举起兵器看向院中骤然出现的人影:“谁?!”   百里貅淡淡一挥袖,府中但凡出气儿的生物全都倒下了。傅杳杳抬头看看廊檐前御赐的牌匾,头都大了:“这就是你随便找的地方?”   百里貅:“是不如皇宫,将就住几日吧。”   “区区”亲王府,还真是委屈你了。   傅杳杳走过去查探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杀这些人,只是封住了他们的魂魄,使人陷入昏睡中。大魔头难得没有大开杀戒,她放心下来,再看看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府邸,由衷感叹:“不愧是王府,好气派好奢华啊。”   虽已入秋,院中奇花异草灿若春夏,亭楼环廊,一步一景,美不胜收。百里貅跟在她身后,听她走几步就哇一声,回想她在阎罗涧看见人尾勺家的小据点时,也是一副喜欢得不行的样子。   看来她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大魔头若有所思。   傅杳杳如今也是元婴期,小范围释放了一下神识后,探得西院无人居住,两人便鸠占鹊巢入住了西院。虽久无人住,但庭院房间打整得很干净,房中摆了一张黄梨榻。   黄梨榻硬邦邦的,一看就没她的月亮船舒服。傅杳杳正要美滋滋把月亮船掏出来,掏了半天,神情大变,差点当场哭出来:“我月亮床丢了!”   百里貅收回打量房间的视线,伸出手,掌心朝上,一张小小的月亮床躺在他手掌。傅杳杳还没反应过来,他把床往地上一扔,变大的同时,人也躺上去了。   傅杳杳蹭过去推他:“你睡这我睡哪?”   百里貅甚至没有睁眼,只慢条斯理地挪了下身子,在旁边给她让出来一个空隙。傅杳杳觉得这人怪不要脸的,但考虑到他是个伤患,需要休养,倒是十分大方地把床让给他了。她把星垣和罐罐抖出来,又在黄梨榻上铺了几层厚厚的绒锦,然后一手抱着一只满足地闭上眼。   过了会儿,听到百里貅幽幽说:“过来睡。”   傅杳杳:“……不要!”   百里貅一向是个霸道的主,他想做什么那就必须得做到,就像小孩子闹着要玩具的时候,一定要要到手才作罢。   于是傅杳杳感觉自己身体飞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飞向月亮床,然后砸进百里貅怀里。   傅杳杳:啊啊啊!神经病啊!   百里貅把她按住,下巴搁在她肩窝,一只腿压在她身上,是个纠缠又寻求温暖的姿势。他终于满意了,傅杳杳瞪着眼睛快气死了。   谁家教出来的熊孩子!真想揍他一顿!又想到,确实没人教来着。   算了,就这么睡吧。   翌日一早,傅杳杳还睡着,听到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声很快行至门口,推门的那一瞬间,她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几名婢女端着食盘鱼贯而入,将美食摆上桌后,又弓着身离开,全程像没看到他们一样。   百里貅被她的大动静吵醒,一只手还在她腰上,另一只手缓缓揉着眉心。   傅杳杳察觉不对,跳下床走到桌边,发现满满一桌香喷喷的瓜果饭菜:“什么情况?”   百里貅的声音有种刚办完事的懒:“偌大一个王府白日没有动静,岂不引人怀疑。”   傅杳杳扶着桌子,因为睡姿不雅,头顶竖着一戳呆毛:“你不要用那种声音跟我说话!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还有,不要总用眼神骂我蠢,我能看出来!”   百里貅被她这幅蠢样逗得笑倒在床上。   她不理解——!   白日的上京总算有了几分她形容的繁华模样,用过早饭,换了一身凡人的衣服,傅杳杳就领着一家四口出门了。百里貅施了个小法术,坐在她肩上的罐罐就变得和普通小猫一样。他们现在这个配置看上去就像爸爸妈妈女儿和宠物。   从王府出去的时候,路过的侍卫婢女都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好像在做自己的事,但仔细看时眼神又显出几分空洞,像被操控的傀儡。难怪修士总是看不起凡人,在这个修为为尊的玄幻世界,就算当上了王爷皇帝,生死仍在他人一念之间。   清晨初阳,朝露清凉,人们在阳光中苏醒,开始新一天的生活。百里貅看着熙攘人群,感觉红尘之气迎面扑来。这里不同于魔界,更不同于修仙界。一个混乱打打杀杀,一个伪善高高在上,而这里好像只有平淡。   虽然凡人也有丝丝缕缕的负面情绪,但对比他以前感受过的,这些凡人的情绪几乎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傅杳杳已经买了三碗馄饨回来,眼睛亮得像盛满了阳光:“快趁热吃。”   经过一夜休养,百里貅的神识已经稳定了很多。傅杳杳刚咬了一口馄饨,就发现自己的识海里多了一个人。她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神色淡然的大魔头,又看看躺在花海里的身影,真的觉得很无语:“这样有意思吗?”   百里貅:“有意思。”他把手里的馄饨吃完了,拧过她脑袋朝前走去:“继续吃。”   傅杳杳,吃替。   凡间吃喝一日游正式开启。   除了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百里貅,傅杳杳和星垣包括罐罐都兴奋极了。修士不会觉得饿,自然也不会觉得饱,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狠狠解了一把馋。一路行来,皮影、杂耍、说书、戏法看了个遍,听说晚上在城隍庙还有舞狮,傅杳杳期待不已。   快到傍晚的时候,星垣大约是累了,神情恹恹地说:“我不想去看舞狮了,我想回去休息。”   亲王府有百里貅设下的禁制,自然是安全的,傅杳杳先把她送回去,再拐道去城隍庙。繁星初上,月过柳梢,庙前便吹锣打鼓起来。庙前有一颗三人环抱的古树,树枝上挂满了红绸带。   许多男男女女都在欢声笑语地往树上挂红绸带,百里貅问:“他们在做什么?”   傅杳杳解释:“他们把愿望写在上面,挂到树上,仙人如果看到了就会帮他们实现愿望。”   百里貅露出不爽的表情,唇间溢出一声嘲讽的冷笑。一阵风拔地而起突兀吹来,树梢哗哗作响,满树的红绸带被风吹得纷纷飘落,周围一片惊叫。   傅杳杳:……你幼不幼稚?   舞狮结束,凡间一日游正式结束,傅杳杳还有点意犹未尽,回去的一路上都在计划明天怎么玩。亲王府还是如白日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在百里貅强大的精神力控制下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异常。   只是回到西院的时候,傅杳杳发现院中空无一人,星垣并不在房里。起初她以为她是去府中别处逛了,但又想到以星垣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独自乱跑的。   傅杳杳心里有些不安,立刻用神识探查了整座府邸。   星垣不在府中。   回想她傍晚时分的异样,傅杳杳瞬间头皮都要炸了,冲到在院中赏花的百里貅身边:“星垣不见了!她去哪了?你能找到她吗?”   百里貅转过身来,神情有些意外。   傅杳杳看着他眼睛,心头闪过一抹异样:“你知道她去哪里了是不是?”   百里貅突兀笑了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    第25章二更   大街小巷的繁闹将将褪去, 灯火通明的府邸才刚刚开启夜生活。   梵王府的后花园里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可细听时,这些肆意笑语中又夹着细细哭声, 伴着不雅的呻吟之声, 搅碎了夜里的桂花香。   星垣浑身是血被关在一个铁笼里,傅杳杳送她的那副铁爪扔在笼外,她自己的爪子也都被拔光了指甲, 血淋淋的手狠狠抓着铁栏,朝高坐上的梵王凶狠龇牙。   梵王哈哈大笑,对旁边的修士说:“仙长,还好有你在, 不然今日还真要遭这小畜生的道。你放心,待本王好好将她享受一番, 便将她赠予你,报你这一爪之仇。”   那修士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 正是星垣用铁爪留下的。可她终究只是妖人,体弱不堪,被这修士轻松拿下,关进了铁笼。   她发狠的模样越发惹得梵王大笑:“这小畜生几年未见, 模样不曾变化, 性子倒是狠了不少。从前本王如何欺负她都一声不吭,瞧瞧现在, 哟哟哟, 凶着呢!”   宴上其余八人纷纷大笑, 而在他们身前都跪着一只不着寸缕的妖人。有些是少女模样, 有些还是和星垣一样的小姑娘, 她们容姿绝色却弱小不堪, 只能任由这些人蹂躏折磨。   这是曾经星垣被囚禁过的府邸。   白日她从旁经过时,在风中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她想来救她们。有傅杳杳给她的那副武器,她以为她可以救下她们。可是谁知这修士恰好来梵王府中做客,如若不然,她真的可以杀掉梵王,救走这些妖人。   她没有想过向傅杳杳求助。她本就没有立场请求她帮忙,而且她太过惧怕百里貅,那个可怕的同类……今日他明明和自己一同经过了这里,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不会同意的,她不想给傅杳杳找麻烦。   血流得太多,星垣虚弱地倒在笼子里。她透过铁笼看向夜空闪烁的星星,那星星真漂亮呀,一闪一闪的,像杳杳的眼睛一样。   院中淫靡声四起,男人的畅笑,同类的哭泣,星垣咬着牙紧紧缩成一团。这么这么多年,她遇到的唯一一个对妖人释放善举的,只有傅杳杳。这样绝望的时候,她又能等来谁呢?   杳杳会来救她吗?   虚弱闭着眼的星垣突然猛地睁开眼,一跟头翻坐起来,瞪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墙垣。梵王注意到她的动静,也好奇地看过去。枝繁叶茂的墙垣之上突兀出现两道人影,像夜里的鬼魅,不待梵王喊叫出声,他的身体便骤然变成了一堆焦灰。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闪电声,转眼之间,方才还闹嚷的后花园安静地只剩风声。夜风吹开满地焦灰,风中都是焦臭味。   傅杳杳从墙上飞下来,一招手,手中出现一把利刃,狠狠劈开了关押星垣的铁笼。星垣呆呆看着眼前少女,她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凶狠的模样,一时吓住了。   傅杳杳掏出衣服把她裹起来,又输送灵力给她疗伤,等她身上流血的伤口渐渐愈合了,才把她从笼子里拉出来,轻声问她:“还疼吗?”   星垣摇摇头,眼泪流了一脸。   百里貅从花枝阴影下缓缓走出来。他看着满院惊恐倒地说不出话的妖人,一挥袖,将她们全部收进了随身空间。   从梵王府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星垣自感做错了事,给傅杳杳惹了麻烦,一回去就躲进了她的乾坤罐里再也不愿意出来。   傅杳杳把罐罐放进去陪她,转身对百里貅说:“把她们放出来。”   百里貅皱着眉看她。她看上去表情很平静,不像是生气,但他又从她那里感受到某种奇怪的负面情绪,他很少会在她身上感受到负面的东西。   他挥了下手,八只妖人便出现在房中。她们赤裸着身躯,有的长着尾巴,有的长着耳朵,挤成一团惊惶不安,却不发出一丝声音,像她初遇星垣时一样。   傅杳杳从储物罐里拿出足够的衣服递给她们,柔声安抚:“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她们都是妖人,自然都能感知情绪。这个陌生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善意令她们很快平静下来,傅杳杳又拿出许多吃食饮料给她们,等她们吃饱了才问:“你们愿不愿意回北域去?”   北域,妖人族所在之地。   妖人们对视一番,连连点头。傅杳杳摸摸身边最近的那只小妖人的脑袋,她看着甚至比星垣还小,小脸乖巧仰头看她,像看救世主一样。   傅杳杳冲她笑笑:“你们先在随身空间住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就送你们回去。”她转头对百里貅说:“好了,把她们放回去吧。”   百里貅感觉哪里不对,但还是听话地一挥袖将她们又装了进去。   屋中便只剩下两人,傅杳杳稍作洗漱一番,径直躺到月亮床上:“好困,我先睡了啊。”   百里貅站在原地,拧着眉看她。看她真的闭上眼,呼吸慢慢平息下来准备睡觉,他终于大步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摇起来:“你怎么了?”   傅杳杳耸耷着眼皮:“就是累。”   百里貅脸色冷下来,似乎想发火,但又忍下去,手掌握着她后脑勺让她不得不和他对视:“你在生气我没有救她们?”   傅杳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光亮的眼睛,此刻平静地像一口井水,风都吹不起波澜。百里貅神情愠怒,可他从她那里感知到的又不是生气的情绪,他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傅杳杳才终于叹了声气,“也不是。”   这世上那么多受苦受难的无辜人,又哪里救的过来呢?她只是……   她看着百里貅的眼睛认真地说:“她们是你的同族,你可以不救她们,但你不能明明看到了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能这样漠视世间万物。仙门中的人把你关起来,希望你什么都不懂,希望你不具备人性,不懂人类的七情六欲,永远像一只野兽活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正是他们所希望的。他们逼着你与全世界为敌,你也正在与全世界为敌。”   她眼睛酸酸的,过了会很低声地说:“我不是生气你不救她们,我只是难过你不懂这些。”   百里貅还是拧着眉,心口又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和此前在暗渊时一样,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几口,细细密密地疼。但这痛与他每日都要经受的魔气淬体的痛比起来不值一提,他并未放在心上。   他不喜欢看到傅杳杳这个样子,不喜欢在她身上感知到负面情绪,她应该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热烈发光,每天都有很多他理解不了的奇思妙想。   过了会儿,百里貅说:“我知道了。”   傅杳杳终于有了点精神:“你知道什么了?”   百里貅:“我现在就去把整座上京饲养妖人的人杀光。”   傅杳杳:“……”   她不争气地瞪着他。   百里貅:“……去把其他妖人救回来。”   这件事于他而言就像挥手一样简单,神识覆盖之下,哪里囚禁了妖人他都一目了然。一夜之间,整座上京许多府邸成了空府,没人知道里面的人都去了哪里,只有满地的焦灰在空中盘旋。   百里貅一共救下来二十七只妖人,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大。他们日日承受非人般的折磨,许多都活不过成年。傅杳杳将他们安抚好后,一并放入了随身空间。   除此之外,百里貅还带回来一个人,虽是凡人,却有满身法宝,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说:“每月十五丑时,接头的人会将妖人送至城隍庙后山的梨花坡,主顾都是提前定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可以带你们去,求求你们别杀我!”   傅杳杳得知这个消息果然很兴奋:“听说贩卖妖人早就有一条产业链,明日就是十五,我们提前去蹲守,将这条贩卖链连根拔起!”   于是又在王府度过一日后,两人便前往梨花坡蹲人。走时百里貅解除了他们的禁制,王府中人仿佛大梦一场,并不知道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夜色很快降临,有百里貅在,他们就是大大方方站在这里也不会被察觉。这个时节梨花早就谢了,绿叶间坠着没有采摘的干瘪果子,百里貅摘了一个在手上把玩,百无聊赖地等着。   被定在原地的人瑟瑟发抖,万籁俱静,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便格外清晰。傅杳杳立刻精神抖擞,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拉着百里貅躲到了一颗梨树后。   妖人来自魔界,她本以为与这些凡人做交易的也该是魔修,却不曾想,捆着两个妖人走来的竟是一名修仙界的修士。身后的百里貅嗤了一声,对此并不意外。   那人也是打得好主意,以为只要见到仙门的修士便能从百里貅手下逃脱,一见人走近立刻求救:“仙长救命啊!”   修士察觉不对,立刻警惕地立在原地,祭出手中兵器。傅杳杳正准备跳出去暴打他一顿,百里貅突然拦住她,看好戏似的:“又有人来了。”   果然,夜色中又露出一道纤细身影,人未至,剑光已到,朝着那修士狠狠劈去:“陈松阳!果然是你!”   修士脸色一沉,挥剑挡了一击,咬牙切齿道:“姜疏,你跟踪我?!”   名为姜疏的女子看他的眼神十分失望:“我早察觉你不对劲,没想到你竟真的与魔修勾结,干起这贩卖妖人的勾当!你对得起师父师伯自小对你的教导吗?!今夜我便要诛杀你于此,为我破星宗清理门户!”   话落,两人顿时交上手。两人出自同门,术法自然相似,陈松阳修为不及姜疏,本来落于下风,但因为常年与魔修勾结,身上竟藏着魔界的法宝,狠狠朝姜疏扔了过去。   轰得一声红烟炸开,姜疏猝不及防吸进去两口,顿觉全身灵力停阻不动,再难施法。眼见就要被陈松阳反杀,夜色中突然又跳出来一个人,大喝着一脚把陈松阳给踹翻了。   陈松阳不过是炼气期的修为,哪顶得住傅杳杳元婴期这一踹,直接被她给踹晕过去。   姜疏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变故,直到被傅杳杳从地上扶起来还愣愣的。她也不过炼气期的修为,只觉眼前这女子修为高深,迟疑问:“这位仙友,你是?”   傅杳杳此前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好在编瞎话的本领比较强,深沉道:“我前些时日在上京碰巧救了一名妖人,她告诉我有修仙者和魔修勾结,我便来此等候,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为我仙门清理门户!”   姜疏一听,好家伙!这是同道中人哇!   连连朝傅杳杳行礼:“仙友大义,今夜多谢仙友救命之恩,要不是……”她顿了顿,看到那空无一物的梨花树后突然又走出一人,模样看着是少有的俊美,但浑身气质冷漠,一眼叫人发寒。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这位是……”思考半天,恍然大悟:“仙友的道侣吧?”   傅杳杳:“……?”   百里貅已经走过来,淡声说:“对。”    第26章一更   不怪姜疏想歪,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不像同门师兄妹,又三更半夜一起出现在这荒郊野岭捉拿叛徒,怎么想都该是一对仙门眷侣!   百里貅既然顺着她的话应下这个身份, 傅杳杳也不好再反驳, 只能干笑两声点点头。   姜疏豪气地抱抱拳:“破星宗姜疏感谢二位救命之恩,不知两位名讳,师出何门?”   北危域和青氐域差着十万八千里, 看姜疏的修为和陈松阳与魔修勾结的行为,这个破星宗大约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仙门之中这种小门派一向自给自足,同样受当地大宗门的庇护,很少接触外界。   思及此, 傅杳杳便道:“我们来自青氐域的清渺派,我叫杳杳, 他……”她顿了顿:“他叫穆貅。”   百里貅神情没有变化,似乎并不介意冠上穆音的姓。也是, 他对穆音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说起这个生下他的女子,平淡的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清渺派啊……”姜疏一脸遥想:“虽然没听过, 但以二位的修为, 想来也是一个大宗门了。不过这位穆师兄……”   她话锋一转,给傅杳杳吓了一跳, 还以为露出了马脚, 没想到姜疏只是关切道:“看着气色不太好, 是受伤了吗?”   傅杳杳心说, 他就是这个病娇样, 面色就没红润过。   不过姜疏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傅杳杳趁机卖惨:“姜师姐既然看出来,我也不隐瞒。其实妖人这条线我们追查很久了,想将与魔修勾结的仙门叛徒都抓出来,前些时日恰好撞上他们的交易现场,大意之中被魔修偷袭,我、我师兄他因此受伤,至今未愈。此次来上京,便是想找个地方好生休养,不料又撞上这一出。”   姜疏顿时面露惭愧:“师门不幸,竟出了陈松阳这样的叛徒,让二位看笑话了!此次多亏二位相助,既然穆师兄伤势未愈,二位不如与我一道回破星宗休养一段时日。虽然我派不过立锥之地,灵气稀薄,定是比不得清渺派,但至少清静,是个养伤的好去处。还请二位不要推脱,权当我姜疏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   正中下怀,傅杳杳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姜师姐真乃性情中人,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   说完,转头去看百里貅,拼命朝他使眼色。   快答应!快点头!不准说不去!   片刻,百里貅低笑了一声:“师妹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怎么回事?!师妹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如此羞耻?!傅杳杳感觉脸颊发烫,匆匆瞪了他一眼,转头跑去帮姜疏把吐血昏迷的陈松阳捆起来。   陈松阳带来的两只妖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她们打扮干净穿着漂亮,但姜疏给她们解绑的时候意外撩开了袖子,才发现漂亮华丽的衣裙之下是累累伤痕。   此前都说妖人低贱,血脉不正为三界所不容,她听着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亲眼看到,才知他们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   她心中不是滋味,看陈松阳越发愤怒,狠狠踹了他两脚:“回去就叫师父砍了你!”   傅杳杳说:“还不能杀他,我们要用他当饵,引出和他交易的魔修。不然就算他死了,那些魔修依旧会找上别人。”   姜疏深觉有理,对她也越发钦佩。   百里貅将那两只妖人收入随身空间,三人便拖着捆成粽子的陈松阳离开梨花坡。走了两步,姜疏突然想起来,刚才似乎还看到一个凡人来着。   她回过头去,却见梨花树间月光清冷,哪有什么凡人,只有淡淡的焦灰在空中飞舞。   大约是她中毒眼花了吧。下到城隍庙,姜疏便掏出她的飞行法宝,形似圆溜溜的洗澡盆,她先把陈松阳扔上去,然后热情地招呼他们:“杳杳,穆师兄,快上来呀!我派地处偏僻,得赶一日路呢。我们现在出发,争取天黑前到。”   傅杳杳:“……”   她手脚并用爬上去,发现这飞行法宝真的和洗澡盆一模一样,一丝多余的功能摆设都没有。百里貅也轻飘飘飞上来,倒是收起了他一贯的刻薄,没有嘲讽这个盆。   姜疏注入灵力,洗澡盆便缓缓升空,朝着东方跌跌撞撞地飞去。   天幕已经泛出一抹青白,傅杳杳两只手紧紧抓着盆沿,不由自主想起上辈子在游乐园坐过的迪斯科转盘。颠得说话声都在抖:“姜师姐,你这个飞、飞行法宝,怎、怎么这么颠啊?”   又颠又慢,飞了半天,朝下还能看见城隍庙。   姜疏:“抱、抱歉啊杳、杳杳师妹,这个飞、飞行法宝是我在二、二手市场淘来的,经、经常出故障!”   傅杳杳:“……”   百里貅:“……”   知道你宗门穷,没想到能穷成这样。   百里貅手掌朝下,注入一道灵力。洗澡盆终于不颠了,像打了鸡血一样飞速行驶起来。姜疏奇怪地咦了一声,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它飞得好快啊!我第一次见它飞这么快!”   百里貅本来还能让它更快。但它最快的速度也只能如此了,比不上傅杳杳那艘月亮船的十分之一。尽管如此,有了这道灵力加持,他们还是在太阳升起后不久到达了破星宗。   姜疏迷迷糊糊从盆里跳下来,感觉自己人是到了,但魂儿好像还在后面飞。   破星宗坐落在一个山谷里,四面群山环绕,谷中四季如春,穿过一道两面峭壁形成的一线天,犹如棋盘的破星宗便出现在眼前,大大小小的房子像棋子坐落在棋盘上。   门前有两个弟子正在打扫卫生,看到她都兴高采烈:“姜师姐回来啦,你这次去上京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姜疏拖着依旧昏迷的陈松阳神情凝重:“我要去见师父。这二位是我邀请来的贵客,会在派中小住几日,你们先带他们去落脚处。”   两名弟子听话点头。   傅杳杳发现这里和清渺宗很像,风景很好,门风淳朴。跟着两名弟子前去时,她偷偷打量百里貅的神情。他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发疯的时候只是个不易亲近的少年。   姜疏交代了是贵客,两名弟子便十分尽心,一路行来遇到同门都热情介绍:“这是姜师姐的贵客,要在我们这小住几日!”   傅杳杳发现这里的弟子人人佩剑,看来修的是剑道。但这谷中灵气稀薄,他们的修为很难精进,几乎都才刚刚跨入炼气期,像姜疏这般炼气后期的修为,在门中已是头等了。   年轻弟子将两人引到了紫竹居,这里种着一大片紫竹,竹林掩映下的小竹屋看着十分清雅。屋子虽小,五脏俱全,百里貅坐在紫竹编织的竹椅上,倒了杯茶看着傅杳杳跑出跑进。   她终于参观完了,好兴奋地问他:“这里是不是很好?”   好?好在哪里?要灵气没灵气,要法宝没法宝,他神识轻而易举扫过整片山谷,派中修为最高的掌门也不过区区金丹期。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门派,里面的弟子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什么成就,说不定哪天灵脉彻底枯竭,一丁点灵气都没了,整个门派一夜之间就会倾覆。   不过她觉得好,那就好吧。   百里貅点点头。   于是傅杳杳更兴奋了,脸颊红扑扑的。跑到竹林间将此前一直养在无底盆里的五品仙草取出来,小心翼翼种到土里。经过她一段时间的培育,这株本来的快枯死的仙草重新焕发了生机,如今已经开出一朵小小的花苞。   这种级别的仙草在生长过程中也会释放大量纯精的灵气,刚好可以补给这个小小的宗门。   刚种完,院外就传来姜疏的声音:“杳杳师妹,穆师兄!”   傅杳杳擦擦泥土站起身,姜疏已经领着一群师弟师妹过来了。看到傅杳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听闻是你救了我,都想过来亲自向你道谢。”   “是啊是啊!谢谢你救了姜师姐!”   “你果然和姜师姐形容的一样,特别好看!”   “把这里当自己家,需要什么跟我们讲,千万不要客气!”   都还是一群少年少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姜疏赶紧挥手制止:“好了好了,杳杳师妹的道侣受了伤,你们不要在此喧哗,吵到他休养。”   一群人都听话地安静下来,姜疏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递给傅杳杳:“这是一枚二品的玉笙丹,有疗伤功效,你拿去给穆师兄用吧。”   傅杳杳惊了一下。二品丹药,对于他们而言应该十分贵重吧。但姜疏交给她的时候,眼中却无半分犹豫,甚至所谓穆师兄的伤根本不是因她而起。   见她有些犹豫,姜疏不由分说塞到她怀里:“快拿着,我们仙门中人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何况你们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对了,师父已经废了陈松阳的修为,将他关押起来,你们想什么时候提审他都行。”   话说到这份上,傅杳杳便收下了玉笙丹。   为了让穆师兄安静休养,姜疏没有多待,交代完就领着师弟师妹们走了。傅杳杳捧着玉笙丹回到屋中,百里貅还是坐在竹椅上,转着茶杯看向窗外的紫竹林。   她把盒子推过去一些,若无其事的:“喏,人家送你的,虽然没什么用,还是吃了吧。”   百里貅看了她一眼,手指捻起那颗莹润的丹药打量,听到傅杳杳说:“姜师姐人真好,对吧?自己都穷的吃不上饭了,还愿意把这种珍贵的丹药送给我们。”   说完,偷偷瞅他神色。   过了会儿,百里貅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傅杳杳愣了一下。   她欣然答应姜疏的邀约,其实是想让百里貅多接触多了解一下修仙界。你看看,人家这个仙门就很不一样嘛。她私心希望他能打破对修仙界的刻板印象,淡化一些对仙门的仇恨。   冤有头债有主,谁搞的你你就搞谁嘛,怎么可以无差别攻击!   她不会阻止他报仇,也无力阻止,但她由衷期望在这场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中,能少死一些无辜之人。比如从小陪她长大,在她下山之后还暗中接济的师兄师姐,比如姜疏这个始终坚守正义的宗门。   只是没想到这魔头这么快就看透了她的意图,傅杳杳一时蔫儿了,有些气馁:“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   百里貅转动着手中茶杯,看向窗外缭绕云雾:“没有为什么,你想让我来,我便来了。”    第27章二更   傍晚的时候姜疏又过来了, 说是门内闲不住的师弟师妹搞了个篝火晚宴邀请他们去参加。因为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宗门已经许久没有外人来过了,大家都很高兴。   傅杳杳最是喜欢热闹,当然立刻就答应下来, 又回头问百里貅:“你去不去?”   她觉得大魔头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场合, 姜疏也觉得这位看上去就很牛逼的穆师兄有点不好相处,大约是不愿意和他们这些小宗门的人厮混在一起的,很贴心地为他找台阶:“穆师兄有伤在身, 不去也没关系,精心休养最是重要。”   没想到大魔头一反常态:“去。”   傅杳杳和姜疏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然后默契地笑作一团。百里貅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 皱眉问:“走不走?”   傅杳杳姜疏:“走走走!您先请!”   两人笑得前俯后仰,挽着手出门了。   完全不懂女孩子之间的默契的百里貅:莫名其妙。   去的路上傅杳杳把罐罐从乾坤罐里掏了出来。有百里貅施的小法术在, 它看上去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姜疏立刻就被这只毛绒绒征服了, 一路上都在给它喂肉干。   虽然不是天材地宝,但人间的美食总是香喷喷的,罐罐也十分喜欢。   到的时候篝火已经燃了起来,破星宗年轻一辈的弟子几乎都聚集在这里。这个宗门人口稀少, 就十多个人, 以姜疏为首,火光映着他们单纯热烈的笑脸, 看着暖心极了。   火堆上架了一只羊, 正滋滋冒油, 给傅杳杳馋得口水都出来了。姜疏说, 这只羊是某位弟子家里自己养的。破星宗山谷外就是一片村落, 门内的弟子几乎都是村中测出灵根的孩子。   有些孩子选择去大宗门发展, 有些孩子却愿意留在离家最近的破星宗,过这种悠闲的生活。而且破星宗历史悠长,早几百年还未败落的时候出过好几个有名的剑修,百年间一直庇护着这片村落。所以尽管百年后灵气减少,破星宗不再是当年的鼎盛仙门,山下的村民们依旧愿意将他们的孩子送来此处。   姜疏说着,神色落寞下来:“或许等灵气彻底衰竭的那一天,破星宗便不复存在。大家各奔东西,再也见不到面了,何况魔头猖獗,听说前不久还杀上了九华仙宫,连仙门领袖都拿他没办法,如今这样宁静悠闲的日子,真是过一天少一天。”   傅杳杳:“……”   姜疏并不知道她口中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坐在旁边,她剑术在门中算年轻弟子中的顶尖,刀工也好,片起烤全羊来每片薄厚相同,极尽美感。片了两碟子,分别递给傅杳杳和百里貅,笑眯眯说:“快尝尝我门中弟子的手艺。”   罐罐在旁边喵喵叫,姜疏哈哈大笑:“哦对对对,把你给忘了!快来快来,我给你割块大的!”   罐罐颠颠儿跟着姜疏跑了。   傅杳杳很快炫完了一盘,转头看百里貅盘子里一片没动。她知他素来不喜欢吃这些,但主人招待,来都来了,不吃便显得很没礼貌。没人教过他这些礼仪,傅杳杳不怪他,只是用筷子头戳戳他提醒道:“你尝一片,不要辜负姜师姐的好意。”   百里貅皱了下眉,在她视线催促下,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傅杳杳盯着他看:“你嚼一嚼!”   百里貅:“……”   他又嚼了两下。   傅杳杳:“……算了,你不吃我帮你吃。”   她把他那盘端过来,把自己的空盘子放到他面前。过了会儿,姜疏抱着罐罐回来,看到百里貅面前的盘子空了,眼睛一亮:“穆师兄,你也很喜欢吃烤全羊吗?”说完又给他片了满满一碟子。   百里貅:“……”   傅杳杳:“……嗝”   吃饱喝足,大家都围坐过来,缠着傅杳杳给他们讲一讲外面的世界。他们修为太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上京,听姜疏说,杳杳师姐和她道侣走南闯北打魔修抓叛徒呢,听得他们羡慕不已。   被十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神看着,傅杳杳只好硬着头皮开始编故事。打魔修抓叛徒她是真的不行,但瞎编她是真行。于是她和穆师兄一会儿在青氐域,一会儿在西娄域,跟这个魔修大战三百回合,跟那个仙门叛徒打了三天三夜。   说到嘴干时,从储物罐取出几壶花酿,跟大家分一分,边喝边讲,听得小弟子们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有个配短剑的小胖子听上头了,唰的一下拔出剑刃慷慨激昂:“我必勤修苦练,今后将大魔头百里貅斩唔……”   傅杳杳一把捂住小胖子的嘴把他按了回去,“孩子还小,讲什么打打杀杀,师姐给你们讲讲仙草应该怎么科学种植!”   端着一碗花酿的百里貅没抬头,低低笑了一声。   十五刚过,夜空的月亮又圆又亮,照得整片山谷清幽空寂。耳边欢声笑语,一派热闹。曾经百里貅以为他与仙门的每一次相见都将是不死不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和仙门弟子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他突然想到,如果穆音知道,一定会很生气吧。她恨不得他立刻将整个修仙界屠杀干净,仇恨将她吞噬,她甚至不记得生她养她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   他偏头看向眉飞色舞的傅杳杳。她果然是喜欢人间的,她在这里比在魔界时开心多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百里貅在心里冷笑,你让我杀我便杀,你让我报仇我便报仇,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想让我杀光修仙界,我偏不如你的愿。   这一刻,他就像一个叛逆的少年,眼底都是顽劣的笑。   宴会一直闹到深夜才结束,但大家都不觉得困,甚至倍感精神十足,打算回去再修炼一番。傅杳杳摸摸鼓鼓的小肚子,直到躺回月亮床上还在回味:“太好吃了,嗝——”   百里貅把玩着她的头发:“明日让他们再做。”   傅杳杳说:“那可不行!你知道一只小羊羔多贵吗?姜师姐本来就穷,今晚这一吃怕是都把她的钱袋子吃空了……”   她说了一会儿,慢慢在他身侧睡去。   翌日一早,整座山谷的人都被头顶一声闷雷惊醒。傅杳杳打着哈欠,已经习惯在大魔头怀里醒来,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着窗外:“下雨了?”   窗外晴空万里,又是一声惊雷。   傅杳杳彻底清醒:“是劫雷!姜师姐要渡劫了!”   她赶紧爬起来梳洗。紫竹林外,姜疏和破星宗的掌门已经赶过来了,两人神色又惊又喜,见傅杳杳出门来,姜疏立刻喊道:“杳杳师妹!我一夜之间修为大涨,马上就要筑基了!我思来想去,是你昨晚给我们喝的花酿的原因吧?”   不只是她,今早派中弟子都纷纷跑来找她,说自己修为突进,很是奇怪。   昨晚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吃了烤羊肉,喝了傅杳杳分给他们的花酿。奇遇总不能出在那只羊身上,如此大的恩情,姜疏立刻禀告了师父,两人前往紫竹林的路上,劫雷便响了。   傅杳杳给他们的是她用仙草酿制的花酿。她和百里貅喝下去等同于喝水,但对于只处于炼气期的姜疏而言,却是大补仙品。   傅杳杳指了指天上滚动的劫雷:“姜师姐,先渡劫吧。”   破星宗掌门一见傅杳杳便知她修为高于自己,郑重朝她行了一礼,嘱咐姜疏:“快运功打坐,准备渡劫!”   姜疏基本功扎实,区区筑基期的劫雷自然是应对自如。雷声很快褪去,万里无云,山谷一派清幽。姜疏感受着完全不同于炼气期的强大灵力,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转身时突然朝傅杳杳跪下来,用了仙门最高的跪拜礼:“多谢师妹助劫之恩!姜疏没齿难忘!”   谁都明白,若没有她相助,姜疏至少还需几十年才能筑基。她们不过是一面之交,甚至算不上朋友,傅杳杳却愿意拿出如此珍贵的仙品助她全派弟子修为,此等大恩大德,世间少有。   傅杳杳赶紧把她扶起来,笑吟吟道:“我很喜欢你们这里,以后大概会来常住,就当是我提前付给你们的房钱。”   姜疏又哭又笑:“你想住多久都行!今后你愿意把破星宗当你家都成!”说完,转头看向掌门:“成不,师父?”   掌门:“成!”   又在谷中待了两日,知道傅杳杳馋烤全羊,姜疏大手一挥,小羊羔跟不要钱一样往死里烤,一日三顿顿顿吃烤羊,直接把傅杳杳吃吐了。   他们提审了陈松阳。既然背弃仙门和魔修勾结,自然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稍一逼问就痛哭流涕地交代了他与魔修约定好的时间地点。   贩卖妖人的魔修并不敢与大宗门的修士勾结,一来是这些修士根本犯不着靠这条路赚钱,二来大宗门大能多,稍不注意就会被察觉,所以像破星宗这种饭都快吃不上的小宗门就是他们首选目标。   他们交易的地点并不在北危域,而在地界荒凉的北女域。那里因为灵气稀薄,荒无人烟,几乎没有仙门坐镇,方便他们行事。   摸清时间地点,傅杳杳和百里貅就该离开了。毕竟随身空间里还带着许多妖人,当务之急是要将他们送回北域。走之前,傅杳杳让百里貅从芥子空间挑了一本天阶剑术功法送给姜疏。之前他搬空了九华派的藏书楼,不送白不送。   傅杳杳郑重其事地给姜疏画饼:“姜师姐,好好练,我相信一定可以在三年后的仙试大会上看见你!到时候我会去为你加油助威的!”   姜疏眼含热泪:“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杳杳师妹,穆师兄,记得常回家看看,破星宗永远是你们的家!”   百里貅:“……”   算了,以后遇到这个门派的人不杀就是了。    第28章一更   从北危域到北女域, 用傅杳杳的月亮船赶路,需要一日时间,百里貅一个瞬移就到了。   别人晕车, 她晕瞬移。抓着百里貅胳膊站都快站不稳了, 要是搁以前,百里貅势必要骂她废物。但他现在好像已经接受了她是个废物的事实,皱着眉把手心贴在她脑门上给她渡了一道灵力。   傅杳杳立刻头清目明, 头不晕了腿也不软了,精神抖擞地打量传闻中的不毛之地。   北女域其实就是一片戈壁沙漠,放在现代只是地质地貌的一种,放在这里却被称为神遗之地。因为盘神献祭YHDJ的时候哪里都顾及到了, 他的血肉骨骼洒向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却唯独遗忘了北女域。于是这里寸草不生, 灵气稀薄,千里不见人烟。   风沙掠境, 傅杳杳用灵气给自己搞了一层防风面罩,以免风沙刮伤皮肤。陈松阳说魔修每次和他交易的地方都不一样,这些狡诈的魔修也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每次都是等他到了北女域才驱使暗鸦前来引路。   不过有百里貅强大的神识, 只需一寸寸扫过去, 便能将这万里不毛之地尽收眼底。   傅杳杳把罐罐掏出来。黄沙戈壁地不易行路,她打算先骑着罐罐到处逛一逛, 等百里貅找出那些人藏身之处再过去。罐罐现在已经能自如伸缩身形, 变大之后用爪子疯狂刨沙, 好像一只大猫猫拥有了超级大的猫砂盆, 兴奋不已。   等两个人坐上去, 罐罐就如脱缰野狗朝前狂奔而去。云川兽适合在山林间奔跑, 如今这黄沙地减缓了它的速度,但它看着反而更兴奋了。傅杳杳还没发出指令,它就像已经知道目的地一般,顶着风沙越跑越快。   傅杳杳心中疑惑,这小东西不会是又闻到什么天材地宝了吧?可这茫茫戈壁,漫天风沙,怎么会有宝贝生长呢?   还好有灵气面罩护着脸。起先周围偶尔还能看到一两颗小草,随着逐渐深入,连枯木都没有了,只剩下风沙。不知道跑了多久,大约已经深入北女域腹地,罐罐终于在某一处沙海间停了下来,抖抖长毛,斯哈斯哈地朝一个小沙堆走去。   沙子间隐约透着一点红。   傅杳杳也走过去:“不会真长着什么宝贝吧?”   身后百里貅突然冷哼了一声。   傅杳杳还奇怪这大魔头怎么莫名其妙又不高兴了,四周风沙突然加剧,沙地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游走,紧接着沙地砰地一声炸开,脚下这片沙海突陷流沙,朝着突然出现的巨洞深陷而去。   以傅杳杳的反应速度是绝对避不开这流沙的下陷速度的,等她从剧变中回过神来,人已经飘在空中,脚下燃着几朵黑色放电的莲花,那是百里貅的三千孽气。身后,已经变小的罐罐也飞在空中,正好奇地在裹着它的孽气中滚来滚去。   她朝下看去,之前的沙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陷了几百米深,四周的流沙正疯狂往这看不见底的黑洞中流灌,而在不远处的沙地上,一只巨大的红蝎子正甩动着九根布满毒刺的蝎尾,每甩一次,便有如漫天飞雨的蝎刺朝百里貅射去。   犹如钉子射在铁板之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万千蝎刺都无法攻破百里貅周身的黑色闪电,在接触到孽气的瞬间便被炸成了碎片,满地断裂的蝎刺对密集恐惧症人士极度不友好。   傅杳杳只朝下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   巨蝎发现不是来人对手,立刻就想逃,百里貅岂会让它走,竟然徒手抓住它毒刺密布的蝎尾。手臂间孽气游走,生生将它一根蝎尾扯断。   傅杳杳:……太凶残了!   那巨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竟然口吐人言:“放过我!这株九转黄泉花是你的了!”   说完,一朵花瓣血红花盏奇大的黄泉花飘向百里貅。   百里貅一拂袖,黄泉花便飞到了傅杳杳面前,她伸手抓过,还没来得及研究,就听见巨蝎接二连三发出了九声惨叫。   大魔头把人家九根尾巴活生生扯断了。   巨蝎偷袭傅杳杳的时候就注定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沙地。孽气从它的断尾钻进它身体,很快,这片黄沙便将它被炸成碎片的身体埋进了它自己搞出来的沙洞中。   沙海又恢复了平静。傅杳杳轻轻飘落在地面,感觉脚下有些发虚。罐罐也落地了,兴奋地凑过来闻她手中的九转黄泉花,傅杳杳二话不说,拎起来一顿胖揍。   “闻到宝贝命都不要了是不是!找死啊你!”   回想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差一点他们就陷进了深不见底的沙洞中,傅杳杳一阵后怕,手上揍得更凶了。   孩子调皮怎么办?揍一顿就好了!   罐罐夹着尾巴喵喵大叫。   百里貅皱眉走过来,把罐罐拎过去,往日令罐畏惧的大魔头现在犹如救世主:“它什么都不懂,打它做什么。有我在,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罐罐:喵——!   对!   方才他早早就释放了神识,方圆百里的妖兽早就躲远了,唯有这只大乘期的巨蝎贪图九转黄泉花不愿离开,还藏在沙底企图偷袭他们,真是找死。   “哎哟这猫仗人势的小东西!”傅杳杳叉腰:“不能这么惯着它!万一哪天你不在怎么办,必须让它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给我!”   百里貅:“我不会不在。”   话是这么说,拎着罐罐后脖颈递回去了。   罐罐:喵?喵喵?喵喵喵???   你倒是救猫救到底啊!!!   傅杳杳接过缩头缩脑的罐罐,看它又是舔她手指又是拿脑袋蹭她撒娇的,很快就气不起来了。只拧了下它毛茸茸的耳朵,教训道:“以后不可以这么冲动,知道吗?”   罐罐:“喵!”   知道啦!   傅杳杳亲了一口它脑门。   九转黄泉花,《天材地宝全书》中记载过的已绝世于今的仙品。一转一百年修为,九转便是九百年修为,等黄泉花完全成熟,升至十转便产生质变,不管什么修为的人服用之后,都会直接进阶为渡劫期。   这种仙品早就在千年前绝迹了,没有人忍得住等它长为十转,所以从来没人见过十转黄泉花。就是她手上的这株九转黄泉花,也是传说中的存在。   傅杳杳没想到这趟北女域之行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奇遇,又捧着罐罐狠狠亲了好几口,夸它:“妈妈的好大儿,真棒!”   罐罐:你刚才还揍人家来着——   百里貅却看不上:“你想进阶,我散去的修为足够你升为渡劫期。”   傅杳杳把九转黄泉花放入芥子空间:“不了吧,拔苗助长我觉得不太好,我还是慢慢来。”   百里貅淡声赞同:“有我在,你也无需修炼,可以一直当个废物。”   傅杳杳:“你不要前一句还说得深情款款,后一句就骂人好吗!”   她抱着罐罐气呼呼地走了。百里貅站在原地皱眉思考他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她这么生气。   傅杳杳不喜欢北女域的气候,就这么一会儿,她感觉自己都快脱水了。虽然对她这个修为的修士而言,根本不存在脱水一说,但漫天黄沙看久了总觉得自己也是这天地间一株缺水的植物。   罐罐不急不缓行走在沙地中,一截枯木上歇着几只暗鸦。百里貅在她耳后淡声说:“到了。”   他隐去了气息,这些魔修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很快,一片小型的营地出现在眼前,看样子不过是短暂的落脚点,北女域再荒,那也是修仙界的地界,他们并不敢常居。营中只有五个魔修,看管着三只妖人。   直到走至帐前,罐罐吞吐的鼻息才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突然出现在荒漠腹地的外人令这几个魔修瞬间警钟大响,起先还以为是修仙界的人找来了,正准备大干一场,直到其中一人看到高坐在云川兽背上的黑袍男子。   他腿一软,心底再升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直接跪了下去。他的同伴顿时愤怒不已,打都还没打呢怎么就跪下了!   就听他叩拜道:“拜见魔尊大人。”   其余四人:“……”   唰唰跪了一地:“拜见魔尊大人!”   百里貅饶有兴致地看着率先下跪那人:“你见过本尊?”   那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属下不曾见过尊上,只是属下曾听说过,前不久尊上出现在暗渊阎罗涧时,也是骑着云川兽,怀中……怀中还有一位仙女。”   云川兽、仙女、大魔头,如今已经成了魔尊现身的标配,在魔界广为流传。   何况大魔头那一眼叫人生寒的气质别人也伪装不来。来的明明不是仇敌修仙者,却比修仙者还要令他们恐惧。百里貅不说话,他们便也跪着不敢动,豆大的冷汗滴落在黄沙上,转瞬就被吸收。   过了会儿,几人听到他问:“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魔尊大人的声音听着并不可怕呢,好像还挺好说话的,为首那人立刻恭敬回道:“回禀尊上,属下……属下抓了几只妖人,准备卖给修仙界的修士。”   百里貅又问:“妖人是在北域抓的吗?”   那人身子一抖,咬了下牙,头埋得更低:“是。”   头顶,百里貅笑了一声。   身旁突然传出几声闷响,率先下跪的那名魔修只感觉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身,血肉模糊的肢体蹦到了他眼皮底下的黄沙上。   风声寂寂,傅杳杳把脸埋进百里貅怀里,小小干呕了一下。   血腥味随着风沙四下飘散,唯一还跪在地上的魔修感觉一道神识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听到那平静的,像阎罗索命的声音:“你带本尊去。”    第29章二更   再一次回到魔界, 头顶的红月看着还有点亲切。   可是越接近北域,瘴气冲天,在天空形成厚厚一层云雾, 连红月都被挡去五分。整个北域像被雾霾笼罩, 魔界本就暗无天日,此处更是覆盆难照,能见度极低。   好在修士并不全靠眼睛视物, 释放神识便可将一切收归眼底。傅杳杳看见远处重峦叠嶂,山林之间飞云荡雾,这片环境险恶的地域仿佛就是为了庇护弱小的妖人而存在。   傅杳杳曾听熊青青说,暗渊那种凶险之地还有魔修敢深入寻宝, 而北域这片丛林却从无人活着出来过。它像一只沉睡的凶兽,会吞噬所有企图靠近的人, 却不会主动走出这里。   起先她还疑惑,既然妖人不会主动离开北域丛林, 那这些魔修是怎么把人抓到的?他们若敢擅闯妖人领地,妖人族的首领肯定不会放任他们活着离开。就算有妖人擅离族群被抓捕,那也只会是少数,可这些年妖人贩卖一直源源不断, 源头在哪呢?   直到在前面的带路魔修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隐秘的据点。   以傅杳杳的修为并不能看穿这座据点的结界, 她视线所及的下方一片空旷。直到百里貅手掌从她眼前拂过,视野才顿时开阔。   只是一眼, 傅杳杳便惊在半空中, 只觉一股冲天怒火直冲脑门, 烧得她理智全无。   下方一座小小的城池中关押着无数只妖兽和各界的女子。她们中有魔修, 有凡人, 甚至有修仙界的修士, 可在这个犹如圈养牲口的地方,她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生育妖人的器皿。   好像无数个穆音,在这绝望的地狱中垂死挣扎,然后一点点麻木,直至死去。她们甚至不如穆音,没有人替她们报仇,她们的尸体被堆成小山,一把火烧成灰烬,成为脚下踩踏的泥。   哪有那么多妖人给他们抓呢,不过是这人工繁殖的货物罢了。这就是源头。   噗的一声,带路的魔修在空中炸成了血花。   傅杳杳回过头,看见身后的百里貅满眼魔气,黑发犹如鬼爪在身后张牙舞爪猎猎肆扬,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这天道:“何为仙,何为魔?”   他疯狂大笑起来,嘶哑着怒道:“何为仙,何为魔!”   据点里无数魔修还在饮酒作乐,女人的惨叫和妖兽的嘶吼他们早习以为常,他们甚至喜爱这种声音,那声音散发出来的怨气用来修炼是多么美妙啊。   晦暗的天幕闪过一道闪电,惊雷炸响。   坐在门口的魔修抬起头,嘟囔了一句:“要下雨了么?”   闪电撕裂了苍穹,电光流火的一瞬间,夜空亮如白昼,而在这光照之下,一道人影浮于半空,背后万千道闪电犹如游蛇在夜幕上蜿蜒。   魔修揉了下眼睛:“那是什……”   轰的一声,万千闪电倾盆落下,将这座据点夷为了平地。   尘土飞扬,被囚于此的无辜者们惊慌抬头,看见头顶电光闪烁的保护罩阻绝了一切尘烟。曾经在她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墙垣倒塌了,囚禁她们的笼子也化作了飞灰。那些面目可憎的魔修死了,妖兽四下奔逃,唯有她们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往何处。   傅杳杳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她们安抚下来。百里貅不知去了哪里,她忙着将这些人收进她的乾坤罐带走,也顾不上找他。但她很快知道他去了哪。   远处时不时落下一道惊雷。   在这北域的四面八方,闪电四起,犹如收割人头的死神,每在一处亮起,就会炸毁数道神魂。这些闪电照亮了终年不见天日的北域上空,也惊醒了深居北域丛林的妖人。   傅杳杳没装下的无辜者都被百里貅一挥袖装入了他的随身空间。他拉过她的手,傅杳杳才发现他手指很凉,侵骨的凉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更差,但眼底暴虐之气却更重。   她搓搓他手指,又捧到嘴边哈了哈气。   百里貅低头看她,眼底的疯狂消逝了一些。   他抱着她朝北域丛林飞去,越往里,瘴气越浓,几乎浓郁到凝成水汽,打湿了她的衣裙,要不是有孽气护体,她在吸入这瘴气第一口的时候就该昏迷过去了。   两道神识无声在丛林间碰撞开来。   百里貅冷哼一声:“磐伏,滚出来!”   片刻,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百里貅,我说过,妖人不参与魔界之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不可侵犯北域。”   百里貅一向没什么耐心,没等他说完手里就攥了一团孽气,朝着某个方向扔掷而去,“再不出来,本尊便毁了你的领地。”   林中叹息声四起,最终收归某处,于雾气尽头显出一道身影。一个人身兽尾的妖人走了出来,他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像某种四肢行走的妖兽,魁梧高壮,眼睛在黑夜中发着红色的光。   百里貅一挥袖,方才被他救下的无辜者便从随身空间落到了地面,加上他之前在上京救下的几十名妖人,林中骤然便多了几百人。   磐伏神情一变,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族人。好半天,他缓缓叹出一口气,转身朝深处走去:“跟我来吧。”   越往里走,瘴气反而在减少,最终走到妖人的营地时,一丝瘴气都没有了。傅杳杳环视四周,发现这里犹如一个原始部落,营地齐整,分工明确,四面都是树屋,还有巨大的发光的蘑菇屋。   弱小的妖人便从树屋和蘑菇屋里探出身来,紧张又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同类。   很快有几名修为高深的妖人走了过来,磐伏交代他们:“带这些新来的族人去登记名册,分定住所。”他又看向那些怀着孕的女子,“其余人,愿意留下来的皆可留下,但终身不可再离开北域。”   有些人愿意留下,有些人却在外面还有牵挂,傅杳杳答应过会送她们回家。   百里貅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废物。”   很好,这魔头又开启嘲讽技能了。   妖王被骂废物竟也不生气,傅杳杳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少见的与世不争的平静:“多谢魔尊出手相助,若无别的事,磐伏便不留客了。”   百里貅掉头就走,顺手攥起一团孽气砸向磐伏的营地。   傅杳杳发现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幼稚得像个小朋友,一不高兴了就乱砸东西。   她拉住他袖口,“等一下。”   百里貅克制地停下来。   傅杳杳把在乾坤罐里自闭了很久的星垣抖了出来。自从在上京自认给傅杳杳添麻烦后,星垣就一直躲着不愿见人,此刻被抖落在地,先是茫然四顾了一下,待看清周遭环境,又感知到无数同族的气息,立刻明白她身在何处了。   她眼睛很快就红了,扑过去抱住傅杳杳的腿,小小的一团:“你别赶我走,我再也不给你惹事了。”   傅杳杳又好笑又心疼,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摸摸她脑袋:“没有赶你走,只是我之前说过,等有机会了我会送你回北域。现在我们来了,你愿意留下来和你的同族生活在一起吗?”   星垣疯狂摇头:“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傅杳杳眼眶酸涩,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外面的世界对你而言很危险,我也不可能一直保护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星垣,你要想好。”   星垣神情茫然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坚定下来:“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傅杳杳笑了下:“好,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此前被她救下的那些妖人都探出头来,偷偷看她,见她打算走了,急切地拥上来。她们没有星垣对她那么深的感情,但同样记得她是第一个对她们释放温暖善意的人。   那个在梵王府救下小姑娘小声问她:“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傅杳杳缓缓看向四周。   这片密不透风的深林就是他们全部的活动范围,他们终其一生走不出北域,也不敢走出北域。他们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更别说人间的阳光雨露。   除了某些妖兽的特征,他们许多人和人类没有区别。这世界连杀人作恶的魔修都能存在,为什么容不下这样一个天性和平的族群?   傅杳杳突然看向妖王磐伏:“你知道那些魔修在北域建造据点人工繁殖妖人吗?”   磐伏神色一滞。   傅杳杳笑了下:“看来是知道的。”   磐伏神情绷得很紧,过了会儿才说:“妖人处境艰难,我只能庇护领地中的同族。领地之外,我无能为力。”   傅杳杳想到今夜目睹的那一幕,她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无能为力。你如果愿意,早就可以摧毁他们的据点。但你不愿意,因为你需要这些人工繁殖的同族来满足那些恶人的贪欲,一旦没有这些人存在,他们再抓不到妖人,利益驱使之下,就会将手伸进北域。你纵容了他们的存在。”   磐伏脸色青黑,被她拆穿之后腾地升起一股强大的威压,想将她驱逐出去。   只是这威压刚起,便被另一道更强的威压压制下去,两方相斗,林中风云顿起,又迅速歇下。   百里貅冷哼一声,警告地看了磐伏一眼。   磐伏猛地转过身:“这里不欢迎外族!速速离开!”   傅杳杳拍拍裙子上的灰:“一退再退,敌人只会得寸进尺。终有一天,你会无处可藏。”   她摸摸仰头看她的小姑娘,笑着说:“不会的,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们会在外面那个世界相见,终有一天,你们会走出这个地方。”    第30章一更   离开北域后, 傅杳杳的心情一直很沉重。百里貅被她影响得心情也不好,一直垮着脸。坐着月亮船行了一段路,听她在旁边唉声叹气, 实在忍不住, 手掌一拍船头,月亮船掉了个头,开始往回飞。   傅杳杳吓一跳:“欸你干嘛呀!”   百里貅杀气腾腾:“回去杀了磐伏。”   傅杳杳噗地被逗笑了。   百里貅:“……?”   她操纵月亮船掉转回来, 从乾坤罐拿出姜疏给她做的果干塞到他嘴里,“甜吗?”   百里貅其实尝不出味道,但不想让她更不高兴了,于是僵硬地点点头。傅杳杳捧着果干咬了几口, 又长长叹了一声气:“其实不能怪妖王,在妖人心中, 他已经是一个很好的首领了。”   百里貅面无表情嚼着果干还不忘嘲讽:“一个废物罢了。”   傅杳杳突然转头问:“妖王至少为同族提供了栖身的北域,你也是妖人, 你为你的同族做了什么?”   百里貅:“……”   他也是妖人,可他从来不认可这个身份,他甚至没有认可的身份。他非人,非妖, 非仙, 非魔,仿佛独立这三界之外, 没有任何归属感, 像一股仇恨凝成的实体, 满脑子都是疯狂杀人的念头。   他以前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游魂一般游离在这世间, 可此刻被傅杳杳质问, 内心竟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情绪。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竟然让他有些不愿和她晶亮的眼睛对视。   傅杳杳突然笑着摸摸他的头发:“不怪你,没有人教过你。我们以后多想想办法改变妖人的处境就好啦!”   百里貅:“把手拿开。”   傅杳杳:“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亮船很快开回了四方城。从上往下看时,傅杳杳突然惊讶起来:“那是什么?!”   以前魔殿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座辉煌华丽的宫殿,琉璃瓦白玉墙,亭台楼阁回廊飞檐,和整个魔界的风格格格不入。以前的魔殿笼着一道隔绝万物的结界,从外面看时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白雾。可如今结界变得透明,整座宫殿都完整地呈现出来,宫外甚至有不少魔修驻足瞻仰。   一直到月亮船落到宫殿内,傅杳杳还处于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不远处传来熊青青大嗓门的声音:“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够了够了够了,再种太密集就不好看了!树脚再栽一些花花草草点缀一下就好了!”   傅杳杳看着眼前犹如人间皇宫一般的景致,又回头看看眼神中透出一丝满意之色的百里貅,“这是……”   百里貅垂眸看她:“你不是喜欢这些?”   羡慕尾勺家的小小据点,羡慕人间亲王的府邸,那他就把魔殿也变成这样,让她用不着羡慕别人。上次他用神识扫过上京,皇帝老头别的不行,宫殿倒是修的别致,于是他便照搬回来。魔殿由他意识所成,他想换成什么样,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傅杳杳还呆呆的。他们现在大约位于御花园的位置,所以满园花木扶疏,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魔界植物。它们不需要阳光也能生长得很好,开出赏心悦目的花来。   百里貅等了半天,没等来意料之中的兴奋,不由皱起眉:“你不喜欢?”   傅杳杳像才反应过来,“喜欢啊,太喜欢啦。”   百里貅把她身体掰过来:“那你为什么难过?”他顿了顿,那也不是难过,是一种他依旧无法理解的情绪。她身上总是冒出很多他无法理解的情绪,这让他很苦恼。   过了会儿,傅杳杳才轻声说:“因为第一次有人仅仅因为我喜欢就把它送给我。”   在清渺宗的那五年,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周遭的一切于她而言都像异世,很难适应。她对于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尽管清渺宗的师兄师姐们很照顾她,可她依旧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要。   后来下山回到人间,开始一个人独自生活,更不会有人时时惦记她的喜好。在这样一个生死一瞬的世界,只要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已经很好啦,哪里还敢去求什么喜不喜欢。   百里貅不理解这有什么,说好听的话也显得冷邦邦的:“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傅杳杳突然踮脚抱了抱他,她说:“你记住这种感觉了吗?这种感觉不叫难过,叫感动。”   百里貅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凡人真复杂。”   然后咻的一下从她怀里消失了。   傅杳杳还保持踮脚抱人的姿势,现在人没了,好像在抱空气。好一会儿,她噗的一声笑喷了。   这个大魔头,不会是害羞了吧?!   还在指挥手下栽花的熊青青听到笑声回过头来,看见傅杳杳时脸上一喜,犹如一座小山激动地朝她跑来:“傅姑娘!你回来啦!”   傅杳杳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花儿,“熊大哥,你在干嘛呢?”   熊青青兴奋不已:“我在完成魔尊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呐!这是魔尊大人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必须做到最好!对了,魔尊大人呢,他对我还满意吗?”   傅杳杳好奇问:“什么任务?”   这段时日百里貅不是一直跟她待在一起吗,怎么还有空给熊青青布置任务。   熊青青骄傲挺胸:“魔尊大人前些时日传了一道神识回来吩咐我,让我在新魔殿的每一处空地上都种上花!”   要让这魔殿和她一样生机勃勃。   傅杳杳吸吸鼻子,抬手拍拍他胳膊上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肌肉:“魔尊大人夸你干得漂亮呢。”   熊青青笑得像个大傻子。   傅杳杳又说:“熊大哥,我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熊青青:“说帮忙就见外了,傅姑娘尽管吩咐!”   傅杳杳说:“我想让你去招募一批和你一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魔修,忠心程度和修为都不能在你之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熊青青只是大老粗,又不真的是大傻子,当然明白她想做什么,登时拍着胸脯保证:“傅姑娘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老熊绝对连一只有异心的蚊子都不会放进来!”   傅杳杳又压低声音:“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魔尊大人。”   熊青青立刻露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我懂!”   他就是魔尊大人和傅姑娘之间的爱情鸟!   说话间,星垣和罐罐都从乾坤罐里爬了出来,发现新家大变样,又好奇又开心。   照搬皇宫布局的魔殿终于不像之前那么容易迷路了,傅杳杳领着星垣和罐罐像开盲盒一样在宫里四处逛。这宫殿真真犹如杜牧写的那般,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处处都是风景。   走到最后的位置,发现百里貅的主殿并没有什么变化。高高地矗立在那,和周围华丽的宫殿区别开,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大魔头的地界。   而她那座生机蓬勃的小院此时就坐落在主殿旁边,两殿之间架起了一座白玉拱桥,桥下溪水潺潺,紫冰鱼在里面畅游。这是他留下的唯一未曾改变的地方。   此时百里貅就站在那座白玉拱桥上,垂首看着溪里的鱼。   傅杳杳提着裙子朝他飞奔跑去。   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烈,人还没靠近,他已经感受到一阵炽热的暖阳扑面而来将他照耀:“我超喜欢这里的!”她眼睛亮得发光:“你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百里貅眉眼扬了下,朝她伸出手。   傅杳杳哈哈大笑:“不是现在啦!过段时间再送给你,我要先准备一下!”   她又哼着歌跑了,裙角扬起一个欢快的弧度。百里貅的唇角就像她的裙角一样扬起来,很快又被他僵着脸压下去。   魔殿突然的华丽亮相很是被四方城的魔修津津乐道了一段时间,坊间都在传,那是魔尊大人为博美人一笑搞出来的手段,毕竟熊青青招人种花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杀人如麻的魔尊大人难道会喜欢花?只有仙女才喜欢花呐!   所以当傅杳杳再一次现身在四方城时,她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越发敬畏了。   珍宝阁的金生财正在拨算盘,傅杳杳推门进去,手里还端着那盆种活之后花叶茂盛的五品仙草:“金老板,看看这是什么?”   金生财看见活过来的仙草,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哎哟!我的姑奶奶,还得是你!快请快请!”   一株成熟的五品仙草,在魔界卖十万金不是问题,想到马上就要进账的四万金,傅杳杳简直美得心里开花。金生财叫人来收走仙草,陪傅杳杳吃了一回点心茶水,又从芥子空间拿出一批仙草幼苗。   “这是刚到的货,以往我都是直接把幼苗卖给那些大家族,你也知道,幼苗嘛,卖不了几个钱。现在呢,我把它们都交给你,养死算我的,养活算我们的!”   傅杳杳被珍宝阁的财大气粗震惊到了,随手就是几十株幼苗,真是羡慕死杳了。面上倒是不做显露,淡定地收下:“行,你等我好消息。”   魔殿焕然一新的事金生财当然也知道,敢这么承诺,自然也是想由此拉近和傅杳杳的关系,要是能趁机攀上魔尊大人,他珍宝阁的生意还愁不能做遍整个魔界?   他已经开始做魔界首富的梦了。   从珍宝阁出来,傅杳杳打算去黑市逛逛,看有没有新鲜宝贝。热爱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哪怕这条街天天打架斗殴血肉四溅她也喜欢!   刚一进去,黑市巷口果然又在打架。   傅杳杳正要躲远点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惨叫声:“你们这群垃圾,等老子做出天阶法宝老子一个一个砍掉你们的狗头!哎哟别踹脸!”   傅杳杳挤进看热闹的人群,迟疑喊他:“渡寒江?”    第31章二更   傅杳杳的出现终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渡寒江鼻青脸肿, 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说:“要不是你老子今天缺胳膊少腿跑不了,算老子又欠下你一个大人情!”   傅杳杳好奇极了:“他们为什么打你?”   渡寒江拍完了灰又擦了擦鼻血,愤怒道:“他们嫌老子东西卖得贵, 说老子是奸商, 要把老子赶出黑市!”   傅杳杳:“……”   他一张嘴就是十万金的喊价确实很像奸商。   傅杳杳同仇敌忾:“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的法宝有多厉害!你就是卖二十万金那也值!”   渡寒江惊呆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这么厚脸皮地说他的法宝值二十万金。但是傅杳杳的眼神是那么的真挚, 语气是如此的诚恳,渡寒江不知不觉就被她感染了:“有眼光!你这个朋友老子交的不亏!朋友相聚,走,老子请你去吃顿好的!”   傅杳杳欣然答应。   她以为, 他口中的吃顿好的应该是去万宴楼,没想到渡寒江带她来到了一个街边摊。跟肖阿四那餐车差不多的规模, 甚至卫生程度还不如肖阿四!   渡寒江看出了她的嫌弃,倒是大方解释:“老子没什么钱, 吃不起酒楼,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等下次老子赚了钱再请你。”   傅杳杳奇怪极了:“你怎么会没有钱呢?你卖了那么多法宝!”   渡寒江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食材做成的糊糊喝了两口:“老子赚的那些钱还不够炼制法宝的!前段时间为了炼你给我的那根九冥红蟒的触角,老子的炼器工具全炸了, 这玩意儿真他妈难炼啊, 老子修为不够,估计只有老头子能拿下它。”   傅杳杳问:“老头子是谁?”   渡寒江:“老子爹, 个糟老头子, 老子现在沦落至此, 都怪他!”   傅杳杳也很奇怪, 劈天谷的人怎么会缺钱呢?而且当时在九华派救下她和百里貅的那把青骨伞可不是一般人能炼出来的法宝, 这渡寒江到底什么来头?   很快, 傅杳杳就从他叭叭的大嘴巴里知道了他的身份。   渡寒江是劈天谷谷主的幼子。   傅杳杳一听,这不得是起点退婚流龙傲天男主的配置?但很遗憾,渡寒江并不是龙傲天。他是被他亲爹从劈天谷赶出来的。   劈天谷前段时间得了一株九品仙草,现如今九品仙草几乎绝迹,能寻到一株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整个劈天谷都激动不已,并将那株九品仙草供在仅有谷主能进出的炼丹房,只等黄道吉日祭拜先祖,谷主便要入炉炼丹。   结果被渡寒江抢先偷溜进去,把九品仙草炼毁了不说,还把他爹的炼丹炉炸了。劈天谷谷主没打死他都算好,只把他赶出来,已经是看在是自己亲生的份儿上了。   渡寒江竟然还很不服:“老子好歹也是他儿子,竟连一株九品仙草都比不上,真是亏得老子这么多年叫他爹!”   傅杳杳一言难尽:“……你为什么要私自去炼丹啊?”   渡寒江喝完那碗糊糊,一抹嘴:“作为一个炼器师,谁看到九品仙草能忍得住?反正老子忍不住。”   很好,很有个性。   于是被赶出来的渡寒江就一边流浪一边炼器。炼器也不是每次都能一次成功,有时候要炸个三四次才能炼出一件法宝,而这些法宝的原材料以及他的工具都不便宜。   以前还有劈天谷给他兜底,现在才知道世道有多艰难。   傅杳杳看他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碗糊糊,赶紧制止他:“别吃这个了,我请你去万宴楼吃顿好的吧。”   看着太可怜了,这孩子好像都饿瘦了。   没想到人家硬气着呢:“老子才不吃尾勺家那群傻逼玩意儿做出来的东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傅杳杳立刻对他好感倍增并决定拉拢他!她给熊青青传了条信息,让他准备一些好酒好菜,然后把渡寒江带到了熊青青在四方城的房子。   如今熊青青“深受”魔尊重用,常居魔殿,很少再回来住。傅杳杳一提,他就大方地表示把这地儿让给渡寒江住。   渡寒江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发自真心地感叹道:“老子终于碰到好人了啊。傅朋友,认识你是老子的福气!”   傅杳杳笑眯眯跟他碰杯,等他吃饱喝足才进入正题:“渡朋友,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渡寒江端杯的手一顿:“怎么个合作法?”   傅杳杳说:“你现在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黑市摆摊的那都是亡命徒,你是吗?你不是啊!你是堂堂劈天谷的小谷主啊!就算被赶出来了,你的身份和天赋都不允许你像现在这样堕落下去!”   渡寒江连连点头。   傅杳杳:“你有技术,我有钱,我们不如合作开一家法宝店。我出钱,你出力,有了稳定的住所和经济来源,你炼器的成功率也一定会提高,堂堂劈天谷小谷主炼出来的法宝还愁没人买吗?等有了钱,我们的店越开越大,开遍魔界大江南北,你产业做的越大,你爹就越后悔,到时候还不得敲锣打鼓地迎接你回谷?”   渡寒江双眼冒光。   傅杳杳:“当然,朋友合作最忌利润不均,到时候赚来的钱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我绝对不占你便宜!不过如果我有需要,你得优先为我炼制法宝。我不仅可以给你提供钱,像上次九冥红蟒的触角那种原材料,只要你想要,我也可以分分钟给你搞来……”   渡寒江猛一拍桌:“不说别的了,就冲这点,老子跟定你了!”   傅·社牛·杳·画饼大师·杳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劈天谷的炼器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像上次能在危急关头救人一命的青骨伞,称其为无价之宝都当之无愧。有这样一个炼器师在身边,以后丹药法宝还不是信手拈来。   傅杳杳觉得这个人很好忽悠,而渡寒江也觉得这个人人傻钱多。   于是双方达成完美共识,签订了魔界特有的血约,以防其中一方反悔。傅杳杳先给他预支了一万金,让他先去把店面搞定,担心他被敲,还让熊青青找来两个常年混迹在四方城的小弟,领着渡寒江找铺子。   有熊青青帮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傅杳杳还跟金生财和玲珑都打了招呼,今后三家店还能合作联销。渡寒江个人炼出来的法宝肯定比劈天谷卖得便宜,比他们直接找劈天谷买划算得多。   店名起的很直白:劈天谷的店。   旁边刻着劈天谷的logo。   于是在黑市摆摊被揍的渡寒江摇身一变成了劈天谷在四方城的代理人,先不说法宝如何价格贵不贵,单是看到劈天谷的标志,进店之前就已经怀抱崇敬之心了。   为了以防今后有不长眼的人去店里闹事,偷砸打抢,傅杳杳决定邀请百里貅去当剪彩嘉宾。   接到邀请涵的百里貅:“……什么东西?”   他打开名帖,几只灵蝶翩然飞出,然后化作了点点光芒,慢慢在空中形成一行字:恭请魔尊大人于明日参加我店剪彩。   傅杳杳垫着脚在旁边看,心说这玄幻世界是不一样哈,渡寒江多少是有点审美在身上的,做出来的东西不管是法宝还是邀请函都有一种脱俗的妙丽。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貅一言难尽地问她:“你很缺钱?”   傅杳杳老实回答:“是有一点。”   百里貅突然拉过她手腕,心念一动,眼前便出现一道门,傅杳杳正疑惑着,他已经拉着她推门而入。   然后傅杳杳就被满屋的黄金珍宝晃花了眼。好多钱!好多仙品!好多宝贝!   当魔尊这么赚钱的吗!!!   百里貅说:“我说过,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言外之意,不要再搞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傅杳杳摸摸这摸摸那,又想起他卷走人家九华派藏书楼的行为,不确定地问:“这些都是哪来的?”   不会又是从修仙界抢的吧?!碰上这么个魔头,修仙界真是倒了大霉。   百里貅顺手拿起一个琉璃青烛灯打量:“大部分都是归元宗的藏品,其他是我入主魔殿后各方势力进献的。”他突然抬手,冰凉的手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傅杳杳还懵懵的,就听他说:“以后想要什么,自己进来拿。”   突然拥有了一个藏宝阁,傅杳杳觉得太不真实了。刚来魔界的时候她朝不保夕,谁能想到现如今她连魔尊的藏宝阁都能随意进出了呢!   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傅杳杳:“可是我还是想让你去给我们的店剪彩。”   百里貅:“……”   他黑着脸,正要拒绝。   傅杳杳晃他袖子:“就去待一刻,好不好嘛?我都跟渡寒江保证了,一定会让你到场,你要是不去我好丢脸的,我会被人嘲笑的,我还要不要见人哪——”   百里貅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日何时?”   于是第二天,几乎整座四方城的魔修都来围观魔尊大人剪彩。   魔尊统一魔界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在四方城露面。魔界慕强的魔修不在少数,看百里貅的眼神都透着狂热的崇拜。可当他眼神淡淡扫过众人时,无形的强大威压又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再看。   傅杳杳提前给渡寒江打招呼,见到魔尊了可别一口一个老子啊。一向吊儿郎当的渡寒江难得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多谢魔尊大人赏脸!”   百里貅瞥了他一眼。   渡寒江总觉得这一眼杀气腾腾。    第32章   劈天谷的店加上魔尊大人亲临, 渡寒江一跃成为四方城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在管他喊价十万金还是二十万金,都不会有人骂他是奸商了。   开业第一日,渡寒江之前的存货就卖光了。他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不靠谱, 但炼制的法宝经由傅杳杳亲身试用, 还是很靠谱的,所以她一点也担心售后问题。   法宝店走上正轨,仙草幼苗的培育也不能落下, 都是自己的事业,不能厚此薄彼!   仙草终归更适合在修仙界生长,魔界有些势力把培育基地放在人间,是因为修仙界他们染指不了, 只能退而求次选择人界。   如果要大规模的培育仙草,她也需要在人界或者修仙界找一块地方。破星宗是最好的选择。   仙草在生长过程中释放的大量灵气可以补给破星宗, 而以姜疏的品行也一定不会辜负她的嘱托。   傅杳杳抽空让百里貅带她去了一趟破星宗,姜疏看她一次性拿出那么多仙草幼苗, 惊得下巴久久不能合上,然后发出了穷逼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你怎么会这么有钱?!”   同样是修仙,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疏疏不理解!   百里貅在旁边无所事事地逗宗内养的两只跑地鸡。他没有从姜疏身上感知到任何贪婪嫉妒的情绪,于是看这两只鸡也顺眼了不少。   傅杳杳把种植笔记交给她, 一株一株交代不同仙草的不同习性, 还给了她一个传音法宝,方便姜疏随时通知她仙草的生长情况。   得知傅杳杳以后会定期过来, 姜疏喜不自胜, 指着地上那两只跑地鸡:“下次你来的时候它们应该就长大了, 到时候烤鸡给你吃!”   鸡:“……咯咯哒!!!”   姜疏自从筑基, 修炼越发刻苦, 她希望明年能通过北危域一年一试的仙试, 获得总试的名额,将他们送至谷口就回去练剑了。   一线天两侧的山壁上爬满了青苔,傅杳杳见百里貅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看,还以为有什么问题,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啦?”   百里貅突然抬手,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绿色灵气,以指为笔,灵气为墨,几息之间,山壁上便出现一个纹路复杂的阵法。   他拉过她的手,凉凉的指尖在她掌心划过。绿色的灵气又在她掌心形成一个小小的阵法,阵成之时,傅杳杳突然心有感应,和山壁上那个阵法交相呼应。   她问:“这是什么?”   百里貅说:“连接魔殿和破星宗的阵法,今后你可以通过此阵来回两地。”   因为强大的结界和边界妖兽出没,傅杳杳无法独自一人进出魔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和傅杳都无法逃走。   然而现在有了这个阵法,她随时都能自由出入,阵成的这一刻,她就已经不是百里貅的囚徒了。   从此以后,魔界于她而言不再是囚笼。   她随时都能离开,随时都能回到她心心念念的人间小院,随时都能来仙门见她的朋友。天大地大,她想去哪就去哪。   他还她自由了。   傅杳杳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看到自己识海里的花霎时之间肆意生长,开到天际,又在一场自由的风中洒落炫目的花雨。   过了会儿她问他:“你就不怕我跑了啊?”   百里貅垂眸看着她眼睛:“你会吗?”   那眼眸太深,像山之崖渊之海,稍不注意就会掉落进去,傅杳杳别过头小声嘟囔:“那可说不准。”   百里貅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拉过她的手:“回去吧。”   傅杳杳感觉有点晕,不是眩晕的那种晕,是被甜晕的那种晕,晕完了又紧紧盯着他看。   百里貅问:“看什么?”   傅杳杳有些结巴:“你、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痛?”   百里貅皱眉,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没有。”   她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有点像失落,又有点像庆幸,不过这点负面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消化掉,牵着他袖子兴高采烈的:“回去啦!”   魔殿的花越栽越多。以前整座魔殿死气沉沉,只有她周围充满生气。如今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他走到哪里都好像有她的痕迹。   因为傅杳杳喜欢蓝天白云,魔殿就有了日月星辰,只要有百里貅的法力维系,每日便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跟随熊青青进殿的魔修们望着这与人间并无二样的魔殿,震撼之余,对百里貅越发敬畏。抬手便能造出如此奇观,想必魔尊大人的修为已接近天人了吧。   何其有幸,竟然能被选中成为魔尊大人的亲信,今后魔尊大人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傅杳杳站在操练场的高台上,看着这群魔修眼中充斥的狂热崇拜,偷偷朝旁边的熊青青竖了下大拇指。很好,不愧是脑残粉选出来的脑残粉。这些将慕强刻进血脉的魔修,只要百里貅还是魔尊一日,他们就绝不会心生背叛。   百里貅需要这么一支誓死拥护他的势力。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个人能力再强也是孤掌难鸣。仙门想杀他,魔界那些觊觎魔尊之位的势力也想杀他,要是哪天仙门被逼急了狗急跳墙,和魔界合作搞他,那岂不是腹背受敌。   傅杳杳坚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现在这只百人队伍和经营千万年的尾勺家族肯定比不了,但事在人为,慢慢来嘛,有个好的开头也算进步。   傅杳杳雄心壮志,先给这只队伍命名为魔卫队,然后给大家分发了统一的服装,按照修为高低分配了住所和职位。此前渡寒江已经按她的要求加急炼制了一批三品丹药,现在魔卫队人手一颗,激动无比。   有几个魔修吃了当场渡劫,魔殿一时劫雷乱劈。   魔卫队一下就多出几名化神期的大能,放出去也是能称霸一方的人物,但第一日就能有此等机遇更加坚定了他们要誓死效忠魔尊的想法。   百里貅并不知道这就是傅杳杳想送他的礼物。   魔殿突然多了几百道陌生的气息,这让他很不适应。但他们只是在规定的区域活动,倒也没有激怒到他。百里貅每天看着傅杳杳忙前忙后,完全想不通她在搞什么。   于是熊青青被一道强大的神识唤到了主殿。   这还是熊青青第一次来主殿,一进门就跪下了,只能看见摇晃的烛火倒映在白玉地面,反射出扭曲的光。他满头大汗,听着脚步声在身侧落定,双腿都开始打颤。   完了完了,他不会是哪里做得不好惹魔尊大人不喜了吧?难道是因为昨天那株被他不小心踩死的花?   然后他听到百里貅问:“她在做什么?”   熊青青这辈子脑子没转这么快过,在强大的威压下也顾不上傅杳杳交代他不要告诉百里貅的话了:“您说傅姑娘?她在操练魔卫队,她想培植一支自己的势力!”   头顶一片沉默。   熊青青胆战心惊了一会儿,听到他说:“知道了,下去吧。”   熊青青长松一口气。   他再也不想当魔尊大人和傅姑娘之间的爱情鸟了,直面魔尊真的太吓人了呜呜呜!   百里貅消失了两日。   傅杳杳来主殿找他没见到人,他平时像个宅男,除了主殿和她的小院哪都不喜欢去,突然人消失了,傅杳杳还有点慌,生怕他是不是又一个人跑去修仙界搞事被扣下了。   她唤醒手中的阵法,注入灵力,两阵相连启动,刹那间她就从魔殿来到了破星宗一线天的山壁前。在破星宗找了找,又去上京打听了一下,一派祥和,并没有魔头大闹仙门的传闻。   傅杳杳只好又回到魔界,在心里把这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乱跑的臭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两日后百里貅就回来了。   还带回来十几个蔫头巴脑的魔修,修为最低的也是化神期,这一群平均修为在大乘期的大能跪在主殿下面,听到大魔头对身边一脸懵逼的仙女说:“以后想做什么吩咐他们就行。”   十几个魔修打起精神:“属下随时待命!”   不打起精神也不行,前两日这魔头突然杀进各大势力,二话不说搞死了平时就对魔尊不太尊敬的首领,又把他们这些个人拎上首领之位,并不容反抗地宣布:今后你们为本尊所用,若有异心,就去步前首领的后尘。   虽然此前他统一魔界的时候就杀进来过,但那一次他没有杀这么多人。他好像对魔界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杀的都是怀有异心不服他的人。   大哥你统一魔界都快两年了,现在才想起来收服各方势力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啊!   难道这原本就是大魔头的计划?先假装闭关不理俗事,任由他们假意诚服,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等到他们不服管教的野心都展露出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一个阴险的魔头啊!   现在各派势力可不就遭了他的道,首领横尸当场,派内人数骤减,现在这些各派势力的新首领都是他亲自挑的,在他强大的神识威压下他们也生不出半分异心。就是有点感叹,早知如此,就该早日来投诚,在魔尊眼皮底下搞了那么久的小动作,毫无用处,还白白浪费了两年的晋升空间!   除了四域,魔界能叫得上名的各方势力首领都在这跪着了。   傅杳杳想要一支绝对忠诚的强大势力,现在她有了。   傅杳杳:“……”   救命!这让她准备的魔卫队礼物还怎么送出去!!!    第33章   傅杳杳:“所以你消失了两天, 就是去干这个了?”   百里貅:“对。”   对你妈个头啊对!   傅杳杳气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我连人界都去了,就差领着魔卫队去仙门捞你了!”   百里貅神情古怪:“你竟觉得区区仙门能拿下我?”   傅杳杳:“?”   这是重点吗?啊?这男的是不是只能听到说他不行的话?   傅杳杳气得甩手想走,百里貅又把她拉回来。拉到他腿上坐好, 捧起她左手掌心打量。傅杳杳满面羞愤:“底下还有人!”   百里貅朝下看了一眼。   十几名魔将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魔尊不会杀他们灭口吧?!救命, 这不能怪他们啊!魔尊不开口,他们不敢走啊,被迫吃了一嘴狗粮最后还要被死亡注视, 他们也很无辜啊!   大殿安静下来,百里貅又在她掌心画了一个阵法。   归元宗是以阵立本的宗门,他们的法术都和阵法有关,傅杳的芥子空间里也都是各种阵法秘籍。这魔头怎么也对阵法信手拈来?在哪偷学的?   她心中疑惑, 自然也就问出口,百里貅一边在她掌心画圈圈一边道:“归元宗所有记录在册的阵法我都知道。”   他搬空了归元宗的藏品, 其中自然也包括宗门所有的阵法秘籍。他全部看过。   一个小小的圆形阵法在她掌心闪闪发光,百里貅抬起自己手掌覆上去。掌心相对, 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被放大,傅杳杳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   绿色灵气从指缝间溢出来,再分开时,那个圆形阵法也映在了他掌心。   百里貅说:“这是连心阵。”   傅杳杳想起她在芥子空间里的那本《归元高阶阵法》中看到过有关连心阵的介绍。当时她还想, 这不就是玄幻世界的手机吗, 一方结阵,一方连阵, 结连阵法的两人便能随时互通消息。   她顿时把生气忘得一干二净, 兴奋地从他腿上跳下来:“你在这等着别动啊, 我去外面给你打电话!”   百里貅:“?”   傅杳杳飞快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摊开手掌注入灵力, 阵法便在掌心显形, “喂喂喂,能听到吗?”   王座之上的百里貅看着自己发出微光的手掌:“……能。”   傅杳杳:“这个有距离限制吗?我再跑远一点!”   百里貅:“……”   她很快跑到了四方城的街上:“喂喂喂,现在能听到吗?”   百里貅:“……能。”   傅杳杳:“你别动啊,我再去破星宗试一试!”   百里貅头疼地按住眉心:“不用试了,三界之内只要有灵气都能启动。”   傅杳杳由衷夸赞:“归元宗还是有点东西的,真牛啊。”   百里貅:……   这个笨蛋是不是不知道她暴露得很明显?若真是归元宗的大小姐,岂能见个连心阵便如此大惊小怪。罢了,他还是不要提醒她为好。不然小废物又要吓得说不出话了。   人间啊。   也好,他与人间并无恩怨。凡人生如蜉蝣,于他们而言漫长的一生对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成为傅杳也很好,这样就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   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强烈地想要活着。   现在他知道,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   她留恋这世上的花草雨露,蓝天白云,一切鲜活的生命。   而他留恋她。   ……   四方城突然开始出现身着统一服饰的魔卫队,修为最低的也在元婴期。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到处逛逛看看,还是给了城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极大的压力。   百里貅不理俗事只靠个人修为便压得他们无法喘息,如今又冒出来一批隶属于他的魔卫队,难道这魔界从此以后真要改姓百里了吗?   尾勺家族第一个不服!   他们经营万年,各方势力牵制之下一直奉行徐徐图之,最近几年终于熬到时机成熟,凭什么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捷足先登!   可据情报说,百里貅如今已将除四域以外的全部势力收归麾下,这些人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尾勺家族意识到,他们已经错过了对付百里貅的最好时机。如今之计,只有联合四域,才能和他斗上一斗。可劈天谷一向独善其身,自称是生意人,谁的生意都做,很显然不愿意参与到魔尊之位的争斗中来。他们也不敢得罪人家,毕竟还需要人家炼制的法宝丹药。   只有血魔宗和妖人族还能一试。   血魔宗那群穷凶极恶之徒倒是好拉拢,妖人族他们未曾接触过,不知许给他们除北域外的另一块地盘能不能说动他们。正当尾勺家族积极准备接触妖人族的计划时,突然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百里貅在四方城下达了禁止售卖妖人的命令。   这是他统一魔界后,以魔尊之名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于是以四方城为首,售卖妖人的各家店铺纷纷下架,被他们当做货物的妖人都被送进了魔殿。不愿意听令行事的,想把妖人转移或者从明面上的售卖转为私下交易的,都被魔卫队抓出来砍了。   百里貅收服的那些魔将也赶紧将命令传回了各自地界,赶紧的,都别卖妖人了,咱以后不能再干这贩卖人口的生意了!   以武为尊的魔界,绝对的力量代表绝对的话语权。   百里貅说一不二,存在上万年的生意,说不让你卖就不能卖。有不服的,听说都在那一天成为了魔殿植物的养料。   禁妖令在魔界传开。   尾勺家族内部,正在计划联合北域妖人族的几个家主面面相觑,然后暴起:“百里小儿这一招分明就是为了笼络妖人族!收买人心!实在可恨!”   远在四方城的傅杳杳并不知道,她借百里貅之名颁布这道命令间接破坏了尾勺家族的计划。   她想要改变妖人的处境,第一件事就是要明令禁止售卖妖人。   可以被买卖的货物是不会获得地位和权利的,当买卖妖人成为性命攸关的事时,这条产业链便不能再堂而皇之地发展下去。先禁售妖,才能赦妖。   禁妖令是第一步。   没过多久,傅杳杳又让魔卫队把放妖令的告示贴满了全城。   放妖令言明,在禁妖令之前已经饲养了妖人的个人或组织,只要在规定期限内主动将妖人交出来,不仅没有惩罚,还能得到一件魔尊赏赐的法宝。但如果超过规定时效,再被发现依旧在私自饲养妖人,双罪并罚,那时候就准备好去给魔殿的花花草草当养料吧!   百里貅在傅杳杳的纠缠之下,还给这些放妖令施了一个小法术,每一个看到这张告示的人都会看见此前违抗禁妖令的魔修是怎么在一瞬间炸成血花成为植物养料的。   威胁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可魔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只讲武力。   谁强听谁的呗。   妖人嘛,也就是个玩物,也不是非有不可,犯不着因为这上魔尊的黑名单,而且比起妖人,他们更想要魔尊赏赐的宝贝!   于是一夜之间,魔殿宫门外排起了长队,甚至有好些人从其他地方连夜赶来四方城,都是带着自家妖人来换宝贝的。   傅杳杳看着闪闪发光的宝库,心痛地吸吸气,大义凛然地闭上眼吩咐熊青青:“搬吧!”   然后在心里默念一百遍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是大魔头的宝库不是她的,用大魔头的钱做慈善她不心疼!嗯!   百里貅更不会心疼。   他知道她如此大动干戈,会损害到魔界一部分人的利益,但有他兜底,她尽可以放手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有那些化神期大乘期的魔将守着,还有三千孽气护体,他并不担心。   这几天傅杳杳忙着处理救回来的妖人,无暇他顾,百里貅没有告诉她,孤身一人去了一趟九华派。   经历过仙试那一场大战后的九华仙宫早已恢复原貌,只是能从这些行色匆匆的弟子脸上看出他们沉重的心情。   此前只知道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修为高深,乃是仙门大敌,但如若仙门众人联手,应当不足为惧。可仙试一战,众人方知他的修为深不可测,连九华派三位老祖出手竟都拿他不下,今后一旦仙魔两界开战,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神出鬼没的大魔头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没有人知道,神出鬼没的大魔头此时就在九华仙宫内,闲庭信步地朝后山走去。   越靠近后山,灵气越浓郁。绿雾弥漫,此处便是九华派灵脉所在之地。平日除了长老和掌门,其余弟子皆不可入内。百里貅一路行来,无人察觉,然而他的目的地并不是灵脉。   仙试一战,三个老不死的分出神识来对付他,覆盖这座后山的结界便有所松动,百里貅趁机分出一道神识,找到了被他们藏起来的阵法。   百川归并不是一个阵法。   归元宗囚禁他的那一个只是总阵,而其他参与此事的仙门中分别还有一个子阵。   其他藏在各派中的子阵他都已经找到了,九华派因为有三位渡劫期的大能神识掩藏,直到如今才被发现。   杂草丛生的山壁间,一道无形的结界盖住了地面的阵法。百里貅面无表情,周身腾地燃起黑色闪电,如过无人之境,穿过这道强大的结界来到了阵法前。   而山中三位老者也同时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怒不可止:“百里貅!你竟还敢来!”    第34章一更   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   奔腾的孽气化作一条风龙和三道袭来的神识碰撞开来, 轰的一声,半座后山都差点夷为平地。整个九华仙宫犹如地震,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看向尘土弥漫的后山。   尘土过后, 哪里还有魔头的影子。   九华三位老祖的神识扫过九华每一处地界都没发现百里貅的气息。很显然, 大魔头这一次有备而来,取其子阵,取完就走, 绝不逗留。三位老祖略一沉吟,都道不妙,恐是仙试一战着了魔头的道。   他大闹仙试的目的根本就在于百川归子阵。   九华派掌门越千山很快得知此事。魔头费尽心思寻找子阵,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穆音之事并不是所有仙门都有参与, 所以如今他们并不敢大张旗鼓,只将参与此事的几大仙门领袖召集起来商量应对之策。   很快, 以九华派掌门越千山为首,白月谷谷主方流凡, 天心海掌门云如轻,渡生宫宫主刑思暖,玉鼎派掌门穆逍五人便掩去踪迹,于深夜齐聚九华仙宫。   五人齐聚, 面面相觑, 竟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方流凡才苦笑着开口:“只差傅兄, 我六派便齐了。我惴惴不安三百多年,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归元宗满门被灭的惨案是百里貅杀鸡儆猴的威胁, 似乎在暗示他们, 这便是你们将来的下场。   邢思暖讥笑道:“可别再提你那傅兄, 要不是他没本事连个怪物都看不住, 我们也不会陷入如今这等险境!”   方流凡被她一讽面色难看:“傅兄身消道陨,也算替我们率先承受了魔头之怒。你不缅怀便也罢了,竟还出言不逊,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懂吗?”   邢思暖抄着手悠悠冷笑道:“方谷主说得真好听,你要真如此在意你的结拜义兄,何不勇闯魔界把他唯一的血脉救出来。做做样子谁不会呀。”   方流凡:“你……!”   “够了!”玉鼎派掌门穆逍猛一拍桌面站起身,满面愠怒:“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种无用的口舌之争!大敌当前,商量出如何对付百里貅才是正事!”   此人便是当时在仙试上率先喊出百里貅名字的那个人。   越千山终于开口:“穆掌门说得对,归元宗的下场诸位都看到了,百里貅的实力大家也有目共睹。除非各派老祖出手,才能彻底将他诛杀。可天道无情,老祖们有心无力,只有我们方能一战。”   云如轻一想起仙试时漫天乱劈的黑色闪电就心悸:“他有三千孽气护体,就是联合整个仙门也不一定是他对手。早知如此,就不该连同他魂体一道刻上阵法!白白让这魔头修出如此诡异的功法!”   方流凡叹道:“三百多年前,各位门内的灵脉都有了枯竭之相,那时只想着最大限度的用他来滋养灵脉,谁能想到灵脉充裕的同时,也造就了魔头出世。”   一直瞧着自己指甲上花纹的邢思暖突然看了穆逍一眼,她惯是嘴毒,阴阳怪气道:“还不是穆掌门那位好妹妹干的好事,谁能想到她死前还能将自己的神识封印在那小怪物体内呢,不愧是仙灵根体质的天才,蛰伏十月,迷惑了你们,临死还能反咬一口。”   穆逍脸色黑得能滴下水来:“你要是不想商量正事就滚出去。”   邢思暖捂嘴笑道:“穆掌门急了,哎哟,我不说便是了。”嘴上说着不说,又不急不慢地补了一句:“要我说啊,恩将仇报的事情都已经干了,就接受自己是个无耻小人的事实,这样还好过些呢,你说是不是呀,穆掌门?”   砰地一声,邢思暖面前的茶杯碎成了粉末,但碎片被她周身溢出的灵气阻挡。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越千山不得不出手阻止:“行了!你们现在这模样要叫百里貅看见,他定然是要拍手叫好,恨不得我们立刻分崩离析才遂了他的意!”   搬出大魔头,总算消停了。   五人重新坐下来,脸色都很难看。   方流凡问道:“他搜集百川归子阵到底想做什么?”   邢思暖冷哼一声:“总归没什么好事,说不定也想研究什么阵法对付我们呢。”   越千山听她所言,突然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百里貅之所以不可战胜,便是因为他体内的阵法时时刻刻为他提供补给,魔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转化为灵气,形成我们难以抗衡的三千孽气。如果能让他体内的阵法失效,阻断魔气供给,我们与他也不是不能一战。”   几人眼睛都是一亮,方流凡又叹道:“可惜傅兄已死,不然以他对阵术的造诣,定能研究出两两相抵的阵法。”   邢思暖幽幽道:“指望他不如指望被你们卸磨杀驴的游灯,反正都是死人。”   云如轻快被这个女人气死了:“什么叫我们卸磨杀驴?你渡生宫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别想几句话把自己摘干净!”   邢思暖抄着手往后一靠:“渡生宫上一任宫主干的龌龊事,可别指望我背锅。我现在愿意坐在这里,是不想见我宫中无辜弟子在将来承受魔头的怒火,所以被迫与你们为伍。”   四人:“……”   真的好想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越千山尽量不去在意她的嘲讽,深吸一口气道:“游灯确是阵中鬼才,归元宗几代宗主研究百川归都不得要领,却在他手上最终成阵,可惜此人心术不正,若不除去,终究是我仙门之祸。不过仙门之大,并不只有归元宗专研阵法,我倒是认识一人,说不定可以相助我等。”   ……   百里貅并不知道仙门正为了他焦头烂额。   集齐子阵,毁了九华派半座后山,他心情很好。回到魔殿时,傅杳杳正挽着裙角光脚踩在小院的溪水里洗仙草根。   金生财又给了她几株快被魔修养死的仙草,根茎沾染的土壤很明显不适合它们生长,傅杳杳先把这些土壤洗掉,再用她调配的灵土裹住根茎重新种植。   明明一道术法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她每次都要亲自动手。   罐罐也在水里扑腾,抓紫冰鱼抓得热火朝天。星垣抱着一个木桶蹲在溪边,桶里面已经装了十多条鱼。   百里貅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方才和仙门老祖交手时沸腾的杀意已经消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现在平静到甚至觉得傅杳杳一抓就是十几条鱼的行为有点过分。   他拖着宽大的衣摆慢慢走过去:“这么多条鱼,你吃得完?”   解海蓝估计又要满岛抓贼了。   傅杳杳兴高采烈的:“这是我给魔将和魔卫队准备的,务必做到人人都有鱼汤喝!”   百里貅不满:“对他们那么好做什么?”   这个人一向不懂人情世故,傅杳杳用袖子蹭蹭下巴上的水,打算教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有奖有罚才能上下一心。这些天他们为了妖人的事劳心竭力,把你的命令完成得很好,自然要有奖励。他们拥护你,不仅因为慕强,也因为跟着强者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所以你要恩罚并重,才能让他们始终忠诚。”   百里貅俯身伸出手,凉凉的手指贴上她温软的脸颊,把贴在她脸上的一片小叶子拿下来。   然后掐了一下她脸上软乎乎的肉。   傅杳杳啪的把他手打开。   百里貅:“麻烦。不忠心杀了便是。”看到傅杳杳怒其不争地瞪他,沉默几秒:“恩罚并重,我记住了。”   傅杳杳用手上的水弹他:“你最好是!”   水珠落到他垂眸看她的睫毛上,莹莹的一滴,啪,又滴落在她额头。百里貅静静看着她,半晌,手指一招,一团水凌空而起,兜头浇到傅杳杳脸上。   傅杳杳:?   ???   啊啊啊啊啊!   百里貅脸上刚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就被水里的傅杳杳用胳膊勾住了脖子。他对她并不设防,整个人重心不稳,被她狠狠一勾,栽进水里。   墨发交缠着衣摆浮在水面,像缠绕的黑色水草。百里貅湿了衣袍从水里站起来,慢慢抬手抹了眼皮上的水,幽幽看向捧腹大笑的始作俑者。   傅杳杳朝他做鬼脸:“看什么看,略略略。”   百里貅深深看了她一眼,手指朝后勾了一下。   星垣连着桶里的鱼一起摔进水里,罐罐抓了几个时辰的紫冰鱼瞬间逃窜开来,整只猫都不好了。   傅杳杳:“???”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大魔头。   这下轮到大魔头捧腹大笑了。   傅杳杳气得要命:“我今天一整天都不要理你了!”   她气势汹汹从水里爬出来,刚上岸,裙子就被水里的人拽住了。傅杳杳提着裙子恶狠狠转过身,看见百里貅一手拽着她裙子,另一只手递上来两株花盏怒放的仙草。   傅杳杳一下就被这两株灵气充裕品相绝佳的仙草吸引了,表情又生动可爱起来:“哇!”   她伸手去拿,百里貅的手往后一收。   傅杳杳嘴巴一撅。   百里貅黑发随水流漂浮,眼眸含着淡淡笑意,问她:“今天还理我吗?”   傅杳杳:“理还不行嘛!”   百里貅笑了一下,松开她的裙子。   这两株仙草一看就是生长在修仙界,灵气充裕逼人,傅杳杳并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把它们种到地里后,又重新指挥起罐罐抓鱼。   星垣: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成就又达成了。   当天下午,魔殿内所有魔修都喝上了鲜美的鱼汤。鱼汤一下肚,修为便开始飞涨,他们知道这是魔尊对他们近来奉命行事的赏赐,看向主殿的眼神越发狂热。   魔修喝汤,傅杳杳吃肉,长长打了一个饱嗝后,她问旁边单手支头看着她的百里貅:“你真的不吃吗?可鲜啦。”   百里貅摇摇头,看她吃饱喝足,终于起身拉过她的手:“随我去一个地方。”   她赶紧擦擦嘴:“去哪里呀?”   百里貅说:“劈天谷。”   傅杳杳大吃一惊:“劈天谷这种地方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吗?”   百里貅脸上又露出那种傲视天下的狂妄:“这三界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他皱眉教训傅杳杳:“你要习惯自己的身份。”   不要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   傅杳杳:?   我什么身份??   既然要去劈天谷的话,傅杳杳赶紧问:“那你认识劈天谷谷主吗?”   百里貅点头。   傅杳杳说:“那我先联系一下渡寒江,看他有没有什么话带给他爹。”   毕竟被赶出来这么久,应该都会想家吧。   她用传音法宝给渡寒江发了消息,很快收到回信:你帮老子告诉老子爹,老子在外面过得非常逍遥,一辈子都不想回到劈天谷那个破地方!    第35章二更   很好, 不愧是逆子。   傅杳杳假装没收到这条回信,她对劈天谷可太感兴趣了,期待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百里貅:“?”   傅杳杳:“让瞬移来得更猛烈些吧!”   百里貅:“……”他无语地在她脑门拍了一下:“不是会晕吗?坐月亮船。”   傅杳杳发现大魔头现在变体贴了。这不对劲。   一直到月亮船升空飞行, 她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百里貅看她托腮沉思的样子也觉得有趣, 过了会儿看到她扭过头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百里貅:“怎么了?”   傅杳杳眼神狐疑:“你真的没事吗?”   百里貅泰然自若地瘫着:“你希望我有什么事?”   傅杳杳回忆傅杳癫狂之时说过的话,“有没有感觉有小虫子在咬你的心, 啃你的骨头?”   万蛊噬心,碎骨断筋。   简简单单八个字,光是听着都觉得生不如死。百里貅对她越好,越体贴, 她就越担心蛊毒会发作。   可他看着真的太正常了。   是蛊毒因为她的意外到来失效了,还是其实一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呢?   百里貅皱眉把她拽到身前, 总是没有温度的手指贴了贴她额头:“又在说什么胡话?”   傅杳杳气恼:“我没有烧糊涂!”   她跪趴在他身前,离得近了,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仙草香。他没事总喜欢坐在她种的那片仙草花丛里,于是身上也染上了仙草的味道,夹着他自身的凉意,像雪山上沁人的冷香。   傅杳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猛地凑近, 歪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温软的唇贴上冰凉的肌肤,冻得她一个哆嗦。像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她很快就缩回来, 耳朵红成了晚霞, 面上却一派镇定自若:“你现在什么感觉?”   百里貅幽幽盯着她看。   傅杳杳直觉某种危险在靠近。   她连忙想往后退。   百里貅突然伸手勾住她脖子, 手掌握着她后脑勺强迫她抬头。他还是瘫坐的姿势, 只是背脊挺直一些, 方便从上往下亲下来。   傅杳杳双手撑地,跪趴的姿势在此时尤显得旖旎。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她退无可退,只能微扬着下巴任他索取。他亲她的姿态也带着几分野兽的本能,在啃咬中摸索舔舐,听到她疼得吸气,才放轻了动作,安抚地舔了舔她温软的嘴唇。   松开的时候,傅杳杳扑到在他怀里,四肢都发颤,头顶传来他一声闷笑。   她羞恼地用脑袋顶他胸口,把头发蹭得乱糟糟的,又猛地爬起来追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百里貅说:“没什么感觉。”   傅杳杳:有本事把你意犹未尽的表情收回去再说这句话啊!   百里貅畅快地哈哈大笑,把她拉到怀里,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嗓音里有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感觉很好亲。”   傅杳杳:“谁问你这个啦!”她又羞又恼,手掌按在他心口的位置:“我是问这里!这里有没有痛!”   百里貅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若无其事地揉.捏:“没有。”   傅杳杳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在她手中一点点变暖,她很开心这种变化,并在心里下定决心,等从劈天谷回去就自己的身世、来历、有关情蛊的事都告诉他。   她不介意把自己唯一坚守的秘密分享给他了。   如果有机会,她还想带他去自己的人间小院看一看。   月亮船在红月之下飞行了大半日的时间,到劈天谷地界的时候,他们还没下船,就早早有守卫将此事通报回谷。最后一层一层上报,报到了谷主那里。   没办法,渡寒江炼制的法宝太有代表性了。   老谷主总是骂这个小儿子花里胡哨,法宝法宝,重在那个法字,总搞那些徒有其表的外观做什么?可渡寒江从来不听他的,明明对于炼器一道是他几个儿子中最有天赋的,却总是不肯努力用心。   就比如现在这个飞行法宝,若是把炼制它漂亮外观的法力用到飞行速度上,哪里会是这个速度!   劈天谷的logo在云层间闪闪发光,老谷主面色威严,语气却掩不住的激动:“渡寒江那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回来了?好啊!他竟还敢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让他这辈子再也出不了谷!”   月亮船在谷口缓缓降落,傅杳杳看着浩浩荡荡走出来的一队人,心说这带头人的气势看着不像是来迎接魔尊的啊?该不会是百里貅这魔头也抢过劈天谷的宝库吧?!   老谷主气势汹汹要来打断渡寒江的腿,严父的表情都做好了,没想到从船上下来的人居然是魔尊大人!   百里貅淡淡扫过众人,老谷主脸上的严父表情硬生生扭转成了惊讶,话都说不顺了:“魔尊大人,怎么是你……您怎么突然亲临鄙谷了呢?”   百里貅说:“本尊要见迟竺。”   老谷主还没回过神来:“哦哦,好的,请魔尊大人入谷一叙。”   再看一眼被傅杳杳收起来的月亮船,眼中不无失落。   傅杳杳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灿烂一笑:“谷主,渡寒江托我向您问好。”   老谷主神情一变,见百里貅没有阻止,喜不自胜道:“姑娘认识小儿?”   傅杳杳随着他们朝里走去:“我和渡寒江是朋友,我们合伙在四方城开了一家法宝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每每说起劈天谷,他都十分自豪,他还跟我说年少不懂事,做错了事惹恼了谷主被赶出来,他想在外面干出一番大事业,再回来向您道歉。”   老谷主神情茫然:“你……你说的,真是我那顽劣不堪的寒江小儿吗?”   傅杳杳:……额,是不是一不小心夸过头了?   渡寒江你在你爹心里的形象有够差的!   傅杳杳掏出几件渡寒江炼制的法宝给他看:“你看,这都是他最近炼制的,他在外面过得很好,请您不用担心。”   老谷主一眼就认出来这些确实是渡寒江的手笔。   一时之间怅然无比。   大概也知道这姑娘的话美化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但得她几句宽慰,就算是假的,他心里也舒服了不少,顿时道:“既是寒江的朋友,便不是外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大约整个劈天谷都是炼器师,一门心思扑在炼制一道上,又素来得人敬重,无需打打杀杀,这里的人甚至称不上魔修,与魔界穷凶极恶的气氛更是相去甚远。   百里貅见她一来就和老谷主聊得这么开心,也不担心她在此不习惯,手掌抚了抚她后脑勺:“我去见迟竺,让他们带你去玩。”   嚯!寒江小儿长进了,居然和魔尊的女人交上了朋友!   老谷主顿时道:“魔尊放心去罢,鄙谷会好生招待这位姑娘。”   等百里貅走了,傅杳杳才好奇问:“谷主,迟竺是谁呀?”   老谷主说:“迟竺曾是修仙界一位阵法大师,后来躲祸逃入魔界。我劈天谷向来不问出身,他对于阵法造诣之高,谷中少有人能及,我便留下了他。”   傅杳杳抓住了重点,“阵法大师?那他是什么时候逃过来的?”   老谷主:“三百多年前吧,我也不记得了。”   ……   迟竺在劈天谷有一方自己的住所。   百里貅到的时候,他正在屋后的一座孤坟前上香,感知到百里貅的强大气息,笑着回过头来:“魔尊大人来得真是好时候,今日正是师父的祭日。”   百里貅看向他身后那座孤坟,碑上刻了六个字:尊师游灯之墓。   他神识扫过,那墓中并无尸身,不过一座衣冠冢。   也是,当年游灯研制出百川归后被仙门中人联手绞杀,尸骨无存。游灯身为归元宗的长老,他那一脉弟子百人,全都没能逃过一死。只有迟竺因为远在边界寻找炼阵材料逃过一劫,游灯死前用连心阵传了消息给他,给了他逃入魔界的时间。   迟竺的神情有些疯狂的兴奋:“子阵找齐了吗?”   百里貅朝他递去一块灵宝,里面记录了所有子阵的阵图。   迟竺接过灵宝的手都在颤抖,而后猛地转身跪在墓前大笑道:“师父,徒儿已集齐百川归子阵,假以时日便能依照阵图研制出逆转之阵!不孝徒学艺不精,还需得以师父的子阵为基,才能炼出逆转之阵,让师父苦等三百多年,徒儿该死!”   说罢,狠狠磕了几个响头,直到额头渗出血来方才停下。   百里貅没兴趣看他在这里师徒情深,不耐烦问:“需要多久?”   迟竺起身,嘴角笑意狠厉:“至多半年时间。只待阵成,修仙界灵气倒罐魔界,哈哈哈哈哈哈!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仙门一夜之间灵气枯竭的画面了!”   他突然看向百里貅:“魔尊大人的阵眼可准备好了?听说前些时日魔尊大人还带着她去大闹仙门,也不怕她跑了。”   百里貅面无表情看着他,袖下手指挥去一道劲力,迟竺被打得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缓步走近,声音冰冷:“本尊要换一个阵眼。”   迟竺猛地抬头狠狠看向他。   百里貅半蹲下身子,手指掐住他脖子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强大威压之下,迟竺毫无反抗之力,听到他阴森森问:“你只需告诉本尊,能换,还是不能换。”   迟竺艰难点头:“能换。”   百里貅一松手,将他扔回地上,淡淡掸了下手指,“新的阵眼需要准备什么?”   迟竺捂着脖子咳嗽几声,嗓音沙哑道:“尊上生父那副妖骨就是不错的选择。可惜我听说,当年阵成之时,那副妖骨便被毁了。”    第36章   妖人生来弱小, 但若是父母双方都血脉强大,孕育的妖人便有极大的几率异变。   异变的妖人十分强大,他们的身体拥有极强的修复力, 说是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也不为过。   百川归是一个将魔界魔气引渡到修仙界的阵法。魔气源源不断, 只要世人有负面情绪,魔气便永不枯竭,用以补给灵脉最为合适。可修仙之人不能直接使用魔气, 他们需要将魔气转化为灵气。   百里貅就是他们人为制造出来的魔气过滤器。   他的父母都是仙门中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拥有仙灵根体质天赋极强的穆音,已近大乘期修为修出人性的妖兽,他们结合生下的妖人满足百川归阵眼所需的一切条件。   成为百川归的阵眼后,所有引渡而来的魔气都要先经过他的身体, 在阵法加持下转化为灵气,然后通过子阵输送到各门各派的灵脉, 以此滋养,日日不曾间断。   甚至为了让这个过程更快, 他们将百川归刻进了百里貅的魂体,于是阵图从他身体内长出来,让他时刻不停地为仙门打工。   百里貅并不是他们做的第一个尝试。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过其他实验,那些刚出生的小妖人根本经受不住灵魔两道功法在体内的碰撞, 未能睁眼时就爆体而亡。   百里貅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阵眼。   不愧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仙灵根体质, 他继承了穆音全部的天赋,强大到出乎他们的意料, 令他们喜出望外, 连带对穆音这位天之骄女的愧疚都减轻了不少。能为仙门做出这样的贡献, 是她的荣幸呢。   而他们齐心协力抓来与穆音配对的妖兽自然也不普通, 几千年的修炼让它口吐人言, 精通人性, 为抓它他们甚至折损了一位渡劫期的老祖。   阵眼成功投入使用后,妖兽便被斩杀了。   迟竺当年听师父游灯说,那只妖兽连皮带骨都被烧成了灰,以防生乱。   如今百里貅想炼制逆转之阵,和百川归相同的原理,只不过是将修仙界的灵气全部倒罐魔界。   毁掉仙门中人最在意的灵脉,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痛苦。   大约是宿命,归元宗的大小姐傅杳与穆音拥有相同的仙灵根体质。逆转之阵的阵眼无需魔气淬体,自然也不需要妖人体质,只需将傅杳炼成阵眼即可。   所以百里貅才会一直留着她,甚至知道她里子换人了也不在乎。   他只需要这具身体罢了,身体里装的是谁的灵魂并不重要。   如今迟竺准备好了炼阵的一切,他却突然说要换阵眼。   百里貅眼里透露出的杀气不是威胁,迟竺清楚意识到,如果自己说不能,他会毫不犹豫拧断自己的脖子。迟竺不知道短短时间内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尊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但逆转之阵少了转化这一步,其实比百川归简单得多,阵眼也不是非要仙灵根体质不可。   可那副妖骨已经毁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迟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却在飞快思索。阵法千变万化,阵眼自然也不是一成不变。他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来,他可是阵术鬼才游灯的弟子啊。   百里貅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起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的孽气划破了他的指腹,一滴血滚落出来,血珠浮在他掌心微微翻滚。   迟竺看见他在掌中画阵,古怪道:“牵丝阵?你在找你的血亲?”   半晌,阵法骤然大亮,血珠在亮光之中像露水一样蒸发,百里貅收拳,淡声道:“妖骨还在。”   迟竺震惊地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他想到什么,神情溢出浓浓的讥讽:“也是,如此宝贝,那群伪君子又怎么舍得毁掉。妖骨在哪?”   百里貅说:“被一层结界挡住了,暂时探不到具体方位。半年之内,本尊会寻来。”   迟竺对他的实力毫不怀疑:“那我就静待魔尊大人的好消息了。”   他拿着记录子阵的灵宝迫不及待就要回去研究,百里貅又叫住他。迟竺回过头,难得在这位魔尊脸上看到类似纠结的神色。他像野兽活了三百多年,这一次见面迟竺发现他似乎摆脱了兽性,举止神态都更像人了。   他听到百里貅问:“归元宗,可有拘人灵魂的阵法?”   归元宗所有记录在册的阵法百里貅都看过,如果还有他不知道的,那一定是未曾记录的禁阵。就像百川归一样。   傅杳杳的来历太过古怪,他尽管心中确定她来自人间,可却不知今后是否会有后患,她会不会像突然到来那样突然消失。   迟竺皱眉:“拘人灵魂……”他得游灯真传,游灯死前将自己毕生所学通过连心阵传给了他,其中也包括归元宗秘不可载的禁术:“倒是有一术法,名为拘灵阵。”   “此乃上古禁术,施阵之人要以魂飞魄散子绝三代为代价,以自身为阵,将他人的灵魂封印在自己体内,顶替他活下去。拘灵阵得阵主心愿,会挑选世上最坚韧、与他神魂最契合的灵魂来代替他,从此魂身一体,毫无破绽。但这个术法的代价太狠毒了,所以被列为禁术之列,无人敢用。”   魂飞魄散,子绝三代。   原来如此。如果是傅杳施阵那便不奇怪了,她满门被灭,将死之人,不管是魂飞魄散还是子绝三代于她而言都没有区别。她疯癫如他,将死都要拉人垫背。   小废物原来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世上最坚韧的灵魂。   百里貅想起她来到魔殿后的所作所为。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她从未放弃活下去的念头,而且要活得好,活得灿烈。这抹世上最坚韧的灵魂被迫来到他身边,也带来了他从未见过的鲜活世间。   百里貅看向迟竺:“那她会永远留在这具身体里吗?”   迟竺迟疑了一下,没能给他肯定的答复:“按道理来说应该会,但这道禁术因为无人施过,所以也无从参考。”   百里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迟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百里貅过来的时候,傅杳杳正在劈天谷的宝库里挑宝贝。老谷主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大方地表示要送她一件法宝,傅杳杳在宝库里挑了半个时辰,挑花眼了都。   每一个都好好,每一个都想要。   百里貅看了一圈,“你可以选一件法器。”   对哦,她还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呢。上次在仙试上看见那些年轻弟子都有自己的法器,比如那个晏长舟的执苍剑,一看就是天阶法宝,又好看又实用。   可晏长舟是剑修,自然是使剑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修,该用什么武器才合适。   看她苦恼着小脸,百里貅走过去,目光从法器库扫过,拿起一物递给她:“这个就很适合你。”   傅杳杳看着眼前形似锄头的法宝,一言难尽看向大魔头:“你确定?”   百里貅:“进可攻击,退可种地。”   傅杳杳:“……!”她气疯了:“我虽然喜欢种地但我不希望我的法器也是一把锄头!我要拿出来就能闪瞎别人眼睛的狂拽酷炫法器!”   百里貅:“……”   他把锄头放回去,认真思考起她的要求来,半晌,朝她伸手:“渡寒江炼制的那把青骨伞给我。”   傅杳杳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从芥子空间取出青骨伞。自从上次用过一次后,之前伞面绘满的妖妖青莲已经只剩寥寥几朵。这是消耗性法宝,用一次法力便减弱一些,上次用得太猛,这把青骨伞最多再用一次就要失效了。   百里貅想起她在漫天青莲中撑伞的画面,妙曼艳绝,很符合她狂拽酷炫的要求。   “把这把青骨伞交给老谷主,让他炼制成你的法器,今后便可一直使用。”   傅杳杳双眼发光:“真的吗?”   要把威力如此强大的消耗性法宝炼成可以一直使用的法器,当然不容易,但百里貅说可以,那就必须可以。   老谷主捧着这把逆子渡寒江搞出来的花里胡哨的法宝,听到魔尊大人“威力不能减弱,外观不能变化,花瓣也不能少”的无理要求,简直愁得白发一缕一缕掉。   傅杳杳的修为和她掌握的术法技巧并不对等,若有青骨伞这样的法器傍身,便可弥补这种差距。   魔尊都开口了,不行也得行,老谷主叫上几名关门弟子,闭关炼器了。法宝自然不是一两日便能炼成,反正也没什么事,两人便在劈天谷住下。   劈天谷并不是适合隐居的世外桃源,相反,因为常年生炉炼器,谷内花草难见,沟壑丛生,有点像傅杳杳上一世旅游时见过的丹霞地貌,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傅杳杳很快跟谷内的炼器师厮混到一起,社牛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每天早出晚归的,百里貅一天要打十个电话,哦不,启动十次连心阵找人。   她甚至问他:“我术法施的不好,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天赋在炼器上呢?”   百里貅不想戳穿她:“你可以试试。”   于是接下来三天,傅杳杳炸了劈天谷六个炼器炉,直逼渡寒江两天炸七个的记录。   老谷主老泪纵横:“不愧是寒江的朋友,炸起炉子的狗样子和他一模一样。青骨伞炼好了,赶紧给她!老夫不想再看见她了!”   话是这么说,魔尊大人要走了,老谷主还是恭恭敬敬出来相送。   月亮船已经停靠在谷口,老谷主百感交集,最后叹了口气对百里貅作揖道:“寒江孤身一人在四方城打拼,还望魔尊大人多多关照。”   百里貅略一点头,算是应下了。   他看着不远处和新交的朋友一一道别的傅杳杳,突然看向老谷主:“不知谷主可听过情蛊?”   老谷主皱眉:“尊上是指已经灭绝的巫毒一族炼制的毒蛊?”   百里貅说:“是。”   老谷主道:“属下倒是有所耳闻,此蛊乃是巫毒族三大毒蛊之一,分为母蛊和子蛊。母蛊在下蛊之人体内,并无任何影响,但所中子蛊之人一旦爱上下蛊之人,便会日夜承受万蛊噬心碎骨断筋之痛,且两人从此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不可谓不毒啊!好在巫毒族已经灭绝,此等毒蛊就不该存在于世!”   他说完,疑惑地看向百里貅:“魔尊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百里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问道:“情蛊可有解法?”   老谷主神情凝重,企图从魔尊脸上看出一些异常。可百里貅面色淡然,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片刻,老谷主沉声道:“此蛊无解。”    第37章一更   傅杳杳过来的时候抱着一堆新朋友赠她的临别礼物, 她美滋滋地凑近问:“你们在聊什么?”   老谷主的神情看着很沉重,大魔头又说什么话威胁人家了?傅杳杳转头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安抚老谷主:“您有空了一定来四方城, 我和渡寒江都很希望和您再见。”   老谷主脸上顿时涌上温和的喜色:“一定一定。”   傅杳杳又幽幽看了百里貅一眼。   这个家没有我不行。   百里貅面无表情把她拎上月亮船。   一直到船升入云层中, 傅杳杳才收回挥手告别的手臂,盘坐在船上开始拆自己的礼物。炼器师随身都揣着他们炼出来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贵重珍宝, 胜在心意。   百里貅不明白她为什么收到这种破烂也会高兴成这样,他明明把整个宝库都送她了。   傅杳杳拿着一个一捏就尖叫的细脚煤球,一边捏一边笑倒在他腿上,“原来是个解压玩具, 你捏捏,可好玩啦。”   百里貅伸手接过来, 敷衍地捏了两下。   傅杳杳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眼睛一转, 从乾坤罐拿出一朵干花递给他,笑眯眯道:“送给你。”   那不过是魔殿一朵普通的花,她觉得花瓣纹理奇特,便摘了一朵制成了干花。百里貅把煤球丢到一旁, 接过她的礼物, 看花的眼神柔和下来。   傅杳杳枕在他腿上问:“喜欢这个礼物吗?”   百里貅点头:“喜欢。”   傅杳杳说:“这朵花没有任何作用,观赏性不如盛开的鲜花, 连香味都没有, 扔在路上也没人捡。这样一份礼物, 你为什么会喜欢?”   百里貅皱眉:“这是你送我的。”   傅杳杳笑眯眯用手指卷他头发:“所以喜悦不在于礼物本身, 而在于送礼人的这份心意。虽然劈天谷的朋友没有送我很珍贵的宝贝, 但他们心意真切, 和我送你这朵花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喜欢我送你的小花,我也会喜欢他们送的小玩意儿。”   百里貅看着干花若有所思:“你喜欢他们?”   “喜欢呀。”从这个角度看他眼睛,尤显得深邃:“人类的喜欢分很多种,有对朋友的喜欢,有对亲人的喜欢,也有对爱人的喜欢。我对他们,就是对朋友的喜欢,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没有谁能独自一人在这个世上生活一辈子,那多可怜呐。”   她可以忍受世道艰难,却无法忍受孤独。   所以她很心疼他独自在洞中度过的那三百年。   他与社会教化脱节太久了,这些都需要她一点点地教给他。   百里貅手掌抚着她脑袋,指腹轻轻摩擦过她脸颊,带起一道道红印。傅杳杳听到他问:“那你对我是哪种喜欢?”   傅杳杳握着他大拇指:“你不知道吗?”   百里貅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放屁,你笑声分明就是知道!   傅杳杳朝他勾勾手指:“你趴下来,我告诉你。”   她还躺在他腿上,这是个不太方便的姿势。百里貅用手臂托住她的腰,微微支起双腿,应声弯腰低下头来。   傅杳杳伸手搂住他脖子,接力半抬起身子,吻住他冰凉的嘴唇。   他牙齿一动,又想咬她。   傅杳杳含糊着凶他:“不准动!”   他便乖乖停下动作,任由她温柔亲吻他的唇。虽然两辈子都单身,傅杳杳也没有什么接吻技巧,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的亲吻不同于他的强势,带着一点露珠拂过荷叶的轻柔,绵长又亲密。   百里貅闭着眼,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抓着船沿,那手背上青筋恐怖凸起,条条筋脉像虫体在他皮肉之下扭曲挣扎,要从他身体里拱出来一样。   傅杳杳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问:“现在知道了吗?”   他喉间溢出一声情动的笑:“知道了。”   傅杳杳松开他,红着一张脸坐起来。百里貅略一挥袖,若无其事盖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百里貅把她按到怀里,下颌搁在她头顶:“嗯?”   傅杳杳说:“我不是傅杳。”   百里貅:“我知道。”   虽然她一直怀疑他早就知道,但亲口听他说出来,傅杳杳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百里貅眯眼回想她以前的蠢样,忍不住笑出声:“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   艹!!!那也太早了吧!!!   傅杳杳在他怀里羞愤地挣扎了两下,又认命地躺平了,“哦,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百里貅声音懒懒的:“你很有趣。”   傅杳杳扭过脑袋抬头瞪他:“你把我当猴戏看呢?!”   百里貅笑着啄了一下她嘴唇,又把她脑袋按回去抵着:“没有,你是蝴蝶。”   是他曾经在山洞时最喜欢看的蝴蝶,漂亮、轻快、鲜活。可惜那时候他只能看着,隔着那道结界,什么也做不了。蝴蝶翩翩飞走,也只能呆呆看着。   现在,他的蝴蝶终于飞进了他怀里。   傅杳杳捏着他手指,将她是怎么被傅杳拘到这具身体的过程全部告诉了他。她说这些时有些紧张,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摩擦着他手掌。   说到情蛊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捧着他的脸,很严肃地问:“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担心了吧?情蛊真的没有发作吗?”   百里貅微微偏头蹭她掌心的温度:“没有。不过是傅杳一些无用的小手段,不必放在心上。”   傅杳杳倾身咬了他嘴巴一口:“如果你骗我我会很生气的!”   百里貅把她按回怀里,大拇指一下下拂过她嘴唇:“不骗你。”他亲亲她柔软的头发:“不说她,给我讲讲你在人间的事。”   傅杳杳:“你连我是凡人都知道?!”这大魔头开天眼了吧?她彻底躺平了,“好吧,我的确是一个废物凡人。我的家在青氐域风雨镇,我在那里有一间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人间的花草和果树,每年春夏会开很多花,到了秋天树上都是红坠坠的果子,可甜啦。”   想起曾经,她本来有些怅然,可是说着说着便兴奋起来:“我隔壁邻居叫小马,和我一样是个孤儿,我们每天都一起去种田,一起去镇上卖果子。他喜欢我们村里的婉荷,可婉荷跟我去过一次清渺宗送粮食后,就对小苏师兄一见钟情了。”   月亮船静静行驶在天上,有云无风,百里貅温柔地抱着她,听她说起她作为凡人的生活,内心一片安然。   她渐渐说累了,声音也小下去,脑袋蹭着他脖颈窝进他怀里,是一个亲密信任的姿势。   百里貅低头问:“我可以去你的小院子看看吗?”   她闭着眼,困恹恹的声音像蝴蝶翅膀掠过他耳畔:“当然啦,下次带你去。”   傅杳杳睡着了。   他脸上温柔的神情也消失殆尽,面无表情抬起手背,看见那上面还在扭曲的筋脉,眼底闪过冰冷的杀意。掌心一翻,手臂便燃起三千孽气,他操控着孽气钻进筋脉,一路从手背烧到心脏,终于将这蛊毒烧到不敢冒头。   它们开始藏进他血肉更深处,像虫子爬满了他的每一块骨头,布满了每一条筋脉,连血液里挤满了游泳的虫子,好像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将他啃噬干净。   但至少她看不到了。   这就够了。   百里貅满意地将怀里的少女抱紧一些。   月亮船还没行驶到四方城,傅杳杳随身携带的传音法宝突然亮了。这是她和姜疏通信专用的法宝,傅杳杳一下惊醒了,“是不是我的仙草死啦?”   法宝里传来姜疏震惊又焦急的声音:“杳杳不好了!仙门最近不知道从哪抓了几十个妖人,说要斩妖卫道,定于三日后在上京闹市斩杀妖人!”   傅杳杳瞌睡一下全没了:“杀妖人?斩妖卫道?这群人修仙修疯了吗?!”   姜疏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今天去上京采办刚听说的。说是最近上京妖人作乱,好些凡人死于妖人之手,多亏仙门出手才制止了这场妖人暴.乱,告示都贴出来了!三日后,上京闹市,斩妖日!”   傅杳杳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妖人暴.乱?残杀凡人?怎么可能!他们弱得连刀都拿不动!”   姜疏迟疑道:“我也知道妖人弱小,可是他们毕竟是妖,会不会是不甘再被囚禁,所以……”   傅杳杳神情凝重:“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再打听一下具体情况,我会想办法。”   姜疏应下,传音法宝的光芒也暗淡下去。傅杳杳转头看百里貅,见他脸上已然挂上一副讥讽笑意,幽幽道:“不愧是仙门,三百年过去,依旧这般卑鄙无耻。”   傅杳杳问:“你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百里貅说:“引我过去罢了。最近你大赦妖人的事他们想必也知晓了,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目的释放妖人,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必然不会对这批妖人视而不见。”   傅杳杳咬牙切齿:“这些修仙之人做事怎么总像反派一样!”她紧张又担心:“那我们还去吗?”   不去的话,那几十个妖人就这么无辜被杀吗?   百里貅笑了一声:“自然要去,不去怎么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傅杳杳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提前布置了陷阱……”   百里貅手指抬起她下颌,低头吻了她一下,风轻云淡地说:“你永远不必怀疑我的实力。”   傅杳杳:“……”   可恶!被他装到了!    第38章二更   斩妖卫道的事很快在整个修仙界传开。   大家都听说, 前段时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妖人,突然疯狂攻击凡人。他们虽然力量弱小,但身体上有妖兽的特征, 爪子和牙齿都是能用来攻击的武器。   仙门中人赶到时, 正看到两个妖人露出利爪,生生刺穿了凡人的皮肉,掏出了他的心脏。   好在仙门接到消息便立刻动身, 将这群妖人一网打尽,减少了这场暴.乱的伤亡。为了震慑妖魔以儆效尤,也为了给死去的凡人一个交代,仙门决定在上京处决这批妖人, 以卫人界之安,仙门之道。   尽管大家都疑惑为何弱小卑微的妖人会突然发狂, 但伤亡已经造成,他们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除了晏长舟。   他从上京归来, 片刻未得休整,直接去拜见了七星剑派的掌门,他的师父承擎剑尊。承擎一见自己这小弟子满面严肃,便道不妙。   果然, 晏长舟行完礼便直接道:“师父, 对于近来仙门斩妖一事,徒儿有事要禀!”   承擎剑尊叹了声气。   晏长舟不给他叹气的机会:“徒儿在那些发狂的妖人身上发现了丹鹤香的痕迹, 他们是中了丹鹤香才会突然发狂攻击凡人, 而丹鹤香素来是修仙界用以激发潜力的东西。而且这群妖人来历古怪, 徒儿追寻线索, 发现自从魔界下达禁妖令后, 那些与魔修勾结的修士便担心惹火上身, 急于出手这批还未售出的妖人。直到前不久,这群妖人突然被一个神秘人买走,紧接着他们便出现在上京,四处袭人。据那修士所说,买走这批妖人的神秘人也是仙门中人,徒儿怀疑这其中有阴谋,那群妖人罪不至死,他们命运本就艰难,不该再遭此大难!”   承擎剑尊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这个哪哪都好就是太过正直的小徒弟。他的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坚守着仙门中人庇护苍生的信念,像他手中那把执苍剑一样,长成了一把绝不弯曲半分的铮铮长剑。   从执苍剑选择他的那天起,就注定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仙门需要这样的人,可有时候,这样的人又会让他们头疼。   晏长舟并不是蠢人,相反,就是因为他极度聪明,才能成为年轻一辈子中的魁首。发现承擎剑尊神情古怪半晌没说话,他神情凝重起来,沉声喊道:“师父!”   承擎剑尊走上前将他扶起身,叹道:“长舟,此事你不要再管了,只需交给仙门那些前辈。”   晏长舟紧紧皱着眉,半晌问:“是因为百里貅?”   承擎剑尊一边感叹他的聪慧一边叹道:“是。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将他引来。九华掌门率领仙门众领袖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来,你万万不可干扰他们的计划。”   晏长舟脸上涌上不可置信的愠怒:“要战便堂堂正正地战,我仙门何时竟沦落到要以无辜者为饵的卑劣手段来对付敌人?身为仙门领袖更该以身作则,他们如今这般作为又跟妖魔有何区别?”   承擎剑尊呵斥道:“长舟慎言!堂堂正正?说得轻松!上次仙试一战你也看到了,正面对敌我们根本不是百里貅的对手!仙试一战多少无辜弟子身消道陨,皆死于他手!若再不将他拿下,将来不知还有多少无辜者枉死。如今牺牲几个妖人,便可换来人仙两界的和平,又有何不可?”   晏长舟看着从小教导自己的师父,在这一刻竟觉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字一顿道:“妖人也是无辜者,人仙两界的和平不该以牺牲他们来换取,守护苍生是我们仙门的责任,若是做不到,那是我们的过失!修仙之人手中之剑,永远不能斩向无辜之人!”   承擎剑尊不想再与他争辩。尽管他心中也并不认可越千山这一次的行为,但他也的确如越千山所说,没有别的可以对付百里貅的法子。总得有取舍。   比起素未谋面的妖人,他自然更偏向仙门弟子。   越千山说过,这次有满城阵法加持,势必不会再让百里貅逃脱。只能希望这一次能彻底将魔头了结,再也不会有无辜者枉死。   承擎剑尊挥手在房中下了一道封印,满面威严道:“为师要去上京随众仙友擒杀百里貅,你口不择言,便在此好好反思,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话落,消失在房中。晏长舟祭出执苍剑挥向房门,果然被一道结界挡了回来。晏长舟却并不恼怒,像是提前有所准备,盘腿在房中坐下开始打坐修炼。日夜轮换,翌日一早,他用传音法宝传了一道消息:“引燃符咒。”   那头立刻回道:“是!小师叔!”   门口骤然燃起一道火光,晏长舟趁机挥剑,借助符咒燃烧时的威力,将结界劈开了一道裂缝,然后化形而出。   他从不是遇事便莽撞冲上前的鲁莽之人,明知此事不简单,怎么可能毫无准备便跑来跟师父对质。他早料到可能有此一幕,进屋之前便在门上贴上了一张符咒,以避免被困于此。   一出去,在外守了一夜的少女便跳了出来,紧张道:“小师叔,你真的要违逆师尊的命令吗?”   晏长舟看了一眼手中的执苍剑。   是执苍剑选择了他,从他握住这把剑的那一刻起,他的所作所为都要对得起它的选择。   晏长舟没有说话,只是步伐坚定地朝前走去。   ……   上京近日热闹无比。因为明日便是仙门定下的斩妖日,妖人是多稀奇的玩意儿,大多数人只听过没见过,此次仙门要在闹市斩杀妖人,连其他域的许多人都赶来看热闹。   傅杳杳和百里貅也在其中。   既然知道这是仙门引他前来的陷阱,此次便不能贸然行事。虽然以百里貅的意思,只要释放三千孽气把整座上京劈成一座空城就行了……   傅杳杳严肃阻止并教训了他一顿。   此次仙门众人齐聚上京,他的神识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堂而皇之地覆盖整座城池,而且不知这群无耻的仙门中人用了什么办法,他一时半刻竟找不出他们囚禁妖人的位置。如果他们像他上次那样将妖人装在随身空间里,那就更找不到了。   傅杳杳提前把妖人救出来的计划也失效了,似乎只能静待明日的到来。   随着夜幕降临,白日喧哗的上京城也安静下来。   某一处府邸,晏长舟放飞掌中一只仙纸鹤,它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光点,然后展翅朝某处飞去。   晏长舟立刻施法隐去身形跟上。   此前他听说上京有妖人作乱害人,立刻赶来阻止,便是在那时发现了妖人身上的丹鹤香。他直觉此事有异,可还没来得及细查,妖人便被前来接手的仙门中人带走了。   他趁他们不注意在其中一只妖人身上施了一道术法,此时这只仙纸鹤便能寻着术法找到被囚的妖人。    第39章   冬夜月凉, 风里送来某枝寒梅的冷香。   仙纸鹤在夜色下平稳飞翔,最终停在一座府邸的墙垣上。这是一座并不起眼的住宅,门口没有点灯, 在凉凉月色下透出几分不寻常的黑。   仙纸鹤停歇在墙垣上缓缓扇动翅膀, 晏长舟伸手将它收回来,然后轻手轻脚跃过墙垣,在跳进院子落地的那一刹那,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紧接着白光闪烁,周遭的一切都瞬间消失,他被卷入了一个异空间。   脚下是滚滚岩浆, 他就站在唯一一块矗立的石柱上,可岩浆正在翻滚上升, 石柱也在一点点碎裂。滚烫的温度烧得他浑身大汗,几乎能闻到自己汗毛被烤焦的味道。   晏长舟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幻境。   他眉头紧蹙祭出执苍剑, 调动浑身灵力,执苍剑发出铮铮嗡鸣,光芒大作,不过一息之间, 他已挥出九九八十一道剑光, 劈向了四面八方。   他不知道如何解除这个幻境,但剑修只要有剑在手, 便只会一往直前。   七星剑法他已全部习得, 哪怕只是元婴修为, 使出七星时气势也如山崩地裂摧枯拉朽, 震得这幻境竟有一瞬间的摇晃。岩浆已经升到他脚边, 眼见便要将他淹没, 四周突然轰地一声化作了齑粉。   晏长舟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哪还有什么火山岩浆,他还是站在墙内的院子里,而他对面站着十多位仙门领袖,正脸色漆黑盯着他。   穆逍站在最前面,看那睚眦欲裂的模样,简直要忍不住来掐死他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厉声:“长舟过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晏长舟看见他师父承擎剑尊也在其中,脸色很不好看。他倒是会审时度势,立刻收剑走过去,默默站到师父身后。   穆逍忍了又忍,缓缓呼出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承擎剑尊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承擎剑尊沉声道:“孽徒顽劣,此事结束后我定好生教导。”   穆逍大怒:“诱捕百里貅的阵法都被他破坏了!你一句好生教导便想轻轻揭过?!”   承擎剑尊虽然现在也很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孽徒打一顿,但剑修一向护短,冷声道:“我们本也没把握百里貅今夜一定会来,何况这幻境连长舟一套七星剑法都捱不住,还妄图困住百里貅?我看还是静待明日大阵吧!”   说罢就带着晏长舟走了,留下一群人看着为了救出晏长舟被迫毁掉的阵法唉声叹气。   最后越千山开口:“罢了,我们本也不指望这道幻境能拿下他。”   穆逍还是愤愤:“但此阵可以将岩浆火毒打入他体内,滞缓孽气的生长速度!如今战前准备都被打乱,明日百里貅全盛而来,我看诸位也没把握拿下他吧!”   邢思暖一向看不惯他,抄着手冷冷道:“事已至此,你说这么多还有个屁用。散了吧,百里貅今夜是不会来了,养好精神,明日再战。”   说完率先走了。   众人看看已经失去效用的阵法,也都叹息着离开。   没有人注意,夜色中一道无形强大的神识随着夜风一道掠过墙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余下一声无声的冷笑。   客栈内,傅杳杳正焦急地等待着,见百里貅睁眼立刻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比起明日在行刑台上救人,傅杳杳当然更希望今晚就能把妖人救出来。但仙门法宝众多,要真心想藏,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百里貅察觉到的这处异常现在看来也是他们故意布下的诱饵陷阱。   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翌日傅杳杳在百里貅怀里醒来,她听到街道上传来闹闹哄哄的声音,夹着几声“观刑、妖人”,赶紧推推百里貅:“我们什么时候去?”   百里貅懒洋洋埋在她颈窝,睫毛在她柔软的肌肤上扫来扫去,“急什么,最厉害的人物都是最后登场。”   傅杳杳紧张的心情都因为这句话笑没了。   她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除了本命法器青骨伞,她还揣着许多渡寒江炼制的用来救命的法宝,防御攻击的都有,跟着魔头一起搞事太危险了,必须准备充分!   结果百里貅说:“你在这里等我。”   傅杳杳顿时不干:“不行!我是那种偷生怕死的道侣吗?不管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陪你一起闯!”   百里貅很感动,然后拒绝了她:“有你在我会分心。”   今天势必有一场大战,仙试那一次她便差点被八音阵伤到,如今他更不可能带着她去冒险。   傅杳杳嘴巴噘得顿时能挂水桶。   百里貅笑着低头咬住,舌尖轻轻扫过她齿根。接吻次数多了,现在他的技术已经直超傅杳杳,显示出了天赋的差距。傅杳杳很快被他亲软在怀里,他离开她的唇,学着她之前的动作蹭了蹭她鼻尖:“我很快回来。”   傅杳杳不想让他分心,只好点头。   百里貅又亲了她一下,然后消失在房中。   傅杳杳在床上瘫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朝外看去。冬日暖阳正笼罩着这座城池,街上人群拥攘,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她看了几眼,正打算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城中突然冲天而起无数道红光。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些犹如擎天柱一般的红光,在青天白日下,它红得那么浓郁,像由鲜血浇筑,透着令人心惊的能量。   傅杳杳瞳孔大张,也顾不上外面都是人,从窗口一跃而出飞到房檐上。站得高了,视野也开阔起来,加上拓宽的神识,她看见整座城池几乎都布满这道红光。   它们分布在不同的区域,由点成线,最终在冲天的那一刻连成了一个覆满整座上京的阵法。   这是仙门为百里貅准备的大阵。   当他踏入上京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陷入阵中了。   启动阵法的阵眼以斩妖台为中心朝四周延伸一里,百里貅一旦踏入阵眼区域,感应到魔气的阵法就会立刻启动。   繁华的上京在一瞬间消失,四周红雾弥漫,诡异安静。百里貅缓缓打量这个异空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凭这也想困住本尊?”   鲜血翻涌的阵法很快汇集在他脚下,阵中道道纹路犹如一条条淌满鲜血的沟壑,血水中伸出无数只滴血的手,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攀抓,枯瘦干瘪的鬼爪像铁链将他整个人都颤缚住。   百里貅大笑不止:“堂堂仙门,竟炼制如此恶毒的阵法,真是卑劣不减当年啊!”   朦胧红雾中传出一道怒声:“对付你这个魔头还分什么恶不恶毒!”   明明没有显出身形,百里貅却凭借这一句话认出了对方,幽幽道:“穆逍,本尊不来找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他一顿,幽幽笑起来:“你想知道穆音是怎么交待我的吗?”   穆逍浑身一颤,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穆逍这个名字一出,盘旋在百里貅识海的仇恨轰然大涨,几乎将他淹没,那声音像惨死的厉鬼一样充满了怨毒,透过红雾传进穆逍的耳朵:“穆音让我将你抽筋扒皮,挖出你的眼珠,剖出你的心脏,一刀刀剜出你的骨头,一滴滴放干你的血,叫你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穆逍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他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他比这仙门任何一个人都害怕百里貅,更迫切地想要杀死他。   他忍住战栗,咬牙喊道:“血鬼阵已成,三千孽气无法再生,我们上!”   话音落,磅礴法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异空间的交战并没有影响到人间的上京,前来看热闹的凡人将斩妖台围得水泄不通。傅杳杳赶到的时候看见几十个被捆住的妖人都跪在台上,几名修士提着刀剑,正准备斩妖。   她祭出青骨伞正待上前,几道剑光先她一步劈向台上,击落了修士手中的武器。   几人看见来人提剑上台,纷纷大怒:“晏长舟!你什么意思?”   晏长舟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如今稍有修为的人都进入异空间对付百里貅去了,留下的这几人虽也有元婴修为,但剑修的修为素来和他们的能力不对等,一个元婴修为的剑修越阶挑战化神期修士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是晏长舟这种年纪轻轻就习得全部七星剑法的天才。   台上瞬间交上手,台下的围观群众也乱作一团,不知道为什么妖还没斩,仙长们自己先打起来了。   正打得难分难舍,几朵青莲飞落,修士一碰便皮开肉绽,惨叫着连连后退。晏长舟一回头,看见半空中浮着一位撑伞的少女,妖妖青莲在她身周绽放,艳到极致。她淡淡一挥手指,便有一朵莲花飞刺而来。   几名修士很快遍体鳞伤倒地不起。   傅杳杳收伞轻飘飘落在斩妖台上,看了晏长舟一眼,似乎没打算和他交手,转身开始解救妖人。   晏长舟皱眉,片刻喊出她的名字:“傅姑娘。”   傅杳杳将几十名妖人都收进自己的乾坤罐,终于转过身看向他。那眼神淡淡的,却又透着清澈的光亮,晏长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羞愧,低声道:“此事,是仙门做得不对。”   傅杳杳不知道说什么,也没什么想说的。她知道百里貅陷入险境了,可以她的修为,并不能打破异空间。   晏长舟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他立刻握紧执苍剑挡到傅杳杳前面,“傅姑娘小心!”   身后的傅杳杳却突然惊喜地喊出声:“磐伏!是你!”   空中显出一道人影,妖王不同她第一次见他时人身兽尾的模样,一身红袍飘在空中,面色凝重对傅杳杳道:“到我身后来。”   傅杳杳立刻就要去。   晏长舟突然抓住她手腕,见傅杳杳回望过来,神情经过几分挣扎,最终还是咬牙道:“傅姑娘,回头是岸!”   傅杳杳朝他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友善的笑,晏长舟听到她问:“你怎么知道你所站的地方就是岸呢?”   晏长舟手一颤,傅杳杳抽回手,坚定地走到磐伏身后。   妖王的神识犹如万兽冲撞,咆哮着冲开了异空间的结界,空无一物的半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先是摔落下来十多具仙门中人的尸体,紧接着血水倾覆,像大雨一般浇落,那翻滚的鲜血落在谁身上,谁便顷刻被腐蚀成一滩血水。   底下的凡人尖叫着逃窜,晏长舟立刻布置结界阻挡血水,疏散人群。异空间像镜子一样一片片碎裂,以越千山为首的仙门领袖纷纷重伤落地,吐血的吐血,昏迷的昏迷。   相比他们的狼狈,浑身是血面色似鬼轻飘飘落在地上的百里貅就显得从容多了。   磐伏口中发出一声野兽的嚎叫,转瞬化作妖兽形态,两步奔至百里貅身前,驮着他和傅杳杳很快消失在空中。   有人还想追,越千山厉声道:“先收血鬼阵!不可再伤凡人!百里貅孽气已除,下次再见必是他的死期!”    第40章   百里貅衣袍湿透, 湿哒哒地往下滴血,把磐伏浑身皮毛染得透红。   傅杳杳想给他输送灵力,被他按住动作圈在怀里。他声音带些疲惫的倦意, 下巴搁在她头顶, 低笑了一声:“你这点灵力够什么用。”   傅杳杳着急:“那我们去暗渊,去拿你的水晶球。”   百里貅轻轻摩擦她手指:“不用,还死不了。”   说话间, 磐伏已经带着他们进入北域。他能感受到百里貅伤势过重,连平时总逼得人不敢靠近的强大神识都维持不住。百里貅树敌太多,若魔殿的魔将看到他这副模样说不定瞬间就会反了他。磐伏自认为北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径直将他带来了北域。   傅杳杳很快看到很多朵发光的蘑菇。在这暗无天日的林间, 这些蘑菇散发着柔和又漂亮的光芒,像一把撑开的伞高高大大地长在林间, 将这片天地照得梦幻又美丽。   磐伏住在最大那颗古树的树屋上。树藤编织的房间并不大,墙面挂着许多兽皮铁器, 还有一些瓜果酒水堆在树木制成的案几上。相比于百里貅的魔殿,妖王的住处明显要寒酸接地气的多,像某个原始部落首领的屋子。   他等两人落地后便恢复了人形,见百里貅从善如流地躺到他的床榻上, 眉毛抖了一下, 硬着声音说:“你们可以在此休整养伤,不会有人打扰。”   傅杳杳很真挚地说:“磐伏, 谢谢你。”   因着上次不愉快的告别, 磐伏神情有些不自在, 声音也硬邦邦的:“你们是为了救我的族人才陷入仙门的陷阱, 我岂可坐视不理。”   傅杳杳:“还是谢谢你!”   磐伏神情缓和了一些, 平静道:“需要什么跟我说, 北域什么都有。”   百里貅在后面哧的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磐伏不理他,对傅杳杳说:“把他们交给我吧。”   他说的是被仙门诬陷的那群妖人。   傅杳杳随他走出去,将乾坤罐里的妖人放了出来。他们恐慌不安抱在一起,许多都是人为繁殖的妖人,并没有来过北域,不知道如今身处何处,惊吓不已。   妖王看他族人的神情很是温和:“我是磐伏,这里是妖人的领地北域,今后就是你们的家,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   有几个妖人顿时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痛哭声。   傅杳杳看了两眼,转身回到树屋。   百里貅还半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磐伏一走,他连最后支撑的气势都卸下了,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虚弱来。傅杳杳把准备的高品丹药全部喂给他:“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杀了他们很多人。”   傅杳杳摸着他被鲜血沁透黏糊糊的衣摆,肩膀耸了一下,眼眶渐渐红了。百里貅牛逼轰轰的神情一僵,听到她抽泣着问:“他们不值得你赔上性命,你不要每次都想着和他们同归于尽好吗?”   满身伤痕都没觉得疼的百里貅此刻又感觉到钻心的痛。   他握住她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亲,很认真地保证:“好,以后不会了。”   傅杳杳看着眼前这个令仙门惧怕的少年,不管他在世人眼中是如何凶残嗜杀,她依旧认为他简单纯粹。三百多年的囚禁让他思考事情仍遵循本能,他只知以杀止杀,却不知杀人诛心。   这未必不是仙门所期望的。   只要他只知杀戮,他们所做的那些事便永远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傅杳杳重重揉了下眼睛,看着他满身鲜血对仙门的怨念直线高涨,一边帮他把衣袍脱下来一边咬牙道:“他们对你和穆音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死反而是简单的报复!真正的报复,是从他们最在乎的地方击溃他们。打碎他们伪善的面具,揭露他们无耻的行径,让他们名声扫地,形象崩塌,被世人咒骂,被仙门排挤,从此从人人仰慕的云端跌落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泥坑,这才叫报复!”   百里貅任由她剥去衣衫,看着她满脸愤懑的模样,半晌,忍不住笑起来。   傅杳杳:“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百里貅把她拉到怀里埋进她颈窝,低笑着说:“没什么,第一次发现你也会伸爪子。”他明明没有嗅觉,可每次这样亲密地接触却好像都能闻到温热的淡香,“我很高兴你站在我这边。”   很高兴她每次都坚定地选择他。   傅杳杳不知为何又有点想哭,她眨眨眼,半晌,轻声又坚定地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这世上没有爱你的人,我来做第一个。”   脱下染血的衣袍,百里貅赤.裸着上半身,墨发交缠着伤口,美人战损格外诱人。傅杳杳怪不好意思地看了两眼,视线突然顿住,“你的纹身呢?”   他身上之前长着和百川归相似的阵法图,道道魔纹就顺着这些阵图生长,可如今他身上除了伤痕,什么也没有了。   她脸色有点白:“这就是他们此次的意图对吗?消除你身上的阵图,以后就没有三千孽气了?”   百里貅笑得有些讽刺:“他们的确是这般打算,不过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一抬手,傅杳杳便感受到周围魔气涌动,全部朝他涌来,而消失的阵图犹如树根再一次从他身体里长了出来。   傅杳杳惊讶得说不出话,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还、还挺好摸的呢,有腹肌!   百里貅解释道:“当初他们为了让灵气转化得更快,将这道阵法刻入了我的神魂。如今它已与我神魂一体。区区血鬼阵便想抹去,真是天真。”   他承受了更大的痛苦,也得到了他们触不可及的力量。这是仙门的福报啊。   傅杳杳似懂非懂,只是问他:“刻进神魂,是不是很痛?”   百里貅一挥手指,换上新的衣袍,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已看不出什么伤势,低头亲了亲她担忧的眼睛:“不痛。”   屋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磐伏神色凝重地冲进来:“怎么了?!”   他感受到魔气的涌动,还以为百里貅出了什么事,结果一进来就看见百里貅一脸烦躁地看着他:“无事,退下。没本尊命令不准再来。”   磐伏胸口起伏,一向与世无争的妖王气得咬牙了:“百里貅,这是我的住所。”   百里貅:“现在是本尊的了。”   妖王生活环境简单,大约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脸都气红了:“你最好客气一点,若不是我救你……”   百里貅冷笑一声打断他:“要不是你多此一举,本尊已将仙门中人杀光了。你扰乱了本尊大计,还有脸邀功?趁本尊现在心情好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不然,本尊正好缺一副妖骨……”   傅杳杳感觉磐伏要扑过来咬死他了。   她一伸手按在百里貅脸上:“闭嘴!”朝胸口剧烈起伏的磐伏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磐伏,有什么需要我会来叫你的,你先去忙吧。”   磐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百里貅不高兴地咬了下她掌心。   傅杳杳无语戳戳他的脸:“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人家好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百里貅不屑:“懦弱的废物。”   傅杳杳教育他:“人都是会有改变的,他以前视而不见,如今不也为了族人现身相救了吗?要是总揪着以前,那我现在是不是不该理你,毕竟你以前总想着杀我。”   百里貅:“……”   他被说服了,但看磐伏还是很不爽。   这种不爽有点类似同族的小辈总想和长辈作对的叛逆,熊孩子总是试图挑战族长的权威。   北域深处没有瘴气和妖兽,只有发光的蘑菇和永久的安宁。发现傅杳杳再一次来到北域,那些被她救下的妖人都很高兴,纷纷邀请她去自家做客。   有些住在树屋上,有些住在蘑菇里,有时候看到漂亮发光的蘑菇里钻出来一个耳朵尾巴毛茸茸的小妖人,她会有种身处童话世界的错位感。   或许,她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永远住在这个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衣角被扯了扯,傅杳杳低下头,看见是个长耳朵的小妖人,满眼期待地问她:“杳杳姐姐,他们说你把伤害我们的坏人都赶走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啦?”   傅杳杳摸摸她耳朵:“这里不好玩吗?”   小妖人说:“可是我听说外面更好玩,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很想出去看看,我可以去吗?”   傅杳杳笑起来:“现在还不行,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了。”   大环境的形成需要时间,当禁妖令和放妖令成为约定俗成的观念,就是妖人踏出北域的时候。   上一次来北域的时候百里貅并不受族人的欢迎,他的气息太过强大,对于对情绪感知敏锐的妖人来说,他危险又锋利,令他们不敢靠近。   但这一次他们知道,这个强大又可怕的同类在外面的世界帮他们清除坏人,虽然还是怕他,但看他的眼神却友善了很多。知道他受伤了,每天都有小妖人偷偷爬上树屋往里面扔东西。   百里貅今天第十次被果子砸到头。   他面无表情捂着自己后脑勺,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确定他们这是在欢迎我?”   傅杳杳:忍住,不能笑。   她捡起果子洗一洗,咬一口,满意地递到他嘴边:“好甜,你尝一尝!”   百里貅现在只想把外面扔了果子不走还趴那偷看的小妖人拖进来打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吃,你自己……”   傅杳杳咬了一口,叼着半块果肉凑到他唇边,喂进他嘴里。   百里貅浑身暴躁像被瞬间扑灭的火,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傅杳杳贴着他额头,笑眯眯问:“甜吗?”    第41章一更   屋外偷看的小妖人看到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 一个没扒稳,尖叫着摔了下去。   傅杳杳在尖叫声中羞恼地把扑上来的大魔头推开,百里貅顺势倒过去, 舌尖意犹未尽地抵了下齿根。傅杳杳从窗口探出身去, 看见小妖人掉在人身兽尾的磐伏背上,正笑嘻嘻地从他背上跳下来。   磐伏点头朝她示意,也学着小妖人的模样扔了一个小木瓶上来:“给他的药。”   小木瓶里装着几颗成色极好的丹药, 看上面形成的纹路,竟然都是万金难求的八品丹药。磐伏声音还是硬邦邦的:“不够再跟我说。”   傅杳杳十分感动,正要开口道谢,百里貅从后面走上来, 伸手拿过小木瓶后直接对瓶吹,几颗八品丹药全部被他一口吃了。吃完后朝瓶口朝下倒了倒, 在磐伏懵逼的神情中顽劣一笑:“不够。”   傅杳杳:……   没被打过是吧?   磐伏又被气得脸色通红,霸气的尾巴狂躁地甩来甩去, 最后还是咬牙道:“知道了!”   百里貅:“退下吧。”   磐伏:“……!!!”   傅杳杳:“跟人家道谢!”   百里貅拽得二五八万:“为本尊效劳是他的荣幸……”   傅杳杳龇牙揪他头发。   百里貅:“……谢谢。”   磐伏冷哼一声,抱着小妖人走了。   那小妖人在他怀里双手捧着嘴喊:“杳杳姐姐,你想要的大蘑菇我们找到啦!”   傅杳杳拖着百里貅去看蘑菇。   被妖人当做住所的蘑菇叫月下铃。它们结出的果子像一颗铃铛,落在哪里就会长出一颗蘑菇, 是只有北域深处才有的奇幻植物。   一朵蘑菇里一般只住着一只妖人, 傅杳杳和百里貅身高体长,尽管眼前这朵月下铃比她见过的所有蘑菇都要大, 但两人钻进去后还是得蜷缩在一起。   密闭的空间总让人觉得安全感十足, 傅杳杳蜷在百里貅怀里, 好奇地伸手去摸像萤火虫一样散发微光的菇伞。这一刻世界静寂,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百里貅起玩心踹了一脚, 月下铃像橡皮胶一样往外凸出一个脚印, 弹回来的时候发出“啵”的一声。   傅杳杳觉得这太好玩了,也捏着拳头捶上去,触感又软又黏,“啵啵啵”的声音不停响起,她在他怀里笑作一团。   百里貅:……   真有这么好玩吗?   于是漂亮的月下铃像肚皮里装了两个顽皮的孩子,一会儿凸出一个脚印,一会儿凸起一个拳头,菇伞随着笑声在光芒中微微摇摆,有如母亲的轻抚。   气温渐渐升高,狭小的空间里都是两个人交缠的味道。傅杳杳听到他平静的心跳,在这不可多得与世隔绝的时刻,他不怒不恨,好像只是这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员。   她贴着他心口,突然有些怅然:“好想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没有仙魔不死不休的争斗,没有背负的血海深仇,像碌碌无为的凡人一般宁静地过完这一生。   百里貅嗅着她头发,很平静地说:“等我杀完最后那几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以前他想要毁灭一切,什么无不无辜,在他眼中不过都是死物。可如今他已经见识过人间的袅袅炊烟,仙门的纯真忠义。   她喜欢这个鲜活的世间,他便为她留下来。   识海里那股无法消亡的仇恨似乎感受到他的想法,不甘心地咆哮起来。可慢慢扩大的那片绿洲坚不可摧,它被逼得一退再退,只能不甘心地盘旋在仅剩的边缘之地。百里貅站在这绿洲边缘,冷笑看着它扭曲挣扎,却再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穆音的仇恨从来不是他的仇恨。   她想要三界为她陪葬,忘了这世上还有深爱她的人。   傅杳杳突然问:“穆音还有亲人吗?”   当年的仙灵根天才,仙试魁首,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不可能没有背景,至少,她的师门呢?   百里貅埋在她颈窝,像睡着了一样,声音很淡:“穆音的父母曾是玉鼎派的掌门,后来穆音突然消失,他们遍寻三界都没有找到女儿的踪迹。彼时恰逢穆音母亲渡劫,因痛失爱女,她心神不稳,天雷落下之际渡劫失败,魂飞魄散了。”   傅杳杳心头一酸,想到那位因为女儿失踪无法再维持修为渡劫的母亲,差点落下泪来:“那、那穆音的父亲呢?”   “穆卓义痛失妻女,他一夜白发,修为骤降,差点走火入魔,从此退隐闭关,不再过问世事。”   傅杳杳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仙门典籍:“我记得,玉鼎派如今的掌门叫穆逍,他是穆音的哥哥吗?”   “他啊……”百里貅幽幽笑了一声,傅杳杳从那笑意里听出冰冷的杀意:“他是穆卓义的养子,穆音的义兄。”   穆逍这个名字一出,识海里那股滔天恨意再次失控,咆哮着在识海横冲直撞。   百里貅闭上眼,将这股被影响的愤怒杀意压制下去才继续开口:“穆音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心悦于他,但碍于兄妹身份,这份心意只有两人知道。后来穆逍利用穆音这份爱慕,将她骗进了仙门为她准备的牢笼。”   天赋奇绝的穆音死后,一直被压一头的穆逍继任了玉鼎派掌门之位,在九华仙宫的帮扶下迅速崛起,成为如今人人称颂的穆掌门。   世人赞他风光霁月,忠义仁孝,在玉鼎派一蹶不振之际独挑大梁,凭一人之力将玉鼎派发展到如今鼎盛之态。   却不知这一切的惨剧都是由他造成。   恶鬼披着人皮,享受抢来的一切荣华,也不知午夜梦回,有没有害怕过。   他该害怕、该忏悔、该被世人唾弃,死不足惜。   傅杳杳拳头捏得很紧,抬头看到百里貅的神情,愣了一下:“你已经有计划了?”   百里貅幽幽笑了一声:“很快就是穆逍的生辰了。按照仙门习惯,这一年他该大办寿宴了。”   傅杳杳皱眉:“可是他知道你会去杀他,还敢这么招摇吗?”   百里貅抬起手掌,掌心浮现一团电光雷鸣的孽气:“他们以为我的孽气消失了。”   傅杳杳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你引过去。”   届时提前布好天罗地网,又有整个仙门的人在此,围剿一个失去孽气的魔头那不是手到擒来?   仙门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被当做诱饵的穆逍很是不满,十分憋屈。上次在血鬼阵中,百里貅那番话让他最近日夜难眠,每每闭上眼总是会看见穆音大着肚子满眼怨毒地盯着他。   自从得知百里貅从阵法里逃脱后,他便没有睡过一夜好觉,修为更是停滞不前。   他本以为归元宗满门被灭后便会轮到自己,可一等再等,百里貅仿佛戏耍他一般,让他日日陷入惊恐之中,不知这把刀何时才会落下来。   这次血鬼阵围剿百里貅,让众人都清楚意识到,他对穆逍的恨意超过了其他所有人。   也对,谁能忍受被亲密之人背叛的滋味呢?   失去孽气的百里貅一旦躲进魔界不再现身他们便拿他没办法,率领仙门攻打魔界也不现实,只有用他最恨的人将他引出来,才能彻底解决这个仙门的心头大患。   从血鬼阵出来后身受重伤的穆逍本想寻求仙门的庇护,没想到他们不仅不保护他,还要将他推出来做诱饵。穆逍一边怨恨他们的卑鄙无耻,一边不得不答应在寿宴到来之际宴请众仙门以此诱杀魔头的计划。   玉鼎派很快忙碌热闹起来。   明面上是在为掌门寿宴做准备,实则仙门领袖早已聚集在此为布阵围杀做准备。   这份热闹也传到闭关的穆卓义耳中,他在一个清晨走出了曾与妻女度过无数快乐时光的庭院。再次看见阳光,他眯起浑浊的眼睛,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年。   他鼎盛时期已有化神后期的修为,可惜当年在妻子魂飞魄散后发现女儿的命珠也碎了。命珠既碎,他的女儿在失踪一年后终于不知死于何处了。于是一夜白发,走火入魔之际强断修行,导致修为急速倒退,如今只维持在元婴修为。   三百年不曾开过的院门突然打开,端着仙酿玉液经过的婢女震惊得差点摔了紫木盘。   一道灵力稳稳PANPAN托住酒盘,婢女重新端稳盘子,听见对面老态龙钟的老人亲和问:“何事如此热闹啊?”   修仙之人尽管上了年岁,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身体形象苍老至此。   婢女终于反应过来此处住的是谁,立刻跪下行礼:“弟子拜见师祖!回师祖,后日便是掌门寿诞,玉鼎派要宴请众仙门,弟子们正在为寿宴做准备。”   穆卓义晃神一刻,不知是笑还是叹:“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啊。”   他拖着蹒跚的步子朝前走去。   三百年时间,玉鼎派早已改头换貌。当年他闭关前遣散了坐下弟子,将掌门之位传于穆逍后便不再过问派中之事。如今一路行来,仿佛身处陌生之地,再也不是当年由他开宗立派的玉鼎了。   派中人来人往,没有人认识这个看上去像凡人一样年迈佝偻的老人。他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奇怪和疑惑,但正值掌门寿诞之际,本就有各派仙友前来祝寿,混进一些散修倒也正常。   如今的玉鼎派层楼叠榭、丹楹刻桷,犹如真正的仙境,穆卓义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走到了掌门殿。   还好,掌门殿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修为虽已倒退至元婴,但神识敏锐,还是在第一时间感知到紧闭的殿门后有许多道强大的气息。穆卓义站在阶前打量这座他熟悉无比的殿楼,三百年的时间没能改变它的恢弘,也没能淡化他心中失去妻女的痛苦。   一路过来日新月异,只有这掌门殿饱经风雨仍如老朋友矗立在原地,日光倾覆下一片阴影,好像它低下头在和他打招呼。穆卓义一时悲从中来,跪坐在殿前嚎啕大哭。   哭声传进正在商议诱杀魔头的掌门殿中,几人面色不虞:“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穆逍因为在寿诞之日被推出来当诱饵本就满心愤怒不满,如今听这哭声更是烦躁,一道尖锐的神识毫不客气地挥出去。他这三百年修为大涨,前段时间刚步入大乘期。   本意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将他赶走,倒也没有用全力,孰料这一击犹如鱼入大海,竟被对方悉数化去。   这一神识碰撞间穆逍蓦地感应到一道久违的熟悉感。他八岁在一场寒冬雪灾中被穆卓义救下,此后便一直由穆卓义悉心教导,教他修行,传他功法。   他对穆卓义的气息无比熟悉,此时意识到殿外痛哭的人是谁,一时失控,猛地站了起来。   神识相撞,穆卓义自然也知道殿内的人是谁了。他抹干眼泪,怅然地走上台阶,推开了掌门殿的门。殿内一众惊讶的面孔悉数落入他眼中,都是一些熟悉的旧面孔啊。   穆逍身形晃了一下,很快稳住,疾步走过来:“义父!你怎么突然出关了?”   穆卓义看着自己这位丰神俊逸的义子,三百年过去,他竟已看不透他的修为。想到这些年他将自己留给他的这个烂摊子发展得如此蒸蒸日上,一时之间情难自已:“逍儿……”   ——“竟是穆掌门!”   ——“三百年不见,穆掌门竟已苍老至此!岁月磨人啊!”   ——“当年的打击对穆掌门太大,唉,本是一对神仙眷侣,爱女又如此出众,真是造化弄人。”   ——“穆掌门,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在场都是如今仙门可与百里貅一战之人,他们有些人并未参与当年穆音之事,看见穆卓义自然是真情流露。可那些心里有鬼之人难免别扭,毕竟穆卓义一家的惨剧是由他们一手造成,看见他如此老态龙钟的落魄之样,愧疚没几分,难堪倒是真。   特别是穆逍,近来常常被穆音厉鬼索命一般入梦,此时乍见穆卓义,更是心慌:“义父,你怎么出关了?有什么需要你传信逍儿便行,怎么还亲自出来了?”   穆卓义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我也不知道,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突然就醒来了。”到底曾是一派之主,很快恢复如常,眼神也清明起来,看见在场许多老友,心中畅快不少:“三百多年,也该出来了。”   有人喝道:“说得对!有穆掌门相助,我等对付魔头又有了一份胜算!”   穆卓义惭愧摆手:“不敢,我如今已退至元婴修为……”他顿了一下:“什么魔头?”   穆逍在他旁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和九华掌门越千山对视一眼,越千山投来一个不必忧心的眼神。   等众人将大魔头百里貅的光辉事迹悉数相告后,穆卓义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短短三百年,魔界竟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凶残弑杀的魔头。他沉声问:“可知他是何来历?这千年万来魔界与我仙门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有所冲突也不过小打小闹,并无深仇大恨,这百里貅何故一来就灭人满门,还总是屡屡杀我仙门弟子?”   他这话把当场之人都是问得一愣。   好像从没有人问过,这大魔头是何来历。   他就是凭空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大家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灭了归元宗满门。于是从那之后他便被冠上凶残嗜杀之名,仿佛为他之后种种行为都找好了理由。   他本性如此,生来就是仙门大敌,就是要与我们不死不休。   可……仙魔两界自古对立,从没有哪一任魔尊如此疯狂和仙门作对过。众人回忆百里貅每一次的露面,突然发现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模样。   好像……和仙门有着无法消解的血海深仇。   见众人面面相觑,穆卓义也是一愣:“你们竟不知他来历?”   穆逍猛地站起身:“管他什么来历,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义父,你闭关太久,修为也不稳定,还是不要操心此事了。”   他掌门气势拿出来,穆卓义对这个义子全心全意,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出现影响到他,于是默然一点头,不再干涉,只听他们商量如何布阵诱敌,偶尔提供一些建议。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修仙界众人齐贺玉鼎派。   大多数人都知道,此次祝寿是假,诛魔为真。这会是一场死战,许多人会殒命于此。但为了仙门大义,为了黎民苍生,许多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从清晨开始天气便很清朗。   玉鼎山上红绸飘扬,仙乐齐奏,一派热闹喜庆。若没有魔头,这该是一场真正盛大的寿宴。可是仙酿玉液珍馐美馔摆满了案桌,却无一人动筷。仙女羽衣飞扬翩翩起舞,也无心观赏。   所有人都脸色沉重,警惕又紧张地望着天空,等待着某个人突然出现。   穆逍按着自己的法器,是一副随时发作的姿态。穆卓义坐在他旁边,看见他脸色难看,不停有冷汗从鬓角滑落,也不由紧张起来。这魔头真有这么大的威力,竟把他这义子吓成这副模样?   他伸手想握住穆逍的手告诉他不要紧张,孰料刚碰到穆逍手背,他便反应很大地避开了。   看见穆卓义投来关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义父,你要不还是回去吧?你修为太低,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可能会受伤。”   穆卓义很是坚定:“就算我是废人一个,今日也必须与仙门共进退。”   穆逍有苦难言,但说多了又恐他生疑,只好随他。   日头渐渐升到头顶,又渐渐西落,众人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又累又疲,席间渐渐出现小声的交谈。眼见众人有所松懈,越千山凝声喝道:“魔头随时可能出现!不可放松警惕!”   有人迟疑道:“越掌门,百里貅明知我们设下陷阱在等他自投罗网,万一他不来了呢?”   越千山厉声道:“他一定会来!”   这话刚落,青天白日之下,一阵大笑犹如狂风袭遍四方:“越掌门真是了解本尊啊。说得没错,这等盛事,本尊自然要来。”   狂风掠过,云层离散,静谧的空气犹如被撕开一道口子,只是眨眼之间,一头巨大雪白的妖兽从半空一跃而下,威风凛凛地落在了宴席之间。   百里貅高坐在妖兽背上,怀中还抱着一名羽衣翩飞的少女。   他眸色淡淡扫过神情大变的众人,在他们有动作之前,漫不经心抬起手掌。   轰的一声,三千孽气浮于掌中,电闪雷鸣间带起惊天动地的力量。   那缠绕孽气的手指指了不可置信猛然起身的越千山一下,幽幽笑道:“坐下。”    第42章二更   越千山在那强悍一指下, 竟然真的双腿一颤坐了回去。   他死死盯着他掌中的三千孽气,企图证明那只是百里貅装腔作势的假象。可那小小的一团孽气,蕴含着令人胆颤的力量, 根本做不了假。   这一次仙门信心十足, 壮志百倍,甚至做好了牺牲准备,要和魔头不死不休,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三千孽气消失的前提下。   孽气在身的百里貅不可战胜。   这个念头已经深深印入了众人的脑海。   当百里貅掌心浮起那团标志性的孽气时,仙门众人多日来坚守的信心瞬间崩塌。未战先败,越千山看向座下面露颓废的众人,知道这一战他们已经输了。   今日, 玉鼎山便是整个仙门的葬身之地。   这种时候,越千山心中才终于升出一丝后悔。后悔当年不该行卑劣之事, 他还记得穆音死时看向他们的眼神,那怨毒的眼神犹如附骨之疽, 多年来一直扰他修行。   他怅然地叹出一声气,“百里貅,我等服输,你要杀便杀, 只望你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血鬼阵一役, 他们几乎是以牺牲一半仙友的代价才换得百里貅孽气消失。可现在再看,仿佛一场笑话。这个魔头是他们一手创造的, 合该由他们来收场。   越千山这话说的奇怪, 不知内情的人都一脸茫然, 只有几位仙门领袖变了脸色, 方流凡喝道:“越掌门!你这是被吓傻了吗, 说得什么糊涂话!这魔头毫无人性, 他要毁我整个仙门,我等绝不能束手等死!”   邢思暖也咬牙道:“就算三千孽气仍在,我们准备也不少,未必不能一战!”   满场心思不一,有的早已被百里貅杀破胆,有的仍然不愿束手就擒。百里貅感受着四面八方复杂奔腾的情绪,哈哈大笑起来:“诸位这是怎么了?本尊可没说要打架。”   有人喝道:“那你今日来此作何?”   百里貅慢悠悠道:“今日是穆掌门的寿辰,本尊自然是来祝寿的。”   众人都下意识看向今日的寿星穆逍。   而在看见孽气的那一刻,本就担惊受怕的穆逍已然被吓破了胆,脸色灰白,满头大汗浑身哆嗦。百里貅看过来的视线让他避无可避地想起了穆音。   分明不一样,一个怨毒,一个嘲笑,可却都让他毛骨悚然。   百里貅继续悠悠道:“顺便向穆掌门讨要一件东西。”   这魔头每次与他们一见面都是二话不说就大开杀戒,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和他们说了这么久的废话,看着确实不像是来闹事的。   他们想起前两日穆卓义在掌门殿那番话,他与仙门并无深仇大恨,何必每次相见都不死不休。既然三千孽气在身的百里貅不可战胜,那就不和他打。以前仙魔两界都能共存,未必如今不可以。   思及此,众人心思活泛,不愿再有死伤的修士立刻道:“你想要什么?”   百里貅说:“一副妖骨。”   穆逍浑身一颤,瘫坐在原地。   这一次,包括越千山在内的人都心生疑惑。   什么妖骨?   云如轻突然想到什么,大惊失色看向穆逍:“穆掌门!难道是……”   他话没说完,穆逍暴怒打断他:“我不知道!这魔头满嘴胡言,你们竟真信他的话!”   可他的表现太过慌张,在场之人看向他的眼神都逐渐古怪起来。百里貅专挑这个时间来,还摆出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难道他对仙门的仇恨果真和玉鼎穆逍有关?   有人顿时怒道:“穆逍!你拿了魔尊什么东西赶紧交出来!”   听听,魔尊都叫上了。   仙门之人自古便是如此自私,为了自身利益,可以对他们自己设下的一切原则视而不见。   场上七嘴八舌地争吵开来。   傅杳杳低下头,看到他抱着自己的手指轻快地点着,显露出极好的心情。她默默叹了声气,抬头环视四周,意外地看见晏长舟也在其中,被他师父承擎剑尊拦在身后,神情格外严肃。   傅杳杳心情又好了一些。   至少仙门还没烂透,还有晏长舟这样的人。   百里貅手掌握住她后脑勺把她脑袋掰回来:“他们不值得你长吁短叹。”   傅杳杳只好收回视线看向首位,突然,她目光一顿,迟疑道:“那个是……”   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颤巍巍地走向前来。   自从百里貅出现,在场之人都不敢有所异动。满场争吵的声音一滞,都惊讶地看向这个突然找死一般走向百里貅的苍老身影。   风声细细,穆卓义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得重如千斤,走到百里貅面前时,缓缓抬起头,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说出来一句话:“穆音和你什么关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穆卓义问出这句话前,所有人都不记得消亡三百年的穆音长得什么模样。   可当他问出这句话,所有见过穆音的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位天资卓绝的少女是什么模样。   落在百里貅脸上的视线变得震惊起来。   穆逍痛苦地闭了闭眼。   百里貅低头看向这个初次见面的老人,嘴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意:“这就要问你的好义子了。我和穆音什么关系,他最清楚不过。”   犹如垂暮老人的穆卓义猛地回过身,这一刻,他爆发出来的气势竟然盖过在场比他修为更高的修士,像一头行至末路的困兽,咆哮着冲向了穆逍。   瘫坐在地的穆逍直直被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穆逍面无人色,甚至忘了自己的修为高于穆卓义,只惊慌大喊:“义父!你不要听信魔头挑拨!”   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嘲笑声,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一直被百里貅抱在怀里的少女。起先百里貅带给他们的压迫太强,让他们完全顾不上她,可如今这笑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不由神情复杂。   有人大喊道:“傅杳!你这个仙门叛徒!”   骂吧骂吧,反正骂的是傅杳,和她傅杳杳有什么关系。   傅杳杳摊手:“我不过是回头是岸罢了。”   底下的晏长舟视线一颤。   修士愤怒:“哪里是岸,哪里是渊你竟分不清吗?!你身后那人是杀你全家灭你满门的魔头,你竟与他狼狈为奸,对得起你归元宗满门弟子吗?!”   傅杳杳还没说话,百里貅冷冷挥去一道劲力:“聒噪。”   那修士吐出一口血,当场昏死过去。   场上再无一人敢说话。   穆卓义回头深深看着她:“小姑娘,你笑什么?”   傅杳杳说:“我笑他心中有鬼,笑你引狼入室,笑你们身为修仙之人却不辨是非黑白,替人承受仇恨之祸还替他们忙前忙后。我笑你们仙不似仙,魔不似魔,枉为修仙正派。”   方流凡怒吼出声:“你这个叛徒休得胡言乱语!你愧对你父母!愧对傅家列祖列宗!”   傅杳杳冷冷看了他一眼。   既然他们以傅杳的身份压她,那就不怪她用傅杳的身份反击了:“方师叔,你们的所作所为我爹都告诉我了。你们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   为首几人脸色顿时灰白。   晏长舟突然开口:“他们做了什么?傅姑娘,你都知道什么?”   他一开口,其余人顿时附和,纷纷要求她说清楚。   云如轻厉声道:“她已被魔头蛊惑,说什么都不可信!”   傅杳杳笑道:“信不信的,总得等大家听了自行判断吧?云掌门这般阻碍,难道是心虚吗?”   云如轻被她怼得一哽。   穆卓义猛地拍碎身边的案桌,仙酿玉液碎了满,他眼眶血红,死死盯着傅杳杳,嗓音沙哑:“穆音在哪儿?”   傅杳杳垂了下眸:“穆音死了。她被穆逍骗进了铁笼,被他们囚禁起来,直到……生下百里貅。”   那张和穆音八分相像的面容做不了假,也没必要做这个假。   穆卓义眼中滚下泪来,声音却有种诡异的平稳:“他们是谁?”   傅杳杳说:“九华派、渡生宫、天心海、白月谷,还有,归元宗。”   方流凡惊恐大喊:“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她已被魔头蛊惑,她不是傅杳!”   穆卓义继续追问:“他们为什么要囚禁穆音?为什么是穆音?”   傅杳杳:“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仙灵根体质的人和妖兽生下一个适合用来当百川归阵眼的妖人。”   穆卓义:“百川归是什么?”   傅杳杳:“归元宗研究出来的禁阵,可以将魔界的魔气转换为灵气滋养灵脉。”   一问一答,满场静寂。除了知道内情的那几个人,所有人都露出了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他们似乎不敢相信身为仙门中人,竟然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更不敢相信还有此等世上竟还有此等禁术,竟能将魔气转为灵气。   很久都没人说话。   直到穆卓义缓缓转过身去,看向满脸惊惧的穆逍,他像是想不通似的,拧着眉问他:“为什么啊?”   滚烫的泪从他浑浊的眼眶中滚落,可他的嗓音那么平静,好像只是疑惑:“我待你如子,穆音待你如兄,你义母视你为亲生孩子,我穆家满门,哪里对不起你啊?”   穆逍死死往后缩,拼命否认:“她胡说!她与魔头为伍,企图离间我们!你们不能上当!”   傅杳杳大声说:“我有证据!”   她从乾坤罐取出一物,正是一枚金玲。   每一届的仙试魁首都会获得一样天阶法宝,穆音是那一年的魁首,她的奖励就是这枚金玲。   傅杳杳扔到穆逍面前,他双眼突然睁大,看着那枚金玲,仿佛又看见穆音大着肚子怨毒地站在那里盯着他,顿时惊慌大叫:“不可能!这个东西当年就毁了!”   邢思暖和云如轻崩溃地闭上眼。   傅杳杳幽幽道:“是啊,的确是被你们毁了,这枚金玲是我仿造的。”   穆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从百里貅带着孽气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胆就被吓破了。傅杳杳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说得这一切都是真的,唯有这场心理战她打赢了,让穆逍亲口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穆卓义嘶吼一声,血红着眼睛扑上去死死掐住穆逍的脖子。   但穆逍修为高于他,将死之际爆发出来的反抗也非穆卓义能承受,狠狠将他弹开。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一眼望见满场鄙夷厌恶的视线,却仿佛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从云端跌落泥潭,任由世人践踏唾弃。   穆逍发起疯来:“是他们!是他们逼我这么干的!是越千山找上我的!”   越千山并未反驳,他早已闭上眼,一副等死的模样。   邢思暖知道大势已去,赶紧明哲保身:“渡生宫是上一任宫主干得这龌龊事,与我无关。”   甚至不需要百里貅出手。   百里貅仇恨仙门的缘由原来是因他们而起,而死在这场大战中的人甚至对此毫不知情,多少门派被牵连其中,他们难辞其咎。拿百里貅没办法,还拿他们没办法吗?   百里貅看完这场好戏,心情十分愉悦,也不想杀人,只对穆逍说:“十日之后,本尊要么取妖骨,要么取你的命。”   此前他发现妖骨被藏在一个强大的结界内,遍寻不到。直到前不久才终于通过血脉追踪到,这幅妖骨竟被穆逍炼进了他体内,是以这些年他修为飞涨。   他的身体便是这道结界,妖骨融于他骨血,若要硬取便会毁掉,只能让他甘愿脱离取出妖骨。   百里貅看这满场闹剧,有种比杀光他们还爽的快感,不由低头亲了亲傅杳杳柔软的头发。   他的小废物真聪明,他决定以后不叫她小废物了。    第43章   罐罐威风地抖了抖毛, 抬头朝着天空发出一声长啸,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朝山下掠去。它很满意自己今日的出场,退场的时候也不忘凹造型, 两条尾巴兴奋地上下挥舞, 风里都是它掉的毛。   傅杳杳把嘴里的毛呸出去:“它都跟你学坏了!”   一个比一个能装!   百里貅倒不觉得,甚至赞许地拍了拍罐罐,于是罐罐更兴奋了, 两条尾巴甩得虎虎生威。傅杳杳没注意这俩的小动作,用手肘捅捅他:“穆逍真的会把妖骨取出来吗?万一他逃走了藏起来怎么办?”   百里貅道:“只要妖骨在他体内,他就逃不掉。”他嘲笑一声:“况且仙门的人也不会放他走。”   当年越千山他们是决定将妖兽毁尸灭迹的,只是穆逍垂涎妖骨带来的增益, 才偷梁换柱将这幅妖骨偷走了。这三百年来他凭靠妖骨修为大涨,如今要将妖骨剖出来, 修为必然大降,对他也算一种生不如死的惩罚。   终于揭露了这场被掩盖三百多年的罪恶, 也算对穆音有了一个交代。傅杳杳正若有所思,突然发现奔跑的罐罐停了下来,扭着脑袋朝后张望。   她揪揪它的毛:“怎么了?”   百里貅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淡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傅杳杳还以为是不死心的仙门追了上来, 正转过身去看, 却见有个苍老的身影渐行渐近,看见他们停下来, 他靠近的步伐也变得踟蹰起来。   是穆卓义。   方才被穆逍功力反弹, 他受了不轻的伤, 满头白发散乱, 眼眶血红一片, 看上去竟有些神志不清。   傅杳杳“欸”了一声, 拍拍罐罐示意它俯下身,从它身上跳下来。   佝偻着身躯的老人不安地停在了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孤单单投在地面。傅杳杳有些心酸,往前走了两步,问他:“穆掌门,你有什么事吗?”   穆卓义也不说话,像个没人管的疯老头,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百里貅看。   那张脸和穆音太像了。   像到他在某些时刻根本无法将他和穆音分开看待。   傅杳杳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百里貅,又看看满脸浑浊眼泪的老人,抿了抿唇,心中已有了决断,“穆掌门,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穆卓义神情茫然,喃喃道:“和你们一起?”   傅杳杳笑起来:“是啊,和我们去魔界小住几日。”   穆卓义恍恍惚惚的:“魔界……”他视线一直落在百里貅脸上,脚步却下意识地走向他们。   百里貅看着这个靠近的糟老头,神色不掩嫌弃,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直到头顶的天空消失,红月当头,穆卓义才似乎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看身边一直板着脸的百里貅,又看看笑容可亲的傅杳杳,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和他们来魔界。   这可是魔界啊。   直到进入魔殿,发现头顶用法力维系的蓝天白云,看到眼前华丽幽雅的宫殿,才减少了一些仙魔两界的反差感。   傅杳杳把穆卓义带到自己的庭院,“穆掌门,这几间房间都空着,你随便住。”   星垣和留在魔殿的两个小妖人正在田里拔草,看见这个陌生的老爷爷,都有些好奇地打量他。她们有魔殿保护,如今已逐渐不害怕生人,活泼大胆了不少。   傅杳杳交代星垣:“这位爷爷受了伤,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星垣最听话,立刻洗干净手跑过来,倒了一杯傅杳杳给她调配的用来改善体质的灵泉递给穆卓义:“爷爷,喝水。”   穆卓义晕乎乎接过水杯。   今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受的刺激太大,现在行事几乎全凭本能。   星垣瞅着他散乱的发髻,贴心地说:“爷爷,你头发散了。”她谨记傅杳杳交代她要好好照顾的话,像傅杳杳以前照顾她一样,“爷爷,我帮你梳头。”   穆卓义捧着水杯又茫然地坐下来让她替自己束发。   他苍老得太厉害,但某些瞬间,还是能从五官上隐隐看出百里貅的影子。傅杳杳把疗伤的丹药递给他,又下厨做了拿手的香露。这个小院子花草茂盛,炊烟袅袅,一点都不像魔界,反而像温馨平淡的人间。   穆卓义渐渐平静下来,神智也一点点恢复。   百里貅似乎不想看见他,回到魔殿后就消失了。   穆卓义正好要养伤,连着好几日都没出过院门,每日都坐在院子里发呆。星垣很理解他,因为自己刚被傅杳杳救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蹲在穆卓义身边小声安慰他:“爷爷,你不要怕,杳杳和魔尊会保护你的,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穆卓义看着这个被视作异类的妖人,在玉鼎派的时候他已经知道魔界下达禁妖令和放妖令的事,那时他便觉得,这不像是凶残魔头会做出来的事。   一个只知杀人没有人性的魔头哪里懂得体谅一个族群的艰难呢?   穆卓义好多天没说话,嗓音越发苍老沙哑:“魔尊,保护你?”   星垣认真地点头:“是啊,魔尊虽然很凶,我们也很怕他,但他一直都在保护我们。他救了很多我的族人,把那些伤害我们的坏人都赶走了。”   她口中的百里貅和他从仙门那里听来的大魔头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仙门,虚伪的仙门。   穆卓义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傅杳杳从外面走进来。她在玲珑那里给穆卓义定制了几件衣衫,刚取回来,走过去交给他:“穆掌门,这是换洗的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这几日穆卓义都没开口说过话,她也没指望得到他的回应,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穆音可有留下什么话?”   傅杳杳转过头去。   每每提到穆音,他都会流泪,神情痛苦,可他还是想问,想知道更多。   傅杳杳不忍将她在百里貅识海里看见的那些告诉他,只是道:“她想要整个修仙界为她陪葬。”   穆卓义捂住脸痛哭出声:“音儿、音儿明明最是善良……”   该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恨到这般地步。   他哭跪在地上,狠狠扇起自己来,悲痛欲绝:“都怪我!怪我引狼入室,害了音儿,害了婉心,我该死……”   傅杳杳赶紧阻止他,将他扶坐起来:“穆掌门,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哭了好一会儿,穆卓义才终于平静下来,星垣紧张地捧着水杯站在旁边,赶紧递上去:“爷爷,喝水!”   穆卓义颤巍巍伸出犹如枯枝一般的手想摸摸她的头,待看见自己难看枯老的手指后又苦涩地收了回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他突然问:“他、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傅杳杳知道他问的是谁,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你想见他吗?”   穆卓义声音低下去:“他和音儿长得很像……”   看见他,就好像看见穆音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过了一会儿,傅杳杳缓声说:“穆掌门,穆音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她甚至憎恶他,视他为耻辱。若不是希望他帮自己报仇,在生下他的那一刻,她就会亲手杀了他。”   穆卓义佝偻着身躯,肩膀颤抖起来。   “他被囚禁在归元宗三百多年,像野兽一样长大,穆音留给他的仇恨每一天都在吞噬他。他是不被祝福降生的,被迫来到这世上,没有亲人,也没有归属。”   傅杳杳说:“他不是穆音,也不被穆音喜爱,你要分清这点。”   穆卓义捂着脸,好半天,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我知道。”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坚定:“但他是音儿的孩子,是音儿唯一留在这世上的血脉。他是我的亲人。”   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傅杳杳心头积压的那抹沉重终于散去,笑容也诚挚了很多:“外公,我带你去见他。”   “好、好……”穆卓义猛地抬头:“你叫我什么?”   傅杳杳眼睛亮晶晶的:“外公,我是百里貅的道侣,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穆卓义又落下泪来,一边哭一边连声应道:“诶!诶!可以!”   来了这么多天,穆卓义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座华丽恢弘的宫殿。一路行来奇花异草随风招摇,白衣仆人穿梭其中,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混乱魔界该有的场景。   百里貅坐在花团锦簇的亭台里雕玉,满地玉屑像落雨之后凋谢的花蕊。他察觉到傅杳杳领着人靠近,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雕刻。   最近宫殿内的白衣仆人明显增多,傅杳杳觉得这人要是以后不当魔尊了,还能去人间当个雕刻手艺人。   穆卓义看见百里貅时就停住了脚步。   他安安静静坐着垂眸认真的模样和穆音更像,穆卓义每次看到他都会心绪大动。   傅杳杳走到百里貅身边朝他招招手:“外公,过来呀!”   百里貅阴恻恻盯着她:“你叫他什么?”   傅杳杳跟没看见他一样,等穆卓义踌躇走近,拉着他在百里貅对面坐下,开心地宣布:“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百里貅气得想揍她一顿,又舍不得,只好阴沉沉瞪了穆卓义一眼。   穆卓义:“……”   这下和穆音一点也不像了。穆音从来没有这么吓人的表情。   傅杳杳早就为这一幕做好了准备,很快就有白衣仆人端着珍馐美馔走过来,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石桌。她斟了三杯酒,分别递给两人,整个桌上就她一个人在傻乐:“干杯!第一杯酒,敬亲人团聚!”   穆卓义一饮而尽。   百里貅捏着酒杯的动作似乎要将杯子捏碎,傅杳杳扯他衣袖:“快喝呀!”   百里貅面无表情把酒喝了。   傅杳杳又倒满,继续笑眯眯举杯:“第二杯酒,敬大仇得报!”   一老一少同时饮尽杯中酒。   傅杳杳平时都是喝自家酿的花酿,头一次喝真正的酒,辣得吐舌头,但还是又斟满,再次举杯:“第三杯酒,敬……”她舌头打了个结,脑袋也开始发昏,这酒对她而言还是太烈了,很快就有了醉意:“想不起来了……算了,喝酒,喝酒!”   说完,一仰头干了。   百里貅本来的坏心情被她醉酒的模样逗乐了。   傅杳杳吃了两口菜,连脸颊都涌上红晕,还不忘记对穆卓义说:“外公,你吃菜呀!别客气,把这当自己家!”又瞪着百里貅:“给外公夹菜!”   百里貅慢悠悠给穆卓义夹了一根鸡腿。   他态度突然转变,穆卓义还没习惯大魔头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总觉得自己这外孙憋着坏呢,一时之间坐立难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傅杳杳也给他夹菜:“外公,你多吃点,把伤养好!我们想办法恢复你的修为,然后杀回去!把欺负你们的人全部杀光光!”   还是这个孙媳可爱单纯!   傅杳杳郑重其事地交代百里貅:“要帮外公恢复修为,听到没?”   百里貅握住她拍自己的手:“听到了。”   傅杳杳傻笑:“嘿嘿,外孙真乖。”   百里貅:“……”   他冷冷看了眼旁边一脸情不自禁笑意的穆卓义。   视线相对,穆卓义笑容一僵,慢慢板住脸,低下头默默吃饭。他的修为早已辟谷,这三百年将自己关在屋内也无需吃喝。今日这饭菜下肚,才真正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傅杳杳喝醉了酒也不闹,谨记自己的使命,一直监督百里貅给外公夹菜。好在修行之人不会胀肚,满满一桌菜都被吃光了。傅杳杳被百里貅抗走的时候还捏着拳头大喊:“光盘行动从我做起!”   穆卓义看着两人消失在花团间的身影,这些天紧蹙的眉头终于不自觉松了一些。   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满酒,端起酒杯时未语泪先流,将酒水缓缓倒在地上,哽咽道:“音儿,你的仇爹一定给你报,这份痛苦和仇恨今后让爹来背。你放过自己,也放过这个孩子吧。”   魔殿的太阳渐渐西落。   这由百里貅法力维系的太阳每日都会染红一大片漂亮的云霞。   傅杳杳双手搂着他横坐在他怀里,看着天边这动人的朝霞,晕乎乎问:“我们在哪?”   百里貅说:“主殿的房顶上。”   傅杳杳欣赏了一会儿人造日落,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你愿意接受外公吗?”   百里貅低头亲亲她红透的脸颊:“你希望我接受我就接受。”   傅杳杳摇摇头,“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我只是……”   她打了个酒嗝,软绵绵缩进他怀里。百里貅等了半天,低下头轻声问:“只是什么?”   酒意涌上来,她太困了,头也很晕。但听到他问,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回答:“我只是希望,这世上爱你的人能再多一个。”    第44章   太阳终于彻底西沉, 月亮和星星迫不及待地跃上夜空,又是一番人间难见的美景。   半晌,百里貅低声说:“有你就够了。”   傅杳杳没有回应, 她已经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百里貅双眼突然涌上血雾, 眼球赤红,仿佛要流出血水。但很快这血雾便被黑色闪电撕裂,强悍地将这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的蛊毒压了下去。   眼睛恢复清明之时, 他喉咙一腥,吐出一口血来,又立刻被孽气抹去了痕迹。   第二天傅杳杳在百里貅怀里醒来。他从背后抱着她,一只手在她脖子下, 一只手在她腰上,是个完全占有圈住的姿势。   她睡醒了也不想起, 舒适地赖在他怀里搓搓他头发,又拿过他手指一根一根打量。   一条像虫一样的黑气突然蜿蜒着从他掌心爬过。   傅杳杳吓了一大跳, 她最怕虫啊蛇啊这种软体动物,尖叫一声把他手给扔开了。扔完之后又下意识觉得不对,再把他的手抓过来时,那道黑气已然无影无踪。   傅杳杳把他摇起来:“那是什么?你体内怎么有虫子啊?”   百里貅懒洋洋地把她按回怀里, 嗓音慵懒:“孽气罢了。”   傅杳杳挣扎了两下:“我以前见过的孽气不长这样!你再让我看看!”   百里貅果真松开她, 任由她一脸凝重地检查自己的掌心和手臂,他还有闲心逗她:“要不要把我衣服也脱了?”   傅杳杳像个女流氓扑上来扒他衣服:“快脱!”   百里貅笑得捶床。   但他的身体上除了阵图什么也没有。   傅杳杳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一些, 盯着他心口的看了一会儿, 突然俯身过去吻了吻他心脏的位置。   温软的触感像一道电流从心脏传遍四肢百骸, 百里貅有一瞬间全身青筋都暴起了, 又转瞬被他狠狠压制, 他抬手按住她后脑勺, 不让她看见自己的异样。   傅杳杳整张脸都埋进他心口,嗡嗡的声音传出来:“要喘不过气了!松手啦!”   百里貅终于放开她。   傅杳杳气愤地爬坐起来,看见他面色有些白,脸上却带着抹意犹未尽的笑意,幽幽地说:“继续啊。”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飞快从床上跳下去:“想得美!”   跑了两步,又掉头回来从乾坤罐拿出一套衣袍扔到他身上:“今天穿这个!”   法力维系的天空很少下雨,今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穆卓义穿着昨日傅杳杳送给他的衣衫,虽还是一位垂暮老人,整体气质却精神挺拔了不少,正负手站在院中看罐罐和星垣抓鱼。   他看着桶里的鱼不由沉思:“这鱼,倒是很像我早年在蓬莱仙岛见过的紫冰鱼。”   傅杳杳心说,可不就是你外孙从人家蓬莱偷来的紫冰鱼。   她热情满满地跑过去:“外公,今日带你去外面逛逛!”   穆卓义对外孙治下的魔界也很感兴趣:“好。”   正说着话,百里貅从房中走出来,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都是一愣,然后不确定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袍。   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款式,只某些细节点缀不同,乍一看没什么分别。   百里貅脸色顿时沉下来。   穆卓义有些尴尬,说:“我去换一件。”   傅杳杳拦住他,兴高采烈地说:“别呀,这是我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亲子装!”   百里貅:“……”   他不明白她脑子里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但一件衣服罢了,算了,她高兴便好。   傅杳杳过来拉他的手,嗓音比往日还要甜的:“你陪我和外公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他听出她是在故意撒娇,有些无奈地按了下眉心:“好。”   现在的四方城比她刚来的时候干净了很多。魔卫队天天没事干,私藏妖人抓的差不多了,魔尊又没有下达新的命令,只好抓一抓清洁卫生,维护市容市貌。   当街斗殴,可以,斗完之后必须把自己的残肢捡走,把地上的血擦干净!   魔修一听,什么?打个架还要负责搞卫生?   打架可以,搞卫生不行。   于是四方城的犯罪率直线下降。沿街已经很少看见打架斗殴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了,毕竟打完之后被魔卫队按头搞卫生真的好丢人啊!   就连以前魔殿外面随意摆摊的肖阿四都被整治了。   魔殿是多么神圣庄严的地方,无数崇拜魔尊大人的魔修来此朝圣,你在这里摆摊合适吗?   魔卫队专门划分了一片摆摊区出来,肖阿四凭借和傅杳杳这层关系优先选择了最好的地段,加之在傅杳杳指导下改良了配方,每天生意好得爆棚。   穆卓义出来时,便是看见这样一个整洁有秩序的魔界。   要不是头顶压抑的红月和四周奇形怪状的魔修,他都要以为他只是来到了一座人间的繁华城池了。   平时傅杳杳单独出来大家都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但今日有魔尊大人跟着,所有人都恭敬又畏惧地避开,不敢多有打量。   傅杳杳热情地把两人领到了肖阿四的摊位,对瑟瑟发抖恨不得躲进餐车底下的肖阿四说:“阿四,把你最拿手的小吃都上一份!”   如今的肖阿四已经不是当年不讲卫生的肖阿四了!   在傅杳杳耳提面命下,他的餐车和餐具一天一洗,什么血迹斑斑的狼牙棒啦,来自暗渊的蟑蚊血乳啦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打的招牌是仙界小吃,讲究的是一个仙字!   又干净又美味,深受魔修喜爱。   肖阿四被魔尊大人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吓得勺子都快拿不稳了,哆哆嗦嗦做好几份美食端上来,余光瞟见和魔尊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老者,下意识愣了一下。   傅杳杳热情地介绍:“这是魔尊的外公。”   穆卓义到底是仙门中人,讲究礼仪,微微一笑:“你好啊。”   肖阿四冷汗都要下来了,赶紧行礼:“见、见过尊祖!”   穆卓义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被魔修称作尊祖的一天,一时之间感慨万端。他担心百里貅不认可和他的关系,不喜别人这么称呼他,偷偷打量外孙的神情。   却见百里貅面无表情舀了一勺香露放进嘴里,好像对此并无意见。   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又涌上几分感动的温情。   吃完小吃,傅杳杳要付钱,穆卓义按住她:“哪有让小辈开钱的道理。”他温和问肖阿四:“多少钱?”   肖阿四赶紧说:“不要钱不要钱!孝敬魔尊大人和尊祖是属下的荣幸!”   他说完一溜烟跑了,穆卓义只好把钱袋收回去。   傅杳杳又带穆卓义去参观自己入股的法宝店。身为曾经的一派之主,他自然知道劈天谷,顿时对店内这些奇特的法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听说他是魔尊的外公,渡寒江怪不情愿地说:“那就给你打个七折吧!”   傅杳杳瞪他:“你掉钱眼里啦?免费!直接免费送!”   渡寒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是你外公又不是老子外公!就是老子爹来了也没有占便宜的份!”   一旁的百里貅淡淡看了他一眼。   渡寒江脑袋一缩:“……五折!不能再低了!”   最后穆卓义挑了两个小法宝当做纪念品,他自然不会占小辈的便宜,该是多少钱就给了多少,临走的时候,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百里貅:“你可有喜欢的?外公送给你。”   百里貅面无表情:“整个魔界都是本尊的,岂需你送?”   穆卓义也不生气,温和地笑了笑。   傅杳杳大声喊:“外公!我要!你送我吧!”   穆卓义被她喊得心花怒放:“好好好,杳杳想要什么外公都送你!”   作为玉鼎派上一任掌门,他芥子空间的宝贝可谓数不胜数,一回到魔殿就全部拿了出来,傅杳杳的院子顿时被闪闪发光的宝贝堆得满满当当。   穆卓义看了眼总是冷着脸的外孙,笑呵呵对傅杳杳说:“都拿去吧。”   傅杳杳惊呆了:“都给我?!”   穆卓义说:“就当外公送你们的见面礼。”   傅杳杳双眼放光地扑上去:“我好有钱啊!”   百里貅:“……”   他不是把整个宝库送她了吗!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傅杳杳知道这是穆卓义想要补偿外孙的心意,她满足了老人的心愿,并没有推脱,开开心心坐在宝贝中分类归属。   穆卓义果然因她的举动心满意足,看见百里貅离开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跟了上去。   魔殿十步一景,亭台流水尤似人间,百里貅随便挑了个风雨亭坐进去,拿出几块玉石继续刻昨日没刻完的傀儡。   穆卓义站在回廊下看了一会儿,迟疑着走近。走几步便看一看百里貅的反映,见他脸上没有露出不喜,方又放心地靠近。   直到在百里貅对面坐下,他也没什么反映,还是那副面无表情不好接触的模样。   穆卓义其实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但这么干坐着又觉尴尬,见石桌上摆着几块玉石,便也拿过来开始刻玉。   这是一个寂静的午后,一老一少都专注着手里的玉石,没有人说话,只有花香拂过玉屑。   过了很久,穆卓义轻轻将刻好的小玩意推到他面前。   百里貅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发现是几只玉雕的小动物。穆卓义手艺倒是好,刻得栩栩如生,萌态可掬,若是小孩子见到了,定然爱不释手。   穆卓义没有说话,刻完便起身走了。   他缓缓拿起一只玉雕小老虎,打量了很久,终究是没有将它捏成粉末,面无表情收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    第45章   每日下午坐在风雨亭一起刻玉好像成了这对祖孙之间的秘密。   至少在穆卓义看来是这样。   尽管百里貅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 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他没赶他走,这对穆卓义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穆卓义把自己见过的动物都雕了一遍, 又开始雕罐罐, 雕星垣,雕冷着脸的外孙和可爱的小孙媳。每次雕完送给百里貅,他都照单全收。   穆卓义没想到自己在痛苦中沉沦三百多年后竟还能有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但今日他再按时来到风雨亭时, 却发现百里貅不在。   他有些失望地转道回去,傅杳杳正在照料仙草,看见他有些意外:“外公,你怎么回来啦?”   穆卓义有些低落:“他今日没来。”   大约是烦他这个老头子了。   傅杳杳拍拍手上的泥, 皱着眉往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应该呀,他答应自己的事一向都会做到。她往掌心注入灵力, 启动连心阵:“喂喂喂,在吗在吗?收到请回话收到请回话!”   半晌, 那头传来百里貅淡淡的声音:“在。”   傅杳杳问:“你今天怎么失约啦?”   百里貅说:“今日不想去。”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傅杳杳还是从这低声中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穆卓义一眼,往主殿的方向走去,“外公, 你帮我把这片药田浇浇水。”   穆卓义欣然答应。   走到主殿, 发现殿门紧闭,傅杳杳推了推没推开, 有些生气:“快开门!”   殿内寂静, 半晌, 殿门无声而开。   百里貅坐在王座上, 浑身黑气缭绕, 像被熊熊燃烧的黑色火苗包裹, 要将他烧得灰飞烟灭。   这是傅杳杳第二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上一次他强硬地将她留在身边,这一次却不愿她再看见。   傅杳杳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的时候,那火苗像被他压制下去,小了一些,但那些黑气依旧在一刀一刀割锯他的皮肉。百里貅抱住她,将脸埋进她颈窝。   傅杳杳眼睛酸酸的,抱着他脑袋:“孽气又发作了是吗?”   他声音很淡,完全听不出来正在承受痛苦:“嗯,小事。”   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与他神魂融为一体的阵图时刻都在吸收魔气转化灵气,让他修为飞涨的同时,也必须承受孽气的折磨。   把他的身体看做一个容器,修为涨至顶峰的时候,就是无法控制孽气发作的时候。   他需要去暗渊散修为了。   傅杳杳忍着难受说:“要不要来我识海待一会儿?我的识海现在更漂亮了哦。”   他笑了一声,果然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她的识海。   花海里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花,天空挂起了一道彩虹,远处一帘温柔的瀑布无声流淌,映出彩虹七色的光。傅杳杳牵着他走到彩虹下面,握着他的手指去触摸漂亮柔软的光芒。   几只蝴蝶飞过来,停在他手指上。   傅杳杳踮起脚,安抚地亲吻他。   五感相连,心意相通,比往日还要缠绵悱恻的一个吻。   她想要分担他的痛苦,可他克制得太好了,传给她的只有无尽温柔的爱意。   直到发作的孽气渐渐控制下来,百里貅才从她的识海里退出来,亲了亲她发红的眼眶:“我带外公去暗渊。”   他一直记得答应她帮外公恢复修为的事。   傅杳杳努力露出笑容:“外公听到你这么喊他一定很高兴。”   百里貅冷哼一声,像个叛逆少年:“不能让他太高兴。”   话是这么说,穆卓义得知外孙要帮他恢复修为时还是很高兴的。   暗渊有他储存修为的水晶球,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是无价之宝。穆卓义鼎盛时期已是化神后期的修为,有了水晶球里纯精灵气的滋养,他一夜之间便直接从元婴恢复至化神,不仅如此,更是一举跃过化神期,直接进阶为大乘期。   异空间隔绝了劫雷的威力,穆卓义轻轻松松便渡过了雷劫,顺利得直到回到魔殿整个人还是懵的。   傅杳杳一见到他眼睛都亮了:“外公!你变年轻了!”   修为的恢复,心境的变化,终于让他摆脱了苍老之态。灵气滋润下肉身自然也恢复了年轻,满头白发转为半白,脸上条条皱纹消失,从一个垂暮老人变为了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   和百里貅站在一起时,两人更像一家人了。   穆卓义感受着体内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目光逐渐坚定,对他们道:“我该回去了。”   傅杳杳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担心:“外公,你虽然已有大乘期修为,但也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   穆卓义眼底闪过一抹狠色,语气还是温和:“我只是去为我穆家讨一个公道,何须打杀。仙门之大,还容不下他们只手遮天。”   比起半路修仙的傅杳杳和杀了不少仙门中人的大魔头,穆卓义显然更适合做这件事。   杀光他们很容易,但公道必须得到伸张。   而此时的仙门也正在为这桩惊天丑闻争论不休。   无论是真心想为穆家讨公道,还是不甘心没有占到滋润灵脉的便宜,有的惧怕百里貅希望和解,有的认为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甚至有为了维护仙门脸面坚持这只是一场污蔑的人,双方各执己见,谁都不服谁,吵得不可开交。   以往还有身为仙门之首的九华派一锤定音,可如今九华仙宫的威严形象已然崩塌,越千山也自感罪孽深重,已在那日之后便辞去了掌门之位。   穆卓义到场的时候,只听到一人喝道:“就算交出妖骨又如何?诸位便能断言百里貅从此放下仇恨,不再与我仙门作对吗?就算剖出妖骨,也决不能交给他!谁知道他打算拿这幅妖骨做什么危害仙门之事?”   有人附和:“他无辜,我仙门那些被他残杀的弟子便不无辜吗?他手中沾染人命无数,有什么资格向我仙门讨公道?”   这话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声如洪钟的嗓音:“说得好!百里貅的确没资格向仙门讨要公道,却不知,我是否有资格向诸位讨一个公道?”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一气势如虹的长者沉步走来,人还未至,强大的气息便已逼近。   有人认出他来,震惊无比:“穆掌门?你!你修为竟恢复了?!”   前几日穆卓义还是一位老态龙钟修为半损的老人,几日不见,他不仅恢复了修为,甚至步入了大乘期,一跃成为和几位仙门领袖并驾齐驱的修士,众人无不惊讶。   若他还是之前那副形象,他的话大概也没什么分量。   可拿出这般气势的穆卓义令仙门众人不敢再轻视。   他们并不知道穆卓义跟去了魔界,虽然猜测他修为恢复和百里貅有关,但没有证据也不好指责什么,只是内心十分嫉妒。   穆卓义走至首位,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将他们的心思尽收眼底:“我穆家遭受无妄之灾,家破人亡,妻女惨死,这个公道,我今日必须朝诸位讨来!”   仙门中自然不乏坚守正义之人,立刻坚定地站到穆卓义身边,要求彻查此事。   晏长舟跟随师父承擎剑尊也在其中,他听着耳旁争论,脑海中却只浮现少女清亮的眼眸,和她那句“你怎么知道你所站在地方就是岸呢?”   如今再想,倍感羞愧。   穆逍寿诞之日几乎整个仙门都到场了,这么大的秘密自然瞒不住,很快传遍了三界。凡人并不懂什么灵脉什么妖骨,只知那些仙人做了坏事,如今妖魔猖獗便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如破星宗这种隐世小派也吃全了瓜。   傅杳杳等到这一批仙草成熟去破星宗收取的时候,姜疏气得仿佛是受害人之一:“太不要脸了!太无耻了!太不是人了!枉我以前还将九华派当做圣地,呸!他们也配!”   傅杳杳说:“你的刀!别砍坏我仙草!”   姜疏说:“你不觉得生气吗?啊啊啊我觉得好丢脸啊!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修仙之人了!”   傅杳杳把成熟的仙草连根挖出:“已经气过了。”   姜疏气得挥剑乱劈,把空气当做穆逍砍了一顿才消了点气,又大快人心地说:“你听说了吗,十日后那几个参与此事的仙门罪人就要上惩仙台了!”   这个傅杳杳还真不知道,“惩仙台?”   姜疏兴奋地说:“对啊!惩仙台!专门惩罚犯下大错的仙门之人的地方!听说在穆掌门的努力下,这些人都被定下褫仙之罪,要在惩仙台上废掉他们的修为,从此逐出仙门!”   傅杳杳问:“那那几个享受了几百年灵脉滋养的门派呢?”   姜疏说:“这个倒是没提,但总不能连整个门派都一起惩罚吧,毕竟很多人也不知情,只能惩罚几个罪魁祸首了。”   傅杳杳低头笑了一下:“白白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灵气滋养,倒是便宜他们了。”   但能让为首几人付出代价,想必外公已经尽力了。仙门将这几人推出来受罚,也算给了他一个交代。仙门内部盘根错节,真要把所有知情人受益人全部抓出来,必定大动干戈,动摇仙门根基的事他们不会愿意。   傅杳杳沉默着挖仙草,姜疏突然低声说:“我一定会好好修炼。”   傅杳杳抬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眼底坚定又强烈的信念:“我要站上顶峰,清除所有罪恶,还世间一个清白仙门!”   盘神创世之初,灵脉横生,仙门林立。那时的仙门,坚守人间正道,匡扶朗朗乾坤。   那是仙门最初存在的意义。    第46章   穆逍被关在惩仙台的水牢里。   比起其他几个罪魁祸首, 这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更受鄙夷,加之百里貅点名要他体内的妖骨,虽然仙门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把妖骨交出去而争论, 但穆逍定然是要被严加看管的。   他也知自己现在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若是再取出妖骨损失修为,今后被逐出仙门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横竖都是一个死,穆逍打定主意绝不取妖骨, 死也不能遂了魔头的意。   仙门那些担心百里貅没有拿到妖骨迁怒他们大开杀戒的人来水牢好说歹说劝过好几拨,穆逍打死不松口,一副安然赴死的模样,气煞一干人等。   这日, 水牢又有光透进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停在了牢笼前。   穆逍早已不复往日风采, 囚首垢面地坐在角落。他以为又是仙门的说客,头都懒得抬一下, 却听对方幽幽笑道:“曾经任人仰望风光霁月的穆掌门如今竟沦落到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啊。”   这声音听着陌生,不像他熟识的仙门中人,语气也不像是来劝说他剖妖骨的, 穆逍皱着眉抬头看去。   一位身着银袍的阴柔男人手持一把白扇站在外面, 浑身透着阴邪之气,全然不似仙门中人。尽管穆逍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 贪生怕死的性格还是让他惊慌起来:“你是谁?!大胆魔修, 竟敢擅闯我仙门!”   阴柔男子用扇子掩着嘴嗤笑两声:“穆掌门都沦为阶下囚了, 还当自己是仙门中人呢?”   穆逍以为他是百里貅派来杀自己的, 整个人警铃大作:“你不能现在就杀我!否则就别想要妖骨了!”   阴柔男子幽幽叹了声气:“穆掌门这是说的什么话, 在下可不是来杀你的,而是专程来救你的。”   仙门对他人人喊杀,魔修却说要救他,穆逍觉得无比荒唐。但对方竟然可以穿过仙门结界来到此处,必定不是常人,他专程来此,也绝不会是为了和自己说些废话。   穆逍冷静下来:“救我?你想要什么?说清楚你的来意。”   阴柔男子用白扇敲了敲牢门:“穆掌门是个聪明人,那在下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如今不管你取不取妖骨,仙门已无你的容身之地。要说三界如今还有谁能护你,只有我尾勺家族。”   穆逍猛地站起身:“尾勺?魔界东域之主?”   男子笑吟吟道:“在下尾勺扈,见过穆掌门。穆掌门既然知道尾勺,便也知百里貅横空出世搅了我尾勺万年大计。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百里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穆掌门何不与我们合作呢?”   穆逍已走近,隔着一扇牢门死死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尾勺扈说:“你体内的妖骨。”   穆逍阴狠一笑:“说了半天,你也是为了这幅妖骨而来,焉知你不是在骗我?”   尾勺扈不紧不慢:“在仙门取妖骨,穆掌门自然难逃一死。但去了魔界,不管妖骨取出之后你修为降至何等地步,尾勺都将有你立足之地。反正人仙两界已容不下你了,穆掌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幽幽笑道:“何况穆掌门做的那些事,合该是我魔界之人才对。”   穆逍顾不上他言语里的嘲讽,急切道:“你真的可以带我去魔界?”   留在仙门横竖都是一死,只有去魔界还能求取一线生机。   尾勺扈伸手在牢门前一挥,仙门禁制便消失了:“在下人都站在这里了,岂能有假?只要穆掌门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穆逍不可置信地踏出牢笼,缓了缓激动的心情沉声道:“我不知你是如何潜进来的,但惩仙台外有仙门长老把守……”他话一顿,眼睛徒然大睁,看向不知何时站在甬道口面无表情的仙门长老。   视线来回扫过,穆逍猛然惊觉:“你们……?!”   尾勺扈摊手:“在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我们面对共同的敌人,联手合作又何尝不可?穆掌门,请吧。”   穆逍却还是迟疑:“我体内的妖骨与百里貅血脉相通,他可以通过血脉之力寻到我身在何处,我贸然跟你去魔界,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   尾勺扈心里看不上这个优柔寡断贪生怕死的伪君子,面上却不做表露:“这个问题,已经有人替你考虑到了。”   果然,九华派一位长老走过来,将一只玉骨交给穆逍,冷声道:“带着此物,百里貅便寻你不到。”   穆逍感受到玉骨里强大的力量,有些震惊:“这是丘修元前辈之物?”   九华长老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丘修元出手,穆逍总是彻底放下心来。这长老对他的态度令穆逍很不爽,你九华派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堂而皇之和魔界合作,同他不过一丘之貉,谁也别看不起谁。   思及此,穆逍冷哼一声,挺直了背脊,对尾勺扈说:“我们走吧。”   尾勺扈朝长老微微一笑,白扇一挥便带着穆逍消失在原地。那长老则径直走到牢门口,从袖中拿出一只稻草人扔进去。一阵光芒闪过,稻草人化作了穆逍的模样,蓬头垢面地往角落一坐不再抬头。   长老终于长长叹了一声气,自语道:“盘神在上,此次与魔界联手实乃无奈之举,希望此次能彻底诛杀魔头,还我仙门清静。”说罢恢复了牢笼的禁制,转身离开了水牢。   褫仙之日很快到来。   越千山几人都被押上了惩仙台,他们再不复往日风光。神色憔悴地站在这令人蒙羞的惩仙台上,接受世人的审判。越千山某个抬头的瞬间,好像看见穆音也站在那。一如他们当年站在铁笼之外冷漠的模样。   穆卓义面无表情,内心却汹涌彭拜,只恨妻女看不到这大仇得报的场面。越千山的视线和他在空中交汇,朝他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穆卓义移开了视线,看向一直沉默低头的穆逍。   因为他一直不配合自取妖骨,仙门打算先废去他修为,此后再谈妖骨之事。   虽有强大的禁制掩饰,但穆卓义毕竟和穆逍共同生活了几百年,对他的气息极为熟悉。此时他看着台上那蓬头垢面的身影,心中的异样也越来越强烈。   几位长老正待行刑,见穆卓义突然靠近惩仙台,出声阻拦:“穆掌门,褫仙之罚即将启动,不可靠近。”   穆卓义皱着眉盯着台上那道身影,猛然出声:“他不是穆逍!”   说罢,一道灵力台上人影挥去。但凭他之力,并不能立刻打破丘修元的禁制,其他观刑之人见状也纷纷施法而上。片刻之后,惩仙台上闪过一道白光,穆逍变作一只稻草人掉落在地。   现场一片哗然,穆卓义登时大怒,他来不及追查偷梁换柱的真相,立刻用传音法宝将此事通知百里貅。   惩仙台又是一场大乱,而此时的魔界却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收到穆卓义的消息时,百里貅刚压制下去一场蛊毒的发作。他平静地擦去嘴角的血,听完外公的传音,面无表情划破手指启动血脉之力寻找穆逍的下落。   直到一番搜寻之下毫无踪迹,他终于有些凝重起来。   还待再搜,体内的孽气突然有所感应急速运转开来。   百里貅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身,下一刻,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在四方城的街上。   这是傅杳杳常走的路,她惯爱从法宝店走到珍宝阁,再去醉玲珑晃一圈。   她的气息消失在这条路上。   方才孽气运转,是他注入她体内的那道孽气自动启动了防御机制在保护她。   她被攻击了。   头顶的红月渐渐被大片阴影遮盖,像一只巨大的天狗匍匐在天上啃噬月亮。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黑云压城城欲摧,四面八方法力涌动,像汹涌的浪潮将百里貅包围。   四方城的魔修们惊恐地看到无数修为高深的修士从云层之后露出身影,其中竟还有仙门中人,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到底魔界内乱还是修仙界杀了过来。   百里貅周身腾起黑色闪电,面无表情看向为首的尾勺扈:“她呢?”   尾勺扈摇着白扇,笑容阴邪:“魔尊大人,情蛊噬心的滋味如何?”   三千孽气呼啸而去,待要落到尾勺扈身上时,四名仙门长老大喝一声施法结阵,不仅挡住了孽气的攻击,更各人分站四方,将百里貅围困起来。   这四人竟然都是渡劫期的修为,但观其气息,都是在短时间内强行进阶,灵力不稳。只是这四人眼神狠绝,一副没给自己留活路的赴死之态,显然是仙门推出来对付百里貅的牺牲品。   大战一触即发,魔卫队和魔将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出动应战。   虽早知百里貅如今已经有了一群为他效忠的势力,但真的到了交战之时,尾勺扈还是觉得棘手,“我劝各位趁早弃暗投明,否则百里貅一死,你们也得给他陪葬。”   熊青青领着魔卫队站在百里貅身后,手中大锤怒指着他:“放你爹的狗屁!今日我等便随魔尊大人灭了你尾勺家族这颗老鼠屎!”   百里貅缓缓抬起手掌,那团光是看一眼便叫人胆颤的孽气越滚越大,他又平静地问了一句:“她呢?”   尾勺扈一贯装出来的优雅终于在这团孽气的威胁下再难维持下去,咬牙恶声道:“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第47章   尾勺家族派来杀傅杳杳的两个人都已近渡劫期修为。族中不少人认为杀区区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出动两位渡劫修为的长老完全没有必要,属实是大题小做了。   但尾勺扈是尾勺家族的少主,他坚持要这么干, 其余人也只得听令。   尾勺扈坚信情蛊已经生效, 若能一击杀掉傅杳杳,便能直接取百里貅性命,免去后面这场大战。   然而没想到尽管有两名渡劫期修士出手, 他们还是失手了。在傅杳杳被攻击的那一瞬间,她肩后的那朵黑花骤然绽放,孽气犹如游龙呼啸而出,阻挡了全部攻击。   尾勺扈交代过他们, 若不能一击必杀,便要立刻将她困进异空间, 防止百里貅赶来救人。   于是傅杳杳只觉天地在一瞬间变换模样,熟悉的四方城消失, 她仿佛掉进了一片迷雾森林,雾气遮盖了一切,能见度几乎为零。   以尾勺家的手段,虽然杀不掉, 但想抹去她的踪迹将她困住还是轻轻松松。   两名躲在暗处的魔修看着突然出现的百里貅, 都产生了一种后怕的庆幸。还好他们听从了少主的交代,没有恋战。若他们坚持要以杀掉此女为目的, 此时便要栽在百里貅手里了。   异空间内迷雾漫天, 傅杳杳肩后那朵黑色小花隐隐发烫。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 连给她反映的时间都没有。敢在四方城无视百里貅的威压算计她, 傅杳杳能猜到应该是尾勺家族动手了。   还不知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尾勺家族势必要用她扰乱百里貅心神,她必须快点从这里逃出去。   傅杳杳往掌心注入灵力,但这个异空间异常强大,无论连心阵还是传送阵都无法启动。   雾气之中危机四伏,白雾化作各种妖兽的模样咆哮着朝她袭来,但都被保护她的孽气击散。   控制这个异空间的魔修发现拿她没办法,干脆放弃攻击,只要将她困在此地不被百里貅发现就行。   四周安静下来,傅杳杳祭出青骨伞,神情凝重朝前走去。青色莲花一朵又一朵自她手中飞刺而出,但飞进白雾后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个异空间压制了她的修为,体内灵气运转的速度都滞缓了很多。   片刻之后,她不再乱走,盘腿在原地坐下,神识缓缓朝四周探去,企图寻找到这个异空间的薄弱点。   而此时的魔殿上空厮杀正烈,百里貅已经和修仙界四位长老交上手。   他们在短时间内被提升至渡劫后期,就是奔着和魔头玉石俱焚而来,一招一式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然而百里貅对上四人却依旧不落下风,八方魔气狂啸着朝他涌来,三千孽气化作条条黑龙奔腾。   众人皆知,百里貅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作为补给支撑,他永远不会力竭,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而言越有利。四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自然对此早有应对之策,眼见拿他布下,其中一位长老突然闪身至百里貅身前,汹涌的孽气一瞬间劈穿了他的身体,而他不躲不避,大喝一声骤然自爆开来。   一位渡劫后期修士自爆产生的巨大威力,哪怕是百里貅也得避其锋芒。   然而此人动作太快,尽管百里貅立刻闪身就走,自爆产生的巨大能量源还是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他身上。百里貅避之不及,硬扛下这一击,喷出几口血来。   一直关注着战况的尾勺扈脸上一喜,立刻吩咐周围:“就趁现在!”   从一开始就隐藏在四面八方未曾现身的九名魔修同时划破掌心,魔血丝丝缕缕涌出,攀附上空中一张像蛛网的血阵。   自爆的余威像一层一层荡开的强大气流,撕裂了空气,将交战的场面冲撞地七零八落,百里貅眼前模糊了一秒钟,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自脚底升起,可还未来得及细查,眼前出现的一幕立刻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尾勺扈绑着傅杳杳走上前来。   他脸上的笑一如既往的阴毒,架在傅杳杳脖子上的魔刀已经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一缕一缕地流满了她雪白的脖颈。   剩下的三位长老依旧各站一方将他围困在中间,随时一副准备自爆的姿态,这么近的距离,若他们瞬间自爆,以傅杳杳的修为,立刻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她似乎被下了禁制,说不了话,只是不停地流泪,担心又害怕地看着他。   尾勺扈威胁道:“百里貅,收起三千孽气,不然我这刀可不会怜香惜玉。”   血雾涌上双眼,无法压制的蛊毒再一次占了上风,他脸上手上都凸起像虫一样扭曲挣扎的青筋。万蛊噬心,筋骨寸断,巨大的痛苦让他又喷出几口血来。   百里貅神情恐怖,像是恨不得将他撕碎,可浑身缠绕的三千孽气却不得不消退减少。   尾勺扈的表情畅快极了:“没想过吧,曾经被你不屑一顾的情蛊如今竟然成了你的命门!”   他一开始就知道傅杳给他下了情蛊。   那些投毒的小把戏在他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儿戏,他甚至期待着傅杳发现情蛊无用后疯癫的反应。多有趣啊。   他从不认为这情蛊会在他体内生效。   他目空一切地戏弄世人,最终被命运戏弄。   中心战场之外,用重锤敲碎一名魔修脑袋的熊青青焦急地望向空中突然原地站立一动不动的百里貅。身旁一位魔将终于看出异常,“不好!尊上陷入幻境了!”   一场针对百里貅的杀局,每一步都布置得恰到好处。   三千孽气消退的那一刻,突生变故。尾勺扈朝他投来一个阴毒得意的笑,下一刻,手中魔刀毫不留情割断了傅杳杳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洒向天空,她兀自睁着眼睛,软软地倒下。   情蛊在这一瞬间发作到了极致。   百里貅心神大恸,七窍鲜血尽数涌出,仿佛被撕碎的痛苦瞬间吞没了他。   便是在此时,百里貅身后闪现出一道人影,趁其不备,毫不留情地将手中骨刀捅进了他身体。   噗地一声。   百里貅缓缓低下头去,看到穿透他心口的妖骨。那是他生父的妖骨,与他血脉相连。血脉之力在此时成了恶毒的禁制,轻而易举刺破了妖人强悍的身体。   鲜血顺着雪白的妖骨一滴一滴落下。   他抬头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傅杳杳。   情蛊发作,同生共死,他还活着。   那是假的。   百里貅抬手,苍白的手指缓缓抹去眼皮上的血。   下一刻,惊雷乍起,无数道降落的黑色闪电劈开了幻境,三千孽气自他体内咆哮着奔向尾勺扈,犹如妖骨穿透他的身体一般,穿过了尾勺扈的身体。   这一变故不过眨眼之间,尾勺扈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得逞的笑意,可人已经没了气息,僵硬着朝后倒去。   身后偷袭他的人被他抓在手中。   那妖骨还插在他胸口,百里貅黑发飞散,满身鲜血,犹如修罗恶鬼。他缓缓环视四周,轻声说了句:“你们都该死。”   话落,捏碎了手中之人的元神。   厮杀已比之前更加激烈。   磐伏不知何时带着族中强大的妖人加入了这场战局,穆卓义也赶来了魔界,遇仙杀仙遇魔杀魔,将这三百多年来的怨恨在此时尽数发泄。   而此时被困在异空间的傅杳杳听到了一声一声沉重的钟响。   这钟声穿过层层迷雾,像黑夜中的灯塔为她导引方向。傅杳杳立刻循着钟声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钟声越来越清晰,她感受到波动的法力,将全部灵气注入青骨伞,朝着某个方向挥去。   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迷雾在一瞬间散去。   傅杳杳看到四方城熟悉的街道,而她的正前方,渡寒江抱着一口巨大的铜钟,正在拼命敲打。   她听到的钟声就是他敲出来的。   傅杳杳大喊:“渡寒江!发生什么事了?”   渡寒江瞧见她脸上一喜:“老子可算把你救出来了!刚才你把给罐罐买的零食掉在店里了,老子本来打算追上来还给你,正好看到你被一道法力拖进了异空间。”   这古钟是劈天谷的天阶法宝,可以穿透一切幻术结界,指引人走出幻境。   他看到傅杳杳望向魔殿的方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已经打了很久了,应该有结果了吧。老子是个炼器师,也不敢去参战,好在把你救出来了。”   傅杳杳朝前奔去。   如他所说,这场大战已经有结果了。   傅杳杳赶到的时候,只见漫天血雨,遍地焦尸,黑云闪电翻滚之下,满身是血的百里貅胸口插着一把骨刀,摇摇欲坠地飘在空中。滴血的黑袍被风扬起后摆,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犹如从修罗地狱归来。   突然,他感受到什么,猛地扭头看来。   四目相对,那森然恐怖的脸上突兀露出一个她熟悉的笑容。   他缓缓从半空降落,以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一如既往的狂妄和从容。   傅杳杳冲过去,想要抱住他的动作被他身前那把骨刀制止。百里貅抬起手摸了摸她惨白的脸颊,笑了笑:“我把他们都杀光了。”   离得如此近,傅杳杳看见他脸上凸起的血管,颈间筋脉像虫一样扭曲挣扎,一条条黑气在他身体里肆意游动,从他的心脏爬向四周,爬满他的四肢百骸。   她嘴唇都在抖,伸出手想摸一摸这恐怖的蛊毒,百里貅握住了她发颤的手指,拿到嘴边亲了亲,很温柔地说:“不疼。”   傅杳杳的眼泪喷涌而出。    第48章   这一战, 让所有人再次认清了百里貅恐怖的实力。   仙门出动四位渡劫后期的长老,以全员自爆玉石俱焚的方法也没能杀掉他。以尾勺扈为首的那群魔修死的死,逃的逃, 所剩无几, 尾勺家族千万年来培养的精英几乎全部折损此处,消息传回内族,一片惶惶。   傅杳杳和穆卓义带着百里貅回到魔殿。   尽管外面打得天翻地覆, 可他为她建造的宫殿依旧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傅杳杳已经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百里貅一回到魔殿就晕了过去,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妖骨以血脉之力作为压制, 不知被尾勺家族施了何种邪术,每分每秒都在吞噬他的生机, 阻碍伤势的愈合。   昏迷之后他无法再控制孽气压制蛊毒,于是全身黑虫密布, 无数条蛊虫迎来它们的狂欢,在他体内肆意钻动。他的血管筋脉不停地凸起,扭曲,爆开, 像她曾看过的异形电影。   穆卓义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傅杳杳知道。   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情蛊。   从他动情的那一刻起,他就在骗她。骗她情蛊没有发作, 骗她没有什么蛊毒, 骗她不痛。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刻, 他其实都在忍受这种痛苦。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忍痛呢?   明明孽气的折磨已经足够令人发疯, 她无法想象加上蛊毒之后他每天都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可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他伪装得太好, 给了她对于未来明亮美好的想象。她以为自己给他带来了希望, 让他感受到了被爱,让他终于能摆脱仇恨的阴影,像一个正常人活在这世上了。   可原来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坠入更可怕的深渊了。   如果这就是他学会爱的代价,傅杳杳情愿他像从前那般,永远不必懂什么是爱。   傅杳杳给渡寒江传了一道消息,深吸一口气后对穆卓义说:“外公,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仙门随时可能趁他重伤大举进犯,魔界那些怀有异心的魔修也不能不防,我得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穆卓义正在为百里貅输送灵力。经历过刚才那场大战,他损耗也不小,满头大汗说话吃力:“去哪儿?”   傅杳杳说:“劈天谷。”   渡寒江很快跑来魔殿,一看到百里貅的模样,大吃一惊:“这是……情蛊?这世上竟然还有情蛊存世?老子真是见了好大的世面!”   傅杳杳心中升起一丝希冀:“你知道情蛊?那这蛊能解吗?”   渡寒江摇摇头:“巫毒一族的蛊术几乎都是无解。”他挠挠头:“老子也说不准,老头子应该比老子知道得多。走吧,先回谷,他这副模样不能再在这待着了。谷中防御阵法无敌,绝对安全。”   渡寒江总是在关键时刻展示出他的靠谱,从芥子空间取出一件天阶飞行法宝,只需一刻便能到达劈天谷。   傅杳杳将罐罐和星垣装进乾坤罐,对穆卓义道:“外公,魔殿就交给你了,熊青青和魔卫队可信,任你调遣。”   穆卓义凝重点头。   从魔殿到劈天谷的这一刻钟,傅杳杳感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老谷主收到通报迎出来的时候,先是看见他那个离家出走的逆子,还没来得及教训他,就看见了满身蛊毒的百里貅。   老谷主瞬间想起上一次魔尊驾临谷中时曾询问过他有关情蛊的事。   那时他就倍感疑惑,却没想到魔尊竟然真的身中情蛊,而且发作得如此厉害。巫毒一族灭绝多年,老谷主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传说中的情蛊,职业病让他一时之间目不转睛地打量起来。   还是渡寒江提醒他:“爹啊!你别看了!人都快没了!”   老谷主回过神赶紧道:“对对对!快快快!请谷中所有长老到药王殿来!这妖骨也得快点取出!”   直到百里貅躺进药王殿的药床上,长老们络绎不绝地赶来此处,殿门缓缓合上的刹那,傅杳杳终于全身一软,瘫坐在地。渡寒江吓了一跳,弯腰去扶她时,才发现她哭得很小声。   他挠挠脑袋盘腿在她面前坐下,不太熟练地安慰她:“你、你别哭了,肯定能治好的。”   傅杳杳边哭边问:“真的吗?情蛊真的能解吗?”   渡寒江面露尴尬:“这个……老子还真不敢和你保证。”   傅杳杳低下头,默默流泪。   渡寒江在旁边手足无措地拔地上的小草。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停在两人身边,渡寒江转头看了看,“迟竺长老?你来晚了,他们进去好一会儿了。”   傅杳杳听到“迟竺”这个名字,想起老谷主对他的介绍,修仙界三百多年前叛逃的阵法大师,那时她有过怀疑,此人是否和归元宗有关。她抬头看去,发现面容阴冷的男人也正在打量她。   对视半晌,迟竺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推开药王殿的门走了进去。   等他走了渡寒江才开口:“迟竺长老性格一向古怪,你不用在意。”   傅杳杳又埋下头去。   药王殿的门一直没有再打开。没有日夜轮换的魔界,红月总让人觉得压抑,傅杳杳一直没有挪过地方,像长在那了一样,罐罐也趴在她身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扫她苍白的手指。   渡寒江领着星垣走过来,两人手上都端着食盘,装着劈天谷的特色美食。星垣蹲到傅杳杳面前,把勺子喂到她嘴边。傅杳杳侧头避开,声音低低的哑:“我不想吃。”   渡寒江说:“好几天了,你在这都快长草了,干等着也没什么用,回去休息一下吧。”   傅杳杳不说话,只默默摇头。   “成!”渡寒江一屁股在她面前坐下:“老子得讲义气,老子陪你等!”   星垣也一脸坚定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又是几日过去,蔫蔫趴在傅杳杳手边的罐罐突然站起来望向殿门的方向,一边甩尾巴一边叫了两声。傅杳杳心头一抖,抬头时恰看见药王殿的门打开了。   她蹭的一下爬起来,径直冲了进去。   百里貅还躺在药床上,插在他胸口的那副妖骨已经取了出来,全身伤口也消失了,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爬满蛊毒,一分也不停歇地啃噬着他。   傅杳杳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求救般的看向老谷主。   老谷主重重叹了声气:“老夫无用,这情蛊实在无解。尊上这一次受伤太重,一直被他压制的蛊毒趁机反噬,甚至侵吞了他的神识……”   傅杳杳身子一晃,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老谷主道:“这倒不会。尊上修为高深,这几日老夫观他体质奇特,似能自动吸收魔气修炼,假以时日修复体内损伤后便能醒来。可这蛊毒,终究是一大患。”   他看了看傅杳杳,也猜到这情蛊应在了谁身上,又叹道:“情蛊一旦发作,你二人性命相绑,同生共死。且不说尊上日夜承受万蛊噬心筋骨寸断之痛,今后只要受伤便会像今日这般承受反噬之力陷入昏睡,最重要的,一旦傅姑娘你落入敌手……”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傅杳杳知道他的意思。   以百里貅的修为,没人杀得了他。   可要杀傅杳杳太容易了。   玄幻世界各种取人性命的手段层出不穷,就像她在睡梦中被拘走灵魂一般,或许哪一天她也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那时,百里貅便也无命可活。   曾经偶尔,她也会偷偷窃喜,觉得自己的出现拯救了大魔头,也拯救了世间芸芸众生,她以为这就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她不是渺小无闻的异世孤魂,她的存在被赋予了意义。   如今方知,她的存在不过是陷他于绝境,将他推入更痛苦的深渊。   识海中骤然又响起傅杳消失前的嘶吼与诅咒。   上古禁术拘灵阵怎么可能随意挑选一个无用的凡人灵魂。   它在芸芸众生中选择了傅杳杳,因为只会是她。   百里貅势必会爱上这样一个自由热烈的灵魂,这是他们早已注定的宿命。   傅杳杳扶着床沿缓缓坐到地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她捂着心口深呼吸几次,提醒自己冷静,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不知该恨傅杳,恨天道,还是恨自己。   老谷主不忍再看,带着众长老要离开,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迟竺突然开口:“我有办法。”   傅杳杳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去,迟竺从阴影里走出来,淡声说:“我有办法解情蛊。”   一时静默,渡寒江暴跳如雷:“你有办法你不早说!!!”   迟竺笑了一下。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那笑容说不上有多友善。   傅杳杳终于反应过来,她飞快擦了脸上的泪:“我需要付出什么?”   迟竺挑了下眉,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老谷主也皱眉看着他,沉声道:“尊上与傅姑娘性命相绑,若是伤害傅姑娘,尊上也会受到影响,这些办法我们不是没考虑过,若是……”   迟竺淡声打断他:“不用受伤,只需让她消失就可以了。”   所有人一静,傅杳杳冷静地问:“怎么消失?”   迟竺说:“让你存在的痕迹从这个世上消失,和你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抹去印记,所有人都会忘记你。”   被全世界遗忘。   傅杳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灰白。   迟竺观察着她的表情,幽幽笑道:“尊上不记得你了,自然也不会再被你体内的母蛊影响。但这个代价的确惨重,谁会愿意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去呢?我想傅姑娘也不会愿意,我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傅杳杳站起身:“我愿意。”   渡寒江跳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迟竺你他妈出的什么馊主意,想不出办法就把嘴给老子闭上!”   傅杳杳又大喊了一声:“我愿意!”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可坚定到毫无回转之地,尽管她看出了迟竺的不怀好意,尽管她察觉出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意图。   但如他所说,这是唯一能解情蛊的办法。   傅杳杳朝迟竺走过去:“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老谷主颤声:“傅姑娘三思啊!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渡寒江咬牙道:“不止魔尊会忘了你,我也会,罐罐也会,星垣也会!你在这世上从此再无亲朋好友,犹如异世孤魂,再也无人记得你!”   傅杳杳朝他笑了一下:“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异世孤魂,她本来就是,不是吗?   就让一切回到从未开始的原点。   大不了就当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切都从头来过。   ……   傅杳杳给磐伏传了消息,让他来劈天谷接星垣回北域,又把罐罐带去林中放生。   它如今已然成长为一只强大完美的云川兽,有了独自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天性活泼的云川兽天生便该在自由的深林肆意奔跑,而不是成为家养的寻宝兽。   罐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只知道傅杳杳不要它了。   任由她丢出去多少次,它还是会跑回来,躺在她脚下撒娇打滚,露出肚皮给她摸。   傅杳杳哽咽着凶它:“快走!我不要你了!不准再跟着我!”   罐罐歪着头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小小的喵了两声,两条尾巴竖起来讨好地朝她比心。   傅杳杳一下绷不住了,泣不成声地把它抱回来。   星垣也不愿意走,她很固执地说:“就算我不记得你了,我也要跟着你。你把我绑起来吧,就当是你买的我,到时候我就不会逃走了。”   傅杳杳只好又把他们放回乾坤罐里。   迟竺的阵法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走入阵法前的最后一刻,渡寒江和老谷主都还在劝她。可傅杳杳看着床上昏睡的百里貅,眼中只有坚决。   爱该是幸福,而不是痛苦。   如果爱她会让他永世陷入无法根除的痛苦,不爱也罢。   他终归还是能活得很好。   他如今有了爱他的亲人,有了忠心的属下,有了一如磐伏这般嘴硬心软的同族,也有渡寒江这种就算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也不会再挨揍的“朋友”。   不过是少了她。   仅仅是少了她而已。   那蛊毒犹在他身体上钻动,傅杳杳俯过身去,最后一次亲了亲他冰凉的唇。   她笑了笑,小声和他告别:“再见啦。”   百里貅似乎意有所感,眼皮动了动,挣扎着似要醒来。   傅杳杳已然离开他的唇,毅然决然走入了旁边的阵法。   迟竺注入朝阵中法力,白光渐起,将她包裹。傅杳杳感觉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流失,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跪坐在地。阵法运转,白光穿透她的身体,也穿透了她的灵魂。   她听到迟竺幽幽的声音:“我知道你是拘灵阵拘来的异魂。忘了告诉你,你与这具身体魂体分离,所以天道只会抹去你的痕迹,不会抹去这具身体的痕迹。”   迟竺恶意的笑容在她眼前缓缓模糊:“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的阵眼。”   天地静寂,日月不转。   昏睡中的百里貅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容模糊的少女笑着对他说再见。   他皱着眉,伸手想去触碰她。可她站在他识海的绿洲中,一步一步越退越远,这片绿洲随着她的动作一寸一寸化作飞灰,消失殆尽。   百里貅伸着手,茫然地想留住些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留住。   绿洲消失,黄沙倾覆,他的识海在这一刻又变回一片荒芜。   心口一阵狠狠的绞痛后,彻底回归了平静。   床上的百里貅缓缓睁开眼。   识海里那道疯狂冲撞的仇恨酣畅淋漓,像终于抢回了属于自己的地盘,横冲直撞地宣誓主权,搅得他暴躁无比。   他看见屋中面露茫然的几人,控制不住冰冷的杀意:“滚出去!”    第49章   百里貅头痛欲裂。   识海里那股盘旋不散的仇恨今日不知为何格外嚣张,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被它控制想杀人泄愤的感觉。这股明显暴躁的杀意透过他强大的神识散发出去,退守屋外的几人满心惊惧,伏地不起。   老谷主在心里怒骂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你说你把这尊杀神带回谷中养伤做什么!他们尽心尽力治伤照料, 人一醒就要打要杀, 真是当了个冤大头!   渡寒江也在心里奇怪:老子啥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居然敢把重伤的魔尊带回谷来!算了算了,好歹他在四方城开店的时候魔尊多有照拂, 就当偿还他的恩情了。   没人再记得那名少女。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被自然而然抹去了痕迹,她好像从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所有事情都有了另一种顺其自然的解释。   百里貅抵住额头在床上坐了很久。   心口的余痛虽已消失,但他仍觉得不舒服。那是一种不同于疼痛的感觉, 好像被心脏被揉碎了再拼接到一起,虽然完好如初, 可千万道裂缝再难抚平。   他手指缓缓按在心口的位置。   他记得,这里之前插着一把妖骨。   百里貅将这一切奇怪的感觉归结于那副与他血脉相连的妖骨。   跪在屋外的三人听到里头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迟竺, 滚进来。”   相对于老谷主和渡寒江,迟竺明显要淡定得多。他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仙门叛徒,在魔界苟且偷生的三百多年也只是为了复仇。对迟竺而言,报不了仇比死要可怕得多。   他和百里貅背负着同样对仙门的仇恨,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 他们是合作关系。   不过话是这么说,推门而入看见黑发披散面容阴森的大魔头, 他还是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不敢再看那双暴戾的眼睛。   百里貅开口:“本尊的阵法呢?”   迟竺低着头:“还差一些, 只要尊上再给属下……”   一道历劲迎头袭来, 迟竺被狠狠撞向墙角, 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喷出一口血来。百里貅明显对他的进度很不满意,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杀意:“废物。”   迟竺趴在地上:“尊上息怒,属下会加快进度,不会让您等太久。”   百里貅从床上站起身,微一挥手便换了衣袍,又变为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尊:“本尊再给你半月时间。”   迟竺磕头谢恩:“是,属下遵命!”   屋内再无声响,他趴在地上迟迟不敢抬头。不知过去多久,再偷偷抬眼看去时,百里貅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魔殿一战,魔卫队死伤过半,魔将也受了不轻的伤。联合尾勺家族叛乱的魔修还想负隅顽抗,趁百里貅重伤攻占魔殿,都被穆卓义和熊青青打退了。   对于百里貅而言,从劈天谷到魔殿也不过一瞬之间。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花团锦簇的宫殿中时,强大的神识立刻覆盖了整座魔殿,殿中每一处都尽收眼底。   他皱眉看向头顶由他法力维系的蓝天白云,神识扫过这满宫花木,最后停在一座小桥流水仙草茂盛的小院。下一刻,他出现在连接主殿和小院的拱桥上。   假造的太阳投下明媚的光,倒映着他黑色阴郁的影子。   百里貅拖着宽大的衣摆,像一只孤魂野鬼穿过拱桥,慢慢地走进生机勃勃充满烟火气息的庭院。   水流不尽的小溪,溪中跳跃的紫冰鱼,开满菖蒲荷花的白玉水池旁摆着一张小案几,案几上的细口瓷瓶中插着一枝盛放的蓝楹花,四个蒲团安静地躺在地上。   风景仍在,物是人非。   这样宁静雅致的小院,却让他心中突兀生出一种烦躁。不仅这里,蓝天白云,亭台楼阁,整座魔殿处处都让他觉得碍眼。   碍眼,自然要毁去。   于是顷刻之间,暴虐的狂风拔地而起,像一头巨兽将眼前一切都吞噬殆尽。百里貅就站在风暴中心,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化作齑粉飞散消失。   蓝天消失,红月昏暗,花木尽数枯萎死去,生气蓬勃的魔殿终于重新变得死气沉沉。   可将这一切毁去,并没有让他舒服一些。   甚至比之前更难受了。   百里貅阴沉着脸,忍受着脑海中叫嚣杀人的疯狂情绪,将熊青青等人召来主殿。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魔修,百里貅不仅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之前是脑子坏了吗?竟收了这么一群不中用的废物。   魔将们正畏惧不安地等候吩咐,却见王座上的魔尊突然发疯,“都滚出去!谁再擅闯魔殿杀无赦!”   几息之后,偌大的魔殿只留下两道气息。   眼眶血红的百里貅看向门口踟蹰的老人,嗓音冰冷:“你也滚回修仙界去。”   穆卓义早知自己这个外孙阴晴不定。前些时日还愿意和他坐在一起雕玉,如今却连见他都不乐意。不过他并不怪他,这段覆满痛苦仇恨的亲情本就没那么轻易修复,穆卓义深深看了一眼王座之上暴躁的男子,叹息着转身离开。   如今,这方天地便真正只剩他一人了。   百里貅闭上眼。   萦绕心头的杀意和暴躁始终无法平息。   以往他并不会被识海这股仇恨控制这么久,在几百年和它的斗争中,他始终都是处于上风的。他杀人,是因为他想杀,而不是被它控制着去杀。可这次受伤醒来,他似乎无法掌控这股仇恨了。他会被它吞噬,泯灭理智,直至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   而百里貅竟在此刻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这世间万物都碍他眼,那便让这世间万物都给他陪葬好了。   ……   傅杳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破星宗的屋中。   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她又感受了一次千万根针穿梭大脑的剧痛。神魂仿佛被撕碎了一般,她痛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脑袋去撞床头。   正在屋外煎药的姜疏听到动静,匆匆跑进屋来,看见少女额头已经撞出血,惊呼一声冲过去抱住她:“你怎么啦?!”   傅杳杳疼得全身颤抖,眼泪止不住流:“头好痛……”   鲜血顺着她额头流了满脸,姜疏把手掌覆在她头顶缓缓输送灵力,很快傅杳杳又昏睡过去。   姜疏把她放回床上,师妹从门外跑进来:“师姐,她醒了吗?”   姜疏替她擦干脸上的血:“醒了又晕过去了。”   年幼的师妹好奇又担忧地趴在床边:“师姐,她到底是谁啊?怎么会晕在我们的山壁前呢?”   姜疏摇摇头:“应该是我仙门中人吧,等她醒了问问就知道了。”   傅杳杳又昏睡了两日,再醒来时是深夜。睁眼时神魂剧痛,全身抽搐,她强忍着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姜疏在旁边打了个地铺睡得正香。   满屋药味,她深吸一口缓缓运转体内灵力,像水漫过干裂的土地,痛感终于减少一些。   该死的迟竺,根本没告诉她这个阵法会对她神魂造成损害。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神魂布满了裂纹,这是天道抹去她这道灵魂时留下的印记。神魂受损对修士来说是大忌,轻则痴傻重则魂飞魄散。   还好阵法生效的时候,她启动了传送阵,直接从魔界传到了破星宗,不然以她这个情况留在魔界多半没命了。   不过,她记得当时迟竺好像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魂体分离……   傅杳杳正要细想,剧痛再次袭来,她神魂受损严重,只这么一会儿时间已无法保持清醒,一头栽回床上再次昏睡过去。   姜疏听到一声闷响蹭得一下坐起来,左右看看,又擦擦嘴角的口水倒头睡去。   就这么醒醒睡睡好几日,每日至多清醒一炷香的时间,但姜疏好歹打听清楚这个来历古怪的少女的身份了。   原来她竟是在和抓捕妖人的魔修交手时受的伤!   姜疏师门曾经也出过一个和魔修勾结贩卖妖人的叛徒,好在她以高深的剑术将对方拿下了!姜疏对命运多舛的妖人族心怀怜悯,自然也对这个拯救妖人的少女心生好感。   她指着屋外那片茂盛的仙草灵花对捧碗喝药的傅杳杳说:“某天夜里天降奇瑞,门中突然就长出这一片仙草,可把大家激动坏了!所以你尽管喝,咱不差钱!”   傅杳杳笑眯眯应承:“哇!那真是好厉害啊!一定是姜师姐平时行善积德,所以上天才会赐予你这番礼物!”   把姜疏夸得怪不好意思,端着她喝完的药碗跑出去了。   傅杳杳望向窗外缥缈轻云,不远处就是她和百里貅曾经住过的紫竹林。那时候他坐在窗边,转动着茶杯对她说:你想让我来,我便来了。   那个时候,他的情蛊有没有发作呢?   傅杳杳低下头,揉揉酸涩的眼睛。   没关系,至少从今以后他不会再痛了。   仙门大仇得报,魔界经此一战应该也无人再敢叛乱,他有外公陪着,有熊青青他们为他分忧,还有劈天谷和妖人族作为后盾,他的未来一帆风顺。   傅杳杳不让自己再去想他。   她把罐罐从乾坤罐里拿出来。   白绒绒一团的云川兽一落到地上立刻警惕地环视四周,看到眼前笑眯眯的傅杳杳后,凶狠地朝她龇牙。   傅杳杳拿出早准备好的仙草递过去:“你好呀,小猫,要不要吃?”   罐罐警惕地打量她两眼,似乎觉得她没什么威胁,又抵抗不住三品仙草散发出来的香味,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一伸头叼走了仙草又立刻后退几步,吧唧吧唧吃完后跳到房梁上去梳毛了。   苏醒这么久,傅杳杳第一次感到被全世界遗忘的难过。    第50章   星垣也被傅杳杳放了出来。   和罐罐不一样, 她落地时立刻就逃出门去。若是以前的星垣,只会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可和傅杳杳待在一起这么久, 她已经大胆活泼了很多, 就算不记得傅杳杳了,性格依旧保留下来,第一时间就想逃生。   傅杳杳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喊她:“星垣。”   小妖人警惕地在门口停下, 转过身来不安地盯着她,似乎在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傅杳杳朝她笑笑:“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能乱跑。这是人间,你可能会被抓。”   星垣从她身上感受到像阳光一样温暖的善意。   她朝外看看, 不远处有几名佩剑的仙门弟子走过,她立刻缩回门后, 看了傅杳杳几眼,突然听到头顶梳毛的声音, 抬头一看,脸上露出惊喜:“罐罐!”   他们记得彼此,记得在魔殿的生活,却不记得一直陪着他们的傅杳杳。   星垣想起魔殿那个可怕的同类, 虽然可怕, 却给了妖人族新的生存希望。她本应该在魔界,却不知道怎么被眼前这个人抓来了人间。好在她没有恶意, 星垣抱着罐罐躲在墙角, 虽然不怕她, 却也不愿靠近她。   傅杳杳心里难过, 别过头去看远处的青山绿树。神魂受损严重, 看了一会儿, 她很快又昏睡过去。   星垣感受到她周身萦绕的难过,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些难过了。她抱着罐罐迟疑地走过去,罐罐闻到傅杳杳手上残留的仙草香,舔了舔她的手指。   姜疏从门口走进来,看见他们吓了一跳:“诶!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星垣吓得躲到了木架后面,她没收起妖人的特征,头顶两只耳朵紧张地朝后撇,姜疏恍然大悟:“你是杳杳救下的妖人吧?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拿出两个刚烤熟的地瓜:“喏,给你。”   罐罐闻到香味率先蹦过去,姜疏对毛茸茸没有抵抗力:“天啦!这只小猫有两条尾巴!”   星垣也感受到她的善意,慢慢从木架后走出来,捧着热热香香的地瓜看向床上的傅杳杳:“她怎么了?”   姜疏说:“她为了救你被魔修打伤了。”   傅杳杳清醒的时候给她讲了不少走南闯北解救妖人的故事,姜疏一股脑全部告诉了星垣。星垣虽然不记得自己被傅杳杳救过,但她感觉姜疏没有骗她!   那,那床上这个人,真的是拯救过自己同族的好人呢。   她本来想带着罐罐逃回魔界,可此时却犹豫起来。一来她不知道回魔界的路,二来人间有她喜欢的阳光白云。如果、如果她是个好人的话,那自己暂时留在她身边应该也没关系吧?   傍晚的时候傅杳杳再次醒了过来。   她被受损的神魂折磨得脸色苍白,但看见星垣和罐罐守在床边,还是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给罐罐喂了仙草,又笑着问她:“你怎么不趁我睡着逃跑呀?”   星垣小声说:“听说你救了我。”   傅杳杳笑哈哈:“那你记得我是怎么救你的吗?”   星垣摇摇头。她被那个可怕的同族带回了魔殿,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魔殿,每次出门都是跟着他,有危险也是他救,她确实想不起傅杳杳什么时候救过自己。   但前段时间魔殿外面打了一场大架,魔尊也受了重伤,她跟着魔尊去了劈天谷,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出现在这里了,难道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   傅杳杳观察着她的神情,编故事随口就来:“那些叛乱的魔修追到劈天谷来,你躲藏的时候被击晕过去,我刚好在旁边捡到你,就带着你一起逃回人间了。”   星垣:“可是我不记得……”   傅杳杳骗小朋友面不改色:“你晕过去,失忆了。”   星垣迷茫地眨眨眼睛,在傅杳杳真挚的眼神下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顿时红着脸对她说:“谢谢你救了我。”   傅杳杳笑得肚子疼。   吃了她两株仙草的罐罐已经彻底被美食折服,趴在旁边兴奋地摇尾巴,舔舔自己的毛,又舔舔她的手指。   傅杳杳垂着眸摸摸罐罐的头,掩去眼底的落寞:“还好有你们在。”   翌日一早傅杳杳被姜疏阵阵尖叫的声音吵醒。   她忍着每次醒来都像宿醉一样的头痛趴在窗边朝外看,姜疏拎着罐罐的脖颈,气得哇哇大叫:“你这只两条尾巴的小妖猫居然偷吃仙草!”   罐罐一副“吃都吃了你拿我怎样”的赖皮样,露着雪白柔软的小肚皮在她手里扭来扭去。   一田仙草被它啃缺了一个角,姜疏简直快心疼死了。她不知道云川兽这种生物,只是觉得这么宝贝的东西被一只小猫吃了实在可惜。   傅杳杳隔着窗口喊她:“姜师姐,我这里还有一些仙草,我赔给你。”   姜疏拎着罐罐走进屋来,“什么赔不赔的,这本就是上天赠予的机缘,也并不独属于我。就是这小猫,也太能吃了!也不怕承受不住仙草的灵力!”   傅杳杳给她解释了一下云川兽,姜疏才恍然:“原来如此,那不怪它受不住诱惑。”   罐罐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迅速藏到傅杳杳被窝里,只露出两根尾巴在那卖萌地摇啊摇。姜疏立刻被萌化了,不再计较它偷吃的事。   她和傅杳杳聊了几句,又正色道:“杳杳师妹,我今日就要和你告别了。我即将启程去参加北危域的仙试大会,仙门派来接我的人午时便会到了。我走后,洛师妹会照顾你,你尽管在这里住着,等我仙试结束,回来给你带上京最好吃的玉酥。”   傅杳杳得知她通过了仙试的预选,很为她高兴。   就算姜疏不再记得她,但她依旧在朝着她们的约定坚定走去。   傅杳杳吃过早饭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果然感受到谷中多了几道金丹修为的气息。因为上次百里貅大闹仙试的事,如今仙门很警惕,都会亲自来接参加仙试的年轻弟子,将他们统一带到某处隐秘安全的地方,以防百里貅拿这些后辈泄愤。   屋外传来姜疏由远及近的声音:“是,她每日都会昏睡很长时间,吃了药也不见好。”   说着话,姜疏领着一男一女走进屋来。   见她醒着,姜疏笑道:“正好!杳杳师妹这会儿醒了。”她给傅杳杳介绍:“这两位是悬壶宗的仙友,他们要与我一道去参加仙试,我同他们说起你的伤,他们便说来替你诊诊脉。”   悬壶宗是救死扶伤的医修仙门,他们的医术冠绝三界,傅杳杳在魔界买到的那本《天材地宝全书》就是悬壶宗上一任宗主袖金针的著作。   傅杳杳领了姜疏的好意,朝两人笑了笑,“有劳两位仙友了。”   她视线落到那名女医修脸上,却见她神情古怪,正直愣愣盯着自己看,像是在努力确定什么。   傅杳杳眨眨眼,便听她惊讶道:“傅杳?!你是傅杳?!”   傅杳杳一愣。   女医修不可置信道:“你竟没死?你从魔界逃出来了?”   傅杳杳这几日一直在回忆失去意识前迟竺那句话。但她那时意识模糊,听得并不清楚,这些时日一回想之前的事就头痛,也就没去细想。   此刻被这女医修喊出名字,她骤然想起了迟竺那句话:你与这具身体魂体分离,天道只会抹去你的痕迹,不会抹去这具身体的痕迹。   原来如此。   世上再无傅杳杳,可傅杳还在。   他们不再记得她作为傅杳时跟着百里貅大闹仙试、揭露穆逍真面目的事,因为那是傅杳杳干的。   但他们记得傅杳。那个被魔尊灭了满门,被抓到魔界囚禁起来的归元宗大小姐傅杳。这几年来傅杳在魔界毫无音讯,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归元宗对穆音和百里貅所作的恶行被揭露后,更没有在意她的死活。   难怪女医修如此震惊。   傅杳杳把事情捋顺,心情一时有点复杂,在三道震惊视线下只好问女医修:“你认识我?”   女医修皱眉:“你不记得我了?”   傅杳杳正好趁此找理由:“神魂受损,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两名医修对视一眼,祭出灵力开始为她检查身体。一番探查下,两人面色大变:“你神魂受损怎会如此严重?碎成这样你竟还活着,真是……”   姜疏紧张起来:“很严重吗?那怎么办?能治好吗?”   女医修沉声道:“我们不行。修补神魂是一件非常危险且困难的事,对医修的修为要求极高,宗内大约只有内门长老可以一试。”   姜疏着急道:“那可否将她送去贵宗医治?虽然、虽然归元宗身负大罪,但他们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祸不及子女,此事杳杳师妹并不知晓……”   如今的仙门无不以那几人为耻,以前他们还同情归元宗的遭遇,得知真相后也只会道一句报应。   以姜疏的性格,若是以前见到傅杳定是要呸上几口的。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对傅杳杳好感倍增,就算此时得知了她的身份也恨不起来。一想到她这些年被囚禁在魔界,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搞得如今这幅伤重不治的模样,更是心疼无比。   两名医修对视一眼,也觉得她言之有理,女医修便拿出传音法宝将此事告知宗内。   得知傅杳还活着,甚至逃出了魔界,悬壶宗几位长老也是惊讶无比。无论归元宗犯了什么错,终归尘归尘土归尘,满门惨死,独留这一女,于情于理都不该置之不顾。   悬壶宗很快传回消息,会派人来接傅杳杳去宗内疗伤。傅杳杳知道一直这么疼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欣然领了他们的好意。   姜疏高兴极了,替她收拾了行李和干粮,要不是着急去仙试,恐怕要亲自陪她去悬壶宗,临走时拉着她的手保证:“等我仙试结束,便来悬壶宗看你。”   送走姜疏,傅杳杳又陷入了昏睡。她每日清醒的时间只有那么点,超过了就会难受。   悬壶宗的人来得很快。来者是宗内两名长老,见到昏睡中的傅杳杳,一番探查下,发现她神魂损伤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这种程度竟还活着属实是医学奇迹了。他们没有叫醒她,直接将她带回了悬壶宗。   此时距离傅杳杳离开魔界已过去半月。   阴冷幽寂死气沉沉的魔殿内,迟竺带着他终于研究出来的逆转之阵跪在了主殿。   他闻到从王座之上男子身上传来的浓郁血腥味,想到这位魔尊最近大开杀戒的事迹,心中七下八下。   魔界都在说自从尾勺叛乱一战,魔尊不再信任任何人,不仅血洗了尾勺家族,让这盘踞东域万年的古老势力一夜倾覆,更是杀光了参与叛乱一事的所有势力。   他像一个疯子,大有杀光魔界的架势。   一个疯子,他不敢期望他还能和自己理性合作。   但好在百里貅并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了一句:“阵成了?”   迟竺叩首:“是,不负魔尊所托,随时可以启动阵法!”   王座上传来一声冷笑:“可惜,本尊的阵眼逃了。”   迟竺一愣:“尊上是说……傅家那位仙灵根体质的女子?”   百里貅没有说话,迟竺想了想道:“之前尊上去寻来生父妖骨,本也是为了做两手打算。可妖骨已被尾勺叛贼制成了杀器,无法再作用于阵眼。如今此女又逃了,属下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阵眼,尊上有何打算?”   片刻之后,百里貅幽幽开口:“逃了,抓回来便是。”    第51章   悬壶宗地处北危域, 以飞仙峰为中心,方圆百里皆是悬壶地界。   天下医术以悬壶为首,医者趋之若鹜, 不仅汇集了仙门大部分医修, 连没有修仙灵根的凡人医者都将这里当做医门圣地,所以悬壶外围遍地是医馆,每日来此求医的凡人和修士络绎不绝。   飞仙峰下灵气充裕, 药香浮动,傅杳杳睁眼时看见自己身边围站着四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左手边两位手上还拿着细细长长的金针,正试图扎下来。   傅杳杳上辈子最怕打针, 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老者制止她:“别动别动!不然金针移位就没效果了。”   傅杳杳: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躺着不敢动,调动灵力从芥子空间取出一面镜子照了照, 发现自己的脑袋上已经扎满了细长的金针,活生生被扎成了个刺猬。   老者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傅杳杳安详地闭上眼:“我很好, 我OK的,您继续。”   于是她眉心又扎下两根针。   很快她全身都扎满了金针,变成了一个小针人。四名医修运转灵力,以针为点, 灵气为线, 在她体内交织成了一张网,以此缝合神魂的裂缝。   施针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傅杳杳很快被浑身冷汗打湿了衣裙, 但神魂深处压迫的痛感却在慢慢减少。   治疗结束后, 为首的长老对她说:“以后每日我四人会来为你施一次针, 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你便安心在此住下。”   傅杳杳感激地朝他们笑笑:“多谢。”   悬壶内峰犹如世外桃源, 隔绝了外界一切烦扰。傅杳杳起先大部分时间还是昏睡,随着施针治疗,她清醒的时间逐步增加,偶尔也能走出门去晒晒太阳。   宗内医修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怜悯。   在他们的想象中,她被囚禁在魔界的这段时间一定遭受了非人般的折磨,大约是在那凶残的魔头手里死了活,活了死,所有他们能想象到的酷刑都用在她身上了,才搞成如今这幅惨样。   于是大家在她面前都避而不谈有关魔界魔头的事,谷内一片与世无争的宁静,再无什么妖魔仇恨,傅杳杳有时候晒着太阳出了神,甚至怀疑在魔界的这一段经历只是她一场大梦。   星垣骑着罐罐一路横冲直撞跑回来,后面追着两个拿锄头的医修,气急败坏:“又来偷吃仙草!今天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们!卖萌也没有用!”   罐罐:斯哈斯哈——!   它在空中缩小身形,像一团雪球落到傅杳杳怀里,脑袋直往她怀里拱,只留下两条尾巴对着两个医修炫耀地摇晃。   傅杳杳拧它耳朵:“你又去干坏事了!今天说什么我也不会纵容你,两位师兄稍等!我这就把它扒皮抽骨,开膛破肚,还师兄们一个公道!”   两名医修:“……倒、倒也不至于此。”   傅杳杳眨眨明亮的大眼睛:“那师兄的意思,是不和它计较啦?”   两名医修:“自然自然……”   嗯?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傅杳杳按着罐罐的头给两位医修道歉:“还不快谢谢两位师兄宽宏大量!”   罐罐:“喵喵!喵喵!”   在一人一猫大眼攻势下,两名医修武败下阵来,无功而返。   星垣躲在她背后捂着嘴偷笑,傅杳杳拿出气势凶她:“星垣!过来!”   星垣Biu的冒出两只毛茸茸耳朵和漂亮的尾巴,蹭到她面前时故意把两只耳朵乖巧地搭下来。果然,傅杳杳立刻就不行了,眼睛里都在冒星星:“好吧好吧,这次就原谅你!”   星垣在她旁边坐下,把脑袋枕到她怀里:“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傅杳杳看着花木蓬勃的山谷,手掌摸摸她脑袋:“这里不好吗?”   星垣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里很好,我很喜欢,可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傅杳杳沉默了一会儿,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哪里是我们的家呢?”   说出这句话时,那疲倦的语气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以前一直是朝气蓬勃的,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能很快打起精神元气满满地面对。可自从那日起,不知是神魂受损的影响,还是被全世界遗忘的后遗症,她一日一日只觉疲惫。   她本该像蝴蝶,生动鲜活。   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之前她把和百里貅一起生活的地方叫做家。   可现在连人间那座小院都不是她的家了。隔壁小马不认识她了,清渺宗的师兄师姐不记得她了,那个俊秀的教书先生也不会再读诗给她听了。   她被所有她爱的,爱她的人遗忘了。   离开了这里,她作为傅杳又该何去何从?   头顶飞过一只翠鸟,鸣声清脆,傅杳杳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把阴霾拍掉。她仰起头,让阳光都落到自己脸上,笑眯眯说:“到时候我们去人间吧。”   星垣歪头:“人间?”   傅杳杳无比期待:“是啊,人间!我在那里还有一处房产呢,我们可以去重新认识那些朋友!小马喜欢美女,我这还不迷死他?婉荷喜欢漂亮的首饰,到时候我提前准备好!周先生呢,嘿嘿,周先生喜欢有文采的姑娘,那李白杜甫我这不是张口就来!至于清渺宗的师兄师姐,嗐!外公送了我那么多仙宝法器呢,到时候一人送一件,他们肯定立刻接纳我!”   她絮絮叨叨,说着星垣听不懂的话,但那样雀跃兴奋的语气,让星垣也忍不住期待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跟着她而不是回北域,大概是喜欢她身上阳光一样的气息吧。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星垣抬头,发现她已经抱着罐罐睡着了。她回房中取出一张小毯子搭在她身上,依偎着坐下来,靠着她闭上眼睛。   罐罐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尾巴,像个暖手炉一样卧在傅杳杳怀里。阳光丝丝缕缕洒落,将她们笼罩在光里,温暖又美好。   时间一日日过去,傅杳杳的神魂也逐渐恢复,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施针,已经能扛着锄头和医修们一起种花种菜了。   她那手走遍天下的科学种植技术果然让这群素来自居医术第一种植第二的医修们甘拜下风。   傅杳杳倒是不藏私,把自己写满种植心得的小本本大方地分享给医修们学习,又交给他们许多现代经验理论,悬壶宗的仙草灵花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大幅度成熟生长。   她在人家门派好吃好喝好住几个月,治病钱也没交过一分,权当回报人家了。   傅杳杳又无可避免地想起百里貅从悬壶宗抢仙草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还会不会干这么幼稚的事。   太阳西沉,黄昏的光漫过山峰,铺满这片药田。   傅杳杳正和医修们给新种的这一批仙草幼苗浇水,一位师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白师姐!雷师兄!魔头打过来了!”   傅杳杳有一会儿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倒是她身边几个医修紧张起来:“怎么这么快就打到我们这了?前几日不是说还在青虚域吗?”   “不知道啊!谁知道那魔头又发什么疯,你们赶快去收拾一下,师伯马上要过来带我们撤退了。”   白师姐凝重地点点头,又看向傅杳杳:“可是傅师妹的伤还需每日施针……罢了,傅师妹和我们一道转移,路上也可以施针。”   傅杳杳动了动唇,茫然地问:“什么撤退?什么魔头?”   白师姐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此前我们担心你听到与魔界有关的消息会受刺激,影响你的伤势,所以一直瞒着你。傅师妹,你不要害怕,冷静点听我说,几个月前那魔界的魔头百里貅突然率领魔修大举进攻我仙门,首当其冲就是当年参与百川归那几个宗门,九华仙宫早已被魔界占领了。”   “这几个月仙魔两界一直在交战,但那百里貅就跟疯了一样,我仙门……实在不敌,节节败退,如今已有一半领域失守。本来以为他不会那么快打到北危域来,谁知……哎!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今仙门已退守南星域,将那里作为反攻的大本营,许多门派都已撤退到南星域了,我们也赶紧去和大家汇合吧!”   傅杳杳呆呆站在原地,手里的水壶垂下去,哗啦啦倒着水。   白师姐见她发傻,推了她一下:“真吓到啦?哎呀!我们就是担心这个才没告诉你,你神魂才刚有所好转,可别因此受影响。没事的,如今仙门最厉害的人都聚集在南星域,我们去到那里就安全了。”   傅杳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踉跄了一下。   白师姐赶紧扶住她,听到她茫然地问:“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白师姐苦笑一声:“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他本就是凶残嗜杀的魔头,天性如此,只希望这场大战能早日结束,否则生灵涂炭,人间又要横尸遍野了。”   傅杳杳眼眶一烫,眼泪流了下来。   她想反驳师姐。不是的,他本性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凶残嗜杀的魔头。   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好想站在他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还要再次掀起这场仙魔大战呢?   可傅杳杳清晰意识到,此时的她绝对不能出现在百里貅面前。在如今的百里貅眼里,她只是归元宗的傅杳。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机会去改变他了。   他在疯狂屠杀与百川归相关的人,再见面时,他一定会杀了她。    第52章   傅杳杳带着星垣和罐罐登上了悬壶宗带他们撤离的飞行法宝——一艘巨船。   她站在船头, 看着大家拖家带口地转移,医修们一队接一队地上船,突然觉得脚下这艘船好像末日降临时的诺亚方舟。而带来末日的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恋人。   很快, 悬壶宗的弟子全部上船, 能带走的全部装进了他们的芥子空间,可悬壶宗的根基带不走,这个矗立在飞仙峰下上千年的医术圣地从今之后便会沦为魔修作乱的焦土。   人群中渐渐有小声的啜泣声传出来, 悲痛难过的情绪像一张巨网将船上所有人都罩住。   飞行法宝渐渐升空,仙气缭绕的山谷在眼前远去。驶出悬壶宗的地界,傅杳杳看见满目疮痍的人间,巨船经过许多座城池的上空, 可城中再无人烟,早已沦为了座座空城。   听身边的医修聊天, 得知人间的凡人早已背井离乡,往南星域迁移。   凡人弱小如蝼蚁, 只能求得仙门庇佑才能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活下去。仙门都迁至南星域,他们如果留下来,等魔头打来,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活下去, 只能离开自己的家乡, 放弃大半辈子经营的生活,踏上未知陌生的旅途。   傅杳杳看着这一切, 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无情地将一切拨回了原位。   如果她没有被傅杳抓到魔界, 这一切的确早该发生。是她的出现干涉了原本的进程, 改变了百里貅的想法, 于是当她消失时, 一切便从头开始。   一种对于宿命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巨船飞飞停停, 在经过北危域其他宗门时会停下来接人。北危域的仙门都已接到了撤退的消息,许多灵脉枯竭穷困潦倒的小仙门也要靠悬壶宗这种大门派带他们一起走。   停在破星宗的时候姜疏果然带着满门弟子等在一线天谷口。   看见精神好转的傅杳杳,姜疏高兴极了,但撤退当前也顾不上叙旧,只催促着师弟师妹们赶紧上船:“羊别带了!鸡也不要了!上去满船拉屎不好收拾,这些都不要了!”   傅杳杳看着那几只养在花圃中的小羊羔,又想起那时百里貅和大家坐在一起吃烤羊肉的情景。   那时他对仙门态度的缓和分明是真的,难道随着她的消失,他对这个世界的宽容也一并消失了吗?   她缓缓走向一线天峡谷,潮湿的青苔爬满崖壁,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这块山壁上隐藏着一个通向魔界的传送阵法。傅杳杳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只需朝手心注入灵力,她就可以回到魔殿。   回到百里貅身边,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杳杳眼神迷离,慢慢抬手,手心灵力涌动,就要贴上山壁阵法,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杳杳,你怎么跑下船了?”   傅杳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地收回即将贴上去的手掌。姜疏已经走过拉过她胳膊:“快走快走,船要开了。”   大撤退进行了十日。十日行进,上船的仙门越来越多,北危域也彻底沦为了弃土。他们撤退的路线避开了百里貅攻占的仙域,一路倒是风平浪静。   傅杳杳每日还是在船上接受施针治疗,虽然神魂恢复得越来越好,但自从上船后她精神反而越来越差,大多数时候都抱着罐罐坐在角落走神。   大家将此归结于她逃出魔界的后遗症,目前发生的一切一定勾起了她痛苦的记忆。   夜色降临,虽然修仙之人无需睡觉,但连日撤离的压迫感让大家都心力交瘁,许多人都选择入眠来安抚情绪。傅杳杳因是病人分到了一个小小的单人间,不用跟大家挤大通铺。   星垣和罐罐已经在她身边睡着,她望着小小窗口外静谧的夜空,又看一看自己的手掌。良久,她慢慢往掌心调动一丝灵力。一道光芒自掌心浮起,连心阵若隐若现。   而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九华仙宫内,半倚在王座上的百里貅睁开了眼。他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掌,一个陌生的阵法正在掌心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百里貅盯着掌心的阵法,很快认出这是归元宗的连心阵。   连心阵非两人不可结阵。   此时这闪烁的白光像某种无言的提示,在这世上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何时与他结下连心阵的人正在呼唤他。   曾经仙气缭绕的九华仙宫已被魔气覆盖。放眼望去,山火焦土,群魔乱舞,穷凶极恶的魔修们聚众狂欢,宣告着他们的胜利。   百里貅缓缓皱起眉头,心口被妖骨所伤的位置又隐隐作痛。   连心阵启动,可那头没人说话,像无声诉说着他不知道的秘密。很快,光芒熄灭,连心阵也在他掌心隐去。   百里貅手指微动,脸上露出一个玩味儿的表情,往掌心注入灵力。   已经准备睡觉的傅杳杳发现自己的手心在发光,下一刻,一个像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   傅杳杳心跳停了一拍。   她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头等了很久,终于幽幽笑了一声,冰冷的语气像死亡威胁:“我会找到你。”   光芒熄灭,傅杳杳像溺水之人伏在床上大口喘气,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下来。   十日之后,巨船到达南星域。   南星域是仙门二十四域中面积最大的仙域,地产丰富,灵力充裕,背靠蓬莱海域,进可攻退可守,所以仙门才会选择这里作为大本营。   一路行来荒凉至极,乍见到下方热闹繁绕的城池,大家还有些不适应。进入南星地界,几个仙门弟子御剑前来迎接。   为首的正是晏长舟。   傅杳杳站在船头,晏长舟第一眼便看到她。   晏长舟是认识傅杳的,但两人并无交集,且因为傅杳的仙灵根体质,两人在几年前的仙试上还互为对手,傅杳目中无人的高傲给晏长舟留下过不好的印象。   他早已从长辈那里得知她从魔界逃出来受了重伤的事,他憎恶归元宗的所作所为,但对傅杳的遭遇依旧抱有同情,不过也仅此而已。   傅杳杳对这位仙门风骨的正道之光还是很有好感的,对上晏长舟的视线,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晏长舟愣了一下,又很快平淡地移开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仙门长老。   安置新来的这几千人又是一项繁琐的任务。各门各派都被带到分化的区域,傅杳杳门派已灭,现在属于无门无派的散修,按理应该被分到散修那边。   但她每日还得施针治疗,便还是跟悬壶宗住在一起。医修自然是重点保护对象,悬壶宗的住所被安排在最强盛的几个仙门之间。   这些医修一住下就开始开荒种地,种花种草种菜,药田里大片灵气蓬勃的仙草惹得其他仙门弟子眼馋不已。白师姐担心有人来偷仙草,把看管药田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傅杳杳。   主要是交给罐罐。   云川兽身形暴长往那一蹲,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上前。   众人看这只云川兽有点眼熟,认出来后惊慌失措:“这不是穆逍寿辰那日大魔头出场时骑的妖兽吗!你逃跑的时候把大魔头的坐骑也偷出来了?!”   他们记得百里貅骑着罐罐霸气登场的场景,只有她缺失在那幅画面中。   傅杳杳只好含泪承认:是的,是我偷的。但是你们看,这只妖兽现在听我的话,和大魔头没关系了!   跟魔界打架的事自然轮不上她,虽然仙魔大战正在这个世界蔓延,可悬壶宗的医修们总有办法把生活变得岁月静好。傅杳杳每天种种仙草喂喂灵兽,日子还是过得和之前一样。   直到白师姐带着晏长舟来找她。   傅杳杳来这里后遇到过晏长舟好多次,但一次也没说上话。她能感觉到晏长舟对她态度冷漠,估计是傅杳留下的坏印象,每次见到也不再主动跟他打招呼。   此时晏长舟见到她,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请傅姑娘和我走一趟。”   白师姐紧张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杳杳也很紧张:难道她昨天带着罐罐去偷吃七星剑派刍灵果的事被发现了?!   就吃了一个,不至于吧!   晏长舟对上傅杳杳紧张兮兮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这一次再见,他也察觉出了傅杳的改变,大约是险境都会让人成长,她如今的模样看上去好相处了很多。   晏长舟放缓了语气:“不用担心,只是仙长们想问一问你有关魔界的事。毕竟你是我们之中对魔界最了解的人。”   傅杳杳的心情更沉重了。   白师姐不放心地交代晏长舟:“不可过于刺激她,她的神魂还未完全恢复,回忆之前的事对她的伤影响很大。”   晏长舟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朝议事殿走去,他察觉傅杳杳脚步沉重,想了想还是转头安慰她:“不用害怕,仙长们只是简单问问。”   傅杳杳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议事殿内已经围坐十多个人,有几人傅杳杳见过,有些却是新面孔。如今的仙门已然重组,不再以九华仙宫为首,各自为势。大家心中默认,谁能在这次的仙魔大战中带领仙门走向胜利,今后便以谁为首。   傅杳杳一进去就被十几道视线锁定。众人神情各异,看得傅杳杳浑身不适,最后还是晏长舟的师父承擎剑尊率先开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傅杳杳早已有了说辞:“那日魔界突然开战,百里貅受伤后无暇顾及我,我便趁机逃了。”   又有一人追问:“那你是如何穿过魔界的结界,又如何晕倒在破星宗?”   傅杳杳垂着脑袋:“我不记得了。”   “那你可知百里貅有什么弱点?”   “不知道。”   “他最信任身边哪一位魔将?”   “我不知道。”   “你被关在魔殿如此之久,一点信息都没搜集到?”   “没有,我就是个囚徒,能搜集什么。”   “那魔头每次与你见面都说了什么话?你仔细想一想,或许其中有关键信息。”   傅杳杳捂着脑袋:“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   问话的人怒了,猛一拍桌面:“什么都不知道!那你逃出来有什么用?!”   傅杳杳有气无力的:“那你们把我扔回给百里貅吧,看他愿不愿意因此放过你们。”   晏长舟站在傅杳杳身后,及时开口:“仙长,傅姑娘神魂碎裂,的确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何况她对百里貅而言只是一介囚犯,接触不到中心消息。”   众人其实本也没指望她,只是走投无路,什么办法都想试一试罢了。见她这般模样,冷着脸让她退下了。   傅杳杳木讷地跟着晏长舟走出议事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颓废。晏长舟担心这一番盘问又让她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需得找些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便对她道:“傅姑娘,我与几名师兄师姐要去银羽山加固邪灵的封印,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   傅杳杳果然好奇问:“邪灵封印?”   晏长舟点点头:“妖魔大动,以前封印在各处的邪灵也受到影响。银羽山本是一座孤山,封印着许多邪灵,但近来山脚下迁来了许多凡人。师父派我们去加固封印,以免邪灵生乱伤害凡人。”   傅杳杳本就为人间遭此战祸而难受,听说是为了保护凡人,立刻点头:“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芥子空间有许多法宝,去了或许还能帮上忙。   两人便和其他几位七星剑派的弟子汇合,一道前往银羽山。    第53章   银羽山脚下已经聚集起了城镇。   凡人们在这里定居, 把以前的荒土开垦成了农田。瓦舍、集市,凡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人间。   这是只有凡人才拥有的, 对于生活的热情, 再弱小再艰难的境地,他们也会于这世上安身立命。   傅杳杳站在晏长舟的剑上,微微拽着他的衣角以防自己摔下去, 看着下方充满烟火气息的人群,心情总算好转了一些。   看到头顶云层间掠过的剑修,下方的凡人纷纷跪地磕头,大呼仙人保佑。   晏长舟突然说:“这就是我修行的意义。”   傅杳杳愣了下:“什么?”   晏长舟说:“护佑苍生, 这是我一开始选择修行的原因。可是如今看来,我辜负了我手中这把剑。”   傅杳杳想起之前的每一次见面。她在百里貅身上见识了仙门的肮脏与险恶, 却又在他和姜疏身上重新找回了对仙门的信任。   她很认真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晏长舟回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立在她身后,风掠起她的黑发和衣裙, 她看向他的眼神明亮又坚定,让他想起每日晨起修炼时跃过山头的灿烂朝阳。   晏长舟有些匆忙地回过头去,过了会儿低声说:“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御剑赶路也是无聊,傅杳杳笑着和他聊天:“我以前什么样?”   晏长舟的人和他手中的剑一样直:“很讨人厌。”说完之后, 后知后觉补上一句:“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傅杳杳哈哈大笑:“当然不会。”   晏长舟也笑起来, 这么久以来,傅杳杳第一次看见他笑:“等把魔头赶回去, 你可以选择加入我的宗门。其实你的体质很适合修剑道, 我可以教你。”他顿了顿, 声音又沉重起来:“希望有那么一天。”   银羽山以山中形似银色羽毛的银羽树而得名。   从上往下看去, 山中银羽似雪, 煞是好看。傅杳杳正欣赏美景, 突听晏长舟不妙道:“好强的邪气!我们来迟了,恐怕封印已经松动了!”   邪气弥漫,无法再御剑而行,一行人降落在了银羽山中。傅杳杳在天上时没觉得,此时落地了顿感林中阴冷无比,邪气浸骨,几人眉峰和发丝瞬间结了一层寒霜,立刻调动灵力驱散入体的邪冷。   傅杳杳反应没这几个自小修行的剑修快,加之神魂受损,慢了一步,手脚直接被冰封住了。正艰难地调动灵力,手突然被握住。转头一看,晏长舟一手拿着执苍剑,一手握着她,正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他有些懊恼:“来之前没想到这里的情况如此严重,本不该叫上你。你跟紧我,我会平安带你出去的。”   傅杳杳也察觉到四伏的危险,想了想,伸手祭出青骨伞。这件花里胡哨的法器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傅师妹,这是你的法器吗?居然是一把伞!好漂亮啊!”   他们忘了曾经见识过这把伞的威力,晏长舟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凝声道:“万事小心,先找到邪气泄露的地方,再行封印。”   一行人朝着邪气最盛的地方走去,越是靠近,阴冷之气便越严重,他们需得无时无刻调动灵力去抵抗这股邪冷,灵气消耗得极快。若再继续下去,很快就会力竭。   连续封了两个松动的封印,邪气也没有减少,可见最大的源头还在里面。   晏长舟很快作出决定:“不能再往里走了,元婴修为以下的都撤出去吧,回去通知师父再派人来。”   仙魔交战,仙门中能用的人手本就不多,像加固封印这种事都是交给小辈去做,在场虽然都是他的师兄师姐,但修为都只到金丹期,他这话一出,相当于把大家都调走,要自己一人留下来。   晏长舟修为最高,平时在外出任务大家都是听他调遣,但此时情况危急,留他一人恐怕会更危险,几人都面露迟疑。   晏长舟将剑横在身前,不容置喙:“不能再耽误了,你们的修为抵不住邪气的侵袭,立刻撤离!”   几人对视一眼,与其在此耽搁,不如快点回去通知仙门中人,只好点头,交代他注意安全后便转身离开。   傅杳杳拿着青骨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晏长舟皱眉:“傅姑娘,你也和他们一起走。”   傅杳杳:“啊,你不是说元婴期的人留下来吗?”   晏长舟:“……”他还真没注意到她也是元婴期,一时有些噎住。   傅杳杳说:“我留下来帮你。”   晏长舟终于找到理由:“你受了伤,邪气会加重你神魂的损害,你必须和他们一起离开。”   傅杳杳掏出一堆法宝抱在怀里给他看:“我有很多天阶法宝,我可以帮你。”   晏长舟神情严肃:“不行!毛师兄,柳师姐,带她走。”   几个人转道回来,拖着傅杳杳就走。   傅杳杳“诶诶”了两声,刚被拖出去几米远,地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翻身,所有人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道冲天邪气犹如火山喷发,从不远处的地面喷涌而出,一瞬间就将众人包围起来。   气温急速下降,傅杳杳感觉自己一瞬间就被冻成了冰棍,全身血液都好像被冻住了,强大的邪冷正在迅速吸取他们的生机。   晏长舟挥出几道剑光,包围他们的邪冷像玻璃一样碎掉,但不等他们缓过来,新的邪冷又聚集起来。一行人几乎使尽全力,一边对抗邪气一边后退,但随着灵气的消耗,他们后退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眼见就要被邪气围困,傅杳杳的法宝发挥了作用。   天阶法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扔,震惊了这群除了法剑一无所有的剑修。   青骨伞飞洒而出的莲花在他们头顶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罩,抵抗着邪气的侵袭,但随着时间推移,莲花一朵接一朵枯萎掉落,很快头顶的大莲花就四分五裂了。   地面又是一阵抖动,这一次,喷涌的邪气消失,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了出来。   众人趁着这个空档又撤出去几里,但邪气太重依旧无法御剑,传音法宝也无法使用。众人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天空阴了下来。抬头一看,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头顶蠕动,遮住了天光。   晏长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邪灵。   它的下半身还在底下,可上半身却无限度拉长,像一张面皮扯开,以超过他们的速度在头顶蠕动,很快遮天蔽日,封住四面出路。   一群人只好停下,围成一个圈准备对敌。   但很显然,经过刚才的交锋,他们明显不是这只邪灵的对手。   邪气的确对神魂有影响,傅杳杳此刻就感觉到神魂传来阵阵剧痛,像要碎裂了一样。她强忍着不露出异样,疯狂往外掏法宝,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掏出来了,只求能扛过这一次危机。   要不是晏长舟此行将她带上了,他们根本抗不到现在。   晏长舟果然万分后悔。是他轻敌了,他早就该让他们离开的。   他看了四周一眼,突然将执苍剑插在地上,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阵,阵成之时,他用剑锋隔开了自己的中指,然后在额心摸了一道血痕。   柳师姐察觉他的动作,顿时大惊失色:“长舟不可!”   傅杳杳还在掏法宝,闻言一愣:“他要做什么?”   柳师姐急急道:“他要以魂祭剑,牺牲自己!”   晏长舟额头那抹被鲜血染成的红痕闪过一抹红光,沉声交代:“阵成之时,你们立刻撤离,出山之后马上通知师父,然后在山下结七星剑阵,暂挡邪气以护凡人,万不可因我而耽搁!”   傅杳杳手忙脚乱:“我、我还有很多法宝!你别乱来啊!晏长舟你别乱来!”   晏长舟不为所动,只朝她投来一个坚定的笑意。傅杳杳朝他扑过去,又被他周身溢出的红光弹回来,几乎快急哭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厉风拔地而起,吹落漫空的银羽叶。头顶那张即将覆下的邪灵面皮遇风而碎,毫无抵抗之力,转眼就被这道强悍的风暴吞噬殆尽。   清朗的天光洒落下来,林中的阴冷之气也尽数消失。   所有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晏长舟也停下了祭剑的动作,疑惑地看向四周。只有傅杳杳突然感受到什么,眼睛越睁越大,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传来脚步倾轧过落叶的声音,一道人影自漫空飘洒的银羽叶中缓缓走来。   宽大的衣摆拖过满地落叶,那人影不急不缓,闲庭信步,漫天飘落的银羽自动分开,像在为他让路。   当他的身影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劫后余生的表情消失,更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们。刚离虎口又如狼窝也不过如此了,傅杳杳听到身后小师姐牙齿打战的声音,嗓音颤抖地说:“百里貅……”   方才晏长舟还能以魂祭剑,为他们换取一条生路。可此时此刻,众人都深刻明白,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面对这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大魔头,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傅杳杳定定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分明还是一样的脸,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比她第一次在魔殿时见他时还要可怕。明明只过去几个月,可再相见,却仿佛沧海桑田。   百里貅看着他们,好像在欣赏一群将死之人死前的恐惧挣扎。   傅杳杳太熟悉那样戏谑的眼神了。   等他欣赏够了,就会轻飘飘捏爆他们的元神。   傅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一招,祭出一件传送法宝。方才邪气遮天,传送失效,此时只要用别的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就能趁他不备将晏长舟等人传走。   只可惜她刚有动作,百里貅的视线就移了过来。   他看见她,仿佛看见了更大的乐子,脸上露出一个阴沉可怖的笑容来。   傅杳杳太了解他了。   她甚至猜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立刻调动全身灵力聚集到手上,就在百里貅抬手的一瞬间,她的身子临空而起,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傅杳杳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在半空中时猛地将手中法宝朝众人扔去,灵力启动,法宝瞬间生效。   眨眼之间,傅杳杳从原地飞到了百里貅面前。   他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吊在半空,微微歪着头,眼底浓郁冰冷的杀意尽数将她笼罩。   而身后的晏长舟等人也在这一瞬间被传送法宝传送离开。   百里貅余光朝她身后看去,意外地挑了下眉。   傅杳杳被吊在半空,窒息感一阵阵涌上,她蹬着双脚,双手使劲去掰百里貅的手。   半晌,百里貅像是终于玩够了,手指一松,傅杳杳摔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百里貅听到她那惨烈的咳嗽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从他受伤苏醒后经常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令他难受无比,杀意翻涌,只能以杀人来平息。   他暴躁地皱起眉,微一俯身,苍白的手指箍住她瘦弱的肩膀,像一阵风消失在原地。    第54章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之后, 傅杳杳摔倒在青玉地面。   她熟悉这种青玉,此前在九华仙宫的藏书楼偷师学艺时,书楼的每一层都以这种青玉堆砌, 是九华仙山盛产的玉石。   听闻百里貅率领魔军进宫仙门时, 最先开刀的就是九华派。那一场大战引来了声势浩大的雷劫,九华老祖在与百里貅交手时被天雷击中,神魂俱灭。   世人不明就里, 但傅杳杳知道,那是因为那几位渡劫期的老祖在百里貅的逼迫下不得不全力应战,从而引来了天道的注意,在龟缩几千年后, 终于藏不住了。百里貅借助天雷一举捣毁,自此九华沦陷, 成为魔界在仙门的据点。   那时他站在藏书楼的窗边,杀意满满地想要将这仙气缭绕的好地盘抢过来,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可他脸上始终不见大仇得报的满足,只有无尽的疯狂与杀气。   要保全这世界,他就必须经受情蛊的折磨。   可不愿他受情蛊所累, 遗忘却让他成了毁天灭地只知杀戮的怪物。   世事两难全, 傅杳杳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怨恨天道不公。   百里貅皱眉看着殿下跪趴在地的少女,每多看她一眼, 他的心脏就痛上一分, 那被妖骨所伤的位置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这种总是冒出来的不舒服的异样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几乎下意识就想杀掉她。   可此时傅杳杳抬头看了过来。   百里貅看到一双被眼泪湿透的眼睛。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 像极了那一天他回到魔殿时, 看到的蓝天白云、小桥流水、庭院花草。   碍眼又让人心生烦躁。   他不加掩饰的杀意像风将她裹紧, 可此时此刻,被他的杀意锁定,他竟然没能从她身上感知到一丝一毫的畏惧与恐慌。   只有无尽的悲伤与酸楚。   她就那么看着他,很难过地问:“为什么要挑起仙魔大战呢?”   心口一阵微麻,在她开口那一瞬间失去了知觉,紧接而来却是更剧烈的痛苦。他从未有过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他更厌恶这种未知的感觉。   百里貅不想再看见她了。   他没有回答她,冷漠地收回视线,吩咐立在大殿两侧的魔将:“把她扔到阵里去。”   很快有人走上前来拖着傅杳杳往外走去。   这些曾经听她调遣的魔将修为都高于她,傅杳杳毫无反抗之力,也没有力气反抗。王座上的百里貅拿出刻刀玉石,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看她一眼。   被带离大殿时,傅杳杳看到了候在殿门口的迟竺。她看着这个曾经归元宗的阵法大师,想到那时他恶意满满地对她说: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的阵眼。   她一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此时此刻,心里才终于隐隐有了猜测。   迟竺看见她,眼底露出隐忍多年的急迫与兴奋。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傅杳杳突然朝他笑了一下,喊出他的名字:“迟竺。”   迟竺愣了愣。傅杳没有见过他,也不应该知道他。仙门没有人知道他逃去魔界了,就算傅杳是归元宗的大小姐,也不该认出他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傅杳杳在他狐疑惊讶的神色中开口道:“逆转之阵,会让修仙界的灵气倒罐魔界对吗?”   曾经在魔殿的地牢里,归元宗的几位长老曾对她说过,百里貅逼迫他们研究逆转之阵。如今想来,他分明可以直接杀光仙门报仇,却一直闭关魔殿,还一直留着傅杳不杀,想来便是为了所谓的逆转之阵吧。   她教他杀人诛心,他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榨干仙门的灵气,不就是最大的报复吗。   那三位长老,不过是和傅杳一样让他戏弄找乐子的玩具罢了。真正研究阵法之人,是这位从修仙界逃到魔界的阵法大师。   而傅杳就是备好的阵眼。   百里貅爱她时,必然不舍得将她当做阵眼,所以才会去寻找妖骨来代替她。可妖骨被尾勺家族抢先一步炼成了杀器,失去了阵眼的效用。   迟竺很难再找到适合的阵眼,也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百里貅会愿意为了傅杳杳放弃针对仙门的逆转之阵,可迟竺无法放下这段仇恨。恰好情蛊给了他最好的契机,只要百里貅忘掉她,一切就会回到原位,傅杳就会再次成为他们称心如意的阵眼。   迟竺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而一切也确实在如他所愿的进行。   此时就算被傅杳杳一语道破,他经过起初的震惊后,也很快稳下心神,阴冷地朝她一笑:“你们行卑劣之事时,便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傅杳杳问:“当逆转之阵的阵眼,我会死吗?”   迟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报复的快意:“你不会立刻死亡。但世间灵气会尽数聚集在你体内,挤爆你的每一根筋脉血管,但阵法又会立刻替你修复损伤,再被灵气挤爆,循环往复,直到神魂俱灭,爆体而亡。”   傅杳杳了解地点点头:“就像百川归曾经对百里貅做的那样。”   迟竺恶毒地笑着:“是,就像那样。但你没有百里貅那样的机缘了,只需一夜时间,仙门从此再无一丝灵气,你也会在明日黎明破晓之时魂飞魄散。”   傅杳杳已经看到了逆转之阵。   它就刻在九华仙宫广场正中的仙试台上。   曾经塑在四方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像早已被捣毁,只留下半截破碎的石桩,寓意着飞升之时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八十一道台阶也残破不堪,遍布裂痕。   四面焦土,血迹遍布,仙试台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高台之上的逆转之阵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幽红光。   越是接近,迟竺越是急迫,他推攘着傅杳杳,恨不得立刻将她扔进去。   傅杳杳突然说了句:“我还不想死。”   迟竺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可由不得你。”   傅杳杳看着自己的掌心,嗓音低低的:“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迟竺皱起眉,下一刻,傅杳杳往掌心调动灵力,启动了连心阵。风声静谧,她轻声开口:“百里貅,你不是问我是谁吗?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周围空气一荡。   百里貅出现在身后,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面无表情盯着她掌心微微闪烁的连心阵。   白光与他手中的阵法交相呼应。   迟竺察觉到不对:“尊上,事不宜迟……”   百里貅抓着傅杳杳消失在高台。   她又摔回主殿的地上,这一次百里貅没有松开她,抓着她的细弱的手腕,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无比暴躁地问她:“本尊何时与你结的连心阵?”   傅杳杳眼眶红红的,却笑着说:“魔尊大人忘了吗?是你主动与我结下的这道阵法,你……”   百里貅俯身,虎口钳住她下颌,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耍花招。”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主动与她结阵。   他明明没有嗅觉,可离得近了,竟然恍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仙草花香。强烈的异样感再次袭上心头,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猛地将她甩开,语气暴躁吩咐魔将:“把她关起来!”   傅杳杳很快又被拖了下去,但至少小命保住了。   迟竺听闻后,不甘心地又去了一趟主殿,差点死在发疯的百里貅手里,再也不敢去触霉头了。   九华仙宫的地牢还算干净,傅杳杳抱着膝盖靠在角落,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破解眼前这场死局。   想阻止百里貅屠杀三界生灵,就必须让他恢复记忆。可一旦他恢复记忆,情蛊又将反噬,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何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百里貅恢复记忆。   如果她的死可以阻止这场仙魔大战,那她咬咬牙慷慨赴死也不是不行,可很显然,如今就算她死了也没什么用。相反,她必须得活着才行,因为只有她最了解百里貅,只有她还有可能改变如今这一切。   一定还有办法的。   傅杳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看管她的魔将换了一批又一批,地牢不知时辰变换,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缩在墙角,百里貅听着魔将来回禀她的情况,难掩烦躁。   他以为不看到她就不会难受,可把她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时,他依旧觉得不舒服。只要想到她,想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心脏总有种被啃噬的疼意。   似乎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他痛苦的根源。   百里貅知道傅杳勾结尾勺想方设法给他下毒的事。   他以前从不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放在眼里,欣然服下她准备的毒药,再看她失望的神情,令他倍感有趣。此时百里貅却不得不怀疑,难道是某一种毒起了效用?   匆匆闯入的魔将打断了他的思虑:“尊上!方才您的云川兽闯入地牢,将仙门囚犯带走了!”   云川兽。   百里貅想起自己失踪多日的坐骑,冷笑了一声。   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九华仙山,傅杳杳趴在罐罐背上,紧紧拽着它雪白的长毛,任由它在山中穿梭。   山中的地形对于云川兽而言如鱼得水,魔将很难追上来。傅杳杳怎么也没想到星垣会带着罐罐找到她,魔将对魔尊饲养的云川兽和小妖人自然不会设防,傅杳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罐罐叼着逃出来了。   星垣钻进了她的乾坤罐里,傅杳杳计算着她们逃跑的距离,指挥罐罐:“再往前跑十里!”   只要逃出百里貅的神识范围,她就可以使用传送法宝离开这里。   可百里貅来得太快了。   他只是神识一扫,便确定了他们的位置。   正在急速奔跑的罐罐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紧张地仰起脑袋长啸了两声。傅杳杳一抬头就看到前方飘在半空拦住去路的百里貅。   很显然,傅杳杳蛊惑他的坐骑再一次试图逃跑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   百里貅打算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他面无表情,眼中暴躁的怒意却一览无遗,手指一挥,一道刺破空气的强悍劲力便朝她袭来。   傅杳杳猛地埋下头抱住脑袋。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   她后肩上的黑色小花隐隐发烫,三千孽气自她体内涌出,像一层保护罩挡去了百里貅的全部攻击。   连山风都在此时停止了吹拂。   百里貅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她体内涌出的孽气,像是不确定似的,又朝她挥去一道劲力。   傅杳杳闭了下眼,体内孽气再次奔腾而出,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汹涌,咆哮着朝他示威,犹如警告。    第55章   晏长舟等人回过神来时, 已不在银羽山。   法宝将他们随机传送到百里开外的地方,恰是一座人间城池。周围凡人看着凭空出现的这群仙长,纷纷恭敬让路。   晏长舟额头那抹血痕还在, 提醒着他们刚才的惊心动魄。几人面面相觑, 皆是一阵后怕的心悸。如果没有傅师妹,他们今日不知是会死在邪灵口中还是魔头手上,总归难逃一死。   可傅师妹为了救他们被魔头抓走了, 众人一时悲从中来。   晏长舟神情痛苦,满眼懊恼与愧疚,无比后悔不该叫上傅杳杳参与这次任务。她好不容易才从魔界逃出来,安生日子没过几天, 如今又落入魔爪,晏长舟简直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御剑而起就要离开, 柳师姐一把拽住他:“长舟!你要做什么?”   晏长舟咬牙道:“我要去救她。”   几名师兄师姐都迅速拦住他:“百里貅何等修为,你这是在以卵击石, 白白送命!当务之急是将此事回禀师父,他们近来不是准备有所动作了吗?要救傅师妹,只有靠师父他们。”   晏长舟何尝不明白,他在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营地, 仙门早已通过传音法宝得知了他们这一趟遭遇的事情。银羽山距离仙门营地不过几百里距离, 同样属于南星域,百里貅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 这一发现让仙门恐慌不已。   南星域是他们最后的坚守了。   如果百里貅能轻而易举地威胁到南星域, 那他们的坚守根本没有意义。此前谁都不愿做过多牺牲, 他们本打算徐徐图之, 但内应传来了更严重的消息:针对仙门灵气的逆转之阵已成, 而百里貅一直在寻找的阵眼就是傅杳。   此时傅杳落入百里貅手中, 逆转之阵随时都能启动,一旦灵气倒罐,修仙界千万年基业就将毁于一旦。   他们不能再等了,反攻迫在眉睫。   仙门存亡在此一举,各门各派都必须做出牺牲。   ……   傅杳杳又被百里貅拎回了九华大殿,一同被拎回来的还有缩头缩脑的罐罐。   百里貅脸沉如水。先有连心阵,后有孽气,她身上有太多他无法掌控的谜团,这种仿佛被人戏耍一般的感觉让他心情很糟糕。   看了眼躲在傅杳杳身后的罐罐,更加震怒:“滚回来!”   罐罐踟蹰地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看好像在浑身冒黑气的大魔头,又看看跪坐在地上的傅杳杳,最后心一横牙一咬,一头扎进傅杳杳怀里,只留下两条尾巴在外面瑟瑟发抖。   百里貅简直要被这吃里扒外背叛他的小畜生气笑了,连道两声:“好啊!好啊!”   傅杳杳趁着他有动作前飞快把罐罐塞进乾坤罐。   百里貅眼底涌动着暴躁的怒气,拖着宽大的黑色衣摆走到她面前,忽视体内那股每次面对她时都难受的异样感,一字一顿地问她:“孽气,哪来的?”   兜头罩下的强烈杀意似乎在提醒她,若是说错一个字,他就会立刻杀了她。   傅杳杳垂着眼眸不说话。   百里貅等了一会儿,耐心耗尽,五指捏住她瘦小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来。傅杳杳感觉骨头要被他捏碎了,眼睛很快蒙上一层雾气。   百里貅心中突兀一梗,语气阴沉:“偷了本尊的坐骑,连孽气也敢偷?”   傅杳杳的眼泪顺着脸颊掉到他掌心,温热温热的,她口齿不清地哽咽:“我没有偷。”   百里貅冷笑:“难不成,还是本尊给你的?”   傅杳杳不说话了,只看着他哭。   百里貅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不舒服的异样感叫嚣着在体内冲撞,他半蹲的身形晃了一下,暴躁地将她扔开。傅杳杳又摔倒在地,脸上留下五道雪白的印子。   殿内一时无声。   百里貅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压制下这股异样。他视线冷冰地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造成自己身体异样的罪魁祸首。   魔界毒物层出不穷,他终归是大意遭了她的道。   既然她的存在会让他难受,那便杀了她。   只是杀之前……   傅杳杳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了后脖颈。   百里貅面无表情扯下了她肩头的衣裙,雪白温热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后肩上那朵黑色小花静静盛开在玉肤上。   漂亮得让他觉得刺眼。   傅杳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伸手捂住孽气形成的花纹,哽咽着:“不要……”   这是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百里貅看着那黑色的花朵又开始头疼,他不再迟疑,暴躁地伸出手掌,要将这不知何时被她偷去的孽气收回来。   他不记得他是带着何等心情将这道孽气注入她体内,也忘记了这是他送她的独一无二的礼物,是他从体内三千孽气完全分离出来的一道精魄。早已与傅杳杳神魂交融,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被抽回的那一刹那,傅杳杳的神魂仿佛要被这道与她融为一体的孽气拉扯出去,疼得她惨叫倒地。   一道细微的黑色闪电从她体内抽离而出,覆上百里貅的掌心,她后肩上的那朵黑色小花开始一点点变浅。   与孽气随之而来的,是她的神魂记忆。   一幕幕陌生的画面突如其来撞进百里貅脑海。   是一片草长莺飞的花海,他们并肩躺在一起,周围蝴蝶翩飞。   是星河月夜的人间,他们牵着手坐在桥头看水中明月的倒影。   是一片洒落清辉的树林,她端着一碗蘑菇汤笑眯眯递到他面前。   是魔界的红月黑夜,他们依偎在一艘月亮船上,亲吻拥抱。   那些陌生的,毫无印象的记忆像千万根针一瞬间扎进他脑海心脏,扎得他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百里貅突兀收回手掌,抽离的孽气被迫中断,又缩回傅杳杳体内。他踉跄两步,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之间猛地跪倒在地,吐出几口血来。   傅杳杳被疼晕过去,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魔将冲了进来:“尊上!仙门打过来了!”   百里貅缓缓站起身,擦掉嘴角的鲜血。看了眼昏迷过去的少女,眼底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不过是仙门的幻术罢了,真以为他会上当?   他面无表情地抓过傅杳杳,身形一闪,再次出现时,已在广场正中的仙试高台上。   前方的半空中,浩浩荡荡的仙门中人已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魔将们各领一方精兵,随时做好应战准备。大战一触即发。   而百里貅抓着傅杳杳出现在高台上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仙门早已看到那个散发着幽幽红光的诡异阵法,可惜阵法之上有百里貅设下的结界,他们还没来得及打破,便和魔修们对峙开来。他们今日为毁阵而来,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毁掉逆转之阵。   作为阵眼的傅杳自然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神。   仙门为首之人立刻道:“百里貅!你休得行这逆天之举!否则必遭天谴!”   百里貅将傅杳杳扔在阵法边上,并没有立刻将她投进阵里,欣赏着四周紧张的神情,疯狂大笑:“就算天谴,本尊也要你们,要这三界为我陪葬!”   仙门中人气急败坏:“当年参与百川归一事的仙门已尽数被你诛杀,你已算大仇得报,我等并不知情,你何故与我们为难!”   百里貅笑得猖狂:“那又如何?本尊想杀,你们就得死。”   他们势必和一个疯子讲不通道理的。   唯有以杀止杀。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顷刻之间天昏地暗,仙魔大乱,早已布满焦土血迹的九华仙宫再一次成为厮杀的战场。所有人都明白,此战关乎仙门存亡。若是不阻止百里貅,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甚至会死得更惨。   他们无法想象灵气枯竭的修仙界会是何等惨状,更无法接受再无一丝灵气的世界。   存在千万年早已从根本腐朽,人心离散各怀心思的仙门,终于在此刻真正拧成了一股绳。   激烈交战中,傅杳杳缓缓转醒。   因为逆转之阵上的结界,战火并未波及到这方小小的高台。神魂剧痛的余威还在,她捂着脑袋缓缓站起身,极目望去肝髓流野,尸横遍地。   她看见好多熟悉的身影。晏长舟、姜疏、清渺宗的师兄师姐、悬壶宗照顾她的医修,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而战,而他们的敌人是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是世人心中想要覆灭苍生的反派。   一开始她谁都想保护,可如今她什么也没护住。   她只是一个废物凡人,护不住苍生,也护不住她的爱人。   一道阴暗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傅杳杳察觉到危险,猛然转身,猝不及防和一张近在咫尺充斥疯狂恨意的面孔相对。   是迟竺。   他是阵法的炼制之人,自然可以忽略结界靠近。   四目相对,迟竺脸上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   他伸出手,猛地将她往后一推。   傅杳杳神魂不稳,修为压制之下,像一只断翅的蝴蝶跌入阵中。   刹那之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漫天卷地,红光冲天刺破云层直入九霄,所有仙门之人都在此时感受到了天地间灵气的急速流失。   百里貅猛地回头。   除了痴痴笑着的迟竺,高台上什么也没有了。   不知是谁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毁阵!毁阵!”   早已准备好的仙门中人齐齐对准那道正在疯狂吞噬天地灵气的阵法,轰天灭地的能量朝着高台而去。   百里貅目不转睛盯着那束比他心中恨意还要浓郁的红光,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手中流沙一样正在从他身体内消失。   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将他包裹。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害怕,却不知为何害怕。   空中人影一闪,在仙门毁阵的恐怖能量降落高台之前,百里貅跳进了阵法里。    第56章   傅杳杳像跌入了一个狂风卷席的无底洞。   身体无止境地下坠, 站不稳,抓不住,只有失重的下坠、下坠、下坠。红光刺透神魂, 灵气挤破筋脉, 她在碎裂中愈合,又在愈合中碎裂。   巨大的痛苦中,黑色闪电犹如奔啸游龙从头顶追逐而来, 傅杳杳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百里貅神情恐怖,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眼底涌动着汹涌波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跳进来,也不知道这恐慌来自何处, 急速下坠中,百里貅分出一丝神识挤进她的识海。犹如回家一样, 轻而易举,熟门熟路, 他走入了一片草长莺飞的花海。   识海由人心境所化,她经历这悲惨的一切,这片天地早不该存在。   可哪怕神魂受损,哪怕痛不欲生, 因为他喜欢这里, 她从未让任何外界因素影响到识海里的一花一木。   她好好地为他留着。   百里貅闻到花木的清香,彩虹挂在天边, 蝴蝶在他眼前飞舞, 像在欢迎他回家。   可惜地面一抖, 整片识海地动山摇。   傅杳杳受损的神魂在被逆转之阵冲撞之后已经爬满裂纹。仙门的攻击紧接着落下来, 百里貅伸手将要触摸到的蝴蝶在一瞬间碎成了粉末。   这片宁静灿烂的识海终于随着她的神魂分崩离析, 在顷刻之间坍塌碎裂。   百里貅被弹出来, 周身孽气随之席卷而出,将自己和傅杳杳缠成了一个蛹。可作为阵眼的她在掉入阵中的那一刻已经与阵法融为一体,阵毁了,她也活不了。   他们在蛹中紧紧相拥,就像他在她记忆中看到的那一幕。可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渐渐透明,孽气可以抵挡这世上一切伤害,却挡不住她的消亡。   百里貅面色巨变,疯狂地想要做些什么,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切都太迟了。   半透明的少女缓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像微风一样的触感。她虚弱地笑着,轻声对他说:“百里貅,别再杀了人呀。”   百里貅双眼赤红,喉咙一片腥甜,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轰的一声,阵法炸裂,少女也终于在他怀里碎成了点点星光。   他疯了一样伸出双手去抓,可光哪里抓得住呢。   等星光散尽,徒留一缕黑色孽气静静漂浮在空中。百里貅茫然地伸出手,那缕孽气缓缓飘落他手中。在她身体内待久了,连这道孽气也染上了她的温柔与体香,带着她这一生全部的记忆,融入他的身体。   百里貅看到了一对被妖兽追逐的夫妇,他们怀中抱着一个不仅不啼哭反而睁着水汪汪大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小婴儿。   清渺宗的仙长赶来救下了这个差点命丧妖兽口中的婴儿,为她取名傅杳杳。她被带上了清渺宗,小婴儿逐渐长成了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小女孩。   她比其他孩子都聪明听话,给饭吃饭,穿衣睡觉,从来不哭也不闹。小小的年纪,本该是一个不谙世事活泼快乐的幼女,却总是坐在门槛上用小肉手托着下巴看着天空走神。   那双清澈的眼睛总是装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忧愁。   她眺望着远方,好像在眺望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好在她很快有了自己的家。在被确定没有修仙灵根下放回凡间后,孤苦无依的境地不仅没有让她陷入更愁的思绪,反而让她重新找回了对生活的热情。修仙生活总归离她曾经的世界太远,让她始终无法融入其中。   而凡间给了她二次生命。她喜欢当凡人,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生活,喜欢凡尘的袅袅炊烟,喜欢红尘烟火气。   起初只有一个破败荒凉的小院子和一个一下雨就漏雨的小茅屋,她一点也不嫌弃,反而斗志满满。小小的身体扛着比她还长的锄头,开垦种地,筑墙修房,于是一日一日过去,院子里有了花,有了草,有了结满果子的果树和下蛋的母鸡。   摇摇欲塌的小茅屋一层一层加固,黄泥搅拌草料,糊成挡风保暖的墙壁。清朗天光下,她挽着袖口站在高高的梯子上给屋顶盖瓦,鼻尖额头一层晶莹的汗,脸颊灰扑扑的,眼睛却比头顶的太阳还要明亮。   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她未簪花的发髻上,她挑眼往上看,眉梢俏皮地弯起来。   她喜欢揣着满满两兜的瓜子坐在村口的那颗大榕树下眉飞色舞地听八卦,喜欢偷偷躲在学堂的窗外偷看那个穿青衫的教书先生讲学,喜欢领着隔壁叫小马的邻居去偷总仗势欺人的财主家地里的大西瓜。   别人问她的名字,她便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我的名字可有文采了。   她像一道七彩缤纷的光芒,在这个世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被她的热烈感染,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直到她被抓到了暗无天日的魔界。   一个热烈生动的灵魂,哪怕换了一具躯壳,也依旧能发光发热。   百里貅终于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他们的每一次见面,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和他经历的所有画面。   他和死气沉沉的魔殿一样,被她的染色,被她照亮,被她种下招摇盛放的花。那些他以为是仙门幻术的画面原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被他忘了。   她被她深爱的世界遗忘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浓墨重彩的生活痕迹从此与她无关。   她明明最怕孤独。   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刻,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俯身来亲吻他的?   当他们再见时,她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他想要杀她的手中流泪的?   他不知道,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阵法被毁,高台和来不及撤离的迟竺都被炸成了碎片,空旷的广场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尘土飞扬,漫天风沙,有个残破的身影披头散发跪在深坑之中,他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空洞的双眼滚下两行血泪,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乌红的鲜血中,裹着一只死去的毒蛊。   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天地间灵气平息,停止了流失。   仙门众人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又继续打起精神面对即将发狂的魔头。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死战,哪怕战到最后一个人,今日也必须和魔头彻底了断。   半空之中两道身影终于挣脱桎梏,跌跌撞撞地扑向阵法的位置。身后传来一众惊呼,想要阻止,却不敢靠近跪在深坑中的百里貅。   姜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杳杳!杳杳你在哪?!”   晏长舟双手发狠地去扒碎石废墟,可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百里貅缓缓抬头,三千孽气开始汇集,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化作一条凶猛恶龙,缓缓凝视在场所有的人。   他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该死。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他的手。百里貅低下头,看见小小的罐罐眼中流着泪,叼着那只绣着草长莺飞的乾坤罐,正用温热的脑袋拱他的手,像它的主人一样温柔。   ——百里貅。   她好像在他面前,担忧又不忍责备:不要再杀人了呀。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能再让她难过失望了。   看见魔头缓缓站起身,仙门中人顿时如临大敌,承擎剑尊胆战心惊:“长舟!快回来!”   可下一刻,他身后那头仿若要将所有人都吞噬殆尽的恶龙突然消失了。百里貅抱着小只云川兽,垂着眼眸,眼皮上一点血迹,很慢地说:“我与仙门之仇今日彻底了断,除去九华宫,其他仙域尽数归还,从今以后,不杀、不侵、不犯。”   风卷起尘土在空中飞扬,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百里貅说完这句话,真的抱着云川兽转身离开了。   染血的衣摆拖过遍地尘灰,他走得很慢,斜阳将他黯然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这世上一抹孤魂,不知去处,没有归途。   仙门有人不敢相信,企图有所动作,被承擎剑尊拦住。他凝重地看着那道背影,沉声道:“就此为止吧,再打下去,输的是我们。”   有人道:“魔头的话怎么能信!孰知不是他缓兵之计!”   承擎苦笑一声:“他想杀,何必缓兵。”   方才被孽气形成的恶龙锁定时,他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那样强悍的威压,就是赌上整个仙门,今日也不一定能赢。在场修为高深的修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到此为止,已经是对仙门最好的结局。   仙门撤离,剩下的魔将都很茫然。熊青青扛着大锤左看右看,终于是硬着头皮跟上去:“尊上,我们、我们怎么办?”   百里貅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熊青青魂飞魄散,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百里貅突然问他:“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进入魔殿的吗?”   熊青青战战兢兢地回答:“蒙尊上赏识,被尊上钦点为魔卫队的首领。”   百里貅摇摇头:“不是,是她把你带进来的。”   熊青青一脸茫然:“她?谁?”   百里貅看他的眼神让熊青青冷汗涔涔,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所幸百里貅什么也没做,他继续朝前走去:“带着他们回魔界去吧。你是她的朋友,今后魔界一切事宜都交给你处理。”   突然升职的熊青青愣在原地:“我?那、尊上你去哪啊?”   百里貅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慢慢走着,像走向死亡的尽头。    第57章   傅杳杳曾经生活的地方叫风雨镇。   这一次仙魔大战阴差阳错地绕开了青氐域, 这是还未沦陷的一片仙域。尽管如此,却也不复曾经的热闹,仙门撤离后, 大部分凡人也跟随迁徙, 只有小部分人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   这是她热爱的凡尘,却已四面萧条。   百里貅跟随她记忆中的画面找到了村口那颗大榕树。   曾经的每一个午后,这里都会围坐一群人, 有的摘菜有的织衣,傅杳杳就坐在她们中间,吹着微风乘着树荫,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八卦。   可惜此时只有枯黄的落叶孤零零飘落。   这个村子几乎没有人留下来。   百里貅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 罐罐在旁边跳来跳去,踩地上透过树荫落下的光斑。星垣静静站在他身后, 从乾坤罐里出来得知傅杳杳死后,她就没有再说过话。   沿着大榕树旁边那条小路一直走, 走到第二个路口,左手边就是傅杳杳的家。   和记忆中不同,这里已经荒废了。世人遗忘了她,于是也不再为她打理小院。半人高的杂草长满了庭院, 掩映了青石小路和窗台。几颗干瘪的李子坠在树梢, 被鸟雀啄得七零八落。   百里貅推开门,灰尘迎面扑来, 房梁结满蛛网, 一只掉在空中的蜘蛛飞快爬进网中。   他皱了皱眉, 走到只剩一张木板的床边, 用袖子把灰尘草屑一点点擦干净了, 然后将乾坤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床板上。他记得, 她的储物罐里总是装着人间这些工具。   床板很快被堆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   百里貅挑出打扫工具,从房间开始清理。扫掉墙上房梁的蛛网,又扫去地面的积灰,端着盆子去屋后的井里面打了盆水,一寸寸擦干净灰尘。   一直没有说话的星垣终于开口:“这是杳杳说过的院子。”   百里貅抬头看过来,星垣问:“你为什么要自己打扫?太慢了。”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挥袖便能恢复如初的小事。百里貅继续低下头去擦柜子上的灰,淡声回答:“她喜欢自己动手。”   于是星垣也拿过扫帚开始打扫。   从白天到黑夜,院子终于恢复干净整洁。百里貅把坏掉的东西都扔了,摆上她放在乾坤罐里的家具,房间很快有了温馨的人气。他不知疲惫,又拿着锄头去开垦已经荒芜的花圃果园。   他第一次做这些,干起来生疏又缓慢,星垣抱着挑出来的种子花苗跟在旁边,他挖一个坑就往里面埋一颗种子。   天边渐渐泛出紫云,空气中都是新翻的泥土味。那颗傅杳杳最喜欢的甜李树已经快要枯萎,像一位垂暮老人埋头弓腰。百里貅手掌贴上树干,注入道道灵气,于是李树瞬间焕发生机,抽条散叶,又长成了一颗蓬勃果树。   日出跃过山头,整座院子都笼进阳光里。百里貅搬来她搁在屋后墙边的梯子,爬上去修补房顶。   他从来没做过这些。   有些技巧性的手法不会,导致屋顶漏出更大的缝隙。百里貅也不急,又重新开始补。一日一日,他不耐其烦地亲手去修补这个她在人间的家,要将它变成和她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模样。   魔修撤退,魔尊不杀、不侵、不犯的保证也传遍三界。除了九华宫,仙门收复所有失守的仙域,那些背井离乡的凡人终于热泪盈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风雨镇渐渐有人归来。   每日都有不同的人背着行囊出现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兴奋地奔向他们的家。   百里貅已将那条长满荒草的小路清理出来,他穿普通的青衫,黑发用一根玉簪规整地束起来,眼底没有了疯狂的戾气,看上去像一位温润贵气的人间公子。   那条路每天都有人经过,带着归家的喜悦,他坐在屋顶望着路口,像是也在等谁归来。   可他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就像手中的连心阵,无论他注入多少灵气,永远不会再亮起了。   隔壁小马也终于兴致冲冲出现在路口。百里貅闲着没事干帮他把屋院也打扫出来了,小马一推门看见干净整洁的院子,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左看右看,看见了隔壁坐在屋顶喝酒的男子。   仙魔大战之后,许多凡人流离失所,不得不重新找地安家。小马隔壁这座院子荒废已久,是无主之地,如今花木茂盛,一看就是有人入住了。   小马立刻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啊!你是我的邻居吗?”   百里貅盯着他看,冷淡的一双眸子,说话却客气:“是,你的院子我帮你打扫了。”   小马又惊又喜:“原来是你啊!多谢啊!省了我不少事呢。”他从行囊里掏出几个鸡蛋:“这是我在半道上买的头窝蛋,我们长途跋涉需要补补,你拿去吃吧!”   百里貅从房顶飞落在他院中,小马眼珠子都瞪大了:“你会飞诶!你是仙门的仙长吗?”   百里貅没有回答他,他接过那几个鸡蛋。他记得傅杳杳在院子里养了鸡,只是最近一直没有找到人间的鸡,此时接过鸡蛋,便问小马:“这个能孵出小鸡吗?”   小马摇摇头:“这个不行,你想养鸡?过几日当集了我带你去买小鸡崽吧,我们村的人几乎都回来啦,集市也会开的。”他当他是外地逃难而来,热情地介绍起当地情况。   百里貅听了一会儿,突然问他:“你还记得你隔壁之前住着谁吗?”   小马一脸茫然:“隔壁?我隔壁一直没住过人啊,你是我第一个邻居呢,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哈!”   百里貅垂下了眸。   这种只有他一人记得她的感觉真糟糕。   秋去春来,百里貅之前种下的花木都茂盛生长。凡人勤劳又热情,很快重建了毁去的家园,凡间又恢复了繁华热闹。百里貅每日都会去大榕树下坐一会儿,总是冷冷淡淡地不说话,但谁有需要,他又总是会第一个出现帮忙。   风雨镇的人都很喜欢他。   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终于恢复了曾经的模样。百里貅看着被罐罐追着满院飞跑的鸡,甜李大颗饱满地缀满枝头,花草茂盛一如他在她记忆中看到的画面。   他知道到时候了。   这一日,百里貅给村中每一户人家都送了一筐他养的鸡下的鸡蛋和甜李。这是傅杳杳以前常做的事。   回到房中,他和衣躺上了她最喜欢的月亮床。   星垣和罐罐感知到什么,扑到他身边。百里貅闭着眼,嗓音很淡:“回魔界去吧。”   他周身腾地燃气一团黑色火焰,熊熊烈火将他包裹起来,那样盛大的火焰,像是他给自己的一场葬礼。   星垣和罐罐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火焰吞噬。   三千孽气在他体内疯狂游走,试图扑灭这股即将烧毁他神魂的大火,可又被百里貅压制回去。他将自己沉进识海里只恢复了小小一块的绿洲,封闭了一切意识,任由神魂一块块化作飞灰。   他的神识像雾散出去很远。   他看见头顶湛蓝的天空,一行翠鸟清啼着落在榕树树梢,集市上贩卖吆喝人来人往,一切都在生机勃勃的复苏。他看到清渺宗长长的石梯掩映在绿树风影下,山中仙门正在修缮牌匾,喜笑颜开地迎接新弟子。   一切都恢复如初。   只有他的少女回不来了。   神识像雾一样散开,又像雾一样蒸发,他已不能感知到这个世界。   体内的三千孽气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道若有若无的感应像轻轻拂过树梢的风,与他体内的孽气产生了微弱的链接。   百里貅猛地睁开眼。   身上的黑色火焰尽数消失,他翻身坐起,神情严肃到有些恐怖,又操控孽气去寻找那抹似乎隔着万里之遥的链接。   可什么也没有了。   方才那一道触碰,像是他的幻觉,无论他怎么寻找都再无法感应到。   可百里貅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天地间,他唯一给出去的那道孽气在傅杳杳身上。她魂飞魄散后,那道孽气回到了他体内,这世间不该还有另一道孽气与他呼应。   只会是她。   可那道孽气仿佛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只能在偶然间与他遥遥呼应,天地之大,他无法确定它的位置。   罐罐和星垣已经蹲在门口准备给他收尸了,却又听屋内突然疯狂大笑起来。   百里貅笑出了泪。   那道孽气护住了她,她还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   她还在。   星垣和罐罐紧张又好奇地瞅着他,百里貅转头对他们说:“她还活着。”他又大笑起来,揣上他们身形一闪消失在房中。   小马发现他的邻居不告而别了。   他有些失落,但看房中东西都在,猜测邻居大抵还会回来,便又高兴起来,每日尽心尽力地为他照看屋院。   百里貅去了很多地方。   破星宗、清渺派、七星剑派、玉鼎门、北域、劈天谷,也回到了四方城。   和傅杳杳有交集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去了,仙门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大魔头,吓得差点又打起来,可百里貅只说他是来找人的。   但没有人见过傅杳杳。   他们甚至不知道傅杳杳是谁。   听百里貅说起他们毫无记忆的事情,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百里貅走遍了三界每一个角落,可他依旧没有找到她。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当时那一抹微弱的链接,只不过是他将死之际的幻觉。   所有人都看着曾经呼风唤雨的大魔头像个疯子一样四海八荒地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人间戏楼再说起那场仙魔大战,感慨万千:可叹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坏事做尽,早已经疯咯。    第58章   玉鼎派是仙魔大战时唯一没有撤离到南星域的仙门。   穆卓义不会帮着仙门对付自己的外孙, 却也无法和百里貅一起对付仙门。大战期间玉鼎闭门谢客,遗世独立,静静矗立在玉鼎山中。   百里貅灭尾勺时便将藏在尾勺族中的穆逍一道杀了。穆逍的所作所为爆出来后玉鼎派四分五裂, 穆卓义重新接手了掌门之位, 如今的玉鼎已然是一个全新的仙门了。   穆卓义在大战期间备受煎熬,两不相帮并没有让他内心好过一些,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太无力了。好在事情突现转机, 百里貅突然收手,还立下了不杀不侵不犯的承诺,总算终结了这场大战。   仙域重归,玉鼎派也终于打开了闭锁的山门。   穆卓义知道自己这个阴晴不定的外孙并不认可这段祖孙关系, 也没主动去他面前讨嫌。只是听闻百里貅在满世界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这样明显不正常的精神状态让他万分担忧。   偌大的玉鼎门人口凋零, 重组之后因着百里貅这层关系也收不到新弟子,不过穆卓义倒是落个清静, 每日清晨都端着茶杯到殿前的小广场上打太极。   他也不知道这套名为太极的功法是从哪学的,好像某一日突然就会了。这套拳法虽没什么杀伤力,但打起来倒是神清气明通身舒畅,已经成为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这一日他照常是喝了一口茶, 慢腾腾打起了拳。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殿前。   穆卓义吓得差点闪了老腰。待看清眼前的人, 保持下蹲的姿势愣住了。一老一少这就么对视半天,百里貅开口喊道:“外公。”   穆卓义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听到这声外公了, 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百里貅不仅喊他外公, 还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这动不动就杀人的魔头外孙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和善过, 穆卓义简直受宠若惊, 连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一套太极还没打完, 百里貅坐到殿前的台阶上, 说:“你继续吧。”   穆卓义哪还有什么心情打太极,但他有点怵这个小外孙,他让他继续,他就只好继续了。   百里貅看着他慢腾腾的动作,脑海里浮现在魔殿时一老一小站在仙草茂盛的庭院里一个教一个学的画面。   穆卓义正练着,突然听到他问:“外公,你还记得是谁教你的这套拳法吗?”   穆卓义一边打一边道:“说来也奇怪,一觉睡醒就会了,应该是以前在哪本功法书籍上看到的。”   百里貅笑了下:“是杳杳教你的。”   穆卓义神情一顿,动作更慢了,看他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百里貅垂眸说:“杳杳说这套拳法叫太极拳,其精髓在于以不变应万变,她还给你讲过一个叫张三丰的武学宗师的传奇故事。”   穆卓义停下了动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百里貅抬头看过来,朝他笑笑:“外公,你也觉得我疯了吧。”   穆卓义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百里貅看向远处山峰,山间轻薄的云雾被暖金色的日出冲散,露出郁郁葱葱的绿。光线落尽他眼底,好像一片照不进底的深渊,他低声说:“外公,我好想杳杳。”   过了会儿,穆卓义走过来,粗厚的手掌带着长辈温和的慈爱,拍了拍他的头。   百里貅暂时在玉鼎门住下来。   上一次自焚元神让他受了些伤,他想,一定是因为元神不稳才导致孽气一直无法感应到杳杳的存在,等他养好元神,一定可以找到她。   他每日陪着穆卓义打太极,祖孙俩一起吃饭、钓鱼、下棋、刻玉,日子平静清闲。   不同于玉鼎与世隔绝般的宁静,天下百废待兴,仙门和人间都开始重建新生。仙门倒还容易些,毕竟仙术造就奇观,不过是挥挥手施施法的事,但人间毁去的城池却要一砖一瓦来垒,新家也要一针一线来缝补。   在这场仙魔大战中受到波及的凡人并不少,至今仍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战乱之后休养生息需要一个长期过程,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让一切回归原位。   晏长舟没有回到七星剑派,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开始领着几位仙门弟子在人间帮助凡人重建家园。各仙域都有这样的弟子,他们自愧仙门的错误牵连了无辜的凡间,除了帮人间修筑城池,还布粮施粥,治病救人,力所能及地弥补仙门犯下的错误。   春天最是疟疾频发的时候,加之大战期间死物不少,晏长舟从医修那里买了药,在城郊的城隍庙前架起了一个大锅,煎药分给乞丐难民,以防疟疾在人群中传播。   方圆百里的凡人听闻后都赶来求药。仙长赐的药呢,有病没病都要喝一碗!   徐大婶卖完包子从集市回来后听闻此事,也赶紧带着碗往城隍庙赶。走到巷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灰扑扑的消瘦身影蹲在墙角拿着根木棒掏蚂蚁窝,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乱糟糟地用一条脏兮兮的带子绑在头顶,头发上沾满了草屑,居然还有几根鸡毛!   徐大婶好气又好笑走过去:“丫头!是不是又去钻人家鸡棚了!”   捅蚂蚁窝的少女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棒棒都吓掉了,回过头气乎乎地看着她。   那张本来漂亮清丽的小脸脏得跟什么似的,只是眼睛亮得像晨起的天光。徐大婶起初就是被这双眼睛迷惑了,才会在她流落至此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管她吃喝。   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粗鲁地用袖子擦擦她脸上的灰,好歹能看了,才板着脸教训她:“上次偷人家鸡蛋还没挨够打?还敢去!胆儿真肥啊你。”   少女不喜欢她凶悍的态度,噘着嘴直往后躲。直到徐大婶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她才终于脸上一喜,听话地站住了。   接过包子,先藏一个到自己怀里,还警惕地看看四周看有没有人看到她藏包子了,发现没人注意到,才满足地抱着另一个包子啃起来。   徐大婶被她贼头贼脑的样子逗笑了:“说你傻,你倒还精呢!走,跟我走,听说仙长在城郊放药,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傻病。”   少女专心致志啃着包子,被徐大婶一路带到城隍庙,闻到空气中苦涩的药味,小脸一皱,转头就要走。   求药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徐大婶忙忙去拉她:“干啥啊?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仙药!好东西!”   她才不知道什么好东西坏东西,她闻着难闻,说什么也不要在这待下去,被徐大婶拉着怎么都走不掉,急得哇哇大哭。眼泪一流,在脸上冲出两道雪白的痕迹。   周围的人都投来看热闹的眼神,认识她们的人调侃道:“徐婶儿,你不会真要认这傻子当女儿吧?管吃管喝现在还管看病。”   徐大婶又气又恼,拧她耳朵:“再闹!再闹以后不给你包子吃了!”   少女一听,吓得立刻安静下来,眼泪汪汪瞅着她,看上去可怜极了。   徐大婶一下就不行了,无奈地把她拉到身边:“丫头乖,我们让仙长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呢。”她拿袖子替她擦脸,有了眼泪冲刷,她脸上的灰少了很多,露出俏丽的五官,徐大婶感叹道:“多好的闺女啊,怎么就傻了呢。”   队伍一点点接近,轮到她们的时候,少女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看神情,显然不耐烦极了,要不是顾着那句以后再也没有包子吃,早就闹开了。   两位施药的仙长衣衫雪白,仙气飘飘,徐大婶看都不敢看,嘴里念叨着“仙长保佑”,虔诚地把碗递上去,等舀了药,先拿给身边的少女喝。   她死活不愿意喝药,死死抿住嘴巴,就跟三岁小孩一样。后面排队的人急躁地催促起来,徐大婶气得用粗糙的手捏住她消瘦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要把药给她灌进去。少女惊声惨叫,跟有人要杀了她似的。   快把徐大婶气死了。   一旁煎药的晏长舟听到动静,皱着眉走过来:“发生何事?”   徐大婶连连躬身:“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家丫头脑子坏了,不喝药,叨扰仙长了。”   晏长舟低头看向坐在她脚边哇哇大哭的少女,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块蜜饯递给她:“你乖乖喝药,我就把这个给你。”   少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歪着头瞅他。   徐大婶趁机把药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下去了。少女蹙着眉,倒是没再抗拒,只是喝药的时候也紧紧盯着晏长舟看。等她喝完,晏长舟拉过她的手,把蜜饯放到她掌心。   他站起身,转身要走,衣摆突然被拽住。   他回过头来,少女一手拉着他衣角,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满脏手印的包子递过来。   徐大婶简直无地自容:“死丫头!快松手!仙长怎会要你这腌臜俗物!”   晏长舟笑了笑:“无事。”   他伸出手,正要接过那包子,少女突然朝他一笑,说:“晏长舟,给你吃。”   晏长舟的笑意僵在脸上。   徐大婶已经飞快把少女拉了过去,责骂她不知好歹亵渎仙长,那包子没拿稳咕噜噜滚落在地上,少女连连回头看,急得快哭了。   晏长舟僵在原地,回想方才与她对视时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让他想起每日晨起修炼时跃过山头的灿烂朝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双眼睛。   他猛地捡起地上的包子追上去。    第59章   片刻之后, 晏长舟带着惴惴不安的徐大婶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啃蜜饯的傅杳杳走进仙门在此暂居的营地。   傅杳杳本来想吃他捡回来的那个脏兮兮的包子,都沾满泥灰草屑了,晏长舟怎么可能给她吃。结果她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给晏长舟哭得手忙脚乱, 好在从师妹那里要来一罐蜜饯,才把她哄住了。   看周围那些仙长恭恭敬敬和晏长舟打招呼的模样,徐大婶更加慌张了。晏长舟领她们坐下, 又倒来两杯茶水,温声安抚手脚不安的徐大婶:“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不必害怕。”   徐大婶捧着茶杯连连点头:“仙长想问什么?”   晏长舟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双腿晃来晃去犹如孩童的少女,开口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从何处来?”   徐大婶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仙长也看出来了,这丫头是个傻……脑子不清醒。她是上个月跟随一群流民出现在我们这城里的, 当时她和几个壮年乞丐抢一个馒头,我瞧她是个瘦弱的小姑娘, 本来想去帮忙,谁知这丫头力气大着呢,几巴掌就把那几个乞丐打飞了!哎哟!仙长你别看她傻乎乎的,打起人来凶着呢!谁要是想欺负她, 都近不了她身的!”   “后来我给了她几个包子吃, 她就赖上我了,每日一到饭点就跑到我摊前来, 眼巴巴瞅着。我瞧她可怜, 不会说话又傻着, 不管她, 难道让她每日都去同那群乞丐抢吃的吗?便管起她吃喝。仙长你可别不信, 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开口说话呢!”   除此之外, 她也不知道更多了。   徐大婶观他神情,好奇道:“仙长,认识她吗?”   晏长舟看着把他送给她的那一罐蜜饯一个一个摆出来认认真真数有几个的少女:“我……不确定。”   傅杳已经死了。   在那样强烈的冲击下,连阵法都被炸成了粉末,她不可能还活着。   他无法责怪毁阵的仙门中人,因为那是他们守护仙门的责任。可他也无法原谅自己,没有他,傅杳不会被百里貅抓走,更不会在那一日被扔进阵里。   晏长舟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她的。   他消沉了很久,可消沉并不能减轻他的负罪感,所以他出现在这里,继续扛起护佑苍生的责任,侥幸地希望这样能消减他的罪孽。   直到今日听到少女喊出他的名字,看到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在追上她们的整个过程,他都在犹豫挣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傅杳?她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了。自己不过是太过愧疚,才生出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可内心又有一个声音说,万一呢?   归元宗以阵法立本,傅杳作为归元宗的传承人,万一她就是有办法在阵中活下来呢?   傅杳杳数完了蜜饯。一共有十二个,一天一个,她还可以吃十二天。以后的十二天都有蜜饯吃,她高兴极了,又把拿出来的蜜饯一个个放回去,可装蜜饯的罐子太大了,藏进怀里显然是不可能的,她抱着罐子有些为难地左看右看,试图找到藏罐子的地方。   晏长舟朝她伸手:“给我吧,我帮你保管。”   傅杳杳看了他一眼,竟然真的把罐子给他了。   徐大婶都震惊了,这丫头,护食护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愿意把到手的食物交出去?!   晏长舟被她乖巧的模样逗笑了,问她:“怎么愿意给我呢?”   傅杳杳说:“晏长舟是好人!”   好人是不会抢她的蜜饯的。   晏长舟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还是重复着:“晏长舟是好人。”   晏长舟心中酸涩,他轻声试探地喊:“傅……”他顿了顿,把姑娘两个字吞回去,学着姜疏的喊法:“杳杳?”   傅杳杳又被一只飞过的蝴蝶吸引了注意,蹦蹦跳跳地去抓蝴蝶。可那蝴蝶越飞越高,她怎么都抓不到,一边急得哭一边跺脚:“蝴蝶!百里貅的蝴蝶!”   晏长舟神情一顿。他飞身而起,抓住那只蝴蝶落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女面前。   她开心了,伸手去拿,晏长舟往后一退,避开了她的手,问她:“蝴蝶给谁?”   傅杳杳瞪着他,显然被他惹生气了:“蝴蝶是百里貅的!不准抢!”   晏长舟心情复杂。   前一刻还说他是好人呢,现在就开始凶他了。他不知道傅杳和百里貅之间有什么关系,她这般语气显然不止仇人这么简单。可他大概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虽然她变成了这幅三岁孩童的模样,可他很高兴她回来了。   晏长舟付给徐大婶一大笔钱,感谢她对傅杳杳的照顾。徐大婶得知这个傻丫头居然是仙门的人,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但终究是替她高兴的,有仙长在,她的傻病应该能治好了吧。   徐大婶和她告别,她不闹的时候看着格外乖巧讨喜,徐大婶满心不舍,拍拍她的头:“原来你叫杳杳。杳杳啊,以后你就跟这位仙长回仙门去吧,不用再受苦了。”   傅杳杳瞪着眼睛,突然一把抱住她:“不去仙门!”   徐大婶心说,这孩子也舍不得自己呢,感动不已:“为什么不去仙门啊?”   傅杳杳恶狠狠地说:“仙门坏!”   一旁的晏长舟顿时羞愧难当。   好说歹说,她总算松开了徐大婶,被晏长舟拉过去的时候,还恶狠狠地威胁他:“不去仙门!”   晏长舟说:“不去不去。”   她这才满意了,又抱着装着那只蝴蝶的瓶子玩。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晏长舟决定暂时隐瞒她的身份。死而复生这种事就算在仙门也不算小事,何况是那种情况下的复生,她现在这个模样,要是被有心之人抓去就危险了。   晏长舟将放药的事交代给同门,打算先带她去破星宗找姜疏。但破星宗在北危域,他现在却在西娄域,两地相隔万里,就算用飞行法宝赶路也得两三日。   而且他已经探过,傅杳杳现在这具身体是凡人,便不能像他们那般不吃不喝不睡赶路,估计还要慢上几日。   傅杳杳跟个小乞丐一样,又脏又臭,头发都打结了。之前徐大婶觉得,一个小傻子长得又漂亮,脏就脏点吧,越脏越好,省得有坏人惦记,便也没替她清理过。   好在晏长舟只需一道清洁法术便能替她净身,又去找小师妹借了一套衣裙,让她们替她换上。   本以为又是一场好闹,但谁看见漂亮裙子会不喜欢呢,小傻子也喜欢。看看粉粉的裙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裤,果断把裤子脱了。   晏长舟站在营帐外,听见里头两个师妹嬉笑的声音:“她后肩上这朵黑色小花好漂亮啊!改日我也去画一个。”   傅杳杳很快换好衣裙出来,从小乞丐变成了小仙女。她歪着头鼓着嘴使劲往上吹风,试图去吹插在发间的羽毛。   不知为何,晏长舟觉得这副模样的她比她是傅杳时显得更真实更可爱。那装饰发髻的羽毛在太阳下熠熠生光,衬得她灵动如山中仙雀。   晏长舟又带她上街去买路上要吃的干粮。   换了新裙子,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城里的人再也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天天和乞丐抢东西的傻子,投来的视线只有对仙长的恭敬。   晏长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问她也不说话,只好每拿一个就看看她的神情。她要是巴巴看着,就是喜欢,要是别过眼,就是嫌弃不要。   除了吃的,什么风车糖人都很容易吸引她的注意力。晏长舟付个钱的功夫,转头人就不见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立刻散出神识去找,很快就在转角的陀螺摊前找到人。傅杳杳蹲在一群顽童中间,鼓着掌兴奋地看人家抽陀螺。   晏长舟浅浅用术法探过,她的神魂破碎不堪,并不完整,被一道道黑色闪电强硬拼凑在一起,方才没有散掉。修士一旦神魂受损,轻则神志不清重则魂飞魄散。   她如今这般模样已算好的,起码还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是神智变得和小孩一样。   晏长舟又难过又高兴,走过去喊她,她不理人。他只好买了一个陀螺,这才把她哄过来了。   一路走走买买,傅杳杳起先还有些别扭,喜欢什么也不说,后来发现晏长舟付钱爽快,一副不差钱的样子,顿时变了脸,跟个恶霸似的,看中什么二话不说先抱在怀里,拿眼神嚣张地示意他付钱。   晏长舟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真实性格这么好玩儿。等好不容易买完东西,坐上飞行法宝,傅杳杳本来盘腿坐在地上摆弄自己那些玩具,突然发现飞了起来,还越飞越高,眼睛和嘴巴都变成了一个O型。   她趴到边边上朝下看,晏长舟怕她摔下去,低声说了句“冒犯了”,然后扶住她胳膊。   飞行法宝从云彩间穿过,傅杳杳伸手去抓云,突然高兴起来:“飞机!”   晏长舟又被逗笑了:“这个法宝叫路灵鸟。”   傅杳杳不服:“飞机!飞机!”   晏长舟投降:“好好好,飞鸡,以后它就叫飞鸡。”   她又高兴地去摆弄她的玩具,一个一个分好,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是百里貅的,这个是外公的,这个是罐罐的,这个是星垣的……”   晏长舟就坐在旁边看着她。   他突然觉得,她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没有那些痛苦的记忆,不用背负祖辈的仇恨,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第60章   晏长舟发现傅杳杳很好照顾。   只要饿的时候给她吃的, 渴的时候给她喝的,想玩的时候陪她玩一会儿,她就很少闹腾, 一个人坐那玩自己的手指头都能玩大半天, 乖得让他有时候都会不自觉看着她笑出来。   主要还是晏长舟脾气温和,她想怎么样都依她。她看到飞过的山头上结野果的树,闹着要下去摘果子, 飞行法宝也是说停就停。摘够了果子,她用裙子兜回去坐在角落里开开心心地分果果。   大的漂亮的分成一堆,小的干瘪的分成一堆,不大不小普普通通的分成一堆。   趁晏长舟不注意, 把最好的那一堆偷偷藏进晏长舟给她买来装玩具的小包包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那几个小的干瘪的果果推到晏长舟面前, 一副“带我摘果果辛苦了这个就赏你了”的小表情。   晏长舟一言难尽:“你就把最差的分我?”   傅杳杳有点心虚地别过脑袋去看云间的鸟,晏长舟重重叹了声气:“我给你买糖人, 带你看杂耍,还送你小包包……”   傅杳杳唰地一下转过头来,被他说得小脸通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从小包包里掏出两个好果果扔到他怀里, 好像在说:这下行了吧!不要再说了!   晏长舟自小沉稳,言行举止都从容持重, 头一次这样毫无形象地大笑出来。   傅杳杳听到他笑更生气了, 抱着自己的小包包恨恨地背过身去, 留给他一个气呼呼的背影。晏长舟笑得更大声了。   小孩子气性大, 忘性也大, 睡了一觉起来就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吃过晏长舟给她准备的晚饭, 用手帕擦擦留在外面的普通果果,开始吃饭后水果。   晏长舟之前还以为她是要把最好的果子留给自己,奇怪道:“怎么不吃包里的?那个最甜。”   傅杳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装好果果的小包包往身后藏了藏。   晏长舟无奈扶额:“我不要,你自己吃。”   傅杳杳不理他,埋头啃果果,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要留着。”   晏长舟问:“留着做什么?”   她还是埋着头,把果核啃得干干净净:“给百里貅。”   晏长舟:“……”   看看手中她分给自己的干瘪果子,一时之间心中很不是滋味。   四日之后,飞行法宝终于到达破星宗。晏长舟和姜疏并不熟,傅杳是二人之间唯一的关联,听到门中弟子来通报,七星剑派晏长舟拜访,正在练剑的姜疏都有些奇怪。   但晏长舟在仙门的名气太大,特别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七星剑术,可以说是年轻剑修们的偶像了。姜疏走到谷口时,听到消息的谷中弟子都已经赶来参观偶像了。   晏长舟被围观得有些不自在,背脊直直挺着。   姜疏把这些毛头小子们都赶回去,方才对晏长舟一作揖:“晏仙友,九华一别,别来无恙。”   说话时,余光好奇地打量旁边被他拉着手腕模样俏丽的少女。   晏长舟回了一礼,开门见山:“这是杳杳。”   姜疏:“哈?”   一炷香之后,围坐在竹屋中的两人面面相觑。姜疏看看神色严肃的晏长舟,又看看坐在竹床上玩拨浪鼓的少女,还是不敢相信:“真是杳杳?”   晏长舟说:“你喊她试试。”   姜疏忍住激动,声音有些颤抖,回头喊道:“杳杳?杳杳!杳杳!”   她连喊了几声,傅杳杳被她喊得不耐烦,抬头对她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去玩自己的拨浪鼓了。   姜疏:“……”她拒绝承认:“杳杳是不可能对我翻白眼的!!!”   晏长舟忍不住笑出来,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那待遇还不错,起码没收到过白眼:“她现在……就如三岁孩童,行事全凭心情,过会儿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想起你了。”   姜疏盯着神智失常的少女,眼眶渐渐红了,哽咽着:“怎么会呢?那种情况下,怎么还能活下来呢?真的是杳杳吗?你会不会搞错了啊?”   晏长舟沉默了一会儿:“我其实没有完全的把握确定她就是傅杳,但我相信她是。”   姜疏心说,这你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两人沉默对坐一会儿,玩腻了拨浪鼓的傅杳杳突然爬到窗边,探着身子看外面跑过的几只跑地鸡和小羊羔:“鸡!羊!”   晏长舟担心她摔出去,赶紧去拉她,傅杳杳回头喊:“姜疏!要吃烤羊糕!”   姜疏浑身一颤。   傅杳杳神魂碎裂昏迷在破星宗被她捡回来的那段时间,她经常烤小羊羔给她吃。   看着那双无忧无虑童真的眼睛,姜疏眼泪唰的一下出来了,扑过去抱住傅杳杳:“杳杳!真的是你吗?你回来啦?杳杳呜呜呜,我苦命的杳杳啊!”   傅杳杳挣扎了两下,眼瞅着挣不开,急得快哭了。   晏长舟赶紧把姜疏拉开。   又是一炷香时间,姜疏终于平复下心情并接受了眼前这个小傻子就是傅杳杳的事实。她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走到门外警惕地扫了一圈,又把房门关起来。   晏长舟:“……”你现在才做这些有些迟了吧,他开口道:“方才我已用神识扫过,周围无人。”   姜疏松了口气,又紧张地问:“杳杳复生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晏长舟道:“发现她后我便立即带她来找你了,除你我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两人担心到一处去了。   姜疏思考片刻,沉声道:“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下去,我们得送她去悬壶宗治病,悬壶宗的仙长此前就为她修补过神魂,对她的病情很了解。”   晏长舟皱眉道:“若是这样,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而且她现在是一介凡人,不一定能承受住修补神魂的功法。若是弄巧成拙,她好不容易聚集的神魂恐怕会再次分散。”   姜疏急道:“那总不能一直让她傻着吧?”   晏长舟垂眸:“如果没有确保她性命无忧的办法,就是傻着又如何?起码她能活着。”   姜疏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她想到什么,迟疑道:“你听说百里貅在到处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吗?”   晏长舟一愣。   姜疏抿了抿唇:“你说他找的,会不会是杳杳啊?”   晏长舟神情有些僵硬,很显然,他也有过这样的猜想。姜疏看了看已经蜷成一个团睡过去的少女,“我们能力不够,无法保护好她,但若是百里貅……”   晏长舟捏着拳头打断她:“不可能。”   姜疏看过来。   晏长舟垂眸时眼睫微微抖着:“就是他杀的她,我不可能把她交给他。”   过了很久,姜疏说:“我们让她自己选吧。”   晏长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午后的山谷宁静幽雅,姜疏抓了只最嫩的小羊羔,起火剥皮,上架烤羊。等傅杳杳睡醒的时候,香喷喷的烤羊羔已经端上桌了,她果然很高兴,乖乖洗了手,扑到桌边抓起最大的一根羊腿就啃。   把旁边的姜疏逗笑了,戳她脑门:“你倒是不客气!”   她把另一只羊腿夹给晏长舟:“别客气,尝尝我的手艺。”   晏长舟点了下头,却没有动筷。自从姜疏说要让傅杳杳自己选后,他就一直很沉默。这一路行来,傅杳杳对百里貅的维护他看在眼里,让她自己选,他已经能猜到结果。   他心中有一抹说不出的苦味,面对香喷喷的烤羊羔也没有胃口。   等傅杳杳吃饱喝足,姜疏又替她擦干净手和嘴,深吸一口气后笑着问她:“杳杳,你想不想去见百里貅呀?”   傅杳杳歪着头,眨眨眼。   姜疏说:“我们送你去找百里貅好不好?”   “百里貅?”她念了一道他的名字,童真明亮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痛楚,没有预兆地尖叫起来:“不见他!有虫虫!疼!不见!”   姜疏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安抚:“好好好,不见不见,你别怕!我们不送你去见他。”   傅杳杳在她怀中哭闹了一会儿,又被窗台上啄来啄去的鸟雀吸引了注意力,眼泪还没干,就去追鸟雀玩了。   晏长舟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两人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先在破星宗住下。姜疏觉得,傅杳杳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看到熟悉的人和景,说不定也有利于她的恢复。   她将傅杳杳安置在她的房间,像以前一样在她旁边打地铺,就近照顾她。晏长舟则住在隔壁的竹屋内,以防出了什么意外第一时间有个照应。   一夜无话,翌日睡醒,姜疏打着哈欠坐起身,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她吓得顿时瞌睡全无,想起晏长舟交代过傅杳杳爱一个人乱跑,只恨自己睡得太死,赶紧出门去找。好在一出门就看见傅杳杳蹲在不远处的羊圈前,正在给小羊羔喂东西。   姜疏走过去,看见她用裙子兜着一怀抱的饱满大野果,正一个一个喂给小羊羔吃。   再一看,小姑娘一边喂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呢!   姜疏吓了一跳:“杳杳?你怎么啦?”   傅杳杳也不说话,只是眼泪越掉越凶,姜疏着急地大喊:“晏长舟!”   晏长舟很快跑过来,看见傅杳杳抱着一堆野果,不正是她之前藏起来要给百里貅的吗?他叹了声气,在她身边蹲下:“不是要把这些留给百里貅吗?怎么喂给小羊了?”   傅杳杳抽抽搭搭的:“不见他了,不给他了。”   姜疏问:“为什么不见他?”   傅杳杳低着头用手背揩眼泪,哽咽着说:“虫虫咬他,疼。”    第61章二更合一   喂完了羊, 野果留了两个,一个给姜疏,一个给晏长舟, 跟她说话也不理人, 拖着根树枝抽抽噎噎地走到旁边的树脚下开始掏蚂蚁窝。   姜疏:“……照理说她哭得这么伤心我应该心疼。”她看向晏长舟:“可我怎么那么想笑呢?”   晏长舟:“……”   他这一路已经不知被她逗笑多少次了。   姜疏又问:“她说的虫是怎么回事儿?”   晏长舟摇了摇头,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以后不要再在她面前提百里貅了。”   一提就伤心成那样, 情绪波动过大对她的病况有害无益。用过早饭后姜疏出了一趟门,傍晚时分才回来,带回来一只雪白的小猫。除了只有一条尾巴,和罐罐长得很像。   傅杳杳一见果然爱不释手, 忧愁了一天的小表情总算有了笑意。   两人商议了一道,决定明日先去请几个医修来谷中给她看看病, 实在不行,就算不去悬壶宗, 也需得带她往悬壶宗的地界去,毕竟那边才是医修胜地。   姜疏这一夜不敢再睡死了,担心她偷跑出去,索性在床边打坐修炼, 半夜时分她偶一睁眼, 被坐在窗边笼在月光中的消薄背影吓了一跳。   傅杳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抱着膝盖蹲坐在窗前, 身后长长的黑发像月色一样倾泻, 看上去孤零零的。   姜疏小心翼翼地喊:“杳杳?”   傅杳杳回过头来, 大梦初醒的一双眼睛, 眼里没了童真的傻气, 比月光还要清澈, 看着她笑了一下:“姜疏。”   姜疏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杳杳,你清醒了?”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说了句姜疏听不懂的话:“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啊。”   姜疏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意思,她脸上浮上一抹痛苦之色,身子软绵绵地倒下来,又昏睡过去。这一夜姜疏是不敢再合眼了,一直紧张地看着她。晏长舟联系的医修白日便会来,心里总算有点盼头。   天亮之后,换了晏长舟来守床,听说傅杳杳昨晚恢复了意识,有些期待地等她醒来。姜疏提着剑出去宰了只跑地鸡,加上仙草炖了一锅大补鸡汤,一直炖到日上云头,端着鸡汤进屋的时候,傅杳杳还没醒。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醒了,眼见鸡汤端上桌,怎么叫她都不睁眼,两人都有些急了,但观其脉象呼吸都正常平稳,不像是昏迷状态,姜疏爬进了细看,她那眼皮子分明在动呢!   姜疏又气又好笑,扶住她双肩直直将她抱坐起来摇了两下:“杳杳!别装睡!我知道你醒着!”   傅杳杳被摇得终于不情不愿地睁了眼,可眼中没了昨夜的清醒,陌生又戒备地扫了他们一眼,有起床气似的不开心地别过头去。   姜疏被她这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不安,声音都结巴起来:“杳杳,你、你还认识我们吗?”她强硬地把她脑袋转过来和自己对视:“你知道我是谁吗?”   傅杳杳把她的手打开,怪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你谁啊你?   姜疏差点哭出来:“完了,杳杳不仅更傻了,还不认识我们了!”   晏长舟还算镇定,从芥子空间取出她喜欢的蜜饯递过去,哄小孩一样:“很甜,要吃吗?”   傅杳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和蜜饯之间来回扫,吞了下口水后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不吃陌生人的东西!”   她说陌生人。   晏长舟和姜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怎么睡了一觉,他们就成了陌生人呢?!明明昨夜还清醒了一会儿,谁知再睡一觉病情竟更严重了。   傅杳杳趁两人不注意,一跟头就从竹窗跳了出去。两人反应过来赶紧去追,傅杳杳跑得再快也比不过修仙之人,很快就被姜疏抓到,她看上去紧张极了,怀里还抱着小白猫,被他们的动作吓得眼眶都红了。   姜疏有点崩溃,举手做投降状:“杳杳,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啊。”   小孩子说发作就发作,傅杳杳瞪着他们,突然放声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回风雨镇!我要回家!”   晏长舟现在哄小孩已经有经验了,立刻说:“好好好,我们送你去风雨镇。”   傅杳杳抽抽噎噎的,睫毛被眼泪湿透,根根分明:“真的?”   晏长舟郑重点头:“真的。”   她总算不哭了,但还是有些抗拒他们的接近,一直到医修赶来破星宗时,都一个人抱着小猫缩在床角。   晏长舟省略了死而复生的事,只说她受了重伤,医修探了一遍,神情很凝重,“她的神魂并不完整,缺失了很多部分,才会导致她的神智和记忆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照理说,神魂碎成这般理应不该还活着,但她既然活了下来,以修复神魂的灵宝加以蕴养,或许会有恢复的那一天。”   姜疏问:“修复神魂的灵宝是什么?去哪找?”   医修含蓄一笑:“像九转黄泉花、扶佛圣果、淬神灵泉这些都是对神魂有益的灵宝,但这些东西早已绝迹千年了。”   姜疏:“?”她暴躁了:“那你说个屁!”   医修也很崩溃,你们叫我来的时候只说神魂受损,可没说损成这个逼样!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   他坚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灵宝嘛,慢慢找总会找到的。她这个情况不适合你们之前说的用悬壶宗的金针缝魂术,神魂完整才能缝合,她这缺那么多,缝也缝不好,只会加重裂痕。只能细心蕴养,让它自己慢慢生长出来。”   晏长舟问:“需要多久才能生长完整?”   医修掐指一算:“大约五六千年吧。”   姜疏:“???”她愤怒拔剑了:“你这个庸医!她只是一个凡人哪有上千年可活!”   医修躲到情绪稳定的晏长舟身后,委屈又愤怒:“对嘛,她只是一介凡人,神魂碎成这样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开恩了,你们还奢求那么多做什么呢?凡人匆匆数十载,傻有傻的活法,何必强求一个清醒。凡事过犹不及,要懂得知足啊。”   你妈的,都快把姜疏说服了。   医修收起自己的药箱,看到床角的少女冲自己傻乐,心头一软,语气放缓道:“你们若实在不信我的话,可以将她送去悬壶宗再看,不过他们也会是跟我一样的说法!与其折腾来折腾去,不如珍惜她这数十载光阴,带她去她熟悉的地方想去的地方转转,说不定她回想起来更多。”   送走医修,房中一时有些低气压。   片刻之后,晏长舟做了决定:“带她去风雨镇吧。”他看着姜疏,目光很坚定:“我会倾尽全力寻找蕴养神魂的灵宝,在此之前,希望她每日都能无忧无虑快乐地活着。”   说走就走,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查清楚风雨镇位于青氐域清渺宗地界,带着傅杳杳坐上了晏长舟的飞行法宝。   得知他们现在正带她回风雨镇,傅杳杳很高兴,心情一好,看他们的眼神终于不那么防备了。姜疏靠着她坐她也不躲了,姜疏听到她开开心心念叨着什么“小马、婉荷、周先生”,突然觉得那医修说的也在理。   那时候被她捡回来的杳杳总是望着远方发呆,空洞的眼神偶尔流露一抹悲伤,那时候她虽清醒,却并不快乐。   凡人匆匆数十载,如果她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地活着,傻着又有何妨。   几日之后,他们到达青氐域。风雨镇只是青氐域一个人间小镇,仙域地图上没有标注具体位置,他们只好在地大一级的白河城稍作落脚。   一入人间,傅杳杳明显兴奋了很多,冲他们笑的次数都多了。   长街人来人往,百花盛放,空气中都是浓郁的花香。一打听,原来今日是人间的花朝节,到了晚上还有百花灯盛会。三人便在一间客栈住下来,晏长舟交代道:“歇一晚上,我去打听前往风雨镇的路线,你带杳杳去逛逛百花灯盛会,明日再出发吧。”   姜疏也是第一次参加人间这种节日,看到所有女子头上都插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一问方知,头戴百花,便可接受花神的祝福,戴的花类越多,祝福越多。   姜疏便也去买了几篮子鲜花,回到三楼的房间,天色已经暗下来,傅杳杳正趴在窗口兴奋地数楼下经过的人群。她笑眯眯把她拉过来:“来杳杳,我给你插花!”   傅杳杳喜欢花,很激动地屏住气,任由她给自己插满了满脑袋的花,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鲜花,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看上去更傻了。   姜疏笑得肚子疼。   傅杳杳歪着脑袋,突然问她:“没有红绳吗?”   姜疏不懂人间这些风俗:“什么红绳?”   傅杳杳急了,跺脚:“红绳彩笺!赏红!”   姜疏跑到窗口朝下看,发现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用红绳串起来的五色彩笺,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你等等啊,我这就出去买!”   她又跑出去,关上门后一道术法给房间落了锁,以防傅杳杳乱跑。   顶着一头鲜花的傅杳杳继续趴到窗边去数人。接着刚才的,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欸?   她的视线落在一道青衫人影上,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开心地笑起来:“周先生!”   街上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底下的儒雅男子似乎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张望一番,又随着拥挤的人群走远。看他越走越远,傅杳杳急了,想也不想从三楼的窗口翻出,直直跳了下去。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傅杳杳直直坠下,落地时身下闪过道道黑色闪电,像一双手稳稳将她托住。她翻身坐起来,满头的花撞落了一半,急乎乎地朝着前方追过去。   ……   晏长舟打听到了去风雨镇的方向,回到客栈时在楼梯间遇到提着红绳彩笺的姜疏,他皱眉道:“杳杳呢?”   姜疏道:“她在房间呢,放心,我落了法锁,她出不来。”   晏长舟不赞同:“还有窗户!”   姜疏咋舌:“这可是三楼!她不是恐高吗,难不成还敢从窗户跳下去啊?”   她还真敢。   推开房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两个人顿时汗毛倒立,姜疏扑到窗口,看见窗下一截房檐上还掉落着几朵她此前插在傅杳杳发间的花,简直要崩溃了。   两人立刻出门去找。   可夜色降临,正值盛会,城中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怕散出神识,也很难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他们想找的人。晏长舟脸色漆黑,一看姜疏满脸自责眼眶都红了,也不好对她发脾气,只好沉住气道:“你在城中找,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我往风雨镇的方向去,说不定她知道路,自己跑回去了。”   姜疏忍着哭意点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啊,都怪我。”   晏长舟叹了声气:“不怪你,谁也没想到她会从三楼跳下去。这么高,按理说她会摔伤……罢了,先找人吧。”   两人分头行动,夜空星子明亮,一闪一亮,映着满城花香。   傅杳杳追着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很快出了城。出城之后人便少了下来,城外的大槐树下等着一架简陋的马车,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看见远处的人影,车夫喊道:“周先生你快些,就等你了。”   周彦瑾应了一声,加快脚步。   身后也传来一阵追逐的脚步声。   周彦瑾好奇地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粉裙墨发满头插花的少女正追着他,见他回望,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弯起来,笑眯眯地喊他:“周先生!”   周彦瑾瞧她陌生,等她走近施了一礼才问:“姑娘认识我?”   傅杳杳也不说话,就傻傻盯着他笑。   周彦瑾是十里八乡最有文采的读书人,也比常人聪明。他从眼前这少女的神态中瞧出她似乎神智有些问题,便又问她:“你是一个人吗?你的家人呢?”   身后车夫喊道:“周先生,该走了,再晚赶不回风雨镇了。”   周彦瑾只好对傅杳杳道:“姑娘,夜深了,你快些回去吧。”   说罢转身走上马车,谁知她也跟了过来,手脚并用十分麻利地爬上马车。周彦瑾哭笑不得:“姑娘这是做什么?”   傅杳杳理直气壮的:“回风雨镇!”   周彦瑾奇怪道:“你也住在风雨镇吗?可我不曾见过你。”   傅杳杳掰着手指头,像个小朋友一样一样数给他听:“我住在风雨镇,我的邻居叫小马,我的好朋友叫婉荷,我最喜欢的人是周先生。”   一句“我最喜欢的人是周先生”把周彦瑾臊了个大脸红。   旁边一同赶路的人嗤嗤地笑:“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可她口中的小马和婉荷周彦瑾是认识的,她说得有条有理,周彦瑾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车夫却不管那么多,架了马车便走。   周彦瑾看着傻笑的少女不知该如何是好,城郊野外的,也不好弃她不顾,只好替她补交了一份车马费,想着等到了风雨镇再送她去婉荷家,说不定婉荷认识她。   傅杳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笑得傻里傻气的,其他人也发现了她的异常,窃窃私语。周彦瑾皱眉道:“闲谈莫论是非,各位慎言。”   几个人悻悻住嘴。   周彦瑾起身把靠内的位置腾出来,喊她:“姑娘,你到这来坐。”   傅杳杳听话地挪过去。   周彦瑾坐到前面的小马扎上,板着脸犹如一座门神挡住了几人打探的视线。过了会儿,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回过头,看见少女从发间摘下一朵鲜花递过来,笑容明璨:“送给你!”   周彦瑾脸又红了,哪怕看出她是个傻子,也不由得谆谆教诲:“姑娘,女子在花朝节时会将发间的花送给心仪的男子,这是定情的意思,不可乱送。”   傅杳杳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歪着头瞧他。   旁边一人笑道:“周先生你就收下吧!我看这是老天爷给你送来的小媳妇呢!天赐的良缘,还不赶紧抓住!”   周彦瑾红着脸拒绝:“岂可趁人之危!”他接过花,却又插回傅杳杳发间,严肃地对她说:“此花不可乱送,记住了吗?”   傅杳杳茫然地看着他。她想一出是一出,突然问:“周先生,你怎么不读诗?”   周彦瑾被她的娇憨傻气逗笑:“此处不是学堂,我为何读诗?”   少女莞尔一笑:“我喜欢听你读诗。”她突然有点羞涩,娇羞地看着他:“白婆婆替我向你说媒,你可同意?”   白婆婆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媒婆。   周彦瑾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调戏过,岂止是脸,连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马车里笑作一团,纷纷取笑他还不赶紧同意。对上少女那双真挚明亮的眼睛,周彦瑾简直热得透不过气,正打算撩开帘子吹吹风冷静一下,一支冷箭突然嗖的一下飞进车里来,笔直插.进其中一人的脚背上。   车内笑声一滞,转而变成了惊慌的惨叫。周围传来阵阵马蹄和凶悍的喝声,车外马夫惊恐道:“有劫匪!”   真是倒霉。   自从仙魔大战后,不少人流离失所,干脆干起了劫匪的勾当。这条路以前从未出现过劫匪,也不知这支匪徒是从哪里流窜而来,刚好被他们遇上。   周彦瑾全身燥热一退,惊出一身冷汗,看了眼还傻笑着的少女,猛地俯身用双手在车底木板上摸了一手灰,然后全部抹到她脸上。直到把她俏丽雪白的脸颊抹得漆黑,又拔下她发间的鲜花发髻,低声交代她:“别抬头!知道吗?”   傅杳杳傻傻的,这时候也知道点头。   马车很快被劫匪围住,火把映着他们凶神恶煞的面孔,车夫吓得瑟瑟发抖,求饶道:“各位爷,我们都是穷苦人,您看看,有钱人谁坐这车啊!”   劫匪也看出来了,这马车破破烂烂的,想来也没有甜头,便道:“爷几个头一次来此,头遭不能空手而回,不吉利。你们多多少少交点钱,我们也不为难穷苦人。”   车夫连连点头,车内的人也赶紧把身上的钱袋子扔出去。举着火把的劫匪跳下马,收了钱袋,正要放行,为首那人突然道:“等等!”   他驱马走近,用手中的大刀挑开帘子,看见被周彦瑾挡在身后的少女,恶劣一笑:“你们这是藏了个金饽饽在车上啊?穿得这么好,装穷人?骗鬼呢?把她拖出来!”   傅杳杳穿的都是姜疏为她准备的仙裙,一看就华贵无比,被火光一照,闪烁着银河一般的光芒,耀眼得挡都挡不住。   周彦瑾如临大敌,可他一介读书人,除了求饶什么也做不了:“各位好汉,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逃难而来,除了这身衣服,再无什么贵重物品了,求各位高抬贵手。”   劫匪大笑:“那就把她的衣服扒下来!”   车上其余人都被劫匪扔了下去,只有周彦瑾张开双臂挡在傅杳杳身前,咬牙取下腰间一块玉佩:“这是我祖传的玉佩,求各位……”   身后的傅杳杳突然一把把他掀开,恶狠狠冲围着他们的劫匪龇牙:“坏人!打飞你们!”   周围劫匪一愣,全部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伸手便要去抓她,傅杳杳抬起一脚直接给人踹飞了。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她眼中闪过一抹黑色闪电,伸手扇向另一个劫匪。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满口牙齿都被打落,吐着血摔落在地。   现场一片静默。   傅杳杳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那举着火把的劫匪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得意地笑起来。   堂堂路匪,竟被一个女人吓退,传出去他们还混不混了?!为首的劫匪黑着脸咬着牙吼道:“邪门的丫头!一起上!”   周彦瑾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傅杳杳喊道:“姑娘小心!”   就在此刻,山林间突然拔地而起一阵狂风。   周围气温急速下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天地突然极致安静,再不闻一丝虫鸣蛙叫,连头顶银月都变得阴冷起来,投下冷冷一层寒光。   劫匪手中的火把在一瞬间尽数熄灭,袅袅青烟飘向上空,空中光影扭曲,突兀出现一道黑色身影。   那一刻,风静云止。   他从空中缓缓降落,身后衣摆无风而动,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马车上满脸黑灰发髻散乱的少女。   她也歪着头,好奇地瞅着他。   为首的劫匪像突然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又不愿在手下面前堕了威风:“你!噗……!”   他只说了一个字,突然吐血倒地,再无声响。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轻缓的脚步声。百里貅终于走到她面前,像隔了半个世纪的时光,静静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很久很久之后,他笑了起来,像怕惊到她似的,轻轻地朝她伸出手,很温柔地喊她名字:“杳杳。”   傅杳杳看看他,又看看眼前那双苍白修长的手,嘴巴一撅,脑袋一别,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开了。   她跳下马车,跑到周彦瑾身后躲起来,探出小脑袋打量他。   百里貅的视线缓缓移过来,周彦瑾感觉全身血液都停滞了,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夜空之下,又有人御剑而来。晏长舟终于顺着去风雨镇的官道找了过来,看见百里貅时,他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百里貅看他的眼神有些危险:“是你把她藏了起来?”   晏长舟面无表情:“是我找到的她。”   百里貅闭了下眼,将翻涌的杀意压下去:“我答应过她不杀人,现在离开,我不杀你。”   晏长舟冷笑:“杳杳不记得你了,难不成你还要强带她走?”   百里貅笑了一声。   那声音平静又疯狂:“记不记得,她都只属于我。”    第62章   一片恐寂的对峙中, 突然传出一道偷偷摸摸的气音:“周先生,让他们打吧,我们赶紧走。”   百里貅眼皮重重一跳, 回过头去, 看见满脸灰扑扑的少女正拽着全身僵直的周彦瑾,企图在他眼皮子底下开溜。   被百里貅的死亡视线锁定,周彦瑾努力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穆公子,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也是刚认出来这位黑袍华贵一身杀气的男子就是去年落户风雨镇还总给村里人送鸡蛋的穆公子,主要是两人的形象气质相差太远了,那穆公子可是一位风度翩翩清冷矜贵的人间贵公子, 何时有过这幅吓人的模样。   莫不是自己认错了人,他们只是长得像?   百里貅冷冷看着他, 朝他们走去。   周彦瑾顶着死亡压力,硬着头皮伸开手臂将傅杳杳护在身后:“穆公子, 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百里貅说:“她是我妻子。”   晏长舟呼吸一滞,捏紧了拳头。   周彦瑾也没想到跳度这么大,一时愣了:“可、可她好像不认识你。”   百里貅的视线落在少女脸上,冰冷目光柔软下来, 语气也变得温和:“她受伤了, 我会治好她。”   周彦瑾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像被重重提到空中后又猛地坠下, 空落落一片。他转身看了看眼睛像星星忽闪的少女, 压住喉间苦涩, 对她道:“姑娘, 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你快去吧。”   傅杳杳拽着他衣角不松手:“没有家人!”   她这话刚落, 一道小小的人影和一条雪白的影子朝她扑了过去。   她换了模样,可灵魂传达出来的像阳光一样温暖炽热的气息和曾经一模一样,星垣眼泪汪汪扎进她怀里,罐罐也跳到她肩上,温热的舌头猛舔她的脸。   傅杳杳呆住了。   她傻愣愣摸了摸颈边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摸了摸星垣头上的耳朵,一时之间爱不释手,所有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了。正摸得起劲,百里貅说:“回来。”   星垣和罐罐恋恋不舍走回他身边。   傅杳杳急得“欸”了一声,眼巴巴瞅着。   百里貅脸上有笑,再次朝她伸出手:“过来吗?”   傅杳杳绞着手指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纠结了!   晏长舟在身后狠狠咬牙:“无耻!”   百里貅现在心情好,不与他计较,甚至朝他微微一笑:“还不走,是等着本尊付你帮本尊寻回爱妻的报酬吗?”   晏长舟被他的阴阳怪气气得脸都绿了,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也专挑疼的地方戳刀子:“魔尊既认她是你的妻子,那当初是为了杀妻证道才亲手杀了她吗?”   这下轮到百里貅脸绿了。   两人在这边夹枪带棍,天人交战的傅杳杳终于作出了决定。她从周彦瑾身后走出来,期期艾艾走到百里貅身边。   百里貅周身气息立刻柔和下来。   她先把罐罐抱过来,看一眼百里貅的神情,见他眉眼含笑,又把星垣拉过来,小声说:“我要回家。”   百里貅的心立刻化作了一汪春水,忍住伸手触摸她的冲动,温声说:“好,我带你回去。”   傅杳杳狐疑地瞅他:“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   百里貅点头:“知道,你的小院子里有甜李树,有凤凰花,还有埋在草垛下的秋露白。”   傅杳杳眼里涌上热切的欢喜:“对,那是我的家!”   她抱着罐罐牵着星垣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去,百里貅朝晏长舟投去一个微笑:“这些作恶多端的路匪就交给仙长处理了,告辞。”   晏长舟手中的执苍剑铮铮地响,他牙关紧咬闭了闭眼,终究没有追上去,开始处理眼下的事。周围仿佛被定身的人终于醒过来,晏长舟将那几个匪徒绑了,安抚受惊的众人。   唯有周彦瑾瞧着夜色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自嘲地摇了下头。   傅杳杳果然知道回家的路,一路蹦蹦跳跳,很快走到村口那颗大榕树下。夜深人静,只有鸟雀歇在枝叶葳蕤的树枝上。百里貅就缓缓跟在她身后,只需看着那道身影,已感到巨大的满足。   这一路已足够他悄然探查她的神魂,那些碎裂缺失的神魂被孽气强硬地连在一起,支离破碎。这道孽气已完全与她融为一体,只有在她遇到危险孽气发作的时候,他才能感应到微弱的链接。   今夜他连感两次,才能从万里之外寻至此处。   她不记得他了,没关系,他会治好她。如果永远忘记他也没关系,他不会再离开她了。   傅杳杳熟门熟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子。正值春季,花木扶疏,百里貅偶尔回来一趟,加上有小马照料,小院干净又茂盛,和她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   她开心地扑进去,吓得正在院中溜达的母鸡到处扑棱,咯咯哒乱叫。她又熟门熟路地钻进鸡棚,摸出几个温热新鲜的鸡蛋出来,献宝似的捧到百里貅面前给他看。   百里貅拿过两个鸡蛋:“吃鸡蛋羹吗?”   傅杳杳眼神灼亮地点头。   他笑了下,熟练地操水点火,鸡蛋蒸上锅。时而抬头看,傅杳杳和罐罐满院乱窜,小脸灰扑扑的,眼睛却亮进他心底。   百里貅温了一锅水,等她跑累了在门槛坐下,端着水盆走到她身边,用帕子沾了温水给她擦脸。   热气一喷,她眼睛水雾雾的,半仰着小脸,也知道这人是在对她好,任由那温柔的力道在脸上擦拭。泥灰去掉,露出一张俏丽精致的五官,是他曾在那段记忆中见过的灵动模样。   明明第一次见,却又连着百转千回的熟悉。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永远深爱那抹热烈自由的灵魂。   百里貅低下头,掩去眼尾泛起的红,又拉过她双手认认真真擦干净她每一根手指。那莹白指头在他掌间揉搓抚摸,傅杳杳脸上莫名浮起一抹羞红。   百里貅一抬头看见她羞涩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她扭扭捏捏的:“你摸我手。”   百里貅问:“不能摸吗?”   傅杳杳飞快把手背到身后,一脸严肃地说:“女孩子的手不能随便让人摸的!”   百里貅笑着看她,檐下一盏风灯落下光来,照着他眼里温柔流淌的爱意。他把她的手拉到身前,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指尖:“嗯,你说得对,除了我,别人都不能摸。”   傅杳杳现在稚嫩的思维不足以反驳这句话的逻辑,很快被他端来的鸡蛋羹分走了注意力。鸡蛋出锅,撒上细碎的绿葱,色泽诱人,他舀一勺吹一吹,再喂给她。   傅杳杳眼睛一眨一眨的,一边吃一边定定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孔。   看着看着,脸又红了。   她悄悄说:“你真好看。”   百里貅心中那些生离死别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被她一句话全部掩盖,她总是有办法把苦大仇深化作过眼云烟,只留下生活中轻松的乐意。   百里貅笑得肩膀都在抖:“是吗?”   她唯恐他不信:“真的,比周先生还好看!”   百里貅又喂给她一勺鸡蛋羹:“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周先生?”   傅杳杳囫囵咽下鸡蛋羹,有些苦恼:“你虽比周先生好看,可你不会读诗。”   百里貅拧眉:“谁说我不会?”   这小废物,看不出来还喜欢有文化的人。   傅杳杳:“那你读一首我听听。”   百里貅:“……”他按了下眉心:“等明日我去买一本诗集回来,再读给你听可好?”   傅杳杳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周先生读诗从不用看,那些诗集都在他心里!”   很好,他一会儿就去把周彦瑾宰了。   喂她吃完东西,又和罐罐星垣玩了一会儿,百里貅见她连打几个哈欠,把她拉到房中带她睡觉。她最爱的那架月亮床靠墙摆着,傅杳杳一见到果然爱不释手,扑过去左摸摸右摸摸,喜欢得不得了。   百里貅走过去,在她惊讶的小表情中淡定地脱掉衣服躺了上去。   她脸都急红了:“我睡这里!”   百里貅挑眉看她:“这是我的床。”他指了指另一边的木床:“那才是你的床。”   傅杳杳回头看了一眼,那果然是她的破床!   她噘着嘴,看看漂亮的月亮床,又看看那架破床,简直泫然欲泣了。   百里貅长长叹了声气,身体往里面挪了挪,作出苦恼的表情:“那这样吧,我分你一半。”   傅杳杳眼睛徒然瞪大,惊喜又迟疑地打量。   百里貅侧过头看她:“不要吗?”   傅杳杳生怕他反悔,一跟头扑上去,闻到沁人的清香,陷入柔软的锦被,终于满足地闭上眼。百里貅与她手臂相贴,感受隔着一层里衣传来的体热,弯了弯唇角。   房中的灯火无声熄灭,她在旁边兴奋地翻来翻去,最后偷偷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真是个好人。”   百里貅用手捂住脸,强忍着发抖的笑意。   她很快在他身旁睡去,等她熟睡,他才慢慢睁开眼。尽管漆黑一片,可他神识散开,依旧能清晰看到她。这张在他梦中描摹过千万遍的脸,终于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将她揽进怀里,明明手臂发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动作却轻得怕将她吵醒。直到拥她入怀,贴身感受到她的存在,心里空缺的那一块才仿佛被胶水缝上,不再流失。   他分出一道孽气注入她体内,缓缓将那些连接她神魂的孽气加固。一夜过去,她的神魂虽然依旧破碎,可至少不像之前那般摇摇欲坠了。   晨光透进房中,傅杳杳从香甜的梦中醒来,一睡醒就跳下床穿好衣服鞋子往外跑。   百里貅刚做好早饭,在院口把人拦回来:“去哪儿?”   傅杳杳急不可待:“去学堂听周先生读诗!”   百里貅太阳穴突突地跳。    第63章   百里貅暴躁地把人从院门口抱回房中, 放到桌边的椅子上坐好。他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她喜欢的饭菜,用法术笼着, 现在还热腾腾地冒着香气。他用备好的热帕子替她擦了手, 把筷子塞她手里:“吃饭。”   傅杳杳察觉到他生气了,眨了眨眼,她倒是会看脸色, 特别乖巧地说:“那我吃了饭再去。”   百里貅说:“不准去。”   傅杳杳小脸一皱,嘴巴一撅,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   百里貅毫无办法,只能投降:“……吃完了我陪你去, 不准一个人去。”   她这才高兴了。一夜相处下来,已经感受到这个人对自己无底线的包容, 小孩子惯是会看脸色行事,一见自己能拿捏住他, 立刻颐指气使起来:“给我剥蛋!”   百里貅一边剥蛋一边瞧她拿鼻孔看人,忍不住笑:“你这猖狂的小恶霸样儿是跟谁学的?”   还有脸问。   伺候她吃完早饭,百里貅从芥子空间取出一套白色仙裙给她换上。这些年,他为她准备了好多东西, 终于可以一件一件送给她。   傅杳杳起先还仰着小脸一副牛逼轰轰的样子, 直到他剥去她的衣衫,又一件件为她穿上新裙子。百里貅半蹲着为她系好腰带, 再起身时, 发现她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像一片连绵的云霞。   那绯红太诱人, 氤氲着温热的体香, 他眼眸深下来, 侧过头轻轻亲了亲她红润的唇。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动,萦绕着无尽羞意。   百里貅笑了一声,哑声问她:“杳杳,我亲你你怎么不躲?”   她大眼睛无辜地眨着:“你好看。”   百里貅差点气笑了:“那别人好看,亲你你也不躲?”   她小脸蹙起来,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百里貅头疼地叹了声气,伸手将她长发从衣领中拿出来,手指一招,手中出现一只蝴蝶步摇,插在了她发间。   他挥袖也给自己换上一套同色衣袍,照她以前的话说,这叫情侣装。牵着她的手出门,刚走出院子就遇到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小马。傅杳杳一下把刚才思考的问题抛到脑后,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小马!”   小马疑惑地看过来,看见她身边的百里貅,脸上一喜,吭哧吭哧跑近:“穆大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从那次见到百里貅会飞后,他就一意孤行地称呼他为大侠了。   百里貅说:“昨日,谢谢你帮我照料庭院。”   小马摆摆手:“小事小事!回来了就好,我又有邻居了!”   傅杳杳被忽视了,她很不高兴,小脸一板:“小马!”   小马这才看向她,挠挠脑袋:“穆大侠,这是?”   百里貅介绍:“她是我妻子。”   小马恍然大悟:“原来是穆夫人啊。”他也学着学问人的模样作揖问好:“失敬失敬。”   傅杳杳歪着头问:“小马,塘里的鱼苗长得可好?”   她问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把小马问的一脸懵,百里貅解释:“她生了病,记忆有些混乱了。”   小马恍然大悟,怜悯地瞧了她一眼,对百里貅道:“我认识一个赤脚大夫,改日赶集遇到了请他来给穆夫人看诊!”   百里貅笑笑:“有劳了。”   一路过来,遇到同村的人他都会介绍这是自己的妻子,很快风雨镇就传遍,消失的穆公子带着自己的漂亮小妻子又回来了,以后又有吃不完的鸡蛋啦!   穿过一片翠竹林,前方就是风雨镇唯一的学堂。   傅杳杳突然站在原地不走了,百里貅以为她累了,正要抱着她去歇息,突然听到她气恼地说:“你骗人!”   百里貅半蹲下来,看到她脸上满是羞恼:“我怎么骗人了?”   傅杳杳气呼呼的:“我才不是你妻子!”   百里貅惊讶道:“你怎么不是?”   傅杳杳被他传神的演技惊呆了,在那双无比真挚的眼睛注视下,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我、我是吗?”   百里貅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在一张床上睡觉,我帮你换衣服,还亲了你,这是只有夫妻才会做的事。”   傅杳杳又想起刚才被他脱光看光的事,小脸一下红了。她突然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如果她不是他的妻子,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脑仁只有核桃仁那么大的单纯少女成功被阴险狡诈的大魔头绕了进去。   学堂隐隐传来朗读的声音,两人顺着竹林小道朝前走去,一座掩映在翠竹下的学堂出现在眼前。四四方方的房间两头各开两扇窗,一枝翠竹从窗口探进去,周彦瑾就站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穿着青衣布衫,满身儒雅。   傅杳杳眼前一亮,登时把百里貅的手甩开,猫着腰熟门熟路地窜到窗台底下,然后鬼鬼祟祟贴着墙壁站好,透过那个角度,她刚好可以看见周彦瑾,周彦瑾却看不见她。   看她那熟练的架势,分明就是惯犯!   百里貅感觉心里那股火气蹭蹭蹭地往脑门上冒。   他手指一招,砰地一声,一道劲力打在了窗棂上。周彦瑾好奇地探出身来查探,一眼便瞧见躲在后面的少女。她今日打扮得更清丽,发间那只蝴蝶步摇随着她的笑仿佛要翩翩起飞。   周彦瑾又惊又喜:“姑娘,你怎么会……”   他话没说完,余光瞟见青石小路上百里貅面无表情走了过来。   周彦瑾不喜也不惊了,默默哀叹一声,先回头吩咐学子们自行看书,才转身拿出读书人的气度来同他们打招呼:“穆公子,你们怎会来此?”   傅杳杳在旁边冲他傻乐,就差流口水了。   百里貅看了眼他手上的书:“这是什么书?”   周彦瑾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有些迷茫:“此乃《诗经》,穆公子……要看吗?”   百里貅淡声道:“不必。”   神识却已扫过书页,将书中内容尽数熟记。   傅杳杳突然为难地说:“周先生,你替我拒了白婆婆的说媒吧。”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彦瑾感觉到旁边穆公子都快杀人了,硬着头皮道:“白婆婆并未替你向我说媒,姑娘不必忧心。”   可百里貅知道。是说过的,只是他们都忘了而已。   傅杳杳忧伤地叹了声气:“我现在是他的妻子了,不能再嫁给你了,以后大家就不要再见面了。”   听她语气,还怪惋惜的。   周彦瑾一脸愕然。   百里貅按了按眉心,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压下把她拖过来狠狠揍一顿的冲动。周彦瑾非常知趣地往后退了退,干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   说完转身脚步匆匆远离了这扇充满杀气的窗户。   傅杳杳还盯着人家背影唉声叹气呢。   百里貅伸手蒙住她双眼,把人拉回自己的怀里,埋在她发间狠狠吸了一口气,简直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也会读诗,我们回家,回去我给你读。”   傅杳杳说话更气人了,她忧伤地说:“再会读,也不是周先生了。”   百里貅狠狠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肉。   大魔头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傅杳杳蹲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鸡,摘了会儿花,撸了会儿罐罐,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很严重。   百里貅躺在甜李树下的摇摇椅上,眼上盖着一片绿叶,黑发从椅间缝隙露出垂落到地面,白衣银袍映着满树花影,周身气压却低得连只飞虫都不敢靠近。   傅杳杳拔一颗草,抬头看他一眼,又拔一颗草,又看他一眼。很快,她面前那块儿地皮就被拔秃了。   她苦恼极了,最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绞着手指期期艾艾蹭到他身边。   她弯腰看他。那绿叶轻轻盖住他眼睛,衬得他皮肤越白,薄唇越红,一朵梨花轻轻飘落,恰好落在他唇上,傅杳杳眼睛一点点睁大,像小孩子被糖引诱,慢慢低下头去,隔着那朵花吻了吻他的唇。   百里貅唇角挑起一抹笑,很快又隐下去。   他虽闭着眼,散放的神识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偷亲完了,脸颊果然又飘上两抹红,做贼一样左看看又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偷偷松了一口气。她戳戳他脸窝,小声喊他:“羞羞,我饿了。”   百里貅差点就翻身起来要去给她做饭了。   但想看她接着会干嘛,又强忍着没有动。   她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歪头苦恼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揭开了他眼上的那片绿叶。   满树花影和她一起映进他漆黑的深眸里。   发现他睁着眼,她很高兴:“羞羞!我饿啦!”   百里貅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抱住她的腰把她往身前带了带,仰头吻住她的唇。春日的风温柔扫过树梢,满树梨花飘落,落满他们发间眉上。   她小声问:“你还会给我读诗吗?”   她倒是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这会儿知道来哄他了。   百里貅咬她的唇:“只能听一个人读诗,听了我读诗,就不能再听周先生了,知道吗?”   傅杳杳忙不迭说:“我选你!”   百里貅被她一句话就哄好了,畅快地笑了两声,起身去给她做饭。他随身带着不少零食,做饭的时候也不让她饿着。   吃过晚饭,斜阳落了一地,将满树梨花都染上几分红,百里貅抱着她躺到摇摇椅上,回想今日在书中看来的内容。   《诗经》的第一篇就是《关雎》。   他手掌轻拍她背心,摇摇椅在风中轻轻摇晃,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爱意,低又缓地响在她耳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64章   春日的夜还带一丝凉意, 傅杳杳被抱回屋时发现房中多了一扇玉屏。她好奇地从百里貅怀里跳下去,绕到屏风后面去看,发现那里放着一个盛满热水的浴桶, 热雾将玉屏上的池月修竹氲出几分暖色。   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幽香, 一朵红色花瓣静静飘在水面,丝丝缕缕的红从花瓣浸入水中,很快又晕开, 整桶水被晕染的像光滑的红色绸缎层层涌动。   这是九转黄泉花的一片花瓣。当初在北女域,罐罐在沙漠中一路狂奔,为了这朵九转黄泉花差点命丧巨蝎之口,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她如今凡人之躯, 承受不住太多灵力,以药浴的方式蕴养神魂最为妥当。   傅杳杳扒着木桶边沿, 有点高兴地回头问他:“洗澡?”   百里貅已经挽了袖子,一道术法封了门窗缝隙, 房间里暖和又安静。他走过去替她取下发间的蝴蝶步摇,又一件件脱去她的衣裙。   傅杳杳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去。   他蹭蹭她下颌,抱起她放进浴桶里。淡红的水漫过她雪白的身躯, 黑发像水藻在水中浮浮沉沉, 热气一熏,她眼眸水光潋滟, 嘴唇像枝头熟透的樱桃, 引人采摘。   百里貅呼吸微重, 手掌托住她后脑勺吻下去。   傅杳杳双手紧紧抓着桶沿, 跪坐在水中的身子微微往上探, 露出半截玉体, 黑发一路滑落,像出水的水妖。   百里貅不得不把她按回水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坐好。”   傅杳杳雾眼濛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百里貅深深凝望她片刻,最终只是用手捂住她的眼:“好好泡澡。”   她歪了下头,抬起手臂把他的手拿开。百里貅又捂上去,她又拿开,他又捂上去,一来二去,傅杳杳以为他跟自己玩游戏呢,百里貅不捂了她还不乐意,发脾气似的拍了拍水,等他重新来捂她眼,才又高兴了。   泡了半个时辰,傅杳杳也玩累了捂眼游戏,哈欠连天。百里貅把她从水里抱出来,手指一挥,她满身水珠便自动蒸发,身体一片干燥光滑。他给她穿好里衣,看了眼浴桶,那里头的水已经变为无色,那片红色花瓣也褪色为白色了。   抱着她朝月亮床走去,傅杳杳趴在他肩头问:“羞羞,你不洗吗?”   百里貅把她放到床上:“不洗。”   傅杳杳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羞羞臭!”   百里貅:“……”他脱了外套躺上去,把她拉到怀里,按着她脑袋逼她闻自己:“臭不臭?”   傅杳杳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在他心口狠狠咬了一口。   百里貅猝不及防,疼得吸了口气,松开她时眼神危险地扫了她一眼。小傻子也能感知到危机,飞快用手臂环住自己往床角躲,百里貅像个大反派把人拖过来压住,反嵌住她双手冷笑。   说她傻,这时候知道服软了,特别乖巧地说:“羞羞不臭,羞羞可香啦!”   百里貅不留情面:“晚了。”   他埋下头,牙齿掀开她衣带,在同样的位置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给小傻子咬懵了。   也不觉得疼,就是臊得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百里貅辗转片刻,抬头一看,小傻子紧紧闭着眼,脸红得快滴血了。他从她身上翻下来,替她系好衣带,把人搂到怀里,觉得有些好笑:“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就害羞成这样?”   傅杳杳大声说:“你在耍流氓!”   百里貅笑得捂脸。   第二天起床,傅杳杳正蹲在院子里一边喂鸡一边啃百里貅给她做的甜馍馍,听到隔壁传来婉荷和小马交谈的声音,她鸡也不喂了,飞奔过去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婉荷!”   婉荷好奇地回过头,看见漂亮又热情的少女冲自己笑得正欢,小马在身后偷偷说:“这是穆夫人,她生了病,脑子不太清醒。”   “是她呀!”婉荷昨日就听说了穆公子带妻子回来的消息,现在一看果然很漂亮,她挽着篮子走过去,从篮子里抓了一大把枣子递给她:“你好啊,杳杳,请你吃枣。”   傅杳杳捞起裙角兜住枣子,开心地问她:“婉荷,你去哪里?”   婉荷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了:“我来找小马看秧苗,回头准备也插这种秧苗。”   傅杳杳恍然大悟:“该插秧了啊。”   婉荷笑着说:“是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傅杳杳兜着枣子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她回头朝院门口喊了一声:“羞羞!我走啦!”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亦步亦趋跟着婉荷跑了。院内的百里貅笑着摇了下头,分出一道神识跟上去。   春日的人间一片复苏生机,小路两旁的水田里农户挽着裤腿正在插秧,放眼望去绿茫茫一片。傅杳杳兜着枣子,一蹦一跳,日光映着肌肤如雪,像只雪白的兔子。   她亲近婉荷,婉荷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的喜欢。谁被美人喜欢会不LJ开心呢,婉荷也很开心,一点也不介意她是个小傻子,亲热地挽着她带她去看自己的地。   她住在学堂另一侧,穿过学堂的时候,傅杳杳突然松开一直兜着的裙角,双手飞快捂住自己耳朵。   裙角一松,枣子呼啦啦滚了一地,她急得跺脚,想去捡枣子,放下手时却又听到学堂里的读诗声,只好赶紧捂住,简直要急哭了。   婉荷一边捡枣子一边问她:“杳杳,怎么啦?”   傅杳杳紧张兮兮的:“不能听!羞羞会生气!”   婉荷把她裙角挽起来穿过腰带打了个结,形成一个简单的兜兜,把枣子给她装进去:“听什么?”   傅杳杳双手捂耳,拿脑袋顶她:“我们快走!”   婉荷哭笑不得。   穿过学堂,又是一大片连绵的农田。除了少数几块,其他水田都已经插上了细嫩翠绿的秧苗。傅杳杳蹲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儿,神情逐渐严肃起来,掉头就往回跑。   婉荷正在和同村人说话,等她回过头去,傅杳杳已经跑老远了,只好大喊:“杳杳!你慢点跑,别摔了!”   傅杳杳抱着枣子一路吭哧吭哧跑回家,百里貅的神识一路跟着她,倒是好奇她要干嘛,在她即将踏入院中的时候身形一闪出现在院口,一把接住了冲进来的身影。   她额头蒙着一层细汗,眼睛晶亮,在他怀中抬头问:“羞羞!别人家都在种地,我们为什么不种?”   原来是为了这个,百里貅失笑:“我们不用种。”   傅杳杳噌地瞪大眼睛:“我们不种,来年吃什么?”   百里貅说:“我们有钱,可以买。”   傅杳杳急了:“不行!要种!”   哪怕傻了,还是要坚持种地。   百里貅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明日就去种。心想着小孩子忘性快,明日带她去逛逛街,兴许就把这件事忘了。傍晚照常是读了诗泡了澡,翌日百里貅缓缓转醒,方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   傅杳杳坐在他身边,手上还编着他头发,见他醒来立刻道:“种地!”   百里貅扶额。   只好穿衣洗漱,吃过早饭,在她的监督下扛起锄头出门了。门前小路对面就是一块荒芜的田地,仙魔大战后,许多田地都荒芜了。   魔尊能种花种草,种地他是真的不会。   傅杳杳也跟上来,站在田埂上神气十足地监督,像个压榨农户的土地主:“不许偷懒!”   百里貅挥了两下锄头,趁她被两只蜜蜂吸引注意力的功夫,手指一掸,田中荒草尽除。两只蜜蜂飞走了,傅杳杳兴冲冲回过头来,看见一根杂草都没了的水田,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苦恼地抓抓脑袋。   百里貅挥着锄头随意道:“听说做糖酥的师傅今日去集上了。”   傅杳杳果然双眼一亮,在种地和糖酥之间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馋嘴占了上风,“羞羞,带我去!”百里貅计划得逞,还没笑出来,又听她补上一句:“明日再来种地!”   堂堂魔尊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于是远在魔界的熊青青时隔两年终于收到了来自魔尊大人的指令:去人间种田。   怎么回事?!早听闻他们敬畏的魔尊大人神智失常,在四海八荒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之前他们还不信,可收到这条指令后连熊青青也不得不开始怀疑,魔尊大人的脑子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   好在,很快他们又收到了第二条指令:明日日出之前没种好,全部人头落地。   众人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魔尊!虽疯但凶!   熊青青立刻挑出几个魔将,趁着夜深赶来了魔尊大人指定的地方。甫一落地,众魔将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强大的神识笼罩在这方天地。在这道强悍神识的威压下,众人片刻不敢耽误,一群无恶不作凶神恶煞的魔将沐着月光,听着蛙鸣,在农田里忙前忙后,终于在天亮之前将这片荒田开垦出来,插满了秧苗。   熊青青擦着汗松了口气,正要领着魔将离开,抬头时看见魔尊大人不知何时就站在不远处的那道院门前看着他们。   他披着一件浅色单衣,黑发垂在身后,神色很平静,眼里再无曾经疯狂的暴戾。院墙花蔓簇簇,他就像一位寻常的人间贵公子,若不是那道威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魔将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魔将哗啦啦跪了一地:“参见尊上。”   百里貅说:“都滚回去。”   魔将们热泪盈眶。没错!一开口还是他们的魔尊大人!   百里貅又说:“熊青青留下。”   空阔的天地间很快只剩下犹如一坨小山跪在地上的熊青青,他神情兴奋:“尊上可有什么新命令?杀谁?您吩咐!”   百里貅淡淡瞟了他一眼:“你回去将魔殿的每一处空地都种上花草。”   熊青青兴奋的神情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种……种花?!”   先是种田,又是种花,魔尊大人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他一个杀人如麻的壮汉适合做这种事啊?!   百里貅皱眉:“不愿意?”   熊青青连连摇头:“不不不!尊上的命令属下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做!只是、只是属下确实不会种花,种死了咋办?”   百里貅:“你以前就种的很好,本尊相信你。回去吧。”   看着魔尊大人转身离开的背影,熊青青苦恼地挠了挠脑袋,陷入了自我怀疑:我以前种过花吗?   晨光破晓,傅杳杳从梦中醒来,看到身旁的百里貅,第一句话就是:“去种田!”   百里貅真是恨不得把这欺软怕硬的小恶霸按在床上揍一顿,面上却露出一副疲惫神情:“昨夜趁你睡觉已经种好了。”   傅杳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跳下床噔噔噔跑出去,很快又噔噔噔跑回来,眼里一派兴奋:“真的!”   百里貅叹息:“当然是真的,我忙了一整夜,全身都累,你却睡得香。”   傅杳杳脸上果然涌上愧疚,她怪不好意思地蹭过来:“那我给你捏捏好吗?”   百里貅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笑意:“好。”    第65章   捏了一会儿, 想一出是一出的傅杳杳突然问他:“辣椒种了吗?”   正享受按摩的百里貅表情僵滞:“什么?”   傅杳杳掰手指头给他数:“辣椒、小萝卜、西红柿、黄瓜,插完秧苗后都该种啦!”   百里貅痛苦地捂住眼睛。   傅杳杳把他手掰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力摇了摇:“种了吗?”   百里貅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哄她吃完早饭, 他草草收拾一番,趁着傅杳杳喂鸡的空档,将月亮床收到掌中, 踏出院门,注入灵力,月亮床摇身一变成为月亮船,静静漂浮在半空。   院门落锁, 傅杳杳被拎上船,反应过来的时候, 人已经在天上飞了。   她大约是觉得这船有点眼熟,一直盯着劈天谷那闪闪发光的logo, 东摸摸西看看,最后下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是飞船!”   新奇的飞船总算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没再吵着要种辣椒了。云间时不时掠过一行鸟雀,有几只离得近了, 她瞪大眼睛偷偷用手去抓, 结果被毫不留情地啄了一口手背,当即哇哇大哭。   罐罐龇牙咧嘴, 雪白的小身影一跃而起, 一口叼住雀鸟扔到她面前。雀鸟扑腾着翅膀还想逃, 罐罐一爪子按住它脑袋, 霸气地示意傅杳杳打回去。   傅杳杳同仇敌忾地龇牙, 余光瞟见百里貅屈膝靠坐在船边, 正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嚣张神情突地一变,抽抽噎噎地捂着手背,转头扎进他怀里,可怜兮兮地把手上被啄出来的红印子给他看。   百里貅嘶了一声:“这么严重?”   她眼圈更红了,委委屈屈地抽泣两声。   百里貅一手搂着她,一手抵住额心,笑得黑发都在抖。   傅杳杳终于察觉他在笑,眼里浮上羞恼,凶狠地推了他一把。百里貅顺势倒地,一只膝盖屈起,长发衣袍铺了满地,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起来。   傅杳杳气得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哀怨地跑到另一边角落里背对着他蹲着画圈圈。最后还是百里貅把那鸟拔了毛洗干净了烤成香喷喷的烤鸟肉,才终于把人哄开心了。   月亮船并没有行驶很久,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人间一座城池。   仙魔大战时,有许多仙域他还没来得及攻打,因此这些仙域里的人间城池也并未受到战火波及。大战一停,凡人从南星域撤回来,这些地方就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淮城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人间戏文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白衣大侠英雄救美,王公贵族救赎花魁的故事都发生在淮城。这是一座令人浮想联翩的城池,是最适合游乐的花花世界。   还在云端时,下方鼎盛的喧嚣热闹就已若隐若现。   傅杳杳扒着船沿往下看,城池轮廓尽收眼底,方方正正矗立在地面,她突然说了句:“好像四方城啊。”   百里貅笑意一顿,眼底浮上惊喜,把她拉回来:“想起什么了?”   可她说完这句话就忘了,好像只是无意识的一句感叹,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但终归是好现象,百里貅托起她的脸心情大好地亲了一口。   月亮船旁若无人地降落在城门外,守城的凡人士兵并不能看见他们。直到百里貅牵着傅杳杳穿过城门,两道身影才自然而然地融入人群中。   傅杳杳果然兴奋极了,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才刚走没两步,就被耍猴戏的江湖艺人深深吸引了。那红屁股小猴在火圈间灵活地跳来跳去,傅杳杳的视线也跟着它跳来跳去,简直看得如痴如醉。   那江湖艺人一看,哎哟,这边有位小姐看入迷了,这还不赶紧抓住讨赏的机会,立刻示意那小猴端着铜碗去她面前讨赏。   眼见着小猴朝自己走来,傅杳杳简直兴奋得耳朵都红了。那小猴走到她面前,脚一踮,铜碗往前一递,还朝她作揖呢。铜碗里稀稀疏疏躺着几个铜板,傅杳杳瞪着眼睛,小声问:“给我吗?”   小猴哪听得懂,又把铜碗往她面前递了递。   傅杳杳回头为难地看了百里貅一眼,得到百里貅眼神鼓励,果断地伸出手把铜碗里几个铜板捡出来揣到自己的小荷包里:“谢谢!”   小猴:“?”   江湖艺人:“?”   百里貅屈指按住眉心忍笑忍得很辛苦。   他挥去一道术法,气势汹汹要过来讨要说法的江湖艺人又茫然地转过身去,小猴也端着空无一物的铜碗回去了,走了两步,碗中一声脆响,落下两块碎银。   百里貅握着手中柔软温暖的小手,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笑的次数加起来比此前三百年还要多。   看完猴戏,傅杳杳又被胸口碎大石的吸引了,巴巴掌拍得比谁都响,兴奋得跟躺那的人是她似的。百里貅总算发现了规律,哪里人多,她就喜欢往哪凑,就连比武招亲她都想上去凑个热闹。   逛了一上午,可算把这小祖宗逛累了,摸着肚子喊饿。   百里貅牵着她踏进淮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进去的时候堂前站了个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大喝一声拍下惊堂木,给傅杳杳吓一跳。吓完了眼睛咕噜噜地转,盯着人家手里那块惊堂木看了半天,一看就是感兴趣了。   直到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她的视线还追着说书先生手里的惊堂木呢。看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凑到百里貅身边,扯他袖子:“羞羞……”   百里貅好整以暇地倒了一杯茶水:“想要那个?”   她连连点头,眼睛里闪着比星星还要亮的光。百里貅本来还想逗她一会儿,见状也舍不得了,伸手一招,手中便出现一块和那说书先生手中一模一样的惊堂木。   傅杳杳高兴极了,一把抓过来,乖乖坐回座位上,试探着拍了拍。啪得一声脆响,她激动得不行,开始期待地望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就等他抬手,她也要和他一起拍!   但刚说完一段高潮,说书先生这会儿显然进入了平铺直叙阶段,傅杳杳等了半天,急了:“他怎么还不拍?!”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王七并不知自己这一举动惹恼了九娘,他还盼着三更与九娘在庭前幽会……”正说到此处,头顶突然“啪”的一声震响,和他手中惊堂木的声音一模一样。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没当回事,继续道:“于是这夜,他还专程沐浴打扮一番,瞧着四下都入睡了,便悄悄起身……”   “啪!”   “……起身前往约会的花庭,这一路灯笼。”   “啪!”   “……这一路灯笼飘忽,影影绰绰。”   “啪!啪!啪!”   说书先生忍不住了,大怒:“是谁在此捣乱!”   二楼雅间的小脑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转头对上百里貅好笑的眼神,有些心虚地东看西看,偷偷地把惊堂木藏到身后,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好像刚才捣乱的不是她一样。   吃过饭,下午又是一阵好玩。夜色降临时,傅杳杳终于想起点正事了,紧张兮兮地问他:“羞羞,我们睡哪?我要在大街上泡澡吗?”   百里貅扶额。   他的神识扫过整座城池,再一次故技重施,挑选了一座景观雅致的富人府邸,控制了府中人后,牵着傅杳杳大摇大摆地住了进去。以前傅杳杳还会偷偷鄙视他,现在也只知道傻乐了。   几天时间下来,九转黄泉花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今夜泡完药浴,明日就要出发寻找新的蕴养神魂之物了。   不知是不是一整朵九转黄泉花被她全部吸收后起了作用,傅杳杳在泡澡时就沉沉睡了过去。百里貅将胳膊搁在桶沿上,让她枕着手臂睡觉,待花瓣褪色变白,才小心翼翼将她抱了出来。   睡前他分出一道神识进入她的身体探她神魂,发现那些裂缝果然有所减小,孽气相连处隐隐散发着淡淡的红光,是在愈合的征兆。   她如今已是凡人,再没有了草长莺飞的识海。她这具身体早在年幼时便被断定没有灵根终身无法修炼,但那是对旁人而言。区区灵根,他有的是办法让它长出来,只要他想,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想要她长长久久地活着,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   只要她活一日,他便爱这个世间一日。   百里貅抱着怀里娇软的身体满足睡去。翌日一早,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他。睁眼一看,傅杳杳正努力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她神情有些慌张,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裙从他身下扯出来,一副准备开溜的模样。   百里貅伸手握住她手腕。   傅杳杳吓了一跳,徒然低头对上他眼睛,脸色几近苍白。肌肤越白,便显得眼眶越红,那双含泪的眼里藏满了浓烈的情绪。   百里貅心头大动,欺身而近,“杳杳,你想起我了吗?”   甫一靠近,她立刻尖叫起来。百里貅一慌,松开她手腕,傅杳杳连滚带爬地躲到床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   百里貅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滞闷,声音有些哑:“杳杳,我是百里貅,我不会伤害你。”   她却因这句话更受惊吓,捂住脸崩溃大哭:“我不能见百里貅!”   百里貅顿了顿,轻声问:“为什么?”   她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断断续续传出来:“虫虫咬你,不能见……”   “什么虫……”他蓦地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心中悲喜交加,鼻眼忽的涌上一股巨大酸意,喉间一哽,竟再难言语,缓缓别过头去。    第66章   屋内好半天没有动静。   傅杳杳似乎是哭累了, 偷偷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对面静默的人,过了会儿,她小声问:“你疼哭了吗?”   百里貅笑了下:“不疼。”   傅杳杳不信:“虫虫咬你, 怎么会不疼呢!”   百里貅掀开衣袖伸出手臂给她看:“没有蛊虫了, 蛊虫被我吐出来了,再也不会疼了。”   傅杳杳狐疑地看了两眼,又使劲往后缩了缩, 摆明了不信。   她抱着自己蜷成一团,把小脑袋埋进膝盖,拒绝他靠近。   百里貅本来想带她在人间多玩几日,但眼下这情况看来是不能再耽搁了。他凝望她片刻, 挥去一道术法,傅杳杳登时昏睡过去, 栽倒在他怀里。   百里貅怜爱地亲了亲她额头,再抬头时, 脸上已恢复一片淡漠,抱着她消失在房中。   ……   修仙界共二十八仙域,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方各七大域来划分,大大小小上千个仙门皆分布于这二十八仙域中, 唯有一座仙门独立于二十八域之外, 那就是蓬莱仙岛。   仙门讲究制衡,地分东南西北, 而蓬莱仙岛就占了一个“中”。   无尽海常年浪涛汹涌, 海面雾气弥漫, 舟船不得过, 而位于无尽海中央的蓬莱仙岛却是一派与世隔绝的宁静悠远。   哪怕当初那场仙魔大战在仙域蔓延时, 蓬莱仙岛也只有掌门解海蓝带着几位修为高深的弟子出岛前往南星域和众仙门共同对敌, 其他蓬莱弟子皆守岛不出,坚定要与仙岛共沉沦。   这是一片真正的海外桃源,仙岛之上资源丰富,有无尽海作为依托,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许多外界早已绝迹的珍品仙宝在蓬莱依旧悄然存在着。   仙气缭绕的岛上,掌门解海蓝正悠哉哉坐在池边边钓鱼,这池中紫冰鱼是他人工养殖的宝贝。前些年不知怎么被人偷了许多条,他愤怒之下加固了岛上的结界,又给鱼池加了一道封印,可每日来数,池中的紫冰鱼依旧每日减少,把解海蓝气得哇哇跳脚,想方设法却始终抓不到这神出鬼没的偷鱼贼。   好在这两年不知那偷鱼贼是吃腻了还是怎的,总算不再觊觎他这宝贝,解海蓝每日修炼完都会来池边钓钓鱼,放松一下心情。他钓上来了也不吃,又放回池中,日日如此,权当消遣。   这一日第一条紫冰鱼刚上钩,解海蓝正笑眯眯拉竿,覆岛结界突然一阵晃动,紧接着一道陌生强大的气息出现在了海岛深处。   有人闯岛!   解海蓝脸色一变,扔了鱼竿身形一闪,朝着那道强悍气息追去。他心中隐隐有猜测,毕竟不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穿过结界闯入蓬莱,但真的看到那道身影时,解海蓝还是又震又怒。   “百里貅!你胆敢闯我蓬莱!”   深幽行宫中,百里貅正俯身把怀里的少女放进一方冰蓝池泉中。冰蓝泉水淹没她的身体,露在水面的脑袋立刻覆上一层蓝色雾气。   百里貅将她放好,方才转身,淡淡看着怒惧交加解海蓝:“本尊若想藏,你不会察觉。”   确实,他闯得明目张胆,一丝气息都没掩藏,摆明了就是在宣告他的驾临。但就是因为这样解海蓝才更气!这魔头把他蓬莱当什么了,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再生气也不能拿他如何,毕竟打不过,解海蓝只好忍气吞声:“你来我蓬莱所为何事?”   百里貅说:“借你淬神灵泉一用。”   解海蓝惊了:“你怎么知道我蓬莱有淬神灵泉?!”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傻,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瞒过这魔头?只是……   他看了眼浸泡在泉中那道身影,沉声道:“我可以借你,但真正的淬神灵泉早已消失,如今这方灵泉是我当年从干涸泉眼中挖出的灵石加之各类珍宝人工所造,功效作用比不得真正的灵泉,若无效用,你可不许迁怒!”   这魔头最不讲理,到时候泡了没用,拿他蓬莱弟子泄愤,他上哪说理去!   没想到百里貅竟然很体贴:“有总比没有好,多谢解掌门。”   解海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夭寿了!这魔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不仅对他如此和气,居然还跟他道谢!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解海蓝怪异地瞅了他几眼。这魔头看着是比之前平静许多,起码那是一双正常人的眼睛了。   但他还是担心他突然暴起在这岛上大开杀戒,稳了稳心神,用一种和他商量的语气道:“我既将灵泉借出,也希望魔尊不要打扰我岛上弟子。”   百里貅席地而坐,只看着泉中人影:“本尊不会离开此处。”   解海蓝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他也察觉百里貅对泉中人的看重,事到如今,只能暂且相信他的话。解海蓝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百里貅又说:“每日三餐按时送来。”   解海蓝:“???”   靠!使唤谁呢?来他这度假呢?!   解海蓝:“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这方幽静天地,一出去立刻下了禁令,即日起不准任何人靠近淬神灵泉十里之内。掌门惯是喜欢搞些人工珍宝,这种禁令没少下,岛上弟子都习惯了,并未觉得异常。   只是每日给魔头送饭这件事,解海蓝思来想去,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只有自己孤身犯险了。   哎,身为掌门,自然要肩负重担。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解海蓝作为大乘期修士,早已辟谷不食,今日却亲自交代弟子准备了丰盛饭食,然后提着食盒大义凛然地朝深渊走去。   几名弟子瞧着他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背影,交头接耳:“觉不觉得师父今日有些奇怪?”   “师父哪日不奇怪?”   “倒也是,算了,谁知道他又在里头鼓捣什么东西呢。”   解海蓝怀着忐忑的心情再一次见到了大魔头。很好,他的神情依旧很平静,没有要暴起杀人的征兆。解海蓝刚把食盒放下,就看到池中的少女幽幽转醒了。   百里貅脸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温柔。   解海蓝吓坏了,惊惧之后又是好奇,离开的步伐硬生生因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停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的花影下躲了躲,企图藏起来偷偷看魔头八卦。   百里貅似乎并不介意,伸手摸了摸傅杳杳脑袋:“醒了?饿了吗?”   傅杳杳像睡傻了一样,呆呆看着他。百里貅把食盒打开,里头是解海蓝为了安抚魔头精心准备的仙界美食。   他从芥子空间取出一张案几,两只蒲团,又在案几上摆上一个插着盛放花枝的细口白瓷瓶,准备工作做妥当了,才把食物一样样端上去。   解海蓝心说,没看出来这魔头还是个雅致人。   傅杳杳呆呆的目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移动,灵泉的冰蓝水气将她的眉发也染上浅浅的蓝色,她浮在水中一动不动,直到百里貅摆好饭菜,俯身去抱她上岸,她突然一头扎进水里。   冰泉并不深,但她藏进水里缩成一团,只有黑发在水面起起伏伏。解海蓝看八卦看忘了形,立刻道:“不可让她潜在水中!水底冰灵过盛,冲击七窍,她一介凡人承受不住!”   不用他说,百里貅几乎是同时跳入冰泉,哗的一声,两道人影破水而出,傅杳杳整张脸都染上了冰蓝,被他环在怀里的身体不停哆嗦,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百里貅脸色很沉,飞身上岸后施了一道术法,去了两人身上的水气。   傅杳杳犹在他怀里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解海蓝忍不住问:“她这是怎么了?”   百里貅眼神暴怒地扫了他一眼,看八卦看入迷的解海蓝如梦初醒,赶紧转身溜了。傅杳杳挣扎半晌,无济于事,简直要崩溃了。   百里貅见她这幅样子,简直比蛊虫在身时还要痛苦,一手钳住她,一手托起她下颌,“杳杳,没有情蛊了,再也没有了,你好好看看我,看着我!”   傅杳杳满脸都是泪,不得不与他对视。百里貅蹙着眉去亲她眼睛,心像被拧碎了,“没有蛊虫了,情蛊消失了,别害怕。”   傅杳杳抽泣着:“没有了?”   百里貅点头:“没有了。”   傅杳杳:“也不吐血了?”   百里貅:“……不吐了。”   她有些不信,低头看看他手臂,又去扒拉他衣领看他的脖子,百里貅松开她任由她检查。确实没有蛊虫了,但傅杳杳被他骗过,哪怕傻了还深深记在脑海,生气地说:“你会骗人!”   百里貅心口堵得生疼,把她搂过来,下巴蹭蹭她头顶:“不骗你,以后都不会骗你了。”   傅杳杳还是坚持着:“你骗人!”   他手掌抚她背脊,一遍遍安抚她:“蛊虫吐出来了,你可以去问外公,还有你的朋友姜疏,他们都看见了。再没有蛊虫了。”   搬出外公和姜疏,傅杳杳总算有点相信了,在他怀里仰起头:“真的?”   百里貅点头:“真的。”   傅杳杳立刻就要动身:“我去问外公!”   他亲亲她额头,始终紧蹙的眉头总算松下来:“过几日再去,你想吃紫冰鱼吗?这里有很多紫冰鱼。”   傅杳杳眼睛一亮:“紫冰鱼!要吃!”   哪怕只是人造的淬神灵泉,对她神魂的修复也是极大的。她记忆和神智都恢复了很多,这样明显好转的征兆让百里貅心情大好,也不和一直没走偷偷藏在不远处的花木后看戏的解海蓝计较,只道:“傍晚烤几条紫冰鱼来。”   解海蓝愤怒地从花木后跳了出来:“好哇!可算让我抓到了,我以前那些鱼就是你偷的吧!”    第67章   百里貅眼峰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解海蓝讪讪摸了下鼻头:“烤鱼是吧?加辣吗?”   干他娘的, 真君子能屈能伸,何必和一个魔头斤斤计较。区区几条、不,几十条紫冰鱼罢了, 他再养就是!!!解海蓝含泪咬牙走了。   百里貅回过头, 看见傅杳杳已经坐在蒲团上,正伸手摆弄桌上瓷瓶里的那根花枝。她大约是觉得这幅画面有些眼熟,这和她以前每日在魔殿吃饭的场景一样, 有案几,有蒲团,有瓷瓶里盛放的花,还有一方水池。   看了一会儿, 疑惑地眨眨眼,摸摸咕咕叫的肚子, 转头喊他:“吃饭!”   百里貅坐到她对面的蒲团上,替她摆好碗筷, 又给她添饭夹菜。她吃一会儿就偷偷看他一眼,还要装出一副“我就随便看看”的表情,几次之后百里貅忍不住了:“看什么?”   傅杳杳被抓了个现行,有些懊恼的低下头, 但似乎又很快说服自己, 特别理直气壮地抬头说:“监督你!”   百里貅斜斜坐着,宽大衣摆在身后铺陈开来, 食指扣着眼角, 笑意满满:“监督我什么?”   傅杳杳:“有没有偷偷吐血!”   百里貅:“……”他简直要气笑了:“本尊那么多辉煌事迹, 你单就记着吐血是吧?”   傅杳杳小声嘟囔:“还有虫爬呢!”   一顿饭吃完, 百里貅没有偷偷吐血的迹象, 这让傅杳杳很放心。跟罐罐玩了一会儿, 消了会儿食,又被百里貅放到冰蓝水池里蕴养神魂。   她双臂交叠放在池边,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百里貅收拾案几蒲团,不轻不重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百里貅还以为她困了,分出一道神识托着她以防她睡着后滑进水里,结果没过几秒,她噌地一下睁开眼看来,像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小废物,还跟他玩心计呢。   见百里貅慢悠悠坐在摇摇椅上,没什么异常,才再次闭上眼睛,还装模作样地又打了两个哈欠。   百里貅忍着笑看她表演,果然,这次比上次装得稍微久了一些,也更聪明了,只悄咪咪睁了一只眼,偷偷看他在做什么,有没有背着她吐血。   很好,没有,继续装睡。   等她再一次偷偷睁眼时,刚才还躺在摇摇椅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出现在了池边。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百里貅伸手握住她下颌,拇指轻轻摩擦她脸颊:“看够了吗?”   傅杳杳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掬了一捧水浇到他脸上。   百里貅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水,水珠从脸颊一路滑落,睫毛都湿透了。傅杳杳报复得逞哈哈大笑,这时候倒是聪明了,笑完转身就想游走,百里貅伸手从后面勾住她脖子,把人从水里拖回来。   傅杳杳只得朝后仰着脑袋,从下往上看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求饶,“我错了。”   百里貅半跪在地上,眼眸深邃凝望她半刻,手寸寸上移,冰凉的手指抚过她修长雪白的脖颈,最后钳住她小脸,俯身吻下去。黑发从肩头滑落,落入水中,和她的长发交缠,像起起伏伏的水藻。   很深的一个吻,傅杳杳被吻得晕头转向,完全歇了力,身体便像羽毛轻飘飘地飘在水面,蓝色纱裙浮散开,像自水底开出一朵招摇又艳丽的花。   过了一会儿,百里貅听到她小声说:“你亲了我,不可以再骗我。”   百里貅睁眼,看见她眼睛都浮上了冰蓝雾气,知道今日泡够时辰了,将她从水里抱出来,一道术法弄干她的衣发,下巴蹭蹭她额头:“嗯,若再骗你,罚我再不能亲你。”   得他承诺,傅杳杳高兴极了。这一遭闹过,方才有了久别重逢的感觉。晏长舟送她的那个装玩具的小包包她走哪都带走,此时就放在摇摇椅旁边。她拉着他跑过去,献宝似的从里面摸出一个玻璃瓶递给他。   百里貅挑眉:“送我的?”   之前在人间小屋,她可是碰都不让他碰这个小包包。   傅杳杳有点害羞地说:“貅貅最喜欢的蝴蝶。”   那里头果然装着一只蓝黑色的蝴蝶,有晏长舟此前施的术法,关了这么久竟还活着。百里貅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滋味,慢慢伸手接过瓶子,拧开盖时,蝴蝶翩然飞出,围着他们飞了两圈,又飞向旁边的花簇。   傅杳杳仰头看他:“你喜欢吗?”   百里貅点头:“喜欢。”   她笑弯了眼,转而又有些懊恼:“可是飞走了。”   他垂眸温柔注视着她:“你也是我的蝴蝶,你永远在我身边。”   她既已想起他,百里貅便从芥子空间取出一直为她保管的乾坤罐挂到她身上。傅杳杳一看果然认识,兴高采烈的:“这是我的!”   一旁的罐罐轻车驾熟地跳进乾坤罐里。   百里貅笑:“是你的。”他抬头看了眼万里晴空,拉过她的手:“要出去转转吗?这是你曾经惦记过的蓬莱。”   傅杳杳不记得曾经,但还是立刻点头:“要!”   百里貅便牵着她穿过幽长花.径,眼前豁然开朗,仙岛之上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视线再往远处眺望,还能看见蔚蓝海面。   他们方一离开,在花.径外设下禁制的解海蓝就察觉到了,他愤愤跺脚,一闪身便出现在这个不守信用的魔头面前,愤怒道:“你不是说你不会离开灵泉吗?!”   百里貅淡淡说:“我带她逛一逛。”   解海蓝绷着脸:“不行!你吓到我岛上的弟子怎么办?我答应了魔尊的要求,也希望魔尊信守承诺!”   他好歹是一门之主,就算打不过魔头,也不愿被他随意拿捏,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   百里貅此时还愿意站在这里好好和他说话,已经是看在傅杳杳的面子上,见这掌门如此不识抬举,眼底顷刻便涌上冰冷杀意。只是这杀意还未来得及释放,身旁的傅杳杳突然开口:“伯伯,我们就逛小小一会儿,好吗?”   解海蓝一愣,看向目光柔软的少女。   那双眼睛比无尽海还要清澈,特别诚恳地看着他:“我们乖乖的,不打架。”她扯扯百里貅衣角,“是不是?”   百里貅说:“是,不打架。”   解海蓝发誓,他刚刚分明看到这魔头要发疯杀人了!可此时他温柔得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倒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老恶棍!   解海蓝一时心梗,对上那双盛满阳光的眼睛,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过了会儿,他妥协了:“逛也可以,我陪着你们。”   百里貅笑了声:“随你。”   于是解海蓝莫名其妙就成了导游。   一开始他只是不希望大魔头往弟子练功人多聚集的地方去,专把他们往人少的地方引,引着引着,便忍不住为他们介绍起蓬莱各处令他自傲的景色来。   百里貅一路倒是没怎么说话,独独那少女格外捧场,他介绍一句她就“哇”一声,搞得解海蓝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解海蓝偶尔用余光瞟一眼大魔头,发现他看少女的眼神始终温柔。他总是笑着,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回应,哪怕那只是少女一句自言自语,他依旧会不耐其烦地接话。   这是世人从未见过,也难以想象的百里貅。   解海蓝却熟悉这样的百里貅,因为在自己的妻子还未离世时,自己也是这副模样。他突然觉得,这个令仙门惴惴不安的魔头,或许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他有了人类的感情,甚至比仙门中很多人都更懂得爱。   解海蓝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再为他们介绍时,便多了一丝真诚。   只不过走到养殖紫冰鱼的地方时,解海蓝还是忍不住眼角一跳,哀怨地看了大魔头一眼。这次不用他介绍了,傅杳杳兴奋地喊了出来:“是紫冰鱼!”她飞快把罐罐从乾坤罐里抖出来,豪迈一挥:“罐罐!上!”   云川兽一头扎进水里,特别熟练地抓起了鱼。   两人这默契的配合,很显然是惯犯了!   解海蓝抱头崩溃。   一旁的百里貅淡淡开口:“听说解掌门近来修炼的功法遇到了瓶颈?”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魔头不知道的吗?!解海蓝更崩溃了,正待开口,百里貅递来两本古书。解海蓝一看,不正是与他所修功法同根同源的天阶秘籍?   这魔头想杀他不过是挥挥手指的事,不可能在功法上做些弯弯绕绕的手段。   不符合他猖狂嚣张的本性。   于是解海蓝果断接了过来:“算我承下魔尊这份人情。”   百里貅看着趴在岸边捞鱼的少女,慢悠悠说:“她很喜欢蓬莱,以后本尊会常来叨扰,还望解掌门多加照顾。”   正美滋滋翻看秘籍的解海蓝:“???”   现在把这烫手山芋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很显然来不及了,傅杳杳抱着以前在魔殿时用来装紫冰鱼的捅,兴奋地跑过来:“伯伯,我请你吃烤鱼好吗?”   你拿我养的鱼请我吃?!你们这对魔头夫妇怎得占人便宜都如此理直气壮?!   解海蓝:“……好。”   傍晚时分,掌门在紫冰池边烤鱼宴请远道而来的友人的消息传遍了蓬莱仙岛。所有弟子都感叹,掌门平日最宝贝这些鱼,钓起来了还得放回去,今日居然烤了用来招待友人,可见这位友人一定与掌门有过命的交情!   得知此事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解海蓝:什么过命的交情,分明是不烤就没命的交情!    第68章   在蓬莱小住的日子分外悠闲, 每日泡完淬神灵泉百里貅都会带傅杳杳出去逛一逛,解海蓝堂堂一岛之主,哪能天天都作陪当导游, 久而久之, 便随他去了。   这魔头现在的情绪比自己还稳定,有什么好怕的!   岛上的弟子见得多了,也会同这对和掌门有过命交情的好友热情打招呼。解海蓝一开始还不放心, 胆战心惊地暗中观察,发现大魔头竟然每次都会颔首回应,对岛上这些弟子比对他这个掌门要友好得多!   真是气煞掌门也!   他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魔头不领情便罢, 时而还要阴阳怪气他两句!怕不是有厌强病吧!   还好杳杳够可爱!每日“伯伯伯伯”地喊着,给解海蓝喊得心花怒放, 送饭也送得心甘情愿。但眼见她泡灵泉也有一段时日了,神智始终如孩童, 百里貅还没急,解海蓝倒是先急起来了。   提着食盒穿过花.径,看见傅杳杳又蹲在树下掏蚂蚁窝,解海蓝瞟了眼躺在摇摇椅上神情悠闲的大魔头, 痛心道:“你还笑得出来!”   百里貅斜了他一眼。   解海蓝指着傅杳杳:“她一直这个模样, 你也不知再多想些办法!我这人工灵泉的效用比不得真泉一半,她就是再泡十年神魂也无法恢复!”   百里貅淡淡道:“不劳解掌门操心, 本尊自有打算。”   不识好人心的坏东西!解海蓝把食盒放在案几上, 伸手祭出一块莹莹发光的玉石, “神魂受损, 并非只有灵宝才能修复, 你对于阵法了解颇多, 也当知道阵法一道变化无穷,甚至有逆天改命之力。”   百里貅眯眼看向他手中那块玉石。   解海蓝突然道:“你可还记得此前仙门为了除你孽气所用的血鬼阵?”   百里貅幽幽点头。   解海蓝说:“那血鬼阵的能力你见识过的,它出自阵法宗师昙阳之手。昙阳的阵法宗门可要比归元宗悠久得多啊,只是昙阳后来因炼阵走火入魔,差点堕入魔道,后来废了半身修为方才保住心智,此后便遣散了宗门,从此闭关隐世。”   他手一挥,那块玉石便落入百里貅掌中,解海蓝道:“我夫人便师从昙阳,宗门遣散后她游走三界,寻仙问魔,对阵术一道颇有研究。我曾听她提过,阵法可修复神魂逆转阴阳,成逆天改命之术。她的研究成果都在此石之中,你拿去看看吧。”   百里貅看着那块玉石,缓缓注入一道灵力,里面果然分门别类,尽是有关阵术的记载,种类齐全,比归元宗记载在册的阵法还要多上十倍。   手握玉石,他看向解海蓝:“为何帮我?”   解海蓝看了看不远处那道身影,眼底闪过一抹哀色:“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是很羡慕你们。”他叹了声气,又收了情绪,正色道:“而且只要有她在,你对仙门便没有威胁,我自然希望她能早日恢复。”   百里貅沉默半晌,眼中终于多了一丝真诚谢意:“多谢解掌门,此物对我作用甚大。不知尊夫人在何处,我自当携杳杳当面感谢她。”   解海蓝笑着摆手:“无妨,她早已过世,你的心意我领了。”   傅杳杳终于掏完蚂蚁窝。简直就是个蚂蚁杀手,所过之处一窝不留,转身看见解海蓝,开心地跑过来:“伯伯!”她歪头打量他一会儿,肯定地说:“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   解海蓝脸上简直要笑出花儿了:“是吗?我也觉得,这是我夫人当年亲手为我缝的呢!”   百里貅收起玉石,突然问:“昙阳还活着吗?”   解海蓝一边跟傅杳杳玩一边回答:“上次越千山去拜访时还活着,只是听说他疯疯癫癫的,不知现在如何。”   百里貅若有所思。   灵泉既然已经对她无效,百里貅也不打算在蓬莱多留。走之前他带着傅杳杳去解海蓝夫人的坟前拜祭,才发现解夫人的墓就在解海蓝的院中。   他把妻子埋在门前,日夜独对孤坟。   百里貅把一壶好酒放在墓前,抬头看了解海蓝一眼。   解海蓝跳脚:“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拜祭完了赶紧走!”   傅杳杳把一朵小黄花放在坟上,乖乖朝解海蓝挥手:“伯伯再见,我下次再来看伯伯。”   解海蓝背过身朝他们挥了挥手,等他们上了月亮船,又若无其事道了一句:“待她恢复,记得再带她来蓬莱。”   百里貅说:“自然,届时会再来拜谢尊夫人。”   月亮船逐渐升入云中,很快消失不见。解海蓝仰头看了一会儿,低头时摸摸墓碑,感慨地叹了声气。   傅杳杳终于想起口中的飞船就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月亮船。里里外外跑了一遭,撞到百里貅怀里兴奋地说:“是渡寒江送我的船!”   她心智虽还不全,但记忆恢复了很多,百里貅翻看着玉石里的阵法,对前路也期待起来。   他不仅希望她能恢复如常,也希望找回她被天道抹去的痕迹。   这世上不能只有他记得她。   她是“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的傅杳杳,不是别人。   那些因他而失去的爱,他都该为她找回来。   ……   傅杳杳居然还在这船上藏了酒和果干,连他都不知道。大约是她在魔殿时做的,现在记忆恢复,熟门熟路地从舱底摸了出来,百里貅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和罐罐都灌醉了。   一人一猫在船上打起了醉拳,一时之间杳叫猫跳,猫毛乱飞。   玉鼎派的山门在绿树花影间若隐若现,百里貅提前给穆卓义传了信,他早早就等着了。月亮船缓缓下落,傅杳杳醉醺醺站在船头,瞧见广场上打太极的老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外公!”   给穆卓义吓一个激灵。   有孽气在身,她如今也不恐高了,还不等船降落,从船头纵身一跳,百里貅的心也跟着一跳,哪怕知道她不会摔伤,还是立刻分出一道神识去接。   傅杳杳摇摇晃晃落地,拖着醉醺醺的步子跑到发懵的穆卓义面前,抬头傻乐:“外公,打太极呢?”   穆卓义:“啊……”   傅杳杳立刻摆出一个标准的姿势,等了半天,见穆卓义还愣着,招呼他:“来呀外公!一起!”   穆卓义:“哦哦……”   他刚起势,傅杳杳眼睛一闭,脑袋一栽,直挺挺朝地面砸去。不远处的身影无声一闪,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接住。百里貅将她抱在怀中,抬头朝茫然的穆卓义笑了笑:“外公,我找到她了。”   他的小外孙,原来真的没有疯啊。   穆卓义虽不记得傅杳杳,但还是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之前百里貅说他的太极拳是杳杳教的,穆卓义还不信,但翌日等傅杳杳醉酒醒来,用过早饭后居然和他一起积极地打起了太极,甚至动作姿势都比他还标准,穆卓义不由信了几分小外孙的话。   百里貅每日都在研究玉石所记的阵术,将与神魂相关的阵法都誊抄下来。穆卓义领着傅杳杳去钓了一道鱼,挖了一道野菜,回来后趁她午睡的时候询问小外孙:“杳杳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连我睡觉爱说梦话的事都知道?!”   他以前在魔殿时就睡在傅杳杳隔壁,可不听得一清二楚。   他既问起,百里貅便也没有瞒他当年之事,将傅杳杳是如何被抹去存在痕迹,被世人遗忘的过程告诉了外公。   穆卓义听完内心翻涌,久久沉默后道:“那些被抹去的记忆,还能找回来吗?”   百里貅伸手拂过案几上堆垒的记满各类阵法的纸张,神色平静:“既能用阵法抹去,便能用阵法找回来。”   穆卓义思索片刻道:“这阵法既是迟竺研制而成,理应他最熟悉,可惜他已经死了,如果他留下过阵术相关的资料,也可作为参考。”   百里貅点头:“待我看完玉石中的记载,便去劈天谷取他遗物。”   穆卓义笑着拍拍他的肩:“外公等着自己想起杳杳的那一天。”   他相信他的小外孙,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想想这世上居然还有一段被自己遗忘的记忆,甚至有点兴奋和期待。   午后的玉鼎山一片静谧,百里貅坐在案桌前誊抄阵法,窗外绿影斑驳,撑着一颗凤凰木,快到开花的季节,茂盛绿叶间坠着红色花苞,几片花叶飘落在纸墨上,他伸手拂去,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肩上一重,一双细软的手臂缠上来。   傅杳杳搂住他脖颈,歪着头与他脸颊相贴,蹭了两下,觉得不够,又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嘴唇移到他耳畔,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吞吐:“貅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百里貅一动不动,提笔的笔尖落下一滴墨。   她用气音小声又开心地说:“今日是我生辰!”   百里貅以前并不知道哪一日是她的生辰,原来是今日。他搁下笔,握住她双手侧头亲亲她脸颊:“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什么都未准备。”   她苦恼地说:“我也是刚想起来呀。”随即又兴奋地问他:“你可以送我一个生日蛋糕吗?”   百里貅:“生日……蛋糕?”   她眼神发亮地点头:“好想吃蛋糕!”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遭,表情懵了一会儿,委屈得差点哭出来:“我有十九年没吃过蛋糕了!”   虽然不知道她这个十九年是怎么得出来,但……   百里貅把人拉到怀里,耐心询问半晌,才大致知道那是什么一个东西。需要鸡蛋、面粉、还需牛奶,蔗糖之类,他一边听她说一边给远在魔殿的熊青青传信,叫他一炷香时间内找齐这些东西送至玉鼎派。   正在兢兢业业种花的熊青青:魔尊如此折磨他到底为哪般???   魔尊之令不敢不从,熊青青倒是按照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把东西送来了,一大包呢!从大开的窗户递给魔尊大人的时候,一旁突然有人跳了出来:“熊青青!”   她吓人是有一套的。   犹如熊青青这般杀人如麻的壮汉都经不住吓,拍拍胸脯看着眼前冲他傻笑的陌生少女,又看看魔尊大人的神色,挠挠脑袋:“尊上,这是……您女儿?”   百里貅:“?”   成功挨了一顿揍的熊青青委委屈屈:看她心智分明就是小孩子嘛!魔界是有这种年幼时便居于成年身体内以便修炼的事情,他还以为魔尊大人也为自己找了个继承人呢。   原来竟是道侣。   百里貅去研究怎么做蛋糕了,熊青青奉命在这里陪魔尊夫人掏蚂蚁窝。   因得魔尊赏识,一直是深受魔尊信任的得力助手,熊青青机遇不断,前几日刚渡劫进阶为大乘期修为,高深修为加上超大一坨,看上去特别有安全感。   他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傅杳杳的凡人体质,心里有点不得劲:魔尊大人怎么找了个凡人当道侣呢?   凡人才能活多少年?等她一死,不就只剩魔尊大人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终老,备受思念煎熬?   熊青青握拳。不行!身为尊上最得力的手下,他必须为尊上分忧!他如今在魔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他回去,便吩咐手下寻找能改变夫人凡人体质的办法!务必要让夫人成为修士!一辈子陪伴在尊上身边!   坚硬壮硕的拳头被拍了拍,熊青青转头,看见小夫人冲他笑:“你把手打开。”   熊青青一个杀人如麻的壮汉被这一笑笑得心都化了,立刻听话地松开拳头,摊开掌心。傅杳杳把手中的东西放上去,开心地说:“送给你!”   熊青青低头一看,是从蚂蚁窝里掏出来的一只马蜂的尸体。   壮汉熊青青:“……谢谢夫人。”   傅杳杳:“你喜欢吗?”   熊青青咬牙:“喜欢!”   小夫人歪着脑袋:“那你下次还带我去万宴楼吃好吃的吗?”   “万宴楼啊……”熊青青小心翼翼收起马蜂尸体,挠了挠脑袋:“夫人,万宴楼已经没有了,尾勺家族的事业早被尊上一锅端了。属下带你去君临楼吃行不?那是新开的店,比以前的万宴楼还大呢!”   傅杳杳“哦”了一声,像是不感兴趣,拖着掏蚂蚁窝的树枝转身走了,边走边喊:“貅貅,蛋糕做好了吗?”   熊青青抹了一把汗。   他本来想去向魔尊大人告退后再走,结果看到魔尊大人满脸烦躁盯着手里的面团,脖子一缩,偷偷溜了。   杀人也不过动动手指的魔尊被一坨面团搞得焦头烂额。   小废物不仅不帮忙,还在旁边指指点点。   直到傍晚时分,一个奇形怪状的蛋糕才终于出炉。百里貅端过来的时候,傅杳杳果然一脸嫌弃,紧紧抿住唇说什么也不愿意尝一口。   百里貅咬牙切齿:“你今日不吃试试看。”   她委屈巴巴瞅他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尝了一小口,然后愤愤别过头去。又丑又难吃的生日蛋糕!她以后再也不要告诉他生日的事了!   时日近夏,傅杳杳瞅着越来越盛的日头,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门前那片秧苗,找到百里貅严肃地说:“我们该回去割水稻了!”   走了这么久,是该回人间小屋看看了。   只是回去之前他抽空去了趟劈天谷,将迟竺住处所有和阵法有关的书册都带走了。解海蓝夫人所列阵术对他启发甚大,百里貅已经有了些眉目。   离开清幽的玉鼎山回到热火朝天的人间,气温一下子都升高了不少。傅杳杳果然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家,扑进被星垣打理得很好的小院,自在又开心。   隔壁小马听到动静,顺着梯子爬上墙头,热情地打招呼:“穆公子,穆夫人,你们回来啦!对了,你家的稻子我已经和星垣一起割了,就堆在墙角呢,看见没?”   傅杳杳也顺着这边的梯子爬上去,跟小马来了个墙头会面:“小马!我给你带了礼物!把手摊开!”   小马搓搓手,怪不好意思的:“是吗?多谢穆夫人啊!”   他美滋滋伸出手,收到了一只马蜂尸体。   走之前傅杳杳还不认得星垣,如今再回来已经能断断续续念叨她们在悬壶宗的事了。星垣听着很高兴,见百里貅腾了一间屋子出来摆放书册纸墨,日日钻研,每日自觉地去帮他整理研磨。   百里貅派了魔将去打听,解夫人的师父昙阳如今还活着。只是以他疯疯癫癫的性格,威逼利诱大约不能起效,这种能炼阵炼到走火入魔的阵法宗师,唯有阵法能打动他,迟竺这套借天道之手抹去世间痕迹的阵法应该能引起昙阳的兴趣。   他不仅要借这套阵法修复她的神魂,还要令天道还她痕迹。如此重大,出不得一点差错,百里貅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上面,日夜坐在案前翻看研究,陪傅杳杳的时间都变少了。   好在回到人间便算回到她自己的地盘,虽傻了,听八卦的爱好倒是没变。每日都抱着罐罐去村口那颗大榕树下听八卦,她自己甚会给自己找乐子,每日过得开心极了。   这日刚听完一个隔壁村寡妇的八卦,就见村口大路上走来一位佩剑的白衣仙长。傅杳杳瞅见他,眼睛一亮,跳到台子上和他挥手:“晏长舟!”   晏长舟脚步一顿,转头看来,见她神情模样,脸上一喜:“杳杳,你想起我来了?”   傅杳杳抱着罐罐跑过去,歪着头瞧他:“晏长舟,你来找我吗?”   多月不见,她比他们分别时神智清明了许多,也长高了一些,百里貅把她照顾得很好。   晏长舟垂眸笑了笑,从芥子空间取出一罐蜜饯递给她:“是,我来找你。”   罐罐从她怀里爬到肩膀上坐好,傅杳杳开心地接过蜜饯,伸手去拉他:“晏长舟,请你去我家做客。”   他微一抿唇,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傅杳杳果然也没在意,他知道那只是小孩子下意识的习惯,她转身拧开罐子边走边吃,一路蹦蹦跳跳的。   百里貅的神识遍布方圆四野,自然早早知道他来此。   傅杳杳在前面引路,推开花墙下的院门,冲里头喊:“貅貅,有客人来啦!”   百里貅从房中走出来,神色淡淡看着跟在她身后的白衣男子,“你的修为提升了很多。”   上次见面还是元婴期,短短几个月,他竟从元婴进阶为化神后期,如此修炼速度,几乎可以与孽气在身的百里貅相提并论。   晏长舟并不奇怪他能一眼看破,点了下头:“我去了登仙境。”   百里貅略微诧异地挑眉。   登仙境乃是盘神献祭陨落之地,自成空间,不受天道约束,是一个天然的试炼之地,里面虽机遇众多,但万分凶险,素有“只进不出”之说。自盘神陨落至今,进入登仙境还能活着出来的修士一双手都能数完,后来这些人无一不飞升成功了。   只是随着灵气减少,登仙境也变得更加凶险,近千年来再无一人活着走出过登仙境,如今已经成为修士闭口不谈的禁地了。不愧是年纪轻轻便习得七星剑术的天才剑修,竟以元婴修为闯得登仙境。   晏长舟显然并不愿多说他在登仙境内的遭遇,招手从芥子空间取出一颗金色的果子递过去:“这是我在登仙境里找到的扶佛圣果,可以蕴养她的神魂。”   这种早已在人间绝迹的无价之宝,他就这么稀松平常地递了过来。   百里貅看了两眼:“你可知道,你若服下这枚圣果,立刻便能进阶为大乘期。”   晏长舟说:“我不需要。”   百里貅没什么表情,接过这枚扶佛圣果后手指一招,一堆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仙器法宝便出现在晏长舟面前:“本尊用这些和你换。”   晏长舟皱眉:“不必。”   百里貅说:“怎么,晏仙长嫌不够?”   晏长舟语气生硬:“这是我送她的,与你无关。”   百里貅笑了一声。   那笑声意味深长,分明是将他一切心思都看得透彻。晏长舟突然就觉得有些难堪,匆匆转过身去:“东西已送到,我该走了。”   百里貅好整以暇:“晏仙长慢走,不送。”   傅杳杳刚泡了茶端出来:“晏长舟!喝茶!”   晏长舟回头看着她,眼眸里情绪翻涌,最终都化作虚有。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有种诀别的意味:“杳……傅姑娘,告辞。”   他像来时那般,身段如剑,背影铮铮。   傅杳杳冲他背影挥挥手,又扑到百里貅怀里:“貅貅,我饿啦!”   他笑着亲亲她额头:“好,我去做饭。”    第69章   人间入了夏, 烈阳当空,百里貅怕她热,用法术将小院四周气温维系在适宜的温度。傅杳杳每日跑进跑出, 每次回来都一身汗, 发现家里比外面凉快后,便不爱往外跑了。   就连小马也发现了这一现象,每日劳作回来都会顺着梯子爬上墙头蹭隔壁家的“空调”。他的邻居不是寻常人呢!他早猜到的!小马对自己和仙人做邻居感到格外骄傲, 并对邻居的身份守口如瓶。   这一日,他照常是爬上墙头乘凉,瞧见隔壁院子走进来两个陌生人,一人壮如小山, 一人桀骜不羁,一看就不好惹!却在看见他那位邻居的时候跪了下去, 恭敬参拜。   老天爷!他的邻居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小马不敢再偷看,顺着梯子溜了, 心里却更兴奋了。   他看见的那两人正是熊青青和渡寒江。   收到魔尊大人的命令时,熊青青再看看一旁收到同样命令的渡寒江,心里非常不得劲:以往魔尊大人都只给他一人传令,怎么今日还捎上别人了?难道是他之前任务完成得不够好惹尊上不喜了?   他失宠了?!   渡寒江也很疑惑:“魔尊叫老子去人间做什么啊?”   熊青青阴阳怪气地看他一眼:“谁知道呢, 可能是去种菜吧。”   以前他还看不上种地种花这种命令, 现在居然会嫉妒有人和他抢种菜的任务了呢!   结果魔尊这次给他们的任务是陪小夫人玩!保护小夫人的安全都是其次,毕竟尊上留了神识威压, 在房院四周都设了结界, 实在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渡寒江悄悄问熊青青:“魔尊啥时候有的夫人?居然还是个凡人?”   自己可是第一个见过小夫人的人呢!熊青青瞬间又找回了自信, 得意洋洋地瞅他一眼:“尊上的私事你少打听。”   渡寒江:“……?”   他到底在拽什么啊?   傅杳杳得知百里貅要外出, 倒也没有闹, 给他装了一包包零食水果, 认真交代他:“要快点回来。”   百里貅手指摩擦她脸颊,最终还是放下了带她一起去的念头。他去见昙阳,还不知能否说动那个疯癫大师出手相助,届时还有得磨,带着她终归分心,那地方也不适合她玩。   他转过身,淡淡看了两人一眼,还没开口,熊青青立刻心领神会:“尊上放心去吧!属下誓死保护小夫人,不会让她掉一根头发的!”   渡寒江怪鄙夷地看了这个马屁精一眼,还未说话,他口中的小夫人开心地朝他跑来:“渡寒江!你来啦!”   嗯?这小夫人怎么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他们确定是第一次见面没错吧?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熊青青立刻朝他投来一个嫉妒的眼神。   渡寒江完全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嫉妒的!想他俩堂堂魔修,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壮汉,一个是声名远播的劈天谷炼器师,现在居然排排蹲在院墙角落里掏地牯牛!   小夫人还嫌他们笨:“要找这种有一个小漩涡的土坑!这里面才有!”   其实用不着他们陪,傅杳杳自己就能自娱自乐。百里貅留在院中的傀儡仆人一到时间就会自动去做饭,她该吃吃该睡睡,除了晚上抱着罐罐躺在月亮船上时有点想貅貅外,其他一切都好。   她睡觉的时候熊青青和渡寒江就守在门口,跟俩门神似的。   熊青青很显然沉浸其中,脑残粉人设屹立不倒,渡寒江看着小夫人送他的珍贵炼器材料也勉强接受了新的保镖身份。只是他有些疑惑,问熊青青:“你觉不觉得夫人有些奇怪?”   熊青青凶狠地瞪着他:“你胆敢编排夫人!”   渡寒江无语:“老子是说,她知道很多老子的秘密。”   比如他偷偷在劈天谷的天坛底下养了一只麟兽,每隔一段时间他在谷中的心腹就会偷偷去喂食。这种连他爹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位素未蒙面的小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啊?   她的储物罐中还有许多出自他手的法宝,可他完全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炼制的。   渡寒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还说她去过劈天谷,能说出我房门旁立着一根碎了半个头的玄铁护卫!而且她连老子十八岁那年逛花楼点了个叫小杨柳的花娘都知道!这事儿老子可谁都没说过!”   熊青青挠挠脑壳:“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小夫人也知道我很多事,不过我先前以为是尊上告诉她的呢。”   渡寒江嘶了一声:“你说,我们以前是不是和小夫人认识啊?”   熊青青:“那我们咋不记得?”   渡寒江作为全书最聪明的炼器师,很有想法:“魔界不是有很多洗人记忆的邪术?说不定我俩就是被洗去记忆了。不然,那么多比我们厉害的魔将,魔尊为何单让我们来陪夫人?”   熊青青:“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俩是啥重要人物吗?为啥偏偏来洗我们的记忆?”   渡寒江郁闷地抱着脑袋去思考了。   天亮之后,白皮仆人准时苏醒,尽职尽责地做起了早饭。平日活泼爱笑的夫人今日捧着碗有点闷闷不乐,吃完饭也不掏蚂蚁窝地牯牛了,就坐在树下托着下巴忧愁地盯着院门口。   渡寒江还挺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小夫人的,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了?”   小夫人委屈巴巴:“我想貅貅了。”她歪头看着他:“渡寒江,貅貅什么时候回来?”   渡寒江挠脑壳:“这,老……我也不知道。”   小夫人忧伤地叹了声气,不跟他说话了,继续托着下巴瞅着院门。渡寒江也干脆在她旁边席地而坐,摆弄他搜集的那些炼器材料。   日光渐渐倾斜,不知过去多久,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笑。   渡寒江偏过头,看到小夫人坐直了身体,正微微垂眸眼神清澈地冲他笑,见他看来,眼睛弯弯的:“渡寒江,好久不见啊。”   渡寒江立刻便察觉出她不再似平日呆傻,似乎恢复了神智。她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他愣了愣,下意识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傅杳杳朝他眨眨眼。清醒似乎只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又渐渐涌上懵懂,困蔫蔫地打了个哈欠,不再理他,跑到摇摇椅上去睡午觉了。   她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体内没有灵气任何法宝都无法使用。好在熊青青每日都按时把她的情况汇报给百里貅,给尊上传达夫人的情话他怪不好意思的,但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属下,还是原封不动地把夫人的话转达给了魔尊大人。   “夫人说她想您想得吃不下饭了!您再不回来她就要哭了!”   熊青青发誓,他真是头一次听到魔尊大人笑。   那笑声低低的,连对他的语气都温柔起来:“你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   熊青青热泪盈眶。   靠!他这辈子被魔尊大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就是立刻死也值了!   百里貅说很快,其实也过了十多日。眼瞅着盛夏褪去,日头都没有那么烈了,傅杳杳正被渡寒江用法术托着飞到院墙上摘花。她飘在空中,怀中抱着一大簇花,羽衣翩翩,当真跟下凡的仙女一样,偶尔朝下一看,多日不见的百里貅不知何时就站在院墙下,正笑着看她。   傅杳杳开心极了:“貅貅!”   他张开双手,抱花的仙女便像跌落凡尘一样落入他怀里。满怀花香,她眼眶突然红了,蹭进他颈窝:“貅貅,我好想你。”   百里貅温柔地亲了亲她脸颊,“今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魔尊回归,熊青青和渡寒江本以为自己就能功成身退了,谁知百里貅却叫他们留下来护法。   看到小夫人被他一道术法笼罩昏睡过去,渡寒江有点紧张地看着地上那个渐渐成型的阵法:“尊上,真的要把夫人放进去吗?万一……”   百里貅打断他:“没有万一。”   一道白光闪过,阵法最终成型,百里貅抱起一旁昏睡的傅杳杳,神色平静地踏了进去。   他不会让万一存在。   他会和她一起进入阵法之中,任何风险和代价,都由他来承担。   光柱冲天而起,一道圆柱形的白光犹如白色巨浪,开始汹涌旋转,熊青青和渡寒江被这股强悍力量逼得不得不后退几步,心惊胆战地看着光柱中那道模糊的身影。   百里貅始终站着。任由巨浪席卷,身形不动分毫。每一道将要穿过傅杳杳魂体的能量,都要先穿过他的身体。   这样浩大的声势,强烈的灵气涌动很快引起了当地仙门清渺派的注意。   清渺派并不知道大魔头一直隐居在此,南忱带着几名弟子匆匆赶来,待看见犹如一座小山杵在门口的熊青青,顿时大惊失色:“大胆魔修!竟敢在此放肆!”   熊青青不屑地瞅着这几个他看不上眼的小修士:“魔尊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想死就滚远点!”   南忱区区筑基期的小修士,连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到,咬着牙徘徊在院门外不敢再近,正要将此事回报给门内长老,空中人影一闪,白衣佩剑的晏长舟匆匆赶来。   如此大的动静,不止清渺派,青氐域所有仙门几乎都察觉到了。晏长舟所在的七星剑派也在青氐域,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便感知。他探查一番,发现动静竟出自风雨镇,立刻便猜到和百里貅有关,于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南忱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星,正喜出望外地迎上去,便听晏长舟问道:“百里貅在做什么?”   南忱一愣。晏仙友如何得知魔头在此?还一副如此熟练的模样?   熊青青斜了他一眼:“魔尊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仙门中人过问。”   晏长舟神情严肃,抬步便朝能量涌动的中心走去,熊青青自然不会让他靠近,两人立刻便交上手。   他修为高于晏长舟,自然是一眼就看穿这小修士不过是化神境。堂堂大乘境熊青青完全没放在眼里,谁料一交上手,他竟被这小修士压制得处处施展不开,那七星剑法犹如万剑围剿,打得他招架不住。   难怪世人都说剑修都是疯子!   熊青青被逼得一步步后退,眼见就要靠近房门,不得不破口大骂:“渡寒江!你他妈看戏呢!帮忙啊!”   渡寒江就爱看这牛逼轰轰的马屁精吃瘪,见他被小修士揍够了,才慢悠悠祭出法宝准备帮他一把,孰料风起云涌的大动静突然停止了。   天地万物似乎陷入静止,鸟歇风停,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缓缓逆时针拨动指针。喀、喀、喀,每响一声,便有一幅画被抖去尘沙,露出本来面目。   时针开始急速回转,所有人的脑中都涌入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熊青青想起了那个将他领进魔殿的少女。   渡寒江想起了他的傅朋友。   南忱想起了这座院子就是死去的杳杳师妹的家。   晏长舟也想起了那个对他说“你怎么知道你所在的地方就是岸”的姑娘。她的面貌和如今的傅杳杳渐渐重合,他甚至想起在许久以前,他将一颗不朽珠放入陌生的少女嘴中。   原来他在那时就见过她。   冲天的光柱像雾消散,房中的阵法也隐于地面。百里貅仍站在原地,他缓缓低头,看见怀中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   清澈的一双眼,倒映出他满头白发。   傅杳杳看着他温柔含笑的模样,突然就流下泪来。她伸手回搂住他,埋向他颈边狠狠咬了一口,“大骗子!”   百里貅畅快地大笑起来。    第70章   傅杳杳并没有忘记这段时日以来的记忆。她见过了哪些人, 遇见了哪些事,说了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在百里貅怀里挣扎了两下,又去掀他的衣领:“情蛊真的没了?”   明明脸上还有泪, 最先挂念的依旧是他。   百里貅微抬手臂, 将她抱起来一些,低头吻掉她脸上的泪:“没有了,逆转之阵被毁那日就吐出来了。”   他说:“我不会再骗你。”   傅杳杳眼眶红红的, 又去摸他散落的白发。有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那白发映着光,便也显出几分冰封雪裹的银来,“那这个呢?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百里貅唇角微抿起来。   傅杳杳立刻就要生气:“你刚说了不会再骗我!”   百里貅说:“半世性命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傅杳杳心都被拎了起来,又急又气:“你拿一半寿命去换?你是不是疯啦!”   百里貅却笑起来:“你若不在, 千千万万年又有什么好活?你若在,哪怕只能与你相守百年, 我也觉得值了。”   傅杳杳从他见过他笑得那么轻松过。好像所有的前仇旧怨都放下,他终于变成了她最想看见的样子,像普通人一样活着。看着他这样的笑,她便也笑了。   百里貅将她放到地上, 伸手抚顺她的长发和衣裙, 牵过她的手,神色平静地朝外走去:“你喜欢人间, 我们便当一对凡人夫妻。凡人白头到老也不过数十载, 而我们比他们还要多得多。”   走出门去, 刚刚恢复记忆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   他们想起了傅杳杳, 自然也回忆起她被世人遗忘后的那段经历。信息量过大, 每个人脑中都掀起了一场风暴。   熊青青被那抹银白刺了眼, 一个激灵:“尊上!你的头发!”他又下意识看向他身旁的傅杳杳,杀人如麻的壮汉此刻也忍不住心酸:“傅姑娘……唉,你真是!”   星垣和罐罐一左一右扑进傅杳杳怀中。   渡寒江手指哆嗦:“难怪!难怪!”   他就说小夫人怎么知道他那么多秘密,原来小夫人就是他曾经引为知己的傅朋友。那一日傅杳杳割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毅然决然踏入阵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再见,恍如隔世。   一无所知的南忱看着那张生动灵秀的脸,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杳杳师妹,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难道真如晏仙友当年所说,你是被妖魔拘走了灵魂?如今终于魂魄归体了?”   他转头看向神情莫辨的晏长舟,有些激动:“还真叫晏仙友说中了!杳杳师妹,你可得好好感谢晏仙友,当年若不是他慷慨赠送不朽珠,你的身体恐怕早已腐烂了。”   “后来我们把你送到了仙灵山的冰泉,没想到你竟真的活过来了,真是盘神护佑!”   傅杳杳此前还觉得奇怪。   她醒来时在一处天寒地冻的冰泉里,嘴里含着一颗珠子,那时神智不清,只觉得冷,便迷迷糊糊地下山往暖和的地方走去。照理说她死了那么久,身体早该腐烂了才对,原来那时便承了晏长舟一个人情吗?   她看向院中那位一言不发的白衣仙长,总觉得言语无法表达她半分谢意:“晏长舟,谢谢你!”   晏长舟定定看着她。   那张他早早就见过的面容。   那时他途经此地,听闻有妖魔害人前来查探,见到了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那时他还惋惜,如此韶华年纪,本该和这小院一样生气蓬勃,却在最美好的年岁戛然而止。他虽修剑道,却也擅观天机,那时只觉她命不该绝,于是赠予不朽珠,愿为她求一线生机。   原来他们的缘分那时便结下了。   晏长舟何其聪慧,观其神像便知道,每一次与自己接触的少女都是她。仙试大会上拒绝他的相救,斩妖台上问他何处是岸,玉鼎山上为穆音讨得公道的人,一直都是她。   他自小视护佑苍生为己任,从不为救了多少人帮了谁的忙而自傲自喜。唯有此时此刻,为自己曾经这一次小小的援手感到庆幸和高兴。   他一早便在冥冥之中为她留了一线生机。   当初是他害她被百里貅抓去最终跌入阵中粉身碎骨,欠她的这条命他终归算是还给她了。   晏长舟看着眉眼清澈灵动俏丽的少女,回想曾经相见的每一幕,觉得她合该是这样,这才是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傅杳杳。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每一次,她都坚定地站在百里貅身边。   在所有人都对魔头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时候,她已经选择了他。   曾经那些妄念就像他修行路上的蔽目烟障,终于被这些前尘往事吹开,露出他原本该走的通天大途。   晏长舟与少女遥遥相对,最终抱剑一笑:“傅姑娘不必言谢,今后山高水长,多加保重。”   傅杳杳也笑着朝他抱拳。   晏长舟转身便走,南忱左看右看,急急追了上去:“晏仙友,你这就走了?那百里貅该当如何?”   院中只剩下魔界反派,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难掩面上的喜色,傅杳杳兴高采烈地宣布:“今日心情好,我们吃火锅吧!”   渡寒江和熊青青不约回想起来,曾经她还在魔殿时,他们时常跟魔尊一起吃饭。可自从她消失,魔尊一日比一日疯,别说同桌吃饭了,多看他一眼都要脱层皮。   饭间熊青青喝多了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傅姑娘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好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百里貅:“?”   傅杳杳偷偷凑过来说:“熊青青喝醉了,你别生他的气。”   百里貅斟了一杯酒:“嗯。”   不仅不生气,听到熊青青说这些,他甚至听得很高兴。   世人都盼她回来,如他的心情一样。   渡寒江大着舌头醉醺醺说:“傅朋友你放心!我回去便算清这些年店里的进账,赚的钱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傅杳杳高兴举杯:“好!干杯!”   一直闹到深夜,连罐罐和星垣都喝趴下了。熊青青和渡寒江醉醺醺搀扶着告退,屋外正月明星稀。百里貅挥挥袖,房中的杂味便尽数清楚,只留下一缕清寒花香。   傅杳杳也喝得晕乎乎的,却一点也不觉得困,嘴里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又跑到屋外去赏月下花簇。   虽早已回到这座陪她长大的小院,但清醒时再看,又是别样心情。百里貅跟过来,看见她站在那颗甜李树下,仰头看着已经显出几分秋意的枝芽。   她有些遗憾:“花期和果期都过了。”   百里貅从身后抱住她:“想看?”不等她回答,他手指轻招,于是月夜之下满树梨花争相开放,霎时风起,飘落漫天梨花。   傅杳杳伸手去接,眉眼潋滟:“会法术真好。”   百里貅笑了声:“想学吗?”   傅杳杳叹气:“没有灵根呐!你忘啦,我只是个凡人。”   他手指缓缓摩擦她唇角:“区区灵根,还不简单。”   傅杳杳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抱起来放在了树下铺满梨花的长椅上。月光和他的白发一同倾泻,白的发,黑的衣,黑白之间泾渭分明,这一刻他似妖、似仙、似魔,于是她便被美色迷了眼,主动仰头去吻他红润的唇。   衣袍滑落在地,黑白缠绕的发也从长椅缝隙间垂落,那白色的梨花落满他的背脊,像描上去的浅色纹花。   夜风拂过空荡荡的肌肤,傅杳杳终于从醉意中惊醒,一巴掌按在百里貅脑门将他推开一些。   “等等!”她惊恐地问:“我们要做什么?”   百里貅神色平静:“你不知道?”   傅杳杳着实有点慌:“我不知道!”   百里貅笑了一声,他突然伸手一招,手中便多了一本书,慢悠悠地问:“你既收藏了这本书,怎么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这书中记载的九十八般姿势我都觉得不错,我们合该都试试。”   傅杳杳定睛一看,是那本《魔尊大人,你弄疼我了》。   月色下,她雪白的肌肤瞬间变作绯红,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百里貅与她相贴,都能感受到她骤然升高的体温。他没忍住,埋在她颈窝大笑起来。   傅杳杳羞愤地想将他推开,然而他纹丝不动,等他笑够了,才又来亲她的唇:“我们继续。”   他的衣袍滑落至腰间,白发扫着腰腹,像要吸取她精气的妖精。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道、道侣双修不应该、神交吗?怎么也、也要这样!”   “你想神交?”百里貅略作思考:“那便一起。”   一起???还能一起???   傅杳杳没有来得及说话。   神识和身体同时的冲击让她在一瞬间坠入了云端,他来势汹汹,像狂风骤雨,却又如漫天飘落的梨花,落地无痕。她跌跌撞撞,沉沉浮浮,像水中浮木,像云间飞鸟,上不了岸,落不了地。   某一个瞬间,傅杳杳睁开眼。   看见夜幕之下山野辽远,天地无垠,她渺小到快找不到自己,只能用力抱紧眼前的身躯。漫天梨花下,他白发铺散,笑着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第71章   天地静寂, 不闻虫鸣,只有交缠的呼吸。   傅杳杳一波又一波在浪中沉浮,她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 最后只缠住了他的白发。耳边闷哼一声, 传来他低哑的嗓音:“把手松开。”   她突然起了坏心思,拽得更紧:“不要!”   百里貅微微抬头,眼神危险地扫了她一眼。傅杳杳认怂不改当年, 立刻松手,松开后还乖巧地替他捋了捋:“我错了。”   他笑了下:“晚了。”   他强大的神识完全将她压制,傅杳杳毫无反抗之力,神魂交融产生的剧烈感觉完全无法抵抗, 那比身体的冲击还要强烈得多,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像海中的巨浪高高将她抛起, 始终不曾落下。   夜半月明,傅杳杳精疲力尽地被抱回房中, 手脚发软全身无力,一滴力气都没了。   她身上还沾着花瓣,被放入浴桶时便飘在水面,多出几分旖旎味道。这次的浴桶比她之前药浴的木桶要大得多, 足够容下两三个人了。刚这么想, 百里貅就垮了进来。   他面对她而坐,双臂左右搁在浴桶边沿, 靠坐着微微仰头眯眼, 一副餍足的闲适模样。   白发就那么轻飘飘的散在肩头, 飘在水面, 热雾弥漫, 傅杳杳盯着他看, 觉得这画面实在是过于香艳旖旎。白发美少年什么的,简直戳她xp了。   一滴都没了的傅杳杳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往他面前靠坐一点,伸出鬼鬼祟祟的双手去摸他白发。那长发还带一丝银,明明是损伤寿命的代价,却没有显出半分衰老,反而衬得他更年轻了。   百里貅睁开眼,眼中笑意明显:“你在看什么?”   傅杳杳从水中伸出光洁的手臂,摸他头顶:“星垣和磐伏都有妖兽特征,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百里貅把她手抓到怀里:“修为强大的妖人可以随心意隐藏妖兽特征。”   傅杳杳双眼发光:“你隐藏起来啦?那你放出来给我看看!”   百里貅幽幽看了她一眼,一脸拒绝的表情,傅杳杳撒娇耍赖:“我要看我要看我要看!给我看给我看给我看!”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按住她乱蹭的手:“好,就看一眼。”   傅杳杳说:“一眼怎么够!至少十眼!”   她蹭靠上来,双手搂住他脖子,水下的身躯便又交叠在一起,眼波莹莹地朝他眨眼睛:“快点。”   百里貅静默了半晌,像是在给自己作思想工作。傅杳杳眼睛都瞪累了,正要低头揉眼,突然看见他头顶的白发间冒出一双妖耳。   傅杳杳的脑子里简直烟花炸开:“啊!你有耳朵!啊啊啊好可爱!”   她飞快伸出手去捏,刚摸了一下,一双妖耳便消失了。百里貅神情诡异,把扒拉他头顶的人推开一些,看她兴奋的表情古怪道:“你喜欢这个?”   傅杳杳疯狂点头:“这也太绝了好吗!我还没看够!”   百里貅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你看够了。”   傅杳杳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啊啊啊再给我看一眼!!!”   看是不可能再给她看了,堂堂魔尊,被女朋友形容可爱,他不要面子的吗?!   傅杳杳被强硬按进怀里睡觉,黑暗中,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仙草香,思绪一点点飘回魔殿,总算不再执着看妖耳了,语气里藏着小小的兴奋:“我有好多人想见!”   百里貅埋在她发间:“嗯,我们一个一个去见。”   她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百里貅以为她睡着了,他也闭上眼,半晌之后,黑暗中又传出她低低的声音:“我们还会分开吗?”   他将她搂紧一些:“不会。”   傅杳杳低声说:“那个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还想说什么,身体内涌入道道暖流,像阳光化成水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困倦袭来,傅杳杳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百里貅手掌抚着她背脊,精纯的灵气缓缓注入她体内。   屋外夜空清澈,隐隐滚过几声闷雷,百里貅抬手覆上一层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动静。   翌日一早醒来,傅杳杳惊喜地发现自己长出灵根了。   不仅如此,她直接跨过了修士最开始修行时需要经过的炼气、筑基期,拥有了金丹期的修为。想当初她刚被傅杳拘过去时,便是金丹修为,她对这个境界最为熟悉了解。   气海中的金丹也不同于曾经,周身包裹着黑色闪电,暗藏惊人的力量。   百里貅此前在蕴养她神魂的同时也在用各种天材地宝改变她的凡人体质,昨夜双修时她只顾着爽了,丝毫没察觉他操控孽气游走于她全身筋脉,用孽气和她体内堆积的灵宝为她重塑了灵根。   待她睡着后灵根完全生长,又为她渡去道道修为,还替她把两道劫雷都挡了。   简直是无痛进阶。   傅杳杳的识海正下着一场春雨。   百里貅撑着伞站在湿润的草地上,抬头望去,万物复苏,花草生长,曾经在他眼前一块一块碎裂坍塌的识海终于恢复如初。   傅杳杳钻到伞下,两人并肩而立,像在欣赏一场雨景。   春雨过后,彩虹依旧。   清晨的院外突然热闹起来。那些想起傅杳杳的人都赶紧跑来了她家,小马就更不用说了,直接顺着梯子翻过墙头跳了过来,声音激动到发抖:“杳杳!杳杳!我想起你来啦杳杳!”   傅杳杳本来还想赖会儿床,听到声音只好爬起来。   一开门,像只猴儿上蹿下跳的小马就跟了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抱住之后,竟还哭了出来:“呜呜呜杳杳,原来是你,我真该死啊,我怎么能忘记你呢!你活过来了杳杳,我就知道,那些仙长是有办法的!”   傅杳杳被他搞得眼睛也红了。   院门外传来婉荷大力敲门的声音:“杳杳!开门啊杳杳!”   傅杳杳赶紧擦擦眼泪跑过去抽开门栓,院门一开,一群人哗啦啦涌了进来,都是风雨镇的熟面孔。在他们最后的记忆中,傅杳杳被妖怪杀害了,清渺宗的仙长带走了她的尸体,此后便再没了消息。   可如今她不仅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他们竟还忘记了她。但好在是在玄幻世界长大的人,对这种集体失忆又集体恢复的玄幻事件并不奇怪。   婉荷捧着傅杳杳的脸左看右看:“还傻着吗你?”   傅杳杳也笑嘻嘻去搓她的脸:“不傻啦!”   两人抱作一团,又蹦又跳。   闹了好半晌,村里人才终于渐渐散了,最后只有婉荷和小马留了下来。三人一道长大,关系亲密无话不谈,哭笑过一遭,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婉荷突然想到什么:“杳杳!你现在是穆夫人了你知不知道!”   傅杳杳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正式成亲呢。”   婉荷不可思议:“你真的跟穆公子在一起啦?那周先生怎么办?!”   她话刚落,突然感觉旁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寒意,婉荷哆嗦了一下,转头一看,她口中的穆公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就倚在门框上,一头白发衬着俊美相貌,好看得既像神仙,又像妖怪。   婉荷登时就被美色迷住了,抓着傅杳杳的手喜不自禁:“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更好看!”   倒是小马,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心中的大人物:“穆公子,你头发怎么变白了?你受伤了吗?”   百里貅说:“无碍。”   他并不打扰他们叙旧,还泡了壶茶端过来,傅杳杳把自己这几年的遭遇润色打码讲给他们听,听得两人是啧啧称奇。傅杳杳还得意洋洋地施了个小法术显摆,把小马和婉荷羡慕坏了。   一直聊到中午,白衣仆人做好了午饭。   这穆公子虽美但凶,冷冰冰看人的时候怪可怕的,婉荷有点怕他,婉拒了傅杳杳留他们吃午饭的邀请,拖着小马跑了。   夏末的阳光正好,傅杳杳坐在树下尝了一口饭菜,惊叹:“傀儡的厨艺比我还好!”   百里貅说:“这是专门做饭的傀儡。”   他可是钻研了很久,提取了人间酒楼大厨的神识记忆注入傀儡体内,才最终做出这两尊厨艺高超的傀儡。   傅杳杳笑死了:“我记得还有专门种菜的呢!以后我们可以靠卖各种用途的傀儡赚钱啦!”   百里貅深深看了她一眼:“刚清醒就想着赚钱。”   傅杳杳:“谁会嫌钱多!我要当三界首富!”   百里貅夹了一口菜:“当首富还不容易。”   傅杳杳警告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是凡人夫妻,你烧杀抢掠的事少做!”   百里貅:“……”   正吃着饭,院门口又走进来一人,远远就喊:“杳杳!哎哟我这苦命的大闺女,你可算是活过来了。”   傅杳杳一回头,起身喜道:“白婆婆,好久不见!你打哪来啊?”   白婆婆走近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红着眼眶道:“我昨日去了白水城,刚给卖丝绸的那家闺女说了门好亲事呢!方才回来,就赶紧来看你了。你看你,死而复生一遭,倒是比以前还水灵了呢!”   傅杳杳傻笑:“白婆婆,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呀!”   白婆婆瞅了一眼一旁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夹菜的白发男子,又赶紧收回目光,将傅杳杳拉到一旁,悄声道:“杳杳,这位穆公子可是你夫君?”   傅杳杳有点害羞:“还没正式成亲呢……”   白婆婆一拍大腿:“你说你!你现在有了未婚夫,叫周先生怎么办?!”   傅杳杳:“啊?”   白婆婆:“当初你让我帮你去向周先生说媒,我可不得上心,你说的当天我便去了!谁知第二日你就被妖魔给害死了……”   傅杳杳着实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嘴,白婆婆行动竟然如此迅速,顿时有点紧张:“那那那……那当时周先生他、他怎么说的啊?”   白婆婆跺脚:“可不就答应了!人家周先生是读书人,还叫我转告你,会备好聘礼择良辰吉日登门提亲!谁知你第二天人就没了,周先生得知此事后好几日没去学堂上课呢,这几年也没再说亲。”   傅杳杳听闻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卧槽!我误人家!   尽管白婆婆把声音压得很低,但百里貅是什么人,还是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想到这小废物当初还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人家,简直想把她拖过来就地正法。   傅杳杳紧张地抠了会儿指甲,又哀求道:“白婆婆,你再找找这十里八乡还有没有好姑娘,快给周先生说一个,我这误人姻缘,实在愧疚难安。”   白婆婆道:“你当我没说?可周先生每次都笑着回绝,搞得老婆子这些年也很愧疚啊。我昨日刚想起你那会儿还高兴呢,想着周先生终于得偿所愿了,转而又想起……”她瞄了一眼,发现百里貅低头夹菜,似乎并未注意她们,才又道:“这位穆公子到底打哪来?你确定要嫁他?你再想想呢,周先生多好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傅杳杳还不知道大魔头啊,生怕这句话惹怒他,白婆婆这么大年纪可经不起折腾,赶紧道:“白婆婆!我生是穆公子的人死是穆公子的鬼,我这辈子下辈子都跟定他了!你不用再说了!至于周先生那里,你仔细帮他寻着,等我有空……我去同他说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白婆婆才离开。傅杳杳坐回饭桌前,苦恼地咬了会儿筷子,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百里貅看她唉声叹气的样子,突然说:“我们成亲吧。”   傅杳杳一惊:“什么?”   百里貅说:“你不是说我们还未正式成亲?那便成亲吧。”   傅杳杳有种突然被求婚的感觉,反应过来后脸颊有些红,“在这里吗?”   百里貅伸手抚摸她绯红的脸:“人间,魔界,仙门,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她歪头蹭蹭他掌心:“你不是说要和我做一对人间夫妻,那就在这里吧。”她突然有些兴奋:“那定在什么时候?快的话该准备的东西都得准备起来了!你会给我聘礼吗?人间结亲都要三书六聘的!还有还有,我们的院子太小了,如果要宴请所有的朋友,这里坐不下吧?”   百里貅脸上也浮上笑,把她抱到怀里亲了亲:“我会准备好一切,你安心等着便是。”   傅杳杳乐得双眼都要开出花儿了,突然又想到什么,抬头严肃地交代他:“你不要去找周先生的麻烦!”   百里貅冷笑一声,掐她腰间的肉:“这种时候,你跟我提他?”   傅杳杳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我不管!你不准再殃及无辜!”又去掐他脖子:“快点答应我!”   百里貅好气又好笑,箍住她双手把她按进怀里不让她再乱动,过了会儿,他用下巴蹭蹭她头顶,淡声说:“我早答应过你。”    第72章   在她随着逆转之阵消失的那一日, 他就对仙门许下了“不杀、不侵、不犯”的承诺,这些年他没有再乱杀过任何一人。   他答应她的事都会做到。   傅杳杳满意了,伸手赞许地摸摸他脑袋:“貅貅真棒。”   百里貅神情古怪:“不许这么喊。”   傅杳杳从他怀里支起身子, “为什么?之前我也这么喊你啊。”   百里貅:“之前是之前, 现在你恢复清醒了,不许再喊。”   傅杳杳:“就要!貅貅,貅貅, 貅貅!”   九十斤的人八十斤的反骨。   百里貅默默看了一会儿她嚣张的样子,突然抱起她走到躺椅上,傅杳杳脸色一变:“你要干嘛!现在是白天!啊啊啊不行!”   百里貅手指一招,一层无形的结界便笼罩住这方小小的天地, 他的神识强硬地侵入她识海,傅杳杳几乎一瞬间就软在了他怀里, 神魂剧烈颤抖间听到他说:“你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靠!神交比直接做累多了!   明明躺着没动,等他从她识海中退出去时, 傅杳杳简直像一滩烂泥瘫在了长椅上,大汗淋漓,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期间她甚至看到同村的人扛着锄头从院外经过,只不过这片天地被百里貅施了术法,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傅杳杳能看到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来人往!啊啊啊她没脸活了!   再看看旁边一脸餍足的始作俑者, 要不是没力气,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傅杳杳咬牙切齿:“貅貅!”   百里貅幽幽道:“看来教训还不够。”   傅杳杳:“代价我都付出了, 我就要喊!”   百里貅:“喊一次, 教训你一次。”   于是按着她又来了一遍。   傅杳杳这下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想瘫到世界尽头。百里貅侧身抱着她, 看她满脸绯红的模样, 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闭着眼, 有气无力的:“你还有脸笑。”   百里貅亲了亲她脸颊,拉过她的手掌,指尖一点灵力,在她掌心画起了阵法。   傅杳杳意有所感,睁开眼:“连心阵?”   他“嗯”了一声,画完阵法,手掌覆上她掌心,像缔结某种契约一般,掌心间溢出浅浅白光,连心阵正式生效。他掌中的阵法终于又会重新发光了。   傅杳杳抬着手看了一会儿:“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百里貅抱着她重新躺好,声音透着闲适的低:“我稍微做了改进,启动阵法后可以感应到你的位置。”   嚯!加了定位功能的手机!   两人环抱着在长椅上睡了个午觉,自从有百里貅的法术维系,院中这颗甜李树越发长大茂盛了,树冠撑开一把绿伞,哪怕入秋也依旧花枝盛放,每日都有落不完的花瓣。   日头慢慢倾斜,抱着罐罐坐在门槛上打盹儿的星垣突然感应到什么,睁眼一瞧,脸上涌上喜意:“穆爷爷!”   穆卓义的身形出现在院中,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小妖人喜不胜收:“小星垣,你长高了啊。”他左右看看:“就你一个人在家?”   傅杳杳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穆卓义时才终于清醒,赶紧坐起身推推百里貅:“快把结界撤了!”   一阵风拂过,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架长椅,傅杳杳跳下来大喊:“外公!”   又给穆卓义吓一跳,回身看到他们,摇头笑道:“你们啊,在自己家还要搞这些唬人的把戏。”他瞧着傅杳杳,感慨不已:“我昨夜记起你,就知道是百里貅成功了,我就知道他会做到。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啊!”   他看向自己的外孙:“你这白发……罢了,万事皆有代价。”   傅杳杳高兴地泡了壶茶,拉着穆卓义在院中坐下喝茶聊天:“外公,来都来了,在我们这住几日吧!”   穆卓义环视这个小小的人间小院,笑道:“就这么两间房,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   一旁的百里貅突然说:“我在白水城买了一座宅子,明日便可搬过去。”   傅杳杳有点惊讶,在乡下住得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在省城买房?   百里貅笑了下:“你不是说成亲的时候这院子坐不下吗,我买了一个大宅子,足够宴请所有人。”   傅杳杳穆卓义:“等等!”   傅杳杳问:“成亲不是我们上午才商量的吗?你这就把宅子买了?你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吗?是买的还是抢的啊!”   穆卓义:“什么成亲?!”   百里貅先回答傅杳杳的问题:“我吩咐熊青青去办的,方才你午睡我分了一缕神识去看过,地段和格局都是你喜欢的,已经签下了地契。”   又转头对穆卓义道:“我和杳杳要在人间成亲,外公,你得替我准备三书六聘了。”   穆卓义激动到老泪纵横,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外公现在就回去准备!”说完直接消失在院中,迫不及待地回玉鼎山去了。   傅杳杳被他这个行动力惊呆了,开始纠结婚后生活:“那我们以后是住在这里,还是住白水城啊?”   看得出来,百里貅是认真研究过的,他说:“人间女子不是都有娘家?今后这里便是你的娘家。”   傅杳杳着着实实被感动到了,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亲亲,正亲着呢,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怎么刚好叫我撞上这一幕!”   是姜疏开着她那个破破烂烂的飞行法宝紧赶慢赶地赶来了。   一日之间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赶来见她,傅杳杳心中热流涌动,觉得人生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若是以前,姜疏见到百里貅这个大魔头还会惧怕,但恢复记忆后,她想起曾经那位对杳杳师妹万般迁就的穆师兄。如今再见,穆师兄的滤镜加成太多,竟然减轻了她对魔头的观感,见着时,也敢开玩笑:“穆师兄,好久不见啊!白发不错!”   百里貅点头示意,温和又客气。   这态度让曾经见过魔头发疯的姜疏惊叹不已,在心里偷偷感叹:果然爱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得知他们准备在人间成亲,姜疏比两位正主都激动,拍桌子敲定:“我作为杳杳的娘家人,这事儿我来办!”   她搓着手手,越想越兴奋:“那按照人间的规矩,你们现在不能见面啊!杳杳跟我……”百里貅突然看了她一眼,接受到那眼里突然冒出的杀气,姜疏立刻改口:“当然我们仙门中人不用完全按照人间的规矩来!我还是先去找穆掌门商量一下吧!”   说完赶紧溜了。   好可怕!果然魔头还是魔头!爱也没能改变他的本质!   傅杳杳好笑地瞪了百里貅一眼:“你吓她做什么!”   大魔头丝毫不检讨自己,端着茶杯慢悠悠品起茶来。   喝了一会儿茶,跟星垣和罐罐玩了一会儿,傅杳杳看看西斜的日头,对百里貅说:“我要去见一见周先生。”   百里貅倒茶的动作没有停顿,淡淡道:“嗯。”   傅杳杳有点意外,凑过来打量他:“你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啦?”   百里貅:“我不同意你就不去吗?”   傅杳杳:“那倒不会。”   百里貅幽幽看了她一眼,傅杳杳哈哈大笑,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等我回来吃晚饭,今天想吃红烧鱼!”   他幽深眸子映着她灿烂的笑容,也渐渐浮上笑意:“好。”   ……   去学堂的路傅杳杳再熟悉不过,曾经她常和婉荷挽着手跑过这条路,然后偷偷去看那个俊秀的教书先生。后来婉荷变心喜欢上清渺派一位师兄,于是花痴周先生的人只剩下傅杳杳。   那时她对周先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喜欢谈不上,大约像她在现代时刷短视频看到完全在她审美点上的帅哥,舔屏关注的程度。   异世界的生活太枯燥啦,除了种地还是种地,有时候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太阳刚刚落山就冷清下来的夜晚,觉得这就是自己始终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原因。   后来及笄成年,来向她说媒的人便也多了起来。总归身处这个环境,妙龄女子都要嫁人,孤身一人也会给坏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那时她便想,还不如嫁给周先生呢!   只是当年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没成想,耽误别人这么多年。傅杳杳看到那片熟悉的竹林,迈向学堂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学堂放了学,毛头小子们风一样冲出来,傅杳杳一眼就看到走在最后青衣长衫儒雅温和的周彦瑾。他永远是这幅温文尔雅的模样,仔细关了门窗,才不紧不慢地提着长衫跨上台阶。   走了两步,看见站在台阶上方的傅杳杳,神情愣了愣,转而又温和笑道:“杳杳,你来了。”他顿了顿,又道:“本该叫你穆夫人,但我听说你与穆公子还未成亲,便先不这么称呼了。”   傅杳杳满心的愧疚窘迫,不得不开口:“周先生,当年我一句戏言误了你这么多年,实在是抱歉。”   周彦瑾笑了笑,如沐春风:“你何曾误过我?”   傅杳杳道:“白婆婆说……”   她有点不好意思把“你为了我多年未娶”这句话说出口。   周彦瑾走上台阶,温声道:“白婆婆说话向来夸大三分,我当年虽答应了她的说媒,也不过口头一句应诺,一应礼节全未准备,怎能算你误我?”   傅杳杳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又道:“我不娶妻,缘由在我自己,你万万不必揽此责任,也不必为当年那句口头应诺有所负担。”   傅杳杳抬头,看到他那双总是明润真挚的眼睛:“你能平安回来,我已知足了。”   他是十里八乡人人敬重的周先生,他自有他的风骨傲气。傅杳杳并不傻,她知道他这番话是为打消她的愧疚与负担。可事已至此,再追问下去也不过是让彼此都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傅杳杳朝他笑笑:“是,谢谢周先生为我解惑。”   周彦瑾也笑起来:“听闻你与穆公子不久后就要成亲,届时别忘送我一张喜帖,我也要来讨一杯喜酒喝。”   傅杳杳眼睛弯弯的:“那当然啦!”她一边蹦蹦跳跳的后退一边朝他挥手:“那周先生,我走啦!再见!”   周彦瑾像操心学子的老师:“你慢些!诶!小心些看着路!”   傅杳杳转过身去,纤细的身影像一道夏夜的风穿过竹林:“知道啦。”   周彦瑾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垂了垂眼眸,最终一声无奈笑叹被竹林中的风吹散。   她一路飞奔回去。   院中已经传出红烧鱼的香味,推开院门,今日下厨的竟然是百里貅。   傅杳杳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好香啊!”她探出脑袋瞅了瞅出锅的鱼:“这、怎么像是紫冰鱼?”   百里貅把烧好的鱼铲进盘中,夸她:“眼神不错。”   傅杳杳想到解海蓝又要跳脚的样子,笑弯了腰。    第73章   翌日吃过早饭, 傅杳杳决定去白水城看看自己的新宅子。   白水城是方圆百里规模最大最繁华的城池,虽比不上淮城上京,但用现在的话来说也算得上是省会城市, 城中住了不少达官贵人地主富商, 那座宅子就是从一名淮城富商手里买来的。   淮城作为南方水乡,住宅也讲究一个雅字,听说那富商将府邸打造得十分幽静, 九曲回廊十步生花,小桥流水园林雅致,要不是生意亏损急需回本,说什么也不愿意将这宅子拱手卖出的。   傅杳杳迫不及待要去看新家, 百里貅便搂着她缩地成寸,不过几息之间, 白水城的城门已近在眼前。   这可比瞬移舒服多了,有点像连续闪现, 怪好玩的。   再一眨眼,他们便站在了一座高门大宅前。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宅门精致大气,上方已经换了新门匾, 写着“穆宅”二字。   犹如一座小山的熊青青此时就站在门前, 前一刻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凶悍模样,待看见他们, 立刻点头哈腰地恭迎:“尊上, 您来啦!”他把手上的纸张递过来:“这是地契, 您看看!”   百里貅伸手接过地契翻看, 熊青青趁机偷偷朝傅杳杳挤眉弄眼。   傅杳杳也回他一个挤眼。   虽说地契对于他们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修士意义不大, 但既然要在人间生活, 自然要按人间的规矩来。百里貅略施术法,地契落款处签字画押的人就成了傅杳杳。   伸手接过地契,再看看眼前的豪宅,傅杳杳突然有种结婚前男朋友在省会买了套房写的还是她的名字的感觉。   熊青青像个管家走在旁边,特别兴奋地介绍:“尊上,傅姑娘,你们看这前院,坐五十桌人绝对没问题!如果坐不下,您再看看这边,穿过这条花廊,又是一个花园,坐个十来桌不在话下!到时候咱挂上红绸,给它串起来,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这边是一个池塘,养着好些鱼呢!从这座假山穿过去,欸!您看看,又是一个莲花池,看看这池中水亭,那富商说天热的时候在这里赏莲特别有意境!”   傅杳杳越看越喜欢,开始以女主人的气势对布局和景色指指点点:“我觉得这里造一个葡萄架比较好,夏天的时候躺在葡萄藤下吹着风吃葡萄肯定很爽。”   话音刚落,原地骤然出现一片结满葡萄藤的花架,架子下面还摆了两架躺椅,中间连着一个小案几,上面竟然连茶杯都有!   百里貅掸掸手指,“还想要什么?”   傅杳杳:“!!!”   头一次切身体会到玄幻世界的美好了!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家园建造小游戏?!傅杳杳开始疯狂输出:“这里改成梅园吧!冬天快到了,我要在雪中赏梅!”   “这里要一片翠竹林!再加一座小拱桥,桥下面要有潺潺流水!”   “嗯……这里我想想,我想要一架秋千!”   “这一片空出来,我要用来种菜种花!”   “这里要一颗凤凰树,和玉鼎山上外公那里那颗一样大!”   “这两间卧室可以打通,我要做一个横厅!”   对于能将万里之外蓬莱仙岛的紫冰鱼引渡到魔界,又能凭空造出蓝天白云斗转星移的百里貅而言,她说得这些简直丝毫不费力气,动动手指就能办到。   走走改改,原先水乡幽雅的府邸逐渐多了生动活泼之意,像从一位白纱覆面的窈窕淑女变成了笑容灿烂的灵黠少女,处处景色都透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意境。   傅杳杳越改越兴奋,最后忍不住抱住百里貅蹦蹦跳跳:“我好喜欢这里啊!”她大声宣布:“我要在这里住一百年!”   主院叫东来苑,之前的富商取其“紫气东来”之意,傅杳杳觉得好听,便也没改。   百里貅一道术法腾空了屋子,按照她的要求重新添置摆放物件。他宝库里那些漂亮不实用的法宝终于派上用场,傅杳杳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宝库里挑挑选选,进进出出搬了不少漂亮摆件。   她多少是有点审美天赋在身上的,房间很快焕然一新,雅而不俗。   傅杳杳坚持不能在成亲前睡新卧室,于是改造完宅邸,百里貅把其他事交给熊青青,又带着她回到了风雨镇。第二天一早,穆卓义带着备好的聘书和礼书兴高采烈地来了。   傅杳杳没有家人,姜疏就代行家人一角。   接过聘书,就算应下了这门亲事。姜疏在旁边翻看礼书,被列表上长到一眼看不完的仙器法宝晃花了眼,顿时哀怨不已:“同为修仙人士,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有钱?”   她连个飞行法宝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只有她一个穷逼的世界达成了。   穆卓义乐呵呵的:“大部分是我夫人曾经为穆音准备的嫁妆,其他都是按照人间纳礼的规矩准备的。”如今他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地说起穆音,又转头问傅杳杳:“杳杳看一看,还想要什么,外公再添。”   傅杳杳捧着长长的礼单:“够了够了,已经够多了!”   穆卓义喜眉笑眼:“虽照人间的规矩来,但有些规矩难免繁琐,我们化繁去简,今日既已将聘书送到,直接将吉日定了,我回去了好再准备!”   傅杳杳妥帖地将聘书收起来:“好啊!”   在座的都是修仙人士,对于卦术一道自然都有研究。只是百里貅和傅杳杳两人都无准确的生年八字,穆卓义以两人的名字起了个卦,择出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就定在十日之后。   放在人间来看,时间肯定是太赶了。但放在修仙人士身上,许多事情挥挥手指便能做到,倒是刚刚好。百里貅还嫌慢,皱眉问:“明日不行?”   姜疏跳脚:“明日当然不行!杳杳的凤冠霞帔还没准备,你们的纳礼也还未送到!村里的人可都知道你们要成亲了,大家还等着看聘礼上门呢!人间可看重这些,难道你想让他们看杳杳笑话?”   说完之后,又有点怂地瞄了他一眼,偷偷往傅杳杳背后躲了躲。   百里貅难得没有对她投来死亡凝视,让步了:“那便十日后。”   姜疏趁机得寸进尺:“而且这十日你们不能再住在一起了,你该去白水城等着迎亲,这才符合规矩!杳杳之前傻着和你一起住便也罢了,现在都快成亲了还待在一起,不吉利不说,人家也要说杳杳闲话!”   穆卓义也反应过来:“姜疏说得在理!就是在仙门,也没有还未成亲就住在一起的道理。”他责备地看了自家大外孙一样,“这毕竟是人间,你合该为杳杳考虑,众口铄金。她在这里长大,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风风光光地出嫁才好,不能落人口实。”   百里貅:“……”   这该死的人间哪来那么多规矩。   傅杳杳难得在他脸上看到郁闷之色,憋着笑正要为他辩解两句。睡都睡了,还在乎那么多规矩干啥,没想到大魔头居然再次同意了:“好。”   在和她有关的事情上,他总是容易让步。   事情敲定,穆卓义立刻带着大外孙走了,回到白水城的穆宅,还不忘叮嘱他:“你可不要偷跑回去。”   百里貅:“……嗯。”   穆卓义:“不过十日,很快就过去了。”他回身交代候在一旁的熊青青:“看好你们尊上。”   熊青青心说,您还真会高看我,尊上是我能看得住的吗?我敢对他说一个不字,恐怕立刻就要被他打死了。   结果百里貅完全没有回去的意图。   他真的安心在穆宅住下,亲自去给府中各处挂上红绸,贴上喜字,连房中喜烛和喜宴上的酒水菜肴都是他亲自去挑选的。白水城的商家很快就传遍,城中来了一位出手大方的穆公子,十日后便要成亲,只要东西好,从不问价钱。连城中百味楼的名厨都来自荐,要为穆公子操办喜宴。   大到迎亲队伍的规模,小到喜帖上的印花,他都事无巨细地经手过目,力求给她最好的大婚。   傅杳杳并不知道他在做这些,她以为按照大魔头的性格,白天走了,晚上肯定也会瞬移回来。想想就住在隔壁的姜疏,突然觉得还蛮刺激的呢!   结果等了两天,硬是没看到大魔头的影子。   傅杳杳不理解!   半夜等姜疏睡着了,她偷偷坐上月亮船,一路飞快地飞向白水城。刚靠近宅子,月亮船便突然不受她控制地往某个方向飞去。   她看到满府的红绸,在月色下静静飘扬,百里貅就站在东来苑的院中,伸手勾了一下,月亮船在空中变小,傅杳杳像一只蝴蝶掉入他怀中。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来啦?”   百里貅抱着她往屋中走去:“我的神识覆盖了方圆百里。”   经历过失而复得后,他怎么可能放任她在别处。   快要进门的时候,傅杳杳蹬了两下脚:“不行!成亲前我不能睡新房!”   百里貅:“……”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转身,将月亮船变作月亮床放在院中,又施了一道结界:“那今夜我们睡外面。”   结界隔绝了夜风,温度适宜,抬头却依旧能看见明月星光,因为有他法术维系,院中的花木也长得甚好,傅杳杳躺在他怀里看着头顶的夜空,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因为太过美好,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百里貅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他低头亲亲她眼睛:“又在乱想什么?”   傅杳杳叹气:“哎,深夜网抑云罢了,你不懂。”   百里貅:“……?”   他想了想,伸手去脱她衣服:“那做点别的转移思绪。”   已经习惯神交的傅杳杳:“为什么要脱衣服啊!不是有更方便的方式吗?”   百里貅笑着亲她:“因为今夜想试试这个不太方便的方式。”    第74章   后半夜, 傅杳杳累得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她算是悟了,无论哪种方式,没有最累, 只有更累。   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就发现传音法宝在闪闪发光,快被姜疏的消息挤爆了。   ——“杳杳, 你去哪里了?”   ——“你跑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靠!你不会是偷偷去找百里貅了吧!你这个不值钱的死样子!”   ——“好哇,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防住了百里貅,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叛变了!”   ——“坚固的堡垒果然都是从内部开始腐朽的!”   傅杳杳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正为难该如何回复,百里貅伸手拿过去, 淡声回了句:“她来找我,你有意见?”   于是传音法宝再也没有亮过了。   天光已大亮, 百里貅撤去结界,光芒才刺入她眼睛,傅杳杳揉着眼打了个哈欠,听到院外鼎沸人声, 是熊青青领着手下在布置喜堂。   傅杳杳快速爬起来洗漱一番, “是不是该送喜帖了?”   百里貅挥手一招,掌中便出现一摞大红的喜帖:“魔界的都已送到, 仙门的外公负责, 只剩下人间。”   傅杳杳拿过一张喜帖, 方一打开, 就飞出一只闪闪发光的蝴蝶, 一看就是出自渡寒江之手。她就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东西, 兴高采烈的:“那我们今日去送吧!”   风雨镇上百个乡亲都要邀请,一个一个去送有点麻烦,傅杳杳决定用一个酷炫的方式送喜帖。   于是当天,在地里秋收劳作的乡亲们都收到一封被蝴蝶衔来的红色喜帖。   成群的蝴蝶煽动翅膀,飞过稻穗遍地的麦田,在空中留下道道光芒,引来无数惊叹。而后飞至人前,扔下喜帖后化作一片红色光点消失在空中。   在风雨镇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杳杳要嫁的那位穆公子果然不是凡人!从今以后,我们杳杳就是仙门的夫人了呢!我们风雨镇也出了位仙长夫人,够他们吹几辈子了!   在学堂上课的周先生正教学子们读完一首诗,转身时看见探着翠竹的窗口上歇了一只蝴蝶,翅膀缓缓挥动着,一封喜帖就静静落在窗棂上。   他笑了笑,拿起喜帖翻看一番,妥帖地收了起来。   而此时的傅杳杳已经被百里貅带着从青氐域瞬移到了西娄域。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看着这座自己曾经流落数月的城池,感慨良多。   正是午饭时候,大街小巷的饭摊前都坐满了食客。打着“徐大婶包子铺”招牌的摊前热气蒸腾,肉包子的香味四溢,正排着几个人在买包子。   傅杳杳也拉着百里貅去排队,轮到他们的时候,徐大婶从层层笼屉中抬起一张喜眉笑眼的脸:“两位好啊,要啥馅儿的?”   傅杳杳笑眯眯喊她:“徐婶婶。”   徐大婶一开始并没有将她认出来,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傅杳杳说:“你不认得我了?我吃了你那么多包子。”   徐大婶眼睛一瞪,脸上涌上不可思议的神情:“杳杳?你是杳杳?”她一时激动无比,从摊后饶出来,拉着她左看右看:“你这傻丫头竟是这般妙人儿!你若不说,我还真不敢认!我就说仙长是有办法的,你那傻病总算好了!还知道回来看我,不枉我喂你那么多包子。”   傅杳杳笑道:“我永远记着你的恩情,这次来是来给你送喜帖的。”   徐大婶喜出望外:“你要成亲了?哎哟,那我可一定得去参加!”她终于看向一直静静站在傅杳杳身后的白发男子,白发本就少见,何况是这等容貌,他一来,这四周市井声音都不由小了下去,生怕惊扰了这位天人仙姿,“就是这位公子吧?”   来之前傅杳杳已经跟他说过自己流落人间时多亏这位徐大婶照顾,是她的恩人。   百里貅难得对人这么客气,温和点头:“多谢你曾照顾杳杳。”   被这般人间难见的仙长道谢,徐大婶一下子都紧张起来了:“不、不用谢!嗐,不过几个包子的事儿!”   傅杳杳将喜帖递过去,又留给她一个可以传送到青氐域的法宝,“婶婶,你可得提前来,送我上轿子呀!”   徐大婶兴高采烈地保证:“那是自然!”   送完徐大婶的喜帖,百里貅又带她转道去蓬莱仙岛。仙门中其他人都是由穆卓义招呼,唯有给解海蓝的喜帖百里貅留了话,要带傅杳杳亲自去送。   这个时辰,解海蓝大约是在钓鱼。   百里貅带着傅杳杳出现在紫冰池边时,果然有个戴着草帽披着蓑衣的人坐在池边垂钓,傅杳杳被他的装扮逗笑了:“解伯伯,你今日是在扮渔翁吗?”   解海蓝惊喜地回过头来:“我就知道这小子能治好你!”他看到一头白发的百里貅,愣了一瞬,复杂地扫了他两眼,有点郁闷地说:“罢了,就不与你计较你又偷我紫冰鱼的事了。”   陪解海蓝钓了会儿鱼,递了喜帖给他,傅杳杳又带着提前备下的好酒去祭拜了解夫人,方才离开蓬莱。   一日下来,人间喜帖全部送到,想到姜疏的连环催命音,傅杳杳是不敢再继续和百里貅过夜了,趁着夜幕降临前偷溜回到家。方一进门,就看见姜疏冷笑着坐在屋中央,婉荷也站在旁边一脸不争气地瞪着她,傅杳杳立刻乖巧认错:“我错了,女侠们饶命。”   认怂她是有一套的。   最后被两位女侠耳提面命一番,发誓保证再也不偷偷去见新郎倌才作罢。   翌日吃过早饭,小马像一只报喜鸟跑进来:“杳杳,穆府送聘礼来了!不愧是穆大侠,真是好大的阵仗,大家农活儿都不干了,都来瞧热闹了!”   婉荷跑出去瞧了两眼,回来后惊叹道:“知道的是下聘,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就要迎亲呢!”   送聘的队伍从村口大榕树一路延伸到傅杳杳家门口,为首的正是喜气洋洋的熊青青。往日杀人如麻的壮汉今日换上大红色的褂子,肩头立着一只毛发柔亮的大雁,甫一挥手,后面抬着大红箱子的魔将就把聘礼一件件往她院里抬。   村里看热闹的人把四周围得密不透风,有几个皮小子甚至爬上树往院里看,大声道:“院子都快摆不下啦!”   傅杳杳看见好几个眼熟的魔将,今日穿得这么喜庆,抬着装聘礼的红箱,丝毫看不出是在魔界凶名赫赫的魔头。不大的小院很快摆满聘礼,简直无处下脚。   围观人群好不艳羡。傅杳杳提着裙角爬到箱子上去,眉开眼笑地招呼大家:“讨喜头啦,略备了一些碎银,见者有份!”   大家一哄而上,闹腾了好一阵,各自都领到了红包,方才渐渐散了。   傅杳杳把院门关起来,期待地搓搓小手,开箱收聘礼。这一箱一箱的,简直和拆快递的心情一样,她空荡荡的芥子空间很快充盈起来。   一旁的姜疏打开一口箱子,突然叫了一声,傅杳杳走过去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一套大红的喜服。   姜疏如今也算见多识广,拎起来打量半晌:“是云凤羽纱!上次我去参加仙试,那南柳域的逍遥宫主也才只有一条用云凤羽纱制成的腰带!杳杳,百里貅直接用云凤羽纱给你做了一套嫁衣!靠,这绣工,这手感,真牛逼!”   那羽纱喜服轻若无物,缥缈流光,傅杳杳看得心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试穿上身。   不行!要忍住!新房要大婚当夜睡,嫁衣要大婚当天穿!   等啊等,终于等到大婚的前一夜,傅杳杳激动得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看月亮。夜深人静,姜疏她们和远道而来的徐大婶都睡下了,她抱着罐罐坐在门槛上,偷偷往掌心注入灵力。   连心阵微微发光,很快传来百里貅的声音:“怎么还没睡?”   傅杳杳心中突然小鹿乱撞:“我睡不着。”她额头抵着门框小声抱怨:“夜晚怎么这么长,天亮得好慢啊!”   那头笑了一声。   院前吹过一道风,傅杳杳意有所感,唰的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心中小鹿差点撞出胸口。   百里貅把她怀里袒着肚皮仰头大睡的罐罐扔到一边,伸手把她拉起来。傅杳杳小心翼翼往后瞅了一眼,忍不住兴奋的语气:“去哪啊?”   百里貅没回答,只是搂着她缩地成寸,周围光影变幻,停下来的时候,傅杳杳看见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海。这里的海水却不是常见的蓝,反而透着翡翠的绿,夜空投下星光,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像铺满了碎钻。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四周最高的山峰,百里貅伸手一招,旁边便凭空出现一架摇摇椅,他搂着她躺上去,找了个舒服姿势,“这是天心海。”   天心海的掌门云如轻被废除修为逐出仙门后,天心海的仙门便也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了。因为害怕百里貅迁怒,其他修士也不敢再来此处,天心海便和九华仙宫一样逐渐成了无主之地。   摇摇椅轻轻摇晃,先前还激动得睡不着的傅杳杳此时窝在他怀里竟然生出浓浓睡意,“这里好漂亮啊,我睡一会儿,日出了你记得喊我。”   百里貅亲了亲她头顶:“好。”   傅杳杳便舒舒服服地睡过去,然而并没有看到天心海的日出,等她被婉荷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中的月亮床上了。   天色还泛着青,房中掌起了灯火,新娘子被叫起来开始梳洗打扮。   傅杳杳看着镜中明艳耀人的自己,弯起了唇角。   天光倾斜,盯梢的小马飞兴奋地跑回屋:“来了来了!新郎官到村口了!”   姜疏赶紧将最后一道凤冠戴在傅杳杳头上,珠帘垂落,视线半遮半掩,随着敲锣打鼓的喜乐接近,傅杳杳被搀扶出屋。她偷偷抬眼看去,一身大红喜服的百里貅就站在院中,白发衬着红衣,简直要戳死她了。   为什么不能直接快进到洞房那一步呢!傅杳杳忧伤地想。   百里貅从姜疏和婉荷手中接过脸颊绯红的新娘子,扶她上轿。   早听说今日有仙长娶妻,方圆百里的人都来一睹这人间难得的盛况。只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从风雨镇到白水城这一路红绸飘扬,皆由法术维系,好不壮观。   热闹的穆宅里已经人声鼎沸。   因为傅杳杳没有家人,解海蓝便代行长辈一职,和穆卓义一道坐上了高位。百里貅牵她下轿,过宅门,拜天地,叩高堂,充当唱礼官的南忱激动喊道:“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傅杳杳看了一眼白发红衣的百里貅,一步一回头地被牵走了。   三界还从未出现过人仙魔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所中,同桌吃饭喝酒的景象。晏长舟看了看四周喝多了酒嚷着要和仙门中人比试的魔修,摇头笑叹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   以解海蓝为首的仙门中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暗地里都在咬牙: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掉,今日非灌这魔头十杯酒,以泄心中之愤!   大婚之日,百里貅也不和他们计较,来者不拒,把这群“暗怀鬼胎”的仙门中人全部喝到不省人事。   这一闹就是一天,傅杳杳哪里等得住,期间取下凤冠偷偷跑出去和姜疏婉荷玩了一道,临近傍晚才又重新坐回去。百里貅推门进来的时候,喜烛已燃了一半。   摇晃的烛火映着床边那道端坐的身影,一切嘈杂吵闹都在身后远去消散。   他拿过盘中的玉秤,走到她身前,缓缓挑开了垂落的珠帘。珠帘下一双明亮眼睛盈满笑意,她伸手抱住他,撒着娇埋进他腰间:“我都等累了!”   百里貅无声而笑,拿下她头上的凤冠,又取下各种珠钗步摇,只留下一头柔软的长发。大红的嫁衣衬着她雪白肌肤,有种玉质般的莹润。   傅杳杳突然喊:“貅貅。”   百里貅失笑,揉了下她脑袋,嗓音有些低:“忘了教训了?”   傅杳杳抬起头,“没忘呢。”她眼中头一次透露出这种明晃晃的大胆:“我故意喊的。”   百里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便将她放倒,正要脱掉外衣,傅杳杳赶紧制止他:“别脱!”   百里貅:“?”   傅杳杳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穿这个好看……”   红衣白发!简直在她X癖上跳舞!   百里貅搞不懂她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却依言没有脱下喜服。他微一挥手,房中喜烛无声而灭,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只有悬在床顶的一颗夜明珠散发着莹白的光。   羽衣轻若无物,傅杳杳能完全感受到他掌中的温度,游走之间,完全不受衣物阻碍。   衣裙下那截细腰几乎完全被他握住,他缓缓分开裙摆,傅杳杳控制不住身体朝后的趋势,伸手去拽他头发。那白发在她指间纠缠,百里貅果然又闷哼一声,这次却由得她去了。   傅杳杳仿佛听见窗外下了雨。   秋雨急促又猛烈,噼里啪啦击打在地面,撞出碎裂的声响。她睫毛盈上了泪,跌跌撞撞间,看见头顶那颗夜明珠,思绪有一瞬间开了小差。   结界分明隔绝了一切动静,哪里来的雨声呢?   百里貅察觉她走神,把人拖回来一些,俯身去亲她挂泪的眼睛。他的白发自肩头垂落,扫在她脸颊耳畔,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傅杳杳泪眼迷离,像被妖精诱惑,伸手搂住他脖子,低声喊他:“夫君。”   于是这场秋雨便下得更猛烈了,黎明破晓,方才雨歇风停。    第75章   傅杳杳发现穿到修仙世界就是好, 要是穿的是宅斗世界,她现在就不能赖床,得去给公婆请安。如今金丹修为在身, 五感自然比当凡人时强了许多, 窝在百里貅怀里玩他白发时听到庭外有细碎的人声,问道:“熊青青他们还没回去?”   百里貅说:“是府中的仆人。”   傅杳杳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你买仆人啦?什么时候买的?都是凡人吗?”   百里貅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手指一招, 便有两道脚步声从庭外行至门口,随后扣了扣房门。傅杳杳扭头去看,两名婢女打扮的人影行至帘外,躬身行礼:“尊上, 夫人。”   傅杳杳“咦”了一声,跳下床走过去。两名婢女看着与凡人无异, 有皮肉温度,还会笑会说话, 但傅杳杳毕竟是修仙人士,还是能察觉出她们的异样。   她打量一会儿,又伸手去摸婢女的脸,那婢女居然还朝她投来一个羞涩的眼神。   不过傅杳杳还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回头惊喜道:“这不是你雕的玉石傀儡吗?她们怎么会说话了?还、还如此……像人?”   她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之前魔殿遍布这种傀儡, 虽然也有手有脚有骨有肉,但他们不会说话, 脸上也没有表情, 一眼就能看出没有活人气。   然而如今眼前这两名婢女神态举止和凡人几乎一模一样, 长相也各有特色, 被傅杳杳直勾勾盯着看, 还会不安地低下头去问:“夫人, 可是奴婢哪里不好?”   傅杳杳试探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同时道:“回夫人的话,奴婢还没有名字,只等夫人赐名。”   她们这个表现,就算知道只是玉石做的傀儡,傅杳杳也完全没办法不把她们当人看。转身扑回床上,摇晃百里貅的肩:“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们怎么突然就进阶了?”   百里貅懒散躺着,原本顺滑的大红喜服此刻皱巴巴地铺在床上,一眼便能看出昨夜的激烈,白发凌乱地散在红衣之上,有种冲击视线的破碎美感。   傅杳杳顿觉自己才是那个辣手摧花的人,听到他说:“是渡寒江改的。”   难怪呢,原先只是被他注入法力听他命令的傀儡,但经过渡寒江这位炼器大师的手,他们就不再是傀儡,而是难得一见的法宝了。   很快傅杳杳的传音法宝就收到了渡寒江发来的消息:“送上五十具傀儡法宝,贺傅朋友新婚之喜!”   五十具!她之前还担心穆宅太大太空旷,考虑过要不要招些奴婢管家回来打理。毕竟是在人间,谁家宅子里没有十几二十个家丁,这样才显得有人气。   现在渡寒江完美解决了她这个烦恼,府中各处都能安排上人手了。傅杳杳感动无比,回他消息:“过两日就去暗渊杀几只妖兽送给你当炼器材料!”   渡寒江:“不愧是傅朋友!就喜欢你这份大气!”   不愧是经由炼器大师改造过的法宝,连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有,瞧见傅杳杳准备起床,立刻上前来服侍她穿衣梳洗。傅杳杳坐在铜镜前看这俩婢女心灵手巧替她绾了个漂亮的发髻,简直啧啧称奇。   百里貅见她如此开心,脸上便也带上笑意。   梳洗完毕,又有仆人端来做好的饭菜,傅杳杳尝了几口,味道绝对不比白水城的百味楼手艺差。   花木茂盛的院外,小厮模样的家丁正在陪罐罐玩球,一个扔一个捡,玩得好不快活。连星垣都有个和她看上去年岁差不多的婢女陪着她蹲在桂花树下捡花,说要拿去酿桂花蜜。   傅杳杳觉得这日子不能再爽了,终于切切实实有了在人间有个家的感觉。   吃过饭,百里貅问她:“要不要带着你的贴身婢女出去逛一逛?”   他这段时间常在白水城行走,看见城中许多夫人小姐都会带着婢女上街逛店,那大约就是她喜欢的生活。   傅杳杳果然很喜欢,立刻点头:“好!正好有些想买的东西。”   听到他们对话,两名婢女立刻去取了一件天青色的斗篷过来披在傅杳杳身上:“今日天凉,夫人若要出门还是加件衣裳罢。”   傅杳杳感叹:“太贴心了!”   她仔细打量了她们一会儿,大约因为出自一人之手,两人的长相颇为相像,有些寡淡意味,不太好分辨,傅杳杳问:“你们就长这个模样吗?”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若是夫人不喜欢我们的长相,随时可以更换。”   说罢,不等傅杳杳反应过来,两人直接抬手照脸一撕。唰的一声,一张人皮便被撕下来,傅杳杳惊悚的眼睛里倒映出两张没有五官的脸,那脸居然还在说话:“夫人想要什么模样,尽管吩咐。”   傅杳杳:“妈呀!!!”   她一蹦三丈远,差点没被这白日大变活脸的惊怖画面吓背过气去。   捂着眼不敢再看,连声说:“就刚才那个吧!一个眼睛再大点,一个鼻子再翘点就行!快快快,变回去!”   两名婢女又重新给自己装上脸皮,依照她所说,一个眼睛变大了,一个鼻子变翘了,倒是比之前多了些个人特色,很好分辨了。   傅杳杳心有余悸,警告她们:“禁止你们以后再撕脸皮!”   两名婢女巧笑嫣然:“全凭夫人吩咐。”   傅杳杳拍拍心口,把刚才那幕恐怖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想了想道:“那我给你们取个名字吧。你叫潭烟,你叫晴和,怎么样?”   两人同时喜道:“潭烟晴和多谢夫人赐名。”   傅杳杳把玩球的罐罐喊出来,又牵上星垣,兴高采烈地打了个响指:“走,逛街去!”   穆宅外的两尊石狮子上和门匾上还挂着喜庆的红绸,彰显着昨日的热闹。穆宅那位穆公子是仙门中人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昨日整座白水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参加喜宴,就算没有收到喜帖,也厚着脸皮送上贺礼,进来蹭了一杯喜酒。   往日仙长都常居仙山之上,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仙人一面,如今却有仙长落居白水城,甘愿过起了凡人的生活,不管在人间有多大的富贵,见到仙长都是心怀敬仰的。   往年傅杳杳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上白水城逛一逛,买些平时舍不得买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后来去了魔界,虽然有钱了,但在法术为尊的地方,总觉得金钱的作用不大。   只有当凡人时,才能切身体会到金钱的美好。现在手握巨款,又身处人间,购买欲一下就被激发出来了。   傅杳杳一路从街头买到巷尾,听说穆夫人来扫街了,连有些休息歇业的商铺都赶紧爬起来开门。有芥子空间和乾坤罐,也没有买多了提不下的烦恼,所有商铺都拿出了镇店之宝来招待这位有钱大方的穆夫人。   潭烟和晴和嘴甜的让傅杳杳完全忘了她们只是个傀儡:“夫人穿这个颜色真好看!夫人簪这只步摇真漂亮!这胭脂太衬夫人的气色了!”   傅杳杳心说,你俩其实是商铺的托吧?   逛了街,用了饭,又去茶楼听了会儿书看了会儿戏,直到傍晚才打道回府。   刚到门口,就看见百里貅穿了一身白衣站在庭前等她,白衣白发又是一种韵味,傅杳杳像个好色之徒扑到他怀里,埋进他颈窝一顿猛吸。   百里貅失笑,把人抱起来,方便她在他颈间蹭来蹭去:“累不累?”   傅杳杳兴奋未退:“不累!我还给你买了个东西!”   百里貅挑眉:“礼物?”   傅杳杳说:“不算礼物啦,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神神秘秘的,百里貅也就没多问,回到东来苑后傅杳杳把他赶回房间,还不忘交代:“不许用神识偷看!”   百里貅点头,听到她喊他,才从房中走出去。   傅杳杳挽着袖子站在长椅旁边,旁边的案桌上摆了一碗暗紫色的染膏,百里貅心中有个不妙的猜想,果然,她把他拉到长椅躺下,兴奋地说:“我帮你染发吧!”   百里貅眼皮一跳:“你要把我的头发染成……这个颜色?”   傅杳杳:“很好看吧!”   百里貅:“……”   傅杳杳:“紫发多酷啊!我和那家老板说好了,他还会帮我从花瓣里提取别的颜色,以后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来一遍怎么样?”   百里貅屈指按住眉心:“不怎么样。”   傅杳杳半天没说话,百里貅偏头去看,她果然噘着嘴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他叹了声气,闭眼躺平:“随你吧。”   傅杳杳一秒变脸:“好耶!”   白发从长椅上倾斜而下,染上落日的余晖,透出金色的光。百里貅闭着眼,神识却可以看见她笑意分明地捧起他的白发,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染上一抹紫色。   庭院中很安静,只有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秋日的夕阳笼罩下来,像温水一般的凉。   他的神识可以无限制的扩散出去,看到这城池中的千家万户,袅袅炊烟。每一户都有各自的热闹,都在为生计奔波忙碌,这一幕幕烟火红尘,最后汇聚成她喜欢的人间。   神识扩散百里之远,看遍凡尘繁扰,然后汇聚在这方小小庭院,汇聚在她一人身上。   她眼中眸光晶亮,神情认真到近乎严肃,微绷着唇,试图将每一根白发都染上色。头发太多,不太好操作,她捧着白发苦恼一会儿,又孜孜不倦地尝试起来。   百里貅就在这一刻,突然也有些喜欢这人间了。    第76章   夜幕降临, 傅杳杳拥有了一个紫发貅貅。   搁在不好看的人身上是艳俗,搁在好看的人身上就是脱俗!这谁忍得住?反正傅杳杳忍不住,于是又是一个激烈的夜晚。百里貅突然觉得, 如果这些奇奇怪怪的发色能让她每晚都这么主动, 那他都染一染也不是不行。   很少有修仙之人常居人间,因为人间灵气稀薄,有碍修行。但傅杳杳作为新晋的修仙人士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因为双修也可以增加修为。   拥有一个定期就得散修为的大佬道侣,傅杳杳光捡百里貅不要的修为都能直接进阶为仙门顶层人物。但她深知拔苗助长的道理,还是打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修炼, 每夜尝尝双修的甜头就行了。   百里貅在府中造了一座藏书楼,比当初九华仙宫的藏书楼还要高大。就坐落于东南隅, 高耸入云,楼起之日引来了满城围观, 都在惊叹仙人奇观。   他当初搬空了九华派的藏书楼,又得了解海蓝夫人的珍藏,加上这些年各处所得,倒是把这座藏书楼装得满满当当。   傅杳杳是有一点勤奋劲在身上的, 每日不管玩得多野, 总会留出固定的时间按时去藏书楼看书练习。应试教育下教出来的好学生,背书是有一套的, 就算不能熟练掌握, 也必须牢记背熟!   百里貅每日躺在藏书楼靠窗的摇摇椅上, 看她在那闭着眼睛埋头苦背, 头疼地抵住眉心, 觉得还是得抓个老师回来给她讲课。   当初九华仙宫上那个老头就不错, 就是不知如今还活着没。   傅杳杳也觉得这样死记硬背下去不是办法,某天突发奇想:“要不我去加入清渺派吧!就可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行啦!”   那个连长老都只有元婴修为的小门派。   百里貅虽看不上眼,但也没有阻止,无论哪座仙门在他看来都大差不差,“你想去便去。”   傅杳杳倒是很激动。毕竟当年她就是得清渺派弟子相救才活了下来,又在清渺山上生活了五年,她与仙门最初的缘分就是同清渺派结下的。如今拥有灵根,合该圆上这段缘分。   于是第二日用过早饭,百里貅便带着傅杳杳去拜山。   仙门开山收徒的日期早就过了,但傅杳杳并不算去拜师。以她如今的金丹后期修为,加上强悍的“背景”,主动加入清渺派这种小仙门,谋个小长老的职位绰绰有余。   去之前,傅杳杳交代大魔头:“我们低调一点出场,不要吓到山中弟子。”   就算百里貅如今收性隐世,娶妻成亲,可他依旧是世人心中那个搅起三界腥风血雨的大魔头,就连常与他接触的姜疏每次见面都还是有些怵,何况其他仙门弟子。   但大魔头生来不懂何为低调。   照他之前的想法,带着傅杳杳直接去见清渺派掌门就行。但她要求低调嘛,百里貅就打消着了这个想法,略一沉吟,搂着她缩地成寸,几息之间,出现在清渺派弟子晨起修炼的小广场上。   然后吓趴一众小弟子。   认出这个紫发黑袍的男子就是大魔头百里貅后,差点连护山大钟都敲响了。好在南忱及时出现制止了这场骚乱,安抚好师弟师妹们,听闻傅杳杳的来意,将他们带去了长老堂。   清渺派七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惴惴不安地看向坐在首位慢慢品茶的大魔头。   他们七个加起来还不够魔头塞牙缝的。   傅杳杳当年是跟师兄师姐们一起生活的,和南忱那一辈的接触更多,和这七位长老并无交集。南忱因为杳杳师妹这层关系对百里貅倒还不算惧怕,但长老们没有这层关系,反而更害怕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头。   傅杳杳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七位长老面面相觑,最后又齐刷刷转头看向大魔头。   百里貅喝了一口茶,把茶杯往桌面一顿,有些不耐烦:“看我做什么?回答她。”   为首长老立刻道:“当然可以!这位小友愿以金丹境加入我派,自然是热烈欢迎的!小友可还有什么要求?若你想要长老之位,清渺还有四座山头,随你挑选!”   傅杳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和南忱师兄他们一起修炼就可以了。”   南忱在一旁有些惊喜道:“若是如此,杳杳师妹今年便可以代表我清渺去参加仙试了。以杳杳师妹的修为,在仙试上定能大放异彩!”   他们清渺派,往年仙试都是去打酱油的。若是有清渺弟子能在仙试上扬名,改年开山收徒一定能收到更多有灵根有天赋的弟子。   七位长老顿时为之一振,之前还被大魔头吓得愁云惨淡,现在脸上终于浮上喜色:“若是如此,自然最好!青氐域最后一年的仙试选拔还有七日便要开始,事不宜迟,小友若已意决,现在便拜门吧!”   于是验过灵根,滴过山石,傅杳杳正式成为清渺派的弟子。   长老们又马不停蹄把她的资料提交给青氐域负责仙试的仙门,通过之后,傅杳杳就成为了整个清渺派唯一参加仙试的弟子。   突然被委以重任的傅杳杳:救命!我只是个纸上谈兵的金丹境!   百里貅在旁边淡淡道:“怕什么,到时候有我在,谁也赢不了你。”   傅杳杳抓狂:“不行!怎么能作弊呢!”她急得原地打转:“我甚至连法器都没有!我的青骨伞和那具身体一起毁了!听说剑修比较厉害,我也背了几本剑谱,现在改练剑还来得及吗?”   百里貅:“……”他给渡寒江下命令:“七日之内,再炼一把青骨伞。”   渡寒江:“???”   魔尊这是打算逼死他啊!   傅杳杳得知整个劈天谷已经开始没日没夜地替她炼伞,总算没那么焦虑了。她打算临时抱佛脚,利用这七天时间好好和山中师兄师姐们切磋一下,提高自己随机应变施法衔接的能力。   结果以南忱为首的师兄师姐们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那么多天阶功法不是白背的,就算她反应迟钝,也能靠巨大的修为差和功法压制弥补回来。加上有百里貅平时指点,她的术法往往带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很有点门道。   南忱输给她也高兴,兴高采烈道:“今年晏长舟不参加仙试,杳杳师妹夺冠的几率很大啊!”   傅杳杳:“不要毒奶我!”   得知她要参加仙试,姜疏也很激动:“希望到时候我们有机会在仙试台上切磋!”   傅杳杳:想哭,不说。   再怎么考前焦虑,青氐域的仙试选拔也如期到来了。唯一让她欣慰的是,渡寒江和老谷主总算赶在最后一日送来了新炼制的青骨伞。而且他们还加以改进,说是可以放暗器,杀人于无形,保证傅杳杳可以在仙试台上杀光仙门的希望!   渡寒江:“就是伞柄上那个莲花的图案,看到没,只要按一下就可以发射剧毒暗器,记住了吗?”   傅杳杳:记住了!绝对不往那按!   今年青氐域的仙试选拔在七星剑派举办,晏长舟因为闯登仙境修为大增,虽然年龄符合,但早已不是小辈能比拟的,再来参赛未免太过欺负人。   但七星剑派其他弟子仍是夺冠热门,傅杳杳看见好几个熟悉面孔。因为站在她身后的百里貅,熟人们也不敢过来打招呼,只远远朝她点头示意。   承擎剑尊假装没看见杵在那令全场瑟瑟发抖的大魔头,宣布:“抽到相同符号的弟子各自为战,胜出者再战,决出前三,代表青氐域参赛。”   傅杳杳吞了下口水,感觉自己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回头问百里貅:“要不你帮我抽吧?我手气一向很霉。”   百里貅有点好笑,轻轻推了她一把:“无论抽到谁,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像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傅杳杳走到抽签石前,伸手按在玉石之上,再抬手时,掌心便印上一个符号。带着符号去一旁登记,发现和她抽中相同符号的弟子正是七星剑派的剑修,晏长舟的师弟。   傅杳杳有点慌,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百里貅。   他就随意站在那里,周围空出一大片,山中的风掠过他的衣袍紫发,他神色平静,看见她回望过来,眉眼露出浅淡的笑意,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两个字。   傅杳杳认出嘴型,他说:“去吧。”   他就在那里,无论她何时回望,他都在她视线里。   傅杳杳突然就不紧张了。   相比她而言,她的竞争对手更慌,哭唧唧拉着承擎剑尊的衣角:“师父!你看到她手中那件法器没?看着好恐怖啊!徒儿好怕啊!”   承擎剑尊踹了他一脚:“输人不输阵!叫你晏师兄听到这话又要罚你!滚去比试!”   小剑修哭唧唧去了,最后又哭唧唧回来了:“呜呜呜师父,徒儿果然不是她的对手,她出招好生诡异,徒儿完全猜不透她的套路。”   承擎剑尊:“……罢了,输给百里貅的道侣,也不丢人。”   于是傅杳杳成了青氐域仙试第一名,将要代表青氐域在一月之后参加整个修仙界三年一次的仙试大会,成为继晏长舟之后青氐域第二个夺冠热门。   傅杳杳:我怎么就第一了?!   虽然只是青氐域的期末考试,但前三名还是有小奖励。虽然赢来的这个小法宝对于如今坐拥宝库的傅杳杳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她还是很激动,捧着法宝扑进百里貅怀里,美滋滋地举给他看:“我赢来的!送给你!”   百里貅挑眉:“送给我?”   傅杳杳突然豪情壮志:“嗯!仙试大会我也要拿第一名,把赢来的法宝送给你!”   百里貅笑着亲了亲她额头:“好,我等着。”    第77章   常年默默无闻查无此门的清渺派成了青氐域的焦点。决心要拿仙试第一的傅杳杳不焦虑了, 也不慌张了,利用最后一月时间闭关专研,势要攻克她施法衔接不顺畅的缺点。   并严肃告诫百里貅:“这一个月都不能双修, 不然跟作弊有什么区别?你走远些, 莫要打扰我修行。”   百里貅:“……”   真是气得人咬牙切齿。   好在一个月并不算长。   傅杳杳出关的时候容光焕发,眼神比往常更加明亮。以前她用着别人的身体,无论修为还是术法都觉得不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所以对修士这个身份也没有太大认同感。   如今终于打破这道壁障,切切实实有了修行之心,于修行一道也真正有了自己的领悟。   这一届仙试大会的举办地点是各大仙门抽签决定的,自从九华仙宫没落后, 再无仙门之首,所以大家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公平抽签, 非常和睦。   南柳域的逍遥宫抽到了主办方的资格,逍遥宫主既高兴, 又忧愁。   高兴的是天下修士齐聚逍遥宫,非常有面儿,逍遥宫将来名气也会更响。忧愁的是,听说大魔头百里貅的道侣入选了这次的仙试,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们又要跟大魔头碰面了。   逍遥宫主想起当年百里貅大闹九华仙试的场面就瑟瑟发抖,那一日万道雷电倾覆劈落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当时的九华仙宫那么牛都被劈成那副模样, 她这小小的逍遥宫, 万一惹怒这阴晴不定的魔头, 可如何是好啊!   她愁得都多长了两条皱纹!   好在有七星剑派的承擎剑尊安慰她:“前不久青氐域仙试时百里貅也曾来我门中, 我观他对道侣宠幸有加, 只需忽视他的存在,定然无事发生。”   为了稳定其他弟子的状态,这个消息仙门也没打算隐瞒,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总比当场被惊吓到要好。   然而尽管有所准备,仙试当天看到突然出现的大魔头时,整座广场依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百里貅跟没事人一样,慢悠悠走到各大仙门领袖观赛的观仙台上。他一个眼神,靠边那修士就灰溜溜逃了,把座位给他让了出来。百里貅一撩衣摆,悠然自得地坐了下去。   几大领袖目瞪口呆。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只要无视他他就不会找事吗?   承擎剑尊沉住气问:“不知魔尊来此想做什么?”   百里貅:“这里视线最好。”   众人:“……”   淦!   他们做不到忽视大魔头的存在,百里貅倒是把这些仙门领袖都当隐形人了。他的目光只在傅杳杳一人身上,看见她遥遥回望,远远朝她笑了笑。   傅杳杳像受到鼓励,振奋地握了握拳头。   一旁的姜疏兴奋地窜过来,握住她的手:“盘神保佑我们一会儿抽签避开!最好决赛再见!”   傅杳杳说:“那你惨了。”   姜疏:“?”   傅杳杳:“你要被我按在地上摩擦了。”   姜疏:“我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在地上摩擦的滋味。”   两人打闹一会儿,也算缓解了比试前的紧张情绪。很快,仙试台上的传天钟被敲响,仙试大会正式开始。这些仙门的新鲜血液在经过短暂的骚乱后重振旗鼓,气势勃发地登上了高台。   他们坚守着仙门的初心与信仰,势要以己之力开辟崭新的世间。   观仙台上的几位仙门领袖起先还担心百里貅会有异动,时不时紧张又防备地看他两眼,后来发现他毫无插手的迹象,一直闭目养神,只有在他的那位道侣上场时才会睁眼,便慢慢放下心来。   比试一直从清晨打到傍晚,将最后一名对手击退后,傅杳杳竟然没有很意外。   毕竟她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能拿魁首。   其实她的金丹修为在所有参试弟子中已算顶尖,加之天阶功法和青骨伞的加成,横扫年轻一辈完全不是问题。闭关这一个月对术法融会贯通,施展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比试的时候简直越打越熟练,岂能不赢。   清渺派的弟子已经开始在台下欢呼,几位仙门领袖下意识都看向一旁的大魔头。   发现他嘴角噙笑,神色平静又温柔,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叹息。罢了,虽是魔头的道侣,却也是他们仙门的弟子,有这个小姑娘在,也算仙门对魔头有了细弱的牵制,不必再提心吊胆。   双赢!这叫双赢!   逍遥宫主起身,宣布清渺派傅杳杳获胜,送上魁首奖品。   大约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一届仙试大会的奖品竟和三百年前穆音那一届的奖品一样,也是一枚金玲法宝。傅杳杳伸手接过的一瞬,好像看见穆音站在她面前朝她挥手。   她也戴着那枚金玲,眉眼含笑,神色温柔。   斜阳穿过她的身躯,泛起金色的光芒,傅杳杳抬手将那枚金玲戴在发间,朝她笑了笑。   而后金光流尽,世间一切恩怨随之而散。    第78章   拥有冗长的生命后, 对时间就不太有概念了。   傅杳杳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缓慢又很快乐。三界之大,光是修仙界就有二十八方仙域,还有很多好玩好看的地方她都没去过。和百里貅在人间做了三年的寻常夫妻后, 傅杳杳就闲不住了, 两人拾掇拾掇,踏上游山玩水的旅途。   傅杳杳将其称之为迟来的蜜月旅行。   蜜月第一站先回魔界。   魔殿还是曾经的模样,蓝天白云, 阳光灿烂,殿中花团锦簇,处处茂盛。她并不知道,当初在她离开后这里变作了一方焦土死地。在百里貅寻找她的那些年, 才又一点一点还原如初。   如今再上街,街上已经偶尔能看见顶着妖兽特征的妖人, 虽然都是有自保能力的强大妖人,但他们终究是走出了北域, 迈出了改变妖人处境的第一步。   磐伏也偶尔会带着一群小妖人出来逛逛,采买物资,让他们提前感受外面的世界。魔修现在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虽然贩卖妖人的交易依旧不死心地在暗中交易, 但就像老鼠一样, 这世间的种种罪恶并不能完全消失。只要今后能达到人人喊打的效果,对于妖人而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杳杳在四方城威风凛凛地逍遥了两天, 又想出一个新主意:“你把你的妖兽特征露出来去街上走一走, 做个表率!这样大家就更忌惮啦!”   她说得一本正经, 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他头顶上瞄, 百里貅一眼就看穿她打得什么主意。   “不行。”   不就是她自己想看他的妖耳吗?   然而傅杳杳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吗?拘灵阵还给她定性为世上最坚韧的灵魂呢, 既是最坚韧的灵魂, 就绝对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缠了百里貅整整三日,他终于头疼地败下阵来。   “就半炷香。”他冷着脸:“再没有下次了。”   傅杳杳:“嗯嗯嗯!”   于是这一日,四方城的魔修们震惊地看着他们杀人如麻的魔尊大人顶着一双妖耳面无表情地从街头走到了街尾。虽然魔尊的妖人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头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妖兽特征,还是带给了他们不小的震撼。   但是魔尊大人这副模样的杀气也太重了吧!刚才他们就瞄了一眼妖耳的位置,直接就被死亡视线锁定,差点要命了啊喂!   浓烈的杀气从街头扫荡到街尾,只有傅杳杳一个人没感觉到,美滋滋欣赏了一路。   就是晚上被折腾得有点惨,为她这点小癖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她这个办法是有用的,自那日之后,街上露面的妖人便越来越多了。磐伏听说百里貅为此做出的“牺牲”,特地送了北域特产来道谢。   于是傅杳杳在魔殿也拥有了好多可以发光的蘑菇。日落月升,到了晚上,宫殿被微微发光的月下铃晕染出几分旖旎意味。那犹如橡皮泥一般的蘑菇表面撑着一双手印,在月夜下晃动着身躯。   魔界的老朋友多,小妖人们和劈天谷的老谷主都太热情了,傅杳杳在魔界逗留的时间便长了点。转道修仙界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了,离开前她在黑市买了张二十八方仙域的地图,认认真真规划了一番游玩路线。   结果按照地图所说到那地儿一看,根本就不是什么雪景圣地,分明只有一片快被太阳烤化了的焦土!   可恶!竟然敢卖假地图忽悠她,马上传信熊青青让他去把这黑心小贩抓起来!   百里貅看她被气得脑门冒汗,忍住笑问:“不然抽签?”   傅杳杳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将二十八方仙域的名字写在小纸条上,抓到哪里就去哪里。这种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的旅游方式倒是有种开盲盒的惊喜感,给这段旅途增加了不少趣味刺激。   有一次她连续三次抽中蓬莱仙岛,于是解海蓝眼睁睁看着他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都给他整无语了:“怎么?把我这当菜市场呢?”   漫长的时间便这么一日一日地溜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骑在仙鲸背上正飘在海中心看日落的傅杳杳突然有点严肃地转头问身后的百里貅:“你以前……是不是受过某种不好明说的伤啊?”   百里貅:“?”   每当她问出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接下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傅杳杳眼神古怪地瞄向他身下某个位置。   百里貅:“……”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要不是在海上,现在就要把她就地正法。   傅杳杳察觉到他冒火的视线,赶紧回过去身去亲他两口,先把人哄住了,才又气人地问:“不然为什么这一两百年,我一直没有身孕呢?”   一天不落,硬是没怀,肯定是你那地方出问题了吧!   百里貅沉默好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长气,才慢慢说:“灵气可以阻挡灵体受孕,你不知道吗?”   傅杳杳:“嚯!”   修仙世界的避孕方式竟然这么高级!   日落渐渐没过海面,天色暗下来,蓝色海面连接着橙紫色的天际,出现一种渐变的渲染色彩。百里貅把她往怀里抱了抱:“你想要孩子吗?”   傅杳杳想起前段时间在人间某座城池看到的那对放风筝的母女,心中莫名激动了一下:“想啊!我们的孩子肯定长得很可爱吧?啊!会不会跟你一样,还有一双妖耳!想想心都要化了!”   百里貅:“……”   对妖耳的执念就这么深吗?   他抱着她飘到半空中,仙鲸长鸣一声没入海底。脚下是茫茫大海,他如履平地,黑色衣摆被海风掠在身后,傅杳杳听到他说:“你想要,那我们便要。”   傅杳杳搂着他脖子,仰头亲了亲他下颌:“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也想过一家三口柴米油盐的日子。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夫君啦,以后也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爹爹。”   百里貅低头回亲她的眼睛:“嗯,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好好去爱。”   说怀就怀,修仙人士怀孕比凡人简单轻松得多。   没有孕吐,没有妊娠反应,要不是腹部日渐隆起,她都感觉自己怀孕了。体内的那个小生命乖乖地漂浮在灵力之间,被灵气蕴养着,她甚至可以通过神识查看她每一日的变化。   没错,是个女孩。   傅杳杳给她取名百里小杳。   虽然修仙人士没有流产的危险,但因为百里小杳的到来,他们持续百年的蜜月之行还是告一段落,傅杳杳回到人间安心养胎。白水城里的凡人们早已换了几波,穆宅成了城中历史最悠久的府邸。因为有傀儡打理,依旧风雅如初。   得知她有了身孕,如今已是破星宗掌门的姜疏送来了不少补身体的天材地宝。穆卓义得知自己要当太姥爷了,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觉。   傅杳杳每日都要用神识去看一看百里小杳的变化。   看她渐渐长出五官,又渐渐有了四肢,长开小手指胡乱挥动,萌得她心肝乱颤。分娩的最后一个月,她长出了一双妖耳。   千盼万盼终于得偿所愿的傅杳杳尖叫着扑进百里貅怀里:“她长耳朵了!她终于长耳朵了!”   这么多年了,百里貅还是不能理解她这个奇怪的癖好。   最后一个月,傅杳杳几乎是掰着指头数着日子过的。终于到临盆这一日,分娩也没有任何痛苦,好像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百里小杳就出生了。   可以说是真正的无痛生子了。   怀里的小婴儿红彤彤软糯糯的,浓密的黑发间耸耷着一双粉红透明的妖耳,傅杳杳只看了一眼,简直就要被萌晕过去。   百里小杳被灵气蕴养生长,加之有半个妖人血脉,一出生就已是炼气境,小手捏成拳头在空中挥得虎虎生威,百里貅有些僵硬地接过小小的女儿抱在怀里,父女俩视线相对,百里小杳咯咯直笑。   她突然伸出软绵绵的小拳头去蹭他的脸。   百里貅一瞬间心似汪洋。   既是在人间出生,人间的成长仪式便不能少。傅杳杳给女儿办了个满月宴,又在她周岁礼的时候搞了个抓周宴。   案桌上摆满了各种修仙界的法宝,有姜疏赞助的剑修的剑,有悬壶宗医修赞助的银针,有渡寒江赞助的炼器大师的工具,也有傅杳杳准备的各种算盘毛笔之类。   一群人围着案桌站,炯炯有神地盯着在桌上爬来爬去的百里小杳。   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姜疏忍不住说:“小杳!拿那把剑!快!”   百里小杳歪头看看她,果然朝那把剑爬过去。   傅杳杳心说,剑修么,也不是不行。   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后面腾空而降,落在了案桌上面。百里小杳眼神发光,张牙舞爪地扑到毛茸茸身上,罐罐叼住她衣服后领,身形变大一些,跳下案桌掉头就跑。   傅杳杳气得跳脚:“罐罐!我再说一次!她不是你的崽!!!你给我放下来!!!”    第79章   周岁宴之后, 百里小杳就能咿咿呀呀地说话了。   但她说话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有时候说完一个字,摆弄两下手里的玩具, 过几秒, 才又不急不忙地吐出下一个字,傅杳杳深深觉得这娃能逼死急性子。   虽然仗着血脉优势刚出生就成为了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炼气期,但当娘亲的总归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凡人心, 总不由自主地为女儿的发育程度感到担忧。   百里貅的烦恼却不在此。毕竟他小时候连话都不会说呢。   他的烦恼在于,百里小杳长大点后,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从哪学来一个坏毛病, 从一个睡觉乖巧的好宝宝硬生生变成了睡渣。一到睡觉时间就开始闹人,这种闹人的方式也只有一种——要他这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大魔头爹爹唱歌哄睡。   想他堂堂魔尊, 纵横魔界仙界凡人界多年,所遇皆无敌手,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给自己生出了一个克星。他冷着一张脸盯着这个堪满一岁的崽,默默告诫自己,亲生的,不能揍。   百里小杳却完全没有体会她爹的一番苦心, 无师自通地一个战术后仰, 准备摆出熊孩子撒泼的姿势。已经累积出经验的百里貅黑着脸扶着她的脑袋瓜,百里小杳顺势往床上一躺, 左右打起了滚。   头上绑着蝴蝶结的两个小揪揪很快就和那双妖耳一起耸耷下来, 滚了半天, 偷偷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爹爹, 发现这招对他没用, 默默叹了一声气, 又慢腾腾爬坐起来,盘着腿努力用肉肉的小短手托住下巴,改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盯着百里貅,好像在控诉他的恶行。   傅杳杳在旁边快笑死了:“你就给她唱一句吧。”   百里貅绷着脸:“不可能。”   他这辈子就没开过这种口!绝不可能!   偏生百里小杳固执的性格和他如出一辙,他不唱,她还真就不睡。父女俩硬生生大眼瞪小眼瞪到了天明。   傅杳杳打着哈欠醒来看到这一幕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虽说都是修士,并不用睡觉,但她一向是把百里小杳当凡人小孩来养,哪有一岁多大的幼崽熬通宵的!先是瞪了百里貅一眼,又把肉乎乎白嫩嫩的小糯米团子抱到怀里,哄她:“爹爹不会唱歌,娘亲给你唱好不好呀?”   百里小杳蹭蹭娘亲香喷喷的颈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可、我、就、想、听、爹、爹、唱。”   旁边的百里貅冷笑一声:“那你就想着吧。”   百里小杳嘴巴一撇,眼看马上就要哭了。   百里貅:“哭也不给你唱。”   百里小杳:“哇——!”   傅杳杳:“百里貅!!!”   愉快的一天从鸡飞狗跳开始。   然而连续三天之后,百里貅还是妥协了。   没有办法,因为傅杳杳说她也想听。   夜色降临,面对一大一小期盼的星星眼,堂堂魔尊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起伏的内心,终于慢慢哼起了人间的歌谣。他的调子很轻,也很低,像月夜低语,很快就把三天没合眼的百里小杳哄睡过去。   百里貅看见她睡着,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又看了眼旁边依旧精神抖擞的傅杳杳,轻手轻脚躺过去搂住她:“还听吗?”   傅杳杳抵在他胸口闷笑:“不是不想唱?”   百里貅:“你想听我就唱。”   傅杳杳抬起头亲了亲他唇角:“今后还有得听呢。”   百里貅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还好小孩子的兴趣总是变得很快,百里小杳对于唱歌哄睡这件事并没有执着很久,傅杳杳送她去城中的学堂上学之后,她的注意力就都被学堂里的人和事吸引走了。   白水城中的凡人换了好几波,如今知道穆宅住的是一对仙长的人已经很少。傅杳杳施法隐去了百里小杳头上的妖耳,她便和凡人小孩无异,每日高高兴兴地按时上下学。   百里貅偶尔会去接她。   还没他膝盖高的小糯米团子,梳着两个小揪揪,扎着蝴蝶发带,穿一身和傅杳杳衣裙颜色相同的天青色小裙子,走路一蹦一跳的,看到他时喜欢歪着头用双手捂着嘴笑,笑起来,眼睛和月牙儿一样。   她不闹着要听他唱歌时,还是很可爱的。   这一日,百里貅又来接女儿放学,百里小杳看见他时却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眼圈儿有点红,噘着嘴,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   百里貅险些没控制住满身的杀气。   但周围温度骤降,所有人还是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神魂的威压,纷纷惊慌逃离。他一步一步走到百里小杳身前,蹲下身,硕大的手掌缓缓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发揪,一字一顿:“谁欺负了你?”   百里小杳吸了吸鼻子,小声问:“爹爹,你是大魔头吗?”   百里貅眯眼:“谁说的?”   百里小杳认真地同他复述:“今日先生讲人间史,讲到几百年前,有一位坏蛋大魔头攻打人间,凡人被迫背井离乡,举家迁移南星域。书中那个大魔头和爹爹的名字一样。”   百里貅:“……”   靠!还真是他做的。   百里貅突然在女儿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他不想对女儿撒谎,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坏蛋,于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傅杳杳,一把抱起百里小杳:“回去问你娘亲,她会告诉你。”   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家中来了不速之客。   是七星剑派的承擎剑尊以及其他几位仙门领袖。   傅杳杳泡了茶端上来,见他抱着女儿回来,伸手接过百里小杳,“仙长们有事相求。”   真难得。   虽说这几百年间大家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他毕竟是魔界的魔尊,和仙门依旧是对立阵营。这些仙门领袖居然有一日会求到他头上来?   百里貅面无表情在首位坐下:“何事?”   几位仙长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承擎剑尊厚着脸皮开口:“实不相瞒,这次前来,是想求魔尊出手相助,镇压幻血荆一只妖魔。”   他开门见山,三言两语讲清了来意。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魔界的各种负面情绪成了魔修的修炼之气,而凡人和仙门中人的各种负面情绪便被天道秩序引渡到了一个名为幻血荆的地方。   幻血荆是天然的镇压之地,镇世间一切由心而生的妖魔邪祟,千万年没出过差池。然而前不久,幻血荆的封印突然裂了一道口子,仙门之人前去修补时发现里面出现了一只十分强大的妖魔,正在吞噬幻血荆里所有的邪魔。   一旦它完成吞噬,定然会破界而出,为祸苍生。仙门本该在它完成吞噬前将其消灭,然而幻血荆里魔气四溢,是天然的镇压之地,也是天然的邪魔之境。修仙之人一旦入内,灵气受阻,修为大减,不仅会遭受魔气噬体,也全然不是那只妖魔的对手。   仙门已经进去许多波人了,前不久晏长舟也进了幻血荆,然而直到今日还无一丝消息。   逼不得已,只能来求这个仙门的死对头。   说完之后,几位仙长看了看大魔头的神色。很好,一贯的面无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就算有傅杳杳这个因素在,他们其实也不确定大魔头一定会出手相助。   几人等了半天,承擎剑尊干咳一声,又道:“如若魔尊愿意出手相助,有任何要求……”   “爹爹愿意!”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众人齐刷刷看去,被傅杳杳抱在怀里的小女娃一脸严肃,“我爹爹以前虽然是个大魔头坏蛋,但他现在想当个好人!”   百里貅:“?”   傅杳杳:“?”   百里小杳:“娘亲,把我放下来,”她怪有主张的,傅杳杳失笑,俯身将她放到地上。   小豆丁一小跑到百里貅身前,握住他的手指,仰着脑袋认真道:“爹爹,书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算你以前做过很多坏事,也还是我最喜欢的爹爹。先生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根天秤,爹爹心中的天秤如今是坏的那一边更重,只要我们将功补过,总有一天好的一边会压过另一头。”   百里貅嘴角抽了一下:“……我没有做过很多坏事。”   百里小杳:“君子擅省,爹爹别怕!小杳永远支持爹爹!”   百里貅面无表情:“好了别说了,我愿意。”   傅杳杳快被这一幕笑岔气了。   于是大魔头跟着几位仙长走了,本以为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傍晚走的,晚上傅杳杳刚把百里小杳哄睡他就回来了。   傅杳杳都惊呆了:“这么快?!”   百里貅冷笑:“区区祟魔。”   他不担心幻血荆的魔气压制,又有三千孽气在身,进去之后直奔祟魔老巢,找到它之后二话不说一顿毒打,用孽气把它炸成了渣渣,还顺手把幻血荆里的魔气清理了一遍。   幻血荆就相当于一个气球,里面装的邪气越多,球体就越容易爆裂。如今被他一清,气球顿时憋了下去,估计每个几千年时间是鼓不起来了。   呵,一个靠吞噬同类的垃圾祟魔,也敢自称魔王。   有他在,这世上就别想再有第二个魔王!   百里貅回来前已经洗去了满身血污腥气,只留下同屋外白梅一样的淡淡冷香。他看了眼熟睡中的女儿,俯身抱起傅杳杳朝外走去:“我没要仙门的报酬,你替他们给。”   傅杳杳脸颊有些发烫,明知故问:“怎么给?”   屋外一片清月。   他踏出房门,她身上的纱裙便一件一件飘落在地。结界覆下,隔绝了夜色,也隔绝了夜色下的春光旖旎。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