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给妖祟王爷献祭   作者:隔江人在   文案:   水眉为世子爷外室,独得千般宠爱,羡煞旁人。   但直到她死才知道,自己是王府郡主,世子爷叫他心上人顶替了水眉身份,两个人结为鸾俦后,水眉再无用处,被活活打死。   三年后,那个平南定北战功赫赫,却因为天生白发异眸而被天下视作妖祟的王爷莫名疯了,他屠尽世子一家为水眉报仇,最后万箭穿心而亡。   冤魂不散的水眉看见,那妖祟死时,手里紧紧捏着她的紫玉簪。   再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梨园。   第一件事,就是去寻那妖祟。   大雪夜,她站定囚宫前,那人白发肮脏蓬头垢面,双目被缚赤足而卧,衣裳破旧血迹经年,盘中馒头发霉,冷羹酸臭,整个人乞丐不如。   “疯了三年了,记忆全无,唯好杀人,您还要主动献祭去送命吗?”   她低眉道:“要。”   *   荣凤卿峥嵘多年功高震主,却因生的白发紫眸,被神棍污蔑为妖祟,囚禁多年无人来问。   直到那个冬夜,有少女如雪花轻盈,落入这寂寥殿宇。   她替他三更熬粥五更煨汤,替他洗净身上经年尘垢,替他挑灯做鞋缝衣,替他挡去外界污言秽语,替他扎花灯编小铜如意,替他替他擦净蒙尘残锷的宝剑。   他冷眼看她徒劳的热心,无甚波动。   直到她搀着他冲破枷锁那一霎时,他才知道,她是他的神。   以血点绛唇,渡你渡天下。   1v1,双洁,互相救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眉 ┃ 配角:荣凤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然后她母仪天下了   立意:唯爱与救赎,可冲破人间所有阴翳 第1章 前世·吉日良辰 宜杖杀   今日,乃是汝南世子顾廷大喜的日子。   水眉对着镜子细细的描眉,恍惚听不见外面的鞭炮声,昨日降了瑞雪,今晨十里红妆,外面该是红装素裹一片美好,大街小巷人声鼎沸,人们踏雪跟着迎亲队伍,都来围观着盛世大婚。而她待在落梅苑八年了,未曾踏出苑门一步,她甚至忘记了走在雪里是什么感觉。   描眉已毕,她正要放下黛眉膏,丫鬟敲门,闷声道:“顾小二爷来了。”   顾小二爷是顾廷的表侄顾寔,平日和顾廷混的近,顾廷经常带他来落梅苑饮酒,他最瞧不起水眉,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的满脸不待见她。明着暗着的骂她不知廉耻,甘为玩物。一来二去的,也许是顾廷发现了他对水眉的不满,也就不许他来了。可他偏偏喜欢损水眉,总是找机会来骂两句。   他骂的不错,谁叫水眉是顾廷的外室,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刚刚放下黛眉膏,就闻得脚步匆匆,有人踏雪而来,敷衍的敲了三下门后,不容分说的推开了,带进来刺骨寒风。   水眉低眉顺眼的行礼,喊一声“小二爷”,还没喊完,他冷笑一声,打量着水眉芙蓉秀面远山眉黛道:   “这远山眉描的真不错,我表叔还怕你今日寻不自在,找我来看着你,我看你照样描眉画眼,美滋滋的穿新衣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伤心?亏他还担心你,我就说你这种,别人给了金银珠宝就心甘情愿跟着,也不管礼义廉耻的女人怎么可能伤心!他还不信,真该叫他来看看你这样子。”   水眉缓缓站起身子:“小二爷骂够了吗?骂够了就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顾寔剑眉一拧,白皙的脸庞上一阵泛红,嗤笑一声:“几日不见你还油嘴滑舌起来了?敢情平日你在我表叔面前千种温顺万般柔情,都是装的?今儿本性显露了!”   这个顾寔实在聒噪且气人,水眉转过明檀木十二屏风,冷声道:“我要更衣了,小二爷自重。”   顾寔脸上更红,他一跺脚出了门带上门,靠在墙面继续骂骂咧咧:“不知羞耻,外男来了还换衣裳…”   水眉恍若未闻,自顾自换上了一件朴素的淡银撒花袄,系上渐染月华裙,挽一个抛家髻插一只紫玉簪,有些单薄的身子遇了寒风,直打寒颤。   这是她刚刚出戏班的时候,顾廷随便给她买的一身衣裳,后来他强逼着水眉做了他外室,给她办置许多锦绣衣裳,这一身也就弃置箱底,再没穿过了。   她推门看天色,顾寔上下打量她皱眉:“你怎么…换上这个衣裳?给我表叔看提醒他莫忘旧情?你可歇歇吧,他这几日不可能到这儿来,娶的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佳偶天成,早把你忘九霄云外了…”   水眉不理他,抬脚要迈出房门,顾寔忽然拦住她道:“上哪里去!”   “几年未曾出府了,今日我想去看看雪。”她轻描淡写道,眼里无喜无悲,她没有涂脂抹粉,一点唇也是常年不见血色。却越发突出她五官本来的秀色清丽,没有颜色便是绝色,她生的极美,顾寔是知道的。   “不成,今日你千万你别出去,别碰上了王府的人,你九条小命都不够折腾的。”顾寔强硬道。   “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何必管我。要管也轮不到你。”水眉今日是真的想出门看看了。   顾寔眯起眼睛,语气强硬起来,一把截住她手腕紧紧攥着:“不管怎样,今日你不能出府。”   水眉心里忽的明了了,低声道:“是世子爷吩咐的?”   顾寔一愣,叹口气,手还是紧紧攥着水眉手腕不放。   水眉无奈何的甩开他手:“水眉知道了,小二爷自重,请回吧…”   说着进去关了房门,顾寔在门口徘徊许久,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唤他回去接待宴席,他看着紧闭的房间,还是扭头离开了。他怀里揣着个碧玉簪子,在无人处拿出来看,似乎极为纠结。   有丫鬟翠袖捧着早膳从旁边悄然进来,她一眼认出来这个碧玉簪是眼下流行的定情信物,想着她暧昧的朝顾寔一笑:“哟,小二爷。”   顾寔一惊,把簪子一收,冷着脸走了。   翠袖进去伺候水眉用膳,笑道:“世子爷对姑娘真是一片真心,还派小二爷来探望姑娘呢。”   水眉端起一碗五谷粥,轻轻吹散那热气,笑道:“你懂什么?小二爷哪里是得了世子爷命来的,他不过红了眼来拿我撒气罢了。”   “哎,此话怎讲?”翠袖好奇的凑到她跟前。   她生性活泼大方,对水眉忠心耿耿,水眉八年不得出门,多亏她天天搜罗市井笑话奇闻给水眉解闷。水眉待她亦不比常人,便轻笑低声道:   “世子爷的青梅萧姑娘,和世子爷还有小二爷是一块长大的,小二爷也喜欢她,如今看着心上人和表叔成亲,能不眼热吗?这不就到我这里撒气了?”   “这样啊…”翠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笑:“怪不得刚刚我看见他拿个簪子在门口看呢,一脸的纠结郁闷呢,原来有这桩公案,怪不得了…”   水眉但笑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萧姑娘当真也是个好命的…”她嘟囔,忽然想起来什么惊恐起来道:   “瞧我这嚼舌根的!瞎说啥呢。”她真是疯了,今天敢在姑娘面前提这个,姑娘得多伤心难过啊。   水眉拉着翠袖的手柔声道:“你尽管说,我又不是那些嫉妒女子,再说富贵在天,我和人家云泥之别,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快些说吧,我还等着听故事解闷呢。”   “你要听我就说哦,世子爷本来吩咐千万不能给你透露一个字的…”翠袖劲头又上来了,小嘴不停:   “萧姑娘她原来商贾之家,配不上顾二爷的,前些年忽然传出来消息她居然是崇王爷的丢失多年的女儿。人家风风光光回去做了郡主,一时间身价百倍。你道是怎么回事?王妃身边有一个贴身丫鬟是我姐妹,我央了她好久她才和我说。萧姑娘啊,随身有块玉佩,画着梅花纹络,就是王爷当年失踪女儿身上的信物!”   水眉心头一动,一把攥住翠袖手腕:“你说什么?”   “我…”   “玉佩!”水眉平复下呼吸,强忍着开口:“那玉佩什么样子?”   水眉从小被人拐卖进了梨园,除了一块刻着几朵不走心的梅花,还有一个眉字的玉佩之外。她再无和亲生父母的消息。那玉佩品质不好,甚至有裂纹在,极为不祥,连人贩子都不屑拿去,所以一直在水眉身上。   后来被逼成了顾廷外室,顾廷觉得那东西不详给拿走了,说是扔掉。水眉心疼又无可奈何,却只能忍着。   “我那姐妹远远看过,是极不起眼的杂玉,还不如咱们身上的好,裂痕又多,刻着几朵滑稽的梅花,还有一个篆书的眉字。哎,和姑娘一个字呢…据说还是世子爷亲自带萧姑娘去王府认亲的…姑娘…哎姑娘你去哪里啊!”   水眉不顾一切的推开房门,满天飞雪一霎时冲她袭来,吹乱她单薄衣裳。   八年了,水眉不曾踏出过落梅苑。   门口的守卫也惺忪着,虽然今日世子爷吩咐了不准水眉出来,但天天这样吩咐,水眉从来没有出来过,后门的门童也就栓了门,避风雪玩牌去了。水眉甩开翠袖,不管不顾的跑向外面。   她倒要看一眼,到底是不是她的玉佩!   跑到街上,水眉茫然的看着四周,八年不曾出来,她几乎忘了这是何地,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站着,不知所措。正当她瑟缩在寒风的时候,耳边飘来吹吹打打的喧闹声,隔着半条街她望见一片鲜红,前面是官府依仗,多少红衣孩童蹦蹦跳跳的在前头,撒着糖说着吉利话,顾廷高头大马,玉冠蟒袍好不俊秀,后面花轿玲珑,十里红妆檀箱骏马,王府嫁妆奢华。   她混到人群里面,一路跟着到了世子府。   丫鬟扶着郡主下马,水眉眼尖的在那光华照人的凤冠霞帔下,凤尾裙上系的那玉佩。   水眉一眼就认出来,是她自己的玉佩。   那一霎时她如坠冰窟。   挤在人群里面,她几乎喘不过来气,她对顾廷一心一意八年,整个青春都委身为他一人,到底来,他却只是为了骗走她的身份,把她踩在脚底下,夺走她的献给青梅,把她打入地狱,把别人捧上天。   那本来应该是她的!   她才是那海外遗珠,她才是王府亲女啊!   顾廷,好一个顾廷,把她的尊严夺走,把她青春耗尽,把她的身份也活生生的剥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水眉的凝视,顾廷回首一看,恰从人群里面看见水眉,他面色大变,匆匆走进去,水眉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就被几个家丁悄悄捂住嘴从后面拽进去了。二话不说关进柴房。   水眉倒在软柴堆里,泣不成声。   忽的门开了,顾廷沉着脸进来了,看见水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要瞒着我多久?”水眉咬牙擦干眼泪,眼里的恨意叫顾廷看着心惊胆战。   “我…不是瞒你…”顾廷一把按住水眉肩膀,居高临下看着她,檀香味熏到水眉身上,她厌恶的别过头去,白皙侧脸上泪痕未干,惹人怜爱。   他声音一柔:“嫱儿需要一个身份,我才能娶她,那玉佩我拿走之前,并不知道是信物,后来机缘巧合才知道。可惜眉儿你已不是完璧,断不能嫁我。倒不如正成全了她,也是天意…”   “天意?”水眉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外面有人催促他,顾廷一皱眉快声道:“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你断了那王府的念想,过段日子我自然抬你进府,这辈子我除正妻,就只会有你一个妾,断无她人!你放心,且在这里,我喊人送你回去!”   说完,他匆匆想擦去水眉眼角泪痕,被水眉一巴掌打开,她眼里再无往日恩爱,只剩下翻涌的怨恨似海。   外面脚步更近,他不便多言,把水眉反绑起来,沉着脸走了。   门被掩上,同着外面无边的喜庆热闹,水眉倒在地下,青石板的寒气浸透她单薄衣裳。   水眉闭上眼,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受这样的辱。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粗暴的开了门,她还没看清楚来人就被人捂住口鼻,往麻袋一装抬出了院,颠颠簸簸了许久,她感觉自己被带到了荒宅中,四下寂静。   “谁…”   她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脑被人狠狠重击,她声音就骤然一尖,还没反应过来,铁棍如砸舂般打到她身上,那疼痛从头到四肢,数不清的拳打脚踢,还有棍棒如雨点砸在她身上,活生生把她裂开一般,骨头断了筋裂开了,碎肉断发满地,溅出多少鲜血来。   好在这剧痛过后,她就没了直觉了。   她死了,被活生生打死了。   在顾廷娶亲的那一日,尸体被人抬走,鲜血顺着水沟流出,和积雪脏水枯枝烂叶一起,流到十里红妆的红毯边缘,血红辉映着艳红,好不喜庆。   *   也许是水眉冤气不散,她死后魂魄没有离去,依旧流浪人间,她沉默的看着顾寔和顾廷叔侄反目成仇。她看着顾廷和萧姑娘夫妻婚后吵架不合。她看着人们里里外外,或喜或悲或怒或嗔,却不知道为何。   她看了三年,忽然被一阵滔天血气冲醒了。   她低头看下去,只看见顾家一片血海,那血的颜色和她死时候不差分毫,有人半披玄铁战甲,斜系着猩红战袍,左手握着滴血剑,右手提着血淋淋的两颗人头,昂首挺胸踏出了顾府,血剑指出溅花无数无人敢阻,在官兵们的刀林剑棘中,一步一步的走到她死的地方。   那人白发如雪紫眸瑰丽,犹如画中妖异,把两个人头一脚踹到水沟里,然后扶着庭中大树狂笑起来。   那笑声凄疮又悲凉,穿透云霄直透水眉的耳。   那一瞬间水眉明白了,他在给她报仇。   “妖祟又出来了!快擒住他!”   那人轻描淡写的举起宝剑,寒锋映出他异色眼瞳,成百上千围着他的官兵个个不敢动,有一个领头的咬牙:“今日妖祟作怪,屠了汝南王府!现在符咒已经压抑不住他了!上火弓.弩,乱箭射死他!”   顷刻间马蹄声喧,里三层外三层弓.弩手个个准备,弓.弩直对着他,一声令下,万箭穿心。   他没有抵抗,只是自顾自的在荒草丛里,摸到了水眉那日戴的紫玉簪,轻轻摩挲着,一言不发。   外面一声令下,万弩齐发,每一个箭的箭尾都黏着符纸,前段系着浸油棉絮,燃烧起腾腾火花。锋利箭尖直指着他,而他丝毫不惧,只是紧紧盯着紫玉簪。   “烧死他!”   一霎时万箭穿心,血溅花飞。   水眉慌张的去护他,却眼睁睁看着他倒地,攥着她的紫玉簪,他嘴角噙着笑,仿佛看见了水眉一般,想伸手去触碰,手还没伸出去,就在燃烧的火光中泯灭了。   水眉哭了。   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她儿时在戏班在胡同里,隔壁一户人家,养着个奇怪的少年,每天被人用墨汁洗发,蒙着眼睛不能示人,只要他稍微摘下来蒙眼带子,马上就会被人责骂,仿佛他是一个不祥之物。据说他生下来被亲生父母视为妖孽,丢在这里让下人抚养,人人看他似蛇蝎避之不及。小胡同的孩子天天拿石头砸他,包括戏班的师兄弟们。   那啥水眉还小,没有许多顾虑,她趴在窗子上看那少年清瘦背影,觉得这个少年好可怜。一年四季都看不见天日。   嗯…还好好看。   她经常练功之余,就翻墙进来陪他玩,给他唱小曲儿,陪他聊天解闷,他生性比别的孩子孤僻冷淡,说出来的话也让水眉觉得好厉害,水眉看不起那些只会欺负女孩子的同龄男孩,乐得陪他玩。   水眉多次想看他的眼睛,都被他拦住了。她只能看他头发取乐,他头发天天乱七八糟的,还有墨汁染过的味道,仿佛要掩饰什么一样,水眉偶尔看见几根漏出来的白发,担心的问他是不是老了。他总是笑笑不说话。   没过几年他被推下水淹死了。水眉哭了很久,渐渐大了也就忘记了那人。   后来,她做了顾廷外室。虽在深闺但也从翠袖嘴里知道了一个传奇人物。   当年狼廷自西南入侵,连取数城屠戮百姓,逼着南朝帝王签订盟约,有一人率三千精兵大败狼廷于断云山,又单枪匹马闯入狼廷军帐,刺死狼廷王,生擒三贤将,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威震天下,狼廷惧怕,无不闻风丧胆。自此边境无虞,日月清明。   班师回朝,皇上亲自赐他战甲蟒袍。又赐国姓为荣,封镇西王,是名荣凤卿。   据说那人生的异相风流,发白入雪瞳紫似玉,不似人间凡夫。   只是未过数月忽然梁州大旱,国师占卜曰:天降异相必有凶灾,主兵者暴用兵者虐,妖祟不除必毁朱雀。   朱雀是当今圣上所属星象,那天降异相,就落到了荣凤卿身上,他被冠上妖祟的罪名囚禁在了王府,皇上几番派驱魔道士去镇压他,道士死了好几批,这妖祟的恶名就传开了,连年大旱黄河泛滥,什么灾害都怪罪到他头上,他不再是那个战功赫赫的王爷,而成了恶名满天下的妖祟。   而今天,这个妖祟杀进顾家,给她报仇,万箭穿心而亡。   荣凤卿妖异的面容和儿时那个少年淡漠的表情重合到一起,水眉终于泣不成声。   只可惜,他早已化灰烬,她终归是魂灵。   水眉闭上眼,感觉自己在日光中变淡,恰似一阵雾散了,她感受着那人余温,囔囔低语:   “若有来世,刀山火海,与君同赴。” 第2章 黄历十九呵气融霜 宜 · 被师傅打被……   “水眉!”   嘹亮的声音由远及近,老朽的门板吱呀着,似老人松动的牙齿颤抖,有人脚步匆匆卷携着雪气袭来,水眉下意识的往温暖里钻,却似被人一下子掀开,她一个激灵醒了。   抬眼,是大师姐颍官英气的脸。   大师姐…不是已经死了吗?   水眉惊讶的模样在颍官眼里简直是找打,她一把虚拧起来水眉耳朵道:   “又搁这儿给我装傻呢?赶紧起来吊嗓子练功去!”   “我…”水眉迷茫的打量着四周,愣住了,纸糊破窗,拿砖头垫的少腿木桌,还有门口隐约传来的喊嗓吊嗓声音,这是戏班啊。   她不是死了吗?   “算我求你了,磨磨唧唧的等会师傅起来了打不折你两条腿我跟你姓。”   颍官把水眉拖下床按到镜子前,水眉镜子里自己,虽然还略显青涩瘦弱,可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虽然朴素简陋却朝气洋溢,比在顾廷的金笼中锦衣玉食的她不知道面色好了多少。   这是她年轻时候容颜。   她回到少年时了?   想着她赶紧拉过颍官:“师姐!今年是什么年。”   “我的天,子丑寅卯干你屁事,天塌下来有高个人撑,正经的赶紧洗漱,问这个做什么?”   水眉赶紧用冷水洗起来,把自己泼清醒了,一边支支吾吾道:“其实是昨天,隔壁门房的大娘问我的,这不接近年关了吗?她人老了数不清年头…”   “哎呀妈,整天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五只眼,南街往北街返六个碟子八个碗。也是没谁了,乾元十六年,成了吧。”   十六年,是她十六岁那年!   水眉说不出来是震惊还是惊喜,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了,她这是重新活了一遍?   “如今苍天睁开眼,恩报恩来怨报怨…”   外面赵派弟子用玉堂春喊嗓子,正漏进水眉耳里,水眉深吸一口气,心里莫名的洋溢着狂喜。   这辈子老天垂怜,正给她一个恩报恩来怨报怨的机会。   想到那个妖祟男人,水眉心中就一阵发疼,那疼痛盖过了所有怨恨,她记得不错的话,自己今年十六,他该是二十了,十四岁“被淹死”,三年军中征战,现在应该已经被皇上当妖祟关起来三年了。   水眉可不信他是什么邪祟。   她洗漱完毕,摸向她枕头底下的红绳吊着的玉佩,戴上,然后出去吊嗓子。   这是她的东西,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牵挂,她不想让给任何人。   这辈子她最想要的,第一个就是回到父母怀抱,第二个她打定主意要和荣凤卿在一起。   目前荣凤卿被关起来了,她怎么也不可能见到,只能先想法子回到父母身边。   想法子逃出戏班到崇王府,证明自己身份。虽然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对她现在而言难如上青天,若是自己贸然的前去,不知道被人怀疑成什么样子。她人微言轻,不敢轻举妄动,得想法子叫崇王爷主动看见这玉佩。   翻年到明春,顾廷就该找上门了,她得赶紧的回到父母身边。   师傅筱如花也已经醒了,水眉赶紧穿好跷缠紧实了,颤巍巍搀着墙的站在水缸边缘上跑原场,水缸里面一缸水,若是落进去够她受的,水缸外面是筱如花的刀胚子,落外面免不了一顿打。   水眉战战兢兢的走起来,她步子越走越顺,在水缸边缘如水上飘,走了几圈筱如花满意的点点头,去看别人了。   她走了,水眉的思绪就飘飞了。   她该怎么叫崇王爷看见她和玉佩呢?   正出神时候,不提防筱如花一个刀胚子劈过来,正打在水眉背上,水眉一个不提防,摔到泡菜坛子里面了,一阵惊寒冻的她瞬间一窒息,她急忙往出跑又迎着后脑勺一刀,把她直接按水里了,筱如花劈头盖脸一顿骂:   “疼吗?疼就对了,不疼他妈是个死人。越发不成器的东西,以为那什么个小爷公子给你砸两个金瓜子,就把自己当角了?把你那些上劲好好给我冻冻。”   筱如花是最擅长泼辣旦刺杀旦的,年轻时候辣美人,现在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明日咱们封箱的大日子,一年赏钱包银就靠明天,你是班里我最看好的,今个不给你抽抽懒筋,明儿我看你拿什么演?丑话前头,你明个儿荒腔走板瓢一句嘴,或是一步错了步,把咱们招牌的封箱戏毁了,这个年你跟大水缸和跷过去吧!”   水眉虽然身子冻,但是脑子还算清明,明日梨园封箱,应该是二十号,和官府封印一天。   封印!   水眉福至心田,每年封印后,下午王公贵族都会去茶馆戏楼,看上半天戏,戏班也都牟足了劲准备着今年最后一场戏,也就是封箱戏。她们戏班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又擅长文戏,每年这个时候,崇王爷差不多都会来看玉成班。   崇王爷喜欢昆戏,这是人尽皆知的。   水眉赶紧拦住筱如花的刀胚子,笑着道:“师傅!饶了水眉,水眉知道错了。水眉只是在想,能不能代大师姐唱昆戏,让大师姐上京戏吧。”   筱如花愣住了:“搞什么幺蛾子?认真的?”   水眉点点头,她现在一心只想见到王爷,叫王爷把她认回去。她又不能私自出府,只能主动去找王爷。   而王爷看见唱的好的昆曲,都会喊演员上去喝茶,赐点赏银。   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师傅,徒儿是想,今年隔壁九如班要上美猴王,宝剑入鞘绝活都兜着呢,咱们没有武戏,全是文场岂不是输了风头,大师姐新学《儿女英雄传》,上栏杆倒挂金钟多叫座啊,强赛她去唱那车前草…”   筱如花一听,微微皱眉点点头,寻思一会走了,留下水眉一个人泡缸里面,师傅没喊她她不敢起来。又冷又冻的,她实在无聊,一个人在水里玩起来吐泡泡。   咕噜咕噜…   咸菜味的泡泡。   颍官风风火火到的时候,就看见水眉乖巧的在水缸里面吐泡泡,她又气又笑:“你小子出息了?怎么一个人唱昆戏去了?不想要钱过年了?”   “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水眉说的老实话:“大师姐你还有两个弟弟呢…封箱就唱个车前草,太委屈了。”   颍官一愣,随即无可奈何的笑了,把水眉从水缸里拉出来,给她烧水泡了个热水澡,又叫她好生捂了一整天。   *   第二天封箱,湖广会馆里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封印后清闲下来的官员们相约着到此地来,在二楼雅间坐定,还有些小吏乡绅也在一楼坐了,门童侍从们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会馆围了个水泄不通。先有说相声的上来两段老段子,活络气氛。   戏班上下七行七科早早到了湖广会馆,生旦净丑各踞衣箱一方,包头的包头勾脸的勾脸,上跷靠墙,扎靠提气,整个后台井然有序。都牟足劲要演好今年最后一出,为了过年的包银。先上了一出《龙凤呈祥》,博得满堂彩,离下一场戏还有些时间,大伙休息出恭的时候,戏台上来了水眉。   她唱的是《思凡》。   水眉穿着粉蓝相间水田衣,白衣素巾、鱼鳞百褶裙上系着黄色丝绦,胭脂朱红自眉梢扫开直到梨窝,檀口秀目巧逞窈窕,好一个手拿拂尘,不扫尘儿扫风流,口念弥陀,不想佛国想娑婆的小尼姑。   她一出来,本来想去透气的人们都停住了脚步,只望着她如花容貌出神。   思凡这戏极吃功夫,连唱带身段,偏生水眉拿捏的恰到好处,她嗓子透亮甜糯,身段灵动娇娆。直看呆了台下书生公子,瞧傻了王公贵族。从开头到结束,居然不觉得枯燥,只盯着她便好。   “从今后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水眉羞的掩袖而笑,眼里却含情欲诉:“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她迈着脚步下了山去,一折终了,台下爆发雷鸣般掌声。   果然她刚刚下去不久,就有两个小厮打扮的到了后台门口,也不进去,这是规矩。班主看见自然过去搭话:“两位兄弟有何贵干?”   那小厮笑:“刚刚那个思凡唱的着实好,咱们爷有请,另有赏赐…”说着指着二楼雅座,班主眼尖看出来那里是崇王爷的地儿,微笑道:“好嘞,卸了妆马上就去给爷们请安!兄弟们过年吉祥啊…”说着拿出半吊铜板给他们。   小厮们笑道:“还是玉成班班主会来事,以后王府什么活,咱都惦记着您。”   “多蒙关照...”   谈笑间,水眉已经听见了,她抓紧的卸了妆换上衣裳,戴了红绳子系的玉佩,一抹红在朴素的衣服里特别扎眼。她故意拉松开了袄中间,为的是拜跪时候,那玉佩能滑出去。   想着她激动万分的跟着小厮走了,转过楼梯到了二楼上,还没踏上最后一层楼梯,就听见一个少年熟悉的声音:   “哟,这就是那思春的小尼姑?”   水眉气的抬眸,看见一个锦衣少年倚着栏杆,垂穗的六角宫灯流光溢彩,照着他玉面俊秀,十五六模样却已然生的修长如竹,手里拿着柄折扇,折扇开合,几个龙飞凤舞的“我是清都山水郎”惹人瞩目。   不是别人,是顾寔。   水眉生生压抑住想转头就跑的念头,她一阵后怕,顾寔和顾廷两个人向来形影不离的,若是顾廷也在这里,她岂不是羊入狼口!   “愣着做什么?小二爷我又不是你要找的‘蝈蝈’,”他那哥哥两个字故意学她唱戏的“哥哥”发音:“难不成被我迷住了?别想了…爷不是…”   真他妈的丧气!   水眉无可奈何,只能抬眸凝神,在灯火辉映处冲他嫣然一笑。   上辈子只要她一笑,顾寔就什么都不骂了。   顾寔话音弱了下去,白皙的脸皮微红起来,不自觉展开扇子猛扇几下,扇子反了兀自不知,低头转身走了,不再拦水眉的路。   走时候还回头瞥了水眉两眼,水眉看过来,他就嗤笑一声,合扇走了。   水眉轻轻打量,四周没有顾廷,她松口气继续向前走去。走到雅座,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边,旁边几个儒袍文官围着他,他端起茶盏正要品,不经意瞥见娉娉袅袅走来的水眉,眼眸里流露出震惊之色,手中微颤茶盏一歪。   “王爷!”旁边一个官员眼疾手快,扶住了茶盏,把他神思拉了回来。   水眉赶紧行大礼,先盈盈一拜,再磕头的时候,她感觉到脖子里的玉佩,顺利的滑了出来。她起身,故意磨蹭了一会整理衣,把玉佩朝着王爷的方向一亮。   崇王爷猛的站了起来。   “王爷!王爷!”   旁边的官员吓的不轻。只看见平素儒雅平和的王爷魔怔了不闻不问,只是看着水眉容貌不出声,忽然低了头不敢看她,只是淡淡道:“戏唱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水眉有些失望,可还是老实道:“小女子艺名眉官。”   她眼巴巴的看着王爷,又怕被人说闲话只能低头,心急如焚等着王爷,可王爷只是低头喝茶,水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尴尬的站着,王爷终于是没有再提,只是轻描淡写道:“常福,把我那裘衣送给眉官姑娘御寒,再拿几个金银锞子。”   言下之意,她可以走了。   水眉茫然的接过那裘衣,和一个小钱袋,低头谢恩,起来时候看了眼王爷,崇王爷并不看她,只是低头喝茶和别人谈笑风生。   她无可奈何,低眉顺眼的走了,刚刚的所有激动都跌碎了一般。   为什么王爷不认她?   她前脚刚走,后脚从另一边楼梯来了个锦衣男子,玉冠紫袍面色冷峻,他一来,别人都纷纷让路,道一声:“顾二爷来了。”   顾廷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见别人声音,他走到崇王爷面前,自有人让位子坐了,他隔着栏杆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去,恰见水眉走下楼梯,宫灯叠影间望见她青丝堆墨颜色似雪,略单薄的布裙后托处她纤细摇指下美好的弧度,裙底露出唱戏的绣花鞋边。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举起茶盏低眉一啜。   *   崇王爷还没听完戏,就风风火火回家而去,径直走到书房,对下人道:“请夫人过来。”   丫鬟有些怯意:“王妃还在账房清点账目呢,刚刚…”   崇王爷怒目道:“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快去唤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有女子声音冷漠:“哟,这么大脾气啊?外面寻到姑娘没钱讨,回来就拿我丫鬟撒气?大过年的,爷真是好样的。”   那女子推开门昂首进来,金玉满身好不富贵,崇王爷看见她进来,忍着气道:“是我一时躁了,我今个原是有急事和你商量。”   “急事?”   崇王妃叫人拿了脚踏给她,然后把下人都遣出去,悠然自得的坐下:   “鸡年的猪慌猪年的鸡急,都是急事。您和我急那桩呢?如今这王府我管着,日常开销花钱似流水,正是买办年货的节骨眼,甭说祭祖请神的大头,我连给除夕办宴的小钱都凑不出来,今个二十了,咱们喝西北风呢?急?我看你是该急了!”   说着她把别在袖子上的护甲重新戴上,翘起腿儿冷笑:“您是祖传的清闲王爷甩手掌柜啊,不说您不知道,和您唠这些您又瞧我小心眼。前些日子怕你丢人,是我求爷爷告奶奶的压价格给你买一件上好裘衣过年,叫你体面。如今我问你,衣裳呢!别人嫁王府好,吃香的喝辣的,我倒好,净贴钱!嫁妆都折来填你王府这个无底洞了,叫我怎么有脸回娘家!”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外人看来是王府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是先祖积德攒了家产几代传承到现在,内囊上来,已只剩个架子了,每年过年都是咬牙装门面,强撑的就差借钱了。她本是户部家的女儿,父兄位置是肥差家底殷实。这些年不知道赔了多少嫁妆到王府,都道她风光,谁知道她心里苦。   崇王爷有些焦急,道:“你听我说!”   “你说啊,给哪个狐狸精了?”她怒气上来。   “不是!是我…我好像找到眉儿了!”崇王爷一把握住她手,激动道:“我失散了十年的眉儿!”   “什么眉儿眼儿的,讨人嫌儿…”崇王妃抽手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不是崇王爷原配,只是个是续弦。死去的那个王妃生了个女儿,王爷视为掌上明珠,不过后来五岁时候走散了,再也找不到。王妃悲痛过度,红颜早逝了。   想着她眼里滑过一丝嫉恨,表面还是不动声色:“那自然极好,她现在何处?”   “现在…在玉成班唱戏…”崇王爷叹口气。   崇王妃眼里厌恶更甚:“戏子?”   戏子这两字最是轻贱,不啻于女表子。   “你!”   她嗤笑:“我什么我?你认清楚了吗?有什么证据吗?单靠那玉佩把个戏子领回来,谁知道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你就这么贸然鲁莽?”   “我也知道,所以这不是回来找你商量了吗?我不太方便,我求你把她接回来,咱们慢慢的查她身份,如果是自然皆大欢喜,不是再赶出去如何?”崇王爷低声下气起来,没办法,现在王府是她管着,他没钱没权,什么都办不成。   “你说的轻巧,多个人多张嘴…现在正拮据呢…”   “哎呀,求你了哇,你是我的好妻房啊!”崇王爷故意念了句白,逗得王妃一笑,她哼一声下了罗汉床:“知道了,我正好准备去收账,顺便去接你那心肝哟。”   崇王爷连声道谢,王妃哼一声,娉娉袅袅转过身去走了,换了衣裳带着丫鬟出了门,她面色马上阴沉下来。一脸烦躁的坐轿中。   她至今无子,想抱养个孩子回来,王爷一直不准。   如今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狐媚子,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她正烦心着,忽然轿子一停,她身子一倾,正要揭开轿帘骂人,忽然听到外面丫鬟说道:“王妃,咱们前面世子爷的车驾对上了。”   “他是小辈自然他让我。”崇王妃不耐烦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喊住轿子:“停!”   丫鬟不知为何,崇王妃意味深长的笑了:“把顾二爷请过来,有几本账是我和世子府一起的产业,我要请他分分账。”   丫鬟不疑有假,去通报了,顾寔下车,把崇王妃请上了旁边酒楼,两个人坐在雅间里,因为差了辈分两家又极亲,所以没什么男女之嫌。崇王妃把丫鬟们都遣退了。   顾寔声音冷淡依旧:“崇王妃唤我,有什么事吗?”   崇王妃一笑:“听说最近,顾二爷要娶那青梅,和令尊呕气了?”   顾寔面色一僵,手捏着那茶杯不语。   “这顾二爷情比金坚,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佳偶也成怨侣啊…”   顾寔打断她:“王妃喊顾寔前来,就是说这些东西?”   “哎…”崇王妃志在必得的端起茶盏,拨弄那浮沫轻笑:   “我有一笔好买卖,包萧小姐脱胎成凤,你们金玉良缘门当户对,再无人阻碍。不知道这笔生意,顾二爷做不做?” 第3章 黄历廿日裘衣难暖 宜 丢钱丢衣裳丢……   水眉抱着裘衣,心情沉重的回到了戏班。那裘衣本是极为名贵的东西,水眉带回戏班后,孩子们都看直了眼,想凑上来摸摸,被筱如花拿烟杆磕着脑壳磕回去了。   “看什么看?看了不能暖饱饭,泥猴脏爪子的,滚回去睡觉,看见了吧,好好唱戏就是这样有大把好东西,明个都给我牟起劲来。”筱如花眯着眼看裘衣,看了一会笑:   “还不错,二流货。”   水眉犹豫着道:“冬天里冷,这衣裳,要不师傅您…”   话音未落筱如花冷笑,磕她一脑袋烟灰:“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年轻那会,裘衣能铺满屋子,不过养你们这些讨债鬼卖了罢了,这种二流货,你自个留着吧。”   “是…”   “还有,没有我准许,不许和那个崇王爷见面…”筱如花吸一口,吞云吐雾起来:“半截入土的人了,还祸害到我手底下来了,何况又是个空架子,家里让娘们把住的妻管严…”   水眉知道师傅误会了,但是她又不便多说,听到妻管严这会水眉才恍然大悟。   刚刚王爷没有动静,可能是不敢贸然认她回家呢…   也是…   水眉稍微放下心来,带着裘衣回了房间,夜里睡的正香,忽然感觉有人触摸她脸蛋,她本来今日思绪多,睡眠就浅半睡不醒的,感觉到动静一惊醒了,睁开眼道:“谁?”   那动静一下子没了,似乎有人卷着东西跑出了门外,□□而去踢下霜瓦,水眉赶紧起来点灯,环顾四周,她那裘衣没有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裳还完好。   她又急又气,没心思睡觉了。筱如花夜里起来入厕,看见水眉屋子里面点灯,猫着腰到房口,推开门道:“小浪蹄子会情郎呢?可劲糟蹋蜡烛,还不上床睡觉?”   水眉焦急的喊住她:“师傅,裘衣没有了。”   报官是不可能了,官府昨日封印,已然是过年放假回家了。这接下来半个月不管事。   筱如花眯着眼,沉吟一会道:“睡觉,这种东西偷了必定倒卖,明个叫去各大当铺裁缝铺打个招呼,找不回来也别难过,三条腿的好男人找不到,衣裳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水眉点点头,想来也是。   筱如花撇撇嘴:“这么点小事,值得你急眉瞪眼…”说着吹灭了灯走了。   第二日水眉起来练功,忽然外面车马喧闹,有几个在外面拉山膀的师兄弟回来,指指点点从水眉身边路过,有的甚至放肆的盯着水眉看。   水眉是筱如花最喜欢的徒弟,往日他们不敢这样放肆的,水眉总觉得大事不妙。   “小师妹昨日爽吗?”有个惯来喜欢说荤话的师哥不怀好意的笑了。   水眉冷着眼看他:“胡说八道什么!乱嚼舌根的,打不折你腿!”   那几个人笑着躲开了,水眉正想去打探的时候,正门忽然被人闯开,只看见一个浑身绫罗富贵的女子风风火火闯进来。在院子里面环视一圈,看见水眉就快步走过去,抱住她痛哭起来。   她的哭让水眉很不舒服,唱了这么多年戏,她知道什么是假的泪,什么是真的哭。   “我的好女儿啊,都是娘的不好,早一日把你接回去,怎么能叫你被那禽兽糟蹋了,偏生我糊涂,想着今天来也一样。孩子啊…”她颤巍巍的抬起泪眼打量水眉:“是娘对不住你,白叫你受这么多年委屈。孩子,不怕不怕,跟着娘走吧…”   水眉刚想说什么,她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顿话:   “我还怀疑着是不是真的,今日一见,还有什么假的吗?这倾国倾城貌,和我那先去的姐姐,一个模子的啊…”   水眉才明白她是崇王妃,只是那句糟蹋让她遍体生寒,她不知道为什么。   崇王爷下了车,仿佛苍老了许多,看着水眉表情复杂,叹了口气。   “回去吧…”   “我去找筱班主…”崇王妃擦干眼泪,冲水眉笑:“这看见你实在亲切的紧,又哭又笑惹你发笑了,我是你继母,也把你当亲身的一般,你莫要见怪啊。”   水眉低头行礼:“水眉怎敢怪罪王妃…”   “哎,别见外…我先去把你赎出来啊…”崇王妃进了筱如花房间。   水眉低头,院子里面空无一人,师兄弟们都躲起来了,她怀着激动的心情看向崇王爷。   他真是爹爹,他没有忘记她!   她轻轻抬脚,想靠近他。   刚刚迈出一步,王爷避开眼神,回到了轿中,闭上轿帘。   水眉感觉心里一阵发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眉走也不是去也不是,尴尬的站着,忽然大师姐颍官朝她招手,她赶紧过去了。   颍官拉过水眉到房里道:“今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在重译楼昨日有一个人喝多了,夸耀他晚上到戏班偷得了上等裘衣,还…”   颍官眼眶一红,有些难以启齿。   水眉大致明白了,兀自呆愣时候,门口一个顽童蹦蹦跳跳路过接过大师姐的话:“还说,给九如班最水灵的眉官姑娘开了苞,能夸一辈子了!”   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水眉猛的起身,又羞又气恨不得拿刀抹脖子:“胡说八道!我何曾…何曾被他玷污…喝醉酒了嘴里混唚的畜生!扯到我身上来!”   她是真的慌了,本来这种事情,若是她唱戏自不理会,过段时间谣言就散了,偏生在她要被认回去的节骨眼,那可不要闹的满城风雨,她闺名何在!   说话间,筱如花叼着烟杆敲门,颍官看见推门走了,筱如花声音一扬:“你大福气,王爷想花钱提前把你赎了做女儿,一百两,你大福气!”   水眉点点头,筱如花哼一声,压着声音道:“有人要害你,你他妈长点心眼,那王妃皮里阳秋的不是个好人,今个满城风雨,决计和她脱不了关系。一句话,你走,是不走?”   水眉愣住了,她一想也是,怎么那样巧,她刚刚得了裘衣就有人偷去了,还造谣她被玷污了,正是她回府的节骨眼,王爷也对她十分失望。   “丑话说在前头,你虽然到戏班生死无论,但我也没窝囊到叫别人动我徒弟的地步,你不跟他走,他休想害你,我玉成班好歹也是搭的上皇帝老儿的京城头牌,崇王府就一个落魄几代的虚头巴脑,谁怕他?但你若是走了,就自求多福罢。你是个聪明孩子,那些虚荣东西,比不得我们手上真金白银…”   筱如花皱着眉低声道,水眉静静的听她说完,平静的说:   “师傅,水眉还是想去王府。”   不为名不为钱,只为荣凤卿。   筱如花眉头一拧,拿烟杆敲她,水眉笑着躲:“师傅待徒儿恩重如山,水眉决计不忘!以后定奉师傅终身!”   筱如花怒目:“放你亲娘的屁,你存心气死我!”   水眉笑道:“师傅,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贪图王府富贵去的…”   “他们本来就不富!给个包银都扣扣掐掐的,那你图啥,图他王府里风水宝地,吃得多拉的响?”   水眉习惯了这些粗话,也不气恼:“师傅您放心,徒儿自有分寸。”说着拉着她粗糙的手:“徒儿日后若有机缘,定不忘记报答师恩。”   “我要你!”筱如花嫌弃的甩开手,打开门来,无所谓的道:“你自己选的路,以后别死了做鬼找我给你烧纸就成。”   说着低声加一句:“混不下去了,来找我。自家猢狲徒儿…真他妈丧气…”   水眉心里一暖,点点头含泪走了,还没收拾东西,就被崇王妃连拉带扯的上了轿,那王妃笑眯眯:“有什么东西好拿?到了王府就给你成套新的,闺房衣服首饰丫鬟一应俱全。”说着摸上水眉脸蛋:   “哎呀,好香的味道,擦的什么粉?真是个倾国倾城的人儿,不知道打扮起来,多俊俏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   水眉羞赧的低头,她除了唱戏很少擦脂抹粉,但是身上天生一股清冷香味,只有靠近她的人才知道,师傅经常说她生了个小姐身子,投了个丫鬟胎。   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隔壁轿子里的崇王爷,重重的打了一下轿壁。   水眉的心跌入谷底。   崇王妃叹口气,摸摸水眉的头:“眉儿,莫要伤心,那些事情也是…”   “王妃!”水眉赶紧道:“那传言都是假的!水眉夜间也戒备着,如何会被…”   “真的?这再好不过!”王妃一笑,激动的拉住水眉手。   水眉点头,下一瞬王妃面露为难:“可是如今传的沸沸扬扬,三人成虎啊…那些市井小人,嘴里放大炮的东西,只怕是一句谣言,覆水难收了…”   水眉自小学戏,察言观色最是聪明,她看得出王妃她虽然表面纠结难受,眼里却无半丝伤心,反有些幸灾乐祸。这更加让水眉相信了筱如花的猜测,是王妃派人散播这个谣言的。   水眉有些不能理解,她回来了对王妃有什么威胁不成?不过一个弱女,又争不得什么家产,为什么王妃要处心积虑的和自己过不去?   不一会儿轿子一停,她到了王府,王妃虚攥着她手腕下了轿,水眉进得府来,只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虽人迹稀少雪霜堆积,看出来有些凋零,却也是峥嵘轩峻。   “一走就是十年啊…”王妃拉着她的手道:“当年那样寻你,谁知道你就在京城呢?”   筱如花说她是被卖去了天津,她去天津唱戏逛街遇见自己虎头虎脑,把自己带回京城,王府找不到也说得通。水眉低声和王妃说了。   “时候还早,叫丫鬟带你下去洗漱更衣吧…”崇王妃眨眨眼,水眉点头退下。   王爷沉着脸和王妃到了书房,他刚刚进房,就搁了脸,把那些书往地下一砸,满面怒容道:“昨日就不该给她裘衣,丢了裘衣是小,丢了贞洁!如何做得我王府郡主!我向朝廷递送奏折,岂不是贻笑大方!真…真气煞我也!”   王妃叹口气擦下眼泪:“只怕朝廷为了风化,也难封她做郡主了…”   “只恨她!”王爷怒气冲冲道:“有人靠近,她缘何不以死相逼,守住贞洁!吓退了贼人也罢!吓不退就一头撞死,留得清白在人间,我也不至于如此尴尬,现在要是传出去她是我亲女,我女儿被毛贼玷污了,满朝文武岂不笑话死我!”   说着越发的恨起来:“她怎么不死了才好!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王妃把地上的书捡起来,眼珠一转笑了:“王爷,妾身到有一条计,一可全王府颜面,二可全王爷认女。”   “什么?”   “前些日子,汝南世子给我提过,他钟情皇商萧家的大姑娘萧嫱,奈何门不当户不对的,佳偶难成,他想找个身份高的人家,认萧姑娘做螟蛉子,事成之后,五百金为谢。”   王爷本来一脸抗拒,但听见那五百两金后犹豫了:“所以…”   “我看啊,不如我们把玉佩给了萧姑娘,认萧姑娘做郡主,萧姑娘素来闺名好,贤惠温顺,嫁了世子爷你也面上有光。至于眉儿啊,不如我们就悄悄养了…”   “这不使得吧…”王爷虽然气,但是毕竟想起来死去妻房,还是不忍心:“没名没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她…”   王妃眼里闪过嫉恨:“王爷忒糊涂了,咱们现在就是要息事宁人啊,你大摇大摆的养眉儿,岂不是让眉儿落在风口浪尖?面对满大街的诋毁她如何自处?你悄悄的养在王府半年,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真对的起她!”   她软硬兼施:“再说了,汝南世子他们正得皇恩,他一挥手咱们一年银钱就有了!你上哪里找这种好事?咱们王府圣眷日衰,再没进账,过不了几年吃风喝沫去吧!我嫁妆可不是来给你填无底洞的!”   她脾气一硬,崇王爷无可奈何起来:“就依你吧!”   崇王妃一喜,笑着下去了。赶紧吩咐了贴身丫头:   “去和世子爷说,这事成了,叫他把那谈好到八百两金子分开…五百两走王府明账送,另外三百银票现在单独给你带回来,不要他和王爷提起,知道吗?”   丫鬟早熟悉这些了,笑眯眯的下去了。崇王妃这才轻松的回到自己房间。 第4章 黄历廿一麻雀眠霜 宜 萝卜开花冤家……   水眉换了衣裳,独自枯坐在房中看着束腰条桌上的土窑花瓶出神,一只枯败的菊花和她默然相对,丫鬟把她换洗衣裳拿下去后,没有再多和她说一句话,她一个人在幽闭的碧纱橱里,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回到王府,到底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想到那白发紫眸的高大男子,水眉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她耳垂微红,靠在塌前情不自禁抱紧膝盖,低了头。听说为了压制他的妖气,皇上每年送好些女子去给他,名曰献祭,这些女子都是在达官贵人家中挑,在是他接近荣凤卿的唯一机会了。   他在等着她。   水眉心下郁闷全消,深吸一口气起来时候,忽然有人敲门,那人热切切的唤着眉儿,不用说水眉都知道是王妃来了。   开了门,王妃打量下改头换面的水眉,只见她俏生生的立着,头上斜挽着抛家髻,只消一根墨莲花玉簪定,水红袄碧罗裙,恰似濯清涟的出水芙蓉,王妃笑了:“好俊俏的女娃...小脸冻的怪可怜的,”说着看向旁边丫鬟:   “寿春你这个小奴才都不知道给姑娘拿个手炉!”   水眉把王妃迎进来,王妃坐定了拉住她手,心疼的摸摸她脊背开口:   “第一眼看见你,你低着头儿脖子后凸出块瘦骨,看着就叫人心疼,外面多苦啊…好孩子,你苦我们也苦,自你走了,王爷一病不起,码头桥头走遍鞋儿不知道踏破几十双,怕再寻王爷身子垮了,这才没有继续寻你,你千万莫要埋怨...”   水眉垂首:“眉儿知道,蒙您们惦记是水眉福气,水眉感激都来不及,怎敢有半点怨恨?”   王妃悲喜交加,擦擦泪继续道:“你回来了就好!皆大欢喜,你那些年受的苦,今后都不必再受了,王爷今个儿是气坏了罢了,这满城风雨,造孽啊我的儿,你怎生这般命苦!”   水眉都快被她的演技骗过去了,只点头:“能回到亲生家里,父女团聚膝下承欢,水眉已然满足,谣涿纷传也是水眉的命该如此,何敢怨王妃王妃半分。”   王妃满意的点点头,斟酌着语气试探:“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是...”   水眉手心一热,只看见她以手帕遮面,只哭的泣不成声:“这话说的臊死人,只怨我们思虑不足,对不起你!”   “怎么了?”   “谁家姑娘回来,不是风风光光的!明了身份喊来亲友大摆筵席,三箱五匹的准备嫁妆,都怨你爹,多少年一直等你回来,谁知道前几月鬼迷心窍...那个狠心的人啊,收了门亲!叫别人替了你郡主位置,如今你正主回来了,反倒没名没分的。可不怨他!”   水眉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敢问是王爷他认了谁家的姑娘?”   “就是萧家的大姑娘,和你年龄相仿,你应该听说过,最是温顺贤淑五里八乡闺名传遍,咱们两家互通有无多年,她们家经商的身份不高,嫁女儿高不成低不就的,王爷才有这个打算,本来和萧家都说好了…”   萧嫱?!   水眉压抑着心里翻涌,指尖掐进手心里。   又是萧嫱!   上辈子是她顶替了自己身份,这辈子难道又是她吗?   “现在你回来了,是铁定不能给人家了,但是话又和那边说了,王爷两面为难,昨夜一夜未眠就为这个发愁…所以啊早上他冷淡烦躁,就是为这个,你可别多心,安安稳稳等着做郡主吧!那边自然有我…”   王妃这话明着是宽慰她,其实就是让她看清楚自己分量,主动让出来位置。   水眉心里那根残留的叫亲情的一丝弦,彻底崩了,她只试探道:   “郡主之位置还是让给萧姑娘吧,水眉岂敢居此高位。”   “哎…怎么能这样!”   水眉看见王妃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她心底一片冰冷,又推辞了一次:“我能认回来,已经是莫大荣幸了,这虚名…”   果然,她话音未落,王妃就懒得装了,拍着膝盖乐呵:   “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王爷为你事情多少年耗神瘦损,如今又进退两难,是你体贴父母的,既然如此,那就如今王府把萧姑娘认做亲女,我们也不存在委屈你这个亲生宝的道理。你还在我们身边,凡事和小姐一样,可好?”   “甚好。”水眉垂首不叫人看见她自嘲的笑,把身上的玉佩解开,送到王妃手上。   那一瞬间,她心里空落落了,一片清明。   “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放心,她住不了半年的,原就是来备嫁的…”王妃拿了玉佩,又絮叨一番走了,她站起来,一笑。   在她还没陷进去是时候,这亲情断的利索,她如今无羁无绊,甚好。   出得门来,她心底一片清明,抚遍十二栏杆,看麻雀枝头卧雪眠霜。   今年雪下的美,不知道荣凤卿可能睁开眼看了?   *   廿一日   一个消息传遍京城,掀起潮水议论,王府传来大消息,失踪多年的海外遗珠找到了,就是萧嫱。   萧府只说萧嫱是无意收养的,没想到有如此造化。喜笑颜开的送出了女儿,萧嫱舍不得萧府的父母,所以两家商量叫她做了两家之女,萧府备了重重的厚礼,送萧嫱风风光光到了王府。   人们无不羡慕,一边是富可敌国的皇商,一边是皇亲贵胄,这是把天下好福荫都占尽了啊。   晚上,王府请遍了能请到的朝中亲朋,摆下流水宴。萧铎穿着郡主礼服,凤冠蟒袍流光溢彩,她本又生的圆润美艳,撑的起着郡主架子,在晚宴上光彩照人。   王妃领着她挨个见过来贵妇人们,贵妇小姐们嬉笑畅饮好不痛快。   而水眉,甚至没有进宴席,她坐在外间邻水的曲水槛里,旁边丫鬟们三五成群的围着桌子,大胆的划起酒令来,水眉一个人坐一桌,面前摆着精美菜肴。   那还是王妃特别嘱咐的,给水眉备一份和郡主一样的,以示对两个女儿的公平。   丫鬟们吵的水眉头疼,她一个人到了亭子后,依靠着竹林自吃自的。   漫不经心的吃着,忽然老远听见少年声音:“好哇,怪不得我感觉今儿女儿红似掺水般寡淡…敢情你把主子们东西偷去了!躲起来吃喝!”   来人夺过水眉桌上酒壶,一饮而尽,熟络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水眉旁边,盯着水眉侧脸看半晌:“你好生面善…”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看向顾寔。   他不会也记得上辈子吧?   顾寔别开脸,展开扇子使劲扇了扇,耳根通红的,少年沙哑的声音有些怪异:“你干嘛看见我就笑…”   水眉:……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人自作多情了。   水眉懒得理他,他兀自喋喋不休:“你不是叫眉官唱戏的吗?怎么到了王府来?哎,你和玉成班签的是死契吗?一个月包银多少?可够用?”   他问了半天,水眉温吞的抬眼,淡然道:“顾小二爷是户部的吗?”   “哎,我当然不是,你怎么这样问?”   “我只是觉得,小二爷不去户部做户籍诘查,真的可惜了。”   顾寔呆滞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薄怒道:“好家伙,敢拿我取乐?”   水眉抬眸,想说什么时候,只看见他背后的古松出露出来一片衣角,她面色一僵,拂袖快步而去。   那衣角,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顾廷最喜欢的布料…   她真的不想再看一眼那个人了。   顾寔叫唤着喊她,她不理不睬只顾跑,他正要追上去时候,忽然一个冷冰冰声音喊住了他:“顾寔…”   “二叔…”他马上乖巧起来。   “刚刚与何人说话?”顾廷负手,绕过古松,顾寔赶紧开口:“和一个唱戏的罢了。”   “谁?”顾廷直截了当。   “表叔…”顾寔犹豫起来,他疑惑的看着顾廷:“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表叔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特别是对三教九流,似乎问一句都脏了他的嘴。   “问你话…”   顾寔一个激灵:“叫眉官…”   “眉官…”顾廷皱眉沉吟,忽然心口一疼,他捂住心口白了脸,不知道为何,看见她背影,就莫名的心悸,还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仿佛被下了蛊一般。   “表叔…”顾寔看他表情不对,关切的问。   顾廷摇摇头,走了,脸上阴云密布,紧紧的攥着拳头。   他喊过贴身丫鬟:“请王妃来,我要话说。”   王妃很快来了,看见顾廷就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最性急的,明个儿又请那些侯府夫人们来,我趁机和你娘说说,开了春就提亲,入了夏就拜花堂!赶明年都能抱孩子了,急什么啊…”   顾廷抬眼看她:“多谢王妃相助。”   “谢什么谢…”王妃掩嘴笑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吗,你只管说。”   “事倒是有一件…”   顾寔轻描淡写,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送到她面前,一字一字的道:   “再加一百两,买了眉官。”   *   他已经连续三日,做同样的梦了。   梦见少女在他身下,娇吟承欢,一晌恩爱后,她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然后他抱着她的尸体,枯坐在床上。   忽然自背后砍过来一把剑,生生的砍上了他脑袋。他最后一眼,只看见怀中少女七窍流血的脸,和恍惚的幽深紫眸,有丝缕白发飘散随血沫。   那是妖怪吗…   他来不及看清,就失去了知觉。   一霎时,玉山颓倒,山崩地裂。   他死了。 第5章 黄历廿二临水阁上 宜 掐脖子蹬腿来选……   水眉今夜,睡的极为不安,梦见了顾廷,他浑身鲜血的追着自己,萧嫱没了头,宛如厉鬼追着自己索命,还没天明她就醒了,亵衣黏腻竟然是出了一身冷汗。   梦见这两个人,真他妈的丧气…   水眉有气无力的起来,她住在王妃院中的碧纱橱里,形同奴婢一般。   她是不指望王府能对她多好了。她现在一切无望,只求能见到荣凤卿。   靠着栏杆思来想去的,自苍茫远山泛起抹鱼肚白,寥远处传来阵阵鸡鸣,钟鼓彻空,王府里点起了灯来,有脚步匆匆来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年过年,不知道有没有人给荣凤卿煮长寿面,他的生日就是除夕。   想起来儿时他们遇见,除夕的晚上,戏班煮了面条,水眉端着长寿面钻进他家后院,大人都回去过年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他眼睛依旧被蒙的严实,摸索着夹着面。   吃完他笑了,很浅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生日?”   他难得的开口了,水眉才知道,他生日是一年四季最热闹的除夕。   她很老实道:“我不知道你今日生辰,只是戏班今天煮面条,还剩了半碗。”   他笑容渐淡了,水眉又补了一句:“不过以后我就记得了。”   “水姑娘!”   有丫鬟喊她,把她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那丫鬟隔着老远道:“您快些洗漱用膳,待会儿上午在亭子里设宴,有贵客来呢。”说完就匆匆走了,水眉一笑,自回碧纱橱洗漱。   她还是穿着昨日的衣裳,不施粉黛出了房间,还没走两步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十几个丫鬟婆子衣裳厮磨欢笑着鱼贯而入,带着个丰腴少女,绫罗遍体珠翠满头,恍惚云中仙子富贵无双。   “嫱儿来给王妃请安…”她声音甜而媚气,王妃一把拉起她,心肝宝贝的喊,笑的花枝乱颤,两个人寒暄许久,才看见外面屋檐下,水眉独立寒阶,遥望残空月华。   “这个…就是娘提过的眉儿妹妹是吗?”   萧嫱美目顾盼,王妃点点头:“好孩子,那是你水眉妹妹。”   萧嫱才走到水眉身边,水眉抬眼望她,只一眼就叫萧嫱失了言语,她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失态,笑着拉过水眉的手:“好妹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水眉勾唇笑了,上辈子就是萧嫱命人打死的她,这辈子却要和她做好姐妹,想着她假惺惺的回礼问好,三个人走到了会客的疏影阁。   今个又设宴,贵妇人们来了许多,还有大家小姐们,一个个宛如神仙妃子,疏影阁两层,贵妇人们在上面围坐酌饮,下面一阁是小姐们,阁中有立地屏风和珠帘,隔开许多天地,有在角落里对坐罗汉床博弈,有在潇湘窗下吟诗做赋,还有屏风怀抱里围坐着抱膝舒怀的。闺阁雅趣,自是不俗。   水眉懒散的倚着疏窗,拈着旁边糕点盒子里面的玫瑰蜜饯吃起来,她和整个地方格格不入。   她旁边是说八卦的小姐们,南朝虽然礼教治国,但是男女大防并不严,大家闺秀私下谈论男子,也不是什么奇事,只不当着父母外人就是。   那些乖乖女,离开了父母怀抱,别人永远不知道她们能聊的多离谱,平日是看见个男人都害臊的,背地和小姐妹一处,市井艳话无所不及。不知道把京城那些风流韵事市井传闻翻来覆去念叨多少回了。谁家公子谁家小姐,倒背如流。   “去年咱们选京城四大公子,白家的那个都不知道怎么被选出来的,说歪瓜裂枣都是玷污了瓜枣…”   “害!他们家财大气粗,家里姐姐妹妹又多,自然帮着他!今年可未必了,咱们吃一堑长一智,齐心起来,别仅着家里人选,咱们就选那最俊秀貌美的!别叫人占了票去!”   “对呀,咱们给家里兄长争,反倒叫他们赢了,咱们齐心协力的投好看的,今年就来选京城四美的,若是那些还不知道天高地厚,选上了也害臊。”   水眉噗嗤笑了,脸上有些发烧,这些说话的都不过是十三四岁孩子,就爱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什么京城十二钗,四大公子,每年到年关大家聚在一起,都闹的不可开交。大人管不到,只当孩子们乐。   她听着又好笑,又好玩。   “依我看啊!顾家两个公子是肯定要一位的…”   “当然是二爷了!”   “哎!二爷都要成亲了!自然是小二爷!”那小姐一把搂过萧嫱笑嘻嘻:“郡主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两个里面,你选个呗?”   萧嫱也是路过,看见她们聚在一起也是好玩,听见她们选什么公子,心里好笑,这些玩意她都是前些年才玩的,如今大了稳重些也不好意思来,本来想路过,谁知道被拦住,倒成了局中人,也只能敷衍搪塞:   “哎呀…那…自然是小二爷…”   “举贤不避亲,大可不必如此!就都写上吧。”   顾廷和顾寔虽是叔侄,两个人生的都极为俊美,但顾廷毕竟是汝南世子,又得皇上恩宠,所以难免都青眼偏袒于他。   几个丫头笑的花枝招展,又有几个姑娘围上来,都吵吵嚷嚷的要来,有人提议:“今个儿姐妹们来的齐整,不如我们就借今天把排名写下来?省的过了年各有各事情,再不能团聚的这样齐了。”   大家纷纷赞同,有人脑子灵活的率先道:“这儿不太平,快快拿了纸笔,还有香炉预备焚烧,咱们去花园里面拟定花笺名单,姐妹们来投票,票数多的四个就是京城四美了,大家看如何?”   萧嫱也无可奈何起来,答应了她们,她余光瞥到水眉,笑着道:“眉儿妹妹也来?”   水眉摇摇头,终于搂着萧嫱的苏小姐注意到她:“这是?”   “这是王妃前些日子接回来的,我的表亲姐妹,你们唤她眉儿便是。”   “哇,一个生的比一个神仙!你们王府是什么神仙窝啊!”苏小姐拉过水眉笑:“往日听说书的道勾了魂的女裙钗,一眼就叫人酥饧半边,我还不信呢,今日我可真酥到了!”   说着作势倒水眉肩膀上:“好姐姐,你酥到我了,你得赔我!揉揉我心口…怦怦跳怪羞的…”   惹的人哄堂大笑:   “还以为你好美男子,敢情你就是个好色的小蹄子,姐姐都不放过!”   “眉姑娘莫生气,这小蹄子就是人来疯,咸猪手儿不得安生,你不理她她就好了…”   “我和眉姐姐亲热,碍到你们什么事了?”苏小姐一把搂住水眉笑道:“走走走,咱们选美去,不理会她,她们是嫉妒我!”   水眉跟着她们,一行人兴致勃勃的来到了花园里,曲水栏杆前池塘里枯荷静谧,经雨池里水天一色,大家坐稳石桌前,拿着花笺比划半日,凑出了四个名字来。   顾廷,顾寔,苏裴之,杨兰庭。   前面一个,就够水眉倒胃了,水眉瞥向第二个名字,微微怔住了,倒不是她和苏裴之有什么渊源,她只是想起来了上辈子一些事。苏裴之乃是梁州刺史之子,出了名的芝兰玉树,和顾廷引为知己。   她对苏裴之倒有些许好感,即使是面对水眉也不曾轻视半分,温润如玉,真君子风采。只可惜他爹梁州刺史苏胥后来造反了失败了,苏裴之被连累,落得了个死无全尸。   她飘在空中时候,曾经看见那青年零落入泥,恰似自己死的时候。   “咱们今年的京城四美,可算选出来了,都是看脸的,不看身家才华,这才公平!”苏小姐拉着水眉雪白皓腕,一边摩挲一边笑道:“我想京城里面再挑不出比他们还好看的男儿了!”   大家纷纷点头,忽然有人声音一亮:“哎,我们年年评四个八个平齐的,多没趣,怎么不分个甲乙等呢?四个好选,一个可就难了!不若我们从里面选中个最好的魁首,岂不好玩?”   “这个新鲜!”   小姐妹纷纷笑颜逐开:“咱们一人一笺,投到他们名字底下,谁多谁就是今年四美魁首,如何?”   “这主意好,我先来,顾二爷绝世无双!”   “哎,明明小二爷才是风流倜傥!”   “你们一边去,苏家公子玉面郎君性情温和!你们选的那些小毛孩和他没的比!”   “哟,你那么喜欢他,怪不得算命的说你是个远嫁的命,敢情去了梁州啊...”   “臭丫头我撕不烂你的嘴!”   几番扑腾下来,小姐们闹哄哄的,一霎时素笺纷乱如雪,袖子沾了墨泪翻飞似花,只听见娇滴滴莺燕齐啼,你压着我胳膊她打着你肩膀的,嘴儿里不住埋怨,挨肩擦背借笔借纸的忙活半天,终于写好了分开,一个个分出来结果。   顾廷七张,苏裴之七张,其余两个都是四五张。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来一次吗?”   苏小姐自姐妹们之间挤出来,忽然瞥向旁边坐着的水眉,她一直兴致缺缺的依阑干,垂首凝眸若有所思。   “眉儿姐姐还没选?”   一句话,叫大家都看向了她,她还没选就还要希望!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定输赢了。想着那为顾廷和苏裴之对峙的姑娘头儿分别拉过她左右手嚷嚷:   “好妹妹!选裴之你不亏!”   “俏姐姐!顾廷顾廷顾廷!”   水眉一个头两个大,这边的喧闹场景传到旁边邻水阁楼上,那侧面微开了小窗,从里面隐约能看见曲水栏杆边的热闹。王爷盘膝坐着下棋,他听见那边喧哗觉得热闹,喊来侍女去打探了下那边消息,侍女回来一五一十说了。   “小儿女游戏,倒也有趣…”王爷也透过那雕花窗棂,抚着胡须轻笑看一眼旁边站着的顾廷:“想儿时也常和弟兄们为京城美人的席位打的不可开交,想不到女儿家也这样。”   他对面坐着位少年,修长的睫毛微低遮住眼,不去看楼下脂粉佳人,第一眼看说不上多俊美,可眉宇间浓重的书卷气直入人心,颀长峭度风仪落落,动则衣袖间尤卷墨香,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此子合该守和田。   正是梁州刺史之子,苏裴之。   他和顾廷是好友,在京城中并称为芝兰玉庭,他父在梁州为官宦,他南下赴学国子监着,前日一片策论得皇上嘉赏,皇上一喜之下想起来苏胥,今年廿九宣他父回京拜官年,令他们父子团聚。他在京中家宅甚小,怕父亲来了一家人束手束脚的,听闻王府中有偏院,今日和顾廷前来想租来一用。有进账,崇王爷自然是应允的。留他们下来喝茶下棋。   崇王爷自有心思,萧嫱虽然认了他做义女,可无有恩情只是一时交易,嫁出去后就泼出去了,他无有子嗣晚年定是凄苦,得早点给自己留个后路。   无非就是用水眉,拉拢一个女婿做靠山。   一来二去他盯上了苏裴之,这孩子是他看大的,最是温良恭俭让,家底殷实自身又勤奋苦读,年方弱冠便得了皇上亲眼,前程一片锦绣。现在身边甚是清平,连个侍妾都无,若是水眉能嫁与他,他晚年就有了依靠。   若正成了好事,那京城的芝兰玉庭都在他院下,好不风光!   他心里打着算盘,瞥见水眉要站起来,口里赶紧循循善诱起来:“眉儿就是这样,自小喜欢清静不爱热闹。也羞于谈这些,唯喜诗书。这下倒要看她如何处理了。”   他一提,苏裴之不得不抬眼看窗中,紫檀色雕花窗中框出来一片湛然天色,湖光天色间天地一白,曲水阑边红袖招来绿襦裙往,有少女站起,风吹仙袂纤腰盈盈,她立在一片娇艳中,却有艳压群芳之姿。   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眼神,继续看着棋盘。   “敢问这位是?”顾廷盯着水眉背影,眼眸幽深,恨不得把她囚在眼里一般。   “啊,这是本王养女单字一个眉,比嫱儿略小,是我八拜之交的女儿,家中忽生变故,故人托付于我,家风渊博诗书传家,花容月貌兰心蕙性,当真是窈窕淑女。”崇王爷一笑,有意无意的看向苏裴之,苏裴之岂能察觉不到王爷意思,微微低了头沉默不言。   “好一个大家闺秀,但不知二姑娘要选谁?”   顾廷察觉到王爷对苏裴之的偏好,火气上来岔开话题,似笑非笑的拈起苏裴之面前漆碗里的棋子,看他犹豫不决,啪的一声投子落定,替他走了一步。   “依愚弟定然是选顾兄的。”苏裴之一笑,他知道自己不如顾廷好看,爱慕顾廷的少女如过江之鲫,而喜欢他的寥寥无几。   一时间阁楼一片安静,三个人都盯着少女看,苏裴之本是无意望去,却恰逢少女低眉垂首,回望了他一眼。水眉不知道那边有人,只是低语道:   “水眉不想投。”   “为什么?”   “水眉觉得,这些公子美则美矣,但在水眉心里,当不了个最字。”   “这说的哪门子笑话!”苏小姐笑了:“放眼京城,翻来覆去不就这几个能看的顺眼?难不成水姑娘觉得,还有谁比他们更好看?任你掘地三尺也挖不出这样好看骨头了。我看是水眉姑娘情人眼里出西施!莫非是水姑娘心上人?”   水眉不觉脸上羞红,染了胭脂一般,她抿着嘴不说话,苏小姐得意了:“还真的有心上人!我们不信他生的有这样好看!除非你说出来,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好看不然你撒谎,得罚三大白!”   旁边的姐妹们也起哄起来,在闺阁,有心上人实在不是件稀罕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阁楼上四人一片安静,王爷面色已经挂不住了。他刚刚还想和水眉做个撮合山,谁知道这小妮子做破自己,竟然敢说自己有心上人,这不是打他脸吗!   他倒要看看,这个王八蛋是谁!   一时间安静无比,只听见那少女声音由远飘来,空灵而坚定:   “那人是京城最美,是天下绝色,问起他名字来大家都知道,镇西王,玉面将军,三军统帅,荣凤卿。” 第6章 黄历廿二花也慵妆 宜 吵架骂人动武踢……   崇王爷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水眉话音刚落,那些大家小姐们指瞪大了杏眼,煞白了桃腮,颤巍巍顾不得拿花笺,直愣愣的下巴忘了合。苏小姐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把躲开水眉躲进萧嫱怀抱,那萧嫱亦是面色惨白,止不住的念着佛号。   不过听见了个名字,她们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你疯了!”还是萧嫱反应过来,吓退了两步,捂住胸口腿都有些颤:“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心上人…”   话音未落,一个压抑怒火的声音传来,王爷站在窗前,再也忍不住怒吼道:“你给我过来!”   水眉莫名其妙,那些姑娘们也才发现上面有人,害怕的一哄而散,水眉一个人走上阁楼,她提着裙边缓缓沿阶梯而上,转弯时月华裙盈盈一摆,似月色撒入江海一片,她走到楼上,恭恭敬敬行礼:“奴...”   婢字还没出口,就感觉腰上一痛,王爷抄起手边的金丝楠木拐棍就要打在她腰肢上。那檀棍如铁,几乎是打死人的力度直撞她细弱腰间,水眉不提防被打跪在地。   “我打不死你!”王爷怒不可遏:   “孽畜!三番两次的气不死我吗!那妖祟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你一叫王府不知道要走多久霉运!孽畜,今日我打不死你!来人给我按住她!”   “王爷!”苏裴之一个箭步跨到水眉身前,替她挨下了一棍,又一把夺过棍来扔了:“您息怒!”   王爷气呼呼的坐到椅子上,咬着牙神色狰狞:“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水眉沉默了半晌,缓缓起身挺直腰板,不卑不亢:   “水眉何罪之有?镇西王人中龙凤国之栋梁,难道水眉提不得吗?”   “你…”王爷正要说什么,水眉抬眼看他,眼神一片冰冷:“乾元七年,西南大乱狼廷入侵,连屠我一十六城,梁州雍州大半沦陷,我节节败退,边疆无一兵一卒敢挡狼廷。镇西王时年十六,独身一人去了边关,单枪匹马于狼廷庆功宴上闯入中军帐中,一枪刺死狼廷王,活捉三贤相,挟储君威逼狼廷退军,一战成名,朝廷不给他派兵,他自出军资招募兵马,鏖战半月,硬是把十万狼廷军逼出了边关,咱们呢?那时节京城正值元宵,灯火通明真热闹啊!”   王爷气势一虚,还是鼓足了气拍案道:“那都是当年事情了,他现在是妖祟,妖祟啊!”   “是妖祟为什么不杀了他…”水眉厉声道,露出一个凄凉至极的微笑:   “不就是留着他,震慑狼廷吗?他在一日,狼廷不敢犯边境一天,若没有他,没有你们嘴里口口声声的妖祟,咱们还有太平日子过吗!这就是你们嘴里的妖祟,你们冠冕堂皇在他的庇佑下活着,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水眉说的是实话,当今皇上表面囚禁着荣凤卿,是说不忍心杀有功之人,其实不过留着他以防变故。说到底,是还没榨干他罢了。   “只不过外貌生的和他人不一样,就当做妖祟,那么那些人面兽心忘恩负义的人,又是什么呢?”   “你今天存心要气死我吗?”王爷眼里凶光毕露。   他本来是没落王爷,看见一个小儿封了镇西亲王,荣华富贵在他之上。自暗生嫉恨,所以他们乐的看见荣凤卿跌落尘埃。   妖祟之说的猫腻他自然知道,但是如今被水眉赤裸裸的揭开,他的遮羞布也没了,恼恨成仇,恨不得打死眼前之人。   苏裴之面上有些为难,镇西王他岂会不知道,他太高了,明明是同龄人,却早早脱离了他们走马闲游的队列,封王拜将,活成了传奇。   崇王爷还想抡起棍子来,被苏裴之宽袖一挡护着水眉:“姑娘兴许是一时口误,王爷息怒。姑娘快去和姐妹们一同玩乐吧…”   水眉被一护,忽然有人硬把住她腰,不用说就知道是顾廷。水眉发狠的往他脚背跺一脚,顾廷松开了手,水眉一溜烟跑了。顾廷眼神含毒,直勾勾盯着她离去背影。   苏裴之和王爷没看见这边变故,还在对峙着。   王爷不愿意在苏裴之面前动怒,只得饶了水眉,也懒得打精神,就告辞了。   主人走了,客人也不便留。   苏裴之和顾廷也出得门去,顾廷窝了一肚子火,看着苏裴之冷笑道:   “我瞧着你对那姑娘还挺满意?素未谋面就事事护着她了?”   “王爷盛怒之下,我怕出人命罢了。”苏裴之微微皱眉,一丝不乱的鬓发被玉簪簪起,儒雅非常。   顾廷一笑上下打量他:“出人命?承之你还是涉世未深,终日只知读圣贤书,今个你可险些被算计了。”   “此话怎讲?”   顾廷扯着嘴皮,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水眉姑娘,就是个王爷买回来的扬州瘦马。”   “瘦马…是什么?”苏裴之皱眉。   “千人骑万人X的婊子罢了,问这个做什么,”顾廷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怒意,脱口而出一句,苏裴之蓦然顿住,诧异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顾廷才知道失态,面上却毫无悔意:“为兄说话重了些,你莫计较,王爷是要拿她拉拢你,日后你看见她就绕道走知道吗?她脏的很,多少人玩过,莫叫玷污了你。”   他怕苏裴之和水眉好,他要掐断水眉所有的出路。   “顾兄此言差矣…”苏裴之听的直皱眉:“你我乃读圣贤书之人,如何言出诋辱,置那少女于何处?她身陷风尘已然是水深火热中了,你我不怜敬于她,反污言秽语相加,是何道理?顾兄今日真是荒谬!”   说罢,他拂袖而去。   顾廷面色阴沉,这还是第一次苏裴之和他不辞而别,他不承认是自己中了邪,他只恨水眉,勾的人心痒。   那一瞬间,他想打断水眉的腿。   *   王爷气的二话不说到了账房,看见王妃,把扇子一摔到桌上:“你捡回来的好女儿!”   “哟,你拿着黄梨木桌子撒什么气!萧嫱怎么惹你了?”   “不是萧嫱!是…”王爷气的直咳嗽,喝了口水:“是那个水…孽畜!”   王妃拨拉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停,眼珠一转饶有兴致的开口道:“怎么了?”   “她几个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说!她…她心悦…镇西王府那个妖祟!”   王妃脸上一白,似也吓的不轻:“我的天王老爷啊!这种话怎么说啊!那个妖孽杀人不眨眼的!万一把他招来了我们王府…我的天阿弥陀佛观音菩萨!”   “这孩子今天气煞我也!好逆子!还好没有把她认成亲女!就是个克我的东西!赶紧的,给她找一个人家!泼出去算了!”王爷气呼呼的拄着拐杖走了。   王妃略一沉思,低头一笑继续拨弄算盘来。不一会合上账本锁到匣子里放好,施施然出了账房,吩咐丫鬟煮了碗汤,径直到了水眉房里,水眉正盘腿坐在床上,上面脱的只剩个红肚兜儿,咬着牙给自己上药。   那白腻纤腰中间,一道发青的棍棒痕迹狰狞。   王妃在门外一顿,挤出几滴泪来才跨步进去:“哎哟我的儿,你何苦来哉!惹的王爷生气殴成这般模样,叫我看着心跟刀子割一般!”   水眉赶紧用被子裹了身子,王妃坐在床头,关切道:“好孩子,今日就当你糊涂了,再也别提这件事!知道吗?”   水眉低头不语,王妃叹口气继续道:“你爹爹气的不轻,这些日子你别出来惹他了…省的你们爷两见面互相膈应,我这么多年没见他这样气过…”   “水眉去给王爷赔罪…”   “可劲的千万别,他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你何苦触他霉头,要依我看你搬到后院才妥当,我寻思着买个精巧东西给你,到除夕夜行礼入座后,你呈给他,服个软,这事情就过去了,你道如何?…”   水眉只得答应了,王妃就匆匆的走了,她一个人闷坐房中无聊,走出房间倚着栏杆,看闲花野草,触目风霜。   她今日穿的单薄,窄袖口露出一大截皓腕如雪,云髻半偏正宜慵妆,想着如何和荣凤卿见面,实在不行,她就去瞻华衢上找白公公,他是负责这个的,每年都为人选发愁,她若是去了自愿献祭,白公公断无拒绝的道理。   忽然,一只白色残影猝的一下钻到水眉怀里,冲她嗷呜的叫,水眉看那猫儿爪子被修理的干净,一把拎住它后颈,那猫儿乱叫起来,雪白的毛儿窣窣的落,和下雪一般。   “谁家的猫儿?”水眉拎着它晃悠:“往大姑娘怀里钻,不害臊。”说着她捏住猫屁股一抬,一看笑了:   “是个公的,怪不得。”   水眉语气轻描淡写,那猫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嗷呜一声尖叫挣脱水眉魔爪,往水眉身后跑去,躲到了来人怀里。   水眉这才发现有人来到,她回头一看,那人半个身子隐在竹林间,锦靴踏雪而来鞋面有些微湿,一身青色如竹负手而立,眉眼沁着林间寒霜,薄唇微低,最是无情。和她前世噩梦无二无差。   顾廷!   水眉四肢五骸如被冰镇,她慌张的看一眼左右,无有他人,想这里乃是王府内院女眷居所,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能进来。   “站住,这里是女眷内院,叫人拿住了你。打板子上夹棍丢南牢坐监禁!还不离开!”   水眉杏眼圆睁声音冷冽,啪的转头就走。还没开了门,就听见顾廷声音冷漠:   “我来看我家女眷,缘何不行?”   水眉骤然回头,冷不防顾廷欺身而上。一把将她按在墙边,在竹林枯藤和落漆栏杆围成的幽闭地方,他一把捏住水眉耳朵:   “又想勾搭苏裴之了?”   水眉恨不得把耳朵弄下来,那地儿被他碰过,脏了!   “勾搭他还是算了,他那人冰清玉洁你动不得他凡心,”他声音里带着嘲讽:   “你倒不如取悦于我,我乐了自然把你赎出来,别以为你进了王府就是大家闺秀了,不过一个圆桌面子拿什么乔?”   话音未落,他胸口一疼下意识松开水眉,他眉毛一拧看向水眉,只看见那少女满眼厌恶仿佛他是什么垃圾一般。   “我数三声,给我滚!以后出门叫萧嫱把绳子拴好你,省得到处发骚乱咬人。”   顾廷哪里被人这样辱骂过,他面色一黑,声音也阴戾起来:“你说什么?”   “说你是狗,听不懂人话?”水眉眉眼一横,忽而撇嘴一笑灿如桃花:   “也是了,狗怎么听得懂人话呢,是我白费口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廷一把攥住水眉手腕,掐住水眉细腰:“下九流出来的东西,除了个好皮囊,也就是烂心烂肺,你把嘴巴给我洗干净点。我买了你,是你主子,你不过一个奴才,老老实实躺床上伺候男人是正道,把那些伶牙俐齿都给我拔了!”   他摸着水眉的腰,惊于那盈盈一握的轻软,眼神微暗:“你莫要逼我,现在就要了你,到时候求饶无门!”   话音未落,水眉牟足了劲一个踢裆,征战开他怀抱跑了,她面色一片苍白,为何重活一次,他还不肯放过她!上辈子她含羞忍辱,还不够吗?   她忽然对未来产生了沮丧感,她和荣凤卿几乎是天堑之隔,她何日才能见到他!   顾廷望着水眉仓皇背影,眸色幽深。他自从见水眉后,晚上就一直心痛,一心痛脑海里就想到惊鸿一瞥时水眉给他带来的惊艳,夜里入梦,时而梦见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时而梦见她在他怀里,低眉浅笑,时而梦见她满身是血,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把他吓的一身冷汗。   他倒想知道她下了什么蛊,叫自己日夜神魂颠倒。   顾廷心里想着,如何把她爪牙拔掉,调教成乖巧温顺的禁脔,想到梦里旖旎风光,他不觉有些飘然。   至于她说的爱慕荣凤卿,顾廷只觉得可笑至极。   什么镇西王盖世无双?他活不七天了。 第7章 黄历廿二年关如常 宜 恩断义绝离家出……   他抽身正要离去,迎面少女香风袭人,只听见娇滴滴的一声唤:   “廷哥哥!”   顾廷无奈和的顿住脚步,迎面走来个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的少女,生的丰腴美好,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似闺中玩闹了许久,看见他直羞红了脸:“你怎么来了?”   顾廷看见她表情才好转:“无事,你快些回房间,莫感了风寒。”   “嗯啊…”萧嫱笑的温婉,顾廷说完就拂袖而去,萧嫱看着他靴上雪渍,眸子微暗,这内院,各处都打扫干净了,唯有水眉住的小阁院旁边种着湘妃竹,王妃附庸风雅爱赏雪竹,所以一点不曾被扫。   他去看水眉了?   萧嫱不动声色,走到水眉房间去,水眉手腕被捏的青了一片,正在揉的时候,萧嫱径直进来,看见她手腕处痕迹,眸子一暗,那明显是被人揉捏出来的。   顾廷居然真的和水眉搅和到一起了,按着她手腕在墙边能做什么,顾廷的性格她知道,虽然说平日也没少青楼楚馆的逛,但他极有分寸,都是找妓·女们发泄欲望罢了,从来不会招惹清纯少女。   现在他为了水眉,私闯王府内院?   萧嫱表面笑的温婉:“我来看望妹妹,几日不见,妹妹一天比一天标致了。”   “姐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咱们才见过呢。”水眉笑道,懒与她敷衍。   萧嫱看见水眉手腕上青痕,眼睛微眨,笑了笑不动声色退了出去,低头蓄了一包泪,走了。   她那日就感觉,顾廷对水眉不一般。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萧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果不除掉她,顾廷早晚会沦陷在她石榴裙下。水眉美的叫人心惊胆战,现在身份又低微…顾廷要得她,简直易如反掌。   想着她吩咐丫鬟泡茶,亲自端去了书房,王爷靠着太师椅,逗弄雀儿,书放在一边半开着,没翻几页,看见萧嫱进来他有些尴尬,把笼子放到一边,咳嗽一声:“辛苦了。”   “为女的伺候亲父,自当平日一切殚精竭虑,以宽慰父母心。”   萧嫱一笑:   “听说爹爹昨日大动肝火,嫱儿只能亲手泡了碧螺春,还望父亲赏脸,稍平怒火。”   “你是个孝顺的…”王爷叹口气,抬眼忽然发现萧嫱眼眶微红泫然若泣,一愣:“谁欺负你了不成…”   “没有…”萧嫱勉强一笑,打岔过去了,没说两句又泪珠儿一滚,掩面而去,转过回廊她逮住自己贴身丫鬟,恨声吩咐了一番话语道:   “等会王爷问起,你就照我说的,狠了劲儿的编排那贱人,如今这王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若是说错了半个字王爷起疑心,今儿就发卖了你!”   丫鬟被威胁惯了,只能喏喏答应。不一会果然被王爷喊去,他仔细盘问:“你家小姐,今日受了什么委屈吗?”   王爷心道,既然把萧嫱认作亲生女,他也该做个合格的父亲,关心爱护。   “适才和姐妹们花园戏耍,谈笑风生无半点事,只是回来时后院门口遇见了顾二爷...水姑娘...”丫鬟吞吞吐吐,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顾二爷和她…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的...还听到什么,眉姑娘要二爷甩了小姐...”   这话听到王爷耳里,那还了得?他好不容易压抑的怒火又燃起来:“又是那个贱骨头!”   还没回来就传出被人玷污的丑闻,叫他颜面无光!刚刚又不知好歹的提了那个煞星名字,给王府招邪祟这是!现在又和顾廷勾勾搭搭,明日呢?她又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想着他气血上涌,本来这几日王妃来月事,侍妾们趁着机会使劲勾搭他,他夜御数女有些虚了,咳嗽着哇的一口黑血就吐了出来。   丫鬟一见吓了一大跳:“王爷呕血了,快去喊王妃!”   王妃匆匆赶来,带着请来的大夫,一号脉,大夫眼神有些躲闪,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妃看出端倪,想着引他到外间开药,低声道:“大夫有什么话,就痛快些说吧。”   大夫犹豫了半晌道:“这…王妃,得罪得罪,王爷是肾虚,气血不足,今日又被激的气逆上涌,所以…”   王妃点点头,一笑:“我知道了,多劳你亲来一趟,墨痕快去带大夫开药房,抓药去。”   王爷倒在床上,丫鬟揉按着才缓过来劲,他看向王妃,王妃嫣然一笑:   “王爷莫怕,刚刚大夫说了,王爷身子朗健的很,就是一时气的发蒙罢了,冬日又虚火旺,咳血算不得什么。”   说着在床边坐下低声道:   “谁惹你动这样大肝火?”   王爷叹口气:“还不是那个便宜女儿…”   王妃故作不解:“嫱儿吗?我这就去训斥她。”   “不是,她性子好怎么会气我,还不是那个…”王爷话都不想说了。   王妃微怔,轻轻捂住嘴:“怎么会?我怕孩子伤心,平日出穿用度都不曾短了她,对她比萧嫱还上心,她怎么…定是王爷误会了吧…”   王爷脸一黑,咬牙道:“她就是个扫把星!自她进府,咱们有什么好事吗?打小克死了她娘,现在又回来克我!这种人留不得,你快找个人嫁了她,越远越好!”   王妃叹口气,心疼水眉似的三两回争吵,替水眉抱屈。王爷越听越气,直接骂到今晚就把那个小蹄子发卖给别人!王妃伤心欲绝,垂泪而去。   到了房间她直接喊过贴身丫鬟,皮笑肉不笑的端过茶盏,一把砸到地下:   “好出息,哪个姨娘又爬床了?今要不是大夫给我看出来了,我都不知道王爷现在夜夜春宵呢,是不是再过两个月,王府就要添丁了呢!”   “王妃息怒…”丫鬟跪下就磕头,吞吞吐吐道:“丫鬟不知?”   “不知道?你的嘴不知道,可你的肉知道…”王妃似笑非笑看着她躲闪的眼神,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就死命抄丫鬟手上扎去,丫鬟疼痛难挨,只得喊天喊地的招认了:   “是徐姨娘,和她新买进来的丫鬟,昨夜伺候的王爷,王爷嘱咐不许说的…”丫鬟泣不成声。   “他出息了…”王妃冷笑,一手拉起丫鬟往茶盏碎渣上一按,丫鬟痛的涕泪横流,蜷缩着身子倒地不起。   “吩咐下去,把那些徐姨娘还有什么狐媚丫头,关起来去!这些贱人不除,留着过年吗!”王妃重新回到座上,依着锁子甲豹纹软垫,翘着脚儿翻阅旧账,忽然又想到什么:   “去,把那小贱人给我喊过来!”   王妃眯着眼,眼看这小贱人是不能留了,不如买一笔钱过年呢,顾廷不是馋她跟馋羊肉一般吗?那就抬几百两价卖给顾廷得了。   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小贱人勾搭人本事倒强,又是一个不好拿捏的,只怕她已经看出来自己对她的恶意,若是继续留着,等她以后若是抱上什么大腿了,回头倒坑崇王府可就不妙了。   不如现在卖了,也凑合算个生意银两,她最近和娘家人私自做海运,贩卖些冷兵军马到梁州,一本万利。   打定主意,她喊丫鬟去唤水眉来,想诓她出府,丫鬟只得擦干满脸泪痕去了,过了一会一瘸一拐的进来,惊慌失措道:   “王妃!水姑娘不见了。”   *   预感很重要。   水眉自从萧嫱来看她了,就越发觉得不妙。   她蹲在护城河边,身上穿着丫鬟衣裳,把王府给她的那些个东西,打包成球一股脑扔进了河中,河中飘满断梗浮萍的残骸,这些锦绣浮在上面,异常显眼,过一会就会被守城发现,她在王府就宣告死亡了。   她拍拍手,轻松的走了。   她要自己找出路。   每年给王爷选献祭的人,都会做手脚,大户人家不愿意,就去买贫贱人家的女儿,贫贱人家又岂能甘心呢?   她干脆毛遂自荐,不信没人要她。   负责此时的是陈公公。   他住宅不在十二监,因为年事已高,皇上准许他单独在南市辟了个小院,挂着虚名不用每日进宫伺候。水眉走进南市,都是些市井菜市,来来往往熙攘纷纷,她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门庭不大积雪扫的干净,门口一个小太监跪着,小脸冻的发白。头发以下到肩部上湿了一片,狼狈的黏着他身子。   “叫你去抓个人,结果人给跑了!”旁边的太监斥责他:“饭桶!今年本来就要凑齐献祭的了,谁知道你眼皮底下跑掉一个!明儿之前找不到,把你那玩意割干净,送你去献祭!”   水眉看向旁边挂着的牌子,陈年积灰无数,她依稀认得几个字,大致是说良籍人家送女儿来献祭,赏银子五十两,这牌子挂了多少年,也没有人送女儿来。   笑话,送去了第二天尸体就被抬出来吸干了血的吓死人。宁可卖给人家作丫鬟,也比送闺女去死强。   今年本来选好了三个,谁知道小太监去接的时候,跑了一个,眼看就要送去献祭了。   水眉盯着那个牌子看了半天,那个训斥人的太监注意到她,看她容貌吃了一惊,打量半天,水眉冲他嫣然一笑,他有些面上发烧,咳嗽声开玩笑道:“快过年了,姑娘到这来看什么呢?”   “这上面写的五十两,是真的吗?”水眉轻声道。   “自然是,我说姑娘你该不会想来吧?”太监调笑,压根不觉得水眉会来:“是家里有什么姑嫂亲戚,送来献祭换银子吗?”   水眉摇摇头,冲他道:“我家里无人,我来献祭,可以吗?” 第8章 黄历廿三金粉消亡 宜 杀人献祭自投罗……   听见水眉的话,小太监都傻眼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蓝衣太监揣着手走出来,他生的眉清目秀,一双眼弯如月牙,颇有些狡黠感觉。   “哪儿来的美娇娘?”   “是来献祭的…”   那太监皱眉,抠了抠耳朵,疑惑道:   “不好意思耳垢重了,听话听糊涂了,你再说一遍?”   “给镇西王献祭的…”   那太监惊诧过后,乐呵一笑:“姑娘,要去医馆看看脑子吗?”   水眉:“……”   “不是,等等我叫陈双泉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他纳闷的绕着水眉转。水眉笑道:“那你们收不收?”   陈双泉顿住脚步,本来献祭三个少女一个跑了,现在既然装来了,也是天意。只好点点头。   水眉心里一喜,成了!   *   翌日   官路越走越窄,几个太监抬着个轿走在路上,轿子颠颠簸簸,里面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   “好姐姐你干啥想不开?五十两我能借你的啊,”陈双泉絮絮叨叨的跟着水眉:   “缺男人你嫁我不好吗?别小看我是太监,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还能伺候姑奶奶上床,反正五湖四海都是一汪水…”   “人各有志,”水眉对他的荤话不动声色:“不劳陈公公了。”   “你那叫人各有志吗,你那叫找死。”陈双泉一脸遗憾:“你图啥呢好妹妹,图吃的多拉的响吗,还没拉你就死了…”   水眉:“……”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师傅筱如花的亲戚,但还是忍住了。   这陈双泉,本来叫二狗,后来攀上了总管陈公公做义子,觉得二狗不太文雅,二狗乃双犬,又加个谐音,叫陈双泉。   改了名字改不了性子。   “你闭嘴吧,陈二狗公公。”   水眉趁着没人,掀开轿帘轻啐一口,陈双泉怪叫一声,好在他身份最高的,没人敢说什么。   和水眉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少女,面色惨白神情惶恐,魂已经没了半边。   陈双泉不生气,反倒盯着水眉,沉吟良久低声道:“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莫非他知道自己是王府逃出来的,忽然听到他笑道:   “老实说,你是不是纯阳子的仙剑变的少女,下凡来除妖的?你看你眉分柳叶唇点樱桃,这次是不是来剑斩镇西王的?”   水眉:“……”   “那你是神仙的话,你会不会枯木逢春大法吗?”   陈二狗笑嘻嘻的攀住轿沿:“你把我这根儿给治活了呗。”   水眉冷飕飕一个眼刀:“不破不立你知道吗?把你那大腿剪干净了,我就给你治。包你投胎再来,做个潘驴邓小闲。”   就这唇舌便宜,水眉从来没让人占过。   陈双泉平时遇见的女子对他不是冷眼就是避之唯恐不及,今日遇见个水眉,他才觉得世间女子也多可爱,两个人聊了一路,路边越来越安静。没过多久,轿子停了。   轿帘掀开,寒风直入。   四周是无人的荒郊野岭,唯有眼前的深宅牢笼。   高数仞的铁壁铜墙把府里府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厚重而高大,叫人喘不过来气,门口两个石狮子,满是肮脏,门出一块匾额金粉消残,那铜门门环上,积了不知多厚的灰,残留着两个手印。   牢笼。   水眉愣愣的进去了,铜门缓缓打开,仿佛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引诱着猎物她进去。   阴气森森实在慎人,水眉回头一看,来的道路两旁,堆满了尸骨残骸,不知多少。   那两个少女一看,眼泪水止不住的滚下来。抱头痛哭起来,旁边的太监也不忍心斥责她们,毕竟明天,她们就和那些路边野骨一样了。   “进去吧…”   陈二狗沉默了一下,定定的看着水眉道:“今天晚上多吃点,明天…我给你挑个好地儿埋了。”   水眉轻轻一笑:“别想哄着我把五十两给你…”   “没事,反正明天也是我的…”陈二狗假笑。水眉终于提起裙边迈步,进了王府。   连绕过三座落灰宫殿,太监带她们来到个花园门口,开了厚重的铁门,一把把她们推进去,一言不发的走了。   水眉抬眼看去,这树木长久无人修剪,古木垂下枝条遮在杂花野草间,有一种枝繁叶茂的荒凉感。那两个少女腿都软了,一动不动的不肯往前走。   水眉正要走时候,草丛里忽然露出一双布鞋。   “姑娘们来了?”一个高瘦男子从阴影里站出来,恭恭敬敬行礼:“小的是伺候王爷的,姑娘们千万别怕,叫小的六儿就好。”   旁边两个少女闻言又哭了起来。水眉仔细打量他片刻,瞳孔一缩。   她看见那儿裤腿上后,透过来一片血渍。   “这是给王爷倒洗澡水弄身上的…”六儿叹口气:“王爷每日都是血水沐浴…”   两个少女吓的腿都软了,水眉皱了眉。   血水沐浴,怎么可能?不怕苍蝇叮吗?   “姑娘先随六儿去见王爷吧…”六儿有些担忧的给那两个少女递过去手帕,低声道:   “姑娘们别哭了,其实平日你们离王爷远些,王爷逮不到你们,你们就没有事的…”   那两个少女瞬间对他有了好感,颤巍巍的走过去和他说话:“小六哥,真的吗?”   “真的…”六儿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们起来。   水眉也附和着说了两句害怕,跟着他后面走了,她盯着他裤腿后如泼墨梅花般的血迹,陷入沉思。   走着走着,望见一座殿堂,雕梁画栋倒也峥嵘,只是从屋檐处密密麻麻贴满符咒,黄色疏纸画满神秘的血红图案,从屋檐一排里三层外三层,绣花窗贴着封条,门处贴着张巨大符咒,潦草的红和门静谧的暗交映在一起,莫名的渗人。   庭前落叶,堆积如山。残雪满地,无人清理。   “这是王爷寝宫,王爷喜怒无常…你们千万小心。”小六担心的叮嘱他们,然后走到门边,磕头道:“荣王爷,今年献祭的人,都来了。”   门里面半晌没有动静。   小六又喊了一声:“王爷…”   只听见一声刺耳枭响,门板哐的一声木屑四溅,一只金翎羽箭划空而来直取小六项上人头,小六脸色一白身子一矮,那箭刺穿他帽子钉在了柱子上。   宫殿里面越发安静,黑沉沉看不见光。   “吵。”   有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渺远又直刺人心,叫人锥心生寒。   小六一身冷汗,尴尬的朝她们笑,那两个少女泪珠子不要命的落,颤巍巍不敢进门。互相推怂着不要在前面,擦完眼泪擦冷汗的,水眉看着着急又不忍心,想着她叹口气:“莫慌张,我先给你们探路吧。”   说着她理鬓整鬟,拂袖一扫衣摆翩然,径自走了进去。   衣裳摇曳,她头上那翠生生的迎春花金簪迎光一照,一霎时流光溢彩,仿佛偷留下的一段春光,如今被水眉带进了这个冰封森寒的宫殿。 第9章 黄历廿三相看俨然 宜 忘记老婆还敢骂……   水眉终于来到了里门口,隔着一扇门和微弱烛火,里面是她爱的人。   她深呼吸而后睁开眼。   她好想喊他小凤凰,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经年未见,又怕吓着他了。   思来想去柔肠百转,她还是放弃了,只是轻声道:“王爷,我是来献祭的女子,奉命来此伺候王爷。”   半晌没有动静,过了很久才有人微微嗯了一声,水眉才斗胆打开那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门。   房间唯有门口微弱宫灯,在地下笼出一圈黄晕,其余地方,日光不到,宫灯不照,好不凄凉。   水眉看了半天,斗着胆子用宫灯一点点破开黑暗,才看见那人。   他独坐在暗不见光的寝宫角落里,裹着一身流光紫色长袍,衣上盘踞着白蟒在他胸口处吐着血红信子,赤着足坐着,也不顾宫殿凉气沁骨,那白黑混杂的脏长发垂到地上,一块黑带缠绕着蒙上他的眼,向上看去他面色惨白形容消瘦,却也掩饰不了容颜美好。   这个人仿佛是用汇集天下灵气的浓墨重彩画成的画,被束之高阁后,画渐成了妖。   “谁?”似乎是没想到水眉能这样大胆,他有些意外的抬头,唇白如纸,看的水眉好不心疼。   “小画眉…”   水眉说了这个小名,因她艺名眉官,因为儿时戏班人便是这样唤她,荣凤卿也习以为常,她当时还没有姓。姓是后来才取的。   哐当!   荣凤卿一手打翻了身边酒壶,沉沉的对水眉这里投来一个眼神,虽然水眉知道他看不见,但是那无形的威压几乎叫她喘不过气。   他捞起酒壶,一饮而尽,血色酒液体顺着他苍白的唇一路流下,流到脖颈上,鲜红和苍白映衬,说不出的凄美残暴。   挥手一掷,酒壶飞来,在水眉膝盖边四分五裂。   下一瞬,他不知道何时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掐住水眉脖子,怼到墙边,血从他下巴滴落,滴在水眉眉心出,一路滑到她胸口。   “谁给你的胆子?”   “王爷息怒!”小六的惊呼声不知道何时响起,他二话不说跪着爬进来,拉住水眉就往外拖,拖到最外面,满脸不可置信:   “真是我来的早,水姑娘你可知道你险些丢命啊!”   “此话怎讲?”   “之前的姑娘,名字里面但凡带了眉的,都不能活着出来,不知道是犯了王爷什么忌讳,你只不提就好!这名字千万不能用了!”   “为何?”   小六叹口气,犹豫半天开口:“姑娘有所不知,这是王爷心上人的名字,好像后来死人,王爷悲痛欲绝也疯了。有人假冒过她,被王爷发现,大怒之下大开杀戒。现在王爷好不容易安静些,但也是时疯时傻的,这个字更是听都听不得,听到这个字,整个人就发疯!王府都要遭殃!”   水眉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还有这样多波折。   “我明白了,以后不能在王爷面前提起就是了?”   “是。”小六擦擦冷汗,重新猫着腰带她进去,磕头道:“王爷。”   门里那人声音低沉:“过来伺候。”   “是…”   水眉只得跪下,阴暗潮湿的地面,凉气自膝盖上去,她看清楚荣凤卿的赤足和单薄的衣裳,心里一阵发凉。   就这样对待他?   “什么名字?”他一抬下巴。   “还没名字,王爷取一个随便叫,顺口就好。”小六堆笑道。   他微抬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偏要固执的假看,薄唇紧抿一如当年路过街头,被人拿臭鸡蛋砸时冷酷装帅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叫人心疼。   水眉的心疼在听见他说话时化为乌有了。   “胆子还算大,就叫傻奴吧。”   水眉被这个名字哽了一下,但也别无办法只能自己咽苦水:   “谢王爷…”   她还没行完礼,那两个少女进来了,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看见地下一摊血迹斑斑又瑟缩了回去,只是磕头不语。   荣凤卿感觉到少女的害怕,眼也不抬,睫毛微垂,小六尴尬的笑着,好言相劝:“王爷白日,曾不动刀。”   白日不杀,那就是晚上杀了!   两个少女不语,荣凤卿也不计较,只是一挥手:“去厨房,替我拿风搅雪。”   “是…”那两个少女忙不迭下去,不敢停留片刻,荣凤卿听见她们脚步远去低声笑了:“你可知道风搅雪?”   水眉叹口气:“奴婢猜,是蛇酒…”   荣凤卿笑意加深,只是手轻轻捻住了一片玉壶碎片,锋利的破碎处闪过寒光,似下一秒就要夺人性命。   “倒是聪明伶俐,谁教你的?”   呵,是我教你的。   水眉都不想说了,风搅雪是《白蛇传》前面双蛇斗的演法,她以前和他说过,所以猜是蛇酒。   “是猜的,奴婢出身梨园,故而有此猜测。”   “梨园…”荣凤卿似是陷入了沉思道。   记忆里那个人,好像也喜欢唱戏。   他忽然抚着额头表情痛苦起来,似乎是头疼难忍,痛是整个脸都有些狰狞,喉咙里也压抑着破碎的所以,似是头痛欲裂一般。   水眉担心,一个箭步上去想替他揉按,他一把拦住,推出两三步,水眉跌落地上,看着他。   他仿佛一个孤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防备着整个外界。   说话间,那两个少女颤巍巍的探进来脑袋,把酒放在门口,就躲起来不见了。   水眉只能自己去拿,刚刚打开盖,酒水一溅竟然是两条暗光噌一声飞跃出来,直投美人怀抱,一条盘踞在水眉头顶,一条蜿蜒在水眉手腕上,酒气带着蛇的阴寒刺激着她皮肤,水眉清楚的感觉到红信子滑过她手的触感。   “王爷请用…”水眉手都在抖,倒出了酒奉给荣凤卿。   荣凤卿没听见她失措尖叫,有些意外:“胆子倒大。”   水眉微笑:“都是因为奴婢心上人养着蛇,爱屋及乌罢了。心上人养的,什么都好看可爱…”   水眉笑眯眯的看着手上蜿蜒的青蛇,心里要崩溃了。   你给我死下去啊!   那蛇应是拔过毒牙,不过蛇行蜿蜒一会,就爬了下去,盘到荣凤卿身边。   “你还有心上人?”他嗤笑一声。   水眉定定的看着荣凤卿,恨不得把他揉怀里,却只能隔着相望:   “是,奴婢的心上人,叫小凤凰。”   小凤凰,是水眉喊他的名字,她喊了多少年,不信他不记得。   荣凤卿饮酒而笑,下巴微抬间那消瘦冷峻的弧度,在灯火里越发朦胧:“歪瓜裂枣,也敢自称凤凰。”   果然…不能对他抱太大期望。   “那王爷觉得叫什么好呢?”水眉无奈。   “草鸡野鸦,敢欺凤威?”他又饮一口酒,猛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半晌停下来,水眉又心疼又好笑:   “那就叫小草鸡吧,这个名字好,想必他以后会喜欢这个名字的呢,多谢王爷了。”   嗯,以后就叫他这个名字了。   是他先不做人的,水眉耸肩。   *   夜幕很快降临了,水眉和另外两个少女去厨房做晚饭。   她翻遍了厨房,连根肉丝都没有,只有两个萝卜还有山药,烂了半边的大白菜,在筐子里堆灰,还有些米面油盐。她只得洗干净米煮了个饭。   水眉擦把汗,看向那两个少女,柔声道:“你们打起精神来罢,倒不必那样丧气,你们也看见了王爷,并不是那样的人。咱们小心些,断然无事的。”   她不信王爷是那样的人。   “你哪里懂,那些白骨你看不见吗?都说了王爷一到晚上就发疯,杀人如麻还是虐杀的,到晚上你别慌!”那少女哭花了妆。   水眉千般劝,她们还是瑟瑟发抖,忽然厨房门一开,少女尖叫一声蜷缩到了一起,水眉抬眼看,是小六。   小六看着眼前桌上,眸色一闪,炒的脆亮亮的萝卜条,蒸的酥软雪白的山药上,淋着一勺子蜂蜜。还有锅里热腾腾的白米饭,少女挽着袖子,正低眉顺眼的盛。   “麻烦你了,我去端给王爷罢。”   他靠近水眉,也挽起袖子来,水眉扫一眼他手腕,发现他手腕上,有一道道抓痕,都结了血痂。   “这是猫儿抓的。”小六微笑。   水眉低头不语,她岂能没被猫儿抓过?过去戏班后台祭祀祖师爷时候,那些糕点最招猫儿了,戏班敬老鼠,忌讳猫儿,所以她负责赶猫,三天两头被挠,烦恼死了。   猫挠的血迹,哪里有这样深这样长?   正想问时候,旁边两个少女忽然开口了,她们一齐站起来,红着脸对小六道:   “小六哥,我们两有话想对你说。”   “这…”   “小六哥!”少女哭的梨花带雨,总是让人难以拒绝。小六犹豫的带着她们出门去了,水眉只听见扑通两声,应该是跪下了。   她叹口气,不用想,都知道少女要做什么。水眉默默盛起来干饭,去给荣凤卿送过去。   出门时候迎面撞上小六,他后面两个少女满面春风,看向水眉,得意万分。水眉也嫣然一笑,撞开少女道:   “今日我就伺候王爷了,六儿哥服侍王爷三年了,没有一点事,我倒也想看看我有没有六哥的福气,活下来。”   她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个少女,可惜没人看她。   *   夜如其何,夜未央。   水眉端着饭走到了王爷寝宫门口,荣凤卿刚刚沐浴完,浑身无一丝热气,是用冷水洗的。他换了套雪白亵衣在拔步床沿坐了,靠着栏杆换衣裳。   “晚间还有饭?”他似有些诧异。   “是,”水眉端到床上的小案上,把筷子递给他,他皱眉正要说不吃,水眉揭开隔热的盖子,饭香四溢。   荣凤卿喉结一滚,把话咽了下去。   他吃的不算斯文,风卷残云般干掉了饭,意犹未尽。   水眉看他吃的香,才笑了。收拾完后听见那人开口:   “出去时候把大门锁上…”   “哎,晚上奴婢要过来伺候王爷呀。”水眉歪着头看他。   荣凤卿面色一沉:“不怕死你就过来。”   “好巧哟,我不怕死哎。”水眉娇笑着搬过桌子,荣凤卿在梳妆台那儿漱了口,进了拔步床去,隔着荆棘向她看去,低声道:“把这个锁起来。”   他的床四周都围着荆棘木做的栅,脚踏边留一个小门让他上去,旁边一坨大铁链子。   水眉摇摇头:“锁了,王爷晚上起夜如何?”   荣凤卿剑眉一拧,昂着下巴:   “我自会出来。”   “那岂不是会被荆棘扎到?奴婢把这些荆棘全拆掉吧。”水眉看向他裸露出来的半截小腿,白皙的脚腕处有许多细微划痕,或深或浅。   他瞥她一眼:   “不怕死,你就拆。”   水眉眨眨眼:“这有什么怕的,王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她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王府里,最危险的不是荣凤卿:   “睡在王爷寝宫外的,都死了。奴婢斗胆,想就着王爷余威将就一宿。”   荣凤卿不置可否,只是闭上眼,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水眉收拾完东西回来时候,已是月色正浓,她在荣凤卿寝宫里搭了地铺,正要安歇。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小六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水姑娘,可在里面?” 第10章 黄历廿三月笼纱窗 宜 半夜闹鬼还不睡……   水眉走到门口,正要开门时候,忽然听见荣凤卿咳嗽一声。   她顿住了,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   门口忽然传来铁链碰撞发出的瘆人动静,在幽暗的屋里听着,好似黑白无常锁魂一般,水眉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马上警觉起来:“何事?”   “王爷晚上要发疯的,姑娘和我走吧,莫要招晦气。”他好言劝道。   水眉摇摇头冷笑:“不必了,六儿哥。我觉得待在王爷身边,是最安全的。”   门外声音一顿,唯有铁链还在摇晃的声响,空气里,飘来一股血腥味。是从外面传来的,她刚刚在屋里这么久,也没有感觉。   那铁链的仓啷一声,催促着水眉:“水眉姑娘…这偌大王府,您偏偏和个妖孽一处,岂不是晦气?”   水眉背后沁出冷汗,她攥紧拳头不说话,回头求助般的跑回了荣凤卿身边,瑟瑟发抖起来。   荣凤卿睡的正死,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仿佛死人一般。   门外的人忽然枭枭的笑了起来:“水姑娘,倒是聪明人。”   钥匙碰撞的窸窣声传来,他进来了!   水眉呼吸几乎停滞住,只听见他脚步到了房间门口,顿住了,和水眉只隔了一扇纸门。   “王府的人是你杀的。”   水眉手心都是汗。   “水姑娘知道了?”门外的六儿笑了:“可惜猜对了,也没有奖励了…还是快跟咱走吧…王爷明天早上,还要喝人血粥呢…”说着叹惋道:“那两个少女血太少了…放不了几天的…”   水眉后退,一把退到荆棘栅上,小腿一痛,门半开了,露出双眼睛来。   “王爷是不会醒来的…”他笑着举起了手中铁链:“乖乖跟我走吧,小兔儿。”   “荣凤卿!”水眉惊慌失措起来,她不觉得自己能打赢六儿,他手里有凶器不说,虎口老茧也暴露了他的武功。她不敢靠近。   “王爷是不会醒的…”   他脸上露出诡异笑容:“白天他是王爷晚上我是这王府的皇帝,乖,到我怀里来,我不杀你,我慢慢爱你…叫你喝最新鲜的血,吃最美味的肉。然后…我再吃了你。”   “荣凤卿!”水眉不要命似的摇晃着他,手在荆棘里穿梭被扎出多少血痕来,荣凤卿自屹然不动。   六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水眉身后,铁链缓缓绕着她的背摩挲,水眉一个后踢腿踹他裆部,被他轻松一闪直接勾住水眉的腿踢翻地上,从容的拿着铁链,咔嚓一声,水眉两只手都被锁起来了。   六儿的脸在眼前放大。   “那些怯懦胆小的女子,都是酸的丑的…我迫不及待的想尝你的血肉了…”   说着他伸舌头,甚至想舔一口水眉侧脸。   “荣凤卿你个王八蛋!”水眉叫喊起来:“小凤凰!小凤凰!”   “他晚上听不见的…”六儿笑的残忍:“多少年的药积累在身上,晚上他就是一个死人,别白费力气挣扎了。”   水眉眼尖,看见荣凤卿的手,微微的动了一动。没了命大喊:“小凤凰!我是眉儿啊!小凤凰!小凤凰!”   “闭嘴!”六儿有些气恼,他背对着水眉眼神一狠,勒住缠着水眉脖子的铁链,低语道:“不闭嘴我生吃了你…”   水眉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身后不动,六儿以为水眉屈服了,轻轻一笑伸出如蛇的舌头。   他身后,一团阴影缓缓拢上来。   一只修长的手,穿过荆棘栅而来,手上血迹斑斑滴落在地。   “谁?”   六儿身后一阵风袭来,他微愣还没回头的功夫,寒光一闪划空而过,一道血光溅在门上,门外那人尾音颤抖的从喉咙里挤出来,怪异的变了调,扑通一声,跌落地上。   “吵死了。”   铁链重重的砸在地上,和着满地泼墨梅花。   一剑封人喉,一剑破枷锁。   水眉还沉浸在死人的震惊中,眼里泪都下来:“小凤凰!你想起来了吗?”   荣凤卿收剑回鞘,那寒芒上映出蒙眼的他。   “想起来了。”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水眉伸手要抱他,结果喜色还没上眉梢,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打入寒窟:   “他已经死了,你不必聒噪。”   水眉心里大起大落,小心翼翼道:“谁?”   他似是回忆什么,揉着头:   “小凤凰,我记忆里有这个人,他已经死了,约摸六年前,被他父母用铁链锁着推下河里淹死了。”   水眉怔愣的看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看荣凤卿要收手,赶紧喊一声:“别动!”然后忙不迭从皇上赐的献祭嫁妆箱子里挑了个剪子,回来吃力的开始剪他手边的荆棘。   他收回手抬起,躺在床上,手上血顺着低落,落入他口中。安静如死人,唯有那血在慢慢凝固。   水眉忙乎半天,把荆棘栅全剪短了,手间密密麻麻的血痕。   荣凤卿站起身下来,淡漠的踩着那人尸体,扯着他衣裳擦拭着宝剑锋芒,那袖上干涸血迹又深一层。他披衣而去,坐在宫门门口,就是不出去。   水眉知道他好像三年,都没有出去看看了。   “王爷要出去吗?”水眉打哈欠道。   他赤足点了下阶中冰雪,一言不发。   水眉顺着那阶下也踩了下去,愣住了。她颤巍巍用鞋底扫开积雪,那下面铺着一层尖锐的石刃,刀尖锋芒在月下闪着寒光,有斑斑血迹,未曾枯竭。   “这是做什么…”水眉眼眶一红。   荣凤卿不说话,水眉也明白了,不给荣凤卿鞋子穿,庭院里面铺满这些害人东西,就是怕他跑啊!   水眉叹口气,想起来什么到了六儿房间,两个少女被五花大绑,吓晕了过去,水眉送绑敲醒她们把她们放了,两个少女如梦初醒,感激涕零的对水眉磕头谢恩,水眉只叫她们爬墙走了,然后自己回来看荣凤卿。回来时候,天边已经泛着鱼肚白了,他还是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水眉悄悄靠近他:“王爷不休息吗?奴婢给王爷去铺床?或者热点酒您喝了驱寒?”   他看也不看她:“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   “这王府待着,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水眉笑了:“我喜欢的人也和住在一模一样的地方,他现在疯了傻了,记不得我了,我要等他醒来。王爷呢,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三年了,和一个杀人魔住一起,您就不怕吗?”   荣凤卿似乎是有所触动,低着头赤足浮在雪上,寒气几乎快侵占了他全身。   半晌他道:“我也在等一个人。”   “王爷也在等,奴婢也在等,都是个等。一个人等太孤独太累了,王爷准许奴婢伺候您吧,你等到她了,奴婢就告辞了。好不好?”水眉轻声道。   荣凤卿转头看她,他看不见水眉,水眉看得见他,此时月华与晨曦在廊前共同流转,黑夜和白日之交中,他的脸一半朦胧在月色里,一半有晨曦照他容颜如玉,似海棠潋滟:   “不好。”   水眉差点没呛出来,一下子撞到门上,她沮丧的耷拉着脑袋,却听见轻微轻笑声。   她抬眼看时,他却板着脸倚着柱子,薄唇紧抿似乎压抑着什么。   水眉哼一声,也笑了起来。   抱着膝盖昏昏欲睡起来,朦胧中她好像感觉被上一暖,她猛的惊醒,发现身上披了一件半破的袄子。   荣凤卿已经不在了。 第11章 黄历廿四青菜野蔬 宜 女人掐架男人看……   荣凤卿坐了一会,就又回去睡觉了。水眉一个人去厨房给他做饭,冷锅冷灶的基本没什么食材,水眉只能熬了白米粥,又炒了一碟萝卜,准备端给荣凤卿,想着他多睡一会就没盛起来,等着他起来。   忽听见后院门外一阵喧哗,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透过窗子偷看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崇王妃和陈双泉,正在吵架。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不知所措的站着。   “你们这些泼皮猴儿,活该断了尾巴,汝南王妃吩咐叫你们帮我把东西搬走,你们在汝南王府答应的殷叫殷声,到这儿把我晾这?我就带了两个丫鬟来,你们叫我怎么把那些箱子搬回去?”   崇王妃今日似是极为疲惫,项上璎珞圈歪了尚不自知,恹恹怏怏的嘴皮子也没有以前利索。   “奴才是奉皇上旨意办事的,今个咱们是来搬死人尸首的,不是来给您搬金银珠宝的,您要是不怕晦气您就叫咱们搬啊,那些死人的东西,也值得您堂堂的崇王府惦记吗?”   陈双泉漫不经心开口,怀里抱着个竹席,估计是卷死人用的。   “小畜生!”崇王妃一下子被戳中痛处,气的银牙险些咬碎,她这些年自己攒的钱也有千金,年前悄悄和娘家兄长集资做生意,走海路运铜铁粮草到梁州,这是砍头的买卖,也是一本万利的行当。   谁知道船队刚刚齐备,第一趟出海就遇见海盗!咬牙又砸钱跑第二趟,昨天回来消息,船触礁沉了!   她现在不但钱没了,甚至还欠着梁州那边买家的定金!   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笑着哭到处攒银子。   昨儿刚刚去汝南王府,汝南王妃给她支了一招,往日那些献祭人,皇上都会赏赐东西随她们进府,那里面虽然没什么上品东西,但碎银断金,都拿出来估计也有百两,不如她去拿回来补贴自己。   反正荣凤卿这个镇西王府的账,是汝南王妃管的。她叫崇王妃想怎么拿怎么拿。   崇王妃起先不敢,但是汝南王妃安慰她,说荣凤卿白天不会醒,和死人一样,你打他骂他都没反应,她才斗着胆子来了,又不敢进去就颐指气使的唤那些个小太监来给她搬,可巧不巧唤到陈双泉头上。   陈双泉义父乃是大总管。正经王爷见到也不敢怠慢,何况崇王妃这种破落王府出来的王妃,他哪里瞧得起她:   “您骂我畜生,我干爹岂不是大畜生,这话传到我干爹耳里,可就过不去了啊王妃,我瞧您是太久没到御前看看,言语间规矩都没了?”   崇王妃被一个太监瞧不起,又羞又气又恼,别过脸去,猛然瞥见窗台下一双清澈的眼,她心里一虚:“谁!”   水眉倒也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她还是来时候打扮,撒花西洋红小袄,石榴裙潋滟灼目,绣花鞋也是新红,在拂晓天里缓缓走出来,对她们一笑,仰头间,露出脖子上血迹点点,是六儿的血。   “王妃,别来无恙啊...”她幽幽道。   崇王妃吓的连退几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崇王府不能容我...”水眉声音幽怨:“所以我就来给镇西王献祭了呢。”   “你还没死?”陈双泉倒是有些诧异,不过语气里惊喜多于惊吓,他瞥瞥水眉身后,确认了有阴影松口气:“我就说你是大罗神仙,怎么着,赶紧现原形吧。”   崇王妃急匆匆开口:“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没有跳河?快和我回家!”   她镇定下来,双眸一转赶紧拉住水眉,仿佛攥住银子一般紧:“你何苦离家出走?不过是批评你两句,好了是我错了,赶紧回家去吧,乖乖?”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为什么要回去。而且自愿献祭的,生死都在这镇西王府了,你们就当我死了吧。”水眉抽出她手腕。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一片真心,怎么你就是当成驴肝肺呢!这里岂是你能来的,快收拾收拾和我走吧!”说着崇王妃看向两个丫鬟:“还不把姑娘的东西收拾了?”   “慢着!”水眉皱眉:“我的东西,怎么轮到你指手画脚!我既然进了王府,就是镇西王府的人,我那些东西也是镇西王府的东西,崇王妃还真的是不见外啊!崇王妃闹也看个场合,这是镇西王府,不是崇王府。”   崇王妃恨起来:“胳膊肘往外拐,出息了你!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向着外人。还是个妖祟东西,害的我王府风水连年不好的妖祟,你诚心和我对着干是吧?”   她本来就一窝子火,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你个没良心的!”   “你干什么!”水眉急了,也顾不得颜面:   “好泼妇!生病不死了活爬撒,作死的东西,这镇西王府不是菜市场,您要闹到和买菜大娘闹去,你来我这里耍什么威风。荣王爷在休息,你再吵我拿糖豆把你嘴粘起来!你以为你那些腌臜心思我不知道吗?”   “你!”崇王妃本来心情极度的低落烦躁,也懒得维持她爱护女儿的形象了,一巴掌还不够,又是要踹水眉泄愤才好,看的陈双泉目瞪口呆,正要阻拦时候,只听见一个低沉声音自宫殿穿来。   “何人吵闹?”   大家都愣住了,颤巍巍的看向宫殿门口,那门缓缓开了,只看见个高大身影融在夜色里,紫色长袍曳地无声,他手中似摩挲这利刃,修长如玉的手映在线条优美的刃里,美而危险。   “回禀王爷,崇王妃来了,要拿咱们王府的那些献祭品。”水眉捂着脸,毫不犹豫开口,荣凤卿听见她声音含糊,声音淡漠:“被人打了?”   “这...”崇王妃也不知所措起来,尴尬道:“刚刚丫鬟和她玩闹,不小心的。王爷您莫怪啊...”   她吓的冷汗都出来了,看到这个煞神,岂不是要倒血霉!   “废物,”荣凤卿却是向着水眉,语气没半分温情。   水眉心里一凉,她以为荣凤卿问她是不是被打,是要安慰她的,她想说什么,忽然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斜月弯一闪即逝,朝着她手直刺过去,她手缝一凉,整个人一倒,竟然是被匕首扎破她衣袖把她钉在了树上。   这若是再斜一点,就扎到她了啊,水眉一身冷汗下来,摇摇欲坠。   荣凤卿要杀她吗?   恍惚间那人低沉开口:   “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杀,拔刀出刃,入肉夺命,这种小事,还要我给你递刀吗?蠢货。” 第12章 黄历廿四沐浴焚香 宜 又当又立又怂又……   这是第一次有人教她自保。   和师傅在一起,师傅教她忍,和顾廷在一起,顾廷只会索取,现在荣凤卿教她,拔出属于她的利刃,对上伤害她的人。   水眉鼻子一酸,二话不说利索拔出刀,刀刃对准崇王妃。   “你要干什么!”崇王妃彻底慌了:“乖!你把刀放下来,我可是崇王妃,难不成你敢杀我吗?”   “镇西王府,什么人没杀过?”荣凤卿漫不经心的指导水眉:   “快准狠,一刀封喉,别溅你身上。”   崇王妃再也不敢说话了,也不顾丫鬟拔腿就跑,哐当撞在门上,逗乐了水眉,陈双泉一看也要走,却被水眉拦着,笑的温婉又得意:“二狗哥,麻烦你去搬个尸体。”   “你们昨天晚上?”陈双泉擦把汗问:“我不敢,你等王爷睡了我再来啊。”   “不是,是六儿死了。”   陈双泉整个人如遭雷劈:“司公走了?”   “司公?”   “他原来是慎刑司司公,后来被调来伺候王爷,他也是个煞星,怎么可能走…”陈双泉慌神了,又不敢进去,拉住水眉央求:“姑奶奶!你去牵制住荣王爷,我们悄悄进去抬尸体!求您了千万别叫荣王爷看见我们好吗?”   水眉摇摇头:“你昨日还觊觎我五十两银子呢,今天我怎么可能帮你…”   陈双泉瞬间懂了:“十两…”   “我像叫花吗?”   “二十…不能多了姐妹,不然你杀了我吧!”   “成!”   水眉进了屋子,趁着收拾尸体的空当,打定主意给荣凤卿做个鞋子。   她想让他出去,晒晒太阳。   把压箱底的东西掏出来,那是皇上为了补偿赐她的两箱子东西,相当于葬品了,里面敷衍的装了些发霉味的绫罗绸缎,还有碎散的首饰,值钱的可能就是些金银了,也许他们都觉得水眉必死无疑,谁也不肯费心思准备。   弄了半天,水眉只翻出两双绣花鞋,她大失所望,虽然这鞋子还不小,但是荣凤卿怎么也穿不上吧。   她愁眉苦脸的思考了半天,终于下恨心拿着剪子把绣花鞋的缎面从剪开了,搓几根细麻绳儿绕着鞋底拧结实,拿铁丝穿紧,做了个丑丑的鞋底,却没有了鞋面,她皱着眉头看,越看越丑,又翻箱子起来,找到压箱底几块绒毛,灵机一动,把绒皮裁成几款,绒面朝里缝在鞋子边,里面也留着铺了一块,看着又软和又可爱。   她先小心翼翼的脱了鞋子,穿进去,好暖好软。   她一刻也按耐不住,拿着鞋子敲开房间的门,笑的动人:“王爷,您摸摸看这个是什么?”   她把东西放到他脚边。   荣凤卿不屑用手碰,只用脚尖点了下,正好点进鞋子里,他一不注意就穿了进去,整个人愣住了,还没睡醒的头上有几根白色呆毛,水眉看着他可爱极了。   “什么玩意?”   他嗤笑道,紫色长袍一甩遮住足下,但从起伏的痕迹看出来,他另一只脚也悄悄伸进去了。   他似是极为喜欢那感觉,轻软而踏实,他踩在冰冷的地板三年,第一次接触这样柔软和温暖,他眉间慢慢舒缓开。   “王爷觉得如何?”   “挺好…”荣凤卿语气依旧冷淡。   “那就好,王爷喜欢,我想我那心上人也穿着舒服,”水眉双眸笑成月牙儿:“他和王爷身形相当,想来差不了多少…”   荣凤卿刚微上扬的嘴角僵住了:给…给你那心上人的?”   “对啊我给小凤凰的!”水眉理直气壮:“叫王爷您试个脚,万一里面什么针线扎着他就不好了…哎对了,王爷您没有脚气吧,可别传染上了啊…”   荣凤卿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沉着脸,一手拍上香几,咬牙道:“滚!”   水眉委委屈屈的走到门口,探一个小脑袋出来:“王爷您可别穿坏了,人家一针一线弄出来的,还要送心上人呢。”   “你这鞋…”荣凤卿眉眼一抬,带着几分傲视:“本王就穿定了,穿脏穿破,你有何异议?”   “没有没有…”水眉表面委屈心里乐开了,她就怕荣凤卿抹不开面子,现在看他是铁定要穿了。   水眉悄悄掩上门,留一个缝,看着荣凤卿孩子气的踩过来踩过去的模样,轻轻笑了。   她想这个冬天,他不用光脚过了。   *   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一夜落雪院外凄凉的紧,陈双泉已经收好了尸体,搓着手哈气,看见水眉谄媚的一笑:“哟,咱家还有个事情麻烦姑奶奶您嘞,您赏个话呗。”   “啥事?”   “上头的话,”陈公公一脸讳莫如深:“叫这几天伺候好荣王爷…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这样交代下来的,既然水姑娘福大命大没死,您还继续看着王爷呗…”   水眉有些迟疑不知为何,想着前世的记忆,隐隐约约理顺了些东西,好像是今年过年的节骨眼上,狼庭派使者来访,两国休战数年共求盟好。但是狼庭这些年休养生息,南朝谁也摸不准他现在兵力如何,只能半威半恩的拿捏。   威,自然就是荣凤卿,让整个狼庭闻风丧胆的镇西王。   难怪要忽然对荣凤卿好些,敢情就是拿荣凤卿威慑狼庭。水眉对那些上位者只觉得一阵恶心,又不敢表露,只能哼了一声:   “我这么对王爷好?灶上柴米油盐没一样齐,屋子炭火棉被没一样有,饿不死冻不死就是我和王爷本事了,你们又叫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还真是太监做梦娶新娘——想的忒美了吧!”   水眉叭叭叭小嘴不停,陈双泉只能陪笑道:“谁不知道这个理啊?你放心,汝南王府过不了两天就会送东西来。皇上嘱咐他们的,肯定错不了你放心。”   “汝南王府?”   水眉听见这几个字就倒胃口,顾廷和他那狠心腌坏的娘,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   不过镇西王府的东西,关汝南王府什么事?为什么要他们来送?   还没等水眉问,陈双泉指挥小太监抬着尸体就跑了。明显他不想多待一会,水眉送走了他们,一个人去厨房烧水准备洗澡,来这里两日了,她连沐浴都不曾。烧了水她推了澡盆,倒了水又斟酌着加冷水,忙的不亦乐乎。   褪去鲜红衣裳,白色亵衣从她身上滑落,她如小鱼一般滑进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玩着水儿沐浴,一时间房间里春色无边,可惜水凉的太快,她只得出来,换了亵衣,松垮的披件黛色薄袄,系好月华裙,扱着木屐就出来了,她头发上盘着毛巾,不紧不慢的擦揉着。从柴房走到了王爷寝宫里的碧纱橱。   碧纱橱有十二立地屏风,隔开她和王爷的地方,水眉点了灯,对着镜里容颜,细细的描眉画眼,擦脂抹粉起来。   忽的从屏风那边透出一片衣角,那人身子投下片阴翳,正遮住云水之间,他白发垂腰不染尘埃,静静的看着她,虽然看不见什么。   水眉倒是吓了一跳,她轻拍着胸口埋怨:“王爷走路都没个声吗?吓死我来可没人给你洗衣做饭了。”   荣凤卿没有回应,只是静默的站着,水眉继续理妆,低眉看向镜子,铜镜里映出白蟒红信分明,她一抬头,那人白发飘摇而过,拂过她脸颊。   “王爷?”水眉轻声唤他。   他不理会,只是拿起那胭脂盒,低头一闻随即皱眉扔了,又拿起眉戴盒闻起来,也扔了,他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暖香,却寻不到来处。   他寻着味道俯身,水眉只感觉左肩窝一暖,似有人清浅呼吸扑过,脖颈也一阵微瘙痒,侧目一看,是那人白发缠绕,恰似月光如线勾人心弦。   他要干什么?   水眉愣住了,还没说话荣凤卿挑起她一缕发:“很香…”   水眉脸一红。   荣凤卿只感觉鼻尖萦绕的香气,带回了他寥远的记忆,记忆里那人也是这般馨香,只是他找不到她了,她好像是死了吧,被人推下水早死了,然后他去了…记不得了。   他不由得呢喃道:   “这香味和我那亡妻身上,一模一样…”   水眉:……   果然还是个傻的。   第一次见面说她是爱妃就算了,现在直接说亡妻了!真当她是死人吗!   想着她以牙还牙:“彼此彼此,王爷长的也和我亡夫很像。”   荣凤卿表情一僵:“你丈夫死了?”   水眉点点头:“死了,死的透透的了。人也好看,就是疯了傻了,现在脑子不好使,和死了似的没劲。你问他什么名字啊,他叫小凤凰。”   荣凤卿总感觉不太对劲,但是至于怎么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火,记忆里那容颜和眼前这个模糊的人似乎要重合到一起,又被他极力抹杀掉。   不知为何情绪总是被她牵动,荣凤卿眉眼微低,声音染上潜伏深处的戾气:“傻子?”   他挺直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傻子还值得你心疼?所幸是死了,若没死,也该一刀了结的好。”   水眉睁大眼看向他,噗嗤一声趴在桌上,笑的前仰后合。   荣凤卿闹不清她笑什么,不屑的别过头去:“傻子。”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水眉肆意笑起来,声音如银铃充溢着空旷的宫殿,笑乱了一室的寒凉。 第13章 黄历廿五粥羹糜软 宜 砍了窗户给你烧……   水眉在王府的第二夜,两人依旧相安无事。只是她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过度劳累,月事提前了。晚上肚子如针扎一般,翻来覆去蜷缩着身子,只感觉脚如棉,踏在寒冰上。   碧纱橱的空间不大,被荣凤卿砍坏的窗户里,凉嗖嗖的冒着凉风,水眉只感觉头皮发麻,窸窣的绵风透过青丝直侵入骨髓,她捂住头又顾不得肚子,两边都疼。   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见那人声音:   “吵…”   吵你个仙人板板,水眉又气又闹,要不是为了照顾你个兲鳖孙她至于来这里吗!又冷又冻的。她委屈的要死:“我肚子疼…头也疼…”   荣凤卿对着床里侧卧着,白色长袍和白发融为一体,正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水眉馋他的怀抱,想蹭到他怀里,又怕现在去就是被打死的命。   水眉肚子一阵一阵的痛,来的时候密密麻麻似针扎,她埋怨的看着睡的正熟的荣凤卿,这什么人啊,都不知道关系一下可怜的柔弱少女。   也许是她的怨念被那人知道了,他翻过身,单手微微支颐,眼罩带上的流苏穗儿自他脖颈间滑落,他单薄的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冰雕玉砌而成,他望着她的方向,声音微低:   “肚子疼吗…”   水眉含泪点点头,只听见他声音清冷:   “多喝热水。”   他又翻了一个身,睡眠正稳。   水眉:“……”   她气的翻白眼,她也的确想喝点热的压压疼,颤巍巍抱着肚子站起来,朝厨房走去,他寝宫外隔着小篱笆是厨房,水眉冒着风雪出去,天色一片黑沉,乌压压的一片似是还有暴雪,她踩着木屐一步步的走向厨房,自大茶缸里倒了些半凉的温水,咕嘟咕嘟灌下去。   喝下去感觉身子一暖和,又开始活络了,水眉掩上厨房的门回去,踏着琼玉碎珠,一路感慨,臭男人是靠不住的,还是自己对自己好。   回到碧纱橱躺下,她忽的闻到一股焦味,又感觉那些风肆虐了许多,焦味里还带着微香,混着风雪清冽,她不放心的起来,打量着四周轻轻喊:“王爷…你有没有闻到焦味…”   荣凤卿一动不动似睡熟了。   她打量半日,忽然从床边发现一个盆子,里面燃着些木炭,檀香袅袅暖人心扉。   水眉心里一暖,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暖意,她轻轻看向床上那人,低语道:“多谢啦…王爷…”   安心躺下,水眉凑着那微微热气,闻着那好闻香味想入睡,可睡着睡着觉得寒气越来越肆虐了,甚至她感觉扑面有冰雪袭来,盆里的热气越来越小,抵挡不过那些寒意了,她觉得比之前更冷了。   想着屋里那里来的冰雪?她觉得不对劲,又起身来看,看向窗户时愣住了。   窗户那儿空荡荡的,月光撒进银辉来,分外凄凉。那木窗…没了!   她看向盆子里面,几乎快昏厥过去。   荣凤卿!他个倒霉催的!把窗户拆下来当柴火烧了!   这大半夜的没有窗户,明天起来她就是雪人了…   水眉气的银牙险些咬断,她拿起荣凤卿的衣服挂在窗户上,四角扎好,勉强挡住冰霜,又抱来了两床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睡觉!   她早晚要被气死哟。   *   第二日,水眉身子沉的紧,恹恹昏沉的起来,她洗漱盆儿被荣凤卿拿去烧木炭了,她只能用帕子绞些水儿擦把脸,简单洗漱过,她又去给荣凤卿做饭。   把昨夜没烧完的窗子架,继续烧了。   打定主意,明天她搬到隔壁侧殿去住,叫他一个人吹风烧窗子吧。   早上给荣凤卿做的是粥,实在是没有菜了,她只得把厨房那不知道藏了多少年的一包药掏出来,选些她认得的给荣凤卿熬了。炖到粥发稠发黑,她轻轻尝了一口。   然后默默到又煮了一锅粥。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她把粥端进荣凤卿房间,清晨的阳光透过明檀木琉璃扇门,瑰艳波澜中可见那人正拢袖正襟,她轻声细语道:“王爷,炖了药膳来了,请慢用。”   荣凤卿嗯了一声,水眉端着粥走进来,把小案摆上他床,铺好垫子让他坐了,才把碗递给他。   “昨夜休息的如何?”他不咸不淡的提一句。   哟,您还敢提这事呢?水眉真真气笑了:“枕着清风,抱着月光,睡的真他…的好。”   她阴阳怪气的,惹的荣凤卿微微皱眉,他身边就傻奴这么个伺候的人了,若是冻死只怕再无人敢来,他才大发慈悲,给她就地取材生火取暖。   谁知道却是这样埋怨埋汰。   若是他那亡妻眉儿在世,定不会如此,他一想起眉儿来,心都是痛的。天寒地冻时候,她总会挑完灯花,脱去绣鞋钻到他被窝中,脸蛋儿埋在他肩膀处,呢喃的说着梦话。   她…这么就死了呢…   荣凤卿心里不是滋味,空落落失魂落魄一般,端起碗里,未及品尝,一口喂进嘴里。   他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青了。   水眉有些心虚,她囔囔道:“王爷,药膳不好喝吗?”   说着她试图弥补一下:“那个药膳叫八味粥,是八味中药熬制而成,奴婢静心炖了一清晨啊!别看它卖相不好,但是它有功效啊,能温中回阳补血补气,利水利淋止咳化痰,清肝明目…还能补阴补肾!”   荣凤卿手微微颤抖,握住了腰间宝剑的剑柄,清锐一声,寒光如许。   水眉脚底抹油想溜,忽然一阵铁链窸窣声音传来,随着咔嚓一下铜锁落地声音,那后院的大门似乎被人打开了,水眉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安慰王爷:“王爷啊,应该是有人来送东西了,你…把剑收起来啊…那粥我喝行吧…”   说着她赶紧把自己还没动筷子的白粥送到王爷面前,荣凤卿轻抿了一口,脸色才好转。   水眉退出房间转过身跑了,素手推开厚重的玄铁门,弯下腰拾起吹飞的符咒,她素色衣裳,偏生腰带上系的嫩海棠色宫绦,摇摆间雪里恍惚一点胭脂香罗,叫人想见少女正面颜色。   顾廷怔愣的站在后院门口,挥手示意后面停下,他眼里的寒意愈盛,从冷凝变成了翻涌。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少女盈盈背影。   巨大的宫殿屋檐垂下滚墨色阴影,把宫里宫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宫外风和日丽,宫里阴森魑魅。少女整个人躲在阴影里,黑夜吞噬了她,或者说,保护住了她。   顾廷微微攥紧了手,喉结滚动些许,他想把少女拉出墨色深渊,囚禁到自己怀里。   他逼近水眉,恰逢水眉回头,看见来人愣住了,她下意识的面色一白,躲入更深邃的阴影里。   他逼近着她,一步要踏进阴影时,被侍从拦住了:“世子爷…去不得!”   顾廷有些烦躁,斜乜一眼他:“有符咒镇压于此,晾那妖祟不敢伤我,我乃是真龙之后,他不过一个妖祟,有何可惧!”   说着,他踏进了宫殿中。   水眉已经跑回了寝宫,那顾廷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一般,她怕他下一瞬就直接抢人了,更可怕的是他身边那些侍从,让她回忆起被打死的不堪记忆,她无处可依,只能躲入荣凤卿寝宫。   荣凤卿听出她惊慌的脚步和失率的呼吸,微微抬眼示意何事,水眉不语,低声道:“王爷救命!”然后躲到碧纱橱里面。   荣凤卿有些愣神,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停顿了脚步,声音倨傲:“汝南王府顾廷,奉旨而来,求见镇西王一面。”   荣凤卿思忖一阵,渐渐明白了什么,大抵是边关有动,社稷难安,这才又拍人来安抚他,想着他面色先霜了一半,低沉着声音道:   “进。”   顾廷面色有些难堪,这镇西王当着是个山野出身不知礼数的,哪里有这样叫人进去的?但是他汝南王府一向是承办照应镇西王府这个苦差事的,他也不得不推门进了。   宫里日光惨淡烛影也无,唯有风做檀香飘袅,雪化庭花郁香,顾廷漫不经心的看向那不容忽视的存在,一瞬间愣住了。   那人静静的坐在床上,只依稀看见个轮廓。   顾廷的心仿佛被抓住了,莫名的心慌欲狂,他的脖子一阵剧痛,仿佛被生生割裂一般。心头血涌,竟然是站也站不稳了。他颤巍巍的扶住了旁边柱子,不敢再轻视这个妖祟。   断头般的疼……他几欲昏死。   荣凤卿听见他那弱不禁风又倒歪癫狂,似林黛玉跳大神一般动静,又想到刚刚他傻奴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莫名抵触他起来。想着他不动声色,端起了身边的药膳粥道:   “瞧着世子爷模样可怜,本王赐你碗药膳,补补身子吧。” 第14章 黄历廿五屏暖江山 宜 情敌见面菜鸡互……   隔着碧纱橱的立地屏风,水眉听见了一切,慌张起来的心又稳了回去,虽然现在荣凤卿傻了吧唧的,但是还算靠谱。只要在他旁边,她的心就是安定的。   顾廷闻声面色一僵:“这…顾廷是奉旨而来,岂敢劳王爷赐膳,恕难从命。”   “世子爷胃口倒刁钻…”荣凤卿也不知如何,听见他那声音就感觉极度不适,仿佛曾经有什么血海深仇,被掩埋后,一到雨天从地下冲刷出许多腐烂尸骨一般,却又忆不起仇恨来历。   “顾廷岂敢…”顾廷假笑起来。   荣凤卿身子一歪,半依着栏杆,手抚上床沿挂着的宝剑,带血的流苏穗子自他手间滑过,他道:   “世子爷不喝也罢,叫你那天王老子来喝吧…”   荣凤卿语气甚是平淡,在顾廷心里却翻起滔天巨浪,他爹爹,当年曾经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下败将。那是四五年前,皇上派兵支援荣凤卿的时候,领兵的就是顾廷之父,汝南王顾渊,他自恃资历,欲杀杀荣凤卿的威风。于阵前拒绝下马。荣凤卿在不远处懒散信马闲游,瞥见来人,直接一箭直射顾渊的腿,连着靴子钉入地面,马却毫发无损。   顾渊整个人被摔下来,三军面前好不狼狈,谁知道荣凤卿更过分,缓缓下马走到他面前,又回头摸摸马头,然后扬长而去。   这件事让顾渊沦为笑柄多年,至今提起都能让他恼羞成怒。后来荣凤卿被打入囚牢,就是他第一个振臂高呼荣凤卿是妖孽。   不过到顾廷眼里,荣凤卿的话别有一番意思,他还记得这些事,说明他不傻!顾廷早就听说王爷精神失常,可他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本来以为荣凤卿是傻子好欺负,才草草来的送东西。可现在看,荣凤卿根本就没有傻。   他心里一阵后怕,荣凤卿是他不能招惹的人物…就算傻了也是个煞神。他何苦去招惹!想着他只能顺应荣凤卿,还是强忍着怒意喝了一口。   只一口,就抵他这辈子的苦瓜黄连多少。顾廷从来没喝过这样难喝的粥,哇的一声就要吐出来。   “准你吐了吗?…”   剑锋先他一步直抵他脖颈,一粒血点嫣然。   荣凤卿薄唇微勾,毫不掩饰着恶意。   “咽回去。”   他言简意赅,顾廷面色彻底垮掉,他含恨喝完了那一碗粥,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了,忽然听见屏风后一声低笑,他眼眶一红,不知道是屈辱还是什么充溢着他心头。他咬牙道:   “王爷何必如此,我自喝了就是,我道王爷文武双全,却原来不过故意作践…”   脖颈间刺痛逼着他闭嘴。   荣凤卿甚至懒得否认自己就是想故意作践他。   荣凤卿虽然看不见,但言语间居高临下的威压,就仿佛他是一个垃圾般不堪。听着他边喝边作呕的动静,估摸他喝的差不多了开口:   “好喝吗?”   顾廷愣住了,紧攥住拳头,眉眼里暗藏阴霾:“好喝。”   荣凤卿懒散的侧过身:“好喝就成,这是傻奴一早上熬的王八粥,俗话说喝啥补啥,我看应该特别补世子爷,就便宜你了。”   “王八…”顾廷有些压抑不住了,咬牙道:“王爷是存心要侮辱顾廷吗?”   “侮辱你做什么?”荣凤卿刚刚侧过去的身子又款款侧回来,微微歪头,发带一松白发如瀑布散下,生若仙家笔墨画:   “你配吗?”   水眉噗嗤笑出来了,她从来不知道荣凤卿可以这样嘴毒,她看出来了,顾廷应该是来送东西的,为了防止王爷把这个王八蛋气走,她赶紧在屏风后打哈哈:   “别误会啊顾二爷,这粥是两种中药,王不留行和八月白熬的,简称王八粥,您莫怪啊…”   她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让顾廷彻底气的身子一颤,他拂袖而去。还没走两步,水眉喊住了他:“东西呢!”   水眉声音有些怯懦,软糯甜亮的恰似黄莺初啭,顾廷本来熄的火又燃了起来,他回头看向水眉的位置,少女盈盈背影躲在山水后,俊得江山秀。他低声道:“都在外面了…”   水眉点点头:“成,那你们走吧,慢走不送。”   顾廷眉眼神色一厉,忽然想到什么,轻笑道:“皇上吩咐了,还有一件事交代王爷身边人…”   “有话快说…”   “这…”顾廷暗自握拳表面含笑:“请个方便…”   水眉被他磨的失去了脾气,迈着步子出了屏风,和顾廷到了外间,她隔着老远停下来,戒备的看着他:“有话快说,你若骗我…”   “皇上确有事吩咐,你过来我与你说…”顾廷骗得水眉出来,负手一步步逼近她,他想死了她滋味,魂梦里都不得安生,恨不得把她蹂在怀里,叫她软成泥儿。   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欲望叫水眉胆战心惊,水眉想跑,忽的又稳住了。   她怕什么?这里是镇西王府,有一个虽然傻了,但是还知道给自己撑腰的男人。   她忽然停了逃跑脚步,哼一声回头,叉着细腰上下打量他,啐一声骂起来。   “大冬天的,你咋的了长的比人急,发骚还比人快呢!”   顾廷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水眉居然敢骂他。这空挡水眉又骂开了。   “你不说就不说,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哄小姑娘呢,你以为就你知道就你高贵,我们就要求真你是吧!”水眉啐一口:   “堂堂镇西王面前,你算哪根葱啊?就算你把自己当根葱,谁拿你蘸酱啊。”   水眉骂的欢,顾廷脸色彻底黑了下去,两个人僵持时候,就听见里面的荣凤卿,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声音极微小,却透露着那人的愉悦。   听见荣凤卿声音,顾廷不敢再造次,只能老实吩咐:“皇上垂怜王爷,赐锦衣金玉一箱劳冬,并金尊玉盏宫灯红烛,装点门庭。另外拨了侍卫数人于后院,随时伺候王爷出入左右,王爷好好过冬便是。”   水眉倒是傻眼了,这皇上什么时候对王爷这么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绝对不算什么好事。   皇上讨好王爷,往往只有一个目的,边疆动乱,需要王爷了。   可是最近也没听说什么动乱啊…   水眉兀自纳闷时,顾廷又加了一句:“狼庭修书与我南朝结盟,不计前嫌,狼庭使者不日来京,皇上有意就在王府里摆宴。”   这算什么!   水眉彻底怒了,这皇上没有脑子吗?镇西王乃是当年平定狼庭第一功臣,收复大好河山,想现在狼庭怕来求和,又把镇西王拉上,还叫那些外族人马到王府来作威作福,把自家的功臣给那些人糟蹋,几个意思! 第15章 黄历廿五寒冬瑶台 宜 大猪蹄子乱认女……   水眉气过了头,浑然不觉身边人的靠近。   “麻烦顾小爷把东西留下,慢走不送了。”   她匆匆丢下一句话,转头就要跑。   忽然被他拉住胳膊,顾廷压抑着心底阴暗,面上带着微笑,直勾勾看着她雪白脆弱的脖颈,慢慢靠近她:   “你就这样怕我?跑到这个妖祟身边,也不肯跟我走?”   “他不是妖祟…”水眉回头瞪他一眼,仿佛护着崽子的小母鸡:“你再骂他一声试试看!”   顾廷微愣,摸不清她的心思,冷笑低声道:“你图他什么?我看你火烧是昏了脑子,他一个万民唾弃的罪人,你找他做庇佑?我知道崇王妃对你不好,你找我不成吗?”   “我图他什么?我图他长得好看!”   水眉啐一声,转头就跑,冷不防撞进一个微热怀抱。   那人鬼魅般从门后移过来,正拦住了顾廷。   荣凤卿低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清清楚楚听见了她的话。   刚才她说,她图他好看?   荣凤卿心里一阵酸涩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底也只是一个见色眼开的女子罢了。   果然,无人能比得上眉儿,冰清玉洁兰心蕙质。   记忆里的那人,从来看重的不是他的貌。   但是看着她这些日子照拂良多,荣凤卿还是想帮她一把,他不动声色,右手一拽把水眉拉到身后,按下她慌张的小脑袋,倚着门槛处,看向顾廷,一言不发。   顾廷看见他道先发制人起来,斗着胆子咬牙低头:“王爷明鉴,水眉她本是玉成班戏子,被崇王妃卖于我为妾,如今出逃到王爷居所,我怕她唐突了王爷,还请王爷将她归还于顾廷。”   “你胡说八道!”水眉探出脑袋,急红了眼跟兔子似的。   “玉成班…”荣凤卿听到这三个字如当头棒喝,整个人一呆,他深紫袖子无力垂下,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不知道缥缈到何处去了。   “是…我是玉成班的…王爷!”水眉企图唤醒他的回忆,轻轻的摇着他胳膊。那亲昵看在顾廷眼中,几乎叫他红了眼。   荣凤卿忽然皱了眉头,紧紧的撑着太阳穴那儿,头疼欲裂。   “王爷你怎么了…”水眉扶住他,只看见他侧脸如纸一般苍白,无半点血色的唇边,隐隐渗出殷红血丝来,他声音沙哑囔囔道:“你也是玉成班的?”   “是...王爷我是!”   荣凤卿微侧头,看的却是顾廷的方向,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你买的人,是谁?”   “眉官…”顾廷不解还是回答了。   眉这个字一出,他浑身一颤,几乎叫水眉扶不住了。他的身子摇摇欲坠,水眉焦急的唤他:”王爷?王爷?”   “你敢买她?”   他身子微微定住,挥手止住水眉,他扶着门框抬眼一笑,对着顾廷方向,唇齿间血色弥漫开,带着无尽威胁之意,他二话不说,腰间佩剑一飞,银龙不见摆尾,还未看清他出手,已化飞芒直取对面项上人头,顾廷猝不及防,擦着他脖颈而过,血一瞬间呲出来,溅在水眉手背上。   顾廷身子似跌落的风筝倒地,他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有人对他动手。   “来人!把世子爷带走!”水眉怕惹麻烦,若是荣凤卿鼎盛时期,死十个顾廷都不是事,可如今被囚南牢,形如鬼魅不得不小心,汝南王府本来就是代替镇西王府管账的,杀了顾廷那还了得!   话音未落,前面那人回身,伸单手抱住了她。   水眉呼吸一滞。   他揽住她肩膀,叫她胸膛紧紧的挨着他的,两个人呼吸乱在了一起,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青丝,一下一下的梳下来,修长的手穿着她浓密如墨的发,沉稳而莫名教人悸动。   他想起来自己了?   水眉又惊又喜,轻轻环住他腰,热泪就要滚下来时候。   两个人就这样静谧的抱着,荣凤卿轻轻抚摸上水眉的发。   水眉泪眼朦胧,张开想把这些年的思念都说尽了。   忽听见他声音冷峻里带着一丝慈祥:   “若我女儿还在,也有你这么大了。”   水眉:“……”   第一次是爱妃,第二次是亡妻,这次直接成他亡女了是吗!   他的回忆能不能靠谱点?   “是吗?”水眉咬牙:“敢问王爷她什么样子呀?”   “我还记得她,我弄丢她时候,她这样小,”荣凤卿低眉比划下:   “在怀里能缩成一团,抱着和棉花一般,那天晚上我她告别,怕惊扰了她睡眠,在她床前站着摸摸她的头,就走了,我以为我们还能再见的,谁知道她被卖进戏班,被那畜生所害...天人永隔了...”   温热的液体滴到水眉手背,水眉惊觉他哭了。   “我弄丢了我的眉儿,她现在应和你一般大了罢。”   这记忆…是得揉碎成什么样子,才能如此歪曲呀?   水眉感慨良多,怜爱他疯傻成这样居然记得自己,又恼恨他记的没一个靠谱的。   她只得柔声道:“王爷说笑了,奴婢年方二八,王爷不过二十又二,您哪里来的女儿?臊也不臊啊...”   荣凤卿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映象里的女孩趴在他肩膀上撒娇,他只记得她很重要,是自己一巴掌的珍宝,却不记得到底是什么人了,不是他女儿吗?   水眉看他茫然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拿指头戳戳他眉间,微微一笑,又忍不住的叹气,悲喜交加的低诉一声:   “想了三遍没一个靠谱的,你就可劲的磨我吧,冤家...冤家!”   说完,水眉擦擦眼角泪,转身而去。   荣凤卿一个人愣在当地,少女指尖温度还残留在他眉宇间,那一声冤家叫到他心坎里了,酥酥麻麻的,又熟悉又陌生,他惊觉他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又一时想不起来。一想头就发疼,仿佛有什么荆棘困着他,只要他想挣脱出去,就层层密密的缠上来,只搅的他血肉淋漓。   疼痛褪去,他越发的迷茫了。   他被囚禁三年之久,未见天日一线。他眼前一片混沌,记忆也一样。   “王爷,今个想吃什么?”水眉俏生生的立在门外,外面堆了好几框子的菜,还有大箱小箱,看上去皇上赏赐颇为丰盛。   那一声呼唤,荣凤卿看向她的地方,只感觉眼前蒙蒙亮,似晨曦微光。   “随便。”   他微微低眉,手上的血渐渐凉却,独自走回了房间。   “随便随便,吃风喝沫去吧。”水眉郁郁的收拾着菜,本来应该是叫那些侍卫们搬去厨房的,谁知道一个个跑去搬顾廷走了,她只能一个人搬回了厨房。忽的她忆起来今日是二十五,祭灶都错过了。   快过年了。   可是王府上下无有一丝热闹气息,两个见不到天日的人,冷冰冰的宫殿。   水眉的手浸在冷水里,她恍惚的看着发红的手,下定决心,要让荣凤卿过一个热闹的年。   *   汝南王府。   “近儿姐妹气色越发不好了,可是赌打多了,我这儿新进的上好阿胶回去泡着喝,养养气色,抚琴,给姐姐拿包去。”   隆冬风雪正盛,王府花厅外却个亚赛世外桃源,粉映雪色绿盈满目,绢花绒草堆成了个小瑶台,正堪得是纷披草树散乱烟霞的江南三月景。   一个贵妇人拉着崇王妃进来,她手上滴溜溜的翡翠白玉跳脱,脖颈上亮晶晶璎珞圈,下连白莹莹珍珠衫,斑斓孔雀羽织成四喜带,不论绫罗绸缎,这些首饰先叫人迷了眼,恍惚神仙妃子富贵无双。   不是别人,正是顾廷生母,汝南王妃。   “妹妹这景色倒好,几日不见竟然又是一番天地。混一如瑶台景,那似人住的地方?”崇王妃半是艳羡半是嫉闹的打量着四周,同为王妃,境遇不同,她何尝不眼红?   “不过些假花草罢了,值得姐姐这样夸赞?这些都是死物,没什么看头,依我说啊,我约了张道士的冰盆牡丹!不日就给我送来,好家伙,冰天雪地里炽辣辣的红牡丹啊…我好不容易约到的一盆,到时候花送来了下帖子,姐姐你可得赏个脸!”   “一定…”崇王妃嘴角挂着笑,其实心里酸水不知道泛了多少。汝南王府不过是得了肥差事罢了,贪着那妖祟的钱,装饰自家庭院,也不怕威风大闪了腰。   不过镇西王府,可真是个肥肉。   想到水眉那个小贱人,她恨的牙痒痒,忽然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什么,看那个妖孽,似乎对水眉颇为上心,若是把那小丫头哄好拿捏住了,那镇西王府的东西,不都是她的了吗?   怎么说她也是水眉继母,这一切都是该孝敬她的!   想着她心思又活络起来,两个人赏花聊天间,忽然外间一阵喧哗,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进来,手帕都来不及收,跪地磕头:“王妃!大事不好了…世子爷他…他出事了!” 第16章 黄历廿五两处闲愁 宜 痴傻丈夫在线自……   顾廷是汝南王独子,王妃自小就把他视为掌上明珠溺爱非常,生怕他磕伤了碰坏了,但凡有下人不小心冲撞到他,都免不了一顿责罚,听见顾廷出事,王妃整个人心都拎起来了,不管不顾的大步走出去,就看见浑身是血的顾廷。   “我的儿!”汝南王妃吓的魂飞魄散,扑上去就是捧着顾廷的脸,颤抖着探他鼻息。   微弱至极。   “快!抬到房间不要动他!快去请大夫!”王妃抛去了所有矜持,扯着嗓子吼起来:“谁干的!谁!我要把他挫骨扬灰!杀千刀的东西!我的儿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看着手上沾的血几乎眩晕过去,崇王妃一把揽住她,看见那血也吓了一跳。顾廷是汝南王府的心肝宝贝疙瘩肉,还是她未来女婿,可不能死啊。   “回王妃...是世子爷和镇西王爷起了冲突...奴才进去时候,世子爷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镇西王?他干的!”汝南王妃勃然大怒:“那个妖孽!祸害到我儿身上来了?我没饿死冻死他算我仁慈,他居然敢伤我儿!畜生丧天良挨千刀的东西!早知道就该一把火烧死他!来人,跟我去砸了那狗地方!今个我不把他吊起来打死,算他好命。”   崇王妃心里有些嗤之以鼻,口口声声的打死妖孽,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绫罗绸缎,不都是沾了人家光吗?也好意思作威作福。   不过她也恨荣凤卿,同时不想看汝南王妃好受,巴不得坐山观虎斗。若是打死了荣凤卿她自欢喜,若是汝南王妃吃瘪她也乐见其成。   她打定主意自己不会有损失,就假意安慰汝南王妃道:“好啦,咱们先看看廷儿伤势吧,镇西王毕竟还是皇上吩咐过照顾的,你动了私刑终究不好,不如上奏朝廷,把他那些罪状再呈一遍,现在顾廷正得盛宠,不怕皇上不准你的状子。”   汝南王妃急火攻心,未加思索只是点头。   崇王妃心里算盘打的滴溜,狼廷使者马上进京城了,皇上讨好镇西王的节骨眼敢逆着他来,要皇上惩罚镇西王,这不是找骂吗?   崇王妃表面一脸担心,哄着汝南王妃,大夫来了给顾廷看了,只说还好,未伤及脖颈根本,只需要静养数日即可康复,又开了许多补气益血的药。   汝南王妃看着那药方只皱眉,上面都是些小药,她冷哼道:   “大夫也忒看不起人了,当我们王府是小药铺,瞎写些须末儿哄人呢,捡着小玩意糊弄三岁小孩吗,没些大补的我儿何时能好,要不是今日情况紧急,还轮得到喊你来给我儿看病吗?”   大夫哑然,他开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润物无声能滋养身子,现在的世子爷已经是虚不受补了,只能靠他内功调化方能痊愈,开些虎狼之药岂不是胡来吗?   崇王妃眼里乐嘴上怪罪:“汝南王府什么没有,您老人家重新开个吧,您放心,就算是天山雪莲东海龙精,都能给你新鲜的弄回来,您大胆开吧。”   大夫无奈,只得又加了许多名贵药材,汝南王妃这才满意的点头,命人送走了他,刚刚送走房间里一阵骚动,王妃一喜,拨开水晶帘进去,红罗锦榻上,顾廷微微的睁开了眼,他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王妃把他搂在怀里,颤着心肝唤他:“好心肝,告诉娘,那妖孽怎么害你的,你放心,娘这就去给你讨公道。”   顾廷想起来那些羞辱,微攥紧拳头,声音沙哑无力:“无事...”   “这还叫没事?娘给你去讨公道!”汝南王妃料定了荣凤卿欺负他,咬牙切齿的起身就要走,被顾廷一把拦住。   他低下眉掩饰住眼底汹涌的恶意,轻轻一笑道:“娘,杀了他终究不解恨的。而且皇上,不会叫你杀他的。”   “那要如何?不能杀还不能打吗!”   “攻心为上,”顾廷低头咳嗽一声,嘴角微勾:“他对他身边的那个小婢女十分上心,你不如把人夺来,儿要折磨死,方解儿心头大恨。”   “好好好,娘这就把人夺过来,你怎么折磨都成。”汝南王妃岂能看不出儿子心思?敢情差不多是调戏了那王爷的嬖宠,被王爷一怒之下刺伤了,但是他宝贝儿子,调戏个婢女怎么了?就算他给那妖孽戴绿帽子,也是活该。   想着她调笑道:“你是要亲自折磨啊,还是叫些别人?”   顾廷脸上微红,眼里还是一贯的阴狠,汝南王妃闻弦知音,观色查意,明白了宝贝儿子所想。   汝南王妃溺爱惯了,从来不管仁义礼智,只要顾廷想要,她就想办法夺来捧给儿子,顾廷刚刚十五时候,对男女之事初露兴趣,他屋里一个丫鬟叫梅妆,最是娇俏可爱,顾廷喜她妩媚,强胁着要她共赴云雨,却不料那丫鬟早已和江湖浪荡子有了私情,拒绝了顾廷。她知道后二话不说,把侍卫赶出府去,绑着那梅妆逼她和顾廷欢爱了。   按她的话就是,左右不过一个贱人,给廷儿做房中人,就是个该张着腿儿任廷儿玩弄的东西,还敢矫情不成?   更气的是,后来那个丫鬟上吊自杀了,死就算了,还好死歹死死在顾廷房中,叫顾廷受了惊吓,此次对女人没了兴趣,她送了多少助兴东西,顾廷都一脸恹恹模样。难得又对一个女人感兴趣了,她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想着她更等不及了,安慰顾廷一定会把那人带回来,就焦急的唤了礼服就出门。   *   那厢慌乱如蚁,水眉这儿却是安静的炖着菜。   两个人的饭菜格外简单,她把个小砂锅,铺些泡软的粉丝,冻了一晚上的豆腐,香菇鱼丸豆腐皮叠的整齐一锅炖上,把肉洗干净用盐和葱姜蒜腌制会,洗干净裹上面粉一炸,往咕咕冒泡的锅里一下,再焖一会,缕缕的香气从砂锅盖的小孔里争先恐后的袅绕起,占据了小小的厨房。   水眉添了饭,端着砂锅走进了荣凤卿房间。   荣凤卿又在睡觉,他的日夜极其没有规律,时而白日沉眠夜间如鬼魅独行孤坐,他生活在黑暗里,不受日月的拘束。可他身子却被这自然规律催逼着,形容憔悴一日不如一日。   “王爷,用膳了!”她声音染着烟火香气,冲走了些许屋里寒冷。   荣凤卿正在寤寐中,紧闭着薄唇,眉头微拧似落了雪霜一般,忽然热气一到,熏的他微睁开了眼。   水眉不怕打扰他睡觉,因为他几乎一天到晚都在睡,就差没睡死了。   “用膳了王爷…”水眉把青玉小案端上床,殷勤的摆好菜饭筷子。   她青丝用染墨布缠起,未施粉黛只在耳后坠了个亮晶晶的明珠,挽起袖子露出白生生一截皓腕,仿佛妻子照顾着丈夫。   还是个差点病弱残疾的傻子丈夫。   “不吃…”   荣凤卿闭眼,侧着身子又去睡,他眼带一歪,露出眼底一片青黑。精神差到了极点。   自打水眉进府来,这人就没好好吃过什么饭。   “王爷,”水眉柔着声音劝他:“您吃点吧,哪怕喝点汤也好。”   “不喝…”荣凤卿声音冷下来。他从来不是听人劝的人。   “王爷…”   话音未落,水眉只感觉脖子被人掐住,狠狠的砸向地上,那人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的道:   “你是越发得寸进尺了。”   他不知道为何动这样肝火,整个人身子一翻,冷不防的扯动了青玉案一脚,青玉案整个歪斜过来,那砂锅一晃,水眉阻拦不得,眼见那一锅热菜就要倒到他身上,她惊呼一声,不管不顾的欺身抱住他。   哎吟一声,少女娇躯瘫软在他身上。   她背后红燎一片,那温度他摸着尚且惊心。   荣凤卿未料到她肯舍身救自己,他自知理亏,只能僵着身子任凭水眉在他怀里发颤,少女娇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偏生他寤寐时候衣带半解,水眉的睫毛几乎触着他裸露的肌肤上,他心口一阵发热,她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泪花都盈在眼角,软糯的喊声从唇角溢出:   “疼...”   她抬眸,朦胧的觑他一眼,烛火幽深中她看见荣凤卿弧线好看的下巴,那薄唇紧抿着似有自责,水眉的泪滴落在他胸口,平添几分暧昧:“疼...疼的紧。”   荣凤卿一言不发,拂袖把青玉案一扫下床,轻轻把她翻过来放在床上,水眉喘着气儿,吐气如兰带着少女幽香,紧紧攥住荣凤卿衣袖不放。   手抚上她后背,水眉颤巍巍的伸手护住背后:“没事!”   荣凤卿眸色深重,扭过头去。   水眉挣扎着起来,一不小心手扯到他衣带,整个扯开了,如玉的肌肤在灯下辉映着光泽,水眉眼波流转,纤纤素手替他系上衣带,指尖划过他胸膛,他喉结轻轻一动,这微小动作系数被水眉捕捉到。   水眉没敢再挑弄他,只装是无意避开,她下得床来,那布块擦干净床上污渍,把自己的那一份送到荣凤卿面前,低垂粉颈轻声道:“王爷,用膳吧。”   荣凤卿正要拒绝,就听见她声音带着哭腔:   “王爷若再不肯用膳,奴婢就白挨了这一锅烫了。”   他叹口气,端过水眉送过来的饭碗,终究是说了一句:“一起用吧。”   “王爷用吧…您身子要紧,听说您当年带军出征,一顿可食三牲五斗,神武天下,今日您虽暂困此间,也不能消极伤了自己身子,前路实在漫长,您倒在这里了,岂能甘心呢?”   荣凤卿动作一顿,语气平淡:“废人一个,吃东西做什么?”   “您不是废人!您是天下英雄,总有人在等你的,王爷,您就不想再去看一眼您的旧部吗?青州十万兵马,那是您南征北战多少年的伙伴…您就不想再见您的爱人吗?”   水眉几乎落泪,她恨他是个傻子,想不起来她!   荣凤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半晌开口:   “我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第17章 黄历廿五祭灶祷祝 宜 画个大饼哄人过……   被困这暗室三载,什么豪情壮志,什么旖旎心思,全部磨灭了。他有多煎熬无人知晓,这王府本来就是处凶宅,他多少深夜闭眼听耳边风声,鬼啸鹰唳,草木皆兵,后来在孤寂里他知道,鬼不过是寂寞滋生出来的。   太寂寞了,连鬼,都不免期盼它出现了。   水眉看着他如冰封的侧脸,心里一阵刺痛:“王爷,你再等等好不好?”   她真的无能为力,她带不走荣凤卿,荣凤卿现在身子越来越差了,她生怕他还没想起来自己,还没逃出这囚牢,就不行了。   “你再等等嘛王爷,总要有些希望盼头。”   “等?”荣凤卿难得和她扯话:“但凡抱着一点希望,是活不下去的。”   他语气很平静,浑身似和黑夜融为一体,他生上除了温度,再无一丝活着的气息。   “怎么说呢?其实王爷,希望还是要有的,不单单是你,天底下谁不是熬着过日子?”水眉叹口气:“你在和黑夜熬,平头老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煎熬,我在戏班,寒冬腊月冻的生疮,夏天热的中暑,熬了十六年,总算熬到逃出那吃人地方了,你看我现在不就熬出头了?有吃有喝衣食无忧,我若是在戏班或绝食或上吊死了,还能熬到出来的日子吗?”   荣凤卿不说话,她兀自絮絮叨叨,她知道身边这个人没劲活下去。   忽然想起来今个日子,她笑道:“算了王爷,不和你扯这些东西,过年的怪讨人嫌的。今个二十五,虽然迟了一天可也来得及,咱们去祭灶啊。”   “祭灶?”荣凤卿有些诧异,这个词对他不陌生,但他关于这个词只停留在字里行间的理解。他童年的记忆是灰白的,没人准他进入灶房,而后的记忆的空白的,被囚禁后更是殿门都未曾踏出过一步。   祭灶,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问,水眉咯咯笑了:“王爷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二三二四,祭灶神呀,哪家哪户就算再穷,也会一家人一起在灶前,给灶王爷送上糖饼豆子,糖饼黏住灶王爷的嘴,豆子喂给驮着他上天的马儿吃...”   水眉说着说着兴奋起来,纤腰一歪倚着床沿:“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这些事情王爷不知?”   在她眼里,乞丐尚且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谁知道,荣凤卿果真摇摇头。   水眉愣住了,沉默在两个人之间生根,半晌她轻声打破沉默:   “王爷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   荣凤卿听着少女声音,听出了几分端倪,他犹豫着问:“你…?”   水眉擦擦眼角泪花,漾出一抹微笑。   “王府里,不过节吗?”   在水眉看来,过节素来是紧要大事,最有盼头,小时候能诱着她熬过岁月的,不过是些糕点的诱惑,每个节日她都过的弥足珍贵,一瞬的甜蜜足以抵掉多少日夜练功辛苦的血汗债。   过节词实在太过遥远,荣凤卿都有些茫然了,半晌才道:   “王府过年过节,素来没什么可过的,反正年关节日和平日都一样,没甚盼头。”   水眉眨眨眼,声音一软带着劝诱的语气,趁着现在荣凤卿对她有愧疚,她多把些软言好语央着他:   “怎么叫没盼头呢,没年可过呢?你盼不到出府,可你能盼些眼前的,比如咱们先过好这个年。你看今儿祭灶祭完了,咱们可以盼着三十请神祭祖我给你做吃好的,盼晚上除夕夜热腾腾的饺子。过了除夕盼着在院落里煨岁焚松柏的香烟,换上红艳艳的纸窗花 ,包上银裸子压岁钱,我与你用铜钱编个如意挂床头玩。”   水眉声音充满着过年的喜悦,几乎把荣凤卿当做孩儿哄劝:   “除夕夜热闹过了,咱们到了戴八宝荷包的元旦,穿着崭新暖和衣裳,夜里咱们一起坐着喝茶猜闷儿。过完元旦盼元宵,虽然不能出府,叫侍卫们去买些羊角灯鱼骨灯戳纱灯料丝灯,挂满院子,我与你偷偷摘了眼罩,看庭院灯火通明。你嫌无趣我就站庭中给你唱戏,京评梆曲我会的多,一年翻不重。这不又熬到了十四,三日金吾不禁,多少热闹,我叫侍卫们买新鲜花样进来解闷,你看看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是不是?”   她声音又轻又柔,循循善诱的为他编制出了美丽的画卷,他听着心里就浮现出了渺远记忆中的热闹,火树银花里,天地不夜,灯火通明欢笑彻夜,来来往往香衣鬓影,他拉着记忆里那人的手,带她逛庙会,买糖葫芦。   记忆里那娇小身影本来是越来越淡了的,恰似画入水,水里氤氲出颜色荡漾如霞光,他记得有一个人对他来说如珍宝,时间就了记忆生了花,越发的虚幻美好,他却忘却了记忆本来的模样。   现在这记忆的色彩一点点重新映入画中,眉眼明晰了起来,朱唇艳丽了起来,她身子慢慢抽长苗条,雪白腰间胎记越来越明显,恰似雪里梅花……   他心里的画,和他隔着眼罩的这个眼前少女,隐约有着一样的轮廓。   他心里一阵发紧。   不可能。   他的眉儿已经死了,如何会到这里?   他怕自己产生了幻觉,误把眼前少女当做了记忆中的她。   荣凤卿不动声色,干涸的薄唇紧抿,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无聊。”   说罢,拂袖而去,径自去冷水沐浴。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水眉愣愣的看着他,眼底泪光更深了。她抱着荣凤卿盖的薄薄被子,把头埋起来,呜咽起来。   她恨他是个木头!   “冤家…”她哭的差不多叹一声,起来追上荣凤卿,红着眼儿赌气:“王爷您请站住了!”   她的气是荣凤卿是料到的,他沉默的停下脚步,任由她发脾气。   “别泉水洗澡了,一池子冷泉都给糟蹋完了。不要命了,大冬天的泡冷水里,显摆王爷您不是女人不疼是吧。”   水眉压抑着心里难受,声音闷闷的转头就跑:   “我去给您烧水!您泡个热乎的!”   荣凤卿愣愣的站在那里,表情变了又变,他感觉这个傻奴对他过于好了,好到他都误会她对自己有意思。   那话里的情意,他依稀能感知些许。   但是她不是死了丈夫吗?   荣凤卿皱眉,按世间理女子应该从一而终,就如同他认定了眉儿一般,无论生死,这辈子就是了。但是他毕竟看的淡漠,若她真的想寻第二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不是每个人,如他一般,固执死板的可怜。   他想,他应该与傻奴好好谈谈,叫她莫要对着自己萌动春心了。   毕竟,这是注定无果的。   但转念一想,他又何必劝她?她最是狡黠妩媚不讲理的,又被她骂自己自作多情,岂不是难堪?   说,不说……   他皱眉凝神半晌,双手支颐,胳膊肘怼着膝盖坐在床上。   头上一缕漏出发带的呆毛摇摇晃晃,煞是可爱。   *   说着水眉不管不顾的跑了,院子里面果然有了几个侍卫,都守着门口和院落角处,水眉招呼他们去厨房烧水,没一个人理她,她只能扛着外间堆的硬柴就到厨房,三两下烧起来,水缸里面没水了,她又一咬牙要过扁担自己挑了,走的虽然不快却稳稳当当。   水眉本来唱戏,没少吃苦,为了一出阴阳河,师傅更是叫她挑了两个月水,今日可都派上用场了,好容易烧好了一锅水,水眉又把个木桶拖出来,洗干净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怎么把桶和水弄到王爷房间?   总不能叫他在院子里面洗澡吧,羞死了。   那几个侍卫是顾廷带来的,怎么可能晓事?水眉也不指望他们。   正准备一个人把水分批送进去时候,铁门咣当一声卸了锁,阴绣的门打开时发出潮湿难听的声音。一个蓝衣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巧士冠差点歪了半边。他清秀的脸上满是红潮,似乎是一路跑来的。   “二狗公公,怎么得滋毛扎刺的?”水眉调笑着道,把挽着的袖子放下来,遮住雪白手臂。   “我的天…”陈双泉一脸狼狈,擦把汗扶着澡盆,气还没喘过去又噎着说话起来:“我的天,这才安生两日又出事了。顾二爷是王爷伤的?”   “是…怎么了…”水眉赶紧不妙。   “别说了,刚刚小九给我报信,汝南王妃轿子已经过来了,带着大帮人气势汹汹往这里赶啊。”   “她怎敢放肆…”水眉到底有些惊慌了:   “是顾二爷无礼,惹怒王爷在先,再说了,这些事情不应该是圣上定夺吗?她难道要动私刑。”   “我就是怕,提前来看着,你们快把王爷藏起来…”陈双泉眼皮直跳的。   他容易吗他,皇上忽然对镇西王示好,亲自嘱咐他们照顾王爷不能出事,现在王妃来算账,若是盛怒之下伤了王爷,怪罪起来连累的是他啊。   藏?往哪里藏?   水眉一脸茫然,忽然听见围墙外有萧萧马鸣,马铃叮当,看来王妃一行已经到了门外,她有些慌张起来。忽然看见这澡盆,福至心灵起来:   “陈公公!快!帮我把盆子拖进去,倒水给王爷沐浴泡澡!”   陈公公不明所以,水眉笑道:“王爷沐浴,难不成他们还能进来吗?”   他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把盆子拖到房间里面,又来来回回的端热水对冷水,水眉试探下水温刚好,忽然听见铁门咚的一响,应该说来了。   她一惊,赶紧跑到王爷门口,火急火燎道:   “王爷!请您赶紧脱衣,沐浴!”   荣凤卿身子一僵,他早听到声音准备脱衣沐浴,衣裳半解,正褪到关键地儿。不提防门没关严实。她正巧不巧的…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水眉面色刷的通红,她看着那儿,心跳如水牛乱撞,莫名其妙想到仅仅知道的几句诗…   鸟宿池边树…   不对不对…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啊!   耳边传来那人森寒至极的声音:   “看够了吗?” 第18章 黄历廿五洗尘淋沐 宜 泡王爷要泡三道……   荣凤卿被看了鸟,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裹着汗巾冷着脸进了隔间的澡盆,哗啦一下大长腿迈进去,溅湿了水眉衣角。   水眉撇撇嘴,看了就看了呗,迟早是要给她看的。   她打小在戏班长大,什么猥琐玩意不知道?师兄弟们张口闭口的两口子上床。她在市井间耳濡目染,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小姐,况且她前世沦落为他人玩物,对这些更是淡漠至极。她心里坦荡荡的,眼里也是一派澄澈。并没有忸怩,给王爷拿换洗衣裳。   荣凤卿满脸的嫌弃愤怒,仿佛她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水眉也很无奈啊,又不是她故意要看到的,是他先露的。   两个人尴尬时候,陈公公跑进来气喘吁吁:“来了来了!”   水眉擦把手,还没回头门就被人敲着了,显然还有有所顾忌不敢闯进来。   “开门!”门外是汝南王妃沙哑的声音。   “王爷您安心洗澡!千万不要出来!”   水眉嘱咐完荣凤卿,一个箭步冲上去到门口,大着嗓子道:“什么人?”   “汝南王妃!”汝南王妃递过去一个眼神,旁边的丫鬟忐忑开口:“快开门,是咱们王妃有事找镇西王爷!”   “镇西王爷不便见客。”水眉隔着门道。   汝南王妃一把甩开丫鬟,咳嗽声清清嗓子道,冷笑一声:“王爷是要做缩头乌龟吗,敢伤人却不敢站出来?”   “王爷伤人,杀敌无数,难道伤一个人都有弯腰道歉声吗?你当王爷是什么?讨钱乞丐吗?”   水眉从门缝一线天里觑见外面,只看见一个遍体绫罗的贵妃,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外,她两侧十几个佩剑披甲侍卫,刀刃如林,齐刷刷的亮出来戒备着,还有两个丫鬟扶着王妃,面色苍白的垂首似乎有着惧意。   也是了,外人眼里谁不怕荣凤卿?但是汝南王妃显然是知道真相的,她自然不怕。水眉看着她身上遍体的金玉,忽然觉得不平。   那都是荣凤卿的东西!他们汝南王府也好意思!   “一个贱婢,也敢放肆!”汝南王妃见她油嘴滑舌,冷了脸来。   水眉哎呀一声:“真的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什么不得见人的吗?”汝南王妃声音越厉:“再不开门,拉出去杖毙!尔一介婢女,也敢拦一品王妃之路吗?”   水眉害怕的开了一线门,淡淡日光镀上她隐在阴影里的半面,粉面压花靥,朱唇欺海棠,眸里漾着南塘秋水,羞恹恹的带三分怯,饶是汝南王妃,也不觉心跳了几分。   怪不得自家儿子敢惹荣凤卿了,能得此佳人,谁不愿意以身试险?   “让开!若再挡路,刀剑无眼。”汝南王妃打量她半晌,眯着眼道。   水眉佯装害怕的退后一步,轻轻推开门,汝南王妃哼一声,两个丫鬟捧着她裙摆和宫绦,还有两个为首的侍卫就迈步进去了。汝南王妃毕竟有所顾忌,她只走到明间就停下脚步,宫殿黑压压有如夜魅缠搅,在漫无天日的黑暗里,只听见缥缈的声音。好容易有一团微暗的光亮,诱惑着飞蛾投火一般。   滴答…   汝南王妃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旁边丫鬟惊叫一声,又颤又羞:“王妃!快走!莫看!”   可惜她说晚了,汝南王妃已经瞥见了屏内春光。她直愣愣的呆在当场,猛的转身就跑,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水眉依着柱子叹口气,无辜的道:“我说过王爷不方便的…”   汝南王妃镶金玉的义甲几乎掐碎,她怒目看向水眉:“好贱婢,你存心诓着咱们的不是?今儿你落到我手,且等着瞧!”说着吼一声:“都给我出来,等着王爷沐浴完毕再请王爷出来说话!”   水眉笑眯眯的掩了门:“你们放心,王爷洗好了喊你们哦!”说着溜到荣凤卿身边,她只感觉血气翻涌,捂住鼻子脸一红。   荣凤卿精细白发逶迤半垂落地成雪,半浮水化白萍,白发凌乱处,雪色琼瑶间露出他玉白的胸膛,精瘦的腰肢上有着狰狞的陈年伤疤,再往下有朱红艾点点,似雪里红梅潋滟生香。   “叨扰了啊…”水眉缩回屏风后,对荣凤卿低声道:“王爷切莫出来,汝南王妃来势汹汹的,咱们讨不了好,就委屈王爷,以身退兵了。”   说着说着水眉噗嗤一笑。   “笑什么?”   荣凤卿微动,别过眼看她。   “小时候听师傅说攻城的时候,叫几百个妇女站城墙上脱了衣裳,敌人就不敢进来了,想不到王爷比她们都强,一个人就够了,这千军万马,母大虫儿,都不在话下。”   荣凤卿有些愠怒:“闭嘴…”   水眉只能闭嘴,过了一会门外还在敲门,丫鬟斗着胆道:“请问王爷,可沐浴更衣好了?”   “早着呢,才泡到第一道!”   水眉就故意拖他们,然后往荣凤卿的澡盆里加了些热水,热气又是一阵氤氲,他的眉眼间没了煞气,越发朦胧清隽。灯火辉映里看的水眉好不心动。   门外的汝南王妃忍耐了许久,她本是深闺贵妇,哪里受过这样的磋磨,还没两刻钟,站着的腿儿就忍不住打颤起来了。   “敢问王爷,好了没?”   “没呢,这才泡到第二道啊。”水眉又给荣凤卿加了些水。   “怎么的,泡澡还有几泡吗?”   “哟,汝南王妃真真的不知道?”水眉笑起来,如荷花乱颤笑声滑落荷叶间:   “这泡澡的学问讲究大着呢,富贵人家漱口茶都有三道,怎么的泡澡不能有三泡了?咱们王爷泡澡啊,需要用金玉湘竹做的盆,玫瑰牡丹淘的油,燃上那冰片麝香压的饼,堪堪用珠帘屏风隔断的天地里,泡上三遍才能好呢,怎么着,难道王妃平日就只如贫民一般,猫儿洗一般就好吗?那可真是…哎呀…”   水眉以袖掩口,一声讽刺的轻笑,叫汝南王妃等时涨红了脸,她咬紧牙关道:   “沐浴乃大事,莫说三遍是自然,五遍也使得,你快些服侍王爷吧。”   荣凤卿静静的听着水眉胡扯,罢了嗤笑一声。   无可奈何,汝南王妃又在门外等着,实在累很了往前廊的长凳一坐,脚整个往台阶下地上一踩想放松,忽然一阵刺痛传来,她猛然想起来这地上有碎石头渣子,疼的黛眉恨不得拧到一处去。   “王妃…王妃…”丫鬟赶紧过来看,只见汝南王妃鞋下有好几个小石子扎进去了。顿时慌乱要脱王妃鞋儿。   汝南王妃咬着舌头摇摇头,还这么多侍卫呢,她如何能脱鞋!   “王妃,我们回府去找大夫看看吧…”   汝南王妃爱子心切,一心要找荣凤卿算账,如何肯回去,她痛苦的嘶一声,逮着丫鬟骂道:   “贱蹄子,这点痛我都忍不住吗,还是你怕了那妖祟想早些回去?都给我待着今日!治不了那个王八羔子,你们休想离开!”   疼痛实在难挨,还没一炷香功夫她就冷汗直流,提气对着门内喊道:   “王爷,可好了吗?”   “正准备第三道了啊呢…”水眉气定神闲的给荣凤卿又续一次水。随便光明正大的觊觎一回荣凤卿的美色。   “第三道要多久?”   “您看着啊,第一道一刻钟就好,第二道估摸着两刻钟,第三道也就一个时辰吧。王妃放心,现在已经第三道了。”   “一个时辰!”汝南王妃一惊,又气又恼:“胡说八道,哪里有越泡越久的道理!差不多就起来得了!”   “哎呀,王妃好糊涂啊!这泡澡是越泡境界越高,越有时间啊,玲珑塔塔玲珑的…”   “胡说八道!骗人的蹄子!”   水眉委屈的撇撇嘴,给自己叫屈:“我哪里骗人了?岂不闻古人云:一泡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二泡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泡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哗啦——   她又端着水壶儿,向王爷的澡盆里烫不着他的地方,注入些热腾腾的水儿。   荣凤卿越听,越感觉那词不对劲,他闭上眼,感觉身旁水又回暖起来,他修长的手拨开花瓣甩出水滴,搁在了澡盆边上,一下一下的打着那边沿,幽幽的开口:   “你把本王当茶泡吗?” 第19章 黄历廿五折凤陨凰 宜 单脚踢裆徒手撕……   水眉被戳穿后,只能不好意思笑!道:   “那个啥,王爷犹如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越泡越香,香远益清,清冽隽永…”   “闭嘴。”荣凤卿忍无可忍,水眉哪里怕他,兀自絮絮叨叨。   他无可奈何,凭借感觉伸手捏住了水眉下巴,他看的不清楚,手抚上水眉的唇,暧昧的水渍在顺着水眉唇瓣缓缓流下,一瞬间他迟疑了,然后马上抽回手。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心里觉得她可亲可爱,听见她声音,他打心里的觉得那声音痒痒的,自耳旁流进心间,只酥着人的心。   这不应当。   他思绪正远时候,水眉忽然轻轻一声:   “呸!”   荣凤卿闭上眼,就听见水眉干净利索的呸了一声,似擦干净嘴边的水。   他思绪一下子散了,冷笑道:“口口声声本王如茶,这茶水到你嘴边,又这般嫌弃?”   水眉讪笑着道:“哎…这不是…王爷还没品,我怎么好意思喝呢?”   两个人说着话,门外的汝南王妃再也忍不住了,她强忍着疼痛起身,昂首道:   “原来堂堂的镇西王,也不过是个缩头乌龟罢了。咱们先礼后兵,我请也请了等也等了,如今你再不开门,我就火烧着镇西王府。”   说着她扭头看向为首的一个侍卫,轻轻一笑:“郑大人,交给您了。”   那侍卫缓缓的摘下盔头,露出张惨白的脸,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他额角到耳后根直劈到衣领中,仿佛天雷划过的痕迹一般骇人,他眼窝深陷两颊无肉,整个人干瘦的可怕,唯有那眼睛闪着阴毒,叫人不寒而栗。   他看着这镇西王府,捏紧宝刀刀柄,似有些忌惮的瞥一眼汝南王妃:“荣那厮…当真武功尽失了?”   “都三年了…”汝南王妃委婉开口。   郑愈和荣凤卿是有宿仇的,当年荣凤卿方入军中为一小兵,他为长官,刁难荣凤卿,于练武场上比试,笑话荣凤卿娘们唧唧的,一根手指都不可能碰到自己,结果直接被荣凤卿一刀劈下,伤了脸面落下笑柄。   他这些年苦练刀法,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快刀手,却仍然因为脸上疤痕不得升职,他有多恨荣凤卿,京城皆知。   要整荣凤卿,汝南王妃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荣凤卿现在的实力,还是个迷,他虽然疯傻了,有时也还灵光。但是三年没有动过武练过剑了,现在只怕,能提起剑就不错了。   汝南王妃和郑愈都是这样想的,郑愈满意的摸摸他的刀,眼里有怜爱:   “王妃放心,那年是我刀不如人!如今我得了这好刀,自然能杀尽他的威风!”   “自然。”汝南王妃见识过他刀的威力,曾经以一挑十不在话下,信心满满的点点头。   他一步步逼近宫殿门,一脚踹来,桀桀的笑了:   “想不到堂堂镇西王,青州大统帅,今日也成了缩头乌龟啊…”   荣凤卿起身的动作一顿,继而又泡了回去,他表情依旧漠然,仿佛听不见那人踹门而入的声音。   “王爷,这是您仇人吗?”   那人一步步逼近着荣凤卿,而他还气定神闲的在澡盆里,闭目养神,淡然一句:   “不记得了。”   那人煞气一瞬间席卷着恼怒而来,咬牙切齿的蹭一声拔出钢刀,利刃直对着荣凤卿,他声音沙哑的仿佛老妪:“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呢?怎么,不记得下官了?”   他笑起来,仿佛鬼夜鸦啼叫人毛骨悚然:“托您的福,一刀下去,我一辈子都没了升官发财的机会了啊!”   水眉才看见他脸上疤痕,一下子明白了,虽然说现在对做官没有太大要求,但是面有残缺的是不能做上台面的大官的,顶多混个吏卒就到头了。   敢情是荣凤卿砍的啊?   不愧是她家小凤凰,真会砍。   “王爷想起来了吗?”   他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明间位置,隔着个木拱门,过一道珠帘屏风就是荣凤卿的地方了,水眉有些心惊,心道来着不善,呵斥住他:   “大人留步,这里是镇西王寝宫,岂容外人胡乱闯入!王爷还在沐浴…”   “娘们唧唧的…堂堂镇西王爷,现在居然缩在妇人背后,泡起了花澡?真该叫您那十万部下来看看您此时的威风…”   他逼近珠帘,一刀横劈在珠帘上沿,那锋利刀刃垮过之处,线断珠落,一时间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他遇到阻碍就用刀,所向披靡,很快到了屏风后。   那把刀…   水眉眼尖,看见刀背上,刻着一只凤凰,头微低着连到刀柄处,被人牢牢的拧着脖子,彩羽凋零枯萎缩在刀身上,整个凤凰豪无生气,仿佛战利品一般被杀害后挂在刀上,任由人践踏。   这什么意思?   摆明了羞辱荣凤卿啊!他一握住那刀,就扼住荣凤卿咽喉似的。   损不损啊!   她咬牙,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小凤凰。   荣凤卿在澡盆里闭目养神,呼吸均匀,还有着细微熟睡的鼾声。   这…心真大…   这些天他都没怎么睡好,水眉心疼他不想吵醒他,转过屏风横眉怒目看向那人,低声道:“你声音给我放小点!”   郑愈愣住了,看向屏风里毫无动静,隐约看见那人侧脸微低,似是…睡着了?   他勃然大怒,冷笑一声:“王爷倒是越来越会作践人了,把我不当回事是吗?现在可不是当年了啊!”   他不过一个废人,如何还敢这样嚣张?   想着他把刀一把怼向前,刀尖离水眉胸脯只有些许距离:“喊你们王爷醒来!”   他仔细打量着水眉,眸中有着贪婪,水眉自小武旦出身,后来因为唱腔娇美改了花旦,她底子还在,腰一柔就如水蛇般软了下去,左手攀住柱子右脚一勾向他脚脖处。   郑愈冷笑,他下盘极稳岂能是一个小女子能动的了的。   “休要白费力气了…”他仿佛看着傻子一样,话音未落他裆下一阵剧痛,仿佛爆开了一般,水眉收脚,扶着柱子滑落下来,捡起来他的刀,跑回了屏风后。   还没碰到荣凤卿,就被一个小女人伤到要害,郑愈又气又恼又疼。扶着柱子,吼一声使劲一捶,倒叫荣凤卿一下子惊醒,睁开朦胧睡眼他迷茫的看向水眉。   郑愈被人夺了刀,气的牙痒痒,他本来只是想羞辱一番荣凤卿就算了,但是此时他被一个小娘们夺了刀,恼怒之极,恶向胆边生,从袖子刷的投出两枚袖里镖,直击屏风后的两人。   水眉只听见破屏风一阵啸厉风声,还没反应过来,手上浴袍一把被人扯过,荣凤卿拉过毛巾一挥,倏的一抖,毛巾如风服帖的披上他肩头,遮住春光无数。   当啷——   铁器被衣袍扫落入地,荣凤卿缓缓站立起来。   “把刀还给我!”郑愈有些急了。   荣凤卿睡眼朦胧,瞥一眼水眉手中宝刀,微微皱眉,他被人打断睡眠极度不舒服,语气也阴戾了起来:   “哪里来的破铜烂铁?”   “什么破铜烂铁!那可是第一铸造师莫老打的玄铁宝刀!快还我罢!”   郑愈急了,那边刀几乎是他全部家当换来的。   荣凤卿面露厌弃之色,屈尊降贵般的拿过那刀,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抚摸上凤凰背部,郑愈心里一惊,生怕他拿刀威胁自己,他心快跳出嗓子眼了生怕刀砍到自己面前。   “王爷…那刀尖,仔细别伤了您…还是给我吧!”他吞口水。   他忽然有些怕了,荣凤卿周身的气场,依旧当年。   万一他拿刀砍向自己…   荣凤卿低眉,手上青筋一鼓动,只听见冷铁哀鸣声刺欲聋,宝刀卷刃不曾拖泥带水。   他徒手,撕卷了刀刃。   蹭蹬——宝刀落地,刀柄上的凤凰双眸入灯火,似一下子被点燃,整个刀刃翻了过来,凤凰漂亮的尾巴翘起来,整个容光焕发,引颈向空,仿佛要转身翱翔一般,扯翻的地方整个细密的的纹路流畅起来,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同时落地的,还是郑愈的膝盖。   他的刀啊!   他二十年积蓄换来的刀啊!   他的大宝贝啊!   他顾不得裤裆的疼痛,瘫软在地上,门口的汝南王妃听见声音进来,以为是出了人命有些害怕,她本来吩咐了的只要羞辱揍一顿就好,万一杀死了荣凤卿,可怎么办?   想着她吩咐丫鬟秉烛而入,却只看见郑愈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嚎啕大哭。   “我的宝贝啊!”   王妃一惊,赶紧着两个侍卫把他搀扶起来,只见他趴倒地上不肯起来,两个侍卫看着他夹紧着腿,还有裤裆濡湿痕迹,心里明白了什么,个个心里一痛。   “我的宝贝!”郑愈哭的涕泪横流,颤抖着手求救,示意他们去王爷身边捡回来那个宝刀。   “我们懂…”两个侍卫沉痛的看着他裆部。   宝贝都丢了,以后怎么做男人啊…真惨…   郑愈词不达意,被两个侍卫扛出去了,赔了宝刀丢了蛋,痛苦的恨不得自杀。   这时候荣凤卿已经披了长袍出来,穿着水眉做的鞋子,无意的踢到那宝刀。宝刀平地一飘,在汝南王妃脚边停下。   那一声响,吓的汝南王妃腿又是一软,她一瘸一拐的艰难后退,今日本来是杀荣凤卿的威风,逼着他向顾廷道歉,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荣凤卿抬眸看向她的方向,虽然眼睛看不见她,但是汝南王妃还是能感受到那沉沉的力量,她二话不说咬牙出了府,陈公公松了口气,也擦擦汗出去了。   水眉伺候荣凤卿去寝宫休息,汝南王妃不甘心的在外面,她单脚微微垫着减少疼痛,抿唇看一眼紧闭的宫门,才敢轻轻的托着丫鬟哼一声:   “缩头乌龟!废物东西!”   她看见郑愈就来气,郑愈现在也混成了高手,却想不到在荣凤卿面前都不够看:“还有谁,能去教训那小儿,与我抢出旁边人吗?”   她的话散在风里,无人肯理。   她恼羞至极,正要发作时候,郑愈瞥见厨房外如小山般的柴垛,她坏心一起。作践不了荣凤卿,她就叫他们这个冬天无法生火,都饿着冻着!   “来人…给我把柴烧着了!”   她声音一低,不容抗拒的拿起灯火,一把丢进稻草堆里面,初生的火苗慢慢偃旗息鼓,忽然蔓延开,她一笑,得意的带着人要走,正把铁门锁死的时候。一声巨吼响彻云霄,带着飞溅尘土,空气都燥热起来:   “兀那刁妇,敢火烧统帅镇西府!给我绑起来,往死里打!” 第20章 黄历廿五新尘入门 宜 八尺男儿嘤嘤嘤……   汝南王妃看向来人,那人一骑绝尘而来,战袍上黄沙疮痍遍布,还带着沙场血气,翻身而下,横刀立马,只见他身高八尺昂首挺胸,自锁骨到膝盖出一叶黄金甲。越发衬着他威严高大。   “若不是俺来的及时,几乎叫你这贱人折煞了我统帅威名!”他从腰上一抽,一个紫金鞭如蛇抖出,照着汝南王妃左脸就是一打。   啪的一声响彻院中,那鞭子威力极大,汝南王妃脸上登时就多了一道红痕,马上见了血丝。   “你是谁!”   “汝南王妃在此,你休得无礼!哪里来的山野村夫?还不跪下见礼!”郑愈在旁边看见了,旁边人都呆若木鸡,他只能忍着疼痛颤抖着开口道。   “汝南王府的小娘们,以为老子就怕了你吗?”他虎目瞪的更圆:“老子还要多打几鞭子呢!”说着照着她右边脸又是一抽。   汝南王妃直接跌地上了,捂着脸起不来。   来人端详她一刻,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   “这两边打的甚不对称,不好看不好看!左边要再往上些!”   说着鞭子又是一抖,被郑愈一把抓住,他手一痛,松开时候手心已经破了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王妃都认不得俺的黄金甲吗?”   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大家具是一震。   难道是虎贲将军,鹰枕戈?   现在梁州把握五万精兵,是荣凤卿之后第二位能破狼庭千里不敢再犯的人,曾经是荣凤卿青州旧部,自荣凤卿被囚禁后,被派往在梁州刺史辖内戍守。   他那黄金甲,乃是狼庭之宝,荣凤卿当年打仗狼庭献出的,充归了南朝国库,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后来他带兵与雁荡又破狼庭,皇上龙颜大喜赐给了他,他每日穿着黄金甲于城墙站立,作战也穿着它打狼庭,叫狼庭几乎恨死了他。   可是他缘何在此?   汝南王妃大骇,她还未强颜欢笑时候,水眉已经偷偷开了条门缝进来了,那鹰枕戈眼极为敏锐,一下子捕捉到这里动静,下马而来,一脚踩入台阶下碎石块瓷片中,他哼一声,用力一擦,那出地的碎石已化为灰末。   鹰枕戈眯着眼睛看向怯怯的水眉,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哪儿来的小娘们?”   “我叫水……”水眉一滞。   “啥?”   “傻奴…”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门后穿来,不冷不热的唤着她,水眉知道荣凤卿要晾晒毛巾了,屁颠屁颠跑过去,却不料那个人抢先一步,动作如风直扑向荣凤卿寝宫,他啪的撞到寝宫的门,门顺势一倒,他跪在门板上,咧着嘴笑了。   泪却先一步,到了他嘴角。   荣凤卿擦头的手一顿,熟悉的味道在他鼻尖萦绕,羊肉的腥膻,衰草的燥香,沙场的烟尘…还有这莽撞的举动…   他心几乎要跳出来,还是压抑着声音道:   “傻大个?”   “是俺…”鹰枕戈的泪在眼睛里打转,他凝视着荣凤卿的脸,终于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声音嘹亮,几乎可以和新生儿媲美。没哭两声,他跪到荣凤卿床前,扑倒在荣凤卿怀里,鸡窝似的头发蹭在荣凤卿怀里,几片狗尾巴叶也粘到荣凤卿衣上了。   这情景十分怪异,好似邻家大黄狗蹭主人一般,荣凤卿被他压到头直靠到了床栏上,他低声佯怒:“成何体统!”   “管他妈的体统!属下们…都想死您了…您不准我们申冤,不准我们救您,还他妈不准我们哭吗?”鹰枕戈呜呜咽咽,八尺男儿哭的梨花带雨。   荣凤卿被他哭的烦了,一手揪住他衣领向外一扔,皱眉道:“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鹰枕戈整个大块头被咕咚一下扔坐到地上,他不生气反而傻笑了起来,他感觉着荣凤卿摔他的力气,心里放心了下来。   统帅还有力气摔他!虽然弱了许多,但是还有力气!   看着又哭又傻笑的鹰枕戈,水眉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身为梁州将领,又是荣凤卿旧部,为何出现在王府,这着实蹊跷。   “鹰将军自梁州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且饮一杯暂缓饥渴吧。”   她素手捧着茶盏端来,顺便要扶鹰枕戈,鹰枕戈一把推过,不小心用力过猛,水眉冷不丁被一推,后腰跌在床榻露出来的案几一角上,痛叫一声。   荣凤卿听见水眉的话,微微一愣,费力思索了一回勃然大怒,夺过水眉手中茶盏,猛的朝鹰枕戈膝下一砸,滚烫茶水溅在他身上他纹丝未动,只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荣凤卿。   他辛辛苦苦,穿林海跨雪原,从梁州不远千里餐风露宿而来,只为能看看他的统帅…   为什么…统帅要这样对他?   他为了一个小娘们,拿热茶砸自己!   他虎目里泪又是一滚,粗着嗓子嘤咛了一声,棒槌般的粗糙十指如少女扭捏般绞着,深锁黑浓眉,紧咬大门牙,咚一声跪了下来不说话。   “属下做错了什么?”他眼里似水洗,水润润的好像雨后大花园里的圆寿山石一样。   “不要命了?叫你来看我了吗?离了我几日你连军矩都记不得了!”荣凤卿费力的站起来。   鹰枕戈幽怨的看着他,擦一把眼泪鼻涕含糊道:“回统帅,末将离了您一千一百零六天…”   水眉噗嗤一声笑出来。   鹰枕戈瞪她:“兀那妇人!你笑什么!俺同统帅说话有你妇人的份吗?还不滚!”   水眉撇撇嘴,不想理他。   “傻奴,”荣凤卿也抬眸向水眉方向示意:“且去外间看看茶水…”   “是…”她知道他们有要事相商,且自过去了,忽然又被人唤住。   “傻奴!与俺那些吃的来!”鹰枕戈随意使唤道。   “她姓水…”荣凤卿看见他唤傻奴两个字,不知怎么到莫名不舒服起来。   “唉?”鹰枕戈不解其意。   荣凤卿心里堵的慌,是他想要远离水眉的,却发现根本远离不了,这么多年了,众人皆对他避之不及,唯有这个瘦弱的少女,能笑盈盈的伺候他温茶热饭,嘘寒问暖,丝毫不嫌避他。   他倒对她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到贪恋,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不好……   但是他又无法离了她。   心里堵着慌,荣凤卿深吸一口气道:“荣王府四周,都是朝廷爪牙,任谁前来与我接触,一律按叛臣贼子斩杀,你是不要命了吗?”   “哎?”鹰枕戈愣住了,随即开怀一笑:“我岂是胸无城府的山野村夫?谁能咬定了咱们吗?有错也是汝南王妃火烧咱们在前,我救您在后,她胆敢把咱私闯王府捅出去,俺就告她烧王府谋害亲王之罪!孰重孰轻那娘们心里有数。”   说着他咬牙呸道:“若不是苏大人眼明心朗,远远看见看见王府有淡烟,也许王府…就被那臭娘们烧了呢!统帅您吉人自有天助!苏大人在外面看着,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梁州刺史苏胥?”荣凤卿眉眼一动似有计量。   “是啊,外面是苏大人看着,您放心吧,哦您可能不知道,那汝南王妃嫡子可是要去苏大人手下当差的,有他在,汝南王妃一个字不敢多说的…”   荣凤卿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   水眉捧着糕点的手一顿,很快稳住身形敲门进去了。   “你怎么偷听!”鹰枕戈不满的瞪她,抢过糕点就狼吞虎咽起来。   水眉嘴角抽搐,荣凤卿倒是轻轻一笑:“她何须偷听?”   “奴婢不过妇道人家,如何听得懂?”水眉盈盈一笑道:   “不过感慨罢了,鹰将军果然和王爷情深,曾未见过王爷府邸,王爷有难,却马上能知。这心有灵犀叫人敬佩,古人刺指连心,不过如此吧。”   她可不觉得,鹰将军能来是巧合。   鹰枕戈丝毫不查其中意,只嘀咕水眉说话和先生一样酸溜溜。倒是荣凤卿抬眸,沉沉的看着水眉方向,水眉搁下了盘子一声轻笑,轻轻的离开了。   就算她不点,荣凤卿也应该知道。   但是她还是不能不点。   她到了前面,开了殿门准备去厨房做饭,柴火堆的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她寻思着今天干脆做烤肉得了。   “你…快开门!”   大铁门那边有人喊她水眉定睛看去,汝南王妃假惺惺的笑着,单手扶着丫鬟,水眉一看乐了,鹰枕戈来的时候,把门焊死了,竟然是把汝南王妃一行人,一个都不放出去。   看样子,是准备和荣凤卿叙旧后,来一个个收拾的。   她乐呵呵的搬了一把藤椅在长廊处坐下,哼着柳枝腔磕着瓜子,一摇一晃的放松着,时不时觑一眼着汝南王妃。她的脸瞬息万变,一会白一会红一会青的,煞是有趣。   往日都是台上卖力气唱的,今个儿叫她做一回看客,看汝南王妃变脸,真真体会到了个中好滋味。   汝南王妃看见水眉那悠闲的欠揍样子,火腾一下起来了,这贱人把她当什么看呢!当猴儿看吗?!   水眉若是真的准得叫屈啊。   她明明是看变脸,真没看猴儿呢。 第21章 黄历廿五醋意微透 宜 掰扯到底狗洞再……   汝南王妃又急又气,她脚生疼的挪不动了,再不去看大夫只怕出事,她想跑门锁起来了,想闹出去,她理亏又不敢再闹,只怪自己鬼迷心窍,万一鹰枕戈告她个谋害亲王,只怕她要倒大霉!   冷静下来她越想越后怕,虽然说皇上早晚要除掉荣凤卿,但是绝不会是现在,正相反荣凤卿现在对朝廷举足轻重。   皇上要给天下人营造一个虽然荣凤卿是妖祟,但是皇恩浩荡不忍心杀他的假惺惺形象。何况现在近年关,又是要拉荣凤卿出来震慑夷蛮的时候,皇上恨不得把荣凤卿供起来呢,她这个时候来作弄他,岂不是往皇上逆鳞上撞!   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行…她得瞒下来这些事。   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她很快安静下来,她环顾四周,看向呻…吟喊疼的郑愈,冷笑一声:“废物!还不跪下。今个来给王爷送冬衣的,却冲撞了王爷,你九个脑袋都不够赔的!还不跪着等王爷发落!”   郑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汝南王妃又厉声对丫鬟侍卫道:   “我不是叫你们给王爷带东西过来的吗?一个个空着手?给王爷收拾柴火垛都能收拾燃了,一群废物!还好鹰将军来的早,不然我岂不是担了谋害亲王的罪名!还不都跪下!”   丫鬟和侍卫们才反应过来,这是王妃通一遍推卸的词儿,只要把冲撞的罪归了郑愈,把烧王府说成收拾时候失了水就成了。虽然不太明白王妃为何如此,但是大家还是记了下来。   “跪直挺了!”汝南王妃那鞋侧一撞丫鬟的腰,脚一震微微缓解了疼痛,她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刻钟,里面一点动静都无,汝南王妃实在难熬,看向水眉:“这位姑娘,还望你去通报下王爷。”   她已经低声下气了。   水眉一挑眉,笑道:“王妃可真好计谋呢,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您祖业开染坊的吗?真叫奴婢见识到了?”   王妃没想到她敢讽刺自己,眯着眼睛到:“我何曾颠倒黑白,不过怕麻烦罢了,镇西王府的浑水一直是我在蹚,汝南王府世代忠君爱国,这儿关的不过一个妖孽,就算告到皇上那儿,你说圣上怎样定夺?”   她言之凿凿,不信自己吓不到这个黄毛丫头。   水眉晃悠着的小腿慢下来,垂首凝神若有所思,王妃以为她被吓到了,略有得意。   果然她抬眼,明眸善睐美艳无端:“咱们这些小事不过私下误会罢了,圣上可是把镇西王府全权交付给王妃您,您怎么可能烧王府呢?说出来咱也不信呀!再说了,大过年的怎么可能为了点误会去找圣上呢!”   汝南王妃表情一缓:“你是个聪明的就好,多和你家王爷吹吹耳边风,安分守己些,到底是好的…”   水眉拢了拢鬓边被风吹散的碎发,斜乜着眼笑不露齿:   “就是呀…您放心,咱们王府素来讲道理,从来不惹是生非,您看看,大到宫殿年久破败,王爷冬衣都无一件,小到厨房每次都是烂菜坏肉,王爷三月不知肉味,这些事咱们什么时候烦过您,烦过皇上?这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说的。”   汝南王妃面色一僵,皇上给她许多金银,给镇西王府供应着,钱她一百两贪了有九十九,下人分赃分了半五钱,反正皇上不闻不问,她不拿白不拿。   这小妮子居然敢拿这个出来说?这不就是威胁她吗!   “廿九拜官年,狼庭使者要南朝,皇上设宣王爷进宫,王爷刚和我说他都不想去了,没个见人衣裳,去了没皮没脸怪臊的。您说是吗?”   这分明就是威胁她了!   汝南王妃神情一僵:“你莫说没衣裳,上次不是着人送来了吗,绫罗绸缎都是上好的,要多少没有?”   “您忘记啦?见了血,如何敢穿去污了金阶?”水眉笑盈盈补刀,正戳中汝南王妃痛处。   见血!那是她亲儿的血啊!   汝南王妃又气又恨,这个节骨眼又不敢发作只能掐着自己大腿肉强忍:“我知道了,我叫人再送布料和裁缝来!”   “如此甚好,对了…等等王妃,王爷这些天没个力气的,走一步喘三下的,如何去陪圣上啊,茹素虽好,过年了,也要送几两肉滋补些油水吧…”   “知道!差人送山珍海味来!”   “王府晚上蜡烛都无,王爷磕着摔着可如何是好呀,跌青了小白脸皮儿,圣上看到不知道,还以为您虐待咱们王爷呢…”   “知道了!这就差人送明烛宫灯来!”   “……”   水眉和汝南王妃拉扯几番,汝南王妃被迫答应了给荣凤卿送衣裳送美味送生活器物,甚至是王府后院修缮种植草木,都答应了个遍。   汝南王妃咬牙,想着拿些残次品糊弄过去算了,反正皇上对荣凤卿的恩德只在过年几天,过了这个年,他还是任自己拿捏。   只是这个婢女,着实可恶!   还好没叫廷儿沾了她身,若是他们腻歪一处还得了?廷儿不被这狐狸精吃的死死的,气不死她算她命大了都。   汝南王妃心里直骂晦气,水眉还没坐下来,门轻轻开了,鹰枕戈探头探脑的从门后走出来,高大的身子投下阴影,几乎能把水眉拢住。   他轻轻的关了门,生怕惊了宫里人一般。确定没一丝缝了,扭转头来看向来人,阴森一笑:   “怎么?鹰某放你们走你们不走,还等着鹰某来教训你们呢?”   “门锁死了…”水眉眨眼。   “锁死了不能爬墙吗?”鹰枕戈抢过那躺椅,四仰八叉的坐了,悠闲的翘着二郎腿。   “墙高…”   鹰枕戈眯着眼,不怀好意的朝墙下一小块狗洞处努嘴:“那不还有个通道吗?我瞧着再适合王妃不过了…”   “你…你好大胆子!”汝南王妃从来没有一天被这么多次气过,直气的昏头眼眩。   “我说的实话…”鹰枕戈耸耸肩。   “你莫要欺人太甚鹰将军!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禁宅囚府,无皇命不能擅入!这要是兜到陛下面前,且不说侮辱王室,光擅闯就是大罪!”汝南王妃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语气里已然带了杀气。   鹰枕戈嘲笑一声:“我好怕哟…”   水眉:……   鹰枕戈换了个腿跷,满不在乎道:“那您可别忘记了,令郎明年叙职,可是到梁州啊,梁州上至刺史下到兵卒,十万子弟具是我同胞,倘若我有了三长两短,一打听是顾世子爷的母妃告的状,他们都是粗人做事没轻没重的,要是迁怒到您宝贝儿子头上,轻则卸胳膊断腿,重则意外西去。那可就不好玩了啊……”   “鹰枕戈,你敢!”   汝南王妃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威胁别人在前。   这对她心肝宝贝的□□裸的威胁远远比诅咒她恶毒,她想都不敢想,气焰一瞬间低了下去,几乎要成崩溃之状了。   “还有什么事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洞在那里自己钻,还要我教你吗?你是三岁小孩吗换尿布还要人帮忙?”鹰枕戈不耐烦起来。   “王妃回去,别忘记东西啊!”水眉莞尔一笑。   汝南王妃死也不肯钻狗洞,她屈辱的盯着那狗洞半晌,眼眶红红的好不狼狈。丫鬟和侍卫眼里传递着犹豫,甚至丫鬟上前,想劝劝汝南王妃,被汝南王妃一把推开,狠狠的骂一声:   “畜生!就这么想看你家主子爬狗洞吗?你给我爬!爬!”   她此时贵妇仪态全失,宛如疯婆子一般。   丫鬟无奈,只能含泪低头,撅着身子屈辱的要探头进去,不提防被汝南王妃又是一脚,头直磕在墙壁上,一时间头破血流。   “贱蹄子,叫你爬你就爬!遂了那些王八的意!丢尽汝南王府的脸!”   丫鬟泪水只能和血吞,缩着身子站到一边。水眉看着实在不忍心,悄悄看向鹰枕戈:“还是放他们走吧…”   “妇人之仁…”鹰枕戈轻蔑一笑。   “你报复汝南王妃,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逼得汝南王妃盛怒,受伤的只是那些可怜人…”水眉眼睛一转眼波如许,巧笑嫣然的凑近鹰枕戈:   “我想了个好法子磨挫这个王妃,叫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   鹰枕戈来了兴趣,凑耳去听,两个人交头接耳的,鹰枕戈忽然爆出大笑,一巴掌拍水眉肩膀上,几乎把水眉肩膀拍碎:“妙啊!你真他妈奄坏…”   两个人笑做一团,鹰枕戈起身准备去开门。   忽然两个人都觉得背后莫名莫名一凉,回头一看,那宫门不知道何时微微的开了一条缝,黑洞洞的,并没有一人。   是风吹的吗? 第22章 黄历廿五清算旧账 宜 上门讨债阿巴阿……   汝南王妃正要走,鹰枕戈邪笑着一把堵住门道:“王妃啊,你说好的给王府送东西,可别忘记了啊?”   汝南王妃假笑道:“自然。”   说着还怕鹰枕戈不放心似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短了荣王爷的东西?不过他爱糟蹋,都糟践的差不多罢了。”   鹰枕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是王妃你的不对了,王爷既然喜欢糟蹋,你就该送些实用的东西,你们妇人家家的就喜欢送花花的东西,用不得,还是我去挑吧。”   汝南王妃笑容僵在脸上,还没说话,鹰枕戈长臂一挥:“兀那小娘们!去给王爷装东西了!”   “好嘞!”水眉把宫殿门关好,嘱咐一句:“王爷,我和鹰将军去去就回哦…给你去抢冬衣,抢好东西。”   她的话随着淡淡热气散在宫殿里面,宫寰寂寥,她的话被暗无天日的角落隐秘的听去了,却无人回答。   “王爷?”水眉有些忐忑。   “去吧…”   荣凤卿平静的声音响起,他坐在榻上,一个人对弈,背影孤寂:   “你就是和他远去不回,我又有何意见?”   水眉轻轻挠头,不太清楚荣凤卿的心思。想着她笑着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鹰枕戈看她跟上来,大迈步上马而去,嫌弃的回头看她:“兀那傻奴!跑快些莫误了脚程!俺不曾等过女子的!”   “知道知道……”水眉跑的倒快,没办法,小时候躲师傅打练出来的。   两个人笑声远去,荣凤卿盯着眼前棋局,良久不语。   王府外,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静静的停在柳树边,时有积雪,滑落车棚发出清而亮的声音,悦耳至极。水眉猜到那应是梁州刺史的车子,也没有太在意,匆匆而去了 。   荣凤卿独坐在宫殿里,一个人下棋,他下棋的方式很奇怪,看不见棋盘,只是那棋子围出几片天地,堆出些重山峻岭,排上长河大江,然后一个人枯坐着,似琢磨着什么。   托傻奴的福,他最近热茶热饭,热被褥养的人身心安康了许多。   所以他最近越来越清醒了,头脑也热络起来,开始坐思天下事。   忽然有人敲门。   整三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君子之风。   荣凤卿执子未定,头也不抬:“进。”   门缓缓的被推开,带进来些阳光,那男子青衫湛然,昂首孑立于门前,蓄着美须一撇,看面容约近不惑之年,他在门前先微微一礼,以示暗室不敢欺鬼神。然后缓步走入,身上带着书卷香气,惹的荣凤卿一抬头。   “苏胥?”   苏胥笑了,对着荣凤卿深深一拜,他声音清雅,似陈年旧酿般滋润人心:“王爷好耳力。”   “认你何须用眼?”   他轻描淡写一句,苏胥也不恼,笔直的双手踹袖而立:   “明珠蒙尘,宝剑埋锷,王爷三载坎坷艰难,下官终于是来晚了。”   荣凤卿单手支颐琢磨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昨夕灯火今晨鹊噪,当真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个不要命了,都来看本王。”   “若再不来看,只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苏胥低语一句,荣凤卿刚要落下去的棋子一顿,终于抬眸看他那边一眼。   “狼庭和南朝交好,和亲商定金银已齐,三牲备好就等歃血为盟了,互约百年不动干戈。曾经您是平天下之功臣,现在,却是两国交好之敌人啊。”   “狡兔死,走狗烹,把我当狗?”荣凤卿笑的意味不明。   苏胥声音一低:“皇上今年召您进宫赴宴,天下皆知,不过是标榜皇恩掩人耳目罢了,盛恩之下,其心难测,王爷。”   “有什么难测的?不过一顿饭罢了。”   荣凤卿从床榻下来,他身上随意的披件白蟒袍,白发垂腰又如鬼魅,他修长的手随意挥去,一把和了棋盘。   枕上江山,一霎凌乱。   然后他赤的足娴熟的滑进那绒毛鞋子里穿好。那鞋子前面有各有两团绒球儿,水眉用绒线做了肥肥的兔耳朵缝上去,走起路来一颠一颤的可爱极了。她就欺负荣凤卿看不见。   那可爱鞋子,看的饶是波澜不惊的苏胥,也眉头一跳。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下四周,于衣架上看见一块女子用的绣花手帕。   “还待着做什么?”荣凤卿倦意上来。   苏胥想好了千万言辞,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呆立了半晌,终于是退了回去。他本以为荣凤卿三年被囚,说不尽的愤怨滔天,他亲自来看他,动之以情,感动他心。谁知道他一副无所谓的恹恹模样,竟然是连生死都懒理。   如今又沉溺着女色,亵玩之物也不堂而皇之挂着,不知羞耻了。   荣凤卿,怕是已经废了…   苏胥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但是还没有放弃,他静静的看着荣凤卿清瘦侧脸,叹口气,声音温和:   “下官不便久留,先行告退,王爷,多保重千金之躯。猛虎归山,终会有时,王爷静候佳音,多多保重。”   荣凤卿一言不发,一声嗯都没有。   苏胥沉默而去,微微摇头叹气。   这荣王爷只怕是山野村性,难当大器啊。   看来他的筹码,又要少一个了。   他自屋檐下顿足,一阵寒风卷霜而去,吹乱他宽袍大袖,他抬眼望去,来时远山阴云已涌至头顶,墨色狰狞翻涌遮日。   冬雪初晴没几日,又要变天了。   *   汝南王府   轿子停下,丫鬟拨开轿帘,托着汝南王妃的手下来了,汝南王妃满脸晦气的甩开丫鬟的手,刚走一步脚似刀钻,她轻呻一声,慢吞吞的进了府门。鹰枕戈后她一步,带着水眉,大摇大摆进去了,他素来不讲理惯了,到了花厅就端坐下。   “唤管家来开库房罢,我着实乏了,不陪两位了。”   汝南王妃有气无力的回房间了。她转过抱厦正遇见匆匆而来的管家,她咳嗽一声,丫鬟马上退了两步,她面色又端了起来,把镇西王府来人事情交代一番,又嘱咐道:   “那两个人精似鬼,你千万小心些,只去大库房随意挑些华而不实的糊弄过去就是,奇巧珍贵的,可千万不要碰!知道吗!”   “是…”   管家顾成到了花厅,老远看见一壮汉稳坐着楠木交椅,薅着大青蟒团花靠背,跷二郎腿没半点安分,旁边有窈窕少女,侧脸掩映在插着带露梅花的美人觚中,烟霭袅绕中翩然如月宫仙,他心下诧异几分,暗道镇西王府哪里来的这两个人物。还没进门,就看见那壮汉扔了靠背,起身朝他走来:   “不劳您进去,赶紧带路去库房吧,过会俺还要去宫里赴宴呢!”   管家下意识看一眼他,他黄金甲上的肩兽睚眦怒目咧嘴,吓他一跳,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凶名在外的虎贲将军。   走过前厅,过抱厦穿花·径直到一处紧闭院落,东西南北四厢具是铁锁挂着,管家掏出一挂钥匙,找了半日开了北厢的锁,带他们进去。   “王妃吩咐了,姑娘看上的尽管拿去罢。”管家谦卑的笑,打开窗子通气。   水眉只闻得一股霉味铺面而来,她站定一看,都是些堆放的大小箱子,还有桌椅案几,收拾起的凉席纱窗。   “这是上等的好布匹…”顾成笑眯眯的打开一个红木大箱子,里面露出鲜红翠绿的团花绸缎,金线勾勒好不璀璨。   “这可是预备着给王爷做冬衣的,蜀地绣娘的真丝手绣,皇上特意赏的,宫里也没有几匹呢,你看如何?”   水眉越瞅那绸缎越眼熟,忽然想起来。   哟,那不是她师傅筱如花的私房行头吗?她刚刚出科挂牌,第一出戏就用的师傅的女蟒,就是这种团花绸缎做的。   她师傅筱如花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花旦王,办置过许多金银头面丝绸行头,都是好东西,水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水眉撇撇嘴,这王府真是毫无诚意,敷衍她都不认真些。   顾成看少女看着绸缎出神,以为她看上了心里发迷,松口气,直道她不识货好糊弄,谁知道下一瞬少女似笑非笑的侧过脸来,轻飘飘瞥他一眼,风情入骨,他一眼就酥了。   “啪!”   水眉合上箱子,转头就走。   “哎,姑娘!”顾成慌了,拦住她,外面透气的鹰枕戈也进来,虎目一怒:“咋了?”   对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就不能含糊。   水眉眯眼,语气学着筱如花狠辣起来:   “把咱们镇西王府当叫花子打发呢?逗倍母长拐改成兆土才湾分的尽蒙人,早听说汝南王府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的吝啬不当人。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敢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来蒙人,你还不如拿淋雨沤水的坏东西骗我呢!那什么玩意,蛇不蛇猫不猫的,绣花跟鬼画符一般!你们家王爷穿这个?你拿这三流江湖货骗我?”   管家顾成面色苍白,水眉骂人跟到豆子一般,他根本插不进话来,骂完了,鹰枕戈冷笑一声:   “是本将的名声不明显了?还是镇西王的威名不管用了,敢拿这种东西糊弄你老子?你若是军中老子一刀早结果了你!”   顾成胆被吓的不轻,可到底是老油条,只低头认罪:“这些日子王府准备年货,开销甚大啊,比不得镇西王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咱们汝南王府上上下下的,花钱似流水啊。咱们都是把咱们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哪里敢蒙骗你们呢?”   说着又几分老泪纵横的擦擦眼角:“汝南王府也艰难的紧啊姑娘,您要什么,我们绝对是是尽力给了的,本来汝南王府过年就举步维艰,就差把老生插个草标卖了哟。您没看见,无法都是日日茹素了。咱们真的没什么别的好东西了,过年又要纳贡,好东西全送人了,真的没有了姑娘,你把我杀了我也拿不出来了啊。”   现在得赶紧把这两个煞神哄走,什么都好!   “你们王府过年啊…”水眉细眉一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倒也是,人手不够事情多,也不好难为你们…”   “是的啊…”   “那咱们也不好意思要你们王府东西了…”水眉轻轻一笑。   “哎呀,您真是个大善人啊。”顾成没想到水眉这么好时候,有些感动道。   水眉掩嘴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蓝色账本,那是陈二狗给她的。记录着皇上这些年赏赐镇西王府的所有东西。   她轻描淡写道:   “我不要你们汝南王府的东西了,我要我们镇西王府的东西总行吧,借你们用了那么久了,是时候还了,你道是也不是?我不要你一文钱多了,的还过来,可以吗?”   顾成还没来得及反应,水眉兀自算账起来:   “这三年来,皇上统共赏赐有黄金五百两,官银一万两,真丝绣品五件,宫廷织锦春夏秋冬四令共三十六匹,鸡翅木檀木家珍两套,玉器金玩一百八十件,廪粮粟米粗细不论共一千担,还有时令果蔬珍馐,每月赐的鸡鸭鱼肉獐子狍子熊掌鹿筋折合成官银一千两,顾管家,这可都是明明白白记载在账上的。若是少了一分一厘,过两日到了御前,王爷当着朝廷大臣的面子,当着狼廷使臣,拿出账本算账,丢的可就不是汝南王府的脸了,南朝都要被贻笑大方。”   顾成没想到水眉能这样损,瞪大了眼睛说不出来。   “咱们可没有要汝南王府的东西,不过是拿回寄存在你们这里的东西罢了。您看这总可以了吧。我相信汝南王府的品格,别人的东西决计不会擅动的。”   水眉摇了摇账本,嫣然一笑道:“那就拜托了,廿九王爷入朝,廿八夜前把所有东西送到镇西王府。等着您哦。” 第23章 三合一 宜 冤冤相报坐等收钱   汝南王妃气的刚躺下, 就有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   “夫人!大事不好!那个鹰将军和管家吵起来了,闯进了把咱们的库房全打开了,正在闹呢!”   “什么?”   汝南王妃气的一口气咽不下上不来, 扯过裘衣边穿鞋边披上, 夺门而去,那都是她积攒了多少年的东西, 抢了比要她命还严重!   都是强盗!流氓!   她到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库房已经乱成一片了, 鹰枕戈大手推到一盆含苞待放的十八学士, 把底下的嵌藤展罗锅枨花架一把拎到水眉, 而后一手扭掉红木箱子的锁,哐当一声整个翻过来, 一堆金银珠宝倾泻而出, 只看的汝南王妃差点傻掉。   “你说皇上赐王爷的不在汝南王府这里?你看看在是什么?是皇上赐王爷的凤凰镜台, 怎么到了你这里?江南制造局特制的标记在这里, 举国上下就这么一件!”   水眉杏眼圆睁香腮带赤, 骂骂咧咧的和顾成对峙。   顾成听说讨要那些皇上赐的东西, 非要狡辩说是不在这里。   鹰枕戈是个暴躁性格, 懒得和他掰扯, 直接闯进了库房, 把东西全部掏出来,找找看有没有皇上赐镇西王的东西。   果然,找出来了许多。   水眉找的不亦乐乎,鹰枕戈拆的不亦乐乎:“还有这个鸡翅木的衣柜…”   “你做什么!”汝南王妃气的岔了气,扑过去一把夺过水眉的账本:“无法无天了那么!这里是汝南王府!”   “唰!”   鹰枕戈嫌她吵闹,一把拔出大刀横在她脖下,他阴沉着脸:“臭娘们, 你还有脸闹!”   他是万万没想到,汝南王妃居然把皇上给统帅的东西基本都扣下来了,连统帅的活命粮都要抢,还是不是个东西!   他适才在镇西王府,可是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宫殿里面连个暖褥都无,炭火都没有,冬天冻不死人吗?   他刚刚进汝南王妃,走廊都放着炉更新火盆,丫鬟人手一个汤婆子,竟是暖如春天一般。   好一个汝南王府!   水眉扬扬手中账本,慢条斯理开口:“王妃,这皇上赐的东西,哪里去了?”   汝南王妃被刀架着脖子,又怕又气:“我怎么知道!我给你们送回去了!吃力不讨好,现在你们还来闹我,你们等着,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她啊的一声,面色惨白,她感觉那刀猛的向她脖子一送,挨到她皮时倏然停下。   若是没停下……   汝南王妃不敢再想,只闭嘴瞪眼。   “上个月,皇上着内务府给镇西王府准备年货,光布就有二十来匹,可王府里连个线头儿都没收到,账单上鸡鸭鱼肉成对成双,可你只送了两块猪肉。”   水眉盈盈一笑,一步步逼近汝南王妃:   “您真当咱是软柿子吗?过两日就是廿九拜官年,荣王爷可是要第一个入宫,您见到他还得行礼呢,我们也是为您好啊,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呢。到时候荣王爷和皇上一说,撕破脸了到不好,满朝文武怎么看您?还说汝南王府穷到偷东西,那可就不好了嘛。”   汝南王妃又急又气。   不应该这样,荣凤卿他素来不管这些!   他被囚禁着,对出穿用度都淡泊的很,皇上也托人问过他话,他只说好,从来不过问账目,她在太后的暗示下,也越发放肆起来了,有道是欲壑难填,刚开始还只是克扣一半,这一年索性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全部拉到自己府里受用,反正想着王府就王爷一个人,他不知道天下都不知道。   没想到这次遇见个硬骨头,还帮着荣凤卿那个妖祟起来了。荣凤卿还极为偏爱她,只怕枕边风一吹,他冲冠一怒,汝南王府就要遭殃了。   不过自古清酒红人面,她不信这个丫头不贪钱。   想着汝南王妃咬牙挤出一抹笑,对着水眉招手:“好孩子,过来。”   “什么事?”   “王爷能有你,也是三生有幸,看的出来你竭尽心力为他做事,是难得的人才,但是你得想,那王爷是个妖祟,早晚不能容他的…您不能一辈子靠着他你说是不是?做人不能太绝,你不能只顾着讨好一时主子,把未来得罪尽了,”   说着她笑着掏出一张银票,轻轻塞进水眉袖里:“五百两的,你去买些零嘴儿。”   水眉似笑非笑,朱唇微启:“抱歉了王妃,我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不吃这大饼儿。”   她知道皇上不会留荣凤卿太久了,这次的进宫蹊跷重重,残生一线,不知何时付惊涛,她就是要肆意一场,然后想办法带着荣凤卿远走高飞。   汝南王妃拉拢不成,也撕开了伪装冷笑道:“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王妃请便,这账本上东西,一个不少,廿九前送到镇西王府上,不然皇上面前,您自求多福,多谢!”   水眉扬扬手中账本,转身而去,鹰枕戈大笑一声,扛着刀大步走在满地绫罗绸缎上,扬长而去。   “王妃…咱们要不要送啊?”   “不送!我的钱我的积蓄!谁也别想抢!”汝南王妃几乎是崩溃的大哭出来了,发疯般的吼道:“给我烧死她们!强盗!下三滥的蹄子贱人!我要杀了她!”   *   水眉拿着那银票蹦蹦跳跳走了回去,一路和鹰枕戈谈笑风生,鹰枕戈虽然刚开始瞧不起她,但也是个豪爽人,和水眉聊的开,天南海北的扯淡,也颇有意思。   鹰枕戈越看水眉越觉得,水眉身上那股子辣劲很熟悉。特别是骂管家那时候,简直和他记忆里的人如出一辙。   但怎么可能呢?他摇头一笑,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下了。   水眉身上洋溢着生气,活力俏皮,仿佛春风里笑的颤巍巍的花,看着就叫人心情愉悦,他想,这样的女子在王爷身边,也未尝不可,至少能叫王爷不再低迷。   水眉去钱庄,把银票换成了小面额的和些银两,就去西街买了许多糕点和酒菜,要请鹰枕戈吃饭,鹰枕戈这才想起来,晚上要赴宫宴,就在镇西王府门口和水眉分道扬镳了。   一路唱着小曲儿进去,恰逢陈二狗出来,他缩着脖子看水眉,看见她就想:“您可回来了,不回来我落不了锁不能回去,地冻天寒的冷死我了…”   说着他眯眼一笑,眼睛觑着水眉手中包裹,双眼如饧粘着不放:“哟,买的什么好东西?”   水眉啐一口笑道:“没出息的,内务府餐餐油水能点灯了,你还惦记着几个果子!”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自被派到这里来,日日吃素顿顿喝粥,肚里油水都搜刮的消干净了,今儿再不开个荤,明儿我就可出家了。”陈双泉撇撇嘴,一拍大腿:   “别人六根清净算什么?我七根清净呢!”   水眉嗤笑一声,眼珠微微一转故意道:“不过寻常酒菜来!你有什么好惦记的。牌坊下家烤鸭,荷香苑的叫花鸡,香喷喷的桂花糯米藕,酥软软的栗子酥,还有腌的晶莹剔透的玫瑰蜜饯…”   “成了好姐姐你别馋我!”陈双泉只馋的眼冒狼光。   “哎…你缺油水,我就不缺了?”水眉杏眸圆睁瞪他:“我进王府,尽赔自己银子,凭什么给你!”   “哎呀不就是钱吗!”陈双泉从怀里掏出,递给水眉:“够吗?”   水眉转身就走:“要饭咯…”   打发叫花子呢?   陈双泉无奈,拉回水眉,肉痛的摸索出一锭小银子,上面两个牙印,颤巍巍递给她:“总成了吧?”   水眉这才笑了,把菜都分给他一些,陈双泉迫不及待拿起鸡腿啃起来,油乎乎的手开了锁,把水眉放进后院,又锁了起来。   院子里依旧寂寥无声,寒风起,吹起庭院落叶,这些萧瑟是镇西唯一可付与东风的了,风声里一切格外安静。   总感觉少了什么?   水眉走到庑廊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顾廷给荣凤卿的护院,通通不见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瓦片碰撞的清悦声音,须臾即止。   这是长廊屋檐上的瓦片轻微一颤,似被雨点惊弄发出悦耳的清音,只是这清音极短,似是刚发出就被人压抑住。   有人在屋檐上!   水眉忽觉得脊背一凉,似有人用淬着毒的刀尖剑芒从上而下指向她头颅,一点点逼近,冰冷的刀刃如毒蛇,觊觎着她的血,渴望着她的肉。   她顿住脚步,惊恐的预感告诉她。   有人正在庑廊屋顶上往下看,拨开片瓦,□□弦上直指铁门,阴恻恻的窥伺着荣凤卿的人头。   她正要敲门的手不觉发颤起来。   她若是敲门,荣凤卿开了,荣凤卿得死。她不敲门,她要亡命。   水眉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浸湿了后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迅速的思考。   会是谁?   不可能是皇上,因为皇上要留荣凤卿震慑狼庭,就算狼庭再不欢喜,都要留他苟延残喘。荣凤卿在,狼庭和南朝的谈判态度就软了许多,他一人可当百万兵马,狼庭想和谈,必须多出许多筹码表示诚意,向南朝示弱。   但是如果没了荣凤卿,对狼庭最有利,完全可以撕破伪装嘴脸,低头的就会是南朝。   那么,狼庭是最有可能派人前来暗杀的。   现在问题是,她要怎么办?   荣凤卿在屋里黑暗幽闭,隔着音听不见,肯定没有意识到,若是贸然开门,□□齐发,两个人必死无疑。   风吹动水眉鬓边发,一滴汗滑落地下,她不敢动摇,也不敢表现出反常。   今天荣凤卿若是出事,她也不能独活。   但是至少她要保荣凤卿活下来。   上辈子她为了自己万箭穿心而死,这辈子无论如何叫他无事,挨一箭也是死而无憾了。   她凝神细想,那人约摸听见她进来,从正脊翻过来,沿着垂脊隐蔽而下,然后他不得不踩到瓦片上,发出轻微声音,听着那声音,大致应该在庑廊屋檐的右上,缩在角脊上。   镇西王府宫殿的角脊向上翻起弧度很大,顺着角脊从外向里对准殿门方向安插了□□的话,是叫人发现不了的。   水眉觉得自己差不多摸清楚了刺客现在状态,很显然刺客没有轻举妄动,他还对荣凤卿多有忌惮,不敢轻易下来挟持自己逼开殿门正对荣凤卿,只求万无一失刺杀。   到底怎么办?才能保全她和小凤凰?   时间不容她犹豫,她侧身放下,余光瞥到角脊出的确有暗色隐藏在漆墨中,那应该是暗器□□。   她转身,学着仕女跪下恭恭敬敬行礼,又抬手轻微的敲门起来,继续拖延思考时间。   敲门几下,不能再拖了。水眉最后落下一滴汗,坚定的抬头,深吸一口气叫自己语气安稳起来,听不出颤抖。   “王爷,奴婢回来了!”   果然,里面隐约听到有人散漫的脚步,渐渐逼近宫殿门,水眉侧耳细听,果然脊处有来紧弦之声,混杂着落叶轻响。   荣凤卿已经到了门前,摸上了门正要推开,千钧一发之刻,水眉忽然撒娇般的堵住了门,只是她倚着门儿姿势着实清奇。   好听点叫弱柳扶风,实则如癞皮狗趴墙。   “这么晚才来开门,莫不是你屋里藏了什么小妖精…”   水眉咯咯的笑,似恼带嗔,尾音颤似琴弦余韵,直挠人心。   荣凤卿推门的手一抖,他面色一沉,强忍住转身就走的念头。   还没走,就听见少女娇俏的声音,叫人沉醉。   “哎呀,王爷别走嘛,你猜今个我给你捎带什么回来了?亲嘴儿装的馄饨!馄饨!弯弯窄窄的馄饨!你馋不馋?一口叫你魂都丢了,哎,你舍不舍得开门嘛…”   荣凤卿脚步蓦然一顿,面部一瞬间绷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馄饨…在青州是□□的暗语。   傻奴现在的状态极为反常,定然是有人蹊跷,她在暗示什么吗?   水眉见里面尚无动静,觉得有戏:“今儿又风紧,哎哟王爷我冷的很,你快开门。”   荣凤卿面色已然寒如霜,捏紧了腰中剑。   风紧,局势紧张。   “王爷!您再不开门,我就把鸡腿儿啃光了嗷…”水眉听见里面再无动静,知道荣凤卿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她低头扯了只鸡腿嚼起来。   “王爷?王爷?”   里面无人回应她。   她听见了荣凤卿离开的脚步。还有长剑出鞘,蹭的一声如寒龙乍醒,鸣于四海。   小凤凰应该是听懂了的,不会再开门了。   她相信只要荣凤卿不出宫门,谁就不能害到他半分。   刺客已经察觉不妙了,他碧绿色的眼眸迸出阴毒的光,手微微下伸,拉住那□□开关。   一声断锦裂帛的撕扯声,直刺她脑门方向。那一瞬间,水眉如坠冰窟,那□□太快,她根本躲闪不及,直愣愣听着,须臾之间就离身咫尺。   要死了吗?   咚!   一声巨响,伴随着有金玉相撞的声音,似有巨蟒排山倒海而来,拦截住了所有魑魅魍魉。   水眉下意识回头躲避,一颗人头在地上打滚。   迎面的血叫她尖叫出声,血雾弥漫乱梅飞花中,她看清了刺客的脸,他死不瞑目,脸上刻着神秘的图腾。   “啊!”水眉哪里见过这样骇人场景,吓的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下一瞬白衣一扬,似纯白油纸伞挡住所有斜风细雨。   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劫后余生的心悸让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她颤巍巍的扒拉住来人腰带,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荣凤卿的腰带,顺势而落,她笔直撞到他胸前。   衣带松开,露出亵衣,水眉清清楚楚看见衣上破了个洞,好像是老鼠咬的。   她头皮发麻,感觉荣凤卿下一瞬就要把自己扔出去来。   荣凤卿幽幽的看着水眉,把本来想好夸她的一句“你倒不笨”咽回去了。   他刚刚睡醒,听见她敲门,没好气的出来。本来就没有系好腰带就出来的,这傻奴扒拉啥不好,专挑腰带扒拉。   若不是垂涎他美色,何至于斯?   他再也不看水眉的傻笑,转头就要走,冷漠的随便扯下腰带擦拭着宝剑上血迹。   水眉低着头跟着他进去,害怕的关上门,讨好的跟着他:   “您先说,您怎么出来的呀?”   “宫殿除了门,就无路可上了是吗?”他难得的回答。   水眉忽然想起来后院冷泉里一侧,有暗梯直通屋顶,她恍然大悟,有些羞赧的笑了,荣凤卿以万年不变的坐姿倚到床上,把剑挂在床头,冷冷瞥一眼水眉:   “那些秘密语,你从哪儿得知的?”   “我师傅教的,她以前经常和我说些青州的趣事,我就在想着,王爷在青州多年,这些话说不定能听懂呢。”   水眉嫣然一笑,丝毫不怕他冷脸。   “你师傅?”   “我师傅筱如花呀,说来也是,她当年正红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去关外了,一去就是很多年。”水眉一歪头,不欲多言。   关于她师傅的阅历,似乎颇为跌宕精彩,但是她一直不肯说,坊间传言倒是一大堆,说什么她被山贼虏走了啊,和人私奔了什么,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荣凤卿不知道这是谁,只觉得有些熟悉,懒得去想,只是看一眼水眉的手。   水眉心领神会,笑眯眯道:“我去给您热菜饭。”   她走到门口,正待推开门时,忽然想起来刚才血腥一幕,她胃里一阵反酸,竟是一步都不敢往外了。   那人尸体就在门外,眼睛还瞪着她呢…   水眉面色发白,犹豫了好几次都打不开那门,她没见识过这种场景,今晚铁定要做噩梦了。   现在天色也快暗了,厨房里面阴恻恻的……   王府又死过那么多人。   她打了一个寒颤,她好怕。   身后似有人轻嗤一声,低沉道:“怂。”   水眉回头,那人重新束好遮眼条,身姿颀长如竹,不知何时在已她身后了,   “王爷你要出去?”   “嗯。”荣凤卿微微颔首。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的事,水眉笑嘻嘻的一躲到他身后,探出脑袋来:   “那王爷您请先行好不好?”   荣凤卿冷着脸推门而出,浓浓的血腥味在两人间弥漫开,水眉心肝一颤,低头走过了廊下,拎着东西到了厨房,却发现荣凤卿也在厨房门口站着不动了。   她心里一动,小凤凰是陪她来的吗?   她扬起笑脸朝他看,他却恰恰别过头去,系眼的丝带在打结处垂下飘逸的长带,在她眼前晃悠。   真是的……   水眉撇撇嘴,又低头抿唇一笑。荣凤卿离开了会,又折回来了,水眉笑道:   “王爷,您是来做什么的呀?”   荣凤卿沉默。   “您该不会,怕奴婢心里颤的慌,来陪咱的吧…”   荣凤卿纹丝不动,倚着墙闭目养神道:“若论多情,无人能比你。”   “哎?”水眉头一歪:“我很专情的好不好?我那里多情了?”   “自作多情。”   “哦……”   这机灵抖的真冷。   一看就是没好好听过几场相声。   这包袱破的,要扣钱,还要被师傅打的哦。   水眉水眉看破不说破,还是收住了话,毕竟小凤凰面皮儿薄,可别挫弄了人家。   她有的是时间,来陪她的小凤凰,叫他想起来自己。就算想不起来,也要叫他重新喜欢上自己。   *   出了厨房时候,水眉远远看见那尸体不见了,敢情他在门外时候,已经拖走扔沟里了。荣凤卿漫不经心的扒拉这那人衣裳。水眉这才看见死人一身白衣,他腰上剑被取出来,青锋剑鞘上,刻着个明晃晃的林字。   白衣宝剑,加上个林。   水眉第一个就想到了更九州的林家。   百年荣荫,江湖世家。白衣佩剑是他们的标配了,除却林家子弟鹤衣蹁跹,武林再无人敢着白衣,不过朝廷对林家多有忌惮,林家只得被举族迁移海外,另寻一片蛮荒定居,江湖人称更九州。   难道狼庭买通了林家的人来刺杀?   荣凤卿看出来水眉疑惑,嗤笑一声,撕去那人脸上一层紧密的皮,一层黄粉倏然而落,露出颇为黝黑的肤色和硬朗的脸来。   是狼庭人。   狼庭人伪装成林家的来杀荣凤卿?   何必呢?伪装成个南朝人不就好了,林家多讲究,衣裳繁琐纹路令牌都分三六九等,一不小心就露馅啊。   水眉不懂就问,乖巧的看向荣凤卿。   “一石二鸟,”荣凤卿今日倒还和颜悦色,随意的扔了那皮:   “狼庭势力已经到了青州边缘,再往外就是海外,自然垂涎海外林家。不过千人小族,却占万亩之地。想搞垮林家,第一步就要坏了他们名声,离间林家和南朝。”   “怪不得,这些年林家子弟犯案越来越多,不是林家的也被打成林家的了,敢情就是狼庭为了积民怨,灭林家?这些夷蛮!真是恶毒!”水眉一阵恶寒。   荣凤卿瞥她一眼,嗤笑道:“夷蛮若有这通天本领,到南朝领土肆意迫害,再污蔑林家,南朝也到头了。”   水眉一时语塞,脊背一阵凉气上窜:“难不成…可是林家家传儒雅,和朝廷又有什么仇恨瓜葛?”   她小时候可是天天听别人说,林家是劫富济贫救死扶伤的侠义世家的故事啊。   “任人宰割的肥肉,哪个帝王会放过?没有哪一个太平盛世是干干净净的,何况现在诡谲云涌。”荣凤卿丢了剑,漠然转身,随手把飘到胸前的头发拢回去,轻声道:   “过来用膳了。”   水眉跑过去,看着荣凤卿宽袍大袖的清隽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知道,狼庭现在势力已经扩张到了青州外的?   “这刺客怎么处理?”她摇摇头,决定先解决这个。   “沤了做肥料,烧了当柴火,随便。”   “……”   水眉叹口气,她是不指望他能认真对待这事情了。   和南朝交好的节骨眼,狼庭派人来刺杀荣凤卿,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狼庭并非真心投诚?那有何必大费周章?   水眉越思越想,终是不得其解。那厢荣凤卿催饭了,她终于是暂放疑虑,匆匆走过去填饭端汤。   和荣凤卿吃完了晚饭,她端着碗筷出来时候,地上连一片血迹都无了,她愣了一会,萧瑟的东风带来阵淡淡血腥,叫她清楚那不是梦。   院子里面四角的侍卫,又回来了,沉默着一言不发,水眉斗着胆向沟里一看,沟里连片白衣都不剩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寒气自脊背窜上了,浸透了全身。   这刺客只是一个开端,打破了她以为的安静,她有预感,平静的天空已被撕开了一角,拨开浓重阴云,逐渐对她们亮出狰狞的爪牙了。   *   第二日廿八   汝南王府什么动静都无,水眉昨日枯坐一整天,等着汝南王府送东西,谁知道杳无音信,连个米粒都没。   汝南王府是拿捏住了他们好欺负!   她气的煮了锅粥就撂了厨,大晚上的坐在厨房外的小椅子前,陈双泉进来时候,就看见水眉恨恨的绞着手绢,朱唇紧紧咬着一角,丝绢儿扯的笔直,月华自她唇畔缓缓流下,滴落她素手上,漾成指尖的一小块月牙。   他呼吸微滞,生怕唐突了月下娇娃。   “二狗娃来了?”   娇娃愤愤不平的踢开了一个石子斜眼看他。   陈双泉摇漾春心霎时结冰。   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希望一个人变成哑巴。   “何苦拿它来撒气儿?镇西王府本来就穷,你咬碎了这手帕,明儿拿手擦嘴吗?”   陈双泉叹口气,嫌弃的在她身边坐下。   一句话又戳中她心疼处了。   陈双泉花了半天才知道原委,不由得呵呵乐了,那汝南王府出了名只吞不吐,坊间都开玩笑,汝南王妃门口两狮子屁股后面没魄门儿,是只吞不吐赛貔貅,左边一个叫吝,右边一个叫啬。   可巧是吝啬兽给吝啬人守门,吝啬到家了。   水眉想恐吓汝南王妃那只老狐狸,能扯得一身骚就算便宜她了。   他好一阵嘲笑水眉:“不是啊,姐妹,你能哄汝南王妃再多给你送一个子来,我单膝跪地给你磕三个响头再叫你一辈子亲娘。”   水眉幽幽看他一眼:“不要,你爹太老。”   陈双泉笑岔了气,水眉哀叹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忽然宫殿的门微微一动。似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偏生又半晌没动静,瘆得慌。   陈双泉忽然觉得有人看着他,目光如刀。   空气里泛着股醋味。   水眉瞅见那边动静,扬声道:“王爷?有什么事吗?”   隔着门的声音闷闷的,情绪被风吹散了:“吵…”   他的语气恍惚第一次初见时一般,水眉一个激灵赶紧闭嘴,陈双泉也有些怵,他低声对水眉道:“王爷怎么出来了?咱们声音不大吧,怎么今日耳朵这样尖?”   “不知道,他就是个夜猫子成精的...”水眉起身去烧水,陈双泉捋起袖子帮衬着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很快水烧好了,两个人齐力的把东西搬去王爷寝宫里面。   荣凤卿独坐房中,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娇笑和声音阴柔的小太监的调侃,少女忽然惊呼一声,被水烫着了,小太监关切低语一声没事吧,咱给你吹吹,少女嗯哼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荣凤卿只觉得眉间压着什么,心头说不出来的丝微烦躁,不知不觉已经缠绕上了他心头。   他在烦躁什么呢?   那是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人,还死了丈夫,傻子丈夫。   是了,她不应该和太监插科打诨的,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再说她就算再不堪,也不能找个阉人。   是了,他应该是烦躁这个。   荣凤卿自我麻痹着,那小太监斗着胆开口了:   “王爷,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   他置若罔闻,陈双泉看一眼水眉,水眉点点头示意他,他只好上前,手还没触碰到荣凤卿,就被他拂袖甩开。   陈双泉愣住了。   荣凤卿眼角眉梢都沁着深冬的寒霜,他声音里潜藏着心底翻涌的厌烦情绪:   “滚。”   陈双泉麻利的滚了,水眉凑上前,娴熟的脱去了荣凤卿长袍,眼神含羞带慕的在他只着亵衣的身上睃着,看着他如玉莹泽的脖颈,和一路顺着琵琶骨描进亵衣里的美好弧度。   他身上冰意顿消,背对着水眉解了衣迈进木桶里。   他只是讨厌宦官,所以才叫他滚的。   是的。   仅此而已。   水眉看了一眼他的鞋子,撇撇嘴。   鞋子上毛都快秃了。   这人怎么穿鞋子的?逮到个鞋子就乱穿……   热腾腾的水雾在他额头凝结成露,他饱满的额头上落汗如珠,他低着头,任由那水珠滴落自额头流过他坚毅下巴,顺着修长脖颈滑落水中,隔着氤氲雾气,朦胧间那水珠也带着暧昧。   水眉看着看着,红了脸蛋,不由得蜷缩起了脚趾,用力的拧着团花锁金蟒的褥子。   她好想把他按在床榻上,肆意妄为哟。   这种白发紫眸的尤物,人间天上无双。她要是得手了,一定要挼秃他!   看着他汗流枕畔,红晕生颊,霎时云酣雨畅,一晌情浓时,吟一句米大蜘蛛厮抱定……   从此长眠他怀里,也是甘心。   她脸上发烧,不自觉又咬上了手帕,冷不防荣凤卿忽然冷声开口,吓了三魂去了七魄,差点没倒地上。   “您说什么?”   “我说,明儿你随我入宫。”   荣凤卿语气不坚定容置喙,水眉懵懵懂懂的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沮丧道:“我去去去,我穿什么去?”   “没衣裳?”   “我统共就两套,都是些秋香啊藕色的老成颜色,跟你进宫岂不是抹了你面子?我还是看门吧…”水眉不无惆怅:   “汝南王府可真是个奸诈的,就送了你明日拜官年的一套蟒袍玉带朝天靴,一个多的子儿都无有。这么多年咱们被她榨走多少东西?现在连给丫鬟个像样的衣裳都无,荣王爷啊……”   荣凤卿微微皱眉,他似乎想起来了,好像的确王府账本在汝南王妃那里,一直都是她来管。   她竟然已经贪得无厌到如此了吗?   他一直不说话,就在水眉打哈欠的时候,他漠然的起身,披上了擦身子的毛巾,不紧不慢开口:   “叫那阉人带话给汝南王府,今晚儿不把镇西王府的东西悉数还回来,明日拜官年,休想我出王府一步。”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还叫她们带两套你的衣裳过来,别灰头土脸的,丢了本王面子。”   “王爷!您真好!您真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人了!”   她蹦到他面前,笑眯眯的扒着木桶的边缘,热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看着满桶春色。   “替我拿衣裳来!”荣凤卿绷着脸,感觉到她的靠近有些紧张。   “好嘞!您说您这样好,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呢?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妖精哟。”   “反正不是你。”   荣凤卿斩钉截铁。   水眉哦了一声,撇撇嘴。   她等着荣凤卿跪搓衣板的那一天。 第24章 黄历廿六 宜 倾家荡产负荆请罪……   夜深沉   汝南王妃今日气闷了一天, 晚上命人点燃了藏宝阁的嵌宝银水晶灯,珍珠索络交缠,七根鸡子粗的蜡齐燃, 照着满屋朦胧, 珠光宝气。   这都是她这些年珍藏的宝贝。   她素来爱藏宝,因此搜刮了不少稀世之品, 她满意的巡视着架子上的珍宝。前儿皇上赐镇西王府的东西里面, 有一个四尺高的金鞍玉马, 她摆放在了门口镇门。还在马上装饰了璎珞串马蹄掌, 她爱怜的抚摸下马脖子雕刻细微的鬃毛。   她动作一顿。   旁边的丫鬟顿时低了头, 汝南王妃冷笑一声:“这大晴天的,哪里来的骚水?”   丫鬟怕她责打, 只能低头道:“是…昨日您气睡后, 王爷命人搬去浴室…和玉夫人…”   没等她说完, 王妃抡起旁边欧阳冶的玄铁锤子, 哐的一下狠砸下去, 马头登时落地。   一件上好的御赐珍品就这样化为废玉瓦片, 她毫不心疼。   王妃嗤笑一声丢了锤子:   “把这个马头给玉夫人送过去, 身子给王爷送过去。叫他们明儿还去浪, 也不看看是谁的东西!”   丫鬟还没开口答应, 就有人匆匆到了门外来,语气焦急:“王妃…崇王妃来了…”   “大晚上的做什么?”汝南王妃皱眉:“叫她回去。”   “一起来的还有谢公公啊!”   “什么?”汝南王妃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命人熄灭了灯火,走出藏宝阁进了外厅,就看见皮笑肉不笑的谢公公,朝她拱手:“汝南王妃,别来无恙啊…”   汝南王妃心里咯噔一下, 这谢公公是太皇和皇上心腹,太后也不敢拿捏,得罪不得。往日谢公公来,都是毕恭毕敬的,今日只是随便行礼,颇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公公多礼了,什么事儿敢劳您亲自来啊?”   汝南王妃气势先软了三分,笑着引上前。   谢公公眯着眼,侧过身不理会她的示好:“什么风?自然是南殿熏风!”   汝南王妃愣住了:“圣上?敢问汝南府犯下何等罪衍,惹得天威盛怒?”   谢公公皮笑肉不笑,疲惫的眼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意思:   “皇上正要就寝,传来急报,说汝南王妃克扣镇西王三年俸禄御赐,镇西王现在衣衫褴褛食不果腹!若是天亮前汝南王妃不能把三年所欠的东西悉数归还,镇西王拒去面圣!”   汝南王妃惊的失去了言语,那个傻子居然管了这个事?他不是从来不计较的吗!三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怎么今天诈尸了!   她恨的牙痒痒,仿佛她得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不计较的人,这辈子就不能计较一般。   崇王妃红着眼眶站在旁边,两腿已然发颤了,她是汝南王妃好友,平日沾了不少光,谢公公把她也喊来,意思很明显了。   可是她现在没钱了啊!   家中生意赔了,她把那些东西都折里面去,却又不敢说出去,官宦人家不准经商,说出去就是死罪啊!   现在怎么办才好…   崇王妃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汝南王妃,希望她担住。   两个闺中好友面面相觑,又别开眼,谢公公却没有时间和她们大眼瞪小眼的,只嗤笑一声:   “这责任都是在汝南王妃身上,明日狼庭使者觐见,大殿之上,无镇西王镇群臣之前,汝南王妃,这后果,您掂量着…咱家不多说了,告辞。”   荣凤卿若是不能到,南朝就没了底气,两国邦交就要出大问题…   汝南王妃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现在是子时三刻,卯时该镇西王入宫。王妃您好自为之!”谢公公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才走,汝南王就快步出来,面上满是暴躁,看着前厅灯火通明,进来就骂:“做什么做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做夜猫子呢!来贼了吗?”   汝南王妃冷眼看他:“还不快把那些姬妾卖了,换成钱给镇西王府送过去!”   “你瞎说什么!”汝南王勃然大怒起来,旁边的丫鬟对他说了原委,他有些慌张:   “这如何是好?都是你闯出来的篓子!你自己收拾!”   “我不都是为了你吃喝玩乐!养你那些狐媚子!赶紧把你房间那些东西拿出来!”   “凭什么我拿,不是你拿!”   崇王妃颤巍巍打断他们:“刚刚公公不是说,把东西还给镇西王府,一件都不能少吗?”   汝南王妃气的完全失去了王妃风度,仿佛泼妇一般,又哭又闹起来:“全给,想瞎了心!那都是我的命根子!他想夺我的命,没门!来人,把王爷房间宝贝带着那些狐媚子,全部送去镇西王府!”   “母妃…”   一个声音响起,整个前厅安静了下来,带着些病殃殃的羸弱,一个青衣青年在人搀扶下缓缓走出来。   是顾廷。   “宝贝儿子,你怎么出来了?”   汝南王妃忙迎上去,对着搀扶着顾廷的顾寔骂道:   “小畜生不好好看着你表叔!叫他出来感了风寒怎么办!”   顾廷甩开汝南王妃的手,一字一字咬道:“我再不出来,咱们就要刑场见了!”   “大过年的说这些不吉利!”   “娘!”顾廷真的恼了,他没想到父母能贪心到这个地步,大难临头还要刀头舐蜜:“您真当皇上好糊弄吗?”   “不过一个镇西王…”   “不过一个镇西王?”顾廷冷笑:   “他可是南朝的筹码和后盾!有他在,狼庭只能求和,只能退兵!南朝坐享其成,每年可索取税收白银千万两!他被人冷落践踏到这个地步,如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狼庭还会这样害怕向我们求和赔款吗?只怕趾高气扬就回去准备带兵再来了!”   他咳嗽几声:“你一个人,不仅仅拖累了整个汝南王府!还拖累了整个南朝,你觉得皇上会放过你吗!娘!趁早点,不仅仅要把原有的还给王府,还要加倍的送!整个王府负荆请罪!求镇西王宽恕!”   他说的太急,一下子又咳起来,顾寔关切的拍着他背,对王妃道:“王妃,叔说的对,为了钱丢了命,可划不来…”   汝南王妃只差眼泪打转了,她没想到被儿子一顿训斥,她觉得绝望,她做错了什么?反正那些东西镇西王又不用!她拿过来理所应当,她只是为了改善夫儿的生活!她是为了王府!现在反过来怪她?   她做错了什么!   顾廷见王妃没有悔意,心里愈发焦急,他爹也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甩手掌柜,根本没得指望,他只能咬牙吼道:“现在都听我的!把王府上下体几,库房里外,藏宝阁里所以东西,装箱送往镇西王府!我自当负荆请罪而去,你们两个继续睡觉吧!”   “我也去…”顾寔坚定道。   崇王妃有些害怕,顾廷冷冷看她一眼:“崇王妃,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谢公公既然喊你来了,你心知肚明为什么!“   “那些东西……我没有贪,都是给嫱儿的嫁妆啊!预备马上两家结亲的啊!”   “嫁妆重要还命重要!崇王妃若是如此拎不清轻重,我顾廷宁愿不要这门亲!高攀不起!”   顾廷发了狠话,崇王妃面色苍白的去了,汝南王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她不相信这一切,她一辈子的积蓄,都没了?   “藏宝阁能不能不要…”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顾廷失望愤怒的眼神,他一步步逼近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顾寔一个箭步托住他。   “送王妃王爷回房安寝!余下人想活命都听我的!把王府能收拾的值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悉数装箱,现在就出发,你我负荆请罪…步行去镇西王府!”   顾廷说完再也忍不住了,趴在顾寔肩膀咳起来,他眼神涣散下去,却在想到什么时眼神一阵阴暗起来。   他要用一个王府的积蓄,换镇西王的命,还有那个人。   水眉。   *   整个王府一片混乱,下人们趁着不注意,扣扣掐掐的把些小东西偷入怀里,看守宝库的丫鬟见状,也把荷包儿偷走了,贪心不足她又折回来,偷偷的把顾廷桌上的一副画卷了起来。   那是顾廷最喜欢的画,她暗猜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握着那画低头要走,转过走廊时,忽然被人拦住,那人气若游丝,半个身子隐在走廊阴藏的黑夜里,他只看见他嘴角一丝血,脖子包的严严实实,犹如鬼魅。   “顾二爷!”   丫鬟吓的三魂去了七魄,顾廷低声一笑,轻亵的揉她的手,丫鬟脸一红,忽的她血色瞬间被吸干一般,迸发出尖叫。   手起刀落,血溅画中。   顾寔看着地上断手,只感觉顾廷仿佛一个罗刹,他呆滞的看着那画落地,绢本斑驳,依稀看的出是旧画。   周公辅成王图。   “你…”顾寔不敢置信的开口:“你疯了!”   顾廷回头冲他灿烂一笑,半张脸在阴影中,半张脸暴露在诡谲月色里,他眼角溅的血滴落下来,他冰冷的手抚上顾寔胳膊,声音沙哑:“寔儿,替我做件事。”   “什么?”   顾廷把目光投向那血泊里的画:“把这个画,送给苏胥苏大人,记得,一定要送到他手里。”   顾寔混沌的思绪清明起来,那周公辅成王图被血色浸染,正气凛然的人物,一个个妖异起来,他近乎崩溃的摇着顾廷胳膊:“你疯了!”   “我没疯,你不想死,就去。”顾廷忽然癫狂的笑了,露出森白的牙:   “我刚刚做了个梦,顾寔。”   “你疯了,什么梦能让你…”   顾寔接受不了这个事情,送周公辅成王图什么意思!臣辅佐君王,他送带血的画,是压上了生死承诺!   他要辅佐苏胥……造反啊!   “什么梦?”顾廷一把撕开脖子上卷着的纱布,那醒目的狰狞刀疤刺伤着顾寔的眼:   “我告诉你什么梦,镇西王闯进咱们王府,把你我一刀一个全部杀死了。” 第25章 黄历廿八 宜 爬墙去给老婆撑腰   水眉又做噩梦了。   梦里, 荣凤卿倒在血泊里,浑身肮脏,背后插满密密麻麻的箭羽, 他白发尽染零落在地, 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碧玉簪。   顾廷拿着带血刀,脸上挂着近乎疯狂的笑一步步逼近她:   “眉儿…过来…”   “这辈子, 老天爷待我甚厚, 叫我想起来许多, 他可护不了你了。”   水眉尖叫着后退, 忽如一脚跌落悬崖, 整个身子疯狂下坠,笔直坠落着地那一刻她醒了。   是梦。   她浑身冷汗, 整个人心跳的厉害, 昨夜她梦到了许多故人, 莫名的心慌, 她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抬眼看纱窗外, 无风竹影静, 云涌月色稀。   是梦而已…顾廷总不可能也重生了吧。   她安慰自己。   寝宫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水眉心惊出去开了门, 陈双泉喘着气把她一把拉出去:“好妈妈, 带你看世面,汝南王府…”   水眉无暇细想,被拉出了王府,整个王府外灯火辉映,宫灯从这头燃到那头,半街长明,驷马车舆碌碌而来, 丫鬟堆墨匆匆而至,十几辆马车牛车串如龙,好大的排场。   这是…神仙下凡吗?   水眉打个哈欠,眼神忽然瞥见那领头之人。   顾廷。   她的哈欠咽回去了,整个人恨不得躲到二狗身后去,正要回去时候,汝南王妃和崇王妃也下车而来,甚至跟着萧嫱,水眉看着那四人,愣住了。   上辈子冤家,齐了。   “眉儿这些日子养的越发白嫩了,”崇王妃提着裙边缓步上阶,微笑着拉过水眉手儿:   “赶紧去跟王爷说一声吧,就说咱们来赔礼道歉了,把欠王府的东西,悉数还回来了。叫王爷出来看看,满意了我们也好交差。”   “王爷在休息,不便打搅。”水眉抽手。   “你能做主吗,不过一个爬床奴婢,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耽误了王爷明日进宫,可有你的!”   汝南王妃看着她就来气。   水眉刚想说话,萧嫱迈着端庄步子走前些,几日不见,她倒是脱胎换骨,有了郡主的样子。   “眉儿妹妹,你莫使小性子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就去通报声吧!”   顾廷也要上前,水眉余光瞥见他,转身就跑了,匆匆跑回房间,小声的在荣凤卿床下嘟囔:   “王爷…王爷…”   荣凤卿睁开眼,水眉几句说了外面情况,他慵懒的换了个姿势继续躺,水眉纠结:“您要不要出去看?”   他不说话。   水眉小声道:“好多金银珠宝哎,您不出去看吗?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陈二狗哈喇子都流了一壶了…”   荣凤卿想说什么,听到后面又咽下去了,兀自闭目假寐。   “行吧,我自己出去看,”   水眉有些委屈的走了,抱着账本准备出去了,回去没半步又折返回来,轻柔的给荣凤卿落地一角的被子掖上去,轻轻拍拍他,声音柔的如晚间碎萍细风,呢喃自语:   “你呀,也就可劲折腾我,多少年了,睡觉还不老实。”   她脚步轻盈,掩上门而去。   荣凤卿于夜里,缓缓的睁开了眼,那一多少年了落入他心田,仿佛种子在挣扎。   那一瞬,他好想摘了眼罩,看她一眼。   手刚伸起,门就掩了。   他终于是收住闭了眼。   水眉出了门来,独立在大台阶上,举目四望,众人都在仰视她,她怀里抱着的账本一瞬间发热了起来,给了她无穷力量。   “王爷身子疲了,过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沐浴更衣,实难再难为他起来了,就对对账,合上了皆大欢喜,大家各自散去如何?”   汝南王妃看见她拿着账本出来,黛眉一拧几欲狰狞。   对账?笑话!   那些东西她倒卖了多少?还有御赐仓廪粮食,珍奇禽兽,怎么算?   崇王妃看着汝南王妃面色不善,上前一步道:   “我说眉儿,忒笑话人了,到底是小家子气叫人又可爱又可笑的,这夤夜深更的,把家底都掏来了,翻旧账还有什么意思呢?更别说这就算翻个三天三夜也对不完呀,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这事啊你就到此为止,饶恕个则!”   水眉还没开口,那边汝南王妃假笑一声,隔着老远也不愿意走近一步:   “原是我不好,你叫王爷饶恕咱们无礼,有借有还的,我把家底掏空了,还赔上许多梯己家传,你掂量着看。你别看账本写的华丽,倒我手里都是内廷克扣过不知几手的了,好东西都截去了。你若按照那来算账,我今儿可就被你冤枉死了!”   说着冷哼一声:“我好心好意给你们汝南王府看东西!还落个监守自盗的罪名,还自己补漏洞儿,我何苦来哉!”   “眉儿妹妹听我劝,汝南王妃也是你长辈,原是她不对,道歉了也就是恕罪了,你心眼放大些,大家和睦岂不好?就算了吧,把东西收进府,各自散去,大晚上怪磋磨人的…”   水眉咬着唇,她还没说对账呢,一个个就说起了大道理。这软言里带着刀子,逼着她屈服。   “快些放我们回去吧…”   “破帐有什么好查啊…”   “给点面子就上脸…连累我们做什么!”   那百十个丫鬟小厮交头接耳,时不时怨恨的,仿佛水眉是那个叫他们不能安睡的罪人。   水眉背抵冰冷的铁门,怀里账本也冷了起来。   不敢叫她查,就是有问题啊…若是现在放过了,这些亏她要自己吃。少了什么东西再难找汝南王妃要了。   但是她一个人…她的眼睛对上那些人怨毒的眼,忽然害怕起来。   “放我们走罢!”崇王妃笑的慈爱,底下人纷纷呼应起来,走了走了的乱喊,甚至胆子大的放下箩筐就打哈欠,摇摇欲坠的往回走了。   “眉儿真懂事…”   崇王妃冲她一笑,转身就走,水眉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却没有人问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到底是命如草芥,人微言轻,水眉眼角有泪痕,她能喊她们停下来吗?不能,丫鬟小厮吐沫星子能淹死自己,那些王妃郡主能恨死自己,她不过想拿回王府应该有的,也要被人克扣几分。   忽然,前头传来一声尖叫,汝南王妃整个人咚的一声撞到了歪脖子树上,她姿势极为怪异,头倏然间往树上撞去,随后整个身子奇异的扭过去,脖子拉长了一大截。痛苦的挣扎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救命…”她吓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才有人发现,一支箭穿透她高耸的留仙髻,笔直的钉在了树上,入木三分。   这手法…   就很荣凤卿…   水眉下意识的抬眼仰望上面,只看见荣凤卿不知何事出现在了大门檐上,居高临下的擦拭着手中弓箭,白发苍茫与月色齐辉,青衣袅落与夜色同归。   如果能忽略掉他苍白侧脸上,从枕头上映出来的大红牡丹睡痕,还有嘴角可疑水渍,就更好了。   “疯子!”   汝南王妃那边彻底怕了,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去死了,下人们七手八脚都不能把箭取出来,一拿就牵动头发,疼的汝南王妃就差哭爹喊娘了。   顾廷沉着脸走到汝南王妃身边,二话不说握住箭羽处就使劲□□,汝南王妃疼的眼泪儿直打转,龇牙咧嘴的好不可怜。   “儿啊你轻些…”   顾廷置若罔闻,只是猛的一下,把整个箭□□。硬生生扯断多少青丝,一下子散在空气里,汝南王妃哀嚎一声,瘫软在地上,头皮痛的无以复加。   “镇西王什么意思?”   他一步步逼近镇西王,在门下和他对视,荣凤卿听见有人唤他,屈尊降贵的微微抬头,淡漠道:   “吵到本王睡觉了,留你一条命就是好的。”   顾廷冷笑一声,甩袖要走,两个王妃和郡主那边,搀扶着就要上车跑了,再也不敢看荣凤卿一眼。   笑话,他一个蒙眼睛的人,连发髻都能钉住,谁知道下一秒那个箭往哪里射?   丫鬟小厮们也都纷纷鸟兽散。   荣凤卿漫不经心的轻轻一拉弓弦,对着汝南王妃那儿虚射一下,嫌顶上硌得慌换了个坐姿,朝着他们离去方向开口:   “让你们走了吗?”   他拨弄弓弦,轻微的颤音叫所有人再不敢迈步。   “王爷…这得饶人处且饶人。”   崇王妃满脸堆笑的回头看她。   荣凤卿淡漠的摸上腰间悬挂的箭筒,摸出一只金羽箭来:   “别扯有的没的,既然吵醒了本王,本王醒着,你们今夜一个人都别想睡,本王陪你们到底。”   水眉脸上一喜,鼻子一酸,有一种被人撑腰了的幸福感。   “傻奴对账,他们胆敢短了一厘少了一粒,看谁还能请本王下来。”他睥睨她一眼。   水眉望着那人,眼眶泪光愈亮,她眉开眼笑道:“遵命!王爷!”   她什么都不怕了,只管去要回属于她们的东西,后面有他在。   她扫视一圈众人,眸光坚定:“陈公公,劳烦掌灯看货,我要一件一件清!”   不把所有欠她们的东西悉数要回,她就不叫水眉! 第26章 黄历廿九 宜 赖床不起忘记自己……   汝南王妃已经瘫软在地犹如死人, 也许她是不想醒来,崇王妃那边乱成了热锅蚂蚁,没一分都是煎熬, 水眉不管他们如何, 自顾自的叫丫鬟开箱一一清账。   她今日早就计算好了,这些年皇上总共赐下的东西, 真金白银多少两, 绫罗绸缎什么款式的多少匹, 玉器金玩样式种类, 廪粮粟米多少石, 还有时令果蔬珍馐,她都和陈双泉折合市价变成了银子, 登记在册好了。   这是累人的活, 可水眉乐此不疲, 天微微亮, 水眉才擦把汗, 大致的清点完毕了。   果然, 就没有完全对的上的。   上好的真丝绣品和宫廷织锦都已不在了, 只要次的绫罗绸缎绢布充数, 匹数也只对上一半。皇上累计赐了黄金五百两, 白银五千两,银票加起来也只有千两左右,更不用说别的了。   水眉算是明白了,这是把给镇西王府的好东西用完了,再把残次的送回来就是咯。   她板着脸记录完了,一丝不苟的报王爷听。   她说的口干舌燥,荣凤卿那厮毫无动静, 水眉疑惑的抬头一看,那人侧着身子,单手支颐,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水眉:“……”   她是不指望荣凤卿能做什么了,她直接简单粗暴的把差的东西划出来,按照市价折算成银两。   七千五百五十三两。   她微笑着一边打算盘,一边把这个数字报给两位王妃听,声音欢快轻柔:   “这样,得绕人处且饶人,给您抹去个零头,就算七千五百五十两得了,五福临门多吉利…”   “你这是抢钱!”汝南王妃已然悠悠转醒,又恨不得昏过去,红着眼瞪她。   水眉懒得与她们纠纷,只淡淡提醒一句:“天微亮了,现在估摸还有一个时辰王爷就要入宫了,无需我说什么,大家自己掂量吧。”   说着,她瑟缩着打一个喷嚏,抬眼笑盈盈看荣凤卿:“王爷,寒气怪森的,咱们回屋里歇息会吧…”   荣凤卿被惊醒,迷迷糊糊的揉下眼睛看她,反应过来后嗤笑一声,翻身进去了,在寒风里也打了个寒颤,水眉赶紧随手拿过箱子里一件裘衣给他披上。   荣凤卿面色不耐,水眉哄着他仿佛哄不愿意穿厚衣服的孩子,好歹是给他披上了。   在外人眼里,这两人不啻打情骂俏。两个王妃和郡主眼神完全变了,咬牙暗恨她。   顾廷眼神瞬间一变,几欲把她生吞活啖一般,他抚摸上脖间刀疤,露出一个狠毒笑容。   他说自己为什么一见荣凤卿就脖子疼呢…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的话,所有都能解释,那他是不是可以先下手为强,杀了荣凤卿,然后把水眉捉了囚禁屋里,叫她做自己一辈子禁脔?   上辈子他杀了自己,这辈子怎么样,谁也说不定了。   各有各的心思,顾廷冷笑一声,飞身上马,驾马而去,过了两刻钟时间就回来了,他怀里攥着一个小包,缓缓上了台阶,打开给水眉看。   是地契房契银票。   “王府余钱不多,这些你拿着,看能抵多少?”他低声道。   汝南王妃那边看大势已去,连地契房契都不得不拿出去赔给人家,咬牙切齿的骂着水眉,然后哭成一片。   银票有五千银,水眉看着地契,一共十份,是王府积攒多年的土地,还有小庄园可供耕读度假,房契一共五份,应是王府别苑花园。   她随意扫一眼房契上名字,整个人如坠冰窟。   落梅苑!   前世顾廷囚了她八年的地方!   她所有表情都落入顾廷眼里,顾廷不知不觉靠近了她,目光如蛇,冰冷潮湿蜿蜒而上,觊觎着她的心脏。   “你看这些够吗?”   水眉四肢冰凉,被顾廷看上是她一辈子悲剧的开端。   她只是说一句想出门去,就被他用铁链儿栓在床上,整整一天不许下床,她近乎虚脱。他总是喜欢叫她穿着戏服带着凤冠,然后肆意玷污她,他喜欢那种践踏掌控的感觉。   和他在一起,她不是疯,就只能死。   “够了!”水眉佯装镇定,强颜欢笑一瞬,拐进王府大门。   一进门她膝盖一软,就瘫软在地。   顾廷总是能唤醒她最可怕的梦魇。   朦胧里她抬起泪眼,天已经微微亮了。   水眉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已经熬过了长夜。   马上就要天亮了,马上就能看见太阳了…   顾廷的试探让她心慌意乱。   难道说,顾廷也已经重生?   水眉压抑着慌张的心跳,捂住脸蹲在墙角,哭出声来。   “谁欺负你了吗?哭什么?”忽然有人在宫殿门口,低沉着声音朝她看。   水眉抬眼,那人一直保持着站立姿势立在廊下。仿佛从未离开,在等待着人一般。   *   汝南王妃一行人,终于是灰头土脸回去了,整个王府差点没搬空,今儿廿九进宫,明儿又是入朝拜官年又是要祭祖过除夕的,花销更大,汝南王妃甚至要凑银子来应付了。   气的她当下就把王爷那几个宠妾卖了,她的新衣裳没了,鞋子也换成了去年的,换好了凤冠蟒袍,强颜欢笑着和其他的封诰夫人们一起预备着进宫面圣。   汝南王府的事情早传遍了整个王府了,大家表面还是姐姐妹妹的喊着,暗地里都笑话她起来。   崇王妃素来和汝南王妃走的近,也脸上无光,两个人低着头不说话的,沉默着到了宫里。   天亮了,这边人却睡死过去了。   外面有人敲门,估摸是接王爷的,水眉手忙脚乱的扒拉荣凤卿被子,小嘴儿不停:“王爷您醒醒!多大人了还赖床,羞也不羞!”   荣凤卿翻身转过去。   “王爷您赶紧的!梳头洗漱,更衣入宫了!外面催了三遍了都!”   荣凤卿把脸埋进被子里,他白皙到脆弱的脖颈一下子暴露出来,有刀疤从衣领口露出些,这白皙和狰狞在一起,愈发凄楚。   水眉有一瞬间不忍,但还是抽走了他被子,他不是王爷,也不是将军,此时就是一个赖床的孩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水眉叹口气,在他耳边轻笑,无所谓道:   “还说王爷盖世英雄呢!我看还不如我家汉子!我家小凤凰可从来不赖床,人比人,气死人,还是个王爷呢,连他根头发丝也不如。”   荣凤卿一瞬间睁开了眼,目光森寒。   水眉颇有些得意的轻笑,两个人磨蹭许久,终于出了门。说也奇怪,水眉本来没有资格去宴会的,皇上不知为何就破例给了口谕,特意要水眉陪着荣凤卿一齐入宫。   水眉自然乐意,她巴不得能看着小凤凰,他现在身边太危险了。   宴会是在回龙阁中举行的。   皇后率后宫妃嫔和诸位诰命夫人们在右殿中,那些名门的碧玉闺秀和徒有爵位的公子们设宴在左殿中,小姐们今天可安静了许多,看见心仪的公子,也只敢含羞带怯的送些秋波,无他,皇上就设宴正殿暖阁中。   正殿暖阁中,文武大臣,功深勋重者为两列,左边文臣衣紫袍金,玉冠林立,书生儒雅君子风熏,右边一列卸甲衣蟒,手捧着红缨冠跪坐席前,猿背蜂腰杀气腾腾,皇上正坐十二立屏正中,一拥南朝万里江山。   他座下左右,各有一锦席玉案铺设于前,远超于大臣列。   左边坐着个青年,他穿着豹纹裘衣,足蹬鹿皮绒靴,手边放着,肤色微黑,他盘膝而坐,身上腥膻味混着檀香,越暖越烈,离他近的大臣面色个个难看,没有一个人看他,每个人都端足了架子,趾高气昂。   南朝乃是礼仪之邦,为何要对夷蛮低头?   那青年也不恼,只是觉得这回龙阁里甚是燥热,手摸进胸口轻轻一扯那羊绒毛,旁边太监都忍不住侧目看他。   没规矩的夷蛮人……   “皇上驾到…”   太监悠扬的声音响起,浮尘一甩辟邪除祟,帘幕后丝竹齐奏仙乐,黄金楼阁春色融融里,有仕女捧金盘玉瓶,翩然而至,日月扇忽合而分,明丽昭然,神仙妃子里簇拥着位中年男子入座席上。是当今天下,顺帝无疑。   顺帝时年四十有六,正值壮年,白净面皮未曾蓄须,群臣见皇上来了,均起身三呼万岁。   狼庭王也单膝跪地,双手微合亦示尊敬。   顺帝笑眯眯的看了狼庭王一眼,又回视群臣,满意道:“狼庭王有礼了,众爱卿平身。”   一时间大臣们才敢起身跪坐定,不闻人声只听见绸缎衣袖摩擦出的沙沙声音,整个回龙阁静谧温暖。   右边的席上还是没有人。   这镇西王比狼庭人更没有教养!皇上都来了还不到席!   顺帝扫视一圈,微笑道:“鸣鸑呢?”   随侍太监愣住了,明月是谁?   文武大臣也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为官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听说过明月这号人?   顺帝垂下眼帘:“陈公公,你去催下鸣鸑,越发没规矩了。”说着朝狼庭王颔首笑道:“镇西王近来懒散许多,狼庭王莫要见怪。”   “那是自然。”狼庭王笑出了酒窝,捏紧酒杯道:“唯有镇西王这样的盖世英雄,才有资格叫南朝帝王和我等心服口服的等。”   镇西王!   大臣们如梦初醒,这个名字离他们太过遥远了。   终于有人想起来那个人。   荣凤卿,字鸣鸑,封镇西王。从名字到封号,无一不是皇上亲赐的。   “快去催荣王爷!”小太监得令匆匆自侧门走了,刚出去就撞着一个高大身影,来人猩红绣金蟒袍,深红飘带蒙着眼,玉冠整齐,整个人鲜烈如血,偏生他白的不似人间,半是雪半是血,一如他身上清冽煞气。   “王爷来了!”小太监吓的倒退了两步,不敢再看,心道完蛋了,看荣凤卿一眼他要倒一年霉!   晚上回去他要垮火盆!   “镇西王到了!”   高声一唤,正直皇宫后山钟鼓齐鸣,宫殿门一扇一扇为他而开,路过宫人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   三年了,他第一次出现在阳光里。   无数目光注视着他,又蓦然收回。   纵然功勋盖主,姿容倾城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妖孽,也就剩下威慑狼庭的用处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直不杀。   满朝文武心情是复杂的,荣凤卿仿佛是来打他们脸的,偌大的王朝,居然还有一个废人支撑,这是对他们赤裸裸的打击,这么多年,没有一个能顶上他的。   入座,四下寂然。   “今日是给狼庭王接风洗尘的大宴,两国干戈多年民不聊生,而今唯有和之一字,能解百年之虞,熄两国之隙。今日宴会载歌载舞,干戈就此而止,明日再会称兄道弟,四海从今晴明。”   顺帝缓缓的举起一杯酒,亲自下座而来:“狼庭王,赏饮一杯?”   “自然,狼庭亦苦战久矣,化干戈为玉帛,世代夙愿,狼尧敬您才是。”   狼尧和顺帝换过就酒杯,各自饮了,香甜的果酒香气弥漫开来,配上丝竹仙乐,几乎叫人如坠瑶池酒海,昏昏欲醉。   群臣皆不敢动杯,此时荣凤卿那边发出突兀的声音,他自顾自的用九龙杯酌了杯酒,一饮而尽,回味着那酒,眉眼微缓和了。   他好久没有喝酒了。   小九龙杯实在不过瘾,他忽的起身要走,太监感觉拦住他,荣凤卿把九龙杯中余酒倾尽,吩咐道:   “看大杯来。”   “是…”   狼庭王看见荣凤卿,饶有兴趣的举起了酒杯,对着荣凤卿虚敬一杯,荣凤卿似是感觉到那边动静,也扬杯一敬。   “镇西王的眼睛,越发厉害了。当年隔里取人头不在话下,今日蒙着眼,却越发尖了。”   狼庭王打趣,顺帝看向荣凤卿的眼里多了些晦涩之意:“鸣鸑最是眼明。”   “是啊,镇西王蒙着眼,是他那眼煞气太重,是鬼眼,叫人看见了压抑的很。”   “镇西王蒙了眼,万民和乐,开了眼,国士无双。”   群臣一片溢美之词,这时荣凤卿忽然抬头,缓缓开口:   “鸣鸑是谁?”   顺帝的手一颤,宫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第27章 鸣鸑(一更) 青州柠檬隔空吃醋……   “镇西王真是幽默, 自个拿自个取乐了,明月在天,而鸣鸑却在席呀。”   有人打破了这尴尬, 大家这才继续喝起来。   荣凤卿对自己叫什么十分漠然, 又是一杯下咽喉。   忽然他觉得,这酒很好喝。习惯性的又倒了一小杯。   他环顾四周, 傻奴不在。   荣凤卿眉头微皱, 赌气似的自己灌自己, 不知道怎么的, 这酒又不是那样好喝了。   亏得他还惦记着她, 那傻奴整天却只知道她那个死去的丈夫,真是煞风景!   想她作甚, 自顾自喝酒!   水眉浑然不觉他的纠结, 她在右殿里, 穿着一身朴素衣裳, 和整个宴会格格不入。   因为刚刚荣凤卿赖床了, 她辛辛苦苦把荣凤卿从床上拖下来捯饬好, 自己没时间洗漱了。只能穿着普通布衣来, 连宫女都不如。   她整个人被孤立住了, 仅仅是因为她的衣着。   宴会是分餐制的, 男女隔着长长的轻纱围障,灯下朦胧眼,绰约人如玉。少女们云鬓簪花,百花齐发,公子们锦衣而坐,觥筹交错。   有心上人的隔着幕布遥遥望去,偷窥一眼, 又被小姐妹捂着嘴笑着拍拍肩膀,指指点点见,整个宴会是压抑着声音和情绪的,无端暧昧,却别有一番风味。   水眉是被挤在门边上的,坐在波斯地毯的边缘,手里拿着个红红的苹果儿抱着啃,她两辈子都没看过几回这种水果,别说吃了,只觉得香甜无比,唇齿流芳。   那些小姐们看着她眼神都怪异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撤下来的供果也吃的津津有味,真真是没见过世面,待会八十八道小肴如何吃得下去?   水眉只觉得太好吃了,又脆又甜,嚼起来沙沙的一点不涩,真的是天上仙果一般。   她甚至还想多拿了一个踹怀里,给荣凤卿带一个。   这么好吃,当然要和他分享!   水眉吃完了,浅浅的打了个饱嗝,她起身去盂里丢了果核,回来时候自己位置已经不在了,原来大家是乱坐成一团的,她一走位置就被人挤去了。   水眉正艰难找位置时候,只听见外头一阵叮铃咚咚的响,原来是侧面的一个大西洋钟,雕着几个披着布的娃娃,身后还长了两个鸡翅膀,小鸟儿也若隐若现的露一点。   水眉咂舌,雕个美男子的还有看头,雕个孩子放这里,不猥琐吗?   旁边小姐看猴一般的看着她,个个腹诽,西洋钟都不认得的乡下佬,也配来和她们一席而坐,真是掉价。   水眉看着钟的视线没有停留多久,就被一阵巨香迷的昏头转向了。   门口铃铛清脆的一响起,两列宫女并排缓步而来,左边的手执小香案,右边的端着琳琅满目的食盘,具是金盘玉盏。宫女们额点朱砂,酥胸一抹,当真是活色生香,瞬间把所有公子的注意吸引去了,叫小姐们恨的牙痒痒。   原来是送膳的。   少女们挨个坐好了,个个面前都是放了食案,琳琅满目的菜肴,一个个轻咀慢嚼,吃相斯文,唯独水眉面前什么都没有,还是杯茶。   “敢问姑娘姓氏?”   有宫女发现水眉,虽然对她穿着不敢苟同,但是还是温柔问她,到底是宫中女子,不是那些以衣冠取人的肤浅小姐。   “水。”   宫女们翻着册子,发现没有水眉的名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边变故,那些小姐也都看着她起来,忽然有人想起来,曾经选美时候见过她,好像是萧嫱家的表亲来着的。   “这不是郡主家的表亲吗?”有认出来水眉的,纳闷道:“怎么也和我们一起?”   萧嫱看见了水眉,她恹恹的低头不愿意为水眉解围,她恨死水眉了,害得她大晚上不能休息,今日眼下都有些青黑了。   更何况昨日,崇王妃为了抵债,把她的嫁妆悉数拿去赔给镇西王了,那可是她从萧家带回来的东西,是萧家父母半辈子的心血啊!萧嫱有苦说不出,她稀罕这个郡主吗!   她不过是为了嫁给良人,而那良人,却遇见水眉就不对劲。   萧嫱一片绝望,翻年就是她和顾廷婚礼了,她拿什么嫁?嫁给一个心心念念想着贱人的人?   她紧攥拳头,恨不得能生吞活啖了水眉。   “她真是你家的吗?”有人轻声问。   “姐姐说笑了,别说五服以外的表亲,就算是我们家侍女,也不至于苛虐至此,这样破衣烂衫的。”萧嫱冷笑。   “那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这样的打扮,不知礼数的,凭什么和咱们一起坐?还能放进宫里来了?”   议论一片,水眉也有些拘谨,被当做这种焦点并不好受,那些人的目光仿佛要把她衣裳扒下一般,刺骨而赤裸,毫不掩饰她们的不屑。   “这…姑娘。”大宫女也有些犹豫,轻笑道:“敢问您是哪家进宫的。”   “镇西王。”水眉有些羞怯的看她。   大宫女面色一僵,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转过去走了,水眉莫名其妙的继续坐下,她一个人看着众多闺秀吃饭。   “怎么着,还喜欢看别人吃饭?知事的就主动去廊下伺候着,和宫女们要些菜饭自行吃去,怎么还在这里?乖讨人厌的。”   “莫不是指望咱们给她留剩饭?”   “那还是倒了给狗吃了吧哈哈哈。”   水眉抬眼看向萧嫱的位置,果然声音都是那边传来的,萧嫱也轻觑她一眼,四目相对,萧嫱心虚的别开。   又是萧嫱找自己不自在。   水眉懒得理她,甚至烦躁的也想起身走了。   忽然只听见一声娇笑,带着佩环叮咚声音,由远及近而来,这四下皆是沉寂,哪里来的痴笑声?   “灵姑姑来了!”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来人如此嚣张娇气,灵姑是后宫第一女官,宫中无后,亦多年无贵妃,她的辈分地位算大的,又得皇上宠信,十几年圣眷不衰,所以大家见着她都得小心翼翼。   水眉还没细看,那些小姐们纷纷丢了碗筷,起身跪下相迎。   大概是个地位很高的人?   水眉不明就里,但也照葫芦画瓢的跪了下去,忽然那为首的女子上前来。她生的苗条娉袅,眉画的深重,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到底是女官,走起路也不同嫔妃那般动人,有几分风风火火之意。   “灵姑来次,是要和我们喝几杯吗?”一和她熟识的小姐调侃道。   “我如何好意思骗你们酒吃,我带个人过去吃酒。”   带人过去?   小姐们面面相觑,但不知道谁有这样殊荣。   灵姑扫视了一眼,就盯住了水眉。挽住她胳膊轻笑道:“我说怎么寻你不见,原来是到此间来了,快与我去喝茶,就等着你呢。”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她这莫名其妙的熟络叫水眉害怕。   “你不是水眉吗,镇西王带来的?”   “是啊…”   “那就没得错,和我去吃好吃的去。镇西王嘱咐了我好好照看你,受了半点委屈他要发脾气。”   灵姑含笑拉走了水眉,留下众人呆滞了。   “那个水眉,到底何方神仙?灵姑都要亲自来接她?”   “大概是荣王爷的…”   “提那妖祟做什么!大过怪晦气的。”   “晦气?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刚刚王爷路过时候谁垂涎欲滴的?”   萧嫱有些忍不住了,水眉凭什么有如此殊荣!她到现在虽然贵为郡主,却只是个小王的,连灵姑的面都不能见得!   那水眉凭什么,不就靠着能爬上荣凤卿的床吗!   “好啦,别气了,待会咱们还有正事呢!”她的姐妹悄悄撞撞她胳膊:   “待会梅园里,你可是要以琴棋书画出风头的。理那个狐媚子做什么?放心,今晚你绝对能行。”   萧嫱胸口才微松些。   今晚恰巧碰上一年一度的梅宴,不设屏障宾主尽欢。宴席上各家仕女都能献艺,若得皇上青眼,姻缘有望,京城才姝无一不是梅宴上出得风头而闻名天下的。   她今晚准备了许多,难道还能输给那个只会唱戏的小贱人吗?   水眉随着灵姑到了左殿,锦绣华堂,璎珞垂颈凤冠相摩,都是堂堂的诰命夫人王妃侯妇,众人看见灵姑拉着个布衣少女进来,多少有些违和。   汝南王妃看见水眉,眼里几乎冒火。   “随我坐了罢。”灵姑硬是把水眉拉到身边坐了,关切的问:“饿了么?”   “嗯…”水眉摇摇头,灵姑一笑:“上灵山塔。”   众人皆是色变。   水眉不知道她们一惊一乍的做什么,直到宫女们端上菜来,水眉才恍然大悟。   “这是皇上赏赐的最好的菜,本来是大家分着用的,可巧便宜你了。”灵姑笑着看水眉。   水眉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东西。   这食器是璞玉雕成,如雪如冰,分为三层,层层镂刻成花开,九片花瓣里,每一片都是不同的糕点菜肴,底下两层花瓣是活的,可以捏着那花瓣尖儿旋转出来,玉器开合发出好听清鸣,似水磨转盘,磨碾成细腻的糯米粉,水眉瞬间爱上了这盘子。   盘子上第一层是冷菜九瓣,中间插朵香艳艳的牡丹花。   深冬牡丹,这是奢侈东西,竟然就被拿来摆盘?   水眉只觉得开了眼,挨个的轻轻拉出第二层花瓣,九道热菜,第三层是甜点糕点,看着精巧可爱,诱人不已。   “快用吧,合着这东西整个宫里就两份,一个是荣王爷用了,一个给了你。”   灵姑不知为何忽然来了一句,看向水眉的眼神越发慈爱。   水眉夹菜动作一顿。   听见荣王爷,不由得她多想。   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顿了吧! 第28章 断弓(二更) 暗箱作弊调戏王爷……   水眉吃的很仔细, 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她感觉自己像是街上被关起来的异域动物,一举一动赤·裸裸的暴露在那些人眼里。   她不敢多吃了。   一道菜只夹了一筷子, 就恋恋不舍的罢手, 她听说过宫里面规矩,不能多吃, 会被笑话的。   “怎么不吃了?”灵姑的声音依旧轻柔, 她整个人只能算上清秀, 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   “够了。”水眉抬眼看她, 清澈的眸子如过水宝石, 湿漉漉的叫人怜爱。   “肚子在你身上,不在别人嘴上, 你只管吃就好。”灵姑轻笑, 瞥一眼看过来的贵妇人:   “可别学着京城时尚, 天天不吃饭勒细腰, 还管着别人吃几两饭的。”   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汝南王妃, 汝南王妃默默低下头来。   水眉感觉灵姑真的很亲切, 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嗯一声, 用筷子夹了一块好肉, 递到灵姑嘴边,旁边丫鬟赶紧使眼色,示意不可冒犯灵姑。   水眉有些尴尬的收手,意识到不太好。宫里面和民间不一样,怎么能喂来喂去的呢。   灵姑却忽然笑了,微微张口:“真是个乖巧孩子,知道我懒得动筷子了, 送到我嘴边,我也享福一回。”   水眉眨眨眼,把肉送到她嘴边,灵姑用手绢轻轻一遮,迅速的咽下咀嚼起来,斯文又好看。   灵姑此举叫众人都摸不到头脑,她明显的偏爱,不是给新晋的萧郡主,不是给权高位重的王妃夫人,而是给一个没名没分的婢女?   还是个妖祟的婢女。   灵姑偏袒荣凤卿是众人皆知的了,当年相师算出荣凤卿是妖祟,要亡我南朝,朝廷上下多次联名上书请命,太后也下令要斩杀荣凤卿祭天,是灵姑一力保下来,甚至不惜和父族母祖断绝关系,在太后宫门跪了整整三天,然后笼络他旧日部下,联名上书,皇上也一直属意保全荣凤卿。其中辛苦实在难言。   终于在皇上灵姑的求情和荣凤卿旧部的威胁下。荣凤卿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也有代价,就是关进王府,永世不得见人。   灵姑也被禁足了一年,以示惩处,好在皇上重情不计前嫌,一年后又恢复了她女官位置。   现在灵姑是皇上的心腹左右,甚至一贯是皇后藏起供奉的传国玉玺,都是灵姑保管,可见皇上的器重。   整个皇宫,知道传国玉玺的,只要灵姑皇上两个人。可以说灵姑的一切言行,都代表着帝王。   现在灵姑要袒护荣凤卿身边的人,真叫人匪夷所思。   心思多些的人,不免想的深。   灵姑的意思就是皇上心意,皇上特意把荣凤卿拉出来,又安抚他身边女人,明显的示好,君王没有无意的爱恨,除非皇上需要荣凤卿了。   现在战事已平,需要荣凤卿做什么?   就算是和狼庭盟誓,也用不着大费周章的把他请出来。况且狼庭怎么可能不知道南朝排挤荣凤卿,这样做威慑狼庭,不太可行。   帝王心,海底针哟。   水眉想的更深,狼庭已经迫不及待的刺杀荣凤卿了,皇上又急于把荣凤卿推出来,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莫非狼庭就压根不是诚意来降的?皇上也准备着要防?   水眉到底对边疆事不详细,再猜不出来深层意思了。她吃完饭,就听见脚步声音,大臣们跟着皇上鱼贯而出,队伍整齐出阁而去,荣凤卿的身影最为亮丽傲然。   水眉痴痴的看着他背影,不知道当年荣凤卿班师回朝,又是如何风光呢?   “他们去了前面比武场,你要是乏了也去看看吧,陪着我们这些老妪也难为人。”灵姑拍拍水眉后背。   “可以吗?”水眉有些害怕。   “去吧,”灵姑慈爱的笑了,不忘记给水眉塞了两个苹果:“拿着解渴,一人一个。”   说完她低声道:“照顾好鸑儿。”   月儿是谁?水眉愣住了。   “鸣鸑,镇西王的字。”灵姑无可奈何的说明了一声,水眉赶紧谢恩走了。   明月…   荣凤卿这小名可真好听,他合该是林间凤,天上月。   水眉在侍女的带领下跟去了练武场,因为很多仕女跟随,所以水眉的出现不算什么新奇。水眉放眼看去,练武场就是一个平坦空地,四周围着绣着猛虎狩猎图的布,两边有地毯,大家席地而坐,无甚装饰却大气恢宏,杀气阵阵冲云霄。   而空地另一侧,是两列立起来的靶子,不过奇怪的是靶子换成了铁面鼓,一列七个鼓并立一起,两列无二无别。   这是要打鼓还是打靶?   水眉疑惑间,看见荣凤卿跟着太监进了幕布后,她瞅着机会也窜了过去。荣凤卿正在换衣。   啊这……   呀…多不好意思呀。   水眉觉得扭扭捏捏的看男人换衣裳不太好。   所以她坐下来大大方方的看了。   荣凤卿有些生疏的戴上黄金遮臂,摘取玉冠,用网帽网住头发,扣上青玉扣,额头一点绿明艳动人,脱去蟒袍换了朴素的军中装束,越发显得他清瘦了。   水眉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沉重箭筒,好奇起来。   “你要和狼庭王比射箭吗?”水眉想到刚刚的鼓,不由得大吃一惊:“不会是要比射鼓吧。”   荣凤卿沉默着表示默认,脸上紧抿薄唇,双臂一振引弓而拉,满月还未成,手却已经微微发抖了。   他面色越发苍白,虽然说禁闭的日子他天天舞剑,剑法还未生疏,但是体力毕竟大不如前了。   这如何是好?   狼庭王指定了要和荣凤卿比试,小凤凰现在射不了几个。狼庭王三年不知道进步到什么地方了呢。   “还成吗?”她关切问。   荣凤卿额头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摇摇头。   若是荣凤卿输了,又要被人低看,水眉几乎可以想象到别人怎么说他。   什么狗屁的镇西王,连个弓都拉不开,还不如死了干净,省的祸害人间。   “咱们不能输哇…”她低声道。   荣凤卿朝她方向看一眼,也低声道:“嗯…”   陈公公推开帘子走进来,低眉顺眼道:“皇上说了,王爷就推脱身子不舒服就好,莫要勉强自己。”   水眉撇撇嘴,这皇上假惺惺的做什么。   “凤卿自当尽力。”荣凤卿半是拒绝了。   他又引弓打开,手上青筋微微凸起,水眉看着心疼,思绪万千,忽然想到了一个损招。   她试探问道:“你们的弓是不是都一样的?”   “一样,兵库新做出来的。”   “那这样…”   水眉踮起脚尖够到他耳畔,低语一番,荣凤卿微微皱眉。   她离自己太近了。   少女清香柔软的发丝在他脖颈上挠着,有些痒。   “这样怎么样?”水眉眨眨眼睛看她。   荣凤卿沉吟片刻,终于是缓缓点头,眼下是事宜之计,不得不为之了。   那厢太监来唤,只听见风声愈紧棍棒做响如霹雳雷霆,荣凤卿把弓交给水眉,淡定的出了帐,狼庭王正脱了半衣裳把右手袖子扎在腰间,露出条赤·裸胳膊,笑的有些傻气:“荣王爷请,早就想再次请教,不吝赐教啊。”   荣凤卿微微颔首,对狼庭王一请。   狼庭王也不矫情,拉满了弓,蓄气凝神,铮的一声放出去,蛟龙腾空御风千里,金戈破铁声音直刺人耳,怆然间已经破了三鼓,钉在了第四个鼓上。   狼庭王有些遗憾道:“还是不能到王爷的七鼓啊,献丑了,荣王爷请吧。”   太监低眉为荣凤卿递过弓来,荣凤卿顺过一根金羽箭,立定了整个人纹丝不动,才缓缓的架箭上弓,他拉的极为缓慢,仿佛真龙潜伏九渊,双目闭合蓄静养神,以图一飞吞日。   他胳膊上黄金护膊折射出光,在苍茫天地间他仿佛是后羿化身。   那弓渐成满月,荣凤卿兀自有力,把弓扩成难以想象的弧度,手一顿,正要射的千钧一发间。   弓夸擦一声,折成两半,一半打在狼庭王脸上,瞬间打出了红痕。   水眉赶紧小跑过去,把打中狼庭王的半弓捡回来。   笑话,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做的手脚了,她早用小刀在薄弱处割裂了许多,几乎是一拉就断,又和陈公公打了招呼,不能叫人看见。   果然不出所料,众皆哗然。   文武百官虽然看不起荣凤卿,可此时也都呆愣了,儒官忘了整袖眼睛瞪的忒大,武将拿着酒杯,酒水倾斜到裤·裆都不知擦。   狼庭王吃惊的看一眼荣凤卿,笑一声喟叹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狼庭使臣那边更是面色难看至极,他们明明打探的消息,荣王爷体力大不如前,为何还是能反杀了?   不可能!绝对有问题!   “王爷的弓,可否给下官一看?”那使臣目光里带着探索之意。   弓一定有问题!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陈公公表情也僵住了。   完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正要说话说,荣凤卿有了动作,他一手摸上腰间宝剑,把半根弓·弩断片随意抛去,拔剑出鞘横空一披,削下断弓一片只赐狼庭使者而且,擦着他的脸,钉在了后面幕布的柱子上。   荣凤卿随意的拨弄下剑,剑柔韧无比的弯了腰。   是没开锋的软剑。   御前只许带这种无杀伤力的剑的,恰好荣凤卿尤喜用剑,随手一用,正威慑到了别人。   虎贲将军鹰枕戈哈哈大笑,起身举杯把酒对着荣凤卿一敬:“统帅威武!”   旁边的武官面面相觑,低了头。   狼庭使臣险些就被夺了命,面色灰白许多,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他还是觉得那弓有问题,但是现在他若是提了,他毫不怀疑荣凤卿下一瞬能要他命。   狼庭王表情也凝重许多,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镇西王!”   荣凤卿颔首不语,连皇上也未曾敬一声,转身而去换衣,他刚刚走到幕布处,水眉迎上来。   荣凤卿颤抖着手摸上另一只胳膊上的黄金遮臂,想解开,他整个指尖勒的发红发紫,手臂处苍白的青筋微凸,手指不由自主的颤着,控制不住。   “我来!”水眉急切的替他脱了装束,又给他换了便服,用热毛巾敷住他手,然后轻轻按推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他低声道。   水眉看着他放松的眉眼,颇有几分享受的莫要,嗤笑一声,继续揉按起来。   “晚上少喝些酒,怕酒激起来伤,手好不了。我可不想给你脱衣服换衣服的,怪害臊的,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别人看到怎么办呀!”   水眉一边换一边胡诌。   荣凤卿微微皱眉。   黄花大闺女?她不是寡妇吗?   “黄花大闺女?难不成你那亡夫是太监,还是不举?”   他微微挑眉,杀气未褪的脸上带着桀骜的挑衅,试图隐藏起心里莫名的关切。   水眉抬眸,水灵灵的眼在他身上睃一圈,又低头抿嘴笑了,笑嘻嘻道:   “太监倒不是,举不举,我还不知道呢…”   荣凤卿面色微僵,手上青筋微暴。   水眉自知失态,羞红了脸低声道:“哎呀王爷你说这些做什么!怪羞的嘛,你不晓得害臊,讨人嫌!”   荣凤卿:“……”   是谁不知道害臊了! 第29章 比武(一更) 看不见老婆干着急……   “不管怎样, 今日多谢了。”   他左脚刚踏出围幕,低眉时亦低声道谢,这道新奇, 水眉有些受宠若惊:“有什么好谢的。”   “谢你, 保全了南朝颜面。”荣凤卿重新换上了绯红蟒袍,白发刺目, 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无端凄楚。   “这是你的功劳!”水眉语气正经起来:“谢我做什么?你是南朝的英雄, 该谢你才是。王爷在, 南朝千秋万代, 永不会倒。”   “千秋万代?”他似乎有所触动, 嗤笑一声低了头,再不说话, 自顾自出去了。   不一会儿, 灵姑唤了水眉去, 她亲自拉着水眉到了自己寝宫, 翻出来好些新衣裳, 一件一件给水眉试穿, 水眉再一次受宠若惊, 这些衣裳奢华的叫她咂舌, 不是她能穿的。   “灵姑姑…水眉穿不得这样好的东西…”   “穿得穿得!”灵姑眉开眼笑的比划着:   “这秋香色太老, 配不上你这嫩尖儿,这对粉袄绿襦的却俏,但不应季节…哎呀,晚间掌灯,赏梅宴可怎么办,不能叫你落了别人风头。”   灵姑的热情水眉打心底觉得温暖可亲,她从小无父无母, 渴望着能被人呵护在怀里。   但是着实蹊跷。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水眉不认为自己要叫灵姑这样爱自己的才能外貌。她现在是荣凤卿的身边人,事事都要小心摸索着,生怕落入别人圈套。   灵姑看出水眉的抗拒,有些忐忑开口:“眉儿,你是不是不喜欢?”   “眉儿何敢,只是这些衣裳穿出去,只怕要惹小姐们的嫌气,水眉何德何能,能绫罗蔽体绸缎裹身?水眉有水眉的命,灵姑…折煞水眉了。”   她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半晌灵姑没有说话,水眉顿觉惊讶,还未抬眼先感到有热泪到手心上,她愣住了。   灵姑掩袖,竟已是泪流满面。   她有些浑浊的眼里满是不安:   “你是不是嫌弃灵姑?你是不是觉得灵姑傻?你是不是觉得灵姑要害你?孩子,你大胆和灵姑说…灵姑知道对你而言,我莫名其妙的来了对你如何如何……”   她的话虽然莫名其妙,可那语气听的叫水眉心都要碎了。   灵姑是真的伤心了,她太真了,什么都倾诉在语气里,是那种卑微到极点,把心捧给人却遭人践踏,还要把心再捡起来吹吹灰,问人要不要一般的感觉。   “水眉没有!”   水眉有些惶恐,灵姑轻轻一笑,嘴角依稀苦涩,她轻轻抱住水眉,想摸摸她的长发又忍住了:   “多谢你照顾鸑儿,一十二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见你们,看看你什么样子,你比我想的漂亮多了,能得你,是他三生有幸。把鸑儿交给你我放心…她…也会放心了。”   她泣不成声,紧紧的攥着水眉衣袖,语气坚定:“孩子,灵姑求你,今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他!他会想起来你的,想起来南朝,想起来曾经的荣誉…”   “不管怎样,我自是不会放弃他。”水眉皱眉:“只是那些荣誉,我倒希望他不要想起来的好,灵姑,他寒心了。”   灵姑的哭声霎时被掐灭一般,泪还在流,她终于是摇摇头叹口气,轻声道:   “你记得一句话,圣上和我,是永远不会害他的。”   她声音散在空袅的楠木香里,一如青烟淡去了,无人知晓。   “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可笑,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卸腿断臂?”   水眉是有些麻木的,静静的抱膝听,不做声。   大概灵姑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擦擦泪自嘲道:   “算了,大过年我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哭的是什么?换衣服去赴宴吧,今儿定要你艳压群芳!”   说着,又开始把水眉当娃娃摆弄。   言谈间水眉了解了,原来每年赏梅宴上,赏的是梅,更是人。   兴致来时,梅林中仕女吟诗作赋弹琴奏乐,争艳斗芳好不风光,原是皇上的主意,他说自古女子才情不输男子者大有人在,莫要使女子困于闺阃枯槁青春,才有了赏梅宴。   每年都有那些个绝艳的女子,或诗绝或赋绝,或琴棋书画融会贯通,赏梅宴出风头后,京城闻名,才女坐定,求娶的男儿也多了起来,出嫁也风光。   怪不得那些个大小姐,今日都牟足了劲的样子。   对于这个,水眉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她会啥,会唱戏,会插科打诨罢了。   若是比耍流氓,她是铁定第一名的。   她心思也就淡的很,和灵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灵姑给她试衣裳,这一试就是一下午,水眉低估了她对自己的热情,她今日起码试了二十套衣裳,都是大红大紫的,灵姑仿佛把水眉当成了亲女一般。   好不容易她挑定了,又给水眉按到梳妆台前,为她描眉画眼,贴花钿戴珠翠。   水眉小心翼翼的看着镜子里面那个少女,从木讷到娇艳,仿佛含苞待放的小花蕾一瞬间绽放潋滟。   她有一晌呆愣,灵姑拍拍她的头笑了:   “这才是:国色天香,压倒群芳,修到海棠艳,独向小君王。”   小君王?   水眉诧异的看向灵姑,灵姑自毁失言似的,轻笑一声罢了:“这是赞戎妃的一句话,今儿恰巧想起来,是我多嘴了。”   戎妃又是谁?   水眉总觉得她在暗示什么,她顺着灵姑的话问下去:“敢问灵姑,戎妃是?”   灵姑浑身一震,仿佛问到她心坎一样,一把攥住水眉的手,恨不得倒豆子一般把心里话倒出来:   “好孩子,出了这宫,除了鸑儿,你谁都不要说!”   “是,若叫水眉对除了王爷的外人说了,天打五雷轰。”   “戎妃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狼庭遗孤,流落中原为圣上所得,那时圣上还是太子,戎妃她生得与众不同,天生异眸美貌非常,天真烂漫最是率性,圣上喜爱她的很,多次拒绝娶太子妃,惹得太后生气,后来…戎妃就失踪了,她当时身怀六甲。”   她说的很慢很慢,生怕水眉漏了一个字。   水眉心头如晴天霹雳。   她在暗示什么?   “敢问那戎妃失踪,是哪年的事情?”她要验证一下。   灵姑直截了当:“二十年前。”   这不就是说,荣凤卿是皇上和那狼庭少女的亲生子?   她仔细想去,越发觉得可能,因为边疆不和,太后最厌恶狼庭,见到就杀,怎么可能叫一个狼庭女人在皇上身边,荣凤卿生的与众不同,他们恨极,把他当妖祟从小寄养奴仆家中。   那为什么不杀了荣凤卿,以绝后患?   定是皇上和太后达成了协商,只怕皇上登基后,一直放任太后垂帘听政,也和此有关。   现在皇上年过不惑而无子,无心后宫,也要积极安排太子了吧。   灵姑无疑就是要自己把这话带给荣凤卿,平息他的怨气,也给自己一个承诺,皇上不会伤害荣凤卿。   水眉兀自思忖,忽有人敲门,灵姑亲自去开了,原来是宫女送宫灯而来,说请灵姑和水眉去赏梅宴,灵姑还有些事情,嘱咐水眉先去一步。   水眉又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怯懦。   “无事孩子,今儿你是最好看的。”灵姑安慰她,水眉脸一红,和丫鬟去了。   *   梅林里,多风雅。   一丛丛里疏影横斜,相约着倚红偎翠,一簇簇惹霜禽粉蝶,正觑着罗浮山人。从皇城远山望去,宫苑萧瑟寒透,唯有这里一片春色浓。   萧嫱坐在梅林里,嘴上和姐妹们说笑,手指还在不停的弹动,感受着古琴节拍。她今日,牟足了劲要出风头。   只因她对顾廷,越来越失望了。   自从水眉出现后,顾廷越来越反常,以往他花天酒地都是有分寸的,可是水眉面前,他完全没了分寸,仿佛一个疯子一般。   荣凤卿早晚要死,等水眉被顾廷得了,哪里还有她的事情?   她虽然为郡主,却一直没有结识过那些豪门公子,今日是绝佳好机会,她要出人头地,就看今朝。能不能钓得比顾廷还好的金龟婿。   众人已纷纷坐定了,围成了个大大的圆,那些高官大臣和宫中嫔妃已经各回各处了,剩下都是些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   只因狼庭王也好奇,所以皇上身边又多了两个席位,给狼庭王和荣凤卿。   大家都坐定了后,唯独少了两人。宫女们这次长心眼了,多安排一个席子在女眷这里,偏生挨着荣凤卿,是给水眉的。   “不好意思,民女来迟了。”   众人目光离了萧嫱,落到西侧去看,只见有少女提着宫灯,匆匆而来。   随着她莲步摇曳,那凤尾裙摆摇晃在雪地中,倩影在梅林穿梭,那临水梅林遒密,一枝枝花开锦绣馥郁袭人,在万花枝偶缺出一片澄澈,透过她的侧脸,朱唇夺了那梅花苞艳色,云髻挽成一窝丝杭州缵恰宜她似雪脸蛋,那根金厢倒垂莲钗垂下挂红白相间的细珠子,越发衬托她桃花香腮。   暗香盈袖里,明月照人来。   好春光,压煞牡丹花。萧嫱纵是珠玉在前,在明月里也黯然失色。   有少年呆滞半晌,又忽然捶足顿胸,磨墨提笔,挥毫念道:   倾国倾城,从来只由书里见;绝色绝艳,今日方从眼前得。   萧嫱险些银牙咬碎,凭什么这妮子忽然换了个人似的,还和她装一处,把她风头抢去了。   皇上看着这双姝争美,孰高孰低立见,不由得微笑一下,他看向身边的荣凤卿,看见他头上一根发,想伸手替他理了。又顿住,轻叹一声:“若你此刻能看见就好了。”   荣凤卿伸手挡住他的温暖:   “权当我瞎了,睁眼也没用。”   “你府上那个,今日可算得艳绝了。”顺帝仍不死心。   “自然。”他冷淡的语气里带着些斩钉截铁,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了。连他自己说完了都忍不住一愣。   水眉悄然走过,在他身边坐了。   这表现落在顺帝眼里,就是情根深种了。   他负鸑儿甚多,血债难偿。现在能还一点是一点了。   若是今日帮水眉出个风头,想必荣凤卿也会面上有光吧。   顺帝打定主意,低眉看了眼水眉,她恰好微微歪头,从怀里滚落个小苹果,她睫毛微动,悄悄戳荣凤卿胳膊,要递给他。   荣凤卿嫌弃的不为所动,水眉眨巴下眼睛嫣然一笑,拍拍苹果一弹,叫它滚落到荣凤卿衣袖边,荣凤卿嗤笑一声,袖子微翻遮住了那小苹果。   顺帝嘴角上扬,眼眶却已湿了。 第30章 赏梅(二更) 两个文盲面面相觑……   赏梅宴   既有赏, 少不得诗词。还没喝两杯酒,就有宫女端来了檀香炉,挨桌子献上笔墨纸砚, 预备着写诗。   水眉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背后冷汗都下来了。   虽然说她勉强认得几个字,但是什么吟诗作赋的, 她完全不会啊!   她颤着身子戳一下荣凤卿胳膊, 双眸含泪:“你会写诗吗?”   他很是清闲, 挑眉朝水眉的方向看一眼, 满是挑衅和嘲讽。   水眉哼一声, 不理他。   反正自己写不出来,丢的是他的脸。   人到齐了, 灵姑先向皇上行礼, 奉了圣谕道:   “前个儿皇上就提议, 每年拘于律诗绝句, 实在无聊, 今儿想个新花样。不拟定曲牌, 只选二十四曲牌写在签上, 各家抽取, 选什么写什么, 又惊喜又可观,岂不美哉?各位意下如何?”   各家小姐面面相觑,各藏心思,最后都点了头。   萧嫱自恃才高,自然不惧,从小她爹娘就不是没野心的,用诗书熏陶她, 她不信今日能输了。   看向水眉呆滞无辜的样子,她眸光一暗。   竹筒依次传过了,第一个传到萧嫱,抽定后闭眼不看,藏于袖下,这是规矩,要等全部发完才能看。   只是她才瞄到了词牌名。   点绛唇   她自信一笑,闭目凝思起来。   对比她的气定神闲,水眉这里差点就抓耳挠腮了,她完全不会啊!怎么写!   她没的抽了,只剩一根。抽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五个秀气的小楷字:   摊破浣溪沙。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五个字只认得一个沙!   沙啊!骂她傻吗!杀了你呀!   见都没见过这东西,她求助式的看向荣凤卿,荣凤卿垂怜的给了她一个眼神,随机摇摇头继续喝酒,表示这个也超出了他的范围。打打杀杀还行,这些东西真弄不了。   就算能弄,他现在沉迷酒中也懒得动脑子。   文盲对文盲,水眉倍感凄凉。   这就是没文化的下场吗!这可太可怕了!   以后她们有了孩子,砸锅卖铁也要请京城最好的夫子来教他读书识字!   拒绝文盲,从下一代做起。   水眉气还没叹完,她提笔凝神,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金铃轻响,大家都搁了笔。   水眉诧异极了,才看见上首有香炉,原来时间规定是燃一炷香时间,本就极为短暂,略思考就得瞎逼,誊写都来不及。   她头皮发麻,交白卷吧。   皇上低眉看向沮丧的水眉,微微一笑。   他知道水眉胸无点墨,早命翰林院里面十几个翰林学士,把这二十四词牌,一个人写一遍,得了几百首。然后每个词牌由太傅亲自挑一个绝佳的出来,预备着给水眉出风头。   他怎么能叫荣凤卿丢了面子。   宫女收卷子到水眉身边,接着荣凤卿的掩护,轻轻递给水一张纸。   啊…这是明目张胆帮她作弊?   水眉心一惊,看见纸上面的字,点点如桃撇撇如刀,是她一辈子都写不出来的好字,虽然读不懂,但也感觉的出来,那词句如黼黻艳霞,绝非她的水平。   她悄悄看一眼周围,众女皆愁眉不展,看来这的确有些难。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谁要帮她作弊?有什么心思?   这不分明是害她吗?   她交上去,那些小姐们肯定不会罢休,叫她再写一个,自己连字都写不出来,岂不是坐实了作弊罪名?   害她不要紧,主要她身后是荣凤卿,荣凤卿也脸上无光。   这一定是阴谋,想要叫荣凤卿身败名裂!   水眉表情严肃起来,她可不能着道了,想着水眉一把揉过那纸,踹到怀里,把白卷交上去了。   皇上有些诧异的看着水眉,许久,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先只道此女温顺贤淑,能照顾人,想不到还是个品德高尚,不屑使用宵小手段的清贵女子。   别看她出身下九流,倒是个有气节的。   鸑儿喜欢的人,果然性格随他。   皇上看向水眉的眼神越加欣赏起来。   *   这二十四个少女,有十二个写完的,十一个写了半多差点的,还有一个交白卷的。   好无疑问,白卷就是水眉。   灵姑诧异的宣布结果,水眉羞红了脸,恨不得把脸埋到荣凤卿怀里。   她泪光盈盈的看向荣凤卿。   荣凤卿不解风情,嘴角挂着一丝轻笑,单手支颐,在那里自顾自的啃苹果,还是水眉给他的那个,把气的水眉干脆装死。   “这人…如何混进来的。还得灵姑赏识。我羞于和她一桌了。”有小姐掩袖低语。   “算了,莫说了,那边传唱起来,我们细听就好,看看谁写的最妙。”   原来今年又弄了个新奇的,安排教坊司的少女,乐师琴师都另起一席,写成了的词,沿原曲调子唱出来。载歌载舞好不怡人。只听见灵姑令下,那边宫灯一路亮起来,朦胧轻纱中,有少女身姿妙曼,如仙人蹁跹。   水眉只听见笛声悠扬,长袖如风,吹得卷帘珍珠动。   檀板轻拍,唱的是萧嫱写的《点绛唇》:   红萼翠姝,漫西湖时君复曾窥,笔颓山枯,不过疏影泪。   罗浮梦了,醒来金殿同醉,凭谁问,海晏河清,此花山河瑞。   这词虽算不得绝妙,可今日名门仕女都让着萧嫱,不肯写出真功夫,都存了几分写的含蓄低调。因此瑕玉藏沙砾,也算得珍宝了。   萧嫱摆明了要出类拔萃,她现在是京城风头正炽的名媛,未婚夫又得势,又和那些小姐们混的好,两天送礼三天约游的,大家都卖她面子,有心放水要让萧嫱一鸣惊人。   “好!”   “好一个海晏河清,此花山河瑞!真是拈得佳人句,林浦应知羞哇!”   萧家交往的那些个文官识趣,都吹捧起来,旁人不解其意,也带着夸起来,一时间萧嫱呼声最高。殊不知都是设计好的,一两个拿钱的带头,余下的大家都做了瞎子。   知情的故作不知,都是个套路了,七分才子多少,三分真才实学,七分都是捧出来的。   “这才是真才女,才貌双全方为杰!不似闲花到处游,无才终归渠沟草。”   有的人只顾吹捧萧嫱,无意识却拉上了水眉,她可是唯一一个交白卷的人。在场最大的没才可不就是她了吗?   水眉悄悄的低了头,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谁叫她从小被拐卖!杀千刀的人贩子,多谢师傅把她从青楼门口强捡回来,不然现在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若没被拐卖,仍然是千金郡主,怎么会大字不识?   她又恨又恼,却无可奈何。   皇上听见讽刺水眉那话,微微皱了眉头,引开话题:“崇郡主写的不错,朕这玉扇,赏你了吧。”   他岂能看不出来里头事情?但是碍于狼庭王在前,他不能多言,总不能说,你们别装了吧。   萧嫱一听,大为惊喜,盈盈一笑拜谢皇恩。   “萧姐姐的画亦是极好的,听说她画梅花,一夜搁置窗下,第二天就有霜蝶儿栖息上头呢。”   旁边的姑娘帮着她说话,挤眉弄眼道:“不如今日您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水眉嘟囔着:“这谁不会,要我也会。”   荣凤卿听的身边人满是幽怨的抱怨语气,他微侧过脸来嗤笑一声:   “字都写不出来,还能画画?”   “我就是画坨那啥玩意,弄点花粉香蜜涂上去,都能惹小蝴蝶小蜜蜂来呢…招蜂惹蝶谁不会呀!”水眉有些委屈。   荣凤卿依旧嗤笑一声,惹得水眉不满,小嘴又抹油一样絮絮叨叨,和他争执起来。   两个人窃窃私语,不知不觉中竟是咬耳朵般亲密了,皇上和灵姑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而那边的还在谈论萧嫱的画技,许多人怂恿她在扇子上题画一副,萧嫱有此意,可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稳重着大家闺秀的身份,羞红了脸道:   “圣赐之物,岂可随意涂抹糟蹋了?”   把火引到顺帝这里来了,顺帝也只能乐呵一笑:“无妨,让朕也开开眼来。”   萧嫱再次谢恩,也不推脱了,执笔调色就画起来,早有人预备下了乳钵粗碗,朱砂赭石,清凌凌的水在汝窑碟中,她沾水时惊起小小涟漪。   不出半刻钟,就画完了。   萧嫱含羞坐下,姐妹们拿过扇子,是赞不绝口。   画的的确好,从小父母就给她延请江南名家教授书画,水眉伸着脖子看去,也不得不叹服。   只见那画中梅枝叶遒劲,往上一轮月,渐渐隐了梅的轮廓,唯见一朵朵花开清妍,是摘下嫩色天然蘸好,月溶溶,花朦胧。好一派深冬花景。   这画的确好,皇上看了也忍不住把玩多时。   这把扇子满座都赏遍了,唯不到荣凤卿的手。   大家心知肚明,只当荣凤卿是个瞎子。   荣凤卿的面色阴沉下来,他低着眉自顾自斟酒,酒液泼洒到案上,他几乎要把酒杯捏碎。   水眉悄悄瞥一眼,有些不满。   她替荣凤卿叫不平,凭什么他不能摘下蒙眼布来,赏赏风景?   想着她对荣凤卿低声道:   “王爷,不得不说她画的真好,一枝梅花出墙来,上面是月,下面无人,瞧着清泠泠一片,跟广寒宫差不多吧。”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荣凤卿面色有些不善,水眉的语气仿佛可怜他一般。   他可以忍受黑暗,但是不能忍受别人对他怜悯。   他昂起脖子,举杯不言,杯中明月碎成泡沫,摇摇晃晃无处可依,他一如那明月惨淡凄楚。   他喉结一滚,把明月和着酒,一饮而尽。   忽然听见身边人轻轻叹道:   “王爷忒多想了,水眉只是不想让王爷错过人间一丝一缕的美好罢了,哪怕一朵花,一棵草。” 第31章 宫宴(一更) 憨憨给老婆出风头……   水眉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 她自己都被自己说化了。   半晌,就听见荣凤卿嗤笑一声,端起酒杯兀自饮酒。   水眉:“……”   好气啊, 为什么她摊上怎么个没心没肺的冤家, 任她怎么殷勤款款,总是不解风情, 还想不起来自己。   一想到前世他泯灭在火海里, 她什么心都又软下来了, 安慰自己, 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无能为力,她就得守着他。   既然选了他, 她就得负责到底。   水眉在这里这里心潮涌动百转千回, 那边还在夸着萧嫱, 诗词和画都说完了, 又轮到琴乐, 她惯会乐器, 上面萧笛琴筝, 都能一来。看样子, 她今日可是要把风头出尽了。   水眉本来很羡慕的, 可看着看着,羡慕的心思也就淡了。   若是学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到头来只是为了宴会上博欢,那也未必是真才学,娱人之乐罢了。   “萧小姐有奏八音之能,今日趁着舞乐齐备,给我们展示一番, 聆听仙乐,岂不美哉?”   萧嫱假意推脱:“锯木噪鸦之音,何敢献丑?”   皇上也瞧着有趣,开玩笑道:“你既然放出话来,就得善始善终,叫我们听听。”   “蒙皇上金口,臣女就献丑了。”   萧嫱低头谢恩,正欲引琴而弹,忽然听见有人冷淡声音:   “知道丑,就不必献了。”   一时间宴席都安静了下来,荣凤卿端着酒杯,缓缓移动着手,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却越发感觉他眼神有分量威严。   “王爷…此话何意?”   “听腻味了。”荣凤卿毫不客气。   “那…鸣鸑可要听些别的?今儿宫乐齐备,八音齐奏也可。”皇上倒是不生气,甚至有些惊喜。   “臣就想听个曲儿,不必劳师动众。”   “那…唤升平署!”   “不必了,”荣凤卿侧着头,看向水眉的方向,随意的点点水眉桌子:   “就你来,唱个曲儿。”   水眉整个人愣住了。   他啥意思?要她现在唱小曲?   她本来是个唱戏的,身份就很难堪了,现在荣凤卿又把这段事情扒出来…   这不是作践她吗?   “唱…唱什么?”   水眉还是答应了,眼眶微红,声音一低。   这举动着实反常,本来还以为荣凤卿多宠爱水眉的少女们纷纷乐开了花,什么啊?到底是一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罢了,今儿倒好玩。   她们巴不得看水眉出丑。唱曲儿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   “就唱个京剧的《晴雯》,撕扇那里。”荣凤卿似是停顿,思索了很久:   水眉还是有点呆,她低声道:“王爷…我没有扇儿。”   荣凤卿抬眼随意看去,扫向萧嫱,萧嫱只觉得背后一凉,她颤巍巍低头不敢看他。   “萧小姐的扇子,借本王一用可否?”他虽是问,语气却不容人拒绝。   萧嫱下意识道:“这…怕是不成。”   笑话,御赐的东西,怎么能给这个妖祟!   荣凤卿回首扫一眼皇上,皇上一个激灵,笑着开口:“就借镇西王一用吧。”   笑话,能顺鸑儿的心,就算千金也舍得,别说个破扇子了。   皇上金口玉言,萧嫱不敢造次,只能乖乖送过去荣凤卿,荣凤卿拿了扇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还不放过萧嫱:   “还麻烦郡主一个事。”   “什么事?”萧嫱皮笑肉不笑。   “给她拉琴伴奏。”   萧嫱差点没拍桌子起来,要她给水眉拉胡琴伴奏?怎么可能!   且不说这种下九流的胡琴,她怎么可能去拉,就说给水眉做配,她就受不了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堂堂郡主卑微的拉着胡琴,给一个戏子伴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怎么着,郡主瞧不起胡琴吗?觉得拉琴降了身份?”荣凤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萧嫱气的面色苍白。   “音无高低,乐无贵贱。郡主学了这么多年,这都不懂吗?本王好不容易想听个曲儿,百般阻拦,几个意思?”   荣凤卿手一松,酒杯顺势滑落地上,他微作势起身,唇角有讽刺的笑:   “既然如此,本王告辞。”   皇上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你个崇王府郡主算什么东西,鸑儿叫你弹你敢不弹?   他本来也就对欺负水眉的萧嫱有意见,想着他面带薄怒看向萧嫱:“音无高低,乐无贵贱。别的仕女弹的,郡主弹不得吗?”   萧嫱面色涨红:“萧嫱不会啊。”   “我可是听说,郡主养母曾是乐师,精通京胡月琴,郡主也曾寿宴上自拉自唱为母演奏过《麻姑献寿》呢?”   灵姑冷眼看着她。   萧嫱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萧府的私事,皇家如何知道?   她不由得冷汗直下,那她冒名顶替郡主之事,在这些人眼里岂不是如跳梁小丑一般?   “郡主。”   宫女毫不客气的递过一把西皮京胡,她只得拿过,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沦为了街头卖艺的瞽女,任人轻贱。   都是那个贱人!   要不是她,荣凤卿怎么会为她出头!   她求助式的看向顾寔,今日顾廷因为有伤没有来,是顾寔来的,她是他未来表婶,他应该会为自己做主吧。   她看去,差点没气死,只见顾寔低眉喝酒,喝的耳垂如朱砂,眼神时不时惊鸿一落,正落在水眉身上。   他…也喜欢水眉?   萧嫱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水眉到底是什么金疙瘩银元宝?值得每个男人惦记?   “郡主…”旁边宫女拍拍萧嫱,萧嫱才回过神来,看见水眉已经亭亭走到了中间,只见她拈过扇子来,檀口轻启,莺啭惹醉:   “我毁坏玻璃缸你心不动…”   萧嫱拉的无精打采,只感觉身后有视线如针,她知道是荣凤卿,只能强打精神。   很快唱到流水,水眉娇笑一声,打开扇子兀自扇起来:   “片云舒卷月玲珑,扇上清风掌握中…”   唱着唱着水眉有些犹豫起来,因为这晴雯撕扇,是真撕的,当年她师傅演这出戏的时候,台下都是丢扇子上去,吼着求着她撕,几乎没把筱如花手撕累断。   但是这扇子,可是皇上御赐之物啊。   她如何敢撕?   “倒不如撕破片片随风动,一声声胜似裂缯与吟蛩,叹儿女浮生皆如梦…”   她笑靥如花,凤尾香罗随身转,眼底三分人间喜哀。却迟迟没有撕扇,只是假撕了就罢了。   唱完了,皇上先微笑鼓掌,接着掌声雷动。   唯有一个声音格格不入:“不是撕扇吗?”   水眉看向荣凤卿,很想把他嘴巴捂住。   萧嫱血液几乎倒流,那是御赐她的东西,镇西王居然要那个贱人撕了?   那上面还画着她的画啊!若是撕了,明天过后,整个京城都要怎样笑话她!   “这是皇上…”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顺帝温和的声音:“放心的撕吧,不撕如何尽欢?”   “撕。”荣凤卿斩钉截铁。   水眉点点头,眉眼弯弯眼波流转,笑的动人,她把带画的一面对着萧嫱,素手轻拈,哗啦——   一声裂帛,扇子撕成两半,带着那画一起。   萧嫱手都在颤抖,眼角泪差点没下来。   水眉又是一下,撕破梅花,揉碎月光。断骨碎纸纷纷落下,落地有声。   她直撕到不能再撕,才轻飘飘的把扇儿随手一丢,正弃在萧嫱脚边。萧嫱兀自一惊,最后一个弦,拉错了。   众女那边发出低声的笑,许多不得不被萧嫱压了风头的少女个个幸灾乐祸。   萧嫱泪光都出来了,哪里受过这样委屈?她不由得啜泣一声,起身低头谢恩。   灵姑冷冷看她一眼:“年关将近,哭泣招灾,郡主在皇上面前哭哭啼啼,是几个意思?”   萧嫱赶紧刹住眼泪,紧攥住衣袖,灰溜溜的下去了。   “唱的不错,比朕养的那升平署的吃闲饭的都好,朕得好好赏赏,陈芸,升平署新做的那些东西,都赐给水姑娘吧。”   “是。”陈公公恭敬的鞠躬下去。   远处的钟声又响。   水眉还没回到座位,迎面那人起身,鹤立鸡群般傲立,风吹着他眼带布垂下的绸条,紫色云纹仿佛紫藤萝绽放,他银色头发越发明显。   他向前一步,和水眉擦肩而过。   水眉脸上笑容僵住了。   “鸣鸑!”顺帝有些薄怒,声音都有些颤抖。   擅自离席,可是大忌。   “臣告辞。”荣凤卿漫不经心行了礼,转身又要走。   狼庭王也好奇起来,笑眯眯道:“我还想找镇西王多喝几杯呢,镇西王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荣凤卿站定身子,他身上清冽酒香散尽,在一片觥筹交错光影迷离中,淡然开口:   “军有军规,戌末亥初未归,军法处置。”   狼庭王面色一僵,难得的和使者对了一个眼色。文武百官也停了酒杯,尴尬羞赧的低了头。   鹰枕戈大笑一声:“俺也回去了,皇上恕罪!”   荣凤卿忽的回头,朝狼庭王的方向看了一眼,狼庭王只觉得呼吸一滞,那些不堪往事又涌上心头,三军阵前立马横刀,血染战袍兀自不休。   那一瞬间,他恍惚看见了荣凤卿身上战袍,沾尽他狼庭子民的血。   他捏紧酒杯,看向使者,使者眼里亦是震惊难安。   不是说荣凤卿疯了废了吗!他还记得军中规矩,他还记得他是个军人。   只要他一日还记得军规,他就一日是狼庭最大的敌人。   狼庭王背后冷汗直冒,酒一抖差点没泼出来。   使者眼里对南朝奢华糜烂的轻蔑,悉数收回。愈加深沉起来,似乎是在算计着什么。   荣凤卿收回眼神,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偏偏只有他能看的清。   他背影越发清瘦,水眉忽然感觉一阵凄凉,南朝负他甚多,他却在时时为南朝造势,保全南朝颜面。   眼冷心热,大概就是他了吧。   他迈步走了,红色蟒袍如霞如画,他背影分外美好。   他又不记得带自己走…   水眉有些委屈的叹口气,忽然看见荣凤卿走至门口时顿了一下。然后侧过身,朝她这里瞥了一眼。   哎?   他在等自己?   水眉小心翼翼的谢恩过,低头朝他走去,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到最后她抬起头看他。   直到她和他并肩,荣凤卿才重新迈步,再也不看水眉的方向。   水眉捂着嘴轻轻笑了。   他果真在等她。 第32章 逛街(二更) 给老婆猜闷子逗乐……   出了皇宫, 无人再送他们了。   他们提前出了门,走到了街上,水眉试图和他肩并肩的走着, 荣凤卿最开始总是快两步不想被她赶上, 他快水眉也快,调笑似的缠着他, 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 他终于放弃了。任水眉和他肩并肩, 蹦蹦跳跳的走着。   街上一片热闹, 明日除夕, 很多平民小商们都赶着廿九出来买卖,人烟喧嚷, 街道两边叫卖声杂耍声砍价声不绝于耳, 大多商贩推着车儿, 站定路旁, 缩着脖子, 手踹进袖里, 看见人来吆喝一声。然后长久的伫立, 缩在灰衣裤袄的人们哈出白白的气, 散在空气里。   廿九还要出门买卖。不是没有钱, 就是没有家。   水眉瞧见有推小车的,围着的人颇多,少年动作娴熟眉飞色舞,似乎在卖吃的。   “这是什么?”水眉的衣裳没换,很是贵气,少年看见她低头一笑:“您看看,来一份, 咱们不敢要钱。”   水眉看向他车上,是一土色瓷碗里,把橘子瓣是瓣剥开,如花一样铺列碗中,调写蜂蜜滴两滴到里面,然后拿着大冰块刨冰花堆上去成一小塔,再滴些糖水。晶莹剔透,又诱人的甜。   荣凤卿最喜欢吃甜的。   水眉馋的很,她好久没有吃刨冰了。想着她掏出碎银来:“来两份!”   “好嘞。”   水眉转身要端给荣凤卿,他却不在身边了,她一慌,端着碗就跑。   果然,他已经走到很远了。   “王…公子!”水眉有些不满,追上他,气喘吁吁的把碗递给他:“就买个橘子刨冰的功夫,你又抛下我了,被别人拐了怎么办。喏,快吃吧,不然要化了。”   荣凤卿语气里流露出淡淡嫌弃:“不用。”   他话音未落,一点冰冷清甜在唇瓣绽放。触着他温热的唇,那冰如少女化了,化作晶莹的泪浸润他。   他下意识,舔了舔。   甜。   “嗯哼?”水眉颇为挑衅的瞧他一眼,把一个瓷碗放他手心。   荣凤卿沉默了,微微背过身,背着水眉,用树枝做的挖勺儿,挖了一勺送到嘴里。   水眉凑过去看他,热腾腾娇滴滴的唤一声,想笑话他:“哟,王爷,你不吃留给我罢,我馋的慌,吃十碗都不够呢!”   他负手而立把碗藏在身后,傲然看向她一言不发。   水眉轻笑一声,背过身假装不看他,他才开始吃起来,两个人品着刨冰,虽然是背对着背看不见,吃到嘴里却是一样的甜。   吃完了,水眉嫌弃那小瓷碗笨重,送给了路边借光缝衣的老妪。然后用冰水清清手,和荣凤卿继续走起来。   往前走到河边了,是花灯。   火树银花,亮如白昼。一眼望去一里左右都是花灯,走马灯蹁跹如蓬,戳纱灯朦胧如月,更有吸引孩童的红绿纸扎的鲤鱼灯莲花灯元宝灯,河里映着脂水金腻,缓缓流淌。   “猜闷子咯…猜闷子咯!”   往前有人吆喝,在一处花廊前,花廊顶棚上挂着一排排的小纸灯,这是猜灯谜的地儿,前头隔个桌子,大约是从说相声那儿借来的,红布都没撤,上面摆放着精致小玩意,稻草编的元宝,柳条做的花篮,小砚台小墨的,精巧可爱。   “哎,对头,猜中了,随便在这里拿个玩意走,猜不中,您可得把那灯买下来,不贵不贵,一个就二十文。咱先说好啊,大过年的您瞧着,就是个乐子,输赢咱都认,都不容易…”   那人低眉堆笑,留着来猜灯谜的人,看他是书童打扮,大概是落魄公子家出来补贴家用的。   这儿人多,许多人不猜,却来回的看着,窃窃私语说着玩,一时间灯下书童也不恼。人到此处挤不出去了,水眉干脆拉着荣凤卿进来瞧灯谜。   一时间衣鬓摩擦,花香混杂,水眉吵的都听不见荣凤卿说话了。   她被人一挤踩的脚生疼,哎哟一声差点就要倒了,一只手稳稳扶住她。   她抬眼看身边人,他已然收回了手,水眉笑一声往他那儿缩:“王爷,这人多怪噪的,我往你这儿躲躲。”   说着,她悄悄拉住荣凤卿衣袖,她的鬓花扫到他胳膊上。忽然往他身上一靠,温软身子挨着他的,脸都埋在他怀里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   荣凤卿身子一僵,少女馨香萦绕在他鼻尖,无处躲藏。   “你…”他有些薄怒,剑眉一拧。却听见她带着哭音的软糯嗓子,三分怯七分娇:   “王爷…刚一个顽童撞过来,别人挤我的嘛!”   他终于是把责骂的话咽回去了,跳的略快些的心也慢慢恢复原有样子。   “哎呀,王爷你身上好甜…”水眉轻轻一蹭他胸口,在他发怒前笑一声离了他:“果然和庸脂俗粉不同,您熏的什么香?我也想熏熏,身子臭的很。”   你不臭。   荣凤卿鬼使神差的想开口,却又咽下去了,身边各种气味声音嘈杂,少女幽香却专注的侵扰着他,那香气颇为熟悉,仿佛曾闻于久远的初相见。   嘶……   荣凤卿头又开始疼了,他微抚着太阳穴处,放弃了思考。   “哎…姑娘来猜灯谜啊!”那卖的人看她们衣裳锦绣,开始招揽生意。   “这个是…分少离多,是什么?”   水眉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一无所获,那卖灯人笑嘻嘻坐等进账呢,她只好看向荣凤卿,荣凤卿眺望远方一般,一言不发。   “哎!分少离多,王爷您帮帮我嘛…”她声音一低:“您三军统帅,连个小灯谜都猜不出来?”   她撒娇式的,声音又甜又软,荣凤卿服了她,开口道:“禽兽的‘禽’字。”   水眉想了会,恍然大悟。笑眯眯的拿了灯继续猜。   “王爷这个,半推半就!”   “掠。”   “还有这个,裁灯谜纸,打一句诗。”   “小用原来是大才(裁)。”   “还有这个嘛,臣东邻有女子,窥臣三年矣。打一句诗。”   “总是玉关情。”   ……   水眉随口拈来几个,荣凤卿都应对如流,那商贩的笑容都僵住了,悔不该留她猜灯谜,他何苦啊!   “哎呀好了,”商贩离了桌子,哈着腰挤过来,满脸堆笑的搓搓手看她们:“两位…给小的留口饭吃吧,就猜到这儿,我都认,那些东西您随便挑可以吗?”   “成…”   水眉也不愿为难他,拉着荣凤卿走了,看见桌上除了小玩意,还放着一个红漆盒子,里面沉甸甸的,摇起声音动听极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玄机盒,姑娘您看看能不能解开?解开呀,这个也是您的了。可好玩了,里面还有一串九连环藏里面,一并送您。”   “我…”水眉摆弄了几下,发现东西南北上下都翻遍了,怎么也打不开,她赌气道:“你这是哄人的吧,那胶黏上?”   “怎么可能!”那人得意道:“这位公子…来看看吗?给您心上人赢回去?”   他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来少女正是情浓。   荣凤卿面色一僵,抿着唇正要反驳,她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忽然有人轻轻拉住他衣袖,好似猫儿一般乞怜。   他嗤笑一声,也就没有反驳了,只是缓缓伸手:“盒子拿来。”   “这可看您本事了哈,”那人笑嘻嘻拿过,荣凤卿掂量,骨节分明的手托着那红漆盒,指尖翻动,把盒子颠来颠去,然后放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工整翻动起来。   咔嚓一声轻响,打开了。   水眉哇哦一声,好奇的凑过头去看。只看见里面一个碧绿蛤·蟆一样的东西,眼红舌金,又丑陋又怪异。   “哎,你不是说里面是九连环吗?怎么成蛤·蟆了?”   “哎?不对啊…”那人挠挠头,顺手一把把蛤·蟆摸出来,那蛤·蟆似与箱子黏住了,他用力一拔才出来。   顿出来那一刹那,水眉总感觉那声音似曾相识。   轻微的,似弹簧顿回,弓·弩蓄力的声音。   “王爷!”她情急之下一把拉住荣凤卿,还没挨到他衣袖就被一把按住头,笔直的撞到下面,头磕在桌子底下,生疼,听见那卖灯谜的人一声惨叫,身旁人们尖叫迭起:   “死人了!”   “荣凤卿!”她感觉他猛的一颤,手也无力起来,她好不慌忙,荣凤卿他往后一仰,胸前插着十几支密密麻麻的细针。   那个卖灯人,已经七窍流血了。   “没事吧!”水眉泪差点没下来,看向旁边的众人,喊道:“大家帮忙喊大夫过来啊!”   有人犹豫的走了,忽然人群里面有人高呼:“看他头发!看他蒙起来的眼睛!他是妖祟!”   众人炸开了锅,个个骂着捂住胸口鸟兽散了,方才喧嚷的花廊,一人不剩。   水眉咬牙,一把探向荣凤卿鼻息,还有微弱的气。她在他耳边喊着他名字:   “小凤凰!小凤凰!”   荣凤卿嘴唇微张,似要说什么,他苍白嘴唇上隐隐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撑住!”水眉一把架起来他右手,然后一手自后围住他腰,吃力的走起来,她顾不得想自己能不能支持到底,能走两步是两步。   “小凤凰!你醒醒,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她碎发湿透,黏在白净额头上,步子越加踉跄起来。肩膀被压的生疼,骨头都几乎要压扁了,直喘不过来气。   哪里有医馆!   荣凤卿忽然颤着手,掐住她腰,她整个人一软,差点倒下。   “什么意思?”水眉往后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人群里有两个人,身姿高大五官深邃,正盯着他们,两个人虽然南朝打扮,却难掩草莽异族气息。   狼庭?   水眉如坠冰窟,腿还在发颤,就不管不顾的又扶住荣凤卿,往人多地方走去,那人一看不对劲,很快消失了踪影。   “小凤凰!你坚持住啊!”水眉都不知道自己滴落的是泪还是汗了,她护着荣凤卿转过街头,又返了回去。到瞻华衢最繁华富贵地方,她要寻求庇护。   “让开!”有轿夫侍卫前面开路,有马车缓缓而来,绿色丝攀随风飘扬。不是寻常人家。   “救命!”水眉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地上,扯着差点冒烟的嗓子:“好人救命!若救得王爷一命,千金相酬!”   那轿帘慢慢被人拨开,苍白的下巴于黑暗处,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水眉整个人愣住了,不自觉的紧挽住荣凤卿的手腕,荣凤卿白发乱了,低头无话,似已经昏迷。   顾廷拨开了车帘,手肘压在膝盖上,半手支颐,似笑非笑的看她:   “哟,你在跪着求我吗?” 第33章 折辱(一更) 憨憨想起来了一切……   水眉颤着小腿肚站起来, 拖着荣凤卿转身就要跑,刚回头就看见刚刚街上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潜伏着看向他们。   “别白费心思了, 放眼京城, 无人会救他的。”顾廷饶有兴致的看着水眉慌张的脸:“狼庭想要他的命,你觉得你们两能走出这个街吗?”   说着他瞥一眼荣凤卿胸口:“是狼庭特制的毒针, 蛇纹了淬毒。你能犹豫, 他可耽误不起了啊。”   水眉飞快的看一眼荣凤卿, 他面色愈发苍白了, 胸口起伏越加微弱, 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安静下去,切断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那一瞬间她心里的弦绷断了, 她低了头, 把仇恨都压抑下去, 啜懦道:“顾二爷…”   “嗯?”   “求您了。”水眉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跪在泥泞未干的地上, 抬眼看向他。长长的睫毛遮住落下的雪籽, 琉璃初生, 不过如此。   “求我什么?”他脊背一挺, 半张连隐到了黑暗后, 只看见他勾起的唇,他唇比荣凤卿薄多了,刻薄无情,让人生畏。   “救救王爷吧。”水眉掐着大腿,才颤着唇念出来,她喉咙里仿佛沁满冰雪,噎着了她。   顾廷呼吸一滞, 他心痛的愈加厉害,轻轻揉搓了几下指尖,然后对她伸出了手,低着声音道:   “上来说话。”   车帘拉上,整个马车陷入一片黑暗中。   一种无助的恐慌笼罩着水眉,她看着眼前一下子暗下去,仿佛夕阳沉沦无尽黑夜,看不到尽头。   她缩在角落里,摸上荣凤卿的手。   还是温热的。   这就好。   顾廷坐在车上,倒老实了不少。依稀借着月光看见他怀中抱着把剑,正低头微寐。   水眉这才稍微放心下来。   她只希望顾廷和萧嫱,瞎猫死耗子天生一对凑合去,别祸害他了,她这辈子真的不希求太多,她只要和荣凤卿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实在不行,就荣凤卿平平安安,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神经紧紧绷着,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与狼同室,情非得已。   一路无事,马车忽然一顿,应是到了地方。   “下车。”顾廷倒也磊落,先抱着剑下了车,水眉搂着荣凤卿艰难而下,抬眼看去,整个人差点瘫软地上。   落梅苑   前世顾廷囚禁她八年的地方!   那些耻辱历历在目,曾未被忘却磨灭,水眉紧咬银牙,心跳的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低了头不去看那囚笼院墙。   她低头一瞬间,只感觉眼前隐约一道白光闪过,还没反应过来,顾廷一手把住她肩膀用力一拉,挡在她身前拔剑出鞘,铛一声挡住了什么。   来人气势汹汹,手擒峨眉刺,二话不说自天而降落,落地时落叶不起,扫堂腿扫开轿夫,虚晃一刺直奔水眉,水眉还没看清残影迷踪,就只觉得心窝生。   峨眉刺泛银光杀气冲天,不死不休,那人先是一刺向水眉未中,反手又是一刺。   顾廷回身一转,手把车沿挡住他攻势,不提防侧身受敌,刺进了他体内。   刺客愣住了,看着顾廷眼里有些许诧异,顾廷嘴角微笑,无甚颜色。只是手微动,轻轻一挥。   刺客松口气一般转身就走,没走一步,瞪大眼睛,千金之躯轰然倒地。   死不瞑目,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他。   顾廷把手伸到身后,一咬牙□□了那峨眉刺,顿时鲜血如注,直溅到水眉脸上。那温热的血叫水眉颤栗,铁锈的腥味唤醒了她那惨痛的记忆。   “世子爷!”有侍卫上来扶他,他苍白着脸,低着头几乎要靠到水眉肩膀上,摆摆手:“先扶镇西王,唤大夫来。”   “是…”   荣凤卿被人架进去了,水眉刚要抽身离开,就被人扯住衣角,血气越发肆虐的萦绕着她。   他低笑着,眉宇间有化不去的冰霜,映衬着他苍白面容分外羸弱凄美,声音发颤别样凄楚:“可怜我给你挡了一刺,扶我进去罢?”   话音未落,少女已低头经甩开袖子,跑两步去帮着前面,她扶着他的胳膊,然后回头,不看顾廷:   “世子爷金枝玉叶,水眉低贱如何敢扶?”   水眉承认自己没良心。   荣凤卿为了她正面受敌,胸口中毒针,顾廷为了她腹背受敌,中了峨眉刺。   她若有良心,就该磕头谢恩了吧。   可惜她没良心了。   她只有荣凤卿了。   顾廷愣了一瞬,手不觉捏住车架,手上青筋隐隐可见。他低眼看地上血迹狼藉,笑了一下,走进门去。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关上。   地上尸体,依旧保持着眼珠圆瞪,血丝布满几乎裂出来,直勾勾的盯着远去的顾廷。然后被人拖走,打扫干净血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这儿景致颇好。”   水眉低头走着,冷不防那人跟上来,不紧不慢的离她三两步,甩也甩不掉。   她懒得抬头看,这些东西看一遍她伤心一遍,他何其残忍,把自己锁在这里整整八年?骗她师傅说她死了,她没有了身份,仿佛一个幽魂苟活人间。   “把王爷搬到到此间来。”   水眉进了屋子,脚踩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她忽然愣住了。   这勾金绣花草的地毯,不是第八年顾廷才买回来的吗?   她环顾周围陈设,历历在目如她死前模样,雕梁绣帐银镜锦屏,乃至于衣架上的衣裳,都是她死前所着那套!   “水姑娘怎么了?面色似有不善?”   “没有…”   “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顾廷轻咳一声道:“这房子是顾某为一故人所造,夜夜入梦,却不知身在何方?”   “是嘛…”水眉垂下眼帘,好在大夫来了救了这尴尬局面。她跟进去站立床头,看着大夫为荣凤卿取针去毒,思绪却远了。   莫非顾廷也重生了吗?   想着时候,顾廷拨开珠帘由侧进来了,荣凤卿裸·露着胸膛倒在榻上,点点青黑晕染开来,白发如雪衣裳凌乱,恍惚揉碎琼宫花,散落人间无人怜。   “大夫…”水眉关切开口。   “这…所幸取针的及时,毒未及入心,料无大碍,只是余毒未消,还需时日调养。”   “敢问这是什么毒,开的什么药大夫?”水眉亦步亦趋跟着他出来,大夫拈须一顿,斟酌着缓缓开口:   “若是老夫猜的不错,此毒针乃是孽花汁淬的,大西漠河狼庭向西的毒,不烈却致命,宫中司药局有记载,这银针锤炼粗糙纹以狼头也似狼庭所产,大体就是孽花毒了,只是…”   “只是什么?”水眉艰难开口,大夫一般这样说,都…   她不敢想。   “这毒损人心智的很,只怕就算不死,这辈子也疯了。哎,姑娘也别太伤心,人在,总比不在了好…万一调养好了呢,你说是吧。”   水眉泪一下子涌到眼眶,她强忍泪水给大夫磨墨,泪滴答落到砚台里,溅出墨汁来。   小凤凰还没好呢,就又要疯了吗?   送走了大夫,水眉擦擦泪要去拿药,忍不住走到荣凤卿身边,在床沿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胸口处已经被敷上了许多碾磨好的草药,浓烈的草木香冲散了他身上血腥味,她恋恋不舍的收回手。   正要转身,忽然有人自背后袭来,一把把水眉压在床上,紧紧禁锢着她双手,顾廷站在拔步床的芭蕉夔纹围栏处,把她压进床中,荣凤卿正昏迷在里面,他面容离水眉咫尺之隔。   “你疯了!”   水眉又不敢大声,脚死命往他裆部踢,无奈顾廷自从上次见识过水眉踢裆功夫后,吃一堑长一智先用膝盖压住她腿,不得动弹。   他眼里的恶毒贪婪如墨色翻涌上来,薄唇边血迹未干,再无人前的玉树临风,沙哑着声音,一手攥住水眉胳膊,另一只手慢慢向上,收拢,猛的掐住她脖子。   “你还记得这个床吧?”他看着水眉喘不过来,珠泪涟涟的可怜模样,把她头发薅起,鬓花簪子落地如雨,一下子磕到瓷枕头上:   “还记得这个枕头吗?夜夜垫在你肚皮儿底下,你也没能给爷生个一男半女,这不争气的肚子啊…”   他手要摸上她肚子,粗暴的扯开了她衣带,冷不防水眉趁其不备挣扎开了,猛的就跑,哐当撞到围栏屏障上,往里一滚,滚到了荣凤卿身边。   她一把跪坐在荣凤卿面前,刷的一下拿起针畔那紫玉簪,尖锐的簪头直逼着自己脆弱脖颈,她圆瞪着眼睛,半布血丝的眼里有压抑不去的仇恨,破碎的声音从喉咙溢出:   “人在做天在看!今儿你敢进我一步,我死在你面前,冤魂缠着你,叫你家破人亡!”   他因为剧烈动作,包扎好的后背,又崩裂出血花,晕染开来,他却浑然不知的慢慢收紧手。   水眉衣带顺势而落,连带着松散亵衣也掉了。露出两条鲜红丝带挽住脖子,可爱的肚兜儿兜住风光无限,整个后背几乎是春光摇曳。   顾廷的眼在她身上睃巡,指尖绕着她衣带,暧昧非常:   “生生死死缠着我,求之不得,我还得求你缠紧些呢…”   “不得好死的东西!”水眉衣裳凌乱披头散发,面色愤怒似燃,倒有几分女鬼样子。   “成了鬼,还是这样可爱。”   顾廷挺直腰板站立,遮住外界的光,自围栏里居高临下看着她:   “荣凤卿已是个废人了,良禽择木而栖,难道你要跟着个疯子一起吗?”   “他废了我就照顾他一辈子。”水眉斩钉截铁。   “凭什么?”顾廷眼中疯狂之意更甚:“凭他给你挡针?给你绫罗绸缎?我难道没有给你挡?没有给你金银财宝,他要的我也有,他是我,未来我也是,你何苦跟着他一个废人?”   “那不一样,他喜欢我,他心甘舍命,我心悦他,我情愿赴死,就这样。”水眉低声道。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呢?”顾廷眼眶一红,语气阴狠起来。   与此同时门外有高亮的咳嗽声传来,顾廷一愣攥紧拳头,压抑住杀气,冷笑道:   “我不杀他,我不杀他!可你我夫妻八年,你情我浓花前月下,难道恩情全忘了吗?”   “骗子!你还有脸提!”水眉厉声道。   顾廷阴恻恻笑了:“你果然记得,水眉。”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廷捏住下巴,他另一只手紧紧压着水眉双手,把水眉几乎趴倒床榻上,声音暧昧:   “记得就好,那接下来的事情,我不用说了。”   说着他手就要伸向水眉衣裳里,水眉尖叫一声,挣扎不开,顾廷此刻仿佛疯了一般,崩裂伤口血流及腰,也发了狠要制服水眉,他把亵衣扯开揉成团塞到水眉嘴里,水眉只觉得一时间呼吸不猖,几乎崩溃,渐渐也没了力气。   顾廷碰到她腰那一刻,水眉向后一仰,倒在了荣凤卿身上。   “你说,镇西王要是看见我玩弄你,会怎样?嗯?你说他会不会兴奋?是想杀了我的兴奋,还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低了头。水眉双目无神脖子一歪,整个人瘫软下去,唇瓣隐隐溢出血丝来。   咬舌自尽?   顾廷迅速捏住水眉两腮,一把掐住不叫她继续咬自己。还好咬的不深,没有性命之虞,却更加激怒了顾廷。   凭什么她看不上他?   他乃是汝南世子,皇上亲信,多少女人想爬上他床而不能,跪着求他上,她倒好,他许她荣华富贵,要她和他欢爱,结果她宁愿去死?   “今儿你就是死这里,我也不会放过你,咱们不死不休,水眉!”   顾廷咬牙一摸后背,鲜血淋漓,他把手送到水眉嘴边,叫她的朱唇尽沾染了他的血。   水眉厌恶的避开他,仿佛他是个垃圾。顾廷死命一捏她下巴,她疼出了泪花。   她以为她能从容而死的,但是死,好痛啊。   她好绝望。   上天天无门,下地地无路。   一双手抚摸上她后背,冰冷指尖刺激的她一颤,正停留在她胎记处,那是个画眉般的胎记,师傅从小就喊她小画眉。   “别碰我!”水眉嘶吼着,几乎崩溃,用尽浑身力气,一脚踹向顾廷,然后整个人瘫软下来,往后一倒。   那手依旧扶住她腰。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廷,顾廷离她多远。   他的手,不在这里。   不是顾廷。 第34章 苏醒(二更) 拿顾廷的头去拆家……   水眉整个人呆滞住了, 她颤巍巍的回头,恰逢他艰难坐起。   白发如瀑布般随他而散,溅起来惊涛如雪, 又收拢垂下。他的眼带彻底饱经风霜折磨终于松动了, 结儿顺势而开,先是那修长睫毛如破茧重生, 自禁锢中婉转而出, 蹁跹不休。   那双眼, 三年沉寂, 终于是酝酿出了天地一段绝艳。   水眉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紫眸, 放声痛哭起来,还没哭完先落入温热怀抱, 有人扯过雪白衣裳, 翻飞如花落在她身上, 如羽覆体顿生暖意。   “小画眉?”   他试探性的开口, 紫眸还未能适应日光, 垂下眼帘躲避着日光, 带着几分空洞茫然。   水眉张大了嘴巴, 任由泪肆虐而下, 说不出话。   他想起来自己了!   水眉整个身子一软, 瘫在他怀里,哭哭啼啼道:“小凤凰!你好…混蛋啊!”   她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那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仿佛抱着什么丢失已久的稀世之宝。再不肯放手。   他闭眼适应半晌,忽的睁开了眼,紫眸似琉璃水晶,一都反射着杀气。   顾廷觉得不对劲, 他整个脖子如错位般的疼起来,想起来被抹脖子的痛处,掉头就走。一个瓷枕率先砸到八宝架上,架颓木碎,瓷片飞裂,溅了他一身,他脚步一顿的空当,已然被人捏住了下巴,笔直的怼向墙上。   顾廷面色越加苍白,嘴角止不住的溢出血来,他直勾勾的看着荣凤卿,饶是他一贯处变不惊,也被荣凤卿吓住了:   “你清醒了?”   荣凤卿高大的身子把水眉护的严严实实,他居高临下,妖异紫眸睥睨着他,连一句话都懒对他说。   “那顾某恭喜镇西王了,但您又何必掐着顾廷脖子?莫非要英雄救美?”顾廷咳嗽一声,斜眼笑道:“那女子是顾某侍妾,为金钗侍奉顾某多年,难道王爷还要为她强出头不成?”   荣凤卿还是不说话,眼里杀气愈甚。   顾廷眯着眼,他感觉荣凤卿今天是护定那个人了,他不得不低头:“这样王爷,咱们心平气和说话,你不嫌弃残花败柳,顾某就把眉儿送给你做房里人,咱们化干戈为玉帛,闹大了彼此面子都不好看,你说如何?”   “王爷…”水眉拉住他腰带,珠泪涟涟。   她想说她不是残花败柳,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啊。   荣凤卿紧抿着唇,动作一顿,顾廷心里一喜,以为他同意了,还没放松下来,就听见耳边那人声音低沉:   “她本就是我的,你必须死。”   顾廷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荣凤卿,他脖子一阵剧痛。   仿佛梦里,被这个人斩杀一般。   荣凤卿徒手捏着他脖子,水眉只听见他喉咙溢出格隆声音,这个脸部一片狰狞,荣凤卿的手一瞬间收紧,顾廷整个人双目狰欲裂。   “哐!”   一声巨响,顾廷整个头被砸向床上,正砸在水眉脚边,把那床上软榻都砸出一个浅坑来。荣凤卿踩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的顿着,顾廷整个人青筋暴起,疼痛的无以复加。   水眉吓的一缩,被荣凤卿一把抱在怀里,他看着怀里的人,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开口:“他刚刚碰你几下了?”   水眉含泪说不出话来。   荣凤卿一歪头,以为水眉是羞于开口。于是斟酌着语气,尽量轻柔看看开口:   “我没有轻贱你的意思…就是想打他。你说他摸你几下,我砸他几下。”   “我怎么记得啊…谁记那些东西!”水眉泪汪汪开口,忽然心里犯嘀咕。   打几下,是不是太轻了?   “咔嚓!”   顾廷被人扣着领子,整个头朝下望床栏上一磕,床栏一瞬间木渣飞溅,断口狰狞,带着血沫。   水眉咽了下口水。   她想把刚才那个砸几下是不是太轻了的话收回去。   “这个房间,还要吗?”荣凤卿傲立床前,回眸看她,那淡紫色双眼把水眉迷的小脸通红,水眉红着脸感觉摇头,她死也不想再看到这个让她屈辱房间了。   “你要烧了这个房间吗?”   荣凤卿摇头,他正一把薅着顾廷头发,顾廷整个人如坠落风筝无力的滑落,偏生还能感觉到疼痛,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看着水眉都心惊。   他斜着看一眼顾廷,唇边溢出一丝快意的轻笑:   “小画眉,你看着我,把这破房间砸掉。”   水眉缩在床榻里,泪眼看他,被他拉起手腕一把扯到他身边,荣凤卿看向旁边的梳妆柜,拎过顾廷,头笔直的摁向那银镜台,只听见金玉无情碰撞,玉簪断裂,镜台碎片,血越来越多,滴的满地都是。   荣凤卿振臂一挥,把他整个人倒砸向衣柜,衣柜整个翻到过来,压在顾廷身上,顾廷浑身颤抖,疼的难以言喻。   烛台,玫瑰椅,月牙桌,房间里面一切家具,荣凤卿都用顾廷的脑袋试过软硬。   还有那些珠宝玉器,他一件一件的往顾廷腿上砸去,砸一件碎一件,顾廷惨叫一声,整个房间狼藉一片。   终于,他也懒得砸了,丢了顾廷,顾廷浑身是血,青紫一片,整个人仿佛破布娃娃,已经不能看了。   他转身,看见了他的小画眉。   水眉紧紧攥着他的腰带,垫着脚不说话。   荣凤卿这才看见,地上满是碎玉破瓷,水眉光着脚,只穿了个薄薄的绣花鞋,不敢走在地上。   他笑了,一把抱住水眉,转了一圈,水眉惊叫一声,捶他肩膀:“你干什么!”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紫眸配上他眼角下溅落的血妖异无比,偏生那笑是天真到了极处:   “我回来了,小画眉!”   “小凤凰你个大傻子!还不把我放下来!”水眉抿嘴笑着,眼角有泪光,她被转的晕乎乎的时候,终于被那人轻柔的放了下来,她的鞋落在荣凤卿脚上。   “别动,有渣碎刺脚。”他小心翼翼扶住他,红着耳垂开口:“我带你出去。”   “嗯…”   “你…”他紧张的看一眼水眉。   这个时候,难道她不是要抱住他,才能防止自己不掉下去吗?   为什么她…她不抱呢?   他双眼有些无辜,落在水眉眼里,水眉无可奈何的抱住他,他浑身一颤,红了耳垂。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狼藉的房间,这个曾囚禁了水眉八年的樊笼。   “小画眉,我们都出来了。”   走出房间那一瞬间,他握住水眉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   “王爷!”   “表叔!”   门被人撞开,顾寔一脸惊慌的跑进来,他一把跌跪在地,顺势抱住荣凤卿的腰,触碰到他胸前伤口处,荣凤卿闷哼一声送了手。   顾廷整个人如泥巴般沿着墙瘫软,低头昏迷过去。   “王爷!”   苏裴之一把扶起来他,暗示顾寔带走顾廷,然后一整衣袖,挥手要唤侍卫来,冷不防荣凤卿开口:   “送衣裳来。”   水眉衣衫不整的,已经躲到他身后了。苏裴之微微一愣,诧异的看向那紫眸,他看荣凤卿满脸倦意,虽然面白憔悴,却神志清楚不似癫狂:“王爷清醒了?”   “再不醒,本王也没必要醒了…”荣凤卿欲言又止,回首瞥一眼水眉。   水眉红着眼眶,冲他嫣然一笑。他须臾又别过头去,他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唯有鬓发隐藏的耳垂下,晕染出一点红。   苏裴之不解其意,斗胆道:“王爷吉人天相,久病得愈乃万民之福,但敢问王爷因何动怒?”   他颇为不解,顾廷和镇西王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荣凤卿眯着眼,水眉赶紧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她眼眶都哭肿了,粉腻红润如桃儿,委屈巴巴的模样,苏裴之一看她身上衣裳,大致明白了,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这个顾廷,真是胡闹!   苏裴之只能低声下气,跪地行礼:   “是苏某枉为人友,未曾良言劝诫顾兄,致使顾兄多欠思虑,今日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有辱尊王国法难容。苏某自当领他负荆请罪,还望王爷念其世代忠良为官正廉,求您陂湖禀量,且宽宥于他罢。”   荣凤卿正在低头给水眉整理衣带,他手指不住微抖,睫毛微闪,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水眉红着脸,手指紧紧绞着背在身后,一言不发。   蓦然相逢,他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自从他中毒后被关入王府,神智不清了三年,不见天日,整天浑浑噩噩无有出路,到第三年,才慢慢缓和过来,能正常生活。   他仿佛大病一场,玉山颓倒再难扶,他脑海里只有些许的片段,隔岸相望,走马观花,他想不清楚他的从前。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三军统帅,还曾经拜坛封王,再往前,记忆破裂的拼凑不起来,只记得无尽的黑暗,辱骂,殴打。还有铺天盖地的黑暗的脸,恶意化为毒蛇从他们口中爬出,猩红的蛇信子对着他,贪婪而恶毒。   那记忆不算美好,可他总喜欢想。   因为记忆深处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趴在他肩头午寐,风吹过柳梢,她的鬓发一如柳叶摇摆,瘙痒着他脖子。她身上的奶味和脂粉残香,残留在他记忆里面,午夜梦回,依旧在鼻尖。   那是谁?   他不记得那个人的姓名,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不记得那个人的言语。只知道一想到她,窗前明月就亮了,竹林冷泉就暖了,发馊的饭菜也变的甘甜。   渐渐的他想起来了一个字。   眉。   她应该是叫眉儿吧。人如其名,美。   她好像死了,他亲眼看见她被人推下水,再不能起来。   寒冬腊月,他在凄神寒骨的殿宇中挥舞的宝剑,用手蘸着汗,一笔一划的写着眉字,时间长了,墙生青苔,都是她的模样。   他的行为很快被人发现了,有人送少女来,都叫画眉。   他的感觉很敏锐,没一个是她。   赶出殿门,第二天那些少女就惨死了,血腥带着冬日的雪气吹进门里。   终于是无人敢给他送侍妾了。   时光荏苒,他的身子日渐消瘦,记忆却越来越清明,他感觉自己能慢慢想起来过去的片段了。   一个人却打破了这宁静。   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女,明明是来献祭的却把自己当个半个主人,每日照顾他斥责他,俨然老妈子。死了丈夫还不消停。   还妄想和他共度时光。   他嗤笑着,接过她煮的面。   真香。   傻奴的声音很软,身子也软,来去如风日夜吹拂着他不得安宁。   不知道为什么,傻奴的音容身影,总是在和记忆里面那个人重合着,氤氲水中记忆越发的鲜艳,傻奴在他心里也渐渐有了容颜。   他越发不敢多想,一边恨傻奴,叫他渐渐忘却了他的眉儿,一边又如中了蛊毒般,满耳满眼都是傻奴。   他到底怎么了?   他陷入了昏沉,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尖叫唤他,声声如泣,哀嚎不忍闻。   “小凤凰!小凤凰!”   这声音好熟悉,记忆里面,好像也有一个人这样唤他。   他试图醒来,却睁不开眼,浑身无力。他想,还是继续睡着吧,这样睡死了也挺好,每次梦见她,醒来却是一场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尖叫声音越来越大,滚烫的液体滴落他胸口,他忽然慌张起来,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如果他在执迷不醒,就会永远失去一个重要的东西。   床在微微抖动着,他的遮眼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有什么往他腿上一靠,顺势一扯,把衣带完全扯开。   他眼前顿觉光亮舒适,微微睁开眼,入目是红梅傲然。   少女一搦纤腰中,那梅花还是旧时模样。   是眉儿,他的小画眉。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眉儿是她,傻奴也是她。   从前是她,现在未来也是她。 第35章 奢宴(一更) 宜 痴傻王爷在线撒泼……   苏裴之说的口有些干, 荣凤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得起身挺直脊背,从容问:“王爷?”   连唤三声, 荣凤卿才施舍他一个眼神。   “滚。”   他总是这样粗鲁, 连对苏裴之都这样。   水眉对苏裴之印象颇好,甚至说有几分敬重, 听见他的话, 她秀气的眉毛马上一蹙, 闷闷哼哼开口:“你干嘛凶他?”   荣凤卿倾着的头一抬, 正好对上水眉凶巴巴目光。   “你凶我。”   他垂下眼帘, 恶人先告状。   原先阴冷的语气瞬间萎了下去,头发乱糟糟的透着几分可怜, 叫水眉苦笑不得。   “你还有理了是不?”   水眉拿那水蒙蒙的眼儿觑他, 抿着嘴儿笑, 纤细手指直直的戳向他额头:   “好冤家, 你可想起来我了, 小乌鸦。”   她是笑着说的, 尾音却颤起来, 豆大泪珠滴落荣凤卿手心, 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流干净了。   小乌鸦?   荣凤卿忽然想起来他说过的混账话, 薄面微红悔不当初。   他薄唇抿的愈紧了,正要说什么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整三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谁?”   “梁州刺史苏胥,求见王爷。”门外那人语意谦卑,背影映在镂花门前, 不卑不亢。   “进。”   水眉趁机溜了,她现在衣衫不整怪羞的,临去秋波一下,逗弄着他。   荣凤卿那妖异的紫眸灼灼的看着她,水眉嬉笑一声,溜了。   苏胥推门而入,身旁侍女手捧托盘,内放着成套的锦绣衣裳,他从容的行过礼,揣袖而立:   “顾家小辈无礼,还望王爷海量。”   荣凤卿一言不发,只是扯过那宽袍披上,对侍女使个眼色,侍女自端着盘进了内屋,给水眉换衣。   “若要我海涵,除非他这辈子不再落我手上。”   “是顾小侄的错。”苏胥只得低声下气,忽话锋一转:“适才属下查明了,刺杀您的原是朝廷派来的锦衣卫,扮做夷蛮,掩人耳目罢了。只怕朝廷对王爷多有顾虑,痛下杀手,如今局势不安,只怕还委屈王爷暂住此舍了。”   荣凤卿点头:“有劳费心了。”   “为王爷,自当肝脑涂地。”   荣凤卿系衣带的动作一顿,紫眸中闪现异样光芒:“苏刺史,好忠心啊。”   “王爷见笑了,镇西王劳苦功高,文征武战收复四海,为天下福祉,苏胥常念王爷之德,思想见其人,定要为王爷涤除莫须有之罪名,还王爷一个万古清白!”   苏胥斩钉截铁的一番话,把水眉都听感动了。   荣凤卿神色依旧平淡,丝毫没有触动,只是淡然道:“既朝廷待我如此,速唤鹰枕戈前来,我要要事相商。”   苏胥面色一凝,脱口而出:“鹰将军在宴会酣然大醉,皇上怜他无家,故留宿宫殿,明日又是初一,只怕还要留饮宫中…”   荣凤卿似乎料到了一般,微微颔首,示意知晓,苏胥看得出他并不想和自己说话,只得推下唤下人摆饭伺候,自己却并未退下。   水眉换好衣裳出来时,饭菜已经摆满了拼合起的月牙桌,她穿着蓝袄粉裙,松松挽了个抛家髻,泪痕未干,平添三分娉袅。她一进来,整个屋子似乎都亮了起来,生怕暗淡了她容光。   苏胥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好像有什么人盯着他看。   他一回头,是荣凤卿平静的捏着一卷书,并没有看他。   但是书是捏反的。   他有些莫名其妙。   “都是些调养滋补的素菜罢了,王爷请用吧。”苏胥把两个碗摆好,荣凤卿斜乜他一眼:   “摆两个碗,苏大人难道不用吗?”   苏胥有些发愣,这不就是他和王爷的吗?   “算了,你和苏大人好好吃好好聊,我待会厨房讨碗饭就好,现在还不饿呢。”   苏胥久浸淫官场,看出来其中麻利,微笑道:“是苏某欠思量了,姑娘请坐。全仗姑娘照顾王爷这些时日。”   水眉挨着荣凤卿坐了,荣凤卿头越发的低。她看向菜,愣住了。   应着王爷都是些滋补调养的菜肴,青丝丝的冬瓜片,脆亮亮的萝卜条,白融融的明骨粥,还有水晶山药捏成梅花,心上镶上枣泥,配着一碟子蒸,看上去清爽无比。   说着请人吃饭,也就吃这些家常菜嘛…   肉丝儿都没有,多磕碜啊。   开饭后,水眉不以为然的夹起一筷子冬瓜,入口后愣住了。呆呆傻傻的又夹了一筷子,入口即化,肉香汁水浸润着冬瓜,鲜美无比。   “这冬瓜,是喂肉长大的吗?”水眉傻傻开口。   旁边的丫鬟笑了,忙给他们解释道:   “倒也不是全素的,不过取荤味素形罢了。冬瓜是和火腿一齐蒸了,弃了火腿再用新熬排骨汤收汁做的。萝卜条是上月玫瑰盐腌的,时候不够怕涩味,又用了两遍古盐水,塞进母鸡肚皮里,上荷叶蒸了,蒸完再换倒仔鸡党参炖的汤里煮的…”   水眉:……   她还是太单纯了。   她忽然只觉得,自己只配喝碗里的稀饭了。   这总不会是珍珠熬的吧。   “明骨粥要趁热用,最是养人,姑娘。”   “明骨粥?”   “就是姑娘碗里这粥,这乃是今年是皇上新赐的瞿罗的鲟脆,和鱼唇鲍鱼干瑶柱海参泡发了,熬三个时辰入梗米,再续水熬,三沸三续,再入剔刺的鲜鱼片儿一汆,微煮一会趁热盛上来的。”   水眉愣愣的看着那粥,那一碗粥,敢情是把一海里鱼吃尽了?   好叭,她更不配喝了。   不知道为什么,习惯了青菜萝卜后,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奢华一餐,有些抵触。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是口腹之欲,却这样的劳民伤财,至于吗?   她以前觉得,红烧肉,就是极致的享受了。   她有些犹豫的看向身边人,荣凤卿换了便装,饱满的额头上半笼着金边子网巾,白发垂在鸦青色长袍后,带着穷冬的清峻矍劲。他正在挽袖,看样子也没有什么食欲。   他意识到水眉眼神,略加沉吟:“添两个辣菜可以吗”   “自然。”苏胥对丫鬟使一个眼色,丫鬟才赶紧下去,不就给端来了一盘菌菇辣子鸡,一碟切填鸭配着辣油盏。端到了水眉面前。   水眉表情复杂,她本来是想表达不想吃的意思,谁知道荣凤卿解读成了她想吃辣。   好吧,她的确爱辣,从小养成习惯了,上台前先热热辣辣的喝一碗,烫烫嗓子,最是舒畅了。   想着她吃起来,颇有些食不知味。   苏胥是出了名的清廉,想不到每餐也如此奢华,看来人不尽是表面这般,怪不得是上辈子造反的主,两面三刀藏的够深啊。   “王爷怎么不动筷,可是不合胃口?”苏胥体贴问。   “不是,只是在想,苏大人好节俭罢了。”他终于是夹起一筷子,苏胥终于松了口气,谁知道他方向一偏,偏到水眉碗里了。   苏胥面色一僵:“这都是为了照顾王爷,是汝南世子家的厨子准备的罢了。苏某何德何能,敢日夜如此奢侈?今儿也算开眼了。”   水眉心中一动。   苏胥对荣凤卿刻意的讨好,任谁都感觉的出来,现在人他都是避之如蛇蝎,谁似他赶着向荣凤卿献忠心。   忠心!   联系上苏胥谋反篡位上辈子的作为,水眉心里明了起来,他只怕是要把荣凤卿拉下水。   她也毫无胃口,罢了筷子。   吃完饭,苏胥终于告辞了。天蒙蒙亮,清晨独有的凉气自碧纱窗外袭进来,吹散了那些炊金馔玉的气息。   水眉把荣凤卿拉进里间,声音轻柔道:“小凤凰,你过来。我还有好多有话要说。”   里间灯火尚微,烛影摇曳里,罗汉床上锦被绣的鸳鸯在涟漪荡漾的池塘安眠,衣架上堆着水眉换下的红肚兜,平填暧昧,心上人的手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虽无盈袖风到,却胜百花芬芳。   荣凤卿垂下眼帘,耳垂更红了。   她要对他做什么?   “我想偷偷问你…”水眉环视一周无人,凑近他耳畔,踮起脚尖低声开口。   荣凤卿喉结一滚,攥紧了手。   “你有没有感觉,苏胥有点问题?”   水眉没听见他回答,纳闷的看着他,就看见他原本流光溢彩紫眸微微耷拉着,说不出的委屈和失望。好想在说:   “就这?就这?”   水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催他一遍,荣凤卿才道:   “他知我和皇上关系。”   “哎?”水眉略一沉吟,苏胥知道荣凤卿和皇上关系,那刻意攀附,岂不是想抱大腿?   “那他是想辅佐你,登上那个位置吗?”水眉声音压的更低。   这个可能比较大。   荣凤卿轻笑一声,眼里不屑都懒得掩饰了:“他若真心辅佐我,适才我试他,他就不会露马脚了。还记得我第一句就问起鹰枕戈吗?我要鹰枕戈到身边,他却推辞醉了,鹰枕戈酒量滔天,轻易不能醉,他性子直爽说话没遮掩,只怕是苏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不可能叫他和我们对上。”   “那他到底几个意思,救你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水眉纳闷起来,又不是真心要辅佐荣凤卿,替他辨明身份重登朝堂,又不是单纯的想救荣凤卿,那他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还记得刚才的明骨粥吗?”   “记得。”   “你我遇刺,不过几个时辰的事,这明骨粥工艺烦重,不是一时半会能熬制好的,只怕这次你我遇刺,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苏胥要杀你?”   “他要杀我我早死了,偏生就是中几根针,染些积年的毒。”   水眉只觉得凄神寒骨,那抛开所有的不可能,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苏胥是故意刺伤他,然后派人去救他们,顾廷是他左右手,自然前去了,救下他们后,顾廷对他图谋不轨,却忌惮着不敢杀荣凤卿,都说明荣凤卿才是他们真正的猎物。   污蔑朝廷来杀人,进一步激化他们矛盾,苏胥想塑造一个忠心耿耿的形象。利用荣凤卿和朝廷仇恨,来对付朝廷。   下一步,就是谋反了吧。   可是上辈子他不是这个时候谋反的啊。   除了她改变了人生轨迹,难道苏胥也改变了吗?   对了,顾廷。   上辈子苏胥是谋反得逞,虽然他能力颇强,但终究不是正统帝王,很快民心动摇,他就败在血统上,如果说顾廷洞彻了上辈子的事情,和苏胥提前勾结,告诉了苏胥良策,那么避免民心背弃的唯一方法,就是扶持正统愚昧百姓,逐步占据朝廷。   荣凤卿,是皇上唯一的儿子。   这样什么都说的通了。   苏胥要拉拢荣凤卿,把他培养成一个傀儡帝王,然后一步一步蚕食南朝。   水眉想通了,脑壳都开始疼,她疲倦的看一眼身边人,轻声道:   “王爷,我猜苏胥是不是想,利用你的身份然后谋反?”   荣凤卿不以为然的点头,伸手吹灭烛火,屋子一下静下来,她才忽觉,天已经大明了。   “那我们怎么办?他肯定不会放我们走啊,我们这么去和皇上报信。”水眉嘟着嘴。   荣凤卿把烧烬的线儿一剪,那焦糊的一粒坠落桌上,带着一滴凝泪,似无线风筝落地无声。   “现在就算说,也来不及了。”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她焦急的走来走去,去看荣凤卿时,他已经背过身去了,孤傲的背影里带着丝倔强。   “你怎么了?”水眉纳闷。   荣凤卿低着头一侧目,扫她一眼就罢休:   “你还问?”   水眉:?   “我好不容易醒了,你见着我,第一句话问苏胥,第二句话问朝廷,第三句还是天下事,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荣凤卿倔强的不看她。   水眉:……   有一瞬间,她想把荣凤卿打回大傻子的状态。 第36章 绑架(二更) 宜 被卖到自己人家里……   水眉到底面子薄, 她如何问他?   再说了,那么多混账事情她还没算账呢!他还想叫自己哄他,也是想瞎了心。   想着她眼波流转, 想故作严肃, 却实在憋不住,抿嘴笑了:   “你掐我脖子, 给我起那些混名儿的事情, 还没过去了, 别以为你醒了就能翻篇了。不给我个交代条儿, 我是不得理你的。”   荣凤卿耷拉着脑袋, 负手站着,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水眉看他可怜, 哼一声走了, 推门而去, 门口果然是有侍卫, 守备森严。   她得离开这儿, 给外边人报信, 比起苏胥, 她更相信鹰枕戈和朝廷那边, 毕竟皇上透露出, 他不会害荣凤卿。   把荣凤卿关起来,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皇上也违背不得。想来皇上日夜思想娇儿,流的泪不比荣凤卿少。   “大人有令,姑娘且回去坐着吧!”   她还没走到廊门处,就被人拦下来,来人杀气腾腾, 显然不是善辈。   “这位兄弟,我不过回王府拿些东西,也不成吗?你不知道…我现在急需那些…”水眉脸红道。   侍卫还是不放,水眉叹口气只能无奈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笑道:   “姑娘想回去拿什么?”   她一转身,是苏胥立在墙角,苍白的墙壁后枯垂几柳枝,倒有几分清风磊落。   “去拿…这些东西不好说,我去去就回可好,待会还要给王爷做饭呢。”   苏胥似颇有兴致的上前一步道:“恕苏某多嘴,姑娘和王爷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也没有非同一般,也就两个同,”水眉眨眨眼有些俏皮,声音一低仿佛说给自己听:“同心同德罢了。”   “姑娘说话倒有趣。”   “有趣你放我走吗?难不成你是想囚禁咱?”   “这不敢不敢,苏某不过为王爷安全考虑罢了,姑娘要是想出去,苏某何敢阻拦?长峰,陪姑娘回王府拿东西去,莫叫姑娘磕着伤着了。”   “我又不是孩子了,三岁孩子喝奶还自己呢,我干什么叫人陪,又不是拈不得轻拿不得重的千金小姐。”水眉不悦。   苏胥大笑一声,似极为愉悦:   “好好好,姑娘想去就去,你家王爷,还在等着你煮饭呢?苏某也想尝尝姑娘手艺,不知可否?”   “可!可的很!”水眉也笑起来,蹦蹦跳跳的出府而去,离开了这落梅苑,确定没人后她才放心而去。   她不知道,苏胥给了那长峰一个眼神,长峰按住腰中剑,冷着脸跟着水眉走了。   水眉不知道被人盯上,她只是在想,自己现在去不得陈公公那里,不知道陈公公是什么人,也不敢轻易寻他,她只能挑自己满信任的,师傅筱如花,自是首选。   师傅门路多,定能替她做主。   想着她拐过墙角,一棵梅树自院墙伸出一枝来,盘曲遒劲,如老龙鳞包裹着的枝干里,竟自有一簇簇锦绣夺人,傲骨梅无仰面花,那梅花朵朵映人,喜气不凡。   水眉不仅心旌荡漾,嘴里哼起了戏词。   “红梅得雪添丰韵,绿竹凝妆带粉痕…”   她三两步走的远了。   她走后,从那拐角跟过个黑衣人,腰中剑出鞘一段,寒光逼人。   *   萧嫱自王府出来,恹恹无神的由丫鬟扶着,在街上走,前些日子王府出事,为了给崇王府赔钱,几乎把王府值钱东西全送过去了,她的嫁妆甚至都被倒贴过去。   嫁妆倒贴也就算了,未来的夫家有钱她也不怕,问题是汝南王妃,也成了空壳子了。   她悔不当初,为什么要为了个郡主虚名,为了嫁给一个顾廷,费尽心思?   崇王妃手段狠辣,汝南王妃贪得无厌,都盯上了萧家,萧家虽是皇商,纵然金山银山也不够她们算计的,崇王妃恬不知耻的,话里话外叫她套钱,倒叫她现在里外不是人。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到崇王府去,她要这个劳什子的身份有何用?   她正在闺中烦恼,忽听见丫鬟来报,说看见水眉被顾廷带回去了,她勃然大怒,决定亲自来捉这对奸夫□□。   她对顾廷是彻底失望了。   汝南王府,并没有顾廷踪迹,丫鬟说顾廷应该是把她带到落梅苑去了。她顺路过来,就看见少女倩影自院门里翩然而出,开心离去了。   是水眉。   萧嫱心里不是滋味,她这厢愁闷无端,那贱人却活的滋润无比,凭什么?就凭她身子勾人?   她看向身边丫鬟和侍卫,心头一动,素手一招暗道:“喜春,去与我到那边茶铺买些糕点,端杯茶来,你们过来。”   “是。”   她招呼完丫鬟,低声对剩下的两个侍卫一笑,低声嘱咐几句起来。   两个侍卫听完吩咐,神色一震,萧嫱一眯眼,凌厉不已,他们只得点点头离去。   水眉走在路上,为了防止别人跟着她她一路快跑,自大街小巷的绕,今日正月初一,合家团聚街上无什么人。她终于在胡同里挨着了师傅家的大门,她来不及喘气,就拉动门环扣门。   扣了半晌,空无一人。   “人呢?”   今日大过年的,师傅能去哪里?   她纳闷时候,忽然有人敲她肩膀,她还没回头,脖颈一疼,竟然是被人打昏过去了。   她被人拖走后半晌,门才渐开了,筱如花披着件撒花银袄,足蹬小翠鞋,青丝散乱未曾梳妆,揉着眼儿开门来,骂骂咧咧道:   “倒霉催的,也不看自己长什么样,癞□□想吃天鹅屁,老娘倒八辈子血霉,见你一次都得费两斤垮火盆的炭。”   骂完她才发现,门口安静静的。   她疑惑的探会头去,忽然一双如玉手抚上她肩头,有头轻轻埋在她脖颈间,青丝纠缠华发,那少妇春睡半醒,那朦胧醉态最是媚人,她肤白如瓷,不输水眉半分。   “那军爷又来寻你了?”少妇抬眸,那桃花眼春水泛滥,黏腻的歪着筱如花。   “没,不知道什么怪风吹的门,大年初一怪晦气的。”筱如花回身忽然一个寒碜:“X!你要死啊!”   少妇委委屈屈的手从她衣领里拿出来,玉笋修长,拈着手帕一咬:“哟,人家手冰冷的可怜,借你脖子暖一下嘛。昨个我才把身子给你暖,今儿借你一点温存都不行,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   筱如花脸上一红,差点那门栓戳她嘴:“闭嘴!老X货没半点正经!赶紧滚回你的锦绣窝销金窟,别脏了我的地儿!”   “都是下九流的,谁瞧不起谁啊,”少妇哼一声,媚眼如丝:“我要真走啦,你可别想我啊。”   “鬼他妈想你。”   “哎,”少妇斜眼瞥她,看见她脖颈间凌乱的痕迹,暧昧一笑:“你不想我,你那几个徒弟,可想死我了。“   “滚!不要脸的臭XX…”筱如花横眉竖眼:“滚!”   “好了好了,人家马上滚嘛,对了,你心爱的小徒弟,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她陪着你了?”   筱如花脸上有一瞬间暗淡,她缓缓:“她去了崇王府。”   “啊…”少妇有些诧异,随机得意一笑:   “我就说你是个注孤生的天煞孤星,男人男人看不住,徒弟徒弟跟人跑了,你看看谁给你养老送终哟。”   说完话,她娉娉袅袅离去,徒留筱如花对着满院子寂寥。   *   昏昏迷迷,忽然有一扇亮打破黑夜永寂,刺的水眉双目微疼,麻痹的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疼…   后脑现在还是嗡嗡嗡的响。   “您看这个怎么样?”这似是青年人声音。   “大过年的咱们不做这缺德生意,两位请回吧,人在做天在看呢,这姑娘怎么来的,您们两个心知肚明,做这下贱事,当心以后女儿到这里,儿子没X眼儿。”   “你!”   “你们龟老爷还有什么缺德事没做过吗,现在装这个样子,再怎么装头巾还是绿的。”   “规矩是规矩,正月无买卖。”   这是……   水眉努力睁开眼,双眼似黏住一般耷拉着,朦胧的只感觉眼前三团光影,仿佛三个人在争论着什么。   “一百两就卖了,您收下好不?求您了,真的没有麻烦!不欺负您是新来的!您看看这样貌,那点不够资格做花魁?”   花魁?   水眉只感觉一阵冷汗如雨,黏透了衣裳,她吃力的睁开眼,看向外面,一下子愣住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颧骨高如鹳鹤,绿豆眼而瘦长脸,有几分贼眉鼠眼的精光意思。他看见水眉自榻上起身,抬手低头间,说不出的风情袅娜,微微一愣。   “收下吧!一百两就好。”那边的人还在催。   “这…五十吧…”   水眉这才意识到,有人要把她卖到青楼!她赶忙起来要跑,被那龟奴一把按住,啐道:“小娘养的东西,卖进来了还跑?”   说着左右开弓就打了水眉个猝不及防。   那两个巴掌极重,水眉眼冒金星起来。这是青楼规矩,杀杀她们的威风,头一回就训服帖了,保准她们不敢不听话。   “你们看着她,我去请姑奶奶过来。”那龟奴冷笑一声,掐住水眉脖子道:   “老实点,到了这里就别想出去!”说完,放手离开。水眉喘着气怒目看向那两个人,那两人正要走,忽然被水眉喊住:   “站住!”   水眉挣扎起身:“我和你们有什么冤仇?把我卖到这里来?你们还有良心吗?”   “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别挣扎了。你就安心吧,躺床上就能把钱赚了,这生意你找都找不到!”   水眉气的浑身颤抖,能想出来这样下作手法的,把她卖到青楼来的,应该多是女子,她得罪了谁?   她赶紧试探着开口:   “可是南门卢员外家夫人卖我来此的”   两人嗤笑一声,不欲理她只是牢牢把着门。   “可是西街口王大人指使你们卖我的?”   两个人浑然不为所动。   “那…可是崇王府的郡主卖我来的?”   那两人面色微僵,带着薄怒看向她:“闭嘴!混账东西,再怎么问你也插翅难飞,你就活该在这里,还连累我们哥们遭罪!”   水眉气的抖如筛糠。   合着卖她来还嫌她晦气?   这时候,门忽然一声开了,香风衣鬓,从门槛上跨进来个美娇娘,穿着蓝色罩红纱的新袄裙。   “姑奶奶,这就是新进的货,我看实在太可惜了。不如咱们破了规矩,今天买下来如何?”   “狗贼子!”水眉破口大骂。   “臭娘们还嘴犟!“那龟奴勃然大怒,上来就是要抽水眉,水眉一躲。   那老鸨瞥见水眉的脸,娇笑一声,猛的挡住龟奴拳头,一脚踹他心窝处: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动手?”   龟奴跪在地上,整个人还是发蒙,只看见那老鸨走到水眉面前,水眉也愣住了。   “干娘?”   那老鸨眼睛一亮,一把搂住了水眉亲香起来:“干娘的宝贝女儿,想死你了。来给我看看瘦了没,刚从你师傅那里回来,哎呀,你师傅那个混球啊…”   那两个侍卫目瞪口呆,龟奴也不知所措起来。   不是说,卖进青楼狠狠的折磨水眉吗?   怎么现在…认亲起来了? 第37章 心肝(一更) 师傅徒儿其乐融融……   “小心肝, 好久没见,今儿可落我手里了,哎呀, 瘦了许多摸着都见骨头了, 什么孽哦,还是干妈疼你哦。”   她把水眉抱在怀里, 揉捏着她肚子和胳膊, 仿佛得了玩具一般爱不释手。   水眉蜷缩起身子, 小脸通红强忍笑意:“别捏!痒痒肉!”   “哪儿?”她故作不知, 继续蹂·躏着水眉。水眉终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在她怀里笑的花枝乱颤,拿小鞋去踢她, 都被老鸨晴娘笑着受下了。   那两个侍卫和龟奴, 看着水眉和晴娘稔熟模样, 都呆愣在了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   他原指望把水眉送到青楼受苦, 看着她遭人鞭挞被人凌虐, 谁知道变成这个情况?   老鸨和这个姑娘认识?   龟奴吞口口水, 悄悄退步就想走, 被单腿盘坐的晴娘一声唤住, 她不紧不慢的捏着水眉的手:   “买年货时, 看你可怜收留你做下人,来这儿也有三天了吧,规矩倒学了不少呢?”   龟奴扑通一声跪下:“是奴的错!千不该万不该破了规矩,都是…都是刚刚哪两个官差逼迫奴的,奴才不得已收下的啊!”   “那你打人,也是不得已了?”晴娘怒目圆睁,抽出腰间缠的鞭子, 唰的一声照着龟奴的头就一鞭劈下去。   他自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不偏不倚的一道红痕浮现,凸出地方还隐隐渗出血来。   晴娘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问水眉:“他刚刚打了你几鞭子?”   水眉笑:“没几鞭儿,算了干娘。”   晴娘对着那龟奴啐一声,又是一脚踹他心窝子骂道:“瞎白眼的狗东西,姑奶奶把你捡回来是伺候人的,不是叫你得罪人的,今儿把我心肝宝贝得罪了,明儿就收拾铺盖走人!滚!”   那龟奴一抬头,阴恻恻的眼神叫水眉吓了一跳,然后迅速低头。   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晴娘看来救了个什么玩意,八成是个白眼狼。   “那个…我们不卖了…”两个侍卫颤巍巍开口,被晴娘一个眼刀甩过去:   “ 卖你娘的心肝!今儿多巧落我这里,你们若把她卖到别的地方,我弄不死你们!真当我晴娘没威风了?滚!还不快滚!”   那皮鞭虎虎生风,朝两个人身上甩,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知道情况不妙,只能狼狈的跑了。   他们两个一走,水眉一把缠上她胳膊,娇笑道:“干妈,我饿了。”   晴娘一听,赶紧对那龟奴吼道:“狗娘养的!还不给端饭来!把我房间吃剩那半只烧鸡,并给海珠准备的养生粥热过来,快去!”   龟奴捏着拳头,默默离开了。   待他走了很久,水眉低声开口:   “他是谁呀,这样拽?看着怪讨人厌的。”   “天桥底下卖字画的流浪汉罢了,据说还是什么读书人,家里犯了罪不能科举,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东西,老娘好心好意捡他回来做下人,捶背揉脚一样不好,捡了个废物!”   “这种人您也敢捡?当心惹的一身麻烦?”   “一个穷酸,老娘养他是他服气,能有什么麻烦?”晴娘无所谓的拍拍她脸蛋:   “还没和我说呢,你怎么离了你师傅?忘恩负义的小贱蹄子!跟着人跑被骗了吧,现在的贵人啊,甭指望他们真心爱你,都是贪你年轻漂亮,你看看你才去两天,不就被甩出来了?所幸到了我手里,要是到暗窑里,你就哭死也没人来!所以看开了就好,就当你嫖了回他们,日后拿来当笑料,可劲留着和姐妹取笑一番。”   “我没有…”水眉哭笑不得。   “你师傅白发都多了多少,这几天给她梳头,一日白似一日,你一个人走了事小,你师傅怎么办?”   水眉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确是不应该抛下师傅的,师傅虽然严格,却是最疼她的,从小教别人都是留三分本领,教唱不教戏,到她这里,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教给她,她满心眼希望水眉能继承她衣钵…   可是哪里有两全之法呢?   水眉叹口气:“我师傅在哪里?”   “隔壁院子,昨天把她折腾的够呛,最近一个狗男人天天缠着她,烦的她整天都不敢开门。”晴娘打个哈欠,松松垮垮的衣领里露出一抹浑圆,水眉红了脸。   她早知道师傅筱如花和晴娘关系不凡了,倒也不是磨镜,就是同吃同住同榻有如夫妻,但是到底没有夫妻之实,顶多就是互相揩油插科打诨的姐妹罢了。   大概,是两个人都太寂寞了吧。   不过只要师傅高兴就好,深冬腊月的节气里,有个人陪着她醒来总是好的。   “行了带你去找你师傅,省得待久了她嫌骚气,快跟上,你要想留这儿我也不反对。”   水眉亦步亦趋跟上她,走到门口时候,晴娘忽然把她按回去,给她洗把脸梳个头,梳的是小巧可爱的丫鬟,又使劲揉水眉眼眶,把她揉的差点哭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疼爱啊,衣裳别换,就这样皱巴巴的,进去了只管哭,什么别说!不然你师傅气头上打死你都是轻的,知道吗?”   “知道。”   等龟奴回来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   晴娘怕惹麻烦,带着水眉自后院走了,离开了院子到了筱如花家,小巷里积雪未消,破裂瓦片上时不时滴下水来自衣领滑进去,透心凉。   隔着老远晴娘看见了什么,忽的一把按住水眉到后面。   水眉隐隐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立在门口,身影有些熟悉,从背影看猿背蜂腰,宽肩长腿,是个威武不俗的大丈夫,只是身上衣品实在难堪。   穿着嫩绿的衣裳,衣边还绣着一趟粉花彩蝶,鬓边甚至插了朵绢花,迎风摇摆好不可怜。除了身材可看,整个人就是个土财主家浪荡公子模样。   这个,大概就是一直馋着她师傅那个混蛋了吧。   水眉嗤笑,怪不得师傅看不上,就这品味,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他若是披甲佩刀而来,衣裳磊落,说不定师傅还能见他一面。   那人似耳根灵敏,听见这边声音望过来:“晴娘?”   “啊是…是我…鹰将军啊,”晴娘咳嗽一声,低声叮嘱水眉:“你从后面爬进去找你师傅啊!”   水眉答应一声,先跑了进去,晴娘看着她跑到后面爬上说完晴墙头才放心,款款走出,望着那人一笑:   “将军今日倒是总算是打扮的像样了,我姐妹的心我最清楚,她就喜欢这种调调,才子书生柳绿花红的打扮,保管她一眼就爱!”   那人微黑的脸上露出羞赧笑容:“那今日还要劳烦您,替她报信啦?”   “您只管敲门。”   那人傻傻的去敲门了,晴娘也扯着嗓子一喊:“小花儿出来开门!”   筱如花提溜着菜刀,冷着脸开门来,看见来人面色一寒,厌恶和嫌弃写满脸上,她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人活一张脸皮,您脸皮是城墙码的吗?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你有几站滚几站。还要我说几遍!”   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了门。   来人愣愣的站在那里,怀中粉色花笺还没来得及掏出,就被吹落地上。   “将军,无事无事,我姐妹我知根知底呢,她最厌烦别人吵她休息了。您想想,大过年的她要操持那么大一个戏班,昨天又刚刚通宵,能不累吗?您大清早来,她才睡下,能给你好脸色吗?”   “你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我先去吃碗面再来叨扰,抱歉抱歉。”那人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一脚踢开路边小石子,和晴娘道别走了。   晴娘莞尔一笑,待他走后很久,才敲门重新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筱如花慈爱的看着水眉,背后藏着一根酸枣棍。   晴娘心里咯噔一下,想做个好人,却无人理会她,看来筱如花今儿是铁了心要教训那小丫头片子了。   “乖孩子,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都怎么过过来的?过来,让师傅看看你有没有瘦,让师傅抱抱。”筱如花挤出一滴眼泪,渐渐哭的大声起来,直哭的肝肠寸断,颤巍巍向水眉伸手。   水眉有一瞬间的犹豫,小时候师傅这样身后,目的都是扯过来打她的。   但是…   筱如花头一次哭的这样伤心,水眉心里一酸,乖巧的走了过去。   筱如花一把把水眉拥如怀中,卡了一嗓子,泪水停的比六月雨停还快。   啪!   酸枣棍已经挨上了水眉的屁股。   水眉痛叫一声,哇的哭出来了。   “打不死你个程咬金!小蹄子赶着给人当小的,被人赶出来了吧!有你这样轻贱自己的吗!躲!你还敢躲!打的你长记性!”   水眉一边躲一边哭:   “不是啊…师傅您听我说啊!” 第38章 变天(二更) 关小黑屋了解一下……   晴娘翘着腿坐在躺椅上, 一晃一晃煞是惬意,随意从瓜果盘里抓一把瓜子,就这样磕起来, 顺便看着院子里面的戏。   “打不死你个小蹄子, 你给从树上我下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混的破衣烂衫不说, 还叫人卖去青楼当嫩尖尖, 出息啊你, 牛皮啊你!当初不是鬼迷心窍, 牛气哄哄的拍胸脯保证, 再不回来吗?下来!再不下来老娘一斧头把树砍倒摔不死你个白养的。”   那香樟树枝繁叶茂,积雪堆霜, 水眉蹲在大丫杈处, 揉着屁股欲哭无泪, 雪块打在她头上, 她瑟瑟发抖。   “你能啊, 有本事丢下师傅跑, 有本事去青楼闹, 有本事你下来啊!你看看今天我打不打死你?”   “我…师傅您听我说!”   水眉一到她面前就怂, 啜懦道:“我不是贪图富贵丢下您的!我是…我是去救人了, 小时候您还记得隔壁家的那个吗?”   “啥?”   “隔壁家那个哥哥,对我很好那个,我遇见他了,您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他现在危险,我是去救他路上被人截胡卖了的,师傅!”   “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死!下来,给我说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下来, 您不答应帮我帮忙救他,我就不下来。”   水眉把脖子一伸,难得硬气的说了一句。   看见筱如花倏然黑沉下去的脸,她吓的猛把脖子缩了回去。   怂死了都。   “那你说什么事?”筱如花咬牙。   “师傅能帮我去和一个人通风报信吗?”   “谁!”   “鹰枕戈鹰将军。”   “哐当!”   整个庭院一片安静,除了那人仰凳翻的声音格外明显,水眉看向那声音来源处,晴娘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她莫名其妙,看向筱如花。   筱如花脸上怒气,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她平静的诡异,就好像屠夫面对临死的猪的样子。   水眉心虚的摸摸鼻子,莫非她们认识。   “我知道了,你下来罢。”筱如花丢了棍子,以示自己不打她了,然后抬眼看她。   水眉有些受宠若惊,她慢慢的爬下去,终于攀着树枝一跳,背对着筱如花下去了,还没回头,屁股一阵巨痛。   “啊啊!”   筱如花冷漠的按住水眉的腰,重新拾起的酸枣棍一下不停,专挑水眉软肉打,打人有技巧,做师傅的多打屁股,肉厚不疼不久,还不影响外观。   水眉哭哭啼啼:“师傅别打了!”   “跪着!”筱如花表情严肃的可怕,她死死的盯着水眉看:“今儿你不把话交代完,你别想起来!老老实实说,你这些天反常到底因为什么!”   水眉只得跪下,老老实实说了:   “师傅,徒儿是为了儿时玩伴小凤凰。他和我从小长大,被父母遗弃,现在又被推水里差点淹死,而今他好不容易出头,回到家中又被家人所害,我去王府就是为了能看他一眼,现在他生命垂危朝不保夕,我岂能做事不顾?唯有鹰将军能救他了师傅!”   “他现在当兵了?”   “嗯!”水眉拼命点头,她不敢说那人是镇西王,怕说了她师傅能打死她了。   “那又与你什么相干?”   筱如花的棍子又要落下去,水眉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还没打呢,你哭这么大声什么?这段时间皮挨打挨少了是吧?”筱如花忽的一愣,就看见水眉跪在她面前,扯着她衣袖哭的梨花带雨。   “我哭,不是哭我疼师傅,我一点都不觉得疼了,您以前打我,我要疼三天,现在打我疼一会就没了。我知道是您…打不动我了。”   水眉一把抱住筱如花的腰:   “我只是哭,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白。小时候天天恨你打我打的疼,却不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们的饭碗,为了我们以后不受穷。现在连您,也渐渐也打不动我了……”   水眉最后哭的倒有几分真情实感,但最初是学古人,想蒙混过关。   她知道筱如花最是刀子嘴豆腐心。   筱如花表情变了又变,终于是放下了棍子,水眉心里一喜,嘴角浮现笑意。   就是那一点点笑意,坏事了。   筱如花又提溜起棍子来,冷冷看着水眉:“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不疼了吗?”   “啊…为什么?”   “因为…”筱如花照着水眉屁股又是一下:   “因为你皮厚了!”   “啊!”   晴娘默默看着人间惨剧持续了一上午,嗑完了一盘瓜子,喝了一杯茶续了三次水。   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后,筱如花拎着水眉衣领进了房间。   “今儿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面!不许出门半步!你自己都管不好你自己,还有什么本事管别人?”筱如花麻利的上锁关门。   水眉急了,扒拉着窗户:“师傅!您答应我的!答应我救他的!”   “我还答应不打你呢!”筱如花啪的关了窗户,气呼呼走了。   水眉一个人无助的在屋子里面,抱膝痛哭起来。   “棒打鸳鸯,你好狠心啊。”晴娘和筱如花走远了,她回头美目顾盼,笑道。   “她年轻不懂事,我今日不打的她切身的疼,日后被杀头了,那时节的疼胜今日多少倍。”   筱如花已然冷静下来,翻下适才挽起的衣袖。   “杀头?”晴娘有些惊讶,随机又莞尔一笑:“是了,你在关外那些年,见多识广,总是比别人敏锐些,你又看出来什么?和我说说呗?”   “说了你也不懂。”   晴娘锤她,啐一口娇笑道:“你瞧瞧,她又瞧不起人了。”   筱如花叹口气,不愿多说。   她心里头明镜一般,那小蹄子的心上人居然是鹰枕戈的亲信,那铁定无好事,鹰枕戈出身土匪,后被收为镇西王附庸,镇西王下台又被派去梁州。   梁州刺史,可不是什么善茬。   早在前年冬,苏胥曾经到玉成班听过戏,当时唱的是《宇宙锋》,苏胥曾经看着台上的皇帝,对亲信笑道:   “这胡二世的衣裳,样式欠佳,帝王制服需求肃穆,如何以斑斓饰之?”   “那大人觉得如何?”   苏胥那日喝的有些高,君子之风荡然无存,他滔滔不绝,把从古到今的帝王服制都顺了一遍,几乎是戏听完才说罢,然后昏醉了过去。   筱如花的感觉十分灵敏,从那时候起,她就感觉苏胥非常不对劲。一个小小刺史,却对帝王制服情有独钟,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年苏胥治理地方的风评越发的好,举国上下齐赞贤德,可笑的是他屡次以狼庭入侵军备不足为理由,向朝廷哭诉,皇上仁慈,屡屡调粮遣兵,支援梁州,每次都捷报频传。   镇西王浴血多年,才赶出的狼庭寇贼,你们一下子就打败了?其中蹊跷更是可疑。   筱如花是觉得,苏胥此人,极度危险。连带着鹰枕戈,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水眉那个心上人既然是鹰的人,也就是和苏胥一个阵营的,如果苏胥一时糊涂真的做下了天大的诛九族的事,水眉岂能幸免?   不管怎么样,早早断了方为好。   “想啥啊,变脸呢你?路都不看就往我身上赖想揩油?给钱!”晴娘敲她手。   “我在想…”筱如花有些纠结,她看着晴娘半晌,叹口气道:“你去帮我把鹰枕戈叫来一趟可好?”   “你说什么?”晴娘一脸震惊。   “还不是为了那个倒霉催的蹄子?你去和鹰枕戈说,一个叫什么凤凰还是草鸡的,在落梅苑,救他出来去。还有别再找眉儿,找来一次腿打断一次!”筱如花翻个白眼。   “就知道你心软。”晴娘揉揉她心口,调笑一番,就走了。   筱如花送她离去,终于是放心不下水眉,踱步到房间门口,房间一片寂静无声。   她用指头戳破一个窗户眼,向里一看,愣住了。   水眉哭花了眼,正像小猫一样缩在床上,胸脯一起一伏的,睡的香甜不已。   *   鹰枕戈出了街巷,还没换衣裳,肩膀就被人一拍。   “鹰将军啊。”   他僵硬的回身,是晴娘。   “鹰将军,姐姐叫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她都说什么了?”鹰枕戈眼里忽的迸发出光彩,虎目眈眈,凝望着她。   “她叫你去落梅苑,救一个叫小凤凰的,好像还是你军中人。这些天别去打扰她了,她累的很。”晴娘语气平淡。   “好!”虽然不知道小凤凰是谁,但是鹰枕戈还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还有,她嘱咐你,叫那个小凤凰,离她宝贝徒弟水眉远些,再敢和他牵牵扯扯,打不断腿!”   “好嘞,对了,这水眉是她干女儿吗?”鹰枕戈笑起来。   “是。”   “放心!她干女儿就是我亲女儿!谁敢再去骚扰她!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那叫什么小凤凰的是吧,名字起的还怪讲究,让老子打一顿,保管变成草鸡了!”   鹰枕戈转身而去,颇有几分夸傲口气。   晴娘冷笑一声,自袖中袋子里掏出颗槟榔嚼起来,把那朝鹰枕戈离去的方向一啐,也摆着杨柳腰离去了。   鹰枕戈走到路上,不由得健步如飞起来,他能早救出来那劳什子的什么小草鸡儿,就能早点去找如花去复命了。   就能早点见着她了。   此时正值傍晚,家家户户热闹非凡。   新贴的春联窗花正红艳,已结了薄薄一层霜,裹着棉衣袄裤的孩童们忙去贴着窗户舔,忙着蒸馒头烧菜的大人一眼瞥见,一个板栗敲过去,然后擦擦手继续做。路人孩童人来人往的放鞭炮,每人胸前都挂着个香包。   香包,都是家人做的。   鹰枕戈有些感慨的看看自己空空荡荡的胸前,自嘲一声。继续往前赶路。   耳边似有人喊他,他匆匆回头什么也没看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穿梭在人群里,不小心撞到摊子就低头说声抱歉,别人还没反应来,他身影如鬼魅就消失了。   “鹰将军!”   两个亲兵打扮的人从巷子里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声音绝望:“鹰将军!”   “让开!你们让开!”两个人穿梭在街道里,笨重的铠甲拖住了他们,越发迟缓起来。   “大过年的…干什么啊…”   两个士兵焦急过度未免动作蛮横,推到了蔬菜摊,怂倒了杂耍的,惹得众人侧目。他们两说又不能说,干着急:“让开让开!”   两个人急的冒汗,忽然只听见空中鹰唳阵阵,声音枭桀,令人毛骨悚然。   “大过年的扰民,你们把人家摊位撞了还不赔吗?这可是大爷赖以生存的摊位,就等着卖两个铜板买碗黄酒过年呢!”   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围上来指责,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个人急的都要冒汗了:“我们有急事!让开!”   “急事?巧他爹打巧他娘,巧都不急呢,你们急什么?急着逛窑子?把人家老大爷撞倒,摊子撞翻,人家不急吗?你们想想,大过年单着衣推着摊子出来卖东西的,都是些三餐不继,差一顿就能饿死冻死的人。他能不比你们急吗?”   那两个人被怼的话都说不出口,虽然是在理,但是他们现在实在是要事在身。   想着他们两个对个眼神,拔腿就跑。   “拦住他们!”   一个义愤填膺的壮汉一把扯住他衣领,手还没挨到他们,忽然被溅了一脸,睁不开眼。   温热,腥甜…   这是?   “杀人了!”   那两个官差无力的落地,惨叫声此起彼伏,街上人本不多,大多聚集在此处。   空中鹰唳愈厉。   万里暮色尽落穹地,万家灯火燃的旺盛,紫禁城上有枭鹰盘旋起来,风声戾叫声凄。整个上空的云层都不安了起来,乌云乌压压的袭来,泼墨饱满的云朵堆积着翻滚着,笼罩着紫禁城。 第39章 惊变(一更) 一刀断送君王性命……   紫禁城   皇上正在养心殿中批阅奏折, 有些心不在焉的打着哈欠,灵姑站立一旁,替他细细磨墨。   “到时辰了没有?那边侍卫们怎么还不走开?”皇上搁笔。   灵姑轻轻一笑, 不无怅惋道:   “皇上快些批阅奏折吧。谁承想, 见亲儿一面都要这样小心,倒不如挖条黄泉父子相见呢。”   “你还敢取笑朕…”顺帝笑的苦涩。   顺帝也是不容易, 他不是嫡出太子, 只是先前太子走了, 才轮到他, 所以太后对他极为冷淡, 把持朝纲多年。他一无亲信二无重臣,举步维艰。   甚至, 连亲生子都不能见。   他恨啊, 忍辱负重多年, 好不容易熬到太后放权, 他才能把鸣鸑接出来, 结果前几日就为了他入宫一事, 又被太后召回去一顿臭骂, 还被文武百官上密奏批判了一大通。   他朝思暮想都想念着亲儿, 看见鸣鸑相貌无双文武双全, 他又是自豪又是心疼,奈何他现在没有实权,如今想见娇儿,只能嘱咐苏胥,约定他今日晚间,偷偷带荣凤卿进来。   他当年情伤过度,自觉命不长。这辈子只有他一个儿子, 他有好多话要嘱咐鸣鸑。   今日特意调走了所有身边的侍卫耳目,就怕再被人发现。   明明他才是天子,却处处受制于人。   明明鸣鸑才是太子,却不能认祖归宗,甚至不能看着他长大。   顺帝气涌上心头,只觉得昏沉愈重起来,宫殿外静寂生根,连鸟鹊都无半点,灵姑在一旁不觉打了个哈欠,意识到后赶紧谢罪。   “鸣鸑怎么还不来?”   灵姑笑盈盈掩唇道:“奴婢去看看?”   说着,灵姑放好了墨锭,辞了顺帝就走出了门,宫宇寂寥,唯有六角宫灯垂穗随风飘摇。冷风一吹,她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奇怪,怎么这生安静?   一股淡淡的铁腥味传来…灵姑许久未闻此味,不知是何时。忽然听见顺帝一声惨叫。   “皇上!”她下意识的回头,一下子撞上个青年的胸膛,那青年一手薅住她头发,一手掐住脖子往墙上就是一撞。   “灵筠!”   顺帝发出惊诧凄惨的吼叫,他眼睁睁的看着雪粉的墙面上,一个偌大的血坑出现,溅红无数,灵姑的身子无力滑落。   她双眸圆睁,嘴唇张开,还保持着那个没说完的“上”字的口型。   “狼涿!你做什么?”   顺帝未及反应,就被狼庭王身后的两个使臣按住双手放压在地上。狼庭王昔日憨厚的神情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了的残暴血腥。   他一手拉过顺帝桌上的奏折,轻描淡写的看一眼,哈哈大笑念出声音:   “嫡子鸣鸑,文治武功。可驾皇舆,堪承宗祀。谨告江山社稷,历代宗亲。今授鸣鸑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系四海之心。”   狼庭王嘲讽的看着顺帝,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两根手指捻着那墨色未干的圣旨,目光挑衅的看向顺帝:“南朝皇帝倒是个有心的,还念念不忘着儿子呢,敢把天下托付给一个妖祟?我看还不如给我。”   顺帝惊诧过头,才反应过来:“狼涿!这是我南朝地盘,岂容你欺君罔上!来人!”   外间空荡荡的,无人理会他。   顺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他才遣散了整个养心殿外面的侍卫,为了等荣凤卿。   谁泄露出去的?狼庭王要做什么?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先试探他:“狼涿,你要什么直说,我们坐下来谈。”   “我要荣凤卿死。”   狼庭王毫不犹豫的开口,露出森白的牙。   “不可能。”顺帝面色一沉:“你我两国签订盟约,你要多少金银财宝,珠玉瓷器都有的商量。”   “我只要他死。”   “你在南朝地盘…”   顺帝的话戛然而止,狼庭王的行为已经无异于逼宫宣战,已经撕破了脸。之前的盟约全是假意!   那他只不过带着十几个人进京,谁给的他们胆量,做这种事情?   南朝有内鬼,或者说,南朝有叛徒。   顺帝眸色深沉起来,牙齿都在打颤,他一字一字咬道:“谁?”   他脑子里面有了一个猜想,但是不敢去确定。   从今天看,苏胥最有嫌疑,今日的不设防只有他知道。   不可能是苏胥…苏胥忠心耿耿。   “还能是谁?当然是您的亲信,苏胥了。”   狼庭王把脚翘到桌子上,一脚踹飞了那册封太子的圣旨。一句话彻底压垮了顺帝。那圣旨飞到顺帝膝盖边,顺帝心疼的去捡,却又被人按住手脚。   “苏胥?”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   到底是帝王,顺帝很快调整心态,冷声道:“他这是要谋反?给你开什么条件?”   “替我杀荣凤卿,然后啊,割雍州冀州给我。”   顺帝身子剧烈一颤,难以置信的抬眸,眼里布满红丝。   疯了?   割冀州兖州!   狼庭常年游牧,当年荣凤卿就是占了他们水源烧了他们干粮,才把他们逼走,现在自己把冀州兖州送给狼庭,这是送肉进饿狼腹中!   荣凤卿出生入死多年,才从狼庭手里夺回梁州十四城,现在把两个州?就这样拱手送人?   顺帝思索时候,狼庭王对着那个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卫手起刀落。   可怜顺帝还没掌权几日,连亲儿面都没见到,一代帝王,命丧黄泉。   他死不瞑目,身子轰然倒塌,正跌在那圣旨上,血染圣旨,鸣鸑那两个字,大大的凸显出来,狼藉血迹一浸,愈发凄楚。   “王,这个女的好像还有气。”   侍卫一把拉起灵姑,灵姑眼皮微动,他正要补刀,瞥见灵姑清秀容颜,颇有些垂涎的舔舔嘴,狼庭王轻轻笑道:“玩两把就死了,不必再杀。”   灵姑眼皮猛的一跳,那侍卫嘿嘿一笑,拖着灵姑就要出去时候,苏胥匆匆赶来,看着倒地的顺帝愣住了,咬牙切齿道:   “狼涿!你又胡来!”   “反正你登基了他也活不了,早死早超生,我是为了我那短命的姐姐报仇。”   狼庭王傲然站起身来:“记得你的约定,把我那个便宜外甥杀了,人头带过来。”   “知道。”   苏胥面色难看,他本来不想这样粗暴,只想徐徐图之,但是狼庭逼着他现在只能速战速决,赶紧稳定势力登上王位。   忽然听见女子哀嚎,他心跳加速,冲出去,看见灵姑满头是血,被绑在柱子上,任人亵玩。整个人奄奄一息几乎要亡。   “慢着!”苏胥赶紧阻止他们,灵姑可是看守传国玉玺的人,太后前不久才把玉玺给皇上,现在只有她知道传国玉玺的地方。   那几个人停止了暴行,苏胥温声擦去她脸上血迹,附耳轻轻道:   “灵姑,传国玉玺在何处?我现在假意和狼庭虚与委蛇,他意图吞并南朝,夺走传国玉玺,你快些告诉我,传国玉玺在何处?”   灵姑双目已经失神,她抬眸看一眼苏胥,颤抖着口要说话。   苏胥一喜,凑耳去听。   灵姑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瞥见苏胥,想起来了什么,恨意在她眼里燃起,虽然只有星星之火,却足以燎原。   “灵姑,你怎么了?”苏胥责备的看一眼狼庭王,知道刚才肯定是狼庭王说漏嘴了,让灵姑知道真相。   这个狼庭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灵姑,你说出来罢,你说出来我马上换太医来,替你医治,你若不说,你知道狼庭那些人的手段的。”   苏胥懒得装那些君子风度了,直截了当的威胁。   灵姑眼神犹豫了许久。   得传国玉玺者,可掌南朝。   这是南朝五百年的传统,历代帝王,无不是得传国玉玺,而后登基为帝,昭告天下。   她不能把玉玺给这个奸贼!   “你说出来,无人怪你,反正你说不说,传国玉玺早晚都是要被找出来的。你不说,你家中还有幼弟小妹,还有高堂老娘,难道就不挂念她们吗?”   灵姑浑身一颤。   她的家人…   “没事的灵姑,说出来无人怪你,改朝换代乃是天命。南朝无德久矣,我不过奉天命为之。你不必内疚。但凡你说出来,我保你一辈子泼天富贵,你任然是宫中最尊贵的女官。莫说女官,妃子你也当的。现在乾坤已定,南朝已是我掌上物,你何必执迷不悟?误了一家老小呢?”   苏胥循循善诱。   灵姑面容有些松动,她微微抬眼,看向血泊中的顺帝。   顺帝死死的攥着那圣旨,死不瞑目的看着她。   她的泪一下子出来了,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声音:“我不知道!”   她几乎疯狂的吼着,生怕自己冷静一刹那,反悔了。   苏胥面色一冷,连问三声。   灵姑都只有一句:“不知道!”   苏胥冷着脸拂袖而去,狼庭王挑眉,示意那几个侍卫继续蹂·躏她,灵姑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养心殿响起,无人理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姑浑身是血,倒在了地上。   “死了。”   侍卫撇撇嘴放了她,穿上裤子嬉笑道:“王,那个苏大人不是答应,宫中美人随便给我们挑吗?咱们去看看那皇帝老儿的后宫去呗。”   狼庭王哼一声,他本来也是要去找姐姐遗物,点了点头。   几个人远去了,灵姑的眼皮子在血泊里微微一眨。   她手指颤抖着,掐住拇指,紧咬舌根,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近乎麻痹的头脑,疼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好疼……   她不能死……   她还要把传国玉玺,活着交给南朝的小主人。   鸣鸑。 第40章 将死(二更) 躺在床上被泼一脸……   大年初二   宫中传出消息, 顺帝被绑架,太后被虐杀。狼庭把控了顺帝企图挟天子以令群臣。他要修改盟约,说什么都不放顺帝。   朝中瞬间无主, 太后亲政多年, 防止权力集中,分散兵力, 京畿不准驻兵。担心着顺帝安危御林军不敢靠近, 狼庭扬言要派一个群臣之首亲自去谈判, 不然就杀顺帝。   群龙无首, 狼庭残暴, 谁敢以身犯险?文官紧闭门,武将不出户。   这时候, 苏胥自请入皇宫。衣冠禽兽, 玉带蟒袍, 孤身前去谈判, 朝廷上下一致推他为群臣首, 京城传遍他的美名。   苏胥出去, 抱着浑身是血的顺帝的头颅出来了。狼庭王, 已然不知何时走了。   顺帝惨死, 天下震惊。   苏胥悲痛欲绝, 拿出顺帝两道圣旨,上面血书笔迹未干。   其一,今内忧未定,外患频繁,狼庭觊觎万民难安,今有梁州苏胥,智虑淳厚忠义过人, 今以天下托付之。准其辅佐帝王,万代千秋。   其二,封荣凤卿为太子,挑选吉日良辰,登基为帝。   圣旨一出,天下哗然。   顺帝尸骨未寒,民怨却已经冲破云霄了,太后舆论控制的太过成功,人们已经忘记了荣凤卿做过的所有事情,想起来荣凤卿,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字。   妖祟。   让一个妖祟登基为帝,开玩笑吗?   这是把南朝百姓往火坑里面推啊!   第二天,无数百姓聚集起来,联名上书,在有心之人的带领下,一边诋毁荣凤卿,一边夸赞苏胥如何的爱民贤德,渐渐百姓口风直接变成了:   不得苏公为天下主,毋宁死!   朝廷上下也在议论纷纷,不满苏胥的人不少,但是奈何苏胥把握着梁州二十万兵力,几乎占了南朝半壁兵鍪,三省六部都有他的亲信,第一时间聚集在他家中,苏胥的确实权在握。   在百姓一片呼声中,大年初三,苏胥在群臣跪拜下,自封为了摄政王。   同日,封顾廷为左相,苏裴之为右相,同掌朝纲。他次子率领着梁州十万兵马,亲临京城外,保护他周全。   本来有异议的人,也只能纷纷住嘴。   一朝天子一朝臣,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其中猫腻?那十万兵马谁调就调的?分明是早就安排好了。但是看清楚局势后,大家都聪明的选择了沉默,只在庆贺身中磕头跪拜。   反正都是一个跪,跪谁都是跪。   善于营络巴结的,上奏请苏胥早上册封,甚至于礼部已经准备好了全套仪式规章,苏胥却迟迟没有答应。   他对外宣传,顺帝尸骨未寒,岂敢欺君称王。   礼部也无可奈何,毕竟什么都准备好了,放着就是。   毕竟现在万事俱备,就册封时苏胥拿出托付的传国玉玺了,就完事了。   *   大年初三   落梅苑   鹰枕戈红着脸守在荣凤卿身边,他满脸胡渣,身上那滑稽的衣裳还没换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馊味,他死死的盯着荣凤卿。   荣凤卿自从那日醒来,替水眉打了顾廷后,就又陷入了昏睡,几乎奄奄一息。   整个院子外围满了士兵,是顾廷派人来的,他不知何意,只能一步不离的守着荣凤卿,生怕那个混蛋又来做什么。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荣凤卿生死未料,他忧心如焚。   他红着眼,把乱糟糟的头靠在荣凤卿手边,姿态虔诚而依恋,他泪流满面的看着荣凤卿苍白无血色的侧脸。   统帅!您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枕戈……”   他昏昏沉沉间,忽然听见外人一声传唤,他猛的睁眼,从军的警惕让他一瞬间拔出刀来对上来人。   “大胆!敢对摄政王无礼!”   旁边的陈双泉瞪大眼睛骂道,他面色倨傲,紧跟着苏胥之后,衣服上已经换了文金孔雀图案,显然已经升了品级,成了苏胥心腹。   鹰枕戈收刀,有些疑惑的看向苏胥,苏胥一身明黄色九蟒蟒袍,刺着他的眼。   苏胥?摄政王?   搞笑吧!他不过两日没出门,怎么可能?   他是不是在做梦?   他下意识掐了掐自己大腿根,疼还在,不是做梦。   “苏大人…”他开口,旁边的人好像提醒他:   “苏大人已经顺承天命民意,成了摄政王了,鹰将军该注意下称谓了。”   鹰枕戈整个蒙住了。   摄政王?   他注意到来人,均是鬓边白孝花,好似晴天霹雳砸头顶,顺帝驾崩了?顺帝无有子嗣,宗亲中也没有男孩,那么现在是苏胥执政吗?   鹰枕戈愣住了,旁边人赶紧附耳道:还不快跪下行礼。”   鹰枕戈麻木的行礼,往常苏胥都会伸手轻轻扶起他,笑道:“将军不必多礼。”   可今日,他没有。   苏胥笑的依旧温和,语气丝毫没有淡漠,反而带着热络意思:   “鹰将军近来多辛苦,神劳心损至厮,本王观之不忍啊。快下去歇息吧,自有人与你照料荣王爷,怎么,荣王爷还没醒吗?”   荣凤卿安静的躺在床榻上,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脯,几乎看不出是死是活。   “是。”鹰枕戈看见苏胥走进荣凤卿,心一拎,连忙跑两步拦住苏胥,不叫他靠近。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好怕苏胥靠近荣凤卿。   苏胥微愣,继而一笑道:“我看鹰将军是魔怔了,连本王的话都听不懂了,我还是苏胥,是你的上属,枕戈,你怎么如此生分?”   鹰枕戈咬着唇,不语。一只手牢牢把着荣凤卿的手腕,生怕他被风吹走一般。   “王爷要静养…”他低着头,想着办法哄走苏胥。   苏胥回眸一个眼神,随他而来的人纷纷退了出去,一时间佩环叮当,衣裳厮磨,步履杂错,唯有一个老者留下了,那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布衣而已 。   “宋大夫。”   鹰枕戈心里咯噔一下,是名医宋斯年。   宋斯年抚须一笑,对着苏胥一拱手然后微上前,见过鹰枕戈,就坐到床榻边,轻声道:“老夫奉摄政王之命前来,替王爷看看病,无有他意,将军安心。”   宋斯年医德高尚,医术高超是闻名四海的,鹰枕戈这才放手,让大夫来看荣凤卿。   宋斯年为他把脉后,又探他鼻息舌苔。面色复杂,回头和苏胥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鹰枕戈心里咯噔一下。   “旧伤未愈,又添新毒,生病之人万万不可动气。”   宋斯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抱歉和遗憾:“鹰将军快去歇息吧,老夫给王爷开几副药调理些许…也许能续些时日吧。”   “王爷怎么了?大夫你不要含糊不清!”鹰枕戈一把攥住宋斯年袖子,无助的仿佛一个丢失了父母的孩子。   “老夫…”   “宋大人,”苏胥微微一笑,示意宋斯年直言。   “我直说了吧,王爷经脉受损,病入膏肓,最多还有一个月了,等他醒了,他想吃什么做什么,由他去吧。”   苏胥眼里闪过一丝光,语气还是沉痛的:“此话当真?再无回天之力了吗?”   “千真万确。”宋斯年叹口气,收拾了银针,转身就要走。   苏胥嘴角微微上扬,可看见鹰枕戈时间又生生抑制住了,他嘴角往下压,逼出了一副悲痛神情。   “人间留不住,枕戈,好好照看王爷,节哀吧。”   鹰枕戈沉浸在噩耗里,浑然不觉苏胥语气变化,他只是呆呆的跪在荣凤卿面前,仿佛死人。   苏胥又说了几句,他仿佛聋子。   摄政王面色实在难看了,拂袖而去,有人推着个四轮车缓缓而来,顾廷一身黑衣,坐在车上容颜憔悴,原本冷峻的面容看着也有些脆弱起来。   他看见苏胥,挣扎要起来,被苏胥拦下。   “不用动手了,人已经快没了,给他个痛快倒是便宜了他。”苏胥垂下眼帘,掩饰住笑意。   顾廷微微一愣:“此话当真?”   苏胥扫他一眼,他才自毁失言。   苏胥现在是摄政王,不是当年那个邻家伯伯了。   “回去养伤吧,这儿别来了,万一荣凤卿回光返照,活生生掐死你,可不好玩。”   苏胥看也不看他,径直离开。   *   天色暗了下去。   鹰枕戈握着荣凤卿的手,不肯吃也不肯喝,只要荣凤卿一天不醒,他就一天不吃。   丫鬟们也都不劝他,对他冷淡至极。   重封群臣,苏胥都没有喊鹰枕戈回去,其心可见一斑,鹰枕戈手握兵权,为臣时候同为顺帝王臣,互相扶持,现在苏胥成了半个君主,这意思就变了。第一次见朝臣,就不令他上朝,苏胥的防备之心人尽皆知了。   鹰枕戈浑然不觉苏胥的排斥,他满心眼都是统帅的安慰。   “统帅,您什么时候醒啊…”   他小心翼翼的啜懦着,忽然有人敲门,他没好气道:“滚!”   进来一位少年郎,玉面傅粉,朱唇鲜红,他亲自提着食盒而入,长袖春风好不风光。   “那顾家小子,来做什么?”   对顾家所有人,鹰枕戈都没好感。   顾寔收敛了喜色,咳嗽一声:“来送饭。”   他那表叔被荣凤卿打残了,照顾荣凤卿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滚!趁着老子拳头硬之前,自觉的滚!”鹰枕戈恨不得吃了他,都是顾家!要不是顾廷那个狗东西把王爷气的急火攻心怎么会到现在油枯灯尽!   “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的。本少爷好心好意送东西给你,爱吃吃不吃拉倒。”   顾寔冷眼看他,谁怕谁?   鹰枕戈一下子窜起来,那杀气毕露,顾寔后退一步,眯着眼道:“你不吃,难道王爷不用吗?王爷多年滴水未进,就算没病也饿死了,你就是这样照顾王爷的?”   鹰枕戈微愣,顾寔嗤笑一声,端出碗热粥走过去,那是熬的融融腾腾的白粥,颗颗饱满晶莹,散发着清香。   “你来喂粥。”顾寔端给他。   “我喂就我喂,”鹰枕戈大手一拿,用力过猛碗差点没翻,顾寔叫一声稳住碗,黑着脸道:“你会不会端碗!”   “老子会!”   他抢过碗,勺子一逛,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算了还是我来吧。”   “老子来!”   “得了,你别喂死王爷了。”   “老子说了老子来!谁知道你会不会下药!”   “你有病吗?”   “撒手,老子来!踹不死你啊!”   两个人争争吵吵的,鹰枕戈厌恶他至极,一手护着碗,一巴掌扫过去,顾寔一闪一脚踢过去,去抢他饭碗,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开打。   啪!   两个人争夺的碗忽然落了。   “啊!”两个人都去抢那碗,一人把住一边,奈何两个人都抢到一起,那碗不堪的跌落。   恰好不好,跌在荣凤卿脸上。   粥,流了出来。   还冒着热气儿…… 第41章 私奔(一更) 没人能捉住小画眉……   荣凤卿梦见水眉了。   她端着药汤坐在床头, 纤纤细手舀起一勺汤,低眉吹着热气,露出一段细嫩脖颈愈发脆弱。   她吹好了, 粉嫩的唇轻轻碰一下那药汤, 小小的玉勺里有淡淡涟漪,她回身害羞的笑, 声音又低又软, 仿佛掌心祈怜的奶猫儿:   “夫君, 妾身伺候您喝汤……”   荣凤卿眼睁睁的看着她靠近自己, 她把汤勺送到自己嘴边, 一不小心抖掉了,泼了他一脸。   他轻轻舔了舔嘴角。   甜的。   “王爷对不起…”她慌乱的去擦, 越擦越烫, 越擦越烫。   荣凤卿强自镇定, 想拉住她说不用责怪自己, 耳边噪音却越来越大, 好像有两个人在吵架。   “眉儿…”他呢喃着睁开眼来, 想把她纳入怀中。   一睁眼, 看见一个髯似钢针发似鸡窝的壮汉, 哭的梨花带雨, 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荣凤卿沉默了一下。   他感觉脸上不太对劲,轻轻一摸放到眼前一看,面色一黑。   一口气憋不上来,他闭上眼又倒了。   造的什么孽哦。   鹰枕戈大哭一声,扑在他身上:“统帅!您醒醒啊!”   *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醒来时候烛光寂寥,月色也懒得入门, 枕边没有人,只余点点清浅泪痕。   他情不自禁的摸上去。   “王爷…您终于醒了!”鹰枕戈一见他醒来,喜不自胜,紧紧攥住他的手,泪又是一滚,他赶紧把荣凤卿扶起来。   荣凤卿拦住他,刚想开口顿觉喉咙一阵刺痛,皱眉要过姜汤,润了几口喉,沙哑着声音道:   “夫人呢?”   鹰枕戈面色一变。   不会吧,王爷又傻了吧?他哪来的夫人?   “夫人啊…夫人有事情去了,嘱咐我喂您吃点东西,王爷,这还有一碗素汤。”   为了不刺激到荣凤卿,鹰枕戈选择配合他。刚刚粥泼了,汤还好无事。给荣凤卿补补身子。   荣凤卿全无心情的摆手:“我要去见她。”   “哎呀王爷!”   鹰枕戈没想到他一个劲往出走,拦腰抱住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死活不撒手。   王爷肯定是疯了啊。   连死,都不肯让他统帅死个清醒吗!   老天爷你好残忍啊!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到门外,子夜深院,有两盏宫灯穿夜色而过,侍女云鬓鸦鬟罗衣锦裳,推着顾廷登门而入。   他嘴角噙着薄笑,眼神里带着怜悯。看着荣凤卿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端坐在四轮车中,把手上雕刻梅花。   而荣凤卿,现在衣裳凌乱,胸口一片污渍,面色惨白发丝纠缠,整个人恍惚疯子一般。   终于是凤凰折尽了羽翼,坠落尘埃。   本来以为是个浴火凤凰,现在看他最后一丝火,也快暗淡了。   他看着他落魄,实在是神清气爽,微微一笑道:“王爷还认得我吗?”   荣凤卿涣散的眼神渐渐集中起来,冷光仿佛化作锋利凌厉的刃直刺他。   “别动怒别动怒!”鹰枕戈起身,拦住荣凤卿就往里走,回头骂道:   “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不然老子明天就拿刀上你家。”   顾廷面色一暗。   这句话,唤醒了他上辈子最灰暗的记忆,最难堪的结局。   顾廷看着自己双腿,刚才的神气荡然无存,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荣凤卿所赐!   他消瘦的双颊肉还未恢复,越发的刻薄:“看来还没有完全疯,那真是可惜了,我来告诉王爷一件好事罢了。”   “什么?”   “大夫说,王爷的病还有些时日,好生享用吧,这些天多吃些喝些,也少些遗憾。”   “妈的顾廷!”鹰枕戈怒骂出声音,紧张的要捂住荣凤卿耳朵,却一眼撞进荣凤卿深邃紫眸里。   他心里一慌。   完了,他这样愤怒,坐实了顾廷的话。王爷这样心思细腻,如何感觉不出来。   荣凤卿听说这个消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惨白的脸上无喜无悲,只淡然道:“让他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望王爷知晓,您的那个奴婢,顾某照单全收了。您放心,来年您的祭日,顾某定会携着爱妾眉儿,带着孩子,去您坟头上看看的。”   荣凤卿呼吸一滞,终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廷!老子不宰了你!”鹰枕戈再也忍不住了,拔刀就要砍,手腕却被一股坚定又孱弱的力量把住。   “枕戈,住手。”   他异常的平静,拦住了鹰枕戈。   “本王累了,逐客吧。”   *   顾廷一走,荣凤卿就睡倒在床上,鹰枕戈要往床上靠,笑嘻嘻道:“咱好久没一起躺着说话了,统帅。”   荣凤卿嘶一声:“压着头发了。”   鹰枕戈抱歉的挠头,还想上来时候,荣凤卿冰冷的手攥住他手腕:   “枕戈,我自知时日不多了,劳你替我,最后做两件事情。”   “什么事?”   “苏胥上位,势必铲除异己,我在青州的十万荣家子弟,素来以我为主,必然不肯服他,苏胥心狠,恐怕十万弟兄遭遇不测,你替我遣散散兵各自回乡,精兵拆分至各大将军旗下,勿使他们集中生事,招惹杀身之祸。”   “王爷,那是您的心血,他们都在等着您啊!”   鹰枕戈泪都要下来了:   “三年了,支持弟兄们守在青州的,他们三年没有回家,三年不肯调去他方,日夜在黄沙寒风里,风吹日晒几乎看不出人面来,咱们为了什么?为了那一个月几担粮食?为了那别人瞧不起的眼神?都是为了您啊!您走时候亲自说,会回来见他们!他们等您这句话三年了!您现在要抛弃他们了吗?”   “枕戈,你听我说。”荣凤卿看着跪在面前哭成泪人的男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漠上之约,这辈子等不到,二十年后我坐江山,再来与你们续约。”   鹰枕戈兀自哭泣不止,却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他必须要面临这些。   “还有一件事。”荣凤卿有些着急,一把按住他肩膀:   “现在林家的人应该已经到京城了,我记得没错就在江心洲上面,你替我送水眉,去码头找林家的船,托付给林浮金带回更九州。若让她折辱于顾廷之手,我死不瞑目!”   “您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个女人做什么?”鹰枕戈擦把眼泪恨道。   “我以统帅的身份说话,枕戈,嘱咐林浮金照顾水眉,林家世代清隽俊秀,芝兰玉树众多,叫他为水眉觅一品貌双全的佳偶,照看她终生。你快去找她,迟了只怕顾廷要下手了!快去!”   “王爷!”鹰枕戈泪又是一滚。   “快去,我死后四十九日魂魄未散,我要亲自看见她,拜花堂,入洞房,夫妻和乐琴瑟成双。这是我最后遗愿,你若是不满我愿,我死不放过你”   荣凤卿看见鹰枕戈还不肯走,颤巍巍的拔出他刀来,架在自己脖子上道:   “我不死,你不肯走是吗?”   “属下…马上就去!”鹰枕戈咬着牙,深深的看了荣凤卿一眼,擦把泪推门而去,步履踉跄着,迎着大雪走了。   *   筱如花家外的院子   筱如花看见把宅子围的水泄不通的官兵,破口大骂:“没王法的东西!姑奶奶的家也敢围?大过年晦气不晦气!”   “让开,左相下令亲自来抓人!如有违抗,就地正法!”   “你们!”   筱如花气的都骂不出来了:“老娘今天就是站在这里不走了!你们谁能从我这里抢人?”   “那就别怪我们下手了!”   为首的侍卫横刀出鞘,冷眼看她,筱如花丝毫不惧,她正要说话说话,忽然身侧疾风忽至,一把被扯入那人身后。   来人喘着气,高大的身子挡在他前面。   “鹰枕戈?”   筱如花皱眉,鹰枕戈嗯了一声,看向来人,冷笑:“怎么,你们是奉左相命令来的?”   “是,还请将军体谅,放我们进去。”   “可摄政王也嘱咐我来,请水姑娘入宫呢。”鹰枕戈自怀中掏出玉佩,那是摄政王亲自赐他的,那侍卫一看愣住了。   犹豫间,鹰枕戈一声怒吼:“骚扰百姓,拔刀胁迫,朝廷养你们就是干这个的吗!还不快道歉!”   趁着震慑住他们时候,鹰枕戈一把攥住筱如花肩膀,拉她进屋,低声道:“快,把你那宝贝徒弟给我,我救她出去!”   “去哪里!”   “更九州,现在没空和你解释了,只有更九州是安全的,你也不想她被顾廷那个混蛋糟蹋。”   筱如花迟疑了一瞬。   更九州,是南朝人心中的世外桃源。避难好去处,只是可遇不可求,每年林家只出海到南朝一次,每次,只带一个人回更九州,多少豪门贵族挤破了头脑想去都不行。   水眉,能去那里避难吗?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这件事我拿我的命做担保!水眉在哪里?快!林家的人不会在港口久留。”鹰枕戈喘气道。   “这里!”筱如花也不敢迟疑了,掏出钥匙就是打开了房间,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四下无人,筱如花一看,差点没气死。   后面琐窗,被人砸开了。   水眉,跑了。   水眉一个人跑在小巷子里,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墙,到底是寒冬腊月,她却出了一身薄汗。   京城是小凤凰的囚笼,苏胥不会饶他的命,顾廷又对他恨之入骨,他没有兵权没有党羽,孑然独立一个人,如何面对那些黑暗?   她要带他走!青州是他的家!那里有他曾经的十万部下,那是他立身之本。   她得快点了,刻不容缓…荣凤卿现在危险至极,朝不保夕。   从天上看,雪地里面有一个小圆点在不停移动着,一串仓皇脚印被甩在身后,倔强而坚定。 第42章 夜航(二更) 你就送我最后一程……   深夜里, 荣凤卿又梦见水眉了。   梦见她形容憔悴的枯坐在床上,房间燃的兰花麝香浓到化不开,侵袭着她的梦, 她穿着单薄罗纱, 鲜红肚兜儿掩映着乍泄春光,她半卧半坐着, 双腿随意搭起, 脚踝瘦到可以看见青筋。   灯火摇曳里, 珠光宝气里她衣裳半露, 半露出一股颓废的情·欲。   有带着铃铛的脚链, 锁着她脚踝。   这不是她。   他的眉儿,应该是他身边的云雀, 随着他翱翔九天, 他爱的人, 就要把她带去看遍世间的繁华, 连片春雨都不可错过。   而不是关在这里, 萎焉了年华。   他想知道, 是谁把她关在这里的。   轻微有动静, 似有人推门而入, 惊动落叶片瓦, 秋风窸窣。   是顾廷。   荣凤卿心头火起,紧攥着拳头只想一拳打死他,顾廷似乎看见了他,微笑着小心翼翼的向他走来,声音轻软。   荣凤卿二话不说,一拳砸过去。   忽然听见惨叫,却是少女声音。   荣凤卿感觉手上一阵刺痛传来, 缓缓睁开眼。   原来是做梦啊,但是哪里来的叫声?   他抬眼,对上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水眉泪眼朦胧的缩着身子,小手绞着手帕,极为害怕的瑟缩着,她旁边的床柱上一个浅浅的坑,凹陷下去不少。   荣凤卿沉默的低头看自己手。   还在滴血…   完了…   他差点把水眉当顾廷打了。   “我好心好意爬墙来看你,你干嘛打我?要不是躲的快,就被你打死了。”水眉抹把眼泪,哭的他心都碎了。   他却不好安慰她,颤巍巍的伸手想替她擦去眼角泪痕,她仰起头配合他。   他却伸到一半,缓缓放下手了。   “你…”   他不能耽误他,他要叫她赶紧走。   “你是不是又要叫我赶紧走?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把我当外人,我造了几辈子孽摊上你这个冤家,巴巴的赶着你伺候你,你却总是把我往外抛,你这个没良心的…”   水眉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她和荣凤卿是什么孽缘!   好不容易云开月明了,荣凤卿想起来了她,朝廷却动荡起来,只怕他们再难过安稳日子,她不过是想和荣凤卿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怎么这样艰难。   “我不是赶你,现在局势不定,在我身边的人就是死路一条。我一口气在还能护着你,一口气不来了,你怎么办?你的路还长,我却只到这儿了。小画眉,听话。”   荣凤卿的声音带着劝诱意思:   “你不是最喜欢长的好看的哥哥吗?我送你去林家好不好?林家上下尽是美男子,你想挑哪个挑哪个,现在京城动荡,各方势力并起,三年内估计不得安生。你先去更九州避难,可好?”   更九州?   水眉瞳孔一缩,更九州,是那个世外桃源。   那里一年四季百花芬芳,少年白衣蹁跹,来去如仙,群山万壑,清泉在怀,是整个南朝眼里的世外桃源。   可是那里,每年只能用一个人去。由家主带回。   荣凤卿看见她眼眸波光,知道她心动,心里又疼又酸涩。   “乖,南朝不能待了,苏胥和顾廷都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我还想待在你身边。”   荣凤卿面色一沉:“小画眉。”   水眉倔强的仰头,大眼睛里满是水汽,不服输的看着他。   他心一软,颤抖着摸摸她的头:   “实话实说,小画眉,我中毒过深,活不过一月了,就算毒不死,苏胥也不会放过我,你大可不必等我。”   水眉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扯住他袖子,急切的正要说话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谁在里面?安静些…啊!左相大人来了!”   水眉紧张的缩到他怀里,一个名字就能让她全然崩溃。   看着她对那人的恐惧模样,荣凤卿心里忽然迸发出一种没由来的恨。   他恨他自己,恨他是个废人。   “我…怎么办…他们发现我了!我爬墙进来的…”   水眉慌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现在怕死了顾廷,不是怕顾廷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怕顾廷对荣凤卿不利。   荣凤卿沉着的把住她,示意她噤声,他脑中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要亲自送水眉去码头,交给林浮金。   “我送你去吧。”   “你送我去嘛。”   两个压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愣,荣凤卿露出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好。”   他故作轻松的起身,其实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披,拉这水眉就走,他打开窗,用力的踹下窗棂,把那单薄外袍丢弃之上,抓住窗棂往墙外一丢,哐当一声清脆。   然后他抱着水眉,躲在了门后。   “左相!王爷跑了!”   有人推门进来,看见废弃窗棂惊慌起来。   “给我追!”   顾廷眼里阴戾顿现,他被美人推着,正要越过门槛进来。   门后的水眉屏住呼吸,紧张的几乎听见自己心跳,她微微转头,瞥见荣凤卿的唇,离她不到咫尺。   她才惊觉,他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松过一下。   顾廷正要踏步进来时候,忽然听见有侍卫匆匆而来:   “左相!那边传来消息,您要找的人跑了!”   顾廷的动作一顿,几乎的暴躁的吼道:“去追啊,你来和我说什么!追不到人,就挨家挨户搜,掘地三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水眉听的心惊胆战,顾廷那些人匆匆而去,荣凤卿拉起她的手,爬窗翻墙而去。   *   明月在天,碧落清净。俯瞰大地时候,错综如棋盘的大街小巷里,两个小小的点在快走着,手拉着手,紧紧不分。   恍惚回到了小时候,也是两个人,同样的夜色里,他和她手拉手逛灯市。   现在万家灯火灭了,他们却依旧在一起。   “走的动吗?”荣凤卿艰难开口。   他胸口伤痕有崩裂的迹象,呼吸困难起来,却不敢叫身边人察觉分毫。   “走的动!小凤凰,我们…离码头还有多远?”   “大致是这个方向,再跑个…十几公里差不多了?到了差不多就天快亮了。”他感觉一股血往上涌,强迫着自己忍住呕吐的感觉。   “小凤凰!”水眉心疼的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侧脸,心里一阵心疼。   可千万不能再伤了他!   忽然拐过街头,被一个人迎面撞上,水眉一个踉跄,被荣凤卿扶到。   “小娘们走路不长眼啊!冲撞了爷爷,有你好果子吃!”来人喝的醉醺醺,声音刺赖的难听。   水眉没看清他的脸,只是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那人瞥见水眉花容月貌,呆了半晌。   忽觉得有人目光如刀,直刺他后背,他挠挠头回头一看。那人白衣蹁跹,白发妖娆随风,紫色眼眸一眼就摄人魂魄。   白发紫眸?   那人喉咙似乎被扼住般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他背过身,冷汗直冒。他转过身时候月光照过他的脸。   正是那日被水眉干娘责骂赶出青楼的龟奴。   刚刚是水眉那小贱人…和那妖祟!   妈的晦气!   他一脚踢翻人家院墙外,种的兰花盆子,惊动了里面人家,他慌忙的跑了,远远听见喧闹声音,有鸡犬狂叫鸣吠声传来。   他本来想躲开不管的,忽然想起来被毒打一顿赶出青楼后,看见有人去水眉家抓人,听说还是左相去抓。   莫非…水眉是逃妾吗?   他灵机一动,恨上心头。走向了那些人,果然看见青年坐在四轮车上,面色铁青,目光狠戾,挨家挨户的带着人搜查。他近前去,被士兵们发现,给绑着带了上来。   他若是能告诉他们水眉方向,岂不是能得到什么赏钱?   想着他赶紧跪下,谄媚道:“小的喝多了,敢问大人可是找个姑娘?”   顾廷不语,神色晦暗不明。   “她啊…朝那个方向走了!我听说他们要去码头,您带着快马去拦截,保证拦下来!”他笑眯眯一指。   顾廷眯着眼:“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他冷笑一声,吩咐身边人:“带快马恶犬,咬死那个妖祟,把水眉分毫不伤的带回来,天命之前带不会…”   他一剑插在那人膝盖旁边:   “你别想活了。”   *   两个人半跑半走的,速度慢了许多。   荣凤卿的额头,已经沁出了豆大汗珠,滴落地上,溅湿青苔。   他一手拉着水眉,一手不知不觉的抚摸住胸口,水眉看在眼里,心疼的要命:“荣凤卿,我们慢些走吧。”   “慢些就得儿慢些…”   荣凤卿侧颜一笑,调侃的忽然顿住,水眉没注意到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水眉羞的直躲开。   “别躲,让我抱抱…”   他的眼神认真的描摹她的眉眼,仿佛要把她刻进生命里。他的手紧紧禁锢着她皓腕,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水眉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汪!”   远处传来犬吠,惊破一对鸳鸯。   “是顾廷的恶犬!”   水眉身子一颤,前世为了防止她跑,最开始被囚禁的几年,顾廷把他的爱犬养在了院子里,个大如人极为凶狠,能生吃活禽,她都不敢靠近。却记住了那喊叫声音。   “那狗东西…”荣凤卿一咬牙,忽然一把拉住水眉的手绕过他肩头,把她背起,然后快步跑起来。   他跑的极快,水眉只听见呼呼风声,那狗吠渐渐远了。   “小凤凰!”   他快的叫水眉心颤,水眉紧紧搂着他脖子,不敢往后看。   她喊了许多遍,荣凤卿未曾答应她。   渐渐人烟稀了,她们远远看见了一镜水面,江心明月,清明如许。   很快就要到了!划小船过去就是码头!   她眼前一片清亮,身下人却一个踉跄,扶住了旁边的墙。   “小凤凰!”   他紧咬牙关不说话,颜色惨淡的唇上了血色。   “你……”   他对着墙角一声咳嗽,擦擦嘴角看她,血腥味蔓延开来,带着江风的湿润水汽。   “送卿千里,终有一别。小画眉,看见那个小船了吗?划到江心洲,那里有小木屋,林浮金就在那里歇息。你是你是我的好朋友,让他带你回更九州,他欠我人情,不敢不带你的。”   水眉这才看见,他的身子无力的瘫软下去,腿都在发颤。   荣凤卿闭上眼:“再……”   见字还没出口,他的手被人猛的扯过,绕过少女纤细脖子,少女腰背一弯,把他弹到身后,背了起来。   荣凤卿整个人愣住了,血顺着唇角流下,流到水眉的脖子上,水眉怪痒的,喘着气倔强的伸着脖子,瘦弱的身子半背半拖着他。   刚刚他背她,现在她要背他了。   她极速的抬头一眼,眼里水汪汪,脸上细细密密的薄汗,喘着气儿道:   “你别流口水到我脖子上呀。”   荣凤卿下意识的擦擦唇角血。   “放我下来,你抱不动,你一个人去江心洲!”   身后那恶犬吠声越来越大,离他们不过两三条街的距离了。   “送人送到底,小凤凰,你把我送到江心洲嘛。”   水眉哄着他,艰难的往前跑,腿几乎失去了力气,只知道重复着迈腿迈腿的动作,完全没有了感觉。   荣凤卿有几分气若游丝了,刚刚背着水眉跑,实在消耗了他过多体力,他本来毒气三番五次复发,体力大不如前,现在双腿都有些颤,由着水眉背着他。   狗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快点!在那边!”   有火把冲破黑夜的庇佑,照见两个人仓皇身影。   “追!”   水眉一个踉跄,不提防摔在地上,她就地滚一圈,小腿儿直打颤,一瞬都不敢耽搁,掐起荣凤卿的腰,绕过他手又是拖起来走。   “放我下来。”   “你背我走了十七条街,剩下三条,我背你。”   她倔强的不肯放手。   “无论如何,我要你送我最后一程,小凤凰。” 第43章 逃脱(一更) 棒打亲夫的小画眉   “水眉!”   顾廷人马追到, 水眉置若罔闻,她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快到了, 出了这个街口就是河畔!她看见那小舟了!   那恶狗如雷电般窜上来, 照着荣凤卿的腿就是要咬,荣凤卿用尽浑身力气一踹它软处, 踹的水眉又是一个踉跄。   “水眉, 你敢上船一步!”   顾廷面色已然全沉了下来。   “放箭!”   水眉几乎崩溃了, 她背后就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荣凤卿!   “你敢!”   她猛的转身, 把自己挡在前面, 一边退步一边咬牙看着顾廷,她衣裳凌乱了, 面上也满是泪痕汗痕, 还有风尘土色。整个人狼狈不堪, 偏偏那双眼里, 人间再找不到比她更坚定的目光。   “住手!”   顾廷看见她转身, 摆手示意退去。   水眉已经用尽了力气, 还在拼命的喘气, 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荣凤卿捏紧拳头, 无力的看向来顾廷, 顾廷衣袍锦绣,侍卫成群。   他头一回如此的恨自己。   京城于他是一个牢笼,他是折翅的凤凰,还不如乌鸦,若是他青州十万大军在手,焉能叫水眉受这样的难!   顾廷迷着眼睛,冲那恶犬吹声口哨, 那恶犬耳朵一竖起来,眼放狼光。   “放我下来,水眉。”他沉着声音道。   “死也不放。”   水眉尾音忽然一变,凄厉的叫了一声。整个身子一软,拼命的攥住旁边树枝,把小树都硬生生压弯过来。   那恶犬兀自紧紧咬着水眉的腿,白森森的牙齿整个埋下去,鲜血淋漓。   “畜生!”   荣凤卿几欲崩溃,他一口血涌在喉咙口,强撑着下来就要去打那狗,水眉按住他,含泪道:   “你再动!大夫说你千万不能再生气了!小凤凰!闭上眼,你什么都看不到!”   顾廷呼吸一停滞,大骂一声:“畜生咬错了!松口!滚过来!”   说着急切的看着几欲昏厥的水眉,颤着声音道:   “眉儿,别动!别动!”   水眉迷蒙着泪眼,强忍着腿间苦痛,按住荣凤卿不许他下来,往后一看,还有十几步。   “把我放下来!你快跑!”   荣凤卿急的拉她袖子,几乎扯下来半边,水眉委屈的看着她那露出的白净胳膊,强笑道:   “你好流氓哟,扯人家衣服…”   荣凤卿心里又疼又乱,水眉一咬牙,向后一迈步。   疼!   自腿部窜上来,连接着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发颤,几乎是捣着肉一般。上辈子被打死,不过也就是这种苦了。   还有十三步…她就到船上了。   水眉提气咬牙。   “放我下来!你快走,没我送你你照样能去!”荣凤卿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水眉要坚持背着她。   她赶紧去更九州啊!   “眉儿!站住!”顾廷那边也在赶来。   水眉一言不发。   还有十步…   荣凤卿在说什么?顾廷在说什么…她快听不见了,脑海里面乱糟糟的,又什么都没有……   还有七步…她腿要断了吗?   还有三步…她已经死了吧…   还有一步…最后一步…   “水眉!”   水眉脚踏在松软的河岸上,整个人瘫软到了小船里。小船剧烈晃悠起来。   她上船了!   她扬起笑脸,眼巴巴的看着荣凤卿,荣凤卿沉着脸放了绳索,撑起篙子就摇起来。小船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河岸。   就这一个小船,他们上了顾廷再不能过岸,去人家借船也需要花费时间的…他们终于能被甩开了。   不过离了两步,顾廷就已经赶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了。   “大人,放箭吗?”   顾廷斜眼看向旁边军官,冷笑道:“你有本事射死那个男的,不伤女人一丝毫毛吗?”   那军官沉默了半晌,看着少女额头上的汗,摇摇头。   他敢肯定,若是射箭,这个少女绝对会挡在荣凤卿前面。   水眉坐在荣凤卿身前,果然顾廷那边不敢放箭。她也渐渐放心下来,眼皮子耷拉着,汗不停的冒,伤口处还在流血,一动就能感觉那风钻进去,入刀割一般。   荣凤卿咬着牙拼命摇,小船终于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他紫色双眸已经染上血色,整个人压抑的可怕,仿佛下一瞬就要爆发。   “我们好像私奔哟,小凤凰。”   水眉看着他,忍不住去逗他。   她实在累极了,手肘压在膝盖上,双手支颐,江上清风吹散了她的汗,带来丝缕清凉,腿间痛已经麻痹了,只要她不想,就不疼。   荣凤卿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的划船,无人知道他嘴里一包鲜血,只要开口就会溢出来。   他背过身来,看着江面缓缓开口:“你自己过来就好,何必我送,生出这样事端,我不能代替你受罪。”   一说话,血从他嘴角流出,流入江里,融入把那明月倒影里,血月辉映,分外诡谲。   水眉自他身后抱住他,撒娇道:“不要,我要你亲自看着我走嘛。我怕那些陌生人,谁知道林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这么好看,那些男人哟,都是坏坏的呢。你不把我交到他手里,你能安心吗?”   “嗯…”荣凤卿心一软,想回身捏住她的手,又放弃了。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水眉低着头看水,看见那血落江中慢慢晕染开出的墨花,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荣凤卿沉默的划着船,小舟在平静河面上,远山积雪,明月中天,如镜江面倒影出他们容颜,一上一下,恍惚两个世界。   *   江心洲   一处茅屋,从竹窗里透出油灯亮,洲不大,稀稀疏疏的几棵树围着茅屋,一棵删繁就简落尽叶的枣子树倚着东篱,和屋子几乎占去了半个洲。邻水处有几只破朽小舟。   这是林家买下的地方。   每年他们家少主来此间,都在这里歇脚。第二天就回去,来去匆匆,无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从更九州到这里,要漂泊海上近月余,却只在这个江心洲待两天就走,外人看来,林家人总是这样不可理喻。   “到了。”   荣凤卿倒滑篙,笼着小船停靠岸变,小船碰撞几下,吱呀吱呀的怪叫着,慢慢安静了下来。   “林兄?”   荣凤卿扶住水眉,水眉腿已经疼到走不动了,两个人都是走一步就得歇半天。好费劲才到了门前。   “林兄?”   他敲门无果,径直推开门,屋子里面空无一人。   水眉有些慌,林浮金不会走了吧?   她揉揉脖子,余光瞥见什么,毛骨悚然往荣凤卿怀里就是一躲:“鬼呀!”   有白影自树上飘落下来,利落洒脱。随着爽朗的一声笑,白衣飘到身边,他走进灯火后,才看见了他模样。眉清目秀,似孕天地灵气,好一个清都山水郎。   只觉得,不是灯火照亮了他容颜,是他容颜点惹得火燃一般。   书上说的潇湘少年风流倜傥,不过如此了。   “习惯了树上睡觉,吓着你们了啊…”   “现在带她走,离开南朝去更九州。”   荣凤卿斩钉截铁打断他,林浮金远远看见那边河岸有人,他大致明白了什么。   “追上就来不及了。”   林浮金微微一笑,和善道:“好。”   说着,他去解破船的绳索,嘴里哼着小调仿佛随时都能出发一般惬意。   水眉紧张道:“那个…请问,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她就是存了心思,想带着荣凤卿远走高飞。   “不成的,林家一张船,只能载一个俗人的。”林浮金声音依旧带着笑,温润如玉,笑意却清淡至极。   “真的只能带一个人吗?”   水眉歪着头看他,林浮金点点头。   “这…”水眉有些沮丧,荣凤卿俯身安慰她:“无事的,放心…”   水眉伸手,泪眼朦胧的搂住了他脖子,朱唇缓缓贴近他的脖颈,荣凤卿面色一红,两个小儿女似要腻歪起来,毕竟患难鸳鸯如今生离死别,也是常情。   林浮金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转过头去。   “啪!”   只看见一声闷响,他觉得不对劲赶紧回头。   只看见水眉拎着小棍子,才放下来,荣凤卿靠在她肩头,眼皮子一耷拉就要昏倒。他脖颈后是一大块红痕。   这下手…真狠啊…   饶是林浮金,眼皮子都一跳。   “求您了,带他走吧,留我在这里。”   水眉扑通一声,给林浮金跪下了,伤口完全暴露出来,狰狞可怕,鲜血几乎染湿了半条腿。   林浮金笑容淡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欠他人情,不欠你的。”   “您若不带他离开,我就长跪不起!您也带不走我。”   水眉目光坚定。   林浮金叹口气,饶有兴致的瞥她一眼:“他要我带你走,是我欠他人情,我不做没利益的事情,带他走有什么好处吗?给我个带他走的理由,我就答应。”   “你救我一命,不过还他一个人情,你若是能救他一命,整个南朝,还你林家人情。”水眉低头,心中自有乾坤:   “南朝当政苦林家久已,荣凤卿若得生机,重整河山,收复南朝,林家是第一功臣,君子之泽百年无忧,荣凤卿若是死了,诸侯割据,林家居海外却藏奇宝,肯定不得安宁的。”   水眉说的是实话,林浮金陷入了沉默。   终于,在隔岸官兵找到船放下水里的时候,他终于笑了:“好。”   水眉抬眼看他,泪水在打转。   是高兴的。   “还有一会要追上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告诉他吗?再不说,可能就是再不能说了,人天永隔,常有之事。”   林浮金依旧是笑着开口。   水眉定定的看着荣凤卿,月光照在他清隽侧脸上,他眉如墨,肤似雪,没有其他色彩,却在黑白间自成一段绝色,嘴角一滴血缓缓流落,平添着凄凉。   她说了很多话,然后才闭嘴。   “后会有期,”林浮金认真的听完了,扛着荣凤卿跳上小船,回眸一笑,忽然按住水眉的手。   水眉吓了一跳。   他绕有介绍的看了一眼,笑道:   “姑娘这命格真好,我算出来是个大富大贵的相,历经劫难,方得富贵。姑娘,想着你日后的大富大贵,千万咬牙,活下去。”   水眉一愣,继而轻轻一笑:   “好。”   *   荣凤卿悠悠转醒时候,明月已经远了。遥遥的追向云外,隔着云相望人间。天色还没放亮,在日与夜的交汇处,一边是晨曦,一边是明月光。   他猛的站起来,环顾四周。   茫茫一片水汽,江上无人,唯见孤影相对。   “水眉呢!不是让你带水眉的吗!”   荣凤卿双眸泛着血丝,他疯了一般扑上去,扯住林浮金的衣领,整个人杀气毕露,妖异的紫眸直骇人的紧。   “她做主换了你。”   林浮金拨开他的手,叼着根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草儿,安静的摇着篙,船不大,几乎两个人动动就要天翻地覆一般。   “她……”   荣凤卿鬼使神差的想起来她的言行。   她缠着自己送他!又拼死背着自己去江心洲!她早就想好了,要用他替了自己。   原来是她送他,不是他送她。   她一开始就存了心思,要送自己出逃。   “为什么答应她!”   荣凤卿高大的身子也发抖起来,他捂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   林浮金那篙子一端敲他肩膀,叹口气然后轻轻一笑:   “她说啊,你只知道保护她,却永远不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多重要。你是她的天不错,但是你还是青州十万将士的天,你还是整个南朝的天。你塌下来了,她就算逃到海外,又有什么用呢?”   荣凤卿喉结滚动几下,满脸的挫败。他站立在船头,猛的夺过船桨就要往回划,疯了一般。   他不能留水眉一个人在京城!他宁愿死,也要她一生平安顺遂!   林浮金是真的怒了,他一把按住荣凤卿伤处,点穴阻止他的动作,夺回了桨,高声吼道:   “别闹了,镇西王,你格局还没一个弱女子大!你的命是她换来给天下的!不要让她瞧不起你!”   林浮金伸手指向了空中那轮明月,恨声开口:“你看见了吗!那轮明月才是你的归宿,你现在发怒有什么用!你斗得过苏胥吗?斗得过狼庭吗?”   是啊,他现在拿什么斗?   天渐渐亮了,荣凤卿嘴角的血已经干涸,他一动不动犹如塑像,紫眸一动不动望着天边月,月华在白发间流转,无限凄凉。天边乌云诡谲变换,她的容颜也仿佛淡在云间江山里。   “我知道了。”   他终于是挺直了脊梁,低下了头。   轻声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林浮金取出腰间长笛,长笛一声,天地肃哀,月隐长河,日揽天来。   末了,他缓缓开口:   “她说,愿你归来之时,金戈铁马,照破山河万朵。” 第44章 司公(二更) 二狗升官前途无量……   水眉目送着荣凤卿离开后, 彻底昏迷过去了。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缓缓醒来,闻见一股刺鼻血腥味道。身上衣裳完好, 盖着锦绣被子, 淡紫罗帐外焚着袅袅檀香,遮住了许多冬凉。   “陈公公, 人醒了。”   “带路。”   少年沙哑尖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悲喜, 仿佛成了上位者, 情绪都隐藏了起来。   慎刑司前地面一片潮湿, 日日如此, 每日为了洗刷血迹,把台阶几乎盘出包浆来了。陈双泉冷着脸踏进宫来。他负手而立, 手里一根皮鞭子, 犹在滴血。   “司公吉祥!”   路过的小太监和笔吏纷纷行礼, 头也不敢抬。他傲视前方, 一路走到处幽闭门前, 推门而入, 拨开珠帘。   对上水眉睡意朦胧的大眼睛。   两个人对峙半晌, 水眉试探的开口:   “二狗?”   陈双泉面色一僵。   妈的, 好好的漂亮姑娘, 为什么要长了张嘴巴。   “我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水眉挣扎着起来,被陈双泉冷着脸推回去了。   “慎刑司,我的地盘。”   “哎?”   水眉愣住了,她怎么会到慎刑司来?这里不是宫中处罚下人的阴毒之处吗?   “昨夜左相大人为了找你们惊动了半个京城,现在被关在养心殿中面壁思过呢,皇上直接把你下到慎刑司中来了,可巧我升了位, 你撞见我。”   陈双泉一笑,凑近水眉的脸恶狠狠道:   “要不是撞见我,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是了,顾廷越是要保她,苏胥越是不会放过她,他不会让荣凤卿的人,乱了他左膀右臂的缜密心思。   “我的腿…嘶…”   水眉习惯性一动,抱着膝盖眼泪差点迸出来。   “活该你骚断腿。”   陈公公哼一声,丢了皮鞭在地上,水眉看见那皮鞭上的血,有些诧异。   “柔太妃的血,昨个儿摄政王翻她牌子,她拒绝了还把摄政王骂了个狗血喷头。”陈双泉叹口气,语气怜悯:   “现在你看见的血,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遗留物了。”   水眉愣住了。   才几日,摄政王就已经暴露本性了?   “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莫怕,我给了她个痛快死法。”   陈双泉以为她受到惊吓,安慰她道。   水眉摇摇头,低声道:“摄政王…如此行事乖舛,你还跟着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什么好担忧的?”   “那是还没轮到你,陈双泉。今天是柔妃,明天是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呢?”   陈双泉也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至少今日,我得了泼天富贵,权力无双。”   他端过案上早准备好的粥,挖了一勺子喂她:   “咱都是小人物,改变不了大的格局,倒不如像帆船顺潮为势,像风筝借风而行,在这人间,掌过生死权印,摸过千金万银,轰轰烈烈一回。死也死的甘心,水眉。”   他好不容易用尽一肚子墨水,憋出来些话语。   “顺着潮落入海浪,是身不由己自取灭亡,风筝早晚会因风断了线,漂泊而去。有的事情,总是不能顺着来的。”水眉皱眉喝了一口。   “闭嘴!”   陈双泉被她说的恼羞成怒,水眉只能闭嘴,抱着碗喝完了,一滴不剩。   忽然有尿意袭来,水眉看看自己的腿,已经被人细心包扎好了,她揉揉腿试试看,走路时候腿还是疼的钻心。   “喊个人来扶我可以吗?”   水眉有些不好意思,陈双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从床底一脚踢出个尿壶了,随口道:   “去茅厕做什么?你这个伤磨蹭的半天裤子都脱不下来,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再说不小心腿崴了还一屁股落坑里面…”   水眉:……   妈的,好好的漂亮小伙,为什么要长了张嘴巴。   把陈双泉赶走后,水眉红着脸羞答答的弄完,喊陈双泉进来去倒尿壶,陈双泉撇撇嘴喊了别人,一脸高傲,没过多久有人喊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候他面色凝重。   接到口谕,摄政王要见水眉。   *   养心殿中   苏胥已然是入住了紫禁城,他几乎全盘接受了顺帝的一切,后妃半天戴着孝,晚上就一个个脱去孝伯绫,打扮的花枝招展等着他翻牌宠幸。   一切如常,不过换了个人坐江山罢了。   水眉紧张的走着,陈双泉在旁边搀扶着她胳膊,一边嫌弃她又重又笨。   “司公,止步吧。”   到了门口,黄门小监拦下他,恭恭敬敬的开口。   “送你到这里了,你的前途,就看你了。”   陈双泉叹口气,终于是送了手,目送她进去,水眉回眸一笑,脚步已然不由自主的踏进殿门,被一片明黄璀璨所吞噬。   “水眉见过摄政王,摄政王千岁。”   她老老实实的行了大礼,丝毫没有任何为难,在人屋檐下,不得不能屈能伸。   苏胥抬眸看她一眼,面色有些青灰。一是纵欲,二是国务操劳。   他不说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压抑着情绪。   自从当了摄政王,烦心事一直不断,他一个梁州刺史篡位了,其他州岂能甘心?一个个都跳了出来,要讨伐他,甚至有的都扯起大旗自立为王了,危报频传,他有些力不从心。   唯有顾廷,是他的安神药。   顾廷的能力叫他惊讶,从他送辅佐成王图开始,就一步步为他谋划,他当机立断手段毒辣,这些日子,稳定群臣安抚百姓也都是他来。   和他那个儿子苏裴之相比,顾廷简直就是他至亲心腹!   自从他做了摄政王,苏裴之没有来看过他一回。   在苏裴之眼中,自己亲父就是乱臣贼子。他只在府中侍奉母亲,无颜来见苏胥。   被亲儿子看不起已经够难受了,现在顾廷又因为这个水眉,屡次被伤,几乎瘫痪半身在床,苏胥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拿水眉来泄愤。   水眉一直跪着,一言不敢发。   苏胥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批阅着。   养心殿虽燃着暖香,但水眉跪着那处没有地毯,膝盖直磕着青石板,丝丝凉气自地里贪婪的冲上来,想钻进她肉里。   香已经换了三遍,水眉腿已经从麻木到如针刺再到抽筋再到麻木,循环了好几回。   最后是无边无际的疼,自脚腕处席卷四肢。   她几乎撑不住了,双手按在地上,勉强的支撑着自己。   “水眉?”   他终于批阅完了奏折,讲笔放入玻璃笔洗中,看见墨色晕染翻飞如花,冷漠的开口。   “是,民女在。”   水眉吞口口水,头昏眼花。   “向来不知你好本事,放走镇西王,重伤顾左相。红颜多祸水,妖色自害人,你做出多少事来,自己清楚,无须我多言。”苏胥冷声道。   水眉沉默。   “本王本欲杀你泄天下之愤,顾廷誓死求情,才得宽宥,现在两条路放你面前,自己选。”   水眉颤巍巍抬头看他。   旁边的太监心领神会,端过一个漆盘,黑色的盘底明晃晃一把钢刀,还有一碗浓浓的汤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药。   被刀杀和被毒死,有什么区别吗?   水眉陷入沉思,这…没什么好选的啊…   “想活着吗?”苏胥目光深沉。   “想…”水眉闭眼。   “两条路,若你想活,就自饮哑药,为金钗侍奉顾廷终身,终身为妾不得入门。还有一条路,刀在那儿。”   苏胥说完最后一句,整个养心殿安静下来。檀香香烟也静了,一袅一袅的没入宫穹。   水眉毫不犹豫开口,斩钉截铁:“民女选刀。”   咔嚓……   自苏胥后面的八扇屏,传来一阵金玉迸裂之声。   “一言既出,好自为之!”   苏胥冷眼看她,眸中满是厌恶,拂袖道:“带回慎刑司再死,莫污了我金殿玉阶!”说罢,他袖手而去。   那刀被放在水眉面前,水眉跪了半日,活动着小腿要起来,腿才动一下,那痛意就沸腾了一般蔓延开,仿佛骨裂断筋一般。   水眉满脸冷汗。   “走了走了!”   小太监催促她,要收拾养心殿。   水眉废了好大心思,腿都立不起来,她的头一阵阵的眩晕,太阳穴如火烧一般,下一瞬就要昏迷过去。   好不容易站起来,她膝盖一软,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刀尖正抵在她的脖颈间。   再用点力气,刀尖就能刺穿她。   她好痛,好累。   “走不动就爬出去!别搁着挡道!不能走了还不能学狗爬吗!”   小太监可能刚封了御前位置,有些狗眼看人低,他催促着水眉,一脚踢上她小腿。   好巧不巧,踢的正是水眉伤处。   还没长好的肉被这一踢,水眉登时满头大汗,失去了血色,整个人打着冷更,她蜷缩在地上,闭上眼。   好想死在这里…   她的知觉在慢慢淡去,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律烟,日光一出,就散了,淡了…   “哎,你别死这里啊!爬你也得给我爬出来!”   那小太监焦急的驱赶着她,看见水眉昏迷过去,一脚踢在她腹部,想把她踢醒似的。   “你做什么!”   陈双泉远远看见苏胥远去,却不见水眉身影,他胆子大了起来走进殿门,却看见一个小太监在踢水眉。   水眉整个人趴在地下,蜷缩着身子,毫无生气。   “爬?”陈双泉怒气一下子上来,一把拍开袖上尘灰,目光森寒恨不得把那太监就地正法,他三两步跨进养心殿,一把薅住太监衣领:“谁给你的胆子!”   小太监不认得他,但是看见他胸前彩凤和清秀脸庞,鬼使神差的想起来皇上才提拔起来的慎刑司司公,才二十多岁就能掌后宫生杀大权,羡煞了一众太监。   是他?   “司公?”他试探开口,小腿顿的一疼,整个人登时跪下,陈双泉踩着他脚踝,不紧不慢的碾着,冷声道:“叫你长点记性!养心殿上,你敢放声叫吗?”   “奴才不敢…”小太监疼的泪都下来了,捂着嘴只管压抑着喉咙里叫声。   陈双泉无暇离再理他,把水眉双手拉起,背起水眉离开了。   “你醒醒啊…”陈双泉心急如焚,他感觉身上的人,温度在一点点散去。   少女慢慢的把额头靠到他脖颈间,无意识的蹭着,蹭的陈双泉侧脸一片飞红,只是红晕很快就散去了。   她的额头,烫的怕人。 第45章 灵姑(一更) 她好想死好想死啊……   水眉躺在榻上, 烧的厉害,怎么喊也喊不醒来。陈双泉唤了个精通医术的小太监来,给水眉看看, 小太监不敢不从, 给水眉看过后直摇头。   “腿部伤痕入骨,未及时去毒温敷药, 加之惊恐过度, 心力交瘁, 才会如此, 这高烧不必寻常着凉, 若是长时间不醒来,只怕要出问题…”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句。   陈双泉冷着脸, 负手而立看着帐中水眉。   “管她作甚!烧死她得了。”   半晌他说了一句话, 拂袖要离去。   反正, 水眉得罪了摄政王, 活不过今晚的。他不能留水眉过今夜。   病死了, 反而是水眉福气。   “那奴才…退下了……”感觉自己没什么事了, 小太监畏畏缩缩要走。   “准你走了吗?开药!开药!抓药去熬啊!死了拿你算账!”陈双泉回头, 恶狠狠的看着他, 莫名暴躁起来。   小太监被吓唬的眼泪汪汪, 跑去旁边开药抓药了。   不是说好了让那个姑娘自生自灭嘛,怎么又要他治了呜呜呜…   小太监抓药熬药去了,陈双泉在房间里面踱步,咬着牙儿来回走。   今晚她是必死无疑,谁叫她清高!天堂有路不赖活,偏偏找死到地狱去!摄政王刚刚传了口谕,明早把水眉尸体抬去送给顾廷, 生不是顾廷的人,死了好歹把她做成顾廷的鬼,也算是安抚顾廷吧。   他能怎么办,照办啊!   可惜水眉偏生昏死了过去,没一点醒过来的迹象,他恨她不醒。   离明天天明还有六个时辰,她还有三条路。   第一,病死了,无声无息的就这样走了。   第二,醒来了,在天明前自杀。   第三,没醒来还昏迷着,在天明那一刻被他杀死。   不论如何,陈双泉不想看到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他至少想听听她交代遗言,他最近研究慎刑司密案,融会贯通了许多折磨人方法,但是如果对水眉,他只会给她一个痛快。   不为什么,就为了第一眼见到水眉,水眉看着他的眼神澄澈明净,没有一丝嫌弃厌恶。   她还对着他,嫣然一笑。   冲这一眼,谁都无法忍心残忍的杀掉她吧…   明明是深冬,他却燥热的很,走了半日心似猫抓,坐到水眉身边。   烧的更厉害了。   陈双泉叹口气,弹着水眉额头,抱怨:“你几时醒啊!给个话水眉!水眉!听得见吗?别睡了!”   喊了几遍,那人额头满是汗水,一缕缕细软发丝黏在上面,衬着白瓷般的脸蛋,越发脆弱。   他叹口气,继续唤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药熬好了,他填一勺送到她嘴边,自唇里送下去,却又唇角流下来,床榻上污了一片。   “你倒是喝呀……”陈双泉甚是急躁,撬她的牙把汤灌进去。   “咳咳咳!”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水眉小脸憋的通红,咳的直不起腰来,她小手紧紧攥着床沿,努力的把药汤都咳了出来。   然后她虚弱的面上带着些许怒意,红着眼眶看他。看的陈双泉一阵心虚。   他貌似是…喂药喂呛到了?   咳嗽声音渐渐转小,水眉满脸通红的又闭上眼,眉毛蹙着极为难受,她侧着身子起来,躲开陈双泉。   “醒醒!”   陈双泉拍她肩膀,水眉慢慢睁开迷蒙的眼,声音又轻又弱:   “我还没死吗?”   “你快死了!”陈双泉面色一黑。   水眉闭上眼。   她真的好疼啊…动一下脑子都是木的,仿佛有千万小虫在啃噬着自己。   不想活了……   “苏…大人他说…让我自裁了。我手软的,刺不下去,二狗…”她泪水不自觉的流下:“帮我,好不好?”   陈双泉咬紧牙关:“你就不想活了吗!”   明明知道她要死,但是看着她想死的模样,陈双泉莫名的心头火起。   “我好疼,说句话都…”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刚刚勉强喂下去的药汤又顺着嘴角流下,她合不上嘴来。汤汁濡湿了一片枕巾,把那些花染成了枯萎的颜色。   同时流下的,还有她的眼泪。   陈双泉细心的帮她拨开发丝儿,擦干泪和汗,露出光洁额头来,水眉眉色淡的几乎看不见了,他叹口气:   “我真替你不值。为了一个疯子,搭上自己性命,你何苦来?嫁个普通人,一年两年生一个娃娃,谁娶了你这个妙人儿,舍得去纳小的逛窑子?这辈子还不得和和美美的?现在可好,今晚无论如何,你都要死。你说你,犯贱吗?”   水眉摇摇头,微微噘嘴表示不满。   “有什么遗言吗?”   水眉想了想,摇摇头,该说的话都对着荣凤卿说完了,她这辈子,实在没有什么遗憾。   虽然不能和荣凤卿在一起了,但是能救我从来荣凤卿,也算了偿还了他一条命。   至于那些情债,有缘无分,还得来生再来。   水眉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怕死了。   “你想怎么死?刀?白绫?毒药?”   水眉认真思索半天,颤巍巍开口:“哪个不疼…啊?”   她今日已经快疼死了,浑身如被碾压一般,没一个地儿是好的。   选个不疼的死法,才是死得其所。   “白绫得挣扎好久,毒药也是,刀是一刀下去,蹦跶两下就不动了,至于痛不痛,我不清楚。”   “那就刀吧…我怕疼,你轻点行吗?”   她轻声细语开口。   她的眼里依旧澄澈,只是少了生气,仿佛一个破娃娃,灰蒙蒙的躲了起来。眼神一片死寂,陈双泉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当真要去死吗,活着不好吗?我替你去求情…带你成京城…”   看到她想死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忍不住了,鬼使神差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不想看着她死。哪怕是拿着刀对着她,都不忍心。   水眉摇摇头。   她必须死。   第一个,她太疼了,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中,心在人间,整个身子却如处地狱。   第二个,她不能成为荣凤卿后腿,如果荣凤卿侥幸能打回来了,如果苏胥拿她做诱饵,那个大傻子!后果不堪设想!   死了好啊…   “行,那我成全你。”   陈双泉猛的起身,红着眼眶抿着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晚间来取你命。”   水眉有些绝望:“现在吧…”   她真的好疼啊…   陈双泉负手而立,水眉看不见他的手。   他的手在抖,连袖中匕首都捏不住。   他现在起不了杀心。   “晚间我再来!”陈双泉有些狼狈的离开,徒留水眉一个人在屋中。疼的呻·吟不断,外间杂扫宫女听了,都于心不忍。   辗转了不知道多久,床上憋的时间长了,她又有些小解意思。   房间里面尿壶已经被拎出去了,水眉无力的爬起来半边身子,想起身来,爬到一半累的瘫在床上喘气。   她悲哀的想。   你看看你,连起来都不能了,活着还有什么用?   第二次努力起来,身子一歪,碰到床边柜子,那杯盏晃悠片刻,从柜子上自杀了。   咔嚓——   清脆的声音传出宫门外,水眉看着那杯子良久不说话。   这可巧了,戏本传奇里面,大概那些个闺秀小姐为情死了,就是这般待遇吧。她也要和这杯子一样,碎了吧。   “姑娘?”   一个高大的宫女悄悄进来,她是陈双泉吩咐照看水眉的,看见水眉挣扎着起身,赶紧过去搀扶住她。   “姑娘起来做什么?”   水眉不好意思说,宫女察言观色看出端倪,轻轻扶住她肩膀,低声道:“姑娘可是要去净房?”   水眉正要开口拒绝,她道:“姑娘只管点头摇头,说话难受。司公吩咐了,凡事找奴婢就好,姑娘不必害臊,奴婢信得过。”   水眉只好点头,这宫女生得高大,把水眉如小鸡一般背起来,走出房间。   水眉靠着那宽厚的背,不自觉泪又是一滚。   昨夜,荣凤卿也是这样背着她,在月色里走过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们努力的逃了,却怎么也穿不过黑夜。最终迷失了对方。   天各一方,再会无期。   她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生好失败,她怎么这么弱,连自己都护不住。   “姑娘,到了。”宫女轻轻把水眉放下来,搀扶进净房,净房旁边有一个棚子,发出臭气,那里放置着打捞污秽的东西,最是肮脏气味难闻。   水眉颤巍巍,落了几身汗才勉强解手完,整个人都虚脱了,又被背出来。   她伏在背上,安静的如小猫,哭红了的眼打量着一切,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了,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目光扫过棚子,里面好似马一般肮脏,篓子迭起堆在墙角,散发着熏臭,地上稻草污渍结成地板,看着都犯恶心。   有一个人趴在地下,浑身血污肮脏。仿佛没了气一般,可怜至极。   水眉愣住了,戳戳宫女的背,指着那人。   “那人是前日送来的,生的还挺好看,被那些人糟蹋了好久,下面都烂了不说,眼睛也瞎了手脚也断了,被丢到净房这里来,浑身都快生虫子了。据说得罪了摄政王呀,可怜死了。”宫女放低声音道。   水眉心里难受,莫名的替她酸楚。   希望她,早点死了吧…   死了就好了,这活着太委屈了啊…死了变成厉鬼,找摄政王算账去吧。   那棚子中人似乎感觉到这边动静,缓缓的动了一下,手脚处血污又是一涌,看着让人不忍再看。她头发散乱沾染许多肮脏,脸上看不出旧是颜色,唯有汗泪滑过地方,透出点原来玉色肌肤。   她呜呜的叫着,朝这边看了一样。   那一眼,水眉如坠冰窟。   她看见了那人脖子上,一块血红的胎记。   是灵姑! 第46章 玉玺(二更) 她的刀刃终于见血……   灵姑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她了, 浑浊的双眼直直的朝她那里看,看的水眉浑身发毛。   “哎呀!”   背着水眉的宫女尖叫一声,她裙边被脏水溅湿了, 一股怪臭弥漫开。她前面一个宫女, 挑着扁担正低眉弯腰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走路不长眼吗?前面这么大两个活人你看不见?我背着姑娘躲不开你还不能放下扁担吗!”宫女愤愤不平有些懊恼, 她这样如何还能背水眉回去, 蹭到水眉身上, 水眉回去又蹭到司公床上, 司公不打死她?   “姑姑恕罪!”小杂役宫女求饶道。   水眉拍拍宫女肩膀, 勉强提起力气小着声音道:“放我下来,你换衣裳再来, 我想歇…”   “这…”   水眉使劲拍她两下, 宫女只好答应了, 放下水眉嘱咐那人照顾好, 然后一溜烟跑了。   她一走, 那杂役宫女扑通一声给水眉跪下来。   “水姑娘, 求求您进去看看灵姑吧, 她等您等了整整三天了。”   水眉心中一揪, 她颤着身子点头, 那人忙把矮门打开,放了水眉进去,水眉看着灵姑在地上爬动模样,想起来那日初遇时候,灵姑揽着自己的手,无限风光,不由得悲从中来。   “水…眉?”   灵姑似乎感应到她了, 挣扎着开口,那声音沙哑至极,如老妪朽木吱呀难听。应该是被人喂了哑药,药效还没尽。依稀能说出只言片语。   说话间水眉已经打量完了灵姑。   惨不忍睹,不过如此。   “灵姑…”水眉想蹲下来,又犹豫住了。她现在身子动一下就疼。实在忍耐不住了。   “等到你了,近来可好?眉儿…”灵姑污秽流水的眼眶间有清泪落下。   “挺好的…”水眉不忍心叫委屈,她微弯腰低声道:“您放心,荣王爷已经逃出去了,林家家主带他回更九州治病了,病好了他就能回来收复江山的,灵姑您千万等着他回来,为您报仇…”   灵姑微弱的摇摇头,继续道:“我等不了了,水眉,我现在全身经脉被断,四肢皆损,眼睛毁了,我三天滴水未进,趁着嘴还能说话,我把话说清楚…”   她艰难的想要爬起来,却依旧躺在地上,断裂的四肢处在地上磨蹭,看的水眉胆战心惊,不忍再看。   恍惚间水眉觉得,自己能这样死,已经很好了。   “我在这里爬了三天,就是为等着你来,你来了,我就能解脱了。”她含泪笑道。   水眉以为她要叫自己杀她,捏紧了怀里刀道:“您可是要水眉给您一个痛快吗?”   灵姑沉默了一下,笑了:   “若是为了死等你,我也太窝囊了些。”   水眉一愣。   “我肩上有千斤重,除非卸下,否则凌迟也要喘着口气。”灵姑艰难的抬头:   “水眉,传国玉玺只有我知道在哪里。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只要苏胥找不到传国玉玺一日,他就不能登基一日。黎民百姓,难得青天。这传国玉玺,只有交于有道之君,方能保天下太平。”   水眉心里明了,原来是为了传国玉玺,苏胥那个混蛋才这样对灵姑?   灵姑语气焦急起来,很多词都含糊不清,她想拉住水眉的手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左手了,右手也已经残废…血淋淋的断处看着水眉泪一滚。   水眉主动握住她手腕,她浑身一颤,血泪一滚:“水眉…”   “灵姑,您尽管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能把玉玺带给鸣鸑吗?”   她艰难开口。   水眉沉默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真的不想活了,虽然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病痛当前,恨不得死了才好。   灵姑越说越兴奋起来,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水眉仿佛又看见了那春风得意的第一女官,在金殿之上意气风发,恣意飞扬。   哪怕跌入尘埃粉身碎骨,她依旧是灵姑呀。   “那我唤鹰将军来,带着玉玺走,可以吗?”   灵姑摇摇头:“他不行,粗枝大叶难护玉玺,只怕没到鸣鸑身边,就先砸碎了玉玺。”   这倒也是哦…   水眉叹口气。   “眉儿,你可是不自由吗?”灵姑见她无有意思,试探道。   “灵姑恕罪…我可能坚持不到去见他了。”水眉低头,声音疲倦而沙哑。   灵姑听得出来,她那一副要油枯灯尽的模样,叹口气:“好孩子,你可是受了委屈?如何?”   “没有…”看着她,其实水眉也有些汗颜。   “没事的孩子,你和鸣鸑都是我的好孩子,尽管和我说吧。”   水眉鼻子一酸,断断续续的把那些背着荣凤卿跑,被狗咬伤,又发高烧的事情一一说了,鼻子一抽一抽的,灵姑沉默着听完,轻轻笑了:   “好孩子,辛苦你了。”   水眉摇摇头,她不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怕疼不怕死的,她什么都怕。   “对不起了,灵姑…我可能撑不到那天了,今晚就要死了。”水眉真的很抱歉。   灵姑沉默了一下,无奈的笑了:“那就抱歉了,说了这么多,打扰你了。”   说着,她去抓那些喂马的饲料,往嘴里塞。却怎么也塞不进去,她颤巍巍用那失神的眼珠盯着她道:“你能…喂我一把吗?”   “灵姑!你做什么?这些东西不能吃啊…”水眉实在是不忍看她了。那马麦如果能入口!   灵姑抬头,温和一笑:“我得活下去呀。”   水眉声音一哽咽。   “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行?我还不能死,死太窝囊了,我得等到一个人,替我送玉玺去。士为知己者死,我和鸣鸑亲母是旧友,答应了护他,赴汤蹈火也要就要护到底。”   灵姑张开嘴,里面已经一片溃烂,应该是磨破的。她咽下去的动作极为痛苦,那些都是马吃的草料,人怎么能吃?她一点点的咽着,水眉只感觉心如刀割。   鬼使神差间,水眉泪流满面的抚摸上她残缺的手:“灵姑,这不值得…”   灵姑动作一愣,叹口气道:   “咱永远不知道,咱们对这个人间多么重要的。我们不活着,怎么知道我们的命值几钱?”   水眉摇摇头,死了不好吗!那玉玺不过一个摆设,要它何用!   灵姑似是感觉出了水眉的想法,轻声道:   “你和鸣鸑一样,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对于别人,有多重要,水眉,把自己看的重一些。你不比鸣鸑差,你们是天生一对,都在天上翱翔,让万民敬仰的希望。”   水眉只感觉浑身一震,她紧紧攥住手,风一吹她的疼痛好了许多。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唱戏的,想个小羽毛飘飘荡荡,世间没了她还是一样,但是人间没了荣凤卿,就没了希望。   现在她崇拜的灵姑对她说,你比荣凤卿重要。   她的心在怦怦跳,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她想试试看。   想着她鬼使神差开口:“灵姑,我试试看吧,您把玉玺的方法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   灵姑眼里一瞬间迸发出希望:“玉玺…就在回龙阁的那面墙的暗盒中,寻常人打不开,需要用口诀背着的顺序,依次推按那些墙上的十六个盒子,九十九步一步不能错…最后一下,听见咔嚓一声,中间的盒子打开,自然现出玉玺。好孩子我来教你…”   灵姑沙哑的声音也润朗了些,她低声教了水眉三遍,又让水眉复述一遍,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放心下来。   灵姑终于笑了,她喘着气满脸期待神色: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山河倾颓,血满城池,然后你骑着马儿来了,一霎时自天地间迸裂处耀眼光芒,天山雪洗刷下永夜冻住的血污,于寒冬中炽然的开了一枝梅,然后是大江南北,青山绿遍,万江秀水,重归海源。”   “鸣鸑在天为月亮,你就是那无边星河。待到你们相遇,星拥月来,满天清晖之日,就是天下安定之时。”   她在马棚里,趴在无尽污秽中,嘴边草料碎渣和着血水淋漓,她在一字一字的展现出那美好的梦。   水眉早已泪流满面。   “谢谢你,眉儿。”   水眉呜咽一声,不顾肮脏,一把抱住了灵姑。   灵姑嘴角挂着微笑,语气温柔:“祝你一路顺风,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眉儿。”   “什么?”   灵姑摸索到水眉胸前的刀,水眉只觉得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拦,她握住刀,一用力。一股血飞溅而出,溅了水眉一身,从脸到衣裳上,温热带腥,恍惚如血莲花。   她用尽最后力气,拔出刀来,捏着刀刃,刀刃刺破了她的手,整个刀身满是鲜血,唯有刀柄一处,干净如故。   “我身子烂了,还有一腔血是干净的,是热的,用我的血来给你开刃。护着你,一路平安。”   她把刀柄对着水眉。   水眉握住那刀柄,上面还有温热气息,接过的那一瞬,灵姑仿佛把所有力气传给了她,手一软,闭上了眼睛。   刀刃见了血,映见朝阳分外的红。   水眉没有擦这血,任由它滴着,从她指尖滴落,她在感受那温度。   从今以后,她就要与这种温度为伍了。   人一旦想活下去,便什么都不管了。   水眉站起来抿着唇,腿上血还在流,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灵姑的了。   灵姑说的对,若是只为了死,这死也未必太窝囊了。   对着灵姑的遗体行了礼,她出了门去,日光照到她身上那一刻她抬头望天。   踏出这个门,腿上疼痛依旧,但是貌似已经好了很多,她的心平静了下来,清楚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要面对人间所有艰难。   她要左手捧着传国玺,右手藏着杀人刀。踏上荆棘刀刃遍地的青州兖州,翻过腐尸白骨堆成的太行王屋,渡过血染千里的黄河桑干,在一步一血印,走到他面前之前,她不能停下片刻。身后是万丈深渊,向前是地狱炽焰。   刀刃一旦见血,便只能向前,绝无回头可言。 第47章 偷宝(一更) 把顾寔拉下水就好……   宫女来接水眉时候, 水眉浑身是血,倒似血海里捞出来的,吓了她一跳:“姑娘怎么了?”   “这个人夺我的刀自杀了, 溅我一身血, 怪吓人的。”水眉慢慢开口,宫女赶紧把她背回去换了衣裳, 叫她躺下好好休息。   皇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水眉刚刚躺下, 她一身血的事情, 已经被人发现上报给了苏胥, 苏胥正喝着降火的茶, 满脸疲倦,听见来报他自有思忖, 若有所思的放下茶盏。   灵姑极可能是把玉玺的秘密传给了水眉。不然她那种性格, 怎么可能轻生。   这个水眉, 看样子是存心要和他作对了。   苏胥杀心又起, 恨不得叫她尝尽刑法酷刑。   但是转念一想, 他计上心头, 招呼太监道:“唤顾侍卫前来。”   “是。”   顾寔匆匆赶到, 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仪表堂堂才貌无双。一路惹得众人贪眼。   赶到殿中, 他磕头就拜,并不看苏胥。   “你表叔重病在床,不便理事,我自小看你长大,待你亦是不薄,今有小事情派你去办,可好?”   “顾寔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顾寔的声音闷闷的,似乎也没有了什么气力。   “好,你武功高超,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本王派你去监视个人,她今日极可能去偷取传国玉玺,你带着几个精锐,看见她偷得出来,把玉玺夺下送过来,然后当即杀了她,这事情你可清楚了?”   顾寔点点头:“顾寔清楚,但不知是哪位?”   “现在在慎刑司,就是那个把你表叔迷的神魂颠倒的水眉。”   苏胥长舒一口气,轻轻向后一靠,捧起茶盏又细细品起来,茶烟袅绕间他看不见顾寔容颜表情。   “是。”   顾寔终于抬眼看了他,眼神复杂里带着一丝犹豫,告退一声,拂袖而去。   *   日渐薄暮。   水眉逼着自己休息了一下午,保存着体力,脑子里一直在想如何取出那玉玺,然后飞跃紫禁城离开。   太难了吧!   正趴在床上装死时候,陈双泉迈步进来。呵气搓手,卸下一件半新不旧的孔雀裘衣,笑道:“皇上有事,命我今夜随他赴宴,我给你带些好吃的来,让你吃饱了上路哈。”   水眉耷拉着眼皮,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摸摸她的头,嘴角不经意浮现一丝温柔和犹豫,他看了一会,还是叹口气走了。   他一走,水眉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这是陈双泉自己住的地方,她强撑着身子偷偷起来,翻箱倒柜的找,终于找到了他旧日的太监服。   赶紧叠好塞怀里后,她把那枚进出宫用的令牌也偷了出来。   她记得陈双泉以前是伺候御前的小太监,那这令牌的范围可能比较广,她小心翼翼潜入回龙阁,应该不成问题。   “来人…”她呼唤着,之前的宫女又进来了,把水眉背去如厕。   “别去上次那个,好姐姐,上次那个人,我好怕…我怕见到人…”水眉双眸含泪看着她,嫩嫩的手扯着她衣袖。   “好…”那宫女倒也好,背着她走到了外间别院如厕。   水眉属意她避开人,也是为了她考虑,自己万一逃了,她被人发现背着自己出来,势必要受到牵连。   宫女背着她来的是大净房,里面好几个坑儿,水眉进去了,二话不说换上太监服,颤巍巍的从侧门走了,好在她去过回龙阁,知道在什么地方。   顺帝最爱这个回龙阁,可惜苏胥不喜欢,所以回龙阁也冷落了起来,里面放着顺帝棺木还没入太庙,来的人就更少了,越发的凄楚起来。   她一路低眉顺眼,步履缓慢,恰似被打过的小太监,也无人问她话,她走到了回龙阁后,绕了两圈,大致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了。   侧殿无人,正殿里面,只有两个小太监在守灵。   她蹲着他们去吃饭,一边在暗处休息,养精蓄锐,她现在一步都不敢多走,生怕多耗了一丝一毫的力气。   等了好久,有太监来唤,两个小太监合上门走了,她才敢进去。径直跑上二楼,有两个宫女在打扫着,吓的她赶紧躲到屏风后了。也是天意,两个宫女没有逗留很久,便纷纷下去了。   这一切顺利的可怕,水眉腿又开始犯疼了,她龇牙咧嘴的摸着墙往那排柜子走去,好不容易挨到了,她默念着灵姑教给她的方法,一步一步的按去,果然那平平无奇的柜子中,真的弹出来暗箱,打开了。   果然,一块明黄色丝绸包裹住的物体,出现在她眼前,她激动的去拿时候,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太对劲。   她顿时有点慌张,冷汗直流。   这个皇宫里面,她和灵姑的死牵扯那么大,怎么会没有人怀疑她呢?   会不会就是等着她拿出来这个?   她怎么这么傻啊!   水眉被自己气的恨不得踩自己两脚,但是电光火石间她感觉身后微风阵动,她不动声色,靠近柜子,一手慢慢去托那玉玺,一手先攥住怀中匕首。   果然,身后有人。   她刀自侧腰而出,猛的往身后一刺!刀还没出就被人死死定住,带着她的手肘一压,水眉痛交一声,被身后人反捂住嘴巴。   完了……   水眉真的觉得自己要完了,信誓旦旦的答应灵姑帮她做到这种事情。却还没拿出来,小命就没了。   她拼力一咬那手,身后人嘶了一声,任由她咬手,低声道:“是我,顾寔。”   水眉愣了一瞬,低声呜呜咽咽:   “你吓死我了,坏人…”   少女声音又娇又弱,让顾寔红了耳根。   顾寔以为她放松了警惕,松开了捏住匕首刀尖的手,谁知道手一松,刀尖直望他心脏处刺,顾寔看的一阵心悸,好在水眉毕竟是病弱少女,力气不足不够决绝,他一个躲闪抓住水眉后肘一压,朝水眉膝盖弯一踢,水眉整个人跪在地下。   顾寔心悸仍未淡去,水眉抬眼看他,眼眸里再难掩饰恨意。   那滔天恨,叫顾寔摸不着头脑。   想着他低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水眉一愣,攥紧了匕首不说话。   “摄政王早料到你会来,派我来杀你,夺下玉玺,我知道表叔他混账,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实在不能杀你,玉玺留下,我放你走,可好?”   顾寔是诚心诚意的,他期盼的看着水眉,低语道:“你若是不信我,我跟你走。”   水眉这会真的愣住了,顾寔轻轻抚起她鬓边碎发理顺,乖巧的贴着水眉脸庞,水眉眼睛一眯,刀抵上了他腹部。   他神态自若,丝毫不惧,只是笑道:“没我小二爷,你觉得你能飞出紫禁城吗?”   水眉真的犹豫了下来,他分不清顾寔到底是敌是友。   “苏胥坐江山,不会长久。”顾寔靠水眉更近,浑然不顾刀抵在身上,他低着声音,言语迫切而诚恳:   “我想了许久,现在我表叔一家富贵荣华,可是树倒猢狲散,我知道我早晚难逃一劫。倒不如和你拼死走了,天涯海角浪迹一回。”   水眉犹豫些许道:“我只能答应你一半。”   “哪一半?”   “答应带你走,但是玉玺我也要带走。”水眉斩钉截铁。   “这么大个玉玺你怎么带走?现在全京城封锁甚严,盘查又禁,你连根针都带不走!别说玉玺了!”顾寔瞪大眼睛。   “自有办法…”水眉扶着墙,有些体力不支,顾寔一把扶住她,看着她缠的紧实的小腿,眼眸里带着心疼:“别带玉玺,要它何用?我带你离开不好吗?”   “得玉玺者得天下。我受人之托,把它带走。”水眉一把抱出沉重的玉玺,一个踉跄稳住步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一个人带着玉玺出去,着实困难,何不叫顾寔带着它走呢?   “你说你要保顾家,我倒有一计。”   “什么?”   “苏迟早要晚,荣凤卿是皇室嫡子,早晚要杀回来,不如你我戴罪立功,投奔于他,这个玉玺就是你的敲门砖,能把玉玺送到青州,你就是南朝功臣,他不计前嫌,还能加封于你。”   水眉循循善诱,顾寔也有些心动。   “要不你带着玉玺跟我走,要不我一个人带着玉玺走,就这么两个选择。”   “我跟你走。”   顾寔于瞬间做出决定,他忽然扯开衣带,就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脱裤子起来。   “你做什么!”   水眉恼羞成怒。   “太招摇了,我想扮个小太监和你一起走,谁知道你也是个小太监。”顾寔脱去飞鱼服,里面露出太监服出来,居然和水眉一模一样。   水眉看着他喉结,沉默着不说话。   不理会顾寔,她自顾自的思考,玉玺怎么带出来?   顾寔也在思考,低声道:   “寻常方法肯定是不行的了,带出来?想都别想。不说出紫禁城三道盘查,就是出城门也把你扒的干干净净了。”   这么大个玉玺,根本不可能带走。   眼看天色渐渐薄暮,水眉有些心急如焚,她摸着柱子遥望远方,思索着如何完成着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等等,你说是苏胥派你来的?”水眉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主意。   顾寔点头。   她眉开眼笑,附耳在顾寔身边低语:“咱们带不出去,可咱们能叫苏胥送咱们和玉玺出去。”   顾寔瞪大眼睛,觉的水眉疯了。   水眉又低声说了许多,顾寔瞳孔慢慢变大,十分震惊的看着水眉,水眉眨眨眼睛,询问顾寔,顾寔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半晌开口:   “真有你的,水眉。”   水眉仰脸一笑,顾寔扯着嘴角嘶了一口,终于道:   “不过够刺激,我喜欢。走!” 第48章 远走(二更) 终于可以远走高飞……   御书房   “顾侍卫到。”   “进。”   苏胥有些心神不宁, 他抬眼看向来人,来人捧着玉盘,金帛盖起遮住那润朗玉色, 他喉结一滚, 一个步子下得位来。   他一下子打开了布来,浑身一颤, 双手捧起那玉玺, 近乎痴迷的打量着。   他得到了!得玉玺者掌南朝, 他是南朝的帝王了!   等到他痴迷过了, 顾寔抬头, 嘴角有笑意,低语道:“王爷, 属下刚才欲下手时候, 心生一计, 擅作主张留了那贱人一命, 实在该死。”   “难道你和你那表叔一般?”苏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眸子一片冰冷。   “她也配?”顾寔仰起头来, 咬牙切齿道:“她害的我叔如此下场, 属下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那你为何留她?莫非你有什么计谋?”   “王爷明鉴, 属下的想法就是将计就计, ”顾寔言简意赅:“那灵姑既然嘱咐了送玉玺给荣凤卿,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借着玉玺杀人除了荣凤卿呢?”   “你是说?”苏胥来了兴趣。   “狼庭有暗术,能藏暗器于万物中,上次荣凤卿就是着了道才中毒,可见他根本不可能躲开,我们何不做一个假玉玺, 内藏暗器,还让那个水眉送去青州,荣凤卿对她无有警惕,轻松打开盒子时候,自然射死他。您道如何?”   顾寔满是自信的看着他。   苏胥低头思忖一番,沉默不语。   顾寔正发怵时候,他忽然笑了,拍拍顾寔肩膀道:“不愧是顾家人,好计谋,快赶上你那表叔了!”   顾寔一笑,苏胥正沉浸在得到玉玺的惊喜中,也没有怎么深思熟虑,他把玩着随口道:   “那就留那贱人一命,此事全权交于你去办理,我过会就联系狼庭毒匠,速来制造。只是她一个人送去…”   ”只恐她半路打开,死她一个,倒不划算…”顾寔微微皱眉。   “是啊,这事情说着容易,变故却多。”苏胥也皱眉。   顾寔沉默不语,苏胥眼眸一转,笑道:“顾爱卿,这事是你想出来的。”   顾寔勉强一笑:“啊这…要不王爷派个人陪送她去青州?防止她一路上乱看玉玺,您看可好?”   苏胥点点头,既然这样安排下,就得找个可靠的人,还得叫人不能起疑,想着他看向顾寔,心中有自己的打算。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倒不如,叫顾寔去。   顾寔又生的好相貌,骗女人最是一流的。   “顾爱卿不若替本王去看看?你武艺高强,本王相信你,就是委屈你出卖色相了。放心等你杀了荣凤卿功成回来,封你为御前将军,统领三万兵马,威风凛凛不输给你那表叔。”   “谢摄政王厚恩。”顾寔深深扣头,于俯首称臣时露出一丝笑意。   *   夜如其何,夜未央。   陈双泉面色阴沉的走过阴风阵阵的慎刑司地牢,推开门来,擦去手上血迹,他拿过着侍从奉上的瓷瓶,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刚刚走到水眉房间门口,就看见那个宫女哭哭啼啼跪在门前,他心里咯噔一下,推门看去。   床上空空如也。   他暗骂一声,踹合上门转身就走。   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锦衣少年弯着腰,背着她小心翼翼的走回来。宫灯的穗儿被吹的凌乱,他们的步履却坚定无比。   他眯着眼,双手交叉着倚着门槛看她们。   顾寔柔声道:“是这里吗?”   水眉俯在他背上,羞涩的点点头。心里却把顾寔这个鳖孙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厮就是故意的!   得到了苏胥同意后,他们商量接下来如何发展的,博得摄政王进一步信任。   首先就是水眉和顾寔要装成陌生人,然后顾寔一步步取得水眉的信任,带着水眉远走高飞。不然摄政王必然起疑惑。   结果,被顾寔添油加醋的改成了市井里面小说本子:   水眉腿废了,在宫中走不动被人欺负,然后顾寔英雄救美,水眉一片芳心暗随他而去,顾寔假装喜欢上了水眉,被水眉身上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感动,答应着和顾寔两个人私奔去青州。   她们刚刚就相遇演了好久的戏,水眉都想翻白眼,还得表情羞涩的陪着他演。   有暗中监视他们的,回去报告给苏胥,苏胥信以为真,还夸顾寔是万人迷,没有女人逃得过他手心。   万人迷个鬼!他个小二爷坏的很!   但是苏胥那边已经相信了这种说辞,水眉不得不和顾寔扮演一对小鸳鸯。   真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哟,人家是猪八戒背媳妇,您是这媳妇背猪八戒吧,您老还搁着有心思花前月下呢?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您说是吧。”   陈双泉不阴不阳开口。   顾寔顿住脚步,温柔的看着水眉,轻柔的捏捏水眉耳垂。   水眉一躲,咬牙掐向顾寔腰间软肉。   想调戏?没门。   顾寔腰上吃痛,手上用力,把水眉耳垂捏的生疼,眼神警告她:你赶紧松手!   水眉耳朵疼,手上也用力起来。使劲掐着他腰上生青,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你先放手!   两个人谁也不肯服谁,互相伤害,陷入僵局。   陈双泉:……   “够了!”他气的牙痒痒,一把把水眉拦腰抱下来,动作轻柔生怕伤到水眉的腿,嘴里的话却异常冰冷。   “进来躺好,我要杀你了!”   “慢着!她不必死了。”顾寔一把按住陈双泉,一手攥住水眉手腕。   “此话怎讲?”   “苏大人网开一面,放了水眉,你不可再对她下手,否则我顾家饶不了你!”   顾寔还不忘揉揉水眉的头:“乖,有我在,无人敢欺负你。”   陈双泉面无表情靠着墙。   敢情这个水眉!她去偷汉子了!还攀上了个高枝!看那个小蹄子,满脸红晕的,指不定下午做什么事情去了啊!   他也能保她啊!为什么她不找他!   他可不馋她身子的!自己把她当姐妹,她把他当什么了啊!   想着陈双泉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水眉喊住他,怯懦道:“陈公公,我还在这里住呢。”   “住我这啊,不住你那冤家那儿啊…”陈双泉面无表情的拦着门。   “哎…不太方便嘛…”水眉其实是想把太监服还回去,毕竟这事情不能惹人怀疑。   “那眉儿,好好休息!”   “嗯啊…”   两个人假惺惺的道别了,陈双泉嗤笑一声,把水眉拉进来关上了门。   “你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水眉红着脸道:“我下午出去,险些摔倒时候无意遇见他…他救了我,和我攀谈起来,深感我可怜,就去求情了,摄政王饶了我一命…”   还得按照剧本来…   陈双泉听的眯了眼睛,他总感觉不对劲。   苏胥怎么可能饶了水眉?   水眉放走荣凤卿,他恨水眉入骨,怎么可能不杀了泄愤,现在忽然反悔,莫非是水眉还有价值?   那顾寔…莫非是来演戏骗水眉的?   他觉得这事情蹊跷,默不作声的出去了。拐角遇见他的亲信,他低声吩咐:   “把水眉今日所有行动,跟我说声。”   *   那厢顾寔离开了宫苑,直奔苏胥处,苏胥正和狼庭派来的工匠一处,在暗室中,只见灯火辉映犹如白日,那工匠埋头苦雕刻着一块大玉。   一整块美玉,被抠成里外两层,外层按照玉玺的模样来雕刻,里面挖出来安放各种暗器,开关处引着线出来安放在红木匣子的暗处,只要一打开那匣子,自然有无数淬毒暗器飞射而出。   狼庭工匠不愧是老江湖,只消一个晚上,就造好了。   两个玉玺放在一处,几乎无二无别。   真玉玺被做模型看完了,苏胥马上吩咐人把真玉玺装进随身柜子中,他不放心这玉玺,决定锁在九机箱中,放在寝宫暗室中保管。   现在这玉玺还不能叫人知道,得配合顾寔演戏。   等荣凤卿死了,他就准备登基!   苏胥看了一晚上,天色快亮时候,他是在困倦极了,他掩袖打个哈欠,吩咐顾寔装好假玉玺,送他离去。然后命令侍卫捧着真玉玺的匣子,离开了。   适才出得宫殿来,绕过曲水芳草汀,忽看见个倩影立在亭边,苏胥一看愣住了,不是别人,是他肖想了好久的后宫美人,顺帝的庞妃。   庞妃捏着袖子,正靠着枯萎的柳树顾影自怜,纤腰一搦,几乎酥倒苏胥,苏胥曾经宫宴上,惊鸿一瞥见过她身影,从此念念不忘。   想着他吩咐贴身侍卫,把玉玺送到自己宫殿,交给他的死卫藏起。   然后他便拉着那庞妃,去那厢讲话去了。   那贴身侍卫自顾自的走了,路过回龙阁,远远的他望见阁楼中有鬼火泠泠,他只觉得一阵阴气森寒,遍体发颤。   这回龙阁,放着顺帝的尸骸,还没入土。顺帝死的凄惨,想来魂魄不宁。   忽然旁边人手中宫灯一灭,抬眼只见回龙阁中鬼影一片,害怕的不知所措起来,这里可是顺帝的地方啊。忽然门后透出来一片白色衣角,吓的他赶紧跪地磕头,求饶救命。   “你做什么!”   听见动静,外面有人掌灯进来,点亮了蜡烛,纳闷道:“哪里来的风?这蜡烛怎么灭了?”   那侍卫魂不守舍,只是摇头,继续捧着那玉玺起来,交给死卫收起来。   *   深夜时分   水眉换上宫女衣裳,顾寔也换上了太监服装,两个人带好路引和度牒,预备离开。   水眉的心怦怦跳的。   这可是瞒天过海的啊,她手里捧着的才是真玉玺,苏胥那边是假玉玺,若是苏胥打开…就好玩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小聪明多久被识破,事不宜迟,她们得现在就出发。   “走!”顾寔背上小包裹,把玉玺用小薄棉被裹了,托在肩上,他带着水眉绕过查重守卫,终于到了门口,由于他有令牌,所以很快放他们走了,也不敢盘查于他。   由于给苏胥的剧本是两个人带着玉玺私奔,所以他们不得不按照这样做,谁知道苏胥有没有派人跟踪他们?   刚出宫门,夜色一片清明,星光点点。   “你们两个!”   陈双泉一身太监服,负手而立,那皮鞭一下一下的抽着墙面。   “刚刚去问了,摄政王身边人说,并没有要放你走,所以你们俩骗过我了,要私奔?”   这是肯定的,除了她们几个没人知道计谋。   “我们…”   水眉和顾寔相视一眼,顾寔捏紧腰上刀柄,水眉按住他,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你们想走?”陈双泉冷笑走进水眉,水眉沉默着不说话,他手一下子挑起水眉下巴,水眉趁着他伸手时候,当机立断的拔刀刺向他腹部,擦着他腰而过,钉在墙上。   陈双泉倒退一步。   他腰上的孔雀图案,整个头被削了下来。   “你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对你有好处。”   陈双泉眼欲冒火:“不可能!跟我回去!你们走了拖累我!皇上命我看着你的!你私自走了我可担待不起!早晚是个死,你还不如杀了我,跟我回去!”   “不会拖累你的!”顾寔不耐烦,远处传来打更声音,夜色渐渐轻浮起来。他们不能拖了。   “不可能!”水眉眸子一闪,刀怼上他脖子。   “你杀啊!”陈双泉冷笑:“要不你们杀了我私奔,要不你们留下…”   杀了他是不可能的,惹起苏胥怀疑,只怕他们要前功尽弃,留下来更是不可能的。   水眉气的七处冒火八处冒烟,顾寔一把捂住陈双泉嘴巴,娴熟的往他后脖颈一敲:“闭嘴!杀了你啊!”   远处有巡逻士兵听见动静,顾寔和水眉对了个眼神,拔腿就跑。   于是,顾寔拖着个呜呜咽咽喊叫的太监,拉着水眉飞出了这片囚笼。   是夜,月挣脱了迷雾,温柔的照着人间万物。 第49章 骂鸡(一更) 暴躁水眉在线打鸡……   陈双泉总感觉什么东西勒着他的脖子, 喘不过来气,忽然要千军万马踏山河而来,尘土飞扬呼啸着踏过他的身子, 他浑身如被水浸, 寒气带着湿咸侵入他的骨髓里。   他猛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甲板上, 脖子上有一圈项圈, 用铁链连着拴在柱子上。   栓狗用的那种。   他沉默了一下, 浑身湿哒哒的难受。他艰难的抬眼望去, 只见自己在一个宝船上, 白帆高耸,天边清湛湛无一丝云, 触目所及是汪洋无尽, 除了混青色的水在看不见其他东西。阳光正好, 颇有几分波光粼粼的美致。   脚下摇摇晃晃的, 他没有安全感。   他在海上?   陈双泉咬牙切齿, 谁把他绑架来的?   “二狗, 你醒了呀?”水眉从船舱下往甲板上走来, 巧笑倩兮。她今儿穿的好, 青淩淩的一身棉衣裙, 头上罩着镶粉花的浓墨发网,有如渔女一般,和这蓝天白云格外相称。   “什么情况!”他冷着脸紧抿嘴唇。   “如你所见,”顾寔闲适的走出来,他弯下腰笑眯眯的看向陈双泉:“你该感谢咱们不杀之恩,带你去青州享福。”   “什么?去青州?”陈双泉整个人如遭雷劈。   那个鸟不拉屎的青州?   “谁叫你昨天咋咋呼呼的,叫你当瞎子你不当, 只能拉你下水了,陪着咱们去青州,我和水眉现在是兄妹相称。但是坐船时候路引只有两份,只能把你衣服扒了换成奴隶的。或者你想死也行,现在把你推下去。”   “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小奴隶,”水眉凑近他,坏坏的低声开口:“司公大人。”   陈双泉努力消化着这些话,他面色阴沉的看着海面。   忽然,他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哭着哭着嚎啕起来,声音凄哀,让人不忍听闻。   水眉眨眨眼睛,叹口气。她也有些不忍,毕竟他被迫的离开了他最熟悉的京城,想必陈双泉也是舍不得的吧。   她能理解,这种背井离乡的心情。   陈双泉泪如雨下,嚎啕大哭的模样如丧考妣。   “我才当两天慎刑司司公啊!我还没当够呢!”   “昨儿那慈宁宫最漂亮的宫女还来找我当对食!我连她小手还没摸呢!”   “攒的一千两银子,这辈子第一笔贿赂!还没摸到呢!”   水眉:“……”   “闭嘴!”顾寔踢一脚他,陈双泉怒目而视。   “你们这个家奴着实的欠管教啊,直接推下海去吧。”旁边甲板上乘凉的人说起了风凉话来。   陈双泉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含恨道:   “把我绳子取下来,咱又不是狗!作践人呢!跟你走就跟你走呗!算我倒霉成吧!”   他已经认命了,反正他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去哪都是个去。   “真乖。”   水眉把他绳子取下来,带到了船舱下,船舱分成两大片,一块是大家杂住的通铺,挤满了老幼妇孺,奶孩子的哄娃娃的嗑瓜子侃大天的声吵的人脑瓜子嗡嗡嗡的叫,一股汗臭带着海上咸湿气息直冲人鼻孔,叫人一阵恶心。   这里面,大多都是举家北上的还有做生意的。   京城现在风云诡谲,苏胥上台后重用昔日亲信,朝廷各部换血严重,他的亲信得权肆意,往日冤家都难逃他们报复,很多人看着苗头不对,赶紧连房子都来不及变卖,收拾细软带着老婆孩子就跑了。   去什么地方,可真真糟心的紧。京城附近自然不必说,自梁州向东都是苏胥底盘,估计没什么好日子了。那两州现在又正值战乱,民不聊生,狼庭扰境甚凶残。   当下放眼天下,现在唯有去东北的青州那边最为安全。   别的不说,青州有十万镇西王旧部。   只这一点,就是很多人选择去青州的理由。   水眉绕过那些大通铺,来到后面,是两排木门小隔间,应该都是有钱人住的,她推开一扇小门,让他们两个进去了。   “这船大概去青州要三天左右,咱们带的干粮够了,忍一忍就到青州。”   陈双泉困顿极了,他自顾自的扑上铺盖要睡觉,被水眉一把拉起来:“换衣裳!”   陈双泉低头一看,他浑身湿透的衣裳半干,浑身深浅的白色渍,带着大海独有的腥味。   “我想擦个身子…”   “船上哪里有水给你擦澡,将就两天吧,顾寔你那里不是还有套衣裳吗,拿去给他换个吧。”   顾客板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了他,陈双泉笑的阴险,水眉安排完他,就关上门和顾寔去后面倒水做饭了。海上实在难熬,就点水泡写干饭,就当美味了。   泡了半日,水眉和顾寔吃完两碗,估摸着陈双泉睡觉睡的差不多了,又泡了一碗饭给他带过去。   一进门,水眉就闻到一股味道不对劲。   是胭脂味。   她警惕起来,看见陈双泉抱着稻草扎的枕头,睡的黑甜,她拍拍他脑门:“二狗!起来!”   “乖,别闹…”陈双泉把怀里稻草一按,继续搂着睡觉。   水眉:……   顾寔面色气的飞红,他抱着个稻草人睡觉!还把它当成水眉!真是癞□□想吃天鹅屁了他!   气的顾寔临起一脚,踹陈双泉屁股上,陈双泉嗷呜一声醒来了,揉着眼声音暴躁:“他妈谁啊!谁啊!”   “你爷爷!”顾寔和他横眉怒目的。两个人对视着,陈双泉擦干口水,看清楚怀里枕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冷笑着挑衅道:   “只许你摸,不许我想啊?”   “你敢想,你脑袋就敢落地。”顾寔面色阴沉。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吃飞醋时候,水眉一声吼:   “东西呢!”   两个人一齐回头,看见水眉面色苍白的蹲在墙角,扒拉开那包裹,匣子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物。   玉玺不见了!   顾寔恍惚一个霹雳砸下来,吓的连忙甩开顾寔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那里去,把角落翻了个遍,没有玉玺。   他们两个看向陈双泉。   急的陈双泉对天赌誓:“瞅着我做什么!真不是我干的!不然我天打五雷轰!”   “刚刚有人来过吗?”   水眉皱眉,陈双泉犹豫片刻:“我正要睡着时候,有个娘们敲门来借个水,我烦她给赶出去了,容长身子白净脸,穿着个撒花裙,大致就这样。”   水眉二话不说,推门而去,她四周睃视着周围,心里暗自强迫自己冷静。   终于,她看见个少女背影窈窕,和嘈杂的声音一切格格,自甲板下来走到通铺处躺下睡了,水眉用眼神询问陈双泉,他点点头。   水眉捏紧袖里匕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那少女察觉到杀气,盈盈转身,看见是个弱女子来了,也不曾在意,兀自躺着拨弄鲜红的丹蔻指。   水眉敏锐的发现,她虽然梳着正经少女发髻,却眉低乳高,眸子饧着股醉意,应该不是正经人家的,很有可能是暗娼,在船上偷偷摸摸的,专门骗着富人。   她要蹲着她做生意,然后撞破威胁她。   果然,不过一会一个富商打扮的出来了,她眉眼一动出得甲板来乘凉,和一个老嬷打扮的人一起闲谈,那富商一眼就看中她了。   几句攀谈,富商了解到,两个人是名门之后,因为父亲遭人陷害死在狱中,母女两个被迫逃生,惹的富商一阵唏嘘落泪,开始和少女搭讪起来,说什么要救济她们母女的话,问她们愿意不愿意一同去青州做生意。   少女眉眼动人,很快博得了富商同情。老妈很识趣的走了,留着两个人在谈话,少女红着脸,以袖遮面,好不娇羞。   水眉冷笑一声,捏住匕首大步走了出去。堵住老妈去路,一把薅过那老妈的头发,学着她干娘平素骂街的话语,冷笑道:   “我当是什么诰命夫人呢,原来是我们胭脂胡同的野鸡啊!晚上不浪大白天的聒噪,到我房间去找我哥骚,春天还早呢…”   青楼有青楼规矩,这些女子不能拿同行的东西。水眉有意欺压她们。   那老妈一下子被薅住头发,看见水眉容颜,以为她也是青楼女子,一下子忘记了应该扮演的身份,怒道:   “哎哟,你又是什么来宾楼的上等水表,咋的,挂不上客到我这里寻人撑门口?来错地了浑倌姐儿。”   “浑倌姐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什么人!姑奶奶我红遍京城时候你们还在嗦奶呢!姑奶奶我没来错地!就找的你的不自在,看惯了男人王鸾儿,就看不惯你们这种骗人的!”水眉冷笑:   “卖唱的不笑卖春的,我又不是瞧不起你,你那在支吾什么?瞧你那上劲模样,还装尖生生呢,别说打头打二客,不知道挨多少城门,夹着腿儿不用看也知道是松垮货…还冒充嫩尖尖骗新客,缺不缺德啊你们!”   水眉噼里啪啦一顿骂,明朝暗讽那少女是野鸡,果然那少女脸色不善起来,富商也发觉不太对劲,皱眉看向这边女人掐架。   那老妈知道来了个厉害的,不敢招惹自知理亏,她们这些做野鸡的素来欺软怕硬,她生怕生意跑了,赶紧低声道:   “姑奶奶您高抬贵手吧,原是我们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我们马上就滚,不惹您们的眼!咱们跑江湖的姐儿比不上你们坐楼的!求您给个生路吧。”   水眉揪着她耳朵,拔出匕首咄咄逼人:“姑奶奶的东西!还给姑奶奶!不然姑奶奶就揭穿你们!叫你们混不下去!”   老妈一身冷汗,只得满脸堆笑的走了,去拿东西,水眉长舒一口气,跟着她走了。   老妈拿出一个破包裹,递给水眉,水眉打开一个角一看,才板着脸离开。   顾寔和陈双泉近乎呆滞的目睹完全程,看着水眉回来,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刚刚那个满嘴荤话,薅头发掐脸的疯婆子,是水眉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们暗娼也有暗娼规矩,不能拿同道人东西,我刚刚装了一回,说现在话叫她们误以为我也是罢了,又拿恨话压她们,她们才肯乖乖给我,不然,只怕她们和船上人勾结已久,给不来我们好果子吃。”   水眉解释了半天,这些都是她干娘曾经说过的。   她们青楼有青楼的规矩,如果不使狠手段,根本不会服你,你得叫她们怕了才行。   说到干娘,但不知师傅进来如何…   水眉想到师傅,又想到那冤家,一时间柔肠寸断起来,蹲在地上不说话。   那边富商已经识破了少女身份,不过他也顾不得了,随便的拿出几两银子,带着少女去了房间,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水眉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声音,满脸通红。   好不容易结束了,水眉才放松下来。她紧紧的抱着玉玺躺下,一刻不敢松懈。   *   隔壁房间   富商抱着那少女,亵玩逗乐着,少女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你说你们偷了那姐们什么东西,嗯?我瞧着那个姐姐模样比你周正,能替我引荐不?”   少女带着恨意,她刚刚欢爱时候,看见这个富商身上许多新旧伤痕,又摸到他枕头底下刀剑,房间里面又有着箱子,里面放着兵器,外面还有许多侍卫模样。知道这应该是个江洋大盗 。   她恨死那个人了,一定要借机会报复!   虽然老妈吩咐了不要招惹她,道上规矩 ,可她可不管什么规矩!她就要报复。   谁叫她…生的那般好看…身边还有那两个小白脸儿,俊俏的叫她想哭,为什么她就遇不上,偏生人家有一双!   “她们带着的东西,可多了呢!听我妈说,一打开那箱子,黄灿灿的白花花的闪瞎人的眼,全是白银金条,珍珠玛瑙的,都是值钱玩意,你把他们杀了,东西全是你的了大爷。”少女咬牙道,故意引诱这江洋大盗。   她不信这个人,不起恶心去害水眉,虽然她不能报复,可是叫这个人去总可以了吧。   “还有呢?”那富商明显心动了,眸子幽深起来。   “还有啊!还有一个官印模样的,这么大这么高,性状奇怪的很,底下的字我们不认得,上面雕着个龙还是蛇,张牙舞爪的,”少女仔细回忆,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呼一声:   “哦,对了!那个龙的角断了,用金子补的。”   富商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捏住少女下巴,捏的少女发疼。   “你说的可是真的?”   少女含泪点头。   他狞笑一下,丢开了少女,大步起来,眼里的贪婪再也掩饰不住。   他推开门,到水眉门前,从纸门戳一个洞看向里面。   少女侧卧着似抱着什么,睡的正香甜。 第50章 兖州(二更) 一条绳上三只蚂蚱……   水眉睡的并不好, 因为她这些日子各种奔波,腿还没好呢,虽然已经结疤, 但是疼痛依旧还在, 午夜时分经常被疼醒,抱着膝盖翻身。   因为疼痛, 格外难以入睡。   深夜, 她忽然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赶紧眯着眼看, 一个黑影正绕过顾寔和陈双泉, 在角落里翻着他们的东西。   有是那两个不要脸的?   水眉一怒正要起来, 忽然看见那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她吓的不敢造作, 赶紧抱紧怀中玉玺, 继续装睡。   顾寔和陈双泉两个人, 在角落里面睡着, 宛如死狗一般, 水眉觉得不应当啊, 至少顾寔练武, 应该警惕比较高才是。   难道是用了迷香?   到底是什么人?   来不及到她反应时候, 那人已经摸到水眉身边, 水眉攥紧手中匕首,趁着那人靠近去摸她胸脯时候,她猛的睁眼一刀直刺他胸口。   那人也是个练家子,险些被刺中。恼羞成怒一手钳制住水眉脖子,水眉紧紧把玉玺护住,不叫他看见。   “你没中迷药?”那人声音沙哑,朝水眉怀中摸索起来, 水眉拼死挣扎,但是她毕竟是气力弱,加上又受伤,实在护不住玉玺,那人一把抢走玉玺,对着月光看去,洋洋得意道:   “想不到我黑山虎这辈子,还能抢到这种东西!”   他眸中凶光毕露,手持着钢刀步步逼近水眉。   水眉吓的魂不附体,心里面又是念观音又是喊弥陀的,千万不能叫这个江洋大盗得了玉玺!后果不堪设想!   那钢刀直逼水眉,水眉只觉得一阵绝望!   完了!   “交出来!”他把刀刃对准水眉,一股淡淡血腥味传来,水眉感觉身下的船慢慢摇晃着,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交…   “不给我,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他狞笑一声,逼近水眉,刀直刺向水眉腹部。   “顾寔!陈双泉!”她发疯一样躲起来,拿起匕首自卫,几个回合到底是力气不支,实在抵挡不住了。   眼睁睁的看着钢刀直刺向自己,就在刀风袭人时候,水眉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黑山虎忽然一声尖叫,刀被甩到了老远。   水眉只感觉一阵山崩地裂般的震颤,她仿佛被抬到高空又抛下,整个人差点哇的一下吐出来。   外间的嘈杂声忽然大了起来,孩儿啼哭声音和着女子哭喊,还有磕头声音:   “龙王息怒啊!龙王息怒!”   水眉扶住墙壁,只感觉身子随着上下晃荡,忽高忽低,那大汉一个踉跄没站稳滑了脚,整个人被甩到了门边,哐当一声,把纸门撞飞了。   一股冷气席卷着飞雨崩溅而来,水眉一把裹住玉玺系在身上,探出船舱看去,几乎昏厥过去!   下午还风平浪静的海面,此刻犹如觉醒的苍龙,露出狰狞的爪牙。   夜色迷蒙里,整个船被高高抬起,船头被携卷着直飞云霄,在船头看去,黑茫茫有如奔涌雪山拔地而起,乌黑一片深不见底却蓄着吃人的暗势,只能望见那叠出的白色波澜,如雪山山脉起伏跌宕。   山头越涨越高,那山顶一片雪冲上云霄,随机如雪崩般,一声呼啸,整个山化作雪浪,朝他们直打而来。   “啊!”   都是陆地上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许多人躲到了船舱下抱成一团,一时间哭声喊声骂声连成一片。   水眉只听见海浪汹涌的声音,她第一次知道,人在大海面前有多无助。   她们没有根啊。   那个刚才拿着钢刀的江洋大盗,也苍白的脸缩在角落里,再不敢动手,嚣张的气焰全消失了,此时他是个贪生的人罢了。   水眉懒得去理他,只听见船长在吼叫着赶他们去船舱。   看见船长和那个船员紧张模样,水眉心中只觉得不妙。   荣凤卿他们会不会也遭遇这种情况了!   可能更糟糕!他们还是小船啊!   “水眉…”   只听见耳边呼啸犹如猛虎扑了,一阵巨浪拍来,几乎把水眉拍死,她整个人望后一倒,水汹涌着从她眉眼耳给个地方挤压着,侵袭着她,她几乎窒息,来不及反应就被拍倒在地上。   她整个人已经泡在水里了。   顾寔和陈双泉趁着下一波海浪还没来,扛起水眉就往房间里走,房间门坏了,飞溅的雨和腥风肆虐而入,嚣张的霸占了房间。   “不要命了!”   顾寔毫不客气把水眉放下来,水眉眼里一片茫然,她捧着玉玺:“怎么办!”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陈双泉咬牙开口:“老子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水眉低眉:“对不起。”   “现在道歉有个屁用!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蚂蚱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陈双泉暴躁起来。   “啊!”   整个船被风浪慢慢的抬高,船尾整个倾斜过去,又是一个大浪拍来,只轻轻一下,整个船翻了过来。   水眉哇的一声滚到墙上,她赶紧抱住门梁,海浪已经侵袭进来了,啪啪的打着她的脸,她呼吸一口气,都是咸腥的海水。   陈双泉摔了个狗爬,整个人被拍的滑落出去,他尖叫着,身不由己的就要被甩出去,水眉把腿伸过去:“抓住!”   陈双泉一把抓住,水眉感觉那腿一拉,咔嚓一下几乎要断。   “那腿有伤!”顾寔艰难的抱着固定好的柜子,对水眉吼道。   “闭嘴!”水眉有些气了,呛了一嘴的水,这个时候命都要没了,还管的了伤不伤的吗?   好容易船又翻过来,陈双泉麻利的几蹬,换了东西抱着。   “咱们三个捆一起吧!”顾寔用腰带挂着固定自己,解放了双手出来,把那被褥一撕成长条,艰难的打结起来,把自己系住,然后抛给水眉,水眉也颤巍巍的系好,丢给陈双泉,陈双泉无奈也扎紧了自己。   “这下,咱们三个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水眉苦笑,怀里玉玺把她胳膊压出了红痕,顾寔扯过被单裹住玉玺,又把麻绳狠狠系了个三层,一人一根系在腰间,看着滑稽不已。   好不容易安宁了片刻,浪又剧烈起来。整个船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枯朽老人,下一瞬就要解体一般。   “咱们扒拉住这个板子,这个地板是一块整木做成,牢靠,估计不会碎掉,咱们三个人绰绰有余。   “好!”   三个人在巨大的海浪前宛如玩偶,整个船还在晃,虽然说船能自动归正,但是海浪侵袭的频率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船可怜的如同孩子手里玩具,根本没有办法抵抗。   忽然一个迎头大浪,对着船帆一下,帆整个压摧下来,砸中许多人。水眉眼疾手快,扯住那帆布一拉,扯下一大块来。扣在身上。   一声巨响,整个船一摧为二,一瞬间分散,被席卷向各自地狱。   水眉这块板子也快断了,只是还有一些链接,没了上面的遮蔽,整个人直面风浪,几乎要昏过去,风吹的她飘飘欲仙,浪打的她脸都要破了。   “抓紧了水眉!”   “哎!”   她们这里牢固住了,可是那边的人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知道干着急,有几个人忽然想起来,救助于邪神起来。   “你们看那个暴风眼,那是海神的眼睛!要献祭才能平息风浪!”   此言一出,个个惊慌起来。   “把他们推下去!”   那少女混在人群里,眼神毒恶的看着水眉,水眉心里咯噔一下。   “推下去!推下去!”   人们完全疯狂起来,作势要把她们踹入海里,很多人贪婪的看着他们身下那块板子,那板子多大又结实,能救命啊!   “艹!”陈双泉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   “顾寔!割断!”水眉心一横,那船已经不堪重负了。她们靠着这板子,说不定还有生机!   顾寔咬牙,冒死一割。   啪!   整个板子落入海中,水眉被灌了好几口水,终于浮起来了。   她呜呜咽咽哭起来,对着那浪头,声音悲怆凄哀:   “天地北斗!过往神灵!怜我可怜身负玉玺,天若不亡我南朝!不灭他荣家宗祀,祈您垂怜,平息风浪!让我们平安到青州!老天爷!您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不能死啊!”   她已经分不清泪和浪了,她感觉自己一腔热血已经慢慢冷了,凄风苦雨中,她的体温一点点散去。   一个大浪过来,照着水眉头就是一下。   水眉彻底失去了知觉。   听天由命。   真的是听天由命。   *   一片大雾   水眉感觉自己飘如幽魂,她明明没有动,一切却如走马观花穿过她向后倒去,她无能为力的看着一切再现…   她被打死了,尸体烂了臭了,变成了白骨,被野草紧紧的抱起来,种子长进她骨缝间,一点一点把她吸食掉,她终于没了,什么都没了。   “水眉!”   “水眉!”   你醒醒啊!   她恍惚看见荣凤卿扑上来,他那紫眸不断溢出泪珠,他一路砍草斩花,一把抱住她,她化作了飞灰,扑了他一身,却不肯有一丝留在他身上。   “水眉!”   是荣凤卿来了吗?   水眉缓缓张开眼,她眼皮子好沉。   映入眼帘的,是陈双泉焦急的脸,他脸上风尘仆仆,几乎。   水眉被吓的不轻,白眼一翻又要昏过去。   说好的荣凤卿呢…   “醒了醒了!真是吉日天相啊!”   只听见老人沙哑激动的声音,水眉缓缓转醒,下意识起身,腿一阵剧痛叫她皱眉起来,顾寔一把扶住她的腿。   “这是?”水眉揉着太阳穴打量四周,家徒四壁清风入墙,茅草为顶可窥天日,她躺在个竹木床上,吱呀吱呀叫的可怜。   “咱们飘到近海的时候,正好被这些渔民发现了,把咱们带回来了。”顾寔满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东西呢!”水眉才放心下来,忽然想起来。   “这里!”顾寔指着水眉旁边的包袱笑道:“被发现时候你昏的死死的,这个包裹勒在你脖子上,你舌头都吐出来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水眉黑了脸。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家佝偻着身子推门而进,手上土瓷碗里一满碗的浓姜汁。   水眉赶紧谢过老人家救命之恩。   “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兖州边陲小渔村罢了。姑娘你们也是命大呀,能从恶魔眼中逃脱了。”   兖州?往东走就是青州了。   水眉一边喝着生姜水一边思索,兖州往东边就是青州,也就是说他们要继续走陆路了?   “我刚刚出去问了一圈,这里渔民多,直走是向东高山峻岭多,马帮为患山贼嚣张。我们三个人还是绕弯路从兖州主城进青州才好。”   “就依你吧。”水眉点点头。   水眉叹口气,不知道荣凤卿什么时候得到青州。   当初和林浮金商量了的,把荣凤卿带回更九州解毒,解好了马上送到青州去。林浮金信誓旦旦说过,这毒不能接,大概几日就成。   如此算了,岂不是她们能同时到青州?   水眉脸上露出笑意,对未来满是信心。   青州!她要给荣凤卿一个大大的惊喜,最好是先荣凤卿到,然后站在码头迎接他!   荣凤卿,她来了! 第51章 待旦(一更) 并不是鸟不拉屎哦……   水眉一众在这个小渔村休息了五六日, 那老渔民是村里赤脚医生,略懂医术,到附近荒山上采药给几个人治病。   顾寔和二狗那两个顶多水肿吐水, 水眉最倒霉, 吐了许多不说,腿上的伤又加重起来, 几乎走不得路, 所幸老人家给她敷了许多草药, 逼着水眉在床上躺了四天天, 第四日腿又结疤了, 水眉才被允许起来走路。   离开那日,是老人家雇这村里唯一一个牛车托着她们走了。她们穿着皱巴巴的衣裳, 挥别了老人, 离开了这个渔村。   她深深的朝老人家拜了一拜, 也许是她这辈子净遇人渣吧, 对帮助她的人她格外的珍惜和感激。   对于前路, 水眉重新充满了信心, 这么多艰难她们都过来了, 还怕什么?   她们不走山路走官路, 自小县城一路行至兖州主城, 几个人颠簸了一路,终于在第七日的午夜时分到了兖州主城。   来此已是深夜时候,夜色迷蒙星垂平野,寒风比京城的肆虐许多,带着漠北的沙毒气息,水眉到城下,城门紧缩。   也是, 晚上不能开城门的。   水眉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叫人家开城门引接他们,就在荒郊找了处破驿站住下,那驿站常年堆灰,只有一个老人家看着店,懒散的卧在柜台后,交了一些碎银她才睁开眼,剩下的什么都不管你,随你去挑选客房。   水眉他们随身的银票已经在水里泡烂尽了,只有些碎银,还留了些给渔村救他们的老人,为了节省他们就扣扣掐掐的用着,订了一间房,依旧是水眉睡床上,两个大老爷们睡地铺。   几个人奔波太久,个个饥肠辘辘的,去找那老板,老板只是指着厨房位置,叫他们自己解决。   厨房灶台的灰堆了不知道多厚,还有小狗踩过的梅花点点,水眉烧了锅热水洗了好几遍锅才算干净,她把厨房仅剩的一点点面粉揉成面,准备做些馄饨,汤汤水水的吃着舒服,把厨房的一点点肉和菜都搜刮了,她一边包,陈双泉一边的烧火,顾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面露羡慕。   馄饨包好了,热腾腾的下锅去,水眉把老人家送的那些的干虾米紫菜也放了些进去,一时间鲜香四溢香气扑鼻,叫顾寔馋的直流口水。   水眉照顾着锅里还要继续包馄饨,只能使唤顾寔:   “筷子!”   顾寔赶紧把筷子洗了送过去。   “盐!”   顾寔赶紧翻那些瓶瓶罐罐的,把盐拿过去。   “亲嘴儿!”   顾寔一下子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啥?”   “亲嘴儿,快点!磨磨唧唧的你还吃不吃啊!”水眉被水烟熏的满脸通红,挽着袖子皓腕凝雪,好不动人。   顾寔大着胆子走到她面前,水眉抬眼一看,顾寔面如滴血,双眸迷离的看着自己,慢慢靠近。   水眉气的上去就是一锅铲,打的顾寔头昏眼花。   陈双泉一边烧火一边幸灾乐祸的笑:   “叫你拿亲嘴儿!你吃饭的时候和什么亲嘴啊,不是碗吗!你巴巴的把个臭嘴巴子凑过去,人家抽不死你,哎哟脸皮挺厚,城墙码的吧。”   顾寔才知道自己想歪了,又羞又恼的跑了。水眉一声吼:“回来!拿碗!”   终于是饥饿战胜了害臊,顾寔低着头端着碗过去了,水眉冷着脸儿,舀过一大勺馄饨给他,他端着蹲到墙角喝起来。   好鲜…   比他在王府天天吃的山珍海味还好!   水眉也端起个碗儿喝起来,她离他们远远的,咬起一个馄饨,皮呲溜一破,汤水四溅在她嘴里,又烫又幸福。   嚼一个,喝口汤,人间美味。   水眉很快吃完了,身子热络起来,困意很快上来,她眼皮子打架,爬上楼睡觉去了。上楼拐弯时候,她整个人撞到一个坚硬的什么东西上,她揉揉眼睛,定睛看去。   一个黑衣人,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水眉毛骨悚然,拔腿就跑,那人拎小鸡一样的拎住她,冷声道:   “小厨房里面东西是你烧的?”   “是。”水眉老老实实。   “盛一碗上来,按价格给你。”   “都吃完了啊爷。”水眉欲哭无泪。   “那就再做!”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重重的拍在桌上。   “没菜了。”   两个人沉默下来,只听见厨房里面那两个人刷锅洗碗声音,黑衣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水眉,要离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倨傲的问她:   “你们是什么人?来兖州城做什么?”   “我们来寻亲。”水眉吞口口水。   “寻亲?这个节骨眼啊你是送命还是寻亲?都往外跑,你们巴巴的赶着来?”那人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审视,水眉直觉感受他不是普通人。   “敢问兖州城,发生了什么吗?”   “狼庭来了,五千精兵就在城外,随时攻城。”他言简意赅,眯着眼睛看她,   水眉瞪大眼睛,如遭雷劈。   不是吧?她是什么狗屎运啊!怎么她到哪里哪里出事?   “怎么可能!”水眉急的要跳起来了。   “狼庭已经连着骚扰雍州冀州了,怎么不可能,向东就是兖州,咱这里自然难逃,现在兵马就在兖州城外十里郊,陆续还有呢。”他嘲笑的看向水眉。   水眉背后冷汗都快下来了。   她们现在跑,还能跑的掉吗?   不是吧,她出门被人绑架,跑路被恶狗咬,坐船遇见海难,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又遇见狼庭。   她那小心肝,还能受的了吗!   她们还是跑吧!小命要紧!   水眉拔腿就要跑,被那人一把定住,他轻笑:“还是省了心思跑吧,要能跑,城中上万居民早跑的干干净净了。今日兖州主城已经四面封城了,跑不掉了。”   水眉沮丧急了:“要你管!”   她爬墙也要跑了!   “我又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提醒你一句,偷跑一律按奸细射死。”   水眉:……   她好惨啊。   “所以说,安安心心待着吧,死不了的,兖州城缺厨娘,你要来吗?”   最后一句是他这么多废话里面的重点。   水眉抬头看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顾寔匆匆跑上楼的声音,他声音带着怒气:“谁再和你说话!”   反应过来时候,水眉已经被他挡到身后去了。顾寔虽然衣裳破旧,但是难掩他少年俊秀公子贵气,叫那黑衣人眯着眼打量半晌。   “我看你们模样上品,都是富豪人家儿女,不像是来兖州投亲的。”   顾寔吼他:“要你管!离水眉远点!大半夜不睡觉乱晃做什么!”说着一把把水眉推进房间关了门,把她按床上逼着她睡了。   陈双泉擦完手从厨房出来,正巧与那黑衣人擦肩而过。   “太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陈双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士兵模样的人从房间走出,手里拿着一包包裹,鹰待旦随意拆开,陈双泉急了:“放开!不许拆!”   鹰待旦眯着眼,当着他的面一下拆开。   传国玉玺一下子失去庇佑,在昏黄灯火下露出它难以遮掩住的光芒,琉璃金龙盘旋翘首,大大的金印上刻着威严的字迹。   鹰待旦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饶是他没有见过金印,也应该听说过传国玉玺。   “这是假货!假货!你放手啊!谁准你看我们东西了!”水眉扑上来,支支吾吾的笑,心里面把这个鹰待旦骂了个狗血喷头。   谁给你的权力,随便翻人包裹!   水眉真的生气了。   “你们几个行迹实在可疑,现在包裹中又有这种东西,本将实在不能不怀疑你们身份,是否为狼庭细作。对了,忘记说,本将名唤鹰待旦。”他看好戏般的叉着手看她暴怒。   “你怀疑我们就能随便开我们东西吗?你爹娘没教过你吗!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碰!”水眉气的碎发都立起来了,小脸涨的通红。   鹰待旦神色有些挂不住了,他有些恼羞成怒,自腰间拔出把宝刀,架在陈双泉脖子上,声音森寒:“不由得我起疑,跟我走!去兖州城交代分明!不然休想活命!”   水眉气的都抖了,她忽然鬼使神差开口:“鹰枕戈将军,是你什么人?”   鹰待旦眼神一暗,刀架上他脖子。   果然是有关系,水眉恨的牙痒痒。   早晚,她要鹰枕戈打死这个鳖孙!   *   水眉被连着行李一起绑了,气愤的跟着他走,他随意的扛着行李一颠一颠的,气的水眉眼睛都泛红:“你不要颠!”   传国玉玺!你个龟孙子也敢颠!颠不死你啊啊啊!   “小将军!”   一众士兵看见她们来了,各个起身,丢下了手中的窝窝头,微笑着看向他们。   “城中还有多少人?”   “一千残兵,满城多老朽妇孺。”   水眉沉默住了,仔细思考了下的确如此,东北主兵力在青州,十万大军驻扎,无人敢犯。兖州地荒人稀,又在冀州保护圈中,自古不是兵家之地。   可也不能沦落到只有一千人吧?   “偌大的兖州,只有一千兵马?”水眉透去怀疑目光。   鹰待旦的目光几乎吃人。   “我爹来的时候,把一万精兵带回青州了,说要重新整理荣家军,要不是他自作聪明,老子能沦落到做缩头乌龟吗!”   水眉恍然大悟,怪不得兖州无人,是鹰枕戈把兵马悉数带走,但是没有想到前脚带走,狼庭后脚来了。   真是丧气啊。   鹰待旦抿唇不语,来到城门前,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对着城楼外一声怒骂:   “鹰枕戈!我去你妈的!”   城门吱呀一声开了。   水眉:……   原来城楼是这样开的吗?   他身边的战士们,也开玩笑似的个个起来嚎:   “鹰枕戈!我去你妈的!”   鹰待旦怒了,回头看他们,他的爹只能他一个人骂!因为他骂可以,但是别人骂他总感觉连带他这个儿子也骂进去了。   “敢骂将军,一个个想吃刀子了是吧!”他对着旁边的一个喊的最凶的小兵,一枪杆打过去。   “眼下怎么办?要修书给你爹爹吗?”   “老子不用他!也能守住城!”年少的小将军腰悬着一把古刀,手持红缨枪站立城楼上,身影坚毅,凄凉月光拉长了他的背影,绕着土墙,他整个人恍惚要融进光芒里,一瞬间,有着与日月争辉的万丈光芒。   “统帅说过,一寸土地都不能丢,南朝拿什么立国?拿文绉绉的掉书袋吗!拿屁用没有的绣花针吗!拿的是我们的血!咱们的血流的有多广,南朝国土就有多大!”   他站在城楼吼着,无人理会,唯有红旗温柔拂面,应和着他。   水眉有一瞬间的哽咽。   她忽然想知道,荣凤卿都是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在如何战斗,流了多少血,滴了多少泪,她都想知道。   她甚至想,能并肩和他站在一起,丈量着南朝的土地,几辽阔多疆域。   “就算是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也要守住。他鹰枕戈不来,我就死给他看!百年之后功劳簿上我排在他前面!”   鹰待旦兀自絮絮叨叨,少年壮志,一腔热血,月光也难凉。   水眉还没感动多久,忽然听见鹰待旦气急败坏的一声叫:   “啊!”   鹰待旦暴躁如雷的,摸自己的头,使劲甩手。水眉清清楚楚看见了一坨鸟屎。   她噗嗤一声笑了:   “你刚刚说青州是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看也不是嘛。” 第52章 被捕(二更) 只要一跑一定出事……   狼庭驻扎在荒郊外, 按兵不动似乎在观察着城里动静,鹰待旦也以虚待实,这几日都是秘密部署机关暗道, 城楼上依旧旌旗烈烈, 将士们神色如常,不敢叫狼庭看出端倪。   水眉被扣留在城里, 派去了后厨烧饭。   怎么说呢, 好似煤火堆里面飘进来一朵白棉花。   她生的着实好看, 又白又软, 声音还甜, 做起事情来麻利又不矫情,很快博得厨房所有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的欢心, 一口一个小眉儿, 叫她叫的欢, 什么脏活累活都不准水眉干。   顾寔和陈双泉也在后厨, 顾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全靠脸在小姑娘间混饭吃, 陈双泉插科打诨说笑话, 天天哄了一大帮老娘们围着他转, 几个人混的倒也有模有样。   傍晚, 水眉正在收拾碗筷,锅灶里发出扑扑的破灰声,是大婶给她埋了个玉米在灰堆里,预备着给她加餐。   “水眉!”   有人声音低沉走进来,水眉一看是陈双泉。   “怎么了?”   陈双泉一把拉住水眉就往外拖,到无人处,他激动的开口:“我昨天探清楚了路, 城西那边有一个山路可以出城!我们赶紧跑吧!狼庭打来了咱们都跑不掉。”   “我觉得狼庭还打不进来吧。”水眉总觉得私自逃跑不太好。   “你觉得城中那一千人,能抵抗狼庭五千吗?何况这里都是些老弱病残的!鹰枕戈把精兵都带跑了!保不准他们今天晚上就打进来啊。赶紧跟我跑!”   “跑了顾寔怎么办?”   “你管他!他现在是鹰待旦身边红人,带不走。”   “不行,要走你走。你想想看,那个地儿怎么可能只叫你一个人发现,当地人为什么不跑!肯定逃不出去,你个大傻子。”水眉皱眉,转身就走。   这个节骨眼她可不会往外跑,谁知道外面是什么?   陈双泉气的直跺脚,两个人分道扬镳了。   *   荒郊外   两个壮士拖着一个人进来,那少年被扒光了身子,捂着两腿间,被人拖进了军帐中。   “大王!我们去视察地形时候,抓到了这个南朝的人,细皮嫩肉的,拷问一把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那虎皮座上的狼庭右贤王睁开眼,幽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异样光芒,他这次是替兄报仇而来,多年前,南朝那个荣凤卿曾经在三军阵前斩杀他亲兄,现在他继承兄长遗志成了右贤王,发誓要报仇雪恨。   当年荣凤卿杀他兄长,他就要拿荣凤卿的城池,来给兄长祭奠。   他自信满满,操练了三年的精兵,一定能一举拿下兖州,然后直扑青州。   他要把荣凤卿的一切痕迹抹去!   “你是什么人…”他走下座来,看见少年身影瘦弱清秀的如同女子,陈双泉浑身抖如筛糠,他不由得眯着眼看去,一把摸上陈双泉裤裆处,使劲一捏。   陈双泉惨叫一声。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是个太监?”   他挑眉一笑,饶有兴致的一把扯下陈双泉裤子,陈双泉吓的泪都下来了,他内心深处藏的最深的伤口一下子被暴露在众人眼前,还是他的敌人。   右贤王摸摸陈双泉的脸蛋,看见他哭的涕泪横流,哈哈大笑道:“没那玩意,就是女人,兄弟们,给你们了!玩玩来让我尝尝,这南朝人细皮嫩肉的滋味!”   陈双泉吓的魂不附体,拼命的挣扎起来,被那右贤王拎起来,他拎着陈双泉仿佛拎鸡仔一样轻松。   “瞧那边的战马都兴奋起来了!看来也是喜欢阴阳人的哈哈哈,要不给他泼上马尿,扔给那些发春马圈里面?叫他配种!配完了调在城楼!给你们南朝的人看看你的样子!”   “好啊!”   陈双泉已经被吓的失禁了,他双眼发呆完全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只是一味的摇头,拒绝着他人的靠近。   “还敢躲!躲马上就把你烤了吃了!”那右贤王举起鬼头大刀,作势砍向陈双泉,陈双泉脖子一缩,咕噜一下子从台阶上滚下来,逗乐了一众狼庭将领。   “南朝男人,个个都是这样贪生怕死之徒!”   “我…”陈双泉再横,也吓的失去了言语,他第一次感觉直接离死亡这样的近。   “不想给马配种也有一个法子,老实说,兖州城里面还有多少人马?看着我的刀说话!”   那右贤王逼着陈双泉直面那血气淋漓的鬼头刀,陈双泉张着嘴支吾半日:“我…我不知道。”   “多少!”刀架在他脖子上。   “一万…”陈双泉瞎说。   那右贤王狂笑起来,刀背撞着他后背,似要硬生生的打压下去他脊梁:“探子来报,可不是这样说的,不过一千残兵散勇,能说到一万,真是想蒙我呢,嗯?”   陈双泉拼命摇头,右贤王正要宰他时候,忽然帐外有一个人径直进来,磕头行礼后附耳对着右贤王说了些话,右贤王面色一喜,拎起陈双泉衣领道:   “你是从京城来的吧?那玉玺是真的?”   闪着寒芒的刀尖划过陈双泉脖子,他感觉他如果再说谎,下一秒脖子就会被咔嚓斩断,他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只能含泪点头。   “天助我也!”   右贤王把陈双泉一扔,横刀向着兖州城楼方向。   “明日!就去取了那兖州,我要不发一兵一卒的取城,然后把满城百姓,一刀一个,杀的干净!”   陈双泉忽然觉得一阵绝望,他颤抖着往后缩着身子。   右贤王要屠城!   水眉,顾寔,鹰待旦,满城的百姓啊!   不过千余老弱兵力,如何抵抗这狼庭五千精兵!   疯了!疯了!士降则不能杀!城降则不能屠!这是公认的兵家规则,屠城!狼庭疯了吗!   陈双泉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悔死了。忽然头发一阵剧痛,他被人薅住头发,右贤王口气里带着血腥:“小东西,明日你就看着我们把兖州变成一片血海,然后最后一个杀了你。你感谢我们吧,哈哈哈!”   他用力一丢,陈双泉如一个破旧的球滚在地上,他感觉屁股有些膈的慌,回头一看,吓的半死,他坐在了白骨上。   那些白骨堆成卑微的模样,供人踩踏。   这就是打仗吗?   陈双泉对于战争的概念,只停留在那些朝堂之上的唇枪舌战,他一直瞧不上那些杀人的战争,他喜欢听说书,用智谋攻城略地。   他头一回,觉得迷茫。   他为什么要跑,只知道听水眉的话就好了。但是根本没有后悔药,果然他刚刚出去,就被狼庭那边埋伏的人抓住了。   他被绑在帐篷外的木桩边,像条狗一样的被人栓着,和野马在一起,被踢的遍体鳞伤,还要防备着那些人如狼的目光。   他泪已经滴干了,空洞的望着远方。   衰草连天残阳如血,他想兖州。   *   翌日   水眉还在梦乡里,就被人粗暴的拽起来,她揉着眼睛,就看见顾寔低沉的脸,她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顾寔冷着脸不说话,水眉脸都没洗被他拉出来,一路上人们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再和善,而是充满了敌意,水眉只觉得不妙。   “昨天陈双泉偷跑了,要死不死的被狼庭逮住!天没亮那些贼人就绑着陈双泉来了,陈双泉那狗东西,跪的比谁都快!咱们兖州的事情,全部被他告诉狼庭了!这下好了!人家知道咱们兵力不过千,已经军临城下了。”   顾寔已经没了小公子风度,一路把陈双泉咒了个狗血喷头。   水眉一路走的匆忙,无人屑于看她们,她好容易到了城楼上,正看见远处旌旗蔽空,巨大的狼头旗在山峦处随风起伏,五千人马成三路兵临城前,前路骑兵,高头大马盔甲加身,个个手中长刀已出鞘,那都是杀人刀,血腥味冲天,惹的天怒鸟嚣,乌云密布,枭鹰盘旋在大阵之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兖州城的一切。   “你们惹的好事!”鹰待旦目瞪欲裂,双手紧握这的红缨枪也已经换成了长刀。   狼庭那边队形忽变,整肃的队里纷纷让出一条小路,一人承着一匹快马,踏风沙直奔兖州城下,他拿着根牵狗绳,拖着个人在地上。   那人浑身被黄沙磨的鲜血淋漓,整个人被拖着,在地上流下一路血迹。   陈双泉!   水眉呼吸一滞,含泪骂一声:“傻子!你做什么跑啊!”   陈双泉似乎感应到了水眉目光,他抬眼看看高大的城楼,又被那些鄙夷厌弃的目光逼的低下头去。   那骑马者身披铠甲,语气嚣张,长刀直指鹰待旦:   “楼上的,那鹰枕戈的小崽种儿,赶紧投降吧!你们兖州城不过千余弱兵,识相就赶紧投降,不然今日就要你好看!”   鹰待旦气的手都在抖:“妈的!想叫我们投降,你想屁去!左右弓箭手,引弓!”   今日大战,在所难免了。   那右贤王又拖着陈双泉走了,水眉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当条狗一样,却无能为力。   “让开!叛徒!”   她被人一推,险些从城楼上摔下去,被顾寔一把拉住,水眉看向城楼上,已经有一排弓·弩手整备完毕,引弓直指向外。   右贤王一笑,双臂一挥,一对人马已经奔驰而来,到了兖州城楼下,都是盔甲整齐的精兵,二话不说掏出铁锁钩就开始攀楼,鹰待旦这边的弓·弩手引箭射去,却不能伤他们分毫,只能架下梯子,垂下士兵与他们厮杀,带他们抬头露出破绽,射箭击杀掉,一时间喊声冲天,刀剑入骨,尸骸落地声音此起彼伏,水眉呆滞的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一个个人被放下去,再不上来。   “滚!”鹰待旦杀红了眼,一把推开水眉,顾寔赶紧掩护着水眉而去。兖州这边士气正旺,把狼庭派来的这对人马,杀了个零落。   水眉被拉到了城楼上小钟楼里面,她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吃点东西吧…”顾寔给她端来一碗粥。   水眉勉强一笑:“吃不下了,留着给他们回来吃吧。”   她闻着那些血腥味,已经饱了。   “走了!”   忽然外面一阵欢呼声,水眉忙出去看,鹰待旦满脸是血,握着刀进来。他身上战甲又添新痕,一刀从他肩峰划到胸前,把他的盔甲都快斩破,若不是再补一刀,他那里还在这里?   “走了!”   他端起一碗水,还没喝时候,血先从他下巴滑落,滴在水里。   他一饮而尽。   “今日的第一波,狼庭只是试探我们。我们能上的兵都上了。三百个损了七八十!他们肯定还要来,有的是人!”他扼腕捶桌子,满脸的仇恨。   “怎么办?青州兵马最早也要明天才到。”   “催!咱们守到明天!”鹰待旦擦擦嘴。   他还没放下碗,那边又来报:“狼庭又来了!”   “草!”他骂一声,刀还没擦就跑了。   “狼庭这是要耗光咱们,他知道我们耗不起,跟猫逗老鼠一样,我们兵力弓弩很快就跟不上了,到时候整个城任他们宰割。”顾寔沉着的分析着。   水眉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怎么办啊!   忽然他们听见城外一阵喧嚣,直冲云霄。   “献出兖州,交出玉玺,饶尔不死!”   水眉呼吸一滞,疯了一般跑出去,只看见乌压压一片大军,来势汹汹。异口同声的喊着:   “献出兖州,交出玉玺,饶尔不死!”   “他们怎么知道玉玺!”水眉尖叫出声,玉玺落入狼庭,不堪设想!   鹰待旦咬牙指着那阵前的人:“你的好朋友!”   “这不可能…”水眉下意识的相信陈双泉,他虽然小习气多,但是不至于卖国啊!   “不是他还能是谁!想跑啊!给敌人做细作!卖了我兖州多少百姓!”鹰待旦红了眼。   “兀那小兔崽子,你们若是交出玉玺,开城门归降,我还饶你们一条命!”   “交你妈!”鹰待旦气急了,恨不得操着大刀就下去和他厮杀。   “给你们一刻钟时间,不然我五千大军就血洗你兖州城!杀你们的男人割你们的头,抢你们的女人去做牲口!”   水眉听的心惊胆战。   鹰待旦一声长啸,身影悲壮,看向身边的兄弟们,无须一言,都明白各自的意思。   守城,自古都是拿命的。   “要是荣凤卿在就好了。”水眉嘀咕一声。   “让开让开!赶着当牲口呢?你这样白白净净的到他们手里,第一个被糟蹋!”鹰待旦斜眼看向水眉,水眉鬼使神差的开口。   “小将军。”   “嗯?”   “你说,如果镇西王来了,他们怕吗?”   “早他妈怕死了,这些人都是领略过镇西王威风的手下败将!”鹰待旦咬牙开口。   “那我们,能假扮镇西王来吗?镇西王现在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水眉斗着胆子开口。   “假扮镇西王,一可壮我士气,二可怯他野心。”顾寔也在附和。   “若被发现了呢?”鹰待旦有些心动。   “先假装镇西王哄着他们,然后我们赶紧四处动员城中百姓吧,丢了兖州一个都别想独活,就算骗不过狼庭,也能拖延会时间,等待援军!”   鹰待旦一咬牙,心一横:“你留下来假扮镇西王,顾寔你快去招揽民兵,补充上来!熬过今天我们就赢了,熬不过都是死!”   水眉:?   她…假扮? 第53章 重逢(二合一) 归来时分江山无恙……   水眉太矮了, 还是随手拽了个身高和荣凤卿差不多的青年,那刷墙的白漆给他头发前面刷了起来,后面用白布裹着, 然后换上金甲准备着。   狼庭那边等了许久没有人回应, 右贤王嗤笑一声,准备挥手进攻时候, 城楼处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统帅回来了!”   守城的那些士兵们个个看去, 然后激动的丢了盔甲跑走了, 一时间城楼空无一人。只听见大家激动的吼叫声:   “统帅!统帅!”是士兵们的嚎叫。   “镇西王归来了啊啊啊啊!”是少妇女人的尖叫。   右贤王愣住了, 心里咯噔一下。   镇西王回来了!   不可能!   他手微微发抖, 过去那场奇耻大辱的战役刻骨铭心,打的他至今不敢去想那几个字, 这么多年了, 镇西王带给他的恐惧一直没有散去。   他的哥被镇西王马踏如尘埃, 他的父亲在他刀下魂赴阳台, 他也曾年少无知, 逞强在镇西王前, 却被他一剑削去了多少头发。   那剑再下一点, 他就没有了。   镇西王, 不可能来兖州!   他疯狂的试图说服自己, 看向身边的战士们,已经个个低下了头。   “你们低头做什么!太阳又不晒!除了杀头,没有什么能让狼庭的战士们低头的!抬起头来!”   他怒吼。   战士们面面相觑,有几个暗自嘀咕:“镇西王来了…”   “镇西王来了,你们怕了吗!”右贤王压抑着发抖的胳膊,吼道。   没有人回应他,乌压压一片大军, 士气已然萎靡下去,只因为一个名字。   右贤王气的浑身发抖,他一鞭子抽向陈双泉。   陈双泉闷哼一声,已然失去了知觉。   “原地待兵!”右贤王沉着脸,谨慎了起来,他派一个探子去打探下,探子回报说,城楼上确实空无一人,都去迎接镇西王了。   镇西王真的来了?!   右贤王紧紧盯着那紧闭的城门,忽然有一个感觉,下一瞬间镇西王就会带着他那战无不胜的荣家军,放下城门而出,直扑向自己。   右贤王一咬牙,挥手间用吼叫遮掩住自己的狼狈:“全部退回扎驻地!留一小队骑兵巡逻看查!”   水眉躲在城楼后面,看向狼庭退兵,松了一口气。   鹰待旦也得以喘口气来,他靠着背面的墙,叽里咕噜的骂着,水眉听了半天,还在骂他爹。   不过也是,假扮荣凤卿并非你长久之计,若是狼庭知道了真相,整个扑来,兖州几乎是要覆灭的命。   他们只能等救援,撑到青州来的那一刻。   时光飞快流逝,狼庭一直在观察着兖州城楼,兖州城楼上做戏做的全,丝毫看不出破绽,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狼庭再不进攻,明日大概援军就要到。   狼庭右贤王死死的盯着那城楼,双眸满是不甘心,他在军帐前踱来踱去的,满脸烦躁,饭也吃不下,干脆到前山上勘测地形。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荣凤卿既然是从青州来,那他理应由前面的官道入城,怎么会是后面进入呢?   如果是从后面来,那势必是从沿海,那是苏胥的地盘,他哪里来的兵马!   右贤王眯着眼,看一眼城楼上,扯着嘴笑了。   *   熬过这天,明天救兵就能到了。   鹰待旦他们丝毫不敢懈怠,已经动员了两千多居民,在准备的,拿着柴刀镰刀的都有,到万不得已都是战力。   熬到明天!   狼庭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看来荣凤卿果真对他们有威慑力。   水眉想荣凤卿想的两眼泪汪汪,蹲在墙角抹眼泪。   “又来了!”这边战鼓忽然擂起,闷闷的似夏季热暴雨,水眉呆住了,赶紧跑去前面看,鹰待旦面色阴沉的看着来人。   “镇西王也算我们的老朋友了,既然来了,不若让他出来见见我们如何?”   右贤王勒住马头,穿着一身铁甲在城楼前晃悠,很是惬意安适。   “镇西王舟车劳顿,正在用膳,待他用罢了就来见你。”鹰待旦笑眯眯开口,其实背心早就被汗浸透。   要死,右贤王绝对起疑心了。   “行,我就等你们的镇西王吃完,听说他一顿能吃一头牛,是真的吗?”   “统帅饭量大着呢。”   水眉听的胆战心惊,在京城她天天给荣凤卿做饭,荣凤卿吃的量很普通啊,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大概是她两倍罢了。   原来他这么能吃的吗?   要是打天下失败了,她裹着他跑路去,养不起啊…   右贤王在城楼外等了很久,阴森森开口:   “你们镇西王还没吃好?或者说,你们根本没有镇西王?”   “快了,他向来磨蹭,”鹰待旦冷笑一声看他:“再说,就算他吃顿饭睡一觉也无妨,镇西王对你,何用准备?”   右贤王面色一青。   水眉觉得不太对劲,按照这个架势,右贤王一旦识破,狼庭和兖州等会必定有场恶战。   援军这么还不来啊!   水眉都快愁死了。   又僵持了半个时辰,狼庭右贤王笑了起来,径直下马撒尿,气的鹰待旦面色铁青。   “你们的镇西王,看来不过是个缩头乌龟罢了,都快半日了都不肯来,是什么道理?嗯?再看不见他,我可要亲自去城里面见他了!”   “来了来了!”   那假扮镇西王的士兵走上城楼,马儿瞧见那人模样,先自惊萧一声,倒退了三步,右贤王一愣,眯着眼睛看了半日。   看见荣凤卿的时候,他整个人骨头都是碎的一般,只能低头,不敢抬眼。就算是狼庭王今年去看荣凤卿,三年被囚禁,威风杀气尤在。   这个人,不是荣凤卿。   “镇西王,可敢下来与我比试一番?你赢了我就退兵,可好?”   右贤王阴沉沉的瞧着他。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这只是个伙头兵,打斗这里远远不可能够的上右贤王的水平,一下子岂不是穿帮了吗?   “今儿是十五,戒杀生,镇西王怜悯你性命,今日不想和你开战。”鹰待旦冷笑着,开口,话音未落,“镇西王”一声惨叫,整个人倒了下去。他小臂上中了一短箭,那短箭连着根铁链儿,生生的拽下去了他。   一声跌入尘埃,被右贤王薅起来头发,给他身后的战士们看,狼庭人发出哄笑。   “这就是你们的镇西王?”右贤王狞笑着站到城楼下,嚣张的拎着那人衣领,一把摔在地上,践踏着。   水眉面色一白,鹰待旦捶了下城楼上的垛口,只捶的自己虎口处鲜血淋漓。   完了。   几乎所有人都抱着这个想法。   “对不起…”   水眉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馊主意是她想出来的。   “你很棒了,托住了他们整整七个时辰,让咱们休整好了,剩下的我们来就好!撤退!你快下城楼!”鹰待旦一把把水眉扯到后面,顾寔沉着脸把水眉推走,他也换上了军装。   今日,要不一亡俱亡,要不就用他们的死换满城百姓。   横竖都是个死了。   “你们怎么不射箭了?射啊!没箭了吧,哈哈哈,我狼庭的勇士们,送他们箭吧!”   狼庭那边似是积蓄了多久的怨气一般,兵马从山丘上倾泻而下,来至于城楼外,乌压压一片好似蚂蚁群,鹰待旦他们待引弓来射,他们也开始动手。   一时间,弓·弩手齐发,万箭如流星不断划破空中,直刺向兖州区上面的将士,那箭上都淬着巨毒,中了箭基本没过一会就倒地不起,一时间兖州城惨烈非常。   “你们的镇西王呢?镇西王呢!”右贤王踩着那人头颅狂笑:“出来啊,你们那个白发紫眸的镇西王,难不成做了缩头乌龟了吗?”   水眉步履踉跄,在跑下城楼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人间地狱。   “水眉!”   箭刃划破寂静的呼啸声音和顾寔的尖叫同时响起,水眉侧目一看,一支箭已经超着她的脑袋直扑而来。   “蹭!”   那箭在水眉耳边擦过,戛然而止。   一双修长的手,截住了它。   水眉浑身一震,回头一看,白衣萧瑟玉面依旧,是林浮金,林浮金刚护完她,就拔剑去帮助那些守城将士。   林浮金来了…   荣凤卿!   水眉趴在城楼上往下看,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兖州的守城将士,对面的狼庭敌人,都停住了动作,仿佛被定住一般。   在长河落日的一线见,自西南山峦,有白马啸西风而来,那人白发随风转,悬铁弓,挂宝剑,眯着眼不紧不慢的下得山丘而来。一人一骑,潇洒至极。   “荣凤卿!”水眉一眼看出来是他,激动的吼出声来。   “你们要笑死孤王吗?还在假装!怎么可能是荣凤卿…”右贤王不敢相信的看向来人,荣凤卿恰好一瞬间张开了眼,那妖异紫眸叫右贤王失去了言语。   白发紫眸,真的是荣凤卿。   “荣凤卿!当真是你!你不是失踪了吗!缘何到了兖州!”右贤王捏紧腰中刀,紧张开口。   荣凤卿看着他,缓缓道:“你是谁?”   右贤王气的面色涨红,咬牙切齿开口:“我乃狼庭右贤王,我兄长不提防遭你暗算,今日我来报仇。你来了正好,连你一起拿下!带回狼庭!”   说着他御着他那高头大马,高举着鬼头刀,直杀向荣凤卿。   要想破除狼庭战士们对荣凤卿的恐惧,他必须战胜这个人!他被囚禁三年!如何能比当年!一定不是自己对手!   右贤王安慰着自己,忽然看见荣凤卿调转了马头,对着城楼方向。   然后他对着城楼那边,牟足了劲回应一声:“小画眉!”   城楼上面好像有一个少女,激动的对着荣凤卿摇手,两个人遥遥相望,情意无限。   右贤王:……   他黄牙几欲咬碎,举起大刀直砍向荣凤卿脖子:“荣凤卿,你能尊重一下我的刀吗!”   荣凤卿还是沉浸在和心爱的姑娘隔楼相望,似乎没有正视他的打算,右贤王恶向胆边生,放慢马步踱至荣凤卿身边,那斩金断玉的鬼头大刀早已袭到他后背,对着荣凤卿的脖子就是横劈过去。   荣凤卿头都没回,自腰侧抽出他那青锋剑,只见青光闪动,剑快的恍惚只有残影,倏地刺出,刀风席向他背上的一瞬间,荣凤卿终于动了,他一手紧勒马绳,腕抖剑斜,先刀一步削向了右贤王。   铮的一声响,刀剑相撞,恨不得地动山摇。   “平手!咱们右贤王和他打了个平手,那荣凤卿不过如此了!”狼庭的勇士们一个个热血沸腾。   下一瞬,右贤王的刀被震落坠地了。   还有他的人。   荣凤卿灰布破衣上沾了血,他理都懒得理右贤王的尸体。   他是先斩杀了右贤王,再挡住那斜劈过来的刀的。   “还有谁要来吗?赶紧的,一起上了。”   荣凤卿漠然的勒转马头,单刀匹马对着数千狼庭将士。   他赶着要去和小画眉见面呢,没空逗他们玩,赶紧速战速决才好。   领兵的右贤王一死,整个狼庭军队群龙无首起来,都曾经是荣家军的手下败将,如今再遇他,依旧是发怵到极点。   “射箭!”   狼庭军队纷纷撤退了十几米,弓弩手得到指使个个引弓对着荣凤卿,荣凤卿面上有些不耐烦,一把拽起那右贤王的尸体,挡在自己面前。   弓弩手:……   可怜右贤王死不瞑目,还要被人当成挡箭的肉盾。   “荣凤卿,你好不要脸!拿我们右贤王的尸体挡箭,缩在他身后像可怜虫一样!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为首的狼庭将领激他。   荣凤卿抿着唇,面色森寒,取箭引弓,对准了那个人,那将领身披铠甲,毫无畏惧的笑了:“你在开玩笑吗?”   他全身装备齐全,怎么可能伤的到他!   荣凤卿不说话,眸凝寒月直盯着那人,只要他露出一条缝,他都能取他性命。虽然装备齐全,毕竟有破绽,他只盯着他呼吸起伏,胸前铠甲锁扣半开的那一瞬,半月渐满,疾如风去,行云流水直取那人性命。   那将领笑容凝滞住,整个人扑通落在地。   狼庭大将,又折一员。   “还有谁吗?”   荣凤卿第三次问了,狼庭这里丢了右贤王,又死了大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眼里掩饰不住的惧怕,最后不约而同的,勒马转身,齐跑了。   荣凤卿勒转马头,一把捞起那假扮他的士兵,低声对他说:“辛苦你了。”   荣凤卿把他放在后面,抬眼看雄城壮,少女半个身子探出城楼,眼神热切而羞涩,他一笑,临城下勒住马绳,对着城楼喊一声:“开门!”   “统帅回来了!”   刚刚还一片沉寂的城楼上人头攒动起来,咿呀一声巨响,城楼被放了下来,千斤铁门坠地,溅起满城风烟黄沙,微静时候,有马啸鸣一声,那人骑着白马,奔驰而进兖州城。   “统帅!”一路跪着兖州城的士兵和百姓,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统帅回来了!统帅又更美了!”   那些少女少妇们也都冒了出来,个个拎着篮子,双颊带晕的看着荣凤卿。   荣凤卿在万众仰望里抬头看去,正逢水眉从城楼上飞奔而下,他骑着马忽然顿住,抬头等她。少女粉面含羞,跑到台阶快下来时候停住了,搓着手看他。   两个人一个骑马而过,血气未干,一个半墙凝望,惊慌未定。   妇女群中爆发出笑意,显然看的这种情况看的多了。   “又是一个被镇西王帅到的!这都第几百个了,模样可水灵。”   “哎呀小姑娘别去,当心镇西王抽你啊。小丫头片子!你得排队,咱们喜欢镇西王的都排到两百四十九号了,你是二百五号啊!”   水眉抽了一下鼻子,双眸有些泛红。小手背在后面绞着,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她还没洗脸呢!几天没洗澡衣裳也馊馊的了,还有一股海水怪味,头发也没梳,乱糟糟的啊…   为什么要叫荣凤卿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啊。   荣凤卿定定的看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个表情。   “统帅,您怎么了?要上城楼吗?”鹰待旦不解风情,皱眉看向水眉:“磨磨唧唧的赶紧下来,看不见统帅要上城楼吗?”   话音未落,荣凤卿一个剑背砍过去,把鹰待旦砍了个脸朝地平地摔。   鹰待旦兀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甩甩头拍拍屁股继续起来走。   水眉嗤笑一声,终于走下了楼梯。   荣凤卿朝她伸出了手。   她心一紧,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身边,荣凤卿嘴角笑意越来越大,他等到水眉走到她身边,俯身下马,猛的一把把水眉抱上了马背。   水眉没坐稳,被他托住腰身。   他牵着缰绳,仰头看她。水眉坐在那战马上,看着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鼻子一酸。   “统帅?”鹰待旦算是看清楚了,这个水眉和荣凤卿关系不一般啊。   她到底是什么人,能被统帅抱上马去,还能让统帅亲自给她牵马?   “我回来了。”他牵着马儿,昂首挺胸的走着,一路接受民众的跪拜。   看见他重新归来,士兵百姓们异常兴奋,三年了,他们的统帅终于回来了。   “统帅回来了!统帅回来了!”大家奔走相告,把那些在家中地窖避难的人们全部拽出来,大街小巷只听见统帅两个字,其余声音再听不见。   “本王回来了。”   他环顾着激动的群众,笑着开口,忽然转头看向水眉,翻身上马,他结实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呼吸都缠绵到了一起,他双臂紧紧的自后抱住水眉,两个人的心跳几乎快到了一起,他低声一笑,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处,最后却只有一句出口:   “我回来了,小画眉。” 第54章 馄饨 装手抖求老婆喂饭   他们绕着兖州走了一圈, 百姓们夹道跪拜欢迎,一些老人甚至激动的哭了,他们眼里, 荣凤卿就是这里的守护神, 有他一天在,狼庭一天不敢犯。   日渐薄暮时候, 他们又登上了城楼。   那些战死的人们, 尸体还没被运下去, 七零八落的堆积在角落中, 荣凤卿面色沉重, 把自己身上猩红战袍解下来,盖住了他们尸体。   整个兖州城楼上, 血气弥漫, 月色渐渐上来了, 整个城楼被月光照的惨淡, 于极寂静处平添一抹凄凉悲壮。他们踩过的地方, 血还没有干。   “这些日子, 你们辛苦了。”荣凤卿对鹰待旦开口, 他擦把眼边摇摇头, 沙哑着声音开口:“不辛苦, 守城是我们的本职所在。”   “对了!我有礼物带给你!”   水眉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跑,荣凤卿拦都拦不住,鹰待旦想到了什么一笑:“是一件大礼物,水姑娘跋山涉水带来的。”   “你们怎么过来的?”   荣凤卿看向顾寔,顾寔别开眼,没好气开口:“都是为了你, 水眉挨了多少打,腿都快残废了还巴巴的跑来找你,坐个船,前儿遇海难了,我们还被人推下船,在海上漂泊了三四天,漂到兖州,又遇见狼庭入侵,差点就被砍了。你还问,我们这么过来的!”   “顾寔!”旁边有人劝他。   顾寔哼一声,抱着剑走了,陈双泉被狼庭丢在原地,才被人救回来,现在满身是伤要人照顾,顾寔没事干就回去照看他。   荣凤卿的动作顿住了,任野风吹飞他衣袖,他捏紧了拳头。   遇见水眉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奈和挫败过,他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女人,傻的可爱,固执到让人落泪。   他有一种紧迫感,如果不一辈子把她捧在掌心,这份出生入死的感情,他还不起。   别人娶妻都是回家疼的,在深宅大院里养的白白胖胖,他喜欢的小画眉,天天风吹日晒,九死一生的,连个乞丐都不如。   他要早点平定了天下,接小画眉回家。   “小凤凰…”   少女欢呼雀跃的声音由远及近,看见那些多战士侧目,水眉放慢了脚步,有些胆怯的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恭恭敬敬开口:“镇西王…”   荣凤卿垂眸看她,她怀里托着一个黄色的包裹,那黄缎布已经皱巴巴的了,她珍视万分,坚定又羞涩的把东西捧到与他眉一样高的地方:“镇西王,这是你的东西,你的江山社稷。”   他呼吸一滞,手也不自主的微颤起来,打开了那布。   传国玉玺。   一时间楼台上失去了言语,那玉玺夺取了一切目光,四合八方,龙行天下。   她费了多少劲,吃了多少苦才把传国玉玺带到这里?   “快接过啊,你怎么又傻了。”水眉手举的有些酸痛,嗔怪的看他。   荣凤卿上前一步,双臂一展抱住了水眉,连带着传国玉玺也在怀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围观的战士们都鼓掌起来,他们都知道水眉一路的事迹,在他们眼里,此刻只有这个小姑娘能配上统帅。   水眉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风烟味,羞红了脸,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眶一红,啜懦道:“灵姑也走了,这是她临死前交给我的,要我带给你,她走的好惨,苏胥他们不是人,把灵姑折磨死的。”   荣凤卿抱着水眉的动作更紧。   月色清明,他哽咽了。   那是水眉第二次感觉到他哭。   “灵姑最喜欢牡丹花,明年京城牡丹开时,我们去接她灵骨,在牡丹花下葬了。”   他紧紧抱着水眉,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嗯,明年花开,我们去接灵姑。”水眉深信那个时候,他定能收复南朝。   两个人抱了许久,水眉后知后觉的感觉不太对劲,她侧目一看,无数人看着他,朝着她使眼色,用口型说着加油,上啊。   水眉红了脸,挣脱开荣凤卿怀抱。   荣凤卿饿了那么久了,身上有伤,现在厨房里面的饭菜太粗糙了,大鱼大肉又不适他。她要去给他做点容易吃食。   她跑到厨房,轻车熟路的打开面粉袋子,她要先给他煮碗馄饨垫下肚子。熟练的合面揉面,把肉和着碎虾剁稀烂的,放些盐调好,她熟练的下锅来。   有脚步靠近,感觉是顾寔。   “顾寔!拿东西!”水眉没怎么注意,直接使唤道。   有人慢慢靠近她身后,低声道:“拿什么?”   水眉眉眼氤氲在大锅的热气中,越发朦胧可爱,她一双眸子清的能滴水来,声音软软的:“拿亲嘴儿啊,再拿错了把你吊起来打哦?”   “拿…”   身后那人似是沉默了一下,水眉不耐烦的回头去,正逢那人低头,白发泼雪般飞落她肩头,他不薄不厚的唇擦过她脸颊,又准确的捕捉到那枚红艳艳的樱桃。   那樱桃才刚成熟,泛着诱人的淡香。初次被人采摘,惹的少女满脸红晕,眼神如饧,手都软的失去了力气,长长的筷子落入锅里,放弃了挣扎,和馄饨一起共沉浮。   “嗯…”   樱桃发出难耐的声音,人才放了她,意犹未尽的盯着那越发红艳的果实看,恨不得现在就拆吞入腹。   水眉双眼蒙着水雾,她呜呜咽咽的别过眼。   王八蛋啊!她好心好意给他做饭!他就知道欺负她!   “你走开啊,没羞没臊的!”水眉打了他一下,板着脸不要他靠近。   什么人啊,人前人模人样,就一八百年没见女人似的老流氓。   “不是你要的吗?”   他抱着水眉,依赖万分的把下巴搁在水眉肩膀上,弄的水眉发痒。   明明是他一进来,就听见水眉喊着他要那啥,他才这样的。   他荣凤卿从来都不会主动占小便宜的,嗯。   “我是叫你拿碗,我不信你不知道碗叫亲嘴儿。 ”水眉拿脚踢他。   荣凤卿轻轻一笑。   他自然知道,但是此刻他就当自己不知道。   “拿碗拿碗!馄饨都烂了!死一边去!”水眉不耐烦使唤他。   荣凤卿乖巧的翻着碗柜,拿出来一个碗洗干净。   就一个碗?   水眉一愣,歪头看他:“我不吃吗?”   荣凤卿低眉轻声道:“就一个碗了。”   水眉双手叉腰。   我信了你的邪,怎么可能就一个碗,你个镇西王坏的很。活该吃煮烂的东西!   “咱们就着一个碗如何?”   荣凤卿额头前的发被热气一熏,服帖的黏在肌肤上,他双眸经水越发的有些无辜,白发垂下,遮住他飞红耳垂。   她气呼呼的把煮烂了的馄饨盛到碗里,一个个都烂乎乎的了。   荣凤卿双手捧着那碗,乖巧如孩童一般,两个人坐到桌子边,水眉看着他的脸,气才渐渐消。   安慰自己,老天爷既然给了他这样好的相貌,势必不能给他个好脑子的,不然天妒英才活不久。   何必和大傻子计较呢?   她表情才有些松动,荣凤卿盛了一个大馄饨了,满满的一勺汤,硕大的馄饨被煮的晶莹绵软,他轻轻的吹气,然后送到水眉嘴边。   水眉满意的张开嘴,啊的一声。   呲溜~   太好吃了。   馄饨就是要带汤喝才是绝味。   一连喂了七八个,水眉有些饱了,挥挥手表示自己不用了。   荣凤卿眨眨眼,开始自己喝起来,他抱住碗要喝口汤,手一抖碗差点翻了,吓的水眉去扶碗。他的手还意犹未尽般的抖了好几下,抖的水眉只想皱眉。   他放下勺子,寡淡的唇色深了些:“我…手有些颤。”   水眉半天没动,他察觉不对劲偷偷看一眼水眉。   以前小画眉,都是主动来喂他的,今儿怎么他喂了半日她,也不见她来?   他抬眼看去。   水眉双手支颐,微笑的看着他:   “手抖是吧,拿不住碗是吧?”   荣凤卿总感觉她那语气不怀好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点了点头。   “小废物,那就搁着别吃了。”水眉轻轻踹他一脚,双手一踹谁也不爱,作势要走。   荣凤卿愣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身体一瞬间做出反应,拉住水眉衣袖,低声道:“我吃,吃就是了。”   那模样,颇像村里受委屈的小媳妇。   水眉一乐,附耳低声道:“多大个人了,没羞没臊的要人喂?你现在可是镇西王,叫外面那些人看见我喂你,像什么样子?”   荣凤卿透过闭上的窗子看去,眼神一冷,把手边筷子随手掷去,筷子倏然一声,直破纸窗,听见有人惨叫两声,好多人跑了。   都是来听墙角的。   因为实在是稀奇,从来没见镇西王对那个姑娘青眼过,今天偏偏对这个女子,除了抱还是抱的,实在叫兖州将士们叹为观止。不得不好奇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所以跑来听墙角。   荣凤卿赶走了人,浑身煞气一散,微微歪头看水眉:“人不在了。”   人不在了,所以小画眉能来喂他一口吗?   水眉看着他的脸,心猛的一跳,不管看了多少次,这脸她总是看不腻。   算了,看着他这么好看,就勉为其难的喂他一次吧。   喂完了,晚间凉风正好,两个人锁了厨房走出来散步,边境的月色格外的清明,没有那些尘俗的遮掩,清冷冷的直落在人身上,鼻间满是枯草的气息。   “林浮金不是带你去更九州了吗,治疗的如何?你们现在合该在青州…怎么到了兖州?”   水眉想起来他的毒,担忧起来,今日看荣凤卿神色还是惨淡。   她嘱咐过林浮金把小凤凰带回更九州,治好了病带回青州,怎么如今他们出现在兖州?   荣凤卿神色一凝,嘴角勾起嘲讽的嗤笑,朝着旁边的大树看一眼,不再说话。   叔上有人吹着笛子,刺啦一声破音了。树梢抖动,有少年一跃而下,林浮金白衣上许多尘埃,有些狼狈,他面上带着尴尬:   “是荣王爷思念部下心切嘛,这不就直接来兖州了嘛。我就随身跟着给他调理身子就好了。嗯啊,就是这样。”   水眉恍然大悟,朝着林浮金嫣然一笑:“辛苦您了林少侠!”   话音未落,她听见身边人嗤笑一声:   “他迷路了。”   水眉:……   林浮金尴尬的又蹲回树上了,瑟瑟发抖。   荣凤卿瞥他一眼,自顾自补充道:   “天下闻名的林少侠带着我,第一天就迷失方向,飘了三天三夜,准确的绕过了更九州和青州,飘到了兖州。”   林浮金哀嚎一声,使轻功飞走了,莫了不忘留下一句:   “不要和我林家人说!不对,是永远不许再往出说了!不然我不给你治了啊啊啊!” 第55章 敷药 要我给你脱裤子吗   荣凤卿还没来得及和水眉走一回, 就被林浮金拉去泡药浴了,他已经用林家秘方把荣凤卿体内毒排了个□□成,吊着他不死, 现在用药调养他身心, 让他慢慢恢复当年风采。   荣凤卿真诚的邀请水眉陪他泡澡,被水眉一脚踢开了。   真是没羞没臊的, 水眉都替他急。   水眉转身去看了陈双泉, 陈双泉躺在床上, 不省人事, 顾寔黑着脸伺候着他, 水眉这才想起来还有陈双泉这档子事。   这还真不好办,陈双泉是鹰待旦看着水眉面子救回来的, 但是不能抵消他通敌叛国的罪行, 还要等他醒来重新审讯。   风水轮流转啊, 水眉眼神复杂的蹲在门口。半夜时分, 陈双泉终于咳嗽起来, 发高烧额头烫的吓人。水眉不停的打冷水来给他换敷额头的毛巾, 终于熬到陈双泉醒了。   “醒了啊。”   他睁眼, 看见水眉背影俏丽。   “你可算醒了。托你的福, 我和水眉差点被当成奸细打死。”顾寔一个巴掌甩他肩膀上, 疼的陈双泉一龇牙。   陈双泉下意识的努力瞪眼反驳:“我没有…”   “你没有,你快没有了!若不是你,谁暴露出兖州兵力?谁差点害的我们灭城?”   “我没有!”陈双泉双眸冒着血丝。   “别激动!”水眉皱眉过来,她本来也以为是陈双泉,但是仔细一想又不太对劲,若是陈双泉,告诉了狼庭兖州真实兵力也就算了, 如何在他们假冒荣凤卿的时候,狼庭还能接到情报戳穿他们呢?   明显,兖州城里面有狼庭细作,而且还是能摸到玉玺,能站在城楼上看见一切的人。   水眉忽然觉得万分危险起来。   不行,她得赶紧通知鹰待旦,她看着陈双泉一夜没合眼,出来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她举着照明的火把走到军帐前,侍从们却告知鹰待旦离开去城楼了。   水眉无奈,跟去了城楼,老远就听见一声吼叫如雷贯耳,声震天地。   “鹰枕戈,我去你妈的!”   “混账!你奶奶你也敢提!”   “我去你妈我奶奶的!”   水眉沉默了一下,来到城楼前一看,那底下黑压压的,领头有人高举火把,烧的一片炽热。鹰枕戈高头大马立于阵前,正在仰望城楼。   应该是他得到急信,搬救兵连夜来了。   鹰待旦可不稀罕他,和他对骂起来,问候了好几遍鹰枕戈的母亲,也就是鹰待旦的奶奶,才住嘴。   水眉忽然替鹰枕戈的母亲感到悲哀,啥儿子啥孙子啊。   鹰枕戈暴躁起来了,他身边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披甲骑马,嗤笑一声:“鹰大将军好威风,连儿子都使唤不动。真真是个厉害的。”   鹰枕戈面色一红,吼起来:“给你爹爹开城门啊!”   磨蹭了半日,鹰待旦终于开了城门。   大军涌入兖州城,又恢复了之前的兵力雄厚,大家终于安心下来了。   水眉看着来人,心跳快到嗓子眼。   “师傅!”   她大喊一声,扑上去,筱如花浑身一震,抱起水眉到马上,趁着别人看不见,她对着她屁股就是一巴掌。打的水眉哇哇叫的,筱如花双眸欲冒火,压抑着声音不叫外人听见:   “闭嘴!想叫人看见丢脸啊,混账东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脸多大啊京城装不下你了是吧!”   “您怎么在这里的?”水眉被打的哭起来。   鹰枕戈笑着看她们,解释起来,原来他看形势不对,因为是荣凤卿旧部,苏胥肯定要迫害于他,于是连夜带着筱如花跑了,筱如花气的打了他一路,他也没有动摇。   水眉看一眼鹰枕戈,再看一眼筱如花,眨眨眼睛道:“你们…”   筱如花脸上有些难堪,一个巴掌拍过去:“小孩子家家问这些混账东西做什么!再问头给你打掉。”   水眉委屈死了:“我要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又没问你们什么关系。”   几个人吵吵闹闹时候,鹰待旦上来了,倒也过来扶着鹰枕戈下马,喊了声父亲,筱如花轻描淡写的瞥一眼鹰待旦,鹰待旦也看她一眼,鹰待旦生的和他爹不是很像,出了身子高大,面容上鹰枕戈更为刚毅,而鹰待旦却显得清秀阴柔。   大概他娘,是个美人吧。   筱如花上下打量着鹰待旦,耻笑一声,极为不友好。   “这位是谁?”鹰待旦问他爹,鹰枕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脸上有些飞红,还好夜色深看不出。   “这是…”   “旧友罢了,怎么的,你还以为你爹给你找个后妈啊,多大脸啊。”筱如花冷漠异常。   鹰枕戈绷着脸,不说话了。   水眉觉得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她赶紧活络氛围,下马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拉着筱如花说:“师傅走!我带你去看小凤凰!”   他可是你未来女婿啊!   “小凤凰?”   筱如花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下马来跟着水眉走了,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凤凰是什么玩意!把她的宝贝徒弟骗的神魂颠倒的。   想着她下了马,昂首挺胸的跟着水眉走去,拍拍身上尘灰,清清嗓子,走过了多少火垛栅栏,终于走到了一处低矮府邸前,她看着有些破旧的院落,嗤笑一声。   “小凤凰!”水眉跳起来喊他。   吱呀一声门开了,荣凤卿高大的身子从阴影中露出来,他适才泡完澡眉眼困倦,白发藏在门中随风微转,低眉顺眼的,一身鸦青长袍好不儒雅。筱如花看见他,丝毫不惧怕:“你就是那劳什子的小凤凰?”   “这是我师傅!”水眉朝他挤眉弄眼。   “是。”荣凤卿听说是水眉师傅,态度马上一变,恭恭敬敬开口。   “瞧你住的这地方还挺好,在鹰将军底下做什么的?”   筱如花语气不阴不阳的,她不喜鹰枕戈,连带着讨厌荣凤卿起来。她不希望水眉嫁给个军人,乱世里,太多生离死别了。   荣凤卿愣住了,他试探着开口:“可是问荣某官职几等吗?”   “你还有官职?”筱如花斜眼看他。   荣凤卿抿着嘴思考半晌,低声认真道:“见笑了,也说不上什么。就是挂着个一等亲王的封号罢了,手上十万兵马,三军统帅,算不得什么。”   水眉:……   筱如花正在拿着皮囊喝水,闻得此言呛了一下,她狼狈的低头咳嗽起来,水眉担心的拍着她的后背。   她再一抬头,荣凤卿已经完全从门里出来了。白发如雪紫眸深沉,身姿修长如竹,风盈袖吹襟他自屹然不动,恍惚如天上谪仙,降临凡尘。   筱如花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不是那个妖祟吗?   想着她一把拉住水眉,拔腿就跑,把她堵在小巷子里面骂到:“小兔崽子,你怎么和他混到一起了?不要命了!”   “他不是妖祟,他是先皇的亲生子!不过他母妃身份特殊,被太后厌恶,所以编排了那些谎言来污蔑他。”   筱如花揉揉脑袋:“你和他现在…到什么田地了?”   不是她杞人忧天,实在是荒谬绝伦,这么一个人,现在群雄逐鹿,如果未来荣凤卿失败了,下场注定极惨,水眉岂能逃脱?如果成功了,他一个九五之尊,身边多少莺莺燕燕,顶多封水眉个妃子就顶死了,水眉虽然好看,但心机单纯,哪里能活过一年?   不行啊,这门亲事…她不看好。   水眉脸一红:“没有没有,我们呢有什么呀。”   她也就偷偷看过他身子罢了。   “师傅嘛,你就信徒儿一回怎么样,徒儿眼光可好了…”她拉着她手腕撒娇起来,眼里落进星星般的碎光,脸上满是幸福的娇羞,似乎对未来一片希望。   那笑容让她想起来她年轻时候,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可是想到自己后来的遭遇,筱如花心一痛,她不能让水眉重蹈覆辙。   “你这小蹄子,敬惹些事情出来,我看你怎么收场。”筱如花耐不住宝贝徒弟撒娇,只能揉揉她的头,无可奈何的开口。   显然傻徒弟已经着了魔。她还没看到荣凤卿是个什么人品,不能妄加断言。如果是个花心的,看她不把水眉打一顿然后拖走!   *   翌日,上路。   水眉得跟着荣凤卿去青州了,那才是荣凤卿的地盘。   荣凤卿给她牵了匹小白马,两个人一路同行。   水眉有些不好意思的,主要是小凤凰太黏人了,不分场合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头就靠到自己肩膀上了。   主要就是人太多了,每次小凤凰靠过来,身后都一堆战士好奇的看,还有鹰枕戈的慈祥微笑,和筱如花的冷漠眼神,叫水眉如陷入冰水两重天一般,好不煎熬。   她也想叫荣凤卿抱抱她呀。   到底是没骑过马的人,骑了四五日,她的大腿根已经磨破了,鲜血丝渗透出来。   她怕拖大家进度,不敢说出来。   夜间野宿,临时搭的帐篷,她独自躲在房间里面,扯开裤子,又是好多血迹黏腻在一起,看起来好不凄惨。   她苍白的唇溢出呻·吟,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试图减轻痛感,等到换下裤子时候,额头满是细密的汗。   “小画眉?”   帐外有人声音低沉,水眉没有说话,那人已然掀开帘幕进来,高大的身后漏进来些晚间的荒山野草气息,莫名的好闻。   他动作一顿,看见水眉半躺在草席铺的地下,少女裸露出来的娇嫩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莹润光泽,薄毯遮住她春光无限,那脚踝上许多新伤,越发可怜。   荣凤卿喉结一滚,想要退后,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上前了一步:“你怎么了?”   “没什么…”水眉摇摇头,红着脸道:“你快出去。”   荣凤卿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又上前一步,在草席旁边坐下,头微低着然后瞥她一眼,随即低声道:   “我想你多时了,来看看你,你就这样赶我走吗?”   那语气,堪比深闺怨妇。   水眉拿手指戳他额头,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宠溺:   “你瞧瞧你又来了,咱们那日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也看腻味了。每天看着都不够吗,大晚上还来我这里,我要睡觉了,才有些睡意你又来磨我,怪讨人嫌的。”   荣凤卿眨眨眼睛,紫眸里盛着明月,却偏偏独向水眉一人:“不够。”   他们走丢了那么多年,他要把那些时光通通补回来。他的小画眉,怎么看都看不够,他时常想,他是几辈子修了福报,能有这样一个仙女下凡来,陪着他度过春秋冬夏。   “服了你了,你看你的吹你的风,我可要睡了。”   水眉佯装恼怒,背对着他躺下去,毯子一裹,刹那间露出些腿间春光。还有那些带血的伤痕,触目惊心。   荣凤卿一愣,情不自禁的去触摸,他心疼她。   水眉忽然感觉大腿有些发凉,似有人轻轻抚上去,指尖微凉,镇住了些许的痛。   “荣凤卿!”她脸羞的通红,压抑着怒气:“臭流·氓啊你!你往那里摸呢!”   荣凤卿缓缓抬眸,清澈的眼里满是不解:“你受伤了,我来给你看看,不敷药揉开的话会留疤的,我当年就是,腿磨破了留了许多疤。”   然后,为了怕水眉不相信,荣凤卿低头解开了裤腰带子。   真的会留疤的,他要给小画眉看看,他那些旧日伤疤,让她心疼下他。   小画眉如果心疼他,再能抱抱他,那再好不过了。   他腰带解到一半,被水眉忍无可忍的一脚踹出去。   “我看你是真真疯魔了,该把你放冷水里冻冻你那上劲!没羞没臊的,当着我的面你做什么呢!”   “我…”荣凤卿眼神无辜而委屈。   他就是想叫她看看伤疤,再说了她又不是没有看过,为什么要害羞呢?   “滚滚滚!”水眉拿稻草枕头砸他,被荣凤卿一把拦住,他还是不肯放弃,柔声道:   “我给你按按吧,不然还要走好几日,都要散架了,待会再敷点药。”   水眉这才哼了一声,把腿套上裤子再送过去。荣凤卿探得那穴位,一点一点的揉按着,他力道很轻柔,按的水眉昏昏欲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了,把身上的衣裳脱下,给水眉垫在身下,生怕她被稻草硌住。   荣凤卿想,她一身细皮嫩肉的,最是娇贵了。   出得帐篷来,月悬中天横空揽世,他紧紧掩上房幕门,等着筱如花浣洗归来才悄悄走开,他径直去了林浮金帐中,林浮金已然睡的安稳了。   他毫不客气的冷声开口:“起来,配药去,磨伤的药。”   林浮金翻了个身子,含糊道:“我睡觉呢,再说现在,荒郊野岭上哪儿给你找啊!”   荣凤卿低眉,手握上腰间宝剑,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的分明。   “士可杀,不可辱。”   林浮金很有骨气,丝毫不惧。   “你迷路的事如果被…”   林浮金双眸一睁,一个鲤鱼打挺起来,风驰电掣的瞬间穿鞋子拿剑,推门而去,背影苍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继而,林慷慨悲歌,凄凉而去。   他昂头看着满天大雪,满心疮痍。   “今日的雪,和林教头雪夜上梁山时,一样的大。”   荣凤卿不耐烦看他,语气阴戾:“戏不要那么多,快去快回。” 第56章 青州 雌雄同体不男不女   水眉醒来时候, 腿间一片清凉,她低头看着,已经有人帮她仔细的敷上了草药, 还用布包扎好了, 一股清香扑鼻,腿间疼痛好了许多。   问题是, 她的裤子不见了, 光溜溜的。   她面色由粉到红再由红转白, 然后嚎啕一声, 捂住被子缩起来, 小脸气的发烫。   荣凤卿!   臭流·氓!   她发誓她要一个月不和荣凤卿…还没发完,被窝一凉。   筱如花面无表情看着她:   “赶紧起来赶路了, 怎么着你想留着喂狼呢?”   水眉只能起身, 洗漱上路, 没有早饭只能啃干粮。她看不见了她的小马, 四处寻找时候, 荣凤卿出来了。   “你腿有伤, 别骑马了, 坐我后面吧。”   他低着头, 努力掩饰自己飞红的耳垂。   呵, 水眉不想理会他,臭男人得寸进尺。   但她也不至于为这个事情闹,毕竟还要赶赴青州呢,前途要紧,什么账到了青州再算。   天色刚蒙蒙亮,山峦上薄雾弥漫,如纱遮住那些曼青妖娆, 寒露透骨,一吸气就感觉那凉沁满心胸,冬日的太阳徒有一段光明,全无温度,水眉他们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激动。   要到青州了!   *   大约行了四五天的路,他们终于往见了青州城的城门,荒凉古道上满是野草飞尘,起风时候迷人的眼。   已经派人骑快马送信,按理应该有人迎接,可荒凉的古道上空荡荡的,没看见一个人影子。   “这群兔崽子,人都跑哪里去了!”鹰枕戈心有余悸的开口。   忽然一声锣鼓巨响,点声如雷般响起,荣凤卿受到惊吓猛的一撒蹄子,水眉身子一矮歪到荣凤苑身上,抬眼看去,发现一头彩狮子从杂草堆离开窜出来,道路对面又是一条狮子同时一约,两个彩狮子摇头摆尾同时跳将起来。   砰——   两个狮子撞到了一起。   那布条下面的四个人全部摔在地上,揉揉屁股不知所措起来。   水眉:……   然后那四个人迅速起身,从狮子口里依次落下布条,红底纸金字,好不热闹。   大吉大利 恭贺新春   水眉愣住了,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字,荣凤卿身后的战士们鸦雀无声的看着那狮子,那几个人浑然不觉,探出头来看一眼,一个个跟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恨不得窜上天。   “拿错了!再来!”   刷啦!   终于对了。   青州众将士恭迎统帅归来   镇西王千秋万代一统南朝   这词又不押韵,甚至纸上还画了几个不知道是凤凰还是草鸡的图案,好歹是将士们一片心意,那些战士们都期盼的看着荣凤卿。   然而这已经不能让荣凤卿阴沉起来的面色转好了,他猛然扬鞭绝尘而去,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完了,他们搞砸了,都怪李成蹊将军!不给他们时间排练!   水眉感觉身子一阵摇晃,那马儿看见归途也高兴的不得了,撒开了蹄子跑,她听见男人低沉声音:“抱着我。”   就不…   马一个转向,水眉啪叽一下抱住了荣凤卿,荣凤卿身子一僵,双腿一夹那马儿跑的更凶起来,恨不得化白光追日而去。望着远处那沧桑古老的城墙长吁一声,直奔城门。   “统帅!”   一声雷鸣般的声音响起,门被人缓缓推开,露出青石板铺就的一段幽深隧道,高大的城门仿佛一只巨眼,睁开了觉醒了,等待着归人。   听得铠甲一声整齐的磨蹭碰撞声音,一时间两列将士手中刀剑收鞘,膝盖落地,那声音直激的水眉起鸡皮疙瘩。   “统帅!”   整个青州城只余下这一声呐喊了,那声音惊动飞鸟,在空中盘旋起来。   荣凤卿紧抿着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扬鞭一下,马儿狂啸一声,踏飞尘无数,走进了青州城。   水眉死死的抱着他的腰,感觉马儿失去了控制一般癫狂起来,一味的只知道向前,向前!绕着青州直上云巅!   “驾!”   他还在催马!   “荣凤卿你做什么!”水眉吓的魂飞魄散了。   他终于动了眼,余光里,水眉的鬓发飘到他脸变,柔软如三月柳,精细美好。   “带你看本王的地盘!”   他莫名来的豪情万丈,前面忽然有一个大栏挡住路途,眼看就要撞上去,水眉尖叫起来:“荣凤卿,小心啊!”   马儿一低头,从那底下钻过去了。   水眉感觉腿上一轻,她的腰被人用力一提,心还没来得及颤就一阵眩晕,天地一片恍惚,那一瞬间海腥味袭来,波涛汹涌的浪潮朝她袭来,她在暴风雨的眼中,雪山的纹路下潜藏的杀人的巨龙。   天翻地覆,生死之中。   恍惚劲散去,她被人放了下来。   抬眼看去,她已经立在了钟楼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丈城楼,密密麻麻的土砖堆砌起的雄壮。远处斜阳大的惊人,仿佛垂手可得,她感觉一伸手,那阳就要烧化了她。远处飞鸟化为黑影,在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里,是唯一证明不是静止的存在。   雄城壮,江山应无恙。   她又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偏生在在渺小里,她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   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她。仿佛是天经地义,他们合该抱在一起,共享着世间所有壮丽。   “孤的江山怎样?”他第一次用这个自称,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野心。   “好的很。”水眉眉眼微低,掩饰住眼角的酸涩,她微微侧过头去,却正对上荣凤卿深邃的眸子。   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那紫眸眼里的星辰,尽落她心上。   自万里平野上,席卷着野草和雪籽的风撩过他们的发,一瞬间,水眉心跳停了。   忽然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然后,温热的吻袭来,在古朴的城墙之上,日月之下。   她被动的接受着,他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生涩,仿佛尝过了樱桃鲜润的外表后,开始探寻那深层的甜蜜。   水眉直觉得羞恼,脸红到不行,他夺走了她的光明,只叫她闭着眼感受,不久后,没气了的恐慌席卷了她,她面色涨红挣扎起来。   “戏园子出来的,不会换气吗。”荣凤卿这才放过她,低声笑她。   水眉别过脸不理他:“坏人。”   说着就要走,被荣凤卿一把拉住。   “我不是坏,是太想你了,你今年十六,我们有整整十年不在一起,往后我东征西战,我们又要分离多少日子?现在我们不在一起,等到他年分离,互相思念吗?”   也是,未来的路尚不知何去何从。   水眉叹口气,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触摸着他手上的老茧,叹口气:   “拿你没办法,冤家。”   自己选的傻男人,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抱在怀里宠着了。   *   下得城来,已经备好了酒菜,犒赏三军,整个青州城对荣凤卿可谓是崇拜至极,丝毫没有受那些言论的影响,无数百姓早蹲在帅府门口,手里拿着鸡鸭提着鱼肉,挎着大菜篮子鸡蛋,等着荣凤卿回来。   “镇西王回来了!还带着个姑娘!”前面探路的人提前回去,散播消息。   “什么?”大家炸开了锅来。   “是谁?水灵不?屁股大不?抱着娃不?让我看看!”   他们蹲了半日,也没蹲来少女。   “大家散去吧,王爷吩咐了一概不收百姓的东西。他不从这里走,早些回家去吧。当心东西被人摸走了。”   鹰枕戈乐呵呵的把大家驱散走了,地上还是留下了一地的鸡鸭,还在咕嘎嘎乱叫,还有各种小吃,随从们赶紧捡起来,放回了府里。   这帅府是荣凤卿的府邸,规模不比京城的镇西王府差,就是有些简陋罢了。前院是会客厅,摆放着十八班武器还有他的铁甲,前面院子是个小练武场。   后院是四合的四间厢房,朴素大方。   荣凤卿洗漱过后,夜色已经四合,就带着水眉赴宴去了,军中将领欢迎他归来,个个披甲带盔,英姿飒爽,荣凤卿也换上了他的寒铁甲,水眉陪着他,也换上了军装,荣凤卿怕她铠甲重,换了套轻便了,只有护腕和护心镜,扎着紧紧的皮腰带,脚蹬鹿皮小靴,越发的精神飒爽。   宴会上没有那么多规矩。   “统帅!”   “这位谁?”   筱如花虎着眼瞪过去,荣凤卿踌躇了一下,选择闭嘴,但是他悄悄的给鹰枕戈递了个眼色。   鹰枕戈不知道其中的暗流涌动,他大大咧咧的开口:“统帅青梅竹马的小姑娘!未来的镇西王妃嘞!”   哐当!   许多酒杯跌落的声音,许多人透来诧异眼色。似乎眼里还带着些试探,仿佛有些不满又不敢言。   水眉愣住了,莫非这些人不是很欢迎她?   “我来迟了,自罚三杯。”   一个颇为清冷沙哑的女音响起,大家寂静了下来,纷纷看向来人,只见帐被人拨开,来人身姿修长挺拔,左手拖着虎头铁盔,猩红的战袍下满是裂纹,虎口处深深的老茧,叫水眉看了都心惊。   “南朝女将,李成蹊。”   荣凤卿附耳在水眉耳边低声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李成蹊嘴角挂着淡淡微笑,放下幕布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荣凤卿身边时候,恰逢水眉抬头,娇俏的容颜在灯火辉映里不似人间所有。她半倚着荣凤卿,两个人郎才女貌,好不对登。   大帐里一片寂静,鹰枕戈脸色一黑,李成蹊芳心暗许荣凤卿多年,随他南征北战,活成了个男人,他本来觉得只有李成蹊配的上荣凤卿,甚至说过哪个狐狸精敢靠近,他非拿刀宰了不成。   但是现在,他变了,只有水眉能配得上荣凤卿。   谁叫水眉是筱如花的宝贝徒弟呢!   想着他咳嗽一声,眼睛一眯警告的看向李成蹊,表示清楚了自己的态度。   “别误会,我不过是说,统帅忒无能了,怎么也得抱两个娃回来呀。”李成蹊调侃道。   荣凤卿面色这才稍好。   李成蹊轻描淡写瞥水眉一眼,忽的笑了,她把腰中剑轻松的往上一扔又倏然截住,趴的一声随着她单膝落地,剑已然横在她胸前,她冷声开口:“末将李成蹊,拜见统帅!”   “请起。”荣凤卿微闭上眼,端起杯中酒递过去:“本帅答应的,第一杯酒赐你。”   “谢统帅,还是不用了,给镇西王妃留着吧,我若喝了王妃可就没位置了。”李成蹊轻轻一笑,虽然是笑,那笑总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她不用,”荣凤卿眼神坚定的递给她。   我不要面子的吗?   水眉微微一愣,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荣凤卿于案下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与本帅共饮一杯就好,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水眉才松口气,微微一笑拧了下荣凤卿手上肉。   李成蹊推辞了三遍,依旧没要这酒。最后还是拿走了,她端到水缸前,手一动,那琼浆倾倒而下,一滴不漏。   “此酒岂能我独饮了,大家共饮一杯就好。”   她丢了酒杯,再不看水眉,傲然离去。   水眉倒有些欣赏她了,她开始啃气鸡腿来,一边啃一边听鹰枕戈给荣凤卿说这些年军中变好,说到一半群情振奋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了水眉。   他看水眉坐在荣凤卿旁边,很多战士都侧目而视,对她很是不满意,因为在军中,李成蹊喜欢荣凤卿   “哎呀,你们不知道,我们的镇西王妃,可是一手把统帅捞出苦海的!”   “此话怎讲?”很多人好奇起来。   “统帅被关在王府里面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还天天被人欺负,就是水姑娘自告奋勇的去照顾吧,把王爷照顾好了!”   说的水眉都不好意思起来了,她觉得脸有些热,抬眼看去,李成蹊正站着喝酒,她身影孤傲又有些落寞。   李成蹊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我去练兵了,告辞。”   大家哄笑起来,说起来准备迎接统帅的事情,本来是有几个士兵自告奋勇的舞龙舞狮子去迎接他们,结果被李成蹊训了一天,累成死狗都没排练就去迎接荣凤卿了,闹出那样大的丑事。   李成蹊走出帐去,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她坐到了战士们一起,端起一碗浊酒,一饮而尽。   “节哀,将军。可能镇西王喜欢娇软点的,您这种单手杀人双手灭军的美人,他无福消受。”有和她混的熟的人打趣她。   李成蹊满脸的不耐烦:“我说过,我不喜欢男的!”   “难道您看上了镇西王旁边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女的了?”   “那您喜欢谁?”   “我自己。”   “您是不男不女,还是雌雄同体呢?”   李成蹊:…… 第57章 来信 他字丑的很有水平   翌日   古道上, 有人擒缰负匣,轻衣快马而来,虽则穷冬腊月朔风凛凛, 如珠大汗汇聚在他眉心, 一阵风刺骨而过,倏的从如川峻皱的眉心落下。须臾被马甩在身后。   “中军副七营!雍州冀州急报!开门!”   此时星晓月明, 鸡鸣可闻, 一声沙哑的吼叫, 炸开了层层的关卡营门, 他噫吁一声, 扬鞭一下,长驱直入。   “报!”   直到中军帐门口, 他猛然勒马, 马儿哀鸣一声张蹄一仰, 在前面沙地落下如地三分的马蹄烙印。霎时尘土飞扬, 他下得马来, 顾不得擦汗, 长驱直入营中。   “将军!军情急报!”   鹰枕戈一身铁甲卸下了半边, 露出胳膊, 正拿着剑割猪肉, 在炭火边烧着吃,荣凤卿军中军务众多,人口混杂,每日轮一个将军看守中军帐,以防急变。   今日正轮到鹰枕戈守夜。   “何事慌张!”   “狼庭忽然举兵,夜间直袭雍州,兖州败退的右贤王部队也直抵达冀州, 开始疯狂进攻。雍州冀州还在负隅战斗,眼看就要破城。狼庭这次来势汹汹,而且似乎是毁灭性的攻城。如果猜想不错,只怕如果城破,狼庭下一步就是屠城,和当年梁州一样。雍州冀州刺史手书在此,求统帅发兵!刻不容缓!”   鹰枕戈蹭的一声站起来,手中烤肉丢进了火里,他三两步走进那人,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狼庭…屠城?”   “应该是的,狼庭王现在什么条件都不要,只要攻城。”   “我去禀告统帅,你快去歇息换班!”   鹰枕戈带着剑就走,出帐来直奔荣凤卿府邸,敲门而进,侍从知他是鹰枕戈,径直放进去。他来到荣凤卿房间外,敲门跪下:“统帅!急报!”   荣凤卿起得身来,碧纱窗外一片寂寥,无月无星。   “何事?”   “适才急报,狼庭围攻雍州冀州,已快破城,来势汹汹不为金银,很可能是屠城!雍州冀州苦苦支撑已久,求助统帅,请统帅发兵相救。”   荣凤卿披衣起来,眉头紧锁:“召集右军将领,速点兵来。”   他丝毫不敢迟疑的穿衣起来,泠泠月光撒在他眉心,照不见他眼里,他心中自有思索。   狼庭屠城,极为反常。   至少不应当是雍州冀州,狼庭当年屠梁州也只是为了粮,雍冀贫瘠无水缺粮,狼庭不应该为了点粮草去动心思,何况雍州冀州本来就有驻兵,何必咬着硬骨头?   那唯的可能,就是狼庭怒了。   是为了他杀右贤王吗?   荣凤卿总觉得不太对劲,他整理好了衣装到了军营,灯火已然亮了起来,庭燎之光,将帅一席,鹰枕戈和李成蹊已然点齐了五千士兵。在演武场汇聚着。   他先进中军帐,换来传信士兵。   “狼庭王最近如何?”   士兵没有料到他问这个,低头道:“安插在狼庭的探子来报过,狼庭王胸腹受伤,甚是惨烈。三日前才自南朝京城飞奔而回。似乎对苏胥极为不满,回狼庭就杀了苏胥送的美人,砸了所有南朝贡品。”   “他们关系破裂了?”   荣凤卿眸色一暗。   这对他是大好机会,若是狼庭和苏胥关系破裂,他几乎可以省一半时间,他们联手,对青州产生围攻之势,即使是他,也觉得棘手。   轻易有这样好事,不由得他不多心。   但遣兵调将刻不容缓,他几乎是来不及多想,就离开了。他带着鹰枕戈离开,把军中所有事务全部委托给了李成蹊。   临上马时,他动作忽然一顿,对鹰枕戈使个眼色,鹰枕戈带着人马自他身边而过,一时间黄沙飞扬,尘土扑面。   荣凤卿单腿踩立马鞍上,看向李成蹊:“城中人麻烦你照顾了,还有水眉,我离开时日,不知多少,把我的吃穿用度挪到她身上。多蒙你照看她。”   李成蹊冷眼看他,负手而立:“统帅放心,难不成统帅觉得我会欺负她?”   “她是你未来大嫂,你自有分寸。”荣凤卿露出极清浅的笑意,跨马而上,扬鞭绝尘。   李成蹊紧抿着唇,目送他们,直到飞扬的黄沙安静下来,远古道再也看不见他们身影,天地间重归一片寂寥。   她回了营。   *   这个消息很快在青州传开了,到水眉耳里,已经是日上三竿时分。   有一种压迫感逼着水眉,她心里很是不安。有一颗种子潜伏在心底,现在发芽了一般。   狼庭和苏胥破裂关系?   水眉电光火石间想起来了什么,跑出了府去,直奔顾寔住处。   “顾寔!”   水眉得到通报,推开门就进去,满脸慌张:   “狼庭和苏胥崩裂了!”   顾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中。他正品着边疆苦涩的茶,笑盈盈看着她。   “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跑到满身是汗?”   水眉顾不得喝茶,喘着气:“是玉玺!对不对!”   顾寔大方承认:“是。”   水眉沉默了。   “我在换玉玺时候,在假玉玺匣子上留下过狼庭细铁爪偷抓的印迹,并且伪造了信件塞进那毒师的包中,把换玉玺的一切罪证污蔑给了狼庭。现在估摸着是苏胥中毒了,和狼庭反目成仇。狼庭王被撕毁盟约,展开报复。”   顾寔冷静的说完,水眉咬牙开口:“那你也知道狼庭要屠城是不是!”   顾寔能煽动两国仇恨!他怎么不会料到狼庭的下一步动作!   可是他一个字没说。   水眉咬着牙,一步步逼近他:   “你为什么不说?你早点说…一城人可能就免于浩劫!”   她大概的明白了,顾寔不能说,现在青州人口混杂,他们身边,说不定就是苏胥或者狼庭的奸细,他一旦说了,就完全暴露了他的身份,等于对苏胥言明,是他背叛苏胥的。   所以,顾寔根本就不是来投降荣凤卿的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想保全自己一个人罢了。   在荣凤卿身边,成功了,他是英雄,护送玉玺有功,失败了,他就是苏胥派到荣凤卿身边的奸细,打通青州有功,赏!   从头到尾,他都是为自己,不肯轻易的多说一句,哪怕那句关系着满城人的命。   顾寔神色有些闪躲,他终于是叹口气:“现在青州城内敌我不明,荣凤卿又不信我,我不能说…”   水眉双眼含泪,一巴掌就要打上顾寔的脸。   “姑娘!”   有人攥住她的手,硬生生截住她的动作,水眉抬眼,是李成蹊。   李成蹊冷眼看着顾寔,顾寔一个寒战低下头,茶也不再散发热气,他一个人孤零零坐着,如折翅的孔雀。   “顾小二爷卖的好机关,还是个双簧机关。”   李成蹊怎么会看不出顾寔的伎俩?她早就听见了一切,打心眼的鄙夷这种人,她拦住水眉,把水眉拉出来。水眉已经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哭的很是伤心。   李成蹊擦擦她的泪,温柔开口:   “信我,镇西王不会叫雍州冀州百姓,死于狼庭人手下,哪怕一个人。”   “我怕雍州冀州撑不到…”水眉声音沙哑。   “他们会撑到镇西王到的那天的。”李成蹊伸手,摸了摸水眉的头,低声开口:   “就如同你们死守兖州,等到镇西王一般。”   “真的吗?”水眉抬头看她,李成蹊一贯冰冷的脸上有了笑意,她拍拍水眉肩膀,点点头:   “你应该信他的。”   水眉才觉得自己抽抽搭搭的好丑,她擦了眼泪,甩甩头,哽咽开口:“我想去见荣凤卿。”   “现在估摸不成,镇西王本来就是快马加鞭,咱们根本追不上他们了。咱们安心等他们归来就好。”李成蹊倒是冷静。   “好的。”水眉揉揉眼,默默的和李成蹊道别了。   回到房间,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闷闷不乐起来。   *   荣凤卿果不负众望,二十日,抵达冀州时冀州未破,他直取了狼庭三员大将,虽然被砍了一刀但是伤势不深,留下三千兵马驻守后就连夜直奔雍州,走时候,伤口的血迹还没干,包扎的棉布还在渗着血。   二十三日,直奔冀州,自斜上箭入,翻山于野狮岭上包围狼庭后方,擒获狼庭王妃,待狼庭撤回包围冀州的兵马后,留守冀州的兵马直下,杀了狼庭一个落花流水。   前后不过五日,狼庭三万兵马败退。   镇西王威名,再度扬于天下。   水眉天天都跑到城楼看送信的,第一个去听急报,都快晒黑了一圈,鸟也眷顾她,给了她鹰待旦同样的待遇。   鹰待旦笑话她,说等以后水眉站的城楼上,得建个望夫台。   她每日心好难安,战争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她生怕一个刀剑无眼,荣凤卿就没了。   每次送来急报,水眉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会不会是噩耗…   还好,荣凤卿出来没有辜负过她,屡战屡胜。只是添些寻常伤疤,没有性命之虞。   她终于放心下来。   到现在,水眉才明白那些盼着丈夫归家的少妇,到底是个什么心情,等一天都是煎熬,莫说恩爱夫妻,被战争拆散,根本连丈夫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等吧,又没个头,不等吧,这恩爱实在活生生的支煞人。   好在她的小凤凰,没有事。   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希望过天下太平。   “狼庭已经退兵了!和统帅达成了协定。刚刚统帅亲自来信,那两州都愿意归降统帅了,他处理些事情就回来,大概他二十八能回青州。叫你不要再担心了。”李成蹊捏着信,淡笑着走向水眉,水眉一把扑入她怀里去抢那信。   “真的!好将军你给我看看,不要逗我!”水眉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军情,不能给你。”李成蹊逗她。   水眉噘嘴。   “好了,这是他给你的亲笔。”李成蹊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粉丝信笺递给水眉。   水眉拿过信,迫不及待的想拆开,看见旁边人偷偷凑过来的眼神,撇撇嘴拎着裙子边跑了。   一路跑回宅子,把自己关房间里,甩掉鞋子跳上床,躲在角落里看起来。   信笺表面写着几个遒劲的字,点如桃撇如刀,笔笔入纸上犹如金戈铁马,气势磅礴。   水眉有一瞬间的愣神,原来他不是文盲啊。   那他以前骗她!害得她赏梅宴上出丑!   水眉暗戳戳的记下来这笔账,日后一起清算。她凑上去认了半天,是水眉亲启这四个字。   好陌生啊…还喊她名字…   水眉皱了眉,打开信纸一看,差点没瞎了。   里面的字,不能说是丑。就是很…   就是很丑!   但是丑的很有特色。比如那个横,颤巍巍的扭成面条一样,但是还有模有样的提笔顿笔收笔。   水眉不太认得字,跑去找林浮金,林浮金扯过纸一看,差点没笑死,道:“这不就是描拓吗?描的这么难看!”   “这是啥?”   “就是有的人写字不好看,把古人的字帖拓印下来后,每个字剪成小块,写信的时候先想好写什么,再把这些字排好顺序,用信纸压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的描出来,就是你这种,你看你这个字虽然丑的不能看,但是大致能认出来,这个字原型是王右军的眉,这个字原型是…”   林浮金看了半天,笑的花枝乱颤:   “我活这么久,没见过描还描的这么丑的,别描了吧,糟蹋纸呢。这谁的字啊,谁的啊,让我可劲乐乐!”   水眉面无表情的掏出胸口的匕首:“荣凤卿…”   林浮金手中信纸一落,在落地前他迅速跪下来接住,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开口道:   “统帅的字啊,怪不得如此独具一格,这虽然是描摹,但却超凡脱俗龙行虎步,笔走龙蛇词倾河汉…”   水眉:……   算了,再怎么说,也掩饰不了小凤凰是个文盲的事实了。 第58章 雍州 暗中观察打翻醋坛   荣凤卿还未归来, 自从那日的丑字暴露了他的文化水平后,他就再也没有来信过。   水眉把荣凤卿的信翻来覆去嚼了上百词,纸都被人翻折的皱巴起来, 却依然没有等到荣凤卿的第二封信。   敢是出事了?不可能啊。   水眉叹口气, 盖上被子准备睡觉,她轻轻吹灭了油灯, 爬上床去。眼睛一闭, 脑海里都是小凤凰。   烦死了!   他为什么能爬到自己脑壳里面去!   他还在说话还在笑!还在抱着自己…还在…   水眉只感觉自己像块大饼,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炕着。   睡觉睡觉!   她闭上眼还没睡稳, 就听见一阵皮革磨蹭金戈碰撞, 有脚步匆匆离了院子而去。鹰待旦神情严肃,抿着干裂的唇, 带着信直奔中军帐中。   今夜是李成蹊守夜。   篝火烧的正旺, 李成蹊正枕着一根粗柴, 翘着腿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 她捏紧手中剑, 然后缓缓睁开眼。   “李将军!”   鹰待旦先敲三下门, 匆忙进去。   “何事?”   “统帅那边被苏胥绊住了, 刚刚来信, 苏胥老奸巨猾至斯,是我没有想到的。”   “什么?”   “他派人送了封赏给统帅,还称统帅为镇西王。”   李成蹊呆滞了半晌,反应过来后她面上铁青,一拳砸在木桩上,整个木桩都颤抖了好久,她活动着手腕, 咬牙切齿。   好一个苏胥,当真是老奸巨猾!   荣凤卿虽然要造反,但是还没有对外显露出这种意思,可是苏胥已然称王,野心昭昭天下皆知。荣凤卿前脚收复了雍州冀州,他后脚就封赏!还昭告天下,这什么意思?   意思明摆着,你荣凤卿是我苏胥的臣子,你收复的是我苏胥的国土。   这个时候再加以宣传,说是苏胥派荣凤卿前去击溃狼庭,百姓又都该称赞苏胥了。   苏胥抢的一手好功劳啊!   “雍州冀州那边又是没骨气的,本来说了归降统帅,但是朝廷来人他们都倒到朝廷那边了,加上这几日天公不作美,雍州冀州大雨,统帅被困无法归来,只能被动和他们接触,这可就不好玩了!”   李成蹊清清嗓子,迅速开口:“眼下统帅名不正言不顺,百姓无法服他…都一股脑的信苏胥…”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什么。   转身就走,她脚步匆忙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卷起风尘无数。   “李将军,等等我!”   推开幕帘,袭来的是黄沙带风,刺骨的寒,空气里飘来少女的声音,悠悠荡荡似无根浮萍,她顿住脚步,看着气喘吁吁蹲下的水眉:“什么事?”   她没空和水眉玩了,事出紧急她要迅速做出反应。   “您打算带兵前去吗?”   水眉刚刚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吓的睡意全无,她怎么能忘记了苏胥那帮人呢?有顾廷在,她们休想太平一日,总得找不自在。   “水姑娘不需要管这些事,您在军营里待着就好,这些事情都是我们粗人干的,放心吧,我会带回来统帅,是时候和苏胥翻脸了。”   李成蹊对苏胥恨之入骨,语气冰冷,打定主意要带兵直接反了苏胥,她要昭告天下,她们的镇西王不是谁的附庸,而是天下的主!   “等等,李将军,水眉觉得您如果带兵直闯雍冀,和苏胥撕开脸,并非是镇西王所愿的。”水眉吞口口水,坚定开口。   “此话怎讲?”李成蹊踢飞一块碎石,眯着眼看她。   “若是镇西王现在想和苏胥为敌,早杀了使者回来了,他何惧那几个人危言耸听?他心中自有数,您想想,现在狼庭和苏胥关系破裂,但是镇西王毕竟一个人难敌两方,如果同时和狼庭苏胥对立,对青州来说是腹背受敌。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水眉压低了声音:“暂缓收复河山的计划,与苏胥虚与委蛇片刻呢?”   李成蹊心里咯噔一下,她心中怒气消去,仔细的品味着水眉的话。   不无道理。   是她心急了,统帅何曾需要她们去解围?若是统帅不想忍苏胥,早斩杀来使飞马越过关山,回到青州了。   大概是统帅有自己的想法了。   毕竟他现在不仅仅是统帅,也是一方帝王,想要赢到最后,就不能如杀敌般任性了。   水眉看着她陷入沉思,轻轻开口:   “水眉的想法是,我们要行动,就要朝着对镇西王最有利的一面,现在苏胥和狼庭崩裂,必然有求于我们忌惮于我们,送那些东西来,一是讨好,二是试探我们的态度,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把镇西王的地位,摆出来,名正言顺的昭告天下,镇西王不是苏胥的附属,我们有和苏胥平等谈判的地位。这样在舆论上,我们至少能压制住那些说我们谋朝篡位忘恩负义的胡言乱语。镇西王也能和苏胥那边更好交涉,一步步瓦解他们。”   水眉重重的一顿:“毕竟,我相信镇西王不会对苏胥动兵,因为伤的都是南朝的子民。”   李成蹊一震,看向水眉的眼神里少了些许轻视。   她和水眉想到一起去了。   “所以现在关键是…”   “玉玺…”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愣住了。   李成蹊别过头,低声一笑,带着难得的愉悦,她拍拍水眉肩膀:“放心。”   她倒是有些佩服水眉了,听说她从小就长于妇人堆,居然有如此见识,实在难得。   当务之急,就是送玉玺给镇西王,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份,得玉玺者得天下。他有这个权利夺天下,他不是乱臣贼子。   “我也想去!”水眉急不可耐的追着她。   “你也想去?”李成蹊急行的步子放慢下来,似笑非笑看着她。   水眉重重点头,少女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那秀色天姿,水蒙蒙的大眼睛经过塞外寒风吹拂了这些日子,吹去了京城的浮躁气,越发清泠泠的,霜的很。   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看的李成蹊也招架不住了。   “成,”李成蹊倒是答应了,毕竟这一路没有战火之忧,她能护她周全。   *   雍州主城   刺史府内热闹非凡,招待两边贵客,侍女往来下人奔走的络绎不绝,一边是刚刚替他们击退了狼庭的镇西王,一边是朝廷命官天使。两边都不能开罪,偏偏这两边的矛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刺史徐郢伤破了脑筋。   镇西王很明显,不想接受苏胥的东西,但是又不愿意撕破脸皮,死死的咬在这里。苏胥那边也不急,旁敲侧击的催着荣凤卿。   徐郢看的出来,只怕镇西王不甘心给苏胥当臣子了。   平心而论,于情,他是偏袒镇西王的,若不是镇西王,满城都要遭屠戮,他打心眼感激镇西王。但是苏胥毕竟代表着先帝旨意,是奉天命而执掌大权,于理,他必须得站在苏胥这边。   但是他不想站队啊!   这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情啊!人头都悬在裤腰带上的伙计。   只求这两边煞星赶紧离开吧!   徐郢为这事情,这些日子天天拜佛祈祷,发誓祷告:   信男愿意一生不吃肉,茹素吃斋,换得这两派人赶紧离开,雍州地小容不下这两尊煞神啊。   他天天磕头,身上肥肉都少了两斤,可见诚意之深。   这些天连着大雨,整个雍州城里雾蒙蒙的,触目都是如线雨他丝自屋檐滑落,台阶青苔沁出院墙来,落叶残泥,分飞劳燕,他心情也不好,干脆设宴款待两边,也看看他们对方到底什么态度。   荣凤卿自是答应,苏胥那边派来的苏裴之也默许了。   宴会在刺史府中举行。   徐郢为东道主,按理是坐中央,但是他留了心思,左卑右尊,他不能叫镇西王坐卑位,也不能叫苏裴之占了尊椅。   干脆,围炉而坐,不分尊卑。   夜幕降临,宴会有条不紊的开始了。刺史府的花厅里灯火通明,所有花架画缸悉数被撤去,徒留一大片天地,可围坐三四十人的架势,中间还能容歌女舞姬献曲。地上铺着全新的波斯地毯,拐角放着暖炉,屋外春寒料峭,屋内却是赶了春,一片融融意。   “您来的倒早。苏相,请上座。”徐郢笑着看来人。   来人收了伞,雨幕淡做了他的背景,却平添寂寥落寞,他一身锦绣紫衣,却瘦到撑不起来。纵然日日伤春悲秋也不至于斯。   清瘦潘郎,磨损容光了。   苏裴之点点头,只是点头示意于他,不欲多言,进了花厅。   人都来了,就差镇西王了。   徐郢有些急了,派人去催,人还没出门,就被一阵迎面风雨吹的遮住脸,抬眼只见灼人的红。   “本王来迟了。”   荣凤卿低眉一笑,斜眼把红莲伞递与随从。他今日穿的恣意,鲜红色蟒袍有些发皱,衬着他修长身子,骨子里那肆意张扬尽显露了出来。一股暗红发带自发鬓系到后面,发髻梳的高耸,插着支素玉簪,缓步走到堂前。   “自罚一杯。”   无人敢开口,他率先打破沉寂,他坐下时分,手潇洒一带,带鞘宝剑正横到酒壶处,虎口微动剑鞘一挑,那酒壶飞上空中,被他信手一接,自顾自饮了起来。   他哪里是罚一杯?自己先享受了一壶。   喝完,他擦擦嘴,举起空壶看着徐郢:“本王敬你一杯,你护城有功。”   徐郢受宠若惊的起身,乖巧的给他续了酒,才敢给自己倒。   荣凤卿第二杯,敬的是鹰枕戈,君臣尽欢,一饮而尽。   他今儿似乎极有兴致,几乎挨个敬酒了个遍,却单单是不敬苏裴之。   一时间,宴会的气氛微妙了起来。   苏裴之却低着头不做一言,仿佛闷葫芦一般,他身边的侍臣黑着脸低语几声,却被苏裴之摇头拒绝了。   徐郢看见气氛不对,赶紧唤来了歌舞。   这是他满城找的歌女舞姬,都是歌喉动人舞姿绝媚的少女,以助酒兴。   一时间,少女身披素纱头带梅花,如瑶池仙子踏微波而来,灯火都暗淡了下去,似是无颜与她们比辉。   一声惊呼,有少女盈盈落地,一嫋纤腰弯如月牙,一抹酥胸正开放在荣凤卿面前。她抬眸时刻,直勾勾的盯着荣凤卿看。   都是怀春年龄,许多少女早盯上荣凤卿了。   白发又怎么样?异瞳又怎么样?人家好看啊。百年不遇的美男子,又是一人之下的金贵王爷,战功赫赫,哪个少女能不爱英雄呢?   听说他身边还没有什么女人,不如现在拿下他。   少女想着,含情脉脉的瞥他一眼,自顾自起来了继续舞蹈。   “镇西王艳福不浅啊…”   荣凤卿笑笑,不说话,忽然有人掐了他胳膊一下,他侧目一看,是鹰枕戈,鹰枕戈面色青黑,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满是幽怨。   荣凤卿一笑,低声开口:“放心。”   他有小画眉了,还看的上凡间野鸡吗?   又一个少女不小心的倒在荣凤卿身边,面色涨红楚楚可怜,纤纤玉手直扑在荣凤卿案上,荣凤卿顺势一推,不提防推在她腰上,他正好是低着头的,眼神落在她发间。   外人看来,两个人靠的甚进,万分暧昧。   实际上荣凤卿在想他自己的东西。   为什么他的小画眉,生的那样娇软?这些女子没一个能比的上她的,小画眉的腰细细的,却有些软软肉,悄悄捏上去舒服极了。环在怀里,几乎都要化了般的酥软。   他想小画眉了。   荣凤卿有一瞬间的怔神,少女以为他被自己迷到,羞涩一笑,指尖悄悄拉了拉荣凤卿袖子,莲步缓移而去。   徐郢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切,如果有被镇西王看上的,他乐意万分啊,有不是自己的歌妓,出事了他不用管,如果得宠了镇西王也能念着几分雍州情,庇佑与他。   最好把那些美人,通通带走啊!   荣凤卿忽的打了个喷嚏,他感觉有极强烈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带着些山雨欲来的愤怒意思。   谁?   荣凤卿回头望去,却只看见几个将领打扮的人背对着他在外间说话。   他带着疑惑,继续喝酒,一喝起来也就忘了这事情,一杯接着一杯,面上却没有一丝飞红。   他低头喝酒的空档,那一个最矮的将领打扮的人回过头来,她漠然的看着荣凤卿。   手在雪里画着正字。   十一   十一个小姑娘对他抛媚眼了,他居然没有拒绝。   好样的。   水眉看着又一个小姑娘翩翩起舞来到他面前,她面无表情的欣赏着舞姿,在雪地里重重的添了一笔。   十二个了。   十二生肖都凑齐了,一月一个正好,都不用吵着争宠。   水眉冷眼看着里面的热闹,暗戳戳的又记下来一笔,一笔一笔的,她心里酸水直犯,好似活生生吞了一碗没洗的出坛酸菜。   今天那个死乌鸦,别想碰她一下。   她低着头又抬眼,忽的瞥见了什么,呆住了。   一个舞女,巧笑嫣然的靠近了荣凤卿。   她的腰上围着十二花罗裙,清风飘摇间,露出一道窄窄的寒光。   是匕首。 第59章 刺杀 你跟你的美人过吧   那舞女姿容上等, 一双琥珀眼顾盼生辉,柔曼如蛇灵动惊鸿,肩挽三尺素腰系绣凤尾, 一道锦截住两抹高耸, 好不动人。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她唱着咿咿呀呀的扬州曲儿, 酥软到醉溺了人。一个卧鱼儿, 软如棉的柳腰一摆整个人滑落下来, 双袖轻摆擦过荣凤卿的脸。须臾即离, 她轻轻笑了。   “这是扬州的舞女萧娘, 被请到我们这里教授舞技的,今儿能请到她, 也是不容易。”徐郢低声向众人介绍这位舞女,   水眉冷冷的看着她, 忽然戴上了盔甲, 大步走了进去。   她今儿为了混进来, 穿的是李成蹊旧日军装, 是李成蹊还是个副将的时候穿的, 她腰上也有模有样的悬了宝剑, 太重了, 她感觉走多了得拉胯。   荣凤卿正低眉饮酒,萧娘忽的起身,轻移莲步下瑶台,一时间水袖翻舞如花,她一个软身跪在荣凤卿身边,身子前倾遮住他半个身子。双手拈成莲花,歌喉一啭, 好不动人。   于此同时,一声铁甲磨蹭之音自外传来,来人是一员小将,身形瘦弱腰轻腿细,只露出两个清泠泠的眼望着一切,整个宴会都冷了些,她手按着腰间宝剑,几乎是以迅猛扑了出去,一脚踢上萧娘的腰,反手抽剑就要砍下去。   不提防萧娘同时抽了匕首,腰身一软双腿绞住小将的小腿,他似乎有旧伤,嘶了一声,霎时那人动作快如寒光,一把刺向荣凤卿。   蹭!   水眉的匕首先她一步,到了她脖子上,萧娘一惊动作一慢,抬眼看见荣凤卿幽深的眼,她愣住了。   血溅了出来,喷到水眉胸口的护心镜上。   荣凤卿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沾了血,眼神微暗的看着水眉。   一时间花厅寂静无声,徐郢吓的都要尿出来了,谁这么损啊!敢刺杀荣凤卿!不要命了他还要命啊!   “快抬下去!镇西王息怒!这是出意外实在难料,下官一定彻查此事!绝不姑息!王爷受惊了…”   徐郢习惯性的滔滔不绝,却听见荣凤卿低沉的声音:   “别脏了你的手。”   徐郢:?   抬头起来,他看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荣凤卿半跪在地,低眉顺眼的替他眼前的小将,一下一下的擦拭着他的手。   总感觉气氛有点焦灼和诡异。   徐郢吞了口口水,怪不得荣凤卿这几日都不看美女,难道荣凤卿他不喜欢女的?   啊这…   水眉面无表情,荣凤卿为了不脏她的手,直接下手杀了萧娘,然后溅了她一身血。   她宁愿手上沾也不要全身沾好吗?   “敢问这位是?”有人问起水眉。   “她是…”荣凤卿还没说出来,水眉冷嗖嗖的看他一眼,抢着压抑着本音道:“镇西王帐下副将,鄙姓水。”   “水小副将啊,果然英勇非常!”   水眉哼了一声,散漫的在荣凤卿身边挑了个位置坐进去,荣凤卿频频侧目看她,她理都不理。荣凤卿似乎感觉到她生气了,连倒三杯酒送到她手边,她才接了。   镇西王亲自斟酒!   看来是镇西王的亲信,左膀右臂啊!   很多人眼神里已经打量上了水眉,想着怎么拉拢水眉,座上有很多商贾,看准了战争想着发国难财,买卖军粮军铁,但是没有门路,又不能直接找荣凤卿,就把目光投向了水眉。   苏裴之忽然咳嗽出来,捂着嘴身子剧烈的抖,他低着头咳嗽着,一时间宴会静悄悄没有了声音,他恨不得把肺咳出来似的,瘦弱的胸脯喘起来,看着就难受。   忽然一面绣花手巾递到他嘴边,他颤巍巍抬头,看见了水眉的眼。   那手巾上,残血未干,看的苏裴之瞳孔一缩,几乎是要吐出来一般。   这人怎么了?才数月不见,就清瘦至此?还不能看见血?   水眉默默的收回了手巾,苏裴之的侍从赶忙扶起苏裴之,抱歉的对徐郢开口:“我家公子身子欠安,先行一步,实在抱歉!他日再叙吧。”   说着,搀着苏裴之仓皇而去。   扶到正门口,苏裴之拜拜手,侍从心领神会,改换方向向侧门走去,不挡住与宴人的光线,苏裴之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双手一拱,看着水眉一笑。   笑的水眉心都化了。   这才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啊,不像某人,大文盲一个,就知道欺负她。   不过水眉心里惊讶也加重了,苏胥最喜欢他的大儿苏裴之,为什么会派他来这种地方,看样子苏裴之染了重病,岂不是雪上加霜?   她直觉告诉她,苏裴之和苏胥不是一路人。   “咳咳!”   荣凤卿饮了一口酒,忽然一呛,也咳嗽起来,面上飞红一片,似桃花开双颊,煞是好看,他拿眼睛觑着水眉,眼带幽怨。   水眉:……   这家伙,演的越来越好了。醋劲也越来越大,不怕酸死。   不就是给苏胥递了个手绢吗,都值得他惦记,真的是没话说。   她手一甩,那绣花巾一把糊上了荣凤卿的嘴。   *   水眉离了宴会,气呼呼的走出来,她浑身是血吓了李成蹊,荣凤卿还在宴会,不得去陪她,李成蹊只得让人带路,去荣凤卿住处。   荣凤卿和鹰枕戈,两个人住在个四合的大院子中,水眉刚想进去喝口热乎茶,就听见几个少女尖叫声音。一个粉袄少女听见脚步跑出来,看见水眉浑身是血,愣住了,转头就跑,尖叫的声音满院都是。   水眉无奈何,卸下战甲交给侍卫,自顾自走了进去,她刚刚踏进门,在侍从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到了荣凤卿歇息的西厢,推开门,她面色一沉。   房间里面,环肥燕瘦的美人,站了七八个,一个儿手拈团扇,娇滴滴的斜倚着花架;一个儿半露月牙肩,慵懒懒的半卧在绣床;一个儿摆弄小金莲,俏生生的盘在香炉旁。一眼看不尽,都是那美女多娇。   水眉愣了一会,低声道:“对不起,走错了。”   嘭——   她关上门,深呼吸,刚刚是不是她闯了狐狸窝了?   不应当。   “这里面什么人?你确定这是荣凤卿休息的地儿?”   “是的,这是前儿城里乡绅大户给统帅送的美人,统帅都安置在这里了。您放心,统帅没有和她们一处歇息…”侍卫心虚的看着水眉越来越黑的脸。   前儿就送来了?   水眉气的想骂娘,她怒气冲冲出得门去,就有刺史府的人来寻她:“将军这么的到这里来了?大人吩咐我找个房间给你歇息下,陪您喝茶呢,解解腻味儿,您请跟我来。”   “多谢了,”水眉沉着气没有发,跟着她到了别院子的小厢房中,她一个人和李成蹊分住在两个对门房间里,她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格局精巧,各种古玩字画装饰的玩意也好,倒有几分京城的俊雅奢华之风。水眉脱了鞋到床上坐了会,余恨难消,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折腾的刚刚有睡意,却被门口动静打消了。   “水眉?”   是李成蹊敲门声音。   “请进。”   李成蹊进来了,满身花酒气味,还有股子胭脂腻味,水眉皱着眉头嘟囔:“你喝酒了?”   “刚刚被路员外他们几个拉起喝了几杯花酒。”   李成蹊神色自然,似乎没有忸怩之色,甚至她的脸都没有半点绯红,根本没有喝酒一般。   喝花酒?   水眉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去青楼喝花酒了?怪不得那么重的胭脂味道?   “你去那儿了?”水眉不敢确定,含蓄开口。   “嗯。”   水眉有点难以理解,女子去青楼喝花酒?这是她没见过的,虽然说小时候拜了青楼干娘,但是师傅也绝对不允许她去找干娘。她都是偷偷摸摸去,求干娘给她点糕点解馋。南朝就算风气开放,也没有到女子可以招妓的程度吧?   李成蹊似乎看出来水眉疑惑,轻轻一笑:“权宜之计,他们想拉拢镇西王,我将计就计,不过试探他们罢了。那一个个都成精了,给镇西王送了女人还不放心,还央着想送男人。”   “男的?”水眉彻底的沉默了。   “我带回来几个,是给我的,”李成蹊低笑,压抑了声音:“个个都是打小训练的小细作了,想窃得我们的机密,好投机而行,我顺势带回来,说不定那些孩子培养下能为我们所用。”   说话间,有人礼貌的敲门。   “请问这里是李将军住处吗?”   李成蹊忽然想起来什么:“他们不能进来,我去赶他们走吧,反正一时半会也用不到他们。”   “别,好姐姐,你放他们进来我有用!”水眉从床上蹦跶下来,一把抱住李成蹊:“好姐姐,求你了!”   “你要做什么?”李成蹊一脸诧异的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情绪:我拿你当统帅的夫人结果你当着我的面要给她送绿帽子?   “我就要嘛,你放心不会做错事的我。”水眉乖巧低头,然后水灵灵的眼睛偷偷觑她,李成蹊受不了她这种眼神,只得答应。   门开了,几个白衣公子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   水眉吞吞口水。   大约有五六个,都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眉眼间没有烟尘气,反倒是文质彬彬的,一个个弱不胜风惹人怜爱。   水眉最喜欢这种书生气了。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念过书,所以格外迷恋,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看了好久,忽然脸一红,说不出话来,半晌支支吾吾道:“你们进来坐吧…”   然后,落荒而逃。   出门时候,月上柳梢头,她捂住绯红的脸,想着自己不能移情别恋啊,荣凤卿那个死乌鸦还没解释清楚呢。   对,荣凤卿还和那些狐狸精在一起!   水眉捋起袖子,悄悄的潜入了荣凤卿的院子里,蹲在外面大水缸后,静静的等着荣凤卿归来。   如果荣凤卿进了狐狸窝…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   荣凤卿喝的有些微醉了,慢悠悠的往院子里面走。   “统帅,统帅…”   荣凤卿斜乜醉眼看来人。   “刚才李将军赶来,马上就有人请她另外去喝酒了,刚刚李将军把那些人的心思套了出来,现在等着您去呢。”   “我乏了,明儿再说。”   “还有一事。”   “何事?”荣凤卿面上有了不耐烦是神色。   “水姑娘…房间里面有五六个小倌儿,都是李将军带回来,水姑娘把他们关在房间,李将军都搬出去给他们腾位置了,可能水姑娘晚上回去…”   侍从友善的提醒着荣凤卿。   荣凤卿醉意全无,他紫色双眸朦胧波光散去,露出极致诡丽的底色,月光轻轻照在他白发上,路边的野花闲草给他头上增添了一抹绿意。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您去哪里?”   荣凤卿语气森寒:“去她院子蹲着!我要看看她几时回来,回来了和那些小毛孩做什么!” 第60章 温泉 温泉里泼翻双醋坛   月满空山, 霜落庭院。   水眉瑟缩在水缸后面,打了个喷嚏,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来盯荣凤卿, 管他和什么美人卿卿我我呢, 她好好睡觉不就成了,大半夜跑这里来蹲他, 她怕不是脑子坏了。   她一手颤巍巍的扶着水缸边缘, 擦擦鼻子, 已经通红了, 水眉怀疑再蹲下去, 她绝对要感冒。   荣凤卿跑哪里去了啊!   水眉又练着打了几个哈欠,惊动了厢房里面的人, 推窗来看, 水眉赶紧缩回去, 等她们又关上窗, 她再也蹲不住了, 跑了。   她走过段很长的影壁, 绕过回廊, 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到了自己院子门口, 院中铁门已经关闭了, 水眉信手去推,门怪异的诡叫几声,纹丝不动,甚至还朝水眉这里近了些。   水眉不信邪了,加大力度去推,那门仿佛有了脾气,阻力更加的大了, 仿佛有什么人在对面抵着门。   水眉气了,一脚踢上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朝水眉这里的,水眉不提防,半边脸被砸了个通红。   她正要骂人,瞥见门里飘出片衣角,祥云瑞霭金波银浪,好不清贵夺人。   她抬眼看去,看见来人,是熟悉的白发随风转矜贵不似凡,她愣住了。   荣凤卿?   荣凤卿看见她也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的开口:“你缘何在这里?”   “我出去逛了一圈罢了,我做什么都要和你说一声吗?我又不是你部下。”   水眉站起来撇撇嘴,把两个手一踹,表情冷淡。   “好巧,我也是逛了一圈罢了。与你什么相干?”   荣凤卿眯着眼看她,言语间的醋酸味经过一晚的发酵,越发的浓郁了。   两个人对峙着,水眉眼圈一红,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脱下了战甲身上穿的实在单薄,身上又有旧伤,身体虚的很,经不起这样的夜间寒气。   忽然风一动,衣鬓香风袭来,水眉已经被抱住了,那人顾不得算账,语气里带着心疼:   “出去耍子也不穿个厚衣裳,你早与我说,穿着我的裘衣出去多好,现在着凉了,又是几天的病恹恹跑不了。”   水眉眼眶一红,委委屈屈的挣扎开来水润的眼睛包含在对他的控诉:   “我跑哪儿去?我跑我那冤家那去!他养了一窝的莺莺燕燕的,准他去玩还不准我看了吗?”   荣凤卿这才反应过来,水眉是同时他院子养了一群美人,跑到自己院子蹲着自己算账,谁知道自己也听说她留了几个美少年要过夜,一气之下跑到她院子蹲她。   两个人傻傻的在对方的院子等了对方半夜,真是傻的可怜。   荣凤卿看着水眉委屈的样子,感觉胸腔一阵酸涩,想着他抱住水眉,清浅的呼吸散在她冰冷脖颈出,融了些夜间的霜雪,他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少许愉悦:   “你是不是吃味了?嗯?”   “谁吃味啊!”水眉努力的要挣扎开他,红着眼眶,声音带着些阴阳怪气:“我是替某人觉得可怜,谁叫他眼瞎呢?放着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喜欢,非去喜欢那些个狐媚子,白瞎了一双好眼睛!”   话音未落,忽然那手在她腰间一用力,居然是把她扛了起来,水眉胡乱的蹬着脚乱动,被他轻轻打在屁股上。   “你!”   水眉气的满脸通红,声音越发委屈:“你放我下来,谁准你打我那里!你不害臊我要告我师傅!”   荣凤卿兀自往前走,不理会她。   “你带我去哪里啊!”越走越发现不对劲,水眉小腿都软了。   “去泡澡,”荣凤卿侧过头来,双眸含笑,带着几分晦暗的不怀好意,他手捏住水眉下巴,修长如玉的手指指腹处带着茧子,抚摸着她娇嫩的皮:   “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他调侃的喊她。   水眉红了脸,结结巴巴起来。   她刚刚说漏嘴了嘛,哪里有自己夸自己的…但是她真的比那些美女好看!不管了不管了,她就是好看!   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她被人缓缓放下来,原来是来到一处亭边小藕塘,亭里悬着四角宫灯,并不是很亮,这景致越发透出朦朦胧胧的美,四周用嶙峋乱石堆积起来,只围住块清水池,漂浮着许多的莲花荷花,水眉心下诧异,这初春哪里来的什么荷花。   “哎?”   她胸前一松,竟然外衣被人解下,抱进池子里面了。   池子里面的水是热乎的,她进去那一刻不禁发出舒服的叹声,背后抵着那人精瘦的身子,水湿了他们单薄的里衣,黏附在身上,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的腿被人抬起来,摘去笨重的鞋子,袜子也被蹭掉了,光洁白嫩的脚后一层茧子,还有着深深浅浅的疤痕,水眉有些难堪的想收回脚,太难看了。她拼命的想挣扎开他的怀抱。   她怒气还没消呢,这人就给她来这套…不要脸。   “别动…”   他忽然咬了下水眉的脖子,咬的很轻,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子窜上来,仿佛火花染起,瞬间烧红了水眉的脸。   水眉挣扎的更厉害了。   “都说了别动。”他低沉的语气沙哑起来,阴恻恻的声音传入水眉耳中,水眉只感觉那人身子越来越热,呼吸起伏也大了起来。   不动就不动…   水眉撇撇嘴,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荣凤卿喉结一滚,水眉才发现不对劲,有些害怕起来,好在荣凤卿已经先一步把水眉放在一边,微微的曲着腿,和她并肩坐了。   “那些个人都是没经过我同意塞进来的我看都没有看过。”过了半晌,荣凤卿终于先低了头。   “那你留在那儿做什么?给你当奶娘啊你小时候也没缺奶啊。”水眉气鼓鼓的,拎着他的领子不撒手。   “青州城最近士兵训练量大,军粮消耗多,厨子不够用了,城里面请又需要银子…”荣凤卿摸摸下巴,揉揉她的头。   水眉差点没咳出来,拿那些千娇百媚的人去烧火?确定不是让她们砸锅砸碗吗?   “还气吗?”   “差不多了…”水眉楞楞开口,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暗,他挡住了灯光,俯身按着池塘边缘的丑石,低头看她。   “我说完了,该你了。”   水眉愣住了,一下子反应过来,哇了一声眼神躲闪:“那些个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给李将军,她没有要就放在房间里面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怎么样啊!”   说了半日荣凤卿依旧不回答,水眉有点慌了,她勾住荣凤卿脖子,轻声细语道:“还生气呢?都说了不是我的嘛!你好小气!”   荣凤卿依旧不理会她,绷着脸似乎不为所动。   脾气还挺大…   水眉无可奈何,只得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哦,那我亲你一下,你不气了可好?”说着,惊鸿照影一般点过他侧脸。   荣凤卿没绷住表情,忽的低声一笑,水眉有些恼羞成怒,知道原来他是故意逗她的,气的要松手,却被荣凤卿反过来勾住下巴,重新的温习那日的事情。   两个小鸳鸯在水里不知羞的卿卿我我,丝毫注意不到外界动静。   *   “公子,您当心这门。”   铁门微微一颤,来人这才顿住脚步,抬起无神的眼朝门看去,神情恍惚:“这门锁起来了?”   “奴才这儿有钥匙,这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吩咐下人不要锁,公子晚间要要温浴的,都不知道怎么做事的。”侍从絮絮叨叨了许多,利索的拿出钥匙开了门,一阵花香袭来,带着深夜的清冷,苏裴之闻风一咳嗽,扶着栏杆捂着嘴,努力压抑住自己咳嗽。   “公子,您不要憋着啊,咳出来。”   “夜深人静,勿要扰民。”苏裴之压抑了许久,才喘着气松手,他惨白的脸上一片绯红。艳如桃李开在了隆冬雪地。   反常的美,最为致命。   他觉得自己喉咙痒到,一股血腥味冲上来。心中仿佛铅灌,脚步也重了起来,踉跄的走进花园,径直去寻那温泉。   “那似乎有猫儿叫?”   侍从疑惑的上前,惊动了荣凤卿,他眼神一暗,松开水眉,水声越发的大了,侍从一个激灵:“谁!谁在温泉里?”   “算了,夜深露重,我也懒得再泡了,早些回去歇息。”苏裴之拦住他。   “这可是徐刺史亲自为您准备的,怎么能容他人玷污了…”那人不管不顾的非要过来看个究竟,踮起脚尖一看,吓到魂飞魄散。   那妖祟白发湿了大半,在月下浸润着细碎清晖,半身白衣贴着他紧实腰身,风在假花假草中朦胧摇曳,吹开他修长睫毛。   美人是美人,但是他就是个妖祟啊!   “别看公子我们快走,我送你回房间然后我去跨火盆啊!”侍从后退一步撞到苏裴之身上,苏裴之一个不稳后退两步。   “镇西王?”苏裴之微微一怔。   “走吧…”他还没被拉走,就被一阵水起拍岸之声惊到顿住,不由自主的回眸看去,荣凤卿云淡风轻的扯过长袍,水从他里衣流下,溅落池中,他一双凤眸斜乜过来,已然叫人失去了言语。   貌则龙眉凤目,动则帝王之尊。   苏裴之嗓子有些干涩,他艰难开口:“镇西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荣凤卿笑的倒温和,仿佛料到了苏胥会与他交谈一般。   “好。” 第61章 盟誓 你是我那毕生图谋   夜如其何, 夜未央。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啪啦声,原是烛火烧芯微炸了下, 灯火倏然一亮又很快暗了下去, 照亮了荣凤卿微侧过的半张脸。他睫毛垂下阴影,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整个人定如山, 撼动不得。   他坐着, 苏裴之站着。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灯又闪了一火花。   “苏公子有事快说吧, 我赶着休息去。”荣凤卿挑起自己的长发,一圈一圈的饶在指尖。   “此事说来难堪, 多望王爷海涵。”苏裴之扭过头去重新咳嗽几声, 才开口。   “你又不欠我什么?我海涵什么?”   苏裴之有些尴尬:“只因我父不为臣子败坏朝纲, 擅作主张替了帝王, 朝廷上下积怨深重, 百姓遭戮民不聊生, 这都是我苏家的冤孽, 苏家人虽万死难添罪衍。我父虽坐江山, 但是现在身中剧毒性命垂危, 他坐江山如跳梁小丑,必不能久。”   “镇西王皇亲贵胄,龙眉凤目帝王之相,他人必能登金殿拜封岳天下,只请您勿要再动干戈,等我父下世百年后,裴之自当跪献南朝, 镇西王不费一兵一卒,尽得天下,不知道镇西王意下如何?”   “你倒是个好儿子,”荣凤卿嘴角带着笑。   苏裴之面露难堪之色,低了头,那向来笔直的脊梁也有几分被压弯的倾向。   “你的意思是,等你爹走了,你继位后归降于我?”   “是直接献国土归镇西王,苏裴之何敢继位。”   “我凭什么答应你?”   “凭王爷不忍对子民动刀,若是武力强取,受苦的到底是百姓。若是再战,眼见十室九悬磬,一县半死兵,好端端江山化灰烬。狼庭趁虚而入,百姓苦难更甚,想王爷仁慈,乞悯裴之,受裴之一拜。”   苏裴之艰难的给荣凤卿跪下了。   荣凤卿眼也没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这扶手处,看他温顺的跪在面前,忽然开口,岔开了话题:   “你让我坐了江山,你求的是什么?”   “苏家…”苏裴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放了你们苏家?”   “是。”   荣凤卿眯了眼,苏家造反,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苏裴之想留条后路,也是煞费苦心。   儿子是个好的,若不是爹爹混账糊涂,他至少也是个名扬天下的才子清吏。   可惜了。   烛火摇曳的越来越剧烈了,在油枯灯尽时分迸发出最后的辉煌,然后倏然一声青烟升腾起来,灯芯缩成一团浸入残余的酥油中,风过带起死灰星火。   苏裴之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了,荣凤卿却还是一言不发,终于在他觉得自己要支撑不过去的时候,他听见那人低沉威严的声音。   “诺。”   不是朋友的承诺,而且居高临下的帝王恩赐。   诺。   *   侍从扶着苏裴之出来时候,苏裴之已经浑身是汗了,腿儿发颤的走在路上,侍从看见他凄凉模样,心下好不难受,嘀咕开口:“公子您真是疯了吗?您是未来南朝的国君啊,顺应天意百姓爱戴啊,您向那个妖祟投诚做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百姓对苏胥的施政颇有微词,但是对于苏裴之大家又是另一番看法,十几日前顾廷颁布诏令要征税,苏裴之力争道理,才压下这诏令,本来苏胥是想直接北上取青州,招兵抓丁,又是苏裴之极力反对,朝堂之上反驳父亲,气的苏胥差点吐血。所以现在虽然苏裴之地位尴尬,但是百姓对他的呼声极高,几乎把他看成下一代的明君。   苏胥日子不多了,他走了苏裴之就是国君啊。何必来和这个妖祟做交易?他相信百姓一定喜欢苏裴之不喜欢荣凤卿的。   “苏宇,空读诗书,做不得天下臣的。”   苏裴之轻轻叹口气:“我空有爱民之心,却无治国之韬,管理国家兹事重大,非真龙不能为,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担,我担不起南朝百姓的命,但凡他们一个人,因为我的政策死了,我都难辞其咎,千刀万剐不能忏之啊。”   “哪里的话,您心好,能成明君的。”侍从不以为然的叹一声,扶着苏裴之走远了。   水眉悄悄的从草丛后走出来,看着苏裴之清瘦背影,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悲凉,上辈子也是,苏裴之心肠太软了,软到让人不忍心算计他。   如果战争结束,她不希望看见这样一个美好的人,被牵连诛杀。   “看什么?”忽然有人抵上她肩膀,自后面环抱住她。   “没什么,就刚刚看见个蝴蝶儿飞了过去。”见识过这人醋劲的水眉不敢轻易开口。   荣凤卿低笑一声,不再言语。   是夜,水眉是偷偷留在荣凤卿房间里面的,自从她重活一世以来,还是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虽然什么也不做,但是在一起不说话,听着窗外风雪声音,就足够美好。   睡不着。   她偷偷看荣凤卿,荣凤卿垂着眼帘似乎在想着什么,也没睡着。   水眉翻个身,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上,笑眯眯看他:“你也没睡啊,这夜深人静怪不好睡的,刚泡了个澡乏意才上来就被人煞风景的吓怯了。咱们来聊天?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你都不来找我。”   她撒娇般的说话,是平常人前满意的模样,声音又娇又软,却不是刻意的矫揉造作,大概和情郎在一起的人,语气都是蜜酿的。   荣凤卿侧过脸去看她,她衣带半松,胸前一抹弯月藏在锦绣深处,如雪般白几乎叫人看见就情不自禁的想那温软。   他眼神渐渐的带了温度,那火又被撩拨起来了。   “好。”   注意到她视线,水眉低头看看胸前,面色一红,骂骂咧咧的开口:   “多少年没看见肉,馋成这样?你可把那些歪心思给我收起来哦,没成亲之前…师傅说你不能碰着我的。把眼睛闭起了,咱们躺着斯斯文文的说话。”   说着,她把手往荣凤卿眼上一罩,凶巴巴道:“不许你看!”   “准你看我,不准我看你?”荣凤卿声音带着笑意。   水眉闹了个脸红,嘟囔着收手,她离了荣凤卿些距离,扯过碧罗帐的纱拉倒两个人之间,雾里看花隔纱看月般,两个人说起话来。   “你想说什么?”荣凤卿先开口。   水眉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是直觉想和他说话罢了。   聊些亲密的话,又怕这人经不起撩拨,还是说些闲话吧。   “你知道我师傅和鹰将军,有些什么往事吗?一个闷葫芦一个红辣椒,我两头挨棒子,都快好奇伤了,你和我讲讲嘛!”   荣凤卿但笑不语,只侧着脸觑着她看,云淡风轻的看着她心痒痒的模样。   “笑什么?我是找你聊天不是打哑谜的,哎呀你说出来,我保证守口如瓶嘛。”   水眉去拧他的脸,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气鼓鼓的趴起来,扒拉开纱帘对着他侧脸亲了一下:“亲了亲了,再亲一个,行吧!”   她怎么可能猜不出来荣凤卿卖关子的目的,就知道欺负她。   那人低沉的笑声透过纱帘听的清楚:   “堂堂镇西王,焉能为美色所惑?”   水眉又气又笑,恶狠狠的看他:“那怎么才能叫镇西王松口呢?”   “叫孤松口,得用美人亲自来撬。”   他语气暧昧,修长手指捏住水眉下巴,隔着那薄薄的纱帘一层,揉搓着她细腻的皮肤,轻轻点到樱桃上,惊鸿一掠,就松了手。   “那我就不问了。”马上懂了什么意思的水眉气的翻身睡过去,捂着脸蛋不再作声,她绝对不要再上当了。   荣凤卿没了动静,似乎是陷入了沉睡,水眉犹豫的悄悄翻身过来,撑起来身子俯身过去,轻轻的学着他昔日模样,头低了下去。   就一下…   忽然她下巴被人掐住,又重重的按下去了,她整个人不提防压在了荣凤卿怀里,荣凤卿顺势托着她,肆意起来。   水眉气的七窍生烟。   罢了,荣凤卿好不容易餍足了,松口钳制住水眉下巴的手,却仍然不放她。   “你无耻你无赖你臭不要脸你没羞没臊你…”   “嘘,”荣凤卿指尖碾上水眉唇瓣:   “你勾我的,小画眉。来而不往,非礼也。”   好像还真是哎…   水眉自认倒霉了,噘着嘴重新躺下,听见荣凤卿低沉的声音: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却还是放不下,那时候鹰枕戈还是个翩翩公子,少年得志玉马金鞍,和你师父在戏楼一见钟情,后来鹰家出事,他被流放西南,你师父性情中人,二话不说收拾包袱陪着他到了千里之外,后来鹰枕戈也算发奋,挣下军功抵了罪,又查清楚鹰家当年是被人冤枉,先帝开恩恢复鹰家爵位,大喜啊,鹰枕戈恢复自由身,迫不及待要在军中成亲,那夜灯火通明,西南三万兵马都在见证他们。”   “然后呢?”   “他未婚妻来了还抱着个孩子,是家人做主给他订的娃娃亲,鹰家出事后第一个悔婚,鹰枕戈成名后第一个站出来,说允许你师父做贵妾,和正妻同等待遇,你师父那个火爆脾气啊,当时一脚差点没踢死那个未婚妻,她滚在地上被锋利石块割破了脸,你师父撕了凤冠霞帔就扔到地上,一言不发不告而辞。鹰枕戈寻她不到,被迫娶了那女子,因为你师父把她弄破相了。然后就一直这样了,那女人到现在还没死,不过和死人无二无差了。”   水眉沉默了下来,这虽然很不理智,但是的确很筱如花,她一贯做事就是如此。能打不死那个女的都算她命大。   “那个女的在一天,我师傅就不会理鹰将军的,”水眉小声嘟囔:“真的,就算她死了,我师傅也不会再理鹰枕戈,她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她拎的很清楚,她对感情热的厉害,冷起来也快。你信不信?”   荣凤卿微微一笑。   水眉把脸埋到被子里,忽然鼻子一酸,她师傅当年一往情深肆意的很,却落得个晚年凄凉,在荣凤卿身边远比鹰枕戈难,她无依无靠的,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前途难测,唯有此刻,被褥衾枕是暖的。谁知道能暖多久?   “怎么了?”荣凤卿听她微弱啜泣声音,低声开口。   “荣凤卿,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你不要说出来,我感觉的到。我不会纠缠你,我也不喜欢你了,说放就放,我主动离开家,我们和平的分道扬镳,我不要你休书,或者贬入冷宫的诏令。咱们和和气气的分离,大家都别生气,好不好?”   她说话忽然带上哭腔,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明明没有这样矫情,却总是难以抑制自己。   荣凤卿看着缩成一团的水眉,眼底满是怜惜和心疼,怎么会有她这样傻的人?   他觉得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生的貌美如花,往你怀里一扑,抬起清澈的眼,抱着你撒娇,河汉星光都落在她眼里了。她从不娇气做作,坚忍不拔,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背着他走过了最崎岖的河山。   被恶狗咬伤,她都没有哭过一次,如今在自己面前,她哭的那样伤心。   荣凤卿觉得他是不是比狗都不如。   他叹口气起身,跪坐在他面前,眼神深沉,他看不得水眉这样卑微。   “看这里,水眉。”   他摸摸她的头,擦去她眼角泪珠,轻柔的托起她的小腿,缓缓把裤腿翻上去,露出那道他一辈子难忘的狰狞疤痕。   水眉啜泣着,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瞧见他微低着头,半跪着,白发披着月光,流落入他琉璃般的眼里,莫名的神圣。   她察觉到他下一步动作,赶紧挣扎着缩腿,却被他牢牢攥住,他白发逶迤而下,如雪落在腿上,他彻底的低下头,用一种虔诚的姿态,吻上那块再也消不去的伤疤。   那一瞬,他眼前浮现被囚禁的岁月里,水眉带给他的欢乐,浮现出仓皇的逃难中,水眉坚毅的目光,浮现出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滴时光,都晕染上烟火霞光和森寒血气,越发鲜活起来。   水眉看着他,泪滚的更厉害了。忽然她听见了什么,浑身一震。恍惚身在海浪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说:   “天地为保日月为媒,这个伤痕权当我们的定亲信。水眉,我若是弃了你,合该我万种惨死魂飞魄散,合该我江山倾覆,遭万民唾弃遗臭万年,叫天下人知道,我这无道昏君,不配拥抱你,拥抱南朝的疆域。”   “你是我毕生图谋的江山,我怎会舍你?” 第62章 借粮 看看我的刀再说话   翌日   刺史府中, 徐郢正焦头烂额的在账房里,揣着手踱步,师爷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算一把眉头皱一番, 气场弱一层,明明是春寒冻阳的日子, 豆大的汗滴却不要命的低落, 滴在账本上又被潦草擦去, 算到最后他几乎是没有气息了。   “大人, 我算出来了。”   “如何?”   “如果归降苏大人, 今年增收粮食,每亩地两分三厘七毫, 按照水田旱地三七分比, 那么我们整个雍州, 下月要缴纳十万七千四百五十担粮。且不算其他的东西。”   徐郢几乎要昏厥过去:“苏胥他想的美, 原来先帝在位时候, 每亩地不过两分左右, 天灾人祸时候降为半分, 他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 雍州焉能有这样多存粮?我上哪里偷这些东西?”   还没送走荣凤卿那个冤孽, 苏胥又派人带了信给他,意为安抚,说了许多漂亮话,到底就是说,今年想办法给我增收粮食,下个月交不上去拿你是问。他哪里去弄这么多东西   “师爷,你说我这如何是好啊?”徐郢是真的急了。   “用百姓的救命粮, 换您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您自己掂量。今年战乱收成本来就不好,我们还要抚恤那些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民。官仓中实在没有粮了。”师爷口气也很硬。   “苏胥,苏胥!去你的摄政王。”徐郢急的跳脚,使者还等着他回信呢。   “先别急大人,我觉得现在我们不妨探探镇西王口风。”   “你的意思?”   “摄政王缘何要粮,其心昭昭啊,不就是为了储备军粮吗,他储备军粮为的哪一个?不就是打镇西王吗,大人,这事情远远比我们想的严重,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良禽择木而栖,现在是咱们挑树梢的时候了。”   徐郢沉默了片刻,负手而立面色凝重。   目前局势看,苏胥独占天下,荣凤卿只是割据一方的青州王,除了十万兵马,很难有实力与苏胥抗衡,其他州基本都听的苏胥号令,几乎没有人看好荣凤卿,甚至都以为荣凤卿也是苏胥的人。   要跟苏胥,就必须得拿出这些诚意,也就是老百姓的救命粮,十万七千四百五十担粮从哪里来的?就是从百姓的碗里扣锅里刮田里抢。抢是抢的出来的,但是只怕抢到这些,青州又多了千百条饿死鬼。   跟荣凤卿…虽然他战场得意,但是实在不是什好人,一个妖祟为祸四方啊。怎么可能成功?   他纳闷时候,叹口气和师爷掩住门出去,两个人被带着梅花香气的寒风一吹,惊了汗,一个个抖擞起来,呼口气就散成白雾,两个人沿着墙角走着,看屋檐下冰凌滴落的水滴,静悄悄的化在青苔里。   忽然有顽童路过,嘻嘻哈哈的唱着莲花落的调儿,咿咿呀呀的声音颇为悦耳。   徐郢不经意听了一耳朵,忽然浑身一僵,快步扫开积雪,走出院子,看见几个孩儿骑着木马儿在街上跑,你一言我一语的念着歌儿。   “向何处?何方吉祥?尔玉降处,弓戟不张。   向何处?何方吉祥?尔玉降处,有凤来翔。”   “兀那孩童,过来。”徐郢只觉得奇怪,对着那些孩子挥挥手,孩子们看见他拔腿就跑,徐郢觉得很伤心,他那么难看吗?   “乖娃娃们,这里有糖吃啊,过来哎,乖。”师爷知晓事,从怀里掏出几块纸包着的糖来,徐郢一脸诧异:“为什么你兜里有糖?”   “我喜欢不行吗?”师爷懒得理会刺史大人,自顾自的拿糖诱惑那些孩子,孩子们看见徐郢的官服,犹豫着不敢上前,徐郢拿眼睛一瞪,孩子们吓的转身又要跑。   “大人,麻烦您那儿歇息去。”师爷给徐郢一个您哪儿凉快哪儿去的眼神,徐郢悻悻而去,孩子们一看官老爷跑了,个个围过去,看着糖眼睛发直。   师爷细细的盘问了几句,把糖送给他们,放孩子们走了,他面色不定,徐郢好奇凑过来:“他们唱的是什么意思?”   “是这几天坊间流传开的歌谣,大概是城西那边的,尔玉降处,弓戟不张。尔玉降处,有凤来翔。这到底是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许久,因为孩子们唱的不怎么清楚,他们也难以断的意思。   “大人,镇西王请你过去一叙。”忽然有侍从匆匆跑来,徐郢和师爷相视一眼,眼里都是凝重。   *   “坐啊,别拘束。”   荣凤卿笑眯眯的看着来人,他立在窗前修身玉立宛如青竹,一根素玉簪挽住万千白发,恍惚琼宫仙人,手里握着一本书,冲淡了几分战场煞气,倒平添几分斯文儒雅,亲和近人。   徐郢默默的坐下了,师爷好心的看着荣凤卿手里书卷,咽口口水:“那个,王爷,您书卷…”   “怎么了?”荣凤卿抬眸看他。   “拿反了。”   空气忽然沉默了下去,荣凤卿把书卷藏在身后,面色依旧云淡风轻,徐郢死命的掐着师爷的胳膊,一脸你找死的表情看着他,师爷被看的发毛,也沉默了。   “小吏实在无礼,该死该死,还请王爷恕罪,敢问王爷唤下官何事?”   “我要回青州了,奈何青州现在青黄不接,军饷不足…”荣凤卿低笑一声。   “要粮没有的,王爷。”师爷直截了当。   徐郢咳嗽一声,怒目看着师爷,荣凤卿还没开口就被人拒绝了,倒是诧异的一笑:“师爷倒是爽朗人,直来直去的,好性子。”   “要不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师爷不能升官呢,”徐郢汗都要再来一遍了。   “不过师爷想多了,本王是来借粮的,有借有还,绝不欠债。”   “敢问王爷借多少?”徐郢小心翼翼开口。   “你放心,不会借你们十“你放心,不会借你们十万七千四百五十担粮的,”荣凤卿倚着墙面看鸟儿栖息在枝头,面露微笑:“我就借个零头,七千担罢了。”   徐郢心里一惊,冷汗不自觉的下来了,他看了师爷一眼,师爷眼神也深沉下来,荣凤卿如何得知这个数字的?他们才算完!并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难道荣凤卿的人一直在监视着他们?   那他们聊天内容,岂不是全被知道了?   “刺史大人?”荣凤卿看他没反应,又喊一遍。   “这…自然是好的,但是我们没有存粮了啊王爷。”   “有粮食给苏胥,没粮食给我?”荣凤卿笑意透着些许薄凉,他一步步逼近徐郢,声音森寒下来:“本王不远千里而来,带兵给你守城,我青州兵马三日大退狼廷一万兵马,我军中死二百七十三,伤四百九十八。缺胳断腿者无数,我为的是哪个?”   “为雍州百姓!王爷恕罪!”徐郢赶紧下跪。   “真当本王是白救人的工具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本王的荣家军是你豢养的狗吗!”   “下官不敢!王爷息怒!”   荣凤卿走到他跪下的地方,压抑着怒气:“苏胥要你十万七千四百五十担粮,你连城奉上,我代替那些伤亡将士的家人要你千担,你推三阻四,徐郢,养狗捕猎你尚且要费粮,我军队出生入死替你保卫全城,在你眼里狗都不如?”   剑出鞘的声音倏然响起,青锋剑泛着寒光直逼徐郢项上人头,荣凤卿是真的动了杀心,徐郢感受到那杀气,吓的三魂去了七魄,赶紧低头求饶:“王爷,王爷,我给就是!全部给您奉上!都给您!”   荣凤卿一言不发,徐郢又连求几下,他还是纹丝不动,显然没有满意。   徐郢不知所措起来,旁边的师爷极为冷静,拉住了徐郢的胳臂,磕头道:“王爷放心,整个雍州感念王爷恩德,王爷所求必全部奉上,救城之恩犹如再造,雍州即是青州附庸,以王爷为尊,拥王爷为王!”   徐郢如梦初醒,王爷是要逼着他站队了。   他赶紧磕头,把师爷的词儿念了许多遍,荣凤卿才收起来了剑。轻轻一笑:“多谢徐大人爱戴。此事不宜惊动他人,唯有你我知道便是,不然也怕给你惹下祸根。苏胥收粮的事情交于我来,你放心,不叫你们多收一颗粮草。”   徐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答应了。他表了态,低头离开了书房,脖子上的汗滴落,他被风吹的一阵发寒。他有些迷茫今日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又能怎么样?他虽然位居刺史,却只不过是苏胥和荣凤卿博弈的棋子罢了,他现在强行被拉入荣凤卿的阵营。   不知道前途如何啊。   “大人倒不必忧虑,我觉得跟着镇西王未必不好,您也别想着两头讨好了,第一,山高皇帝远,苏胥离您千里镇西王离您两步路,骗不了他,第二,他也许是比苏胥更好的选择。”师爷慢悠悠的开口。   “可是他是个妖祟啊!”   “妖祟?到也未必。”   徐郢还是不放心,叹着气走了。   *   水眉睡醒了,到处看不见荣凤卿,洗漱完她懒洋洋的披着衣起来,松垮垮拧个髻子,不施粉黛的出来了,可巧院子里面梅花开来,先报了西北第一春。   她折得一枝红梅,插在头上,喜洋洋的走出门去,恰逢苏裴之路过,披着墨绿裘衣,衣冠潇洒磊落,怀里抱着一团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苏大人早啊。”水眉打过招呼。   苏裴之诧异的看看日头:“早…”   水眉看清楚他怀里,是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毛色滑稽的很,是很普通的野猫,耳朵耷拉着浑身泥巴脏水,小爪子上还破了皮,看上去可怜极了。   “这是什么?”   “刚才几个顽童拿石子砸它,实在可怜,我看附近没有母猫寻它,就抱回来了。”苏裴之看着怀里的可怜虫,微微一笑。   “真可爱,”水眉也忍不住去凑近了看它,小猫眼睛红肿真,不知道是不是脏水溅进去惹的生病了。   “是的,”苏裴之有些骄傲的抬起头来,那一瞬间日光照在他身上,所有阴霾都散去了一般。   “我还要去寻王爷,先行告退了。”苏裴之微微施礼,水眉也欠身还礼,两个人分道扬镳而去,苏裴之到了荣凤卿住处,轻扣门环,连扣三声,无人应答。   再扣三声,有侍女开门进来,请了他们进来。   苏裴之在客堂坐定了,静静等待着镇西王。   可是等了有两炷香功夫,却连他影子都没看见,苏裴之有些纳闷起来。   等到他怀里猫都饿的快咬他时候,荣凤卿终于开恩进来了,他穿着随便,和水眉如出一辙,一脸随意的看着苏裴之,甚至端起旁边的饭碗就喝粥起来,把苏裴之晾在一边,丝毫不理他。   苏裴之有些尴尬,看看怀里小猫,把猫儿递给侍从,耐心的等着荣凤卿吃完饭,才开口:“王爷?”   “何事?”   “这事说来难为人…”苏裴之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就是把圣旨送给荣凤卿,还有那些赏赐的东西。   但是他估摸着荣凤卿不会要。   “难为人那你就别说。”荣凤卿斩钉截铁,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倨傲无礼了。   苏裴之身边侍从脸色极度难看,苏裴之面色也有些僵硬,他们不是前日才和荣凤卿说好的吗?荣凤卿态度实在叫他们琢磨不透。   “指望我收下,想都不要想。先掂量掂量这个再说话,”荣凤卿丢了碗,把一个黄色布袋扔过去,差点没砸死苏裴之,苏裴之打开一看,整个人愣住了。   是玉玺。   缘何在荣凤卿手里,不是说狼庭偷了吗?   有了玉玺可就不好说了。   苏裴之眼神犹豫着,荣凤卿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散漫万分的转身离去。苏裴是彻彻底底的没埋汰了一顿,他垂头丧气的出来。   看来这次任务,又不能完成了。想到苏胥他就一阵头疼。   “没关系的公子,我们过几日偷偷的走,把赏赐的这些东西全部给他丢下,由不得他不收!再说了,就算他真的不收,咱们就干脆一起护送粮草回去呢,将功补过也是算了。”   苏裴之左思右想,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事已至此了,他没有办法叫荣凤卿收下那些东西,只能原路带会,干脆和粮草车一起走吧。   *   他们前脚刚刚走,水眉就进来了,她从身后抱住荣凤卿,笑眯眯开口:“我刚刚去河边了,我们开挖河道可好玩了。”   “开心就好,过来吃饭。”荣凤卿摸摸她的头。   “就是有一个事情我不太明白,现在不是冬天吗?那些人挖河里面泥巴做什么?还放在河干上晒?”水眉嫌冷,带着他回到屋子里。   “预备开春种地的肥。”荣凤卿含笑。   “雍州地又不多,用的了那么多吗?”水眉双手支颐,趴在书桌上。   “又不是我们用,小傻子。”荣凤卿笑容里藏着些隐晦的阴暗,他笑意加深,一弹她脑门,水眉怒了,拿手去抓他,两个人闹成一片。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滚到了床上,你挠我我挠你的,水眉累的气喘吁吁,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   “小凤凰,等我们回京城,苏家的人,要死吗?”   答案显而易见,荣凤卿微微哼一声。   水眉低垂了眼帘,忽然侧过身盯着荣凤卿看:“如果都要死,能不能让苏裴之,死的不要那样难看。或者能不能放他一命?”   她实在不忍心那样美好的人,死于乱世。   荣凤卿拍拍她脑门,声音温柔:“我怎么会杀他,小画眉。”   水眉一笑,滚到他怀里,狠狠的亲了他一下,却没注意到荣凤卿的眼神,已经开始悄然变化。他眼里温情褪去,徒余深不可测的寒意。   他怎么会杀苏裴之,那样一个谦谦君子。   他要留着苏裴之,让苏裴之亲手灭了苏家啊。   诺,不过是个语气词。 第63章 回京 君子之诺可荐鬼神   紫禁城   顾廷被人推着出了御书房, 他揉揉肿痛的太阳穴,满眼疲惫。现在苏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活不过春天了。   还没坐热的龙椅, 就要送给别人了。   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 再送也是给自家人,苏胥有两个儿子, 大儿苏裴之今年二十, 温润如玉深受爱戴, 二儿子苏裴琛是庶出, 性格顽劣不服管教, 是梁州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之前苏胥都不敢带他回京城,生怕他惹出祸根。   传位给苏裴之, 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哪怕苏胥最近和苏裴之政见不合, 但是也不会撼动他封苏裴之为太子的念头。   苏裴之现在去了雍州。   顾廷批阅玩完奏折, 被推进了寝宫里, 苏胥正躺在床上, 整个人瘦的脱了形。   “裴之回来了没有?”   苏胥看着他, 颤巍巍的伸出干枯右手。   “还没有, 那边传信说, 已经在装理军饷粮草了,把粮食都收齐了就能回京城,用不了七八日了。”   “那就好,我还能熬。”苏胥点点头,虚弱至极的躺了回去。刚刚挨着玉枕,门外一阵仓皇的佩环叮当,还有金铁相撞击的声音, 脚步匆匆里有人推开了门,笑眯眯的跪下:“父皇!”   是苏胥的次子,苏裴琛。   “你来做什么!”苏胥咳嗽一声面色微恼,苏裴琛从来没有规矩,进来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爹!”苏裴琛撒娇似的跪在床前,笑道:“孩儿也是思您心切嘛,每次我来通报您都要一刻钟时间,黄花菜都凉了三道了,我今儿上街买到好人参,带回来献给您,我去给您煮水喝。”   他讨好般的把怀里人参掏出来给苏胥看,那人参盘根错节,通体透红,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顾廷轻轻瞥一眼,嘴角流露出淡笑。   这人参,是先帝赐给前太傅家的,太傅反对苏胥被杀了,看来苏裴琛今儿是去抄家了。   苏胥看着少年跪在面前,双眸满含孺慕之情,他不由得心里一颤,曾几何时,他最引以为傲的大儿也是这样跪在床前,向他问安。   现在父子离心,他有多爱苏裴之,就有多恨他的迂腐。   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他那个大儿都不懂。以后如何继承天下?   “爹?”苏裴琛轻声唤他,扬起微笑。苏胥自恍惚里醒来,看着眼前少年,心思淡了许多,只是低头笑笑:“好,去外面玩吧。”   说罢,他打个哈欠,宫女赶紧搀着他继续躺下,拉上明黄色流苏床帘,隔住了温情脉脉。苏裴琛面色一僵,慢慢的站直身子,转身走了。   顾廷也顺势离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   苏裴琛走的御沟旁边,刚刚还阳光灿烂的脸瞬间阴沉起来,他一把将手中上等人参扔进沟里,一脚踩下去,人参完全陷入烂泥里。   苏裴琛面色阴沉的不能看,于轻浮眼里透出些许疯狂和嫉恨,他都快疯了,发泄似的踩着人参,任由乱泥巴溅湿了衣裳,还不肯放过它。   凭什么他比不过苏裴之?   都是苏胥的儿子,苏裴之却从小就受到偏爱,什么都是他的,先生对他刮目相看,父亲的青眼也总是向着他,每次父亲的亲友来了,都是苏裴之在旁边站立伺候,他连登堂的机会都没有。   苏裴之不过一个空谈仁义的腐儒书生罢了,凭什么能得到百姓支持爱戴?他连杀个猫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执掌天下?   苏裴琛是深深看不起这个兄长的。   “二公子。”   他身后传来沙哑声音,苏裴琛猛的回头,看见了他父亲的左膀右臂,顾廷。   “你…”苏裴琛忙遮住脚下的人参,不敢叫他看见。   “二公子来这儿做什么呢?”   “没什么,顾大人来这里做什么?也是来看御沟里面落雪的吗?这雪踩上去十分舒服。”   苏裴琛摇摇头,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阳光灿烂,少年笑的眯起眼睛,十分单纯的模样。   “只是碰巧路过罢了。”顾廷也笑了,忽然上前拍拍他肩膀:“地冻天寒的,二公子也要多穿些衣裳才好。”   说着,他把肩上裘衣脱下,要披在他肩膀上。   苏裴琛抚开他的手,冷哼一声:“过两日我兄长回来了,轻裘车美人环抱,我哪里能穿这种好衣裳?但凡有一点一丝儿亮色,都是抢了他的风头。”   “谁知道呢,二公子。”   顾廷笑眯眯的看着他离开,眼神幽深。   他和苏裴之,已经彻底决裂了,苏裴之绝非好的选择,优柔寡断又妇人之仁,而且根本不信任自己,他休想在苏裴之当政的时候捞到好处,他也根本不能保住江山。   他得重新考虑人选了。   苏裴琛虽然顽劣,但是比苏裴之好掌控多了。   *   “荣兄,苏某先行一步了。”   长亭外,苏裴之站立在车队前,已经收好了那些粮草,苏裴之深信荣凤卿,草草检查过两车就要走了,满地黄沙衬托着他的憔悴,他是一日也不愿意在雍州久留了。   “珍重千金之躯。”水眉轻声道。   “保重。”荣凤卿拉过水眉的手,抬眼看他。   苏裴之有些好笑的看着荣凤卿孩子气的模样,忽然的靠近了他,语气里带着笑:“荣兄莫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切勿动兵也切勿杀戮,时机到了,一切都是你的。千万答应我。”   他抬眼,眼里满是期冀,等着荣凤卿回答。   荣凤卿低头不看他,摸索着袖子口,半天摸不到,水眉都提他急,赶紧帮他摸一把,他乘机吃块豆腐,被水眉瞪老实了。   苏裴之但笑不语,看着水眉掏出一封信,交给了他。   “这信劳烦苏公子你带着,到京城给你父亲,不要叫别人看见,你看你信我,我也信你的。”荣凤卿笑的温和。   “自然,君子之诺,可荐鬼神。”苏胥之缓缓把信塞进怀中掖好,躬身告辞。忽然有一只猫跑过去,正是他那日抱着的橘色小猫,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小短腿跑起来却有力的很,屁颠屁颠跑到他面前,咬着他裤腿就不放,发出奶叫,死命不要他走。   “我要走了,不能再养你了。”苏裴之摸摸它的头,它张口就咬他手指,死也不放。   苏裴之无可奈何,一把抱住小猫,小猫两只白白的爪子搭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睛吹着西北的黄沙风,一会把缩到他脖子里,嘤嘤嗷嗷的叫着,指使他带自己一起走。   “看来被缠上了。”苏裴之捏捏它耳朵,它恼了又要来咬他,水眉被逗乐了,笑道:“雍州既然是东道主,这猫就做主送给你了,可不许欺负它。”   “不欺负,有我一口粥就有它一碗饭。”苏裴之笑意放大,摸摸小猫软软温热的身子,那小巧可爱的东西贴近他时候,他感觉有一种力量。   他也被这个世界需要了。   他之前总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昔日一起学习圣贤之道的好友和他背道而驰,昔日堂前教他仁义礼智的慈父,转眼篡位成了贼王。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他一直按照自己的理念,坚持着自己,现在却众叛亲离。   他们离他越来越远,这个小东西却贴了上来。   他看着小猫舔舐自己爪子,轻轻一笑,摸了摸它的头,转身离开了。临上马车前又对着荣凤卿深深施礼,荣凤卿也还了礼。   终于是走了。   水眉默默的目送着他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在黄昏里。   “我们也走吧,回家。”荣凤卿拍拍水眉的手,微微一笑。   “去哪里?”   “回青州啊。”荣凤卿纵身上马,弯腰看她,几乎快碰着她的脸,笑意盈盈:   “敢不敢上我的马?咱们偷偷溜回去私奔?这夜里啊,路滑天黑的,林道也有鬼,敢不敢?”   “怎么不敢!”水眉瞪他,翻身上马一把抱住他,他发出满足的喟叹:“抱紧了。”   “知道,走你的。”水眉话音未落,他就一骑绝尘而去,水眉身子没反应过来,直直的向后,被他一把拉住撞到他身上,她赶紧抱紧了他,勒住他的腰,眯起眼睛不敢看路,跟着他走了。   夜色是渐渐沉了下去,一个多月里,他们经历了雍州盛宴和离别凄苦,终于又恢复了两个人。   *   水眉才回青州时候,苏裴之已然行至狮子岭,天黑路滑,大雨滂沱,几个人躲在林中山洞里避雨。外面的粮草车排了大列,有士兵互送着不敢远离半步。   “这什么破天气!不是雍州刺史亲自挑的日子吗?观测天相说前日出行半月无风雨,怎么成这样?这雨打湿了粮食,霉坏了怎么办!”   侍从抱怨着天气,苏裴之逗弄着怀里猫儿听他们牢骚,只是不咸不淡开口:“天要下雨,你还能如何?躲两日雨就是。”   “公子你倒风凉。”   “我也无可奈何,不如坦然受之,这山洞倒别有一番景致,乖,别跑,外面下雨呢,过来。”   苏裴之无聊的又开始逗猫,他拿出毛笔蘸了雨水,淡淡的墨香氤氲开来,猫儿好奇的捉着那毛笔,他还没拿一会,忽然觉得有东西砸到头顶上。   他一摸,捏在手里是小碎石块。   猫儿忽然惨叫起来,疯狂的逃离了他的怀抱,又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叫的凄惨无比。他心里一惊,只听见外面一阵马嘶牛吼,还有阵阵争吵,待出洞时候被侍卫一把拦住,推着就走,侍卫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   “公子快躲起来!哪个挨千刀的泄露了我们!马帮来了!外面杀起来了!” 第64章 幽禁 回到京城父子情断   密林里大雨倾盆, 雷声轰鸣,闪电划过上空时分,苏裴之看见来人, 个个身披虎皮衣脚踏鹿皮靴, 凶悍万分,拿着锋利兵器, 已经制服住了那些士兵。   “敢问壮士为何而来?”大家都低头不语, , 苏裴之兀自开口。   “文绉绉的东西, 你们一路磨磨唧唧的, 吵醒了我们兄弟,活该孝敬我们, ”马帮来人摸摸那些粮草, 笑的嚣张:“看来是躺肥的, 也不和你多要命了, 把这些货全给我们吧。”   “这是雍州刺史给在下的东西, 奉命送往京城, 岂能半路损失?还望各位海涵, 这样, 我这里有些碎银, 你们拿去可好?”   “打发叫花子呢!”他上来推怂苏裴之,被旁边侍卫拿下,侍卫也不是吃醋的,看准时机在黑暗里摸到马帮首领的位置,悄悄的拔剑出鞘,飞花不使就对着首领直刺而去。   轰隆——   一个闪电忽然炸起,照亮了那剑上寒光, 首领瞥见大骂一声,大刀朝着苏裴之头上砍过去,侍卫忙扑倒他,一脚踢向马帮那人的膝盖,那首领跌倒在地,又和侍卫厮杀起来。   这两个打,底下的人也不放松,纷纷打了起来,苏裴之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惊的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只看见刀光剑光闪成一片,入肉见血吼叫连连。   他抱紧了怀里的猫,手都在发抖。   “莫打了…莫打了…”他兀自呢喃,却无人听他。   “小心!”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沉闷而尖锐如人骨被生生断裂到声音响起,脚下仿佛千军万马踏过一般,听见无数车轱辘咕噜声音,轰轰轰的排山倒海而去,撞到树苗无数,风雨越发大了起来,山崩一般。   那些粮草车原本防止丢失,都是用粗麻绳子一辆一辆前后连起来,几百车练成一条,不知道谁割断了系在树上的最主要的那两根,大家又打的不可开交,推怂之间,那些个车都滑落下去。   “车!”   苏裴之扑上去拉住绳子,却被拉着跑了,直直的滚下去。   “公子!”侍卫们赶紧抱住他的腰,把他拖上来,苏裴之手上一道血痕入骨,疼的他撕心裂肺起来,猫也抱不住了,丢在一边。   “妈的,这么多粮食。”马帮才知道这是粮食,气的不打一处来。   “当家的,怕不是粮食。”小喽啰低声对他道:“咱们抢了这么多年了,你借着光看,咱们打杀许多,这两边道上却无有碎米,八成不是粮食。你闻见这里见了水,泥土河腥味重,倒像是河里泥巴…”   “哦?”马帮首领眉头一挑,随手拉起刚刚掉落地上的粮食袋子,一刀隔开,一股腥味扑鼻,就是泥巴。   “我去…我还以为河稻,妈的,害得我们下山来一趟,还损失了几个兄弟。”马帮那些人一口气没地儿出,看见苏裴之身上衣裳还算锦绣,冲着他吼道:“兀那小白脸!懂事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和衣裳都脱了,饶你一命!”   苏裴之怎么可能给他,这身衣裳是苏胥离开的时候亲自赠送于他的,要他衣锦归来不辱使命。苏胥拍着他肩膀,殷切嘱咐,回来时候他站在城墙,看见你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这衣裳归来,他就能把江山托付给他了。   “要金银可以,此物不行。”   “那就杀了你们!”马帮下来的人有七八百,个个围在山林间,叫嚣着喊骂着,苏裴之这里不过百人,哪里是对手?   “别动手!”眼见着身边人脖子上被架了刀,他咬牙脱下身上衣服,打了个寒颤。   “玉佩也要!还有这个钱袋!快!”   苏裴之只剩下了亵衣,单薄的在雨里发抖,湿透了全身。   “把马全部牵走!”马帮人把能抢的都抢了,得意洋洋的离去了。   苏裴之呆滞的低头,看着手中鲜血,沉默不语,他几乎快昏厥过去。   他怎么这样无能。   “公子,快走吧。我们赶紧去前面报案,找个地方歇脚下来,快些回去!”   属下催促他,他迈着发虚的步子向前,忽然小猫咬住他裤脚,属下气的一脚踢飞了那猫。苏裴之颤抖着手蹲下身,抱住了那猫。   大雨滂沱,猫躲在他怀里。   “公子!这里有一袋米!”那边传来惊呼声音,苏裴之看过去,那里面哪里是米?是化开了的泥巴。   他愣住了。   “妈的!徐郢那个狗东西!那泥巴来糊弄咱们!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这要是回去了怎么办!咱们得杀头啊!不行,咱们得会雍州找他们理论!”   苏裴之依旧保持着呆滞的神情,他和荣凤卿引为知己多日,知道雍州现在和他一起,这事情是荣凤卿一手操办的,他万分的信赖荣凤卿,他觉得荣凤卿是可靠的人,有帝王气度。   荣凤卿十分赞赏自己的理念,亲民爱民,对他说以后治理国家的政策,两个人一起秉烛夜谈。苏裴之叹服于他的眼力,他觉得他是个君子。   荣凤卿他…   苏裴之感觉眼角有温热的泪涌出,流下来说话就被雨水打凉了。被践踏进地上,半天聚不起。   半晌他沙哑着声音开口:“我们走。”   他低头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猫,眼里一片暗淡,几乎看不见光了,他浑身冰冷激了病气,剧烈的咳嗽起来,百余来人跟着他穿梭在山林间,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他回去了,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一言不发衣衫褴褛,眼里最后的光,也覆灭了。   *   京城   上林时节,风和日丽,护城河已然破冰,河畔青芜萌荫,看惯了灰暗雪色深沉青苔的人们一大早呵手怯寒,打开窗户,窥见墙外点绿,最是喜人。   春透墙   紫禁城比京城任何地方,总要冷些日子。人情冷漠的地方,春光也懒得眷顾。   今日,上林苑那棵柳树发芽了。   “大概是公子要回来了,你看柳树都发芽了。”执帚宫女停下脚步,看枝头嫩黄。   “是的,皇上昨儿都多吃了半碗汤呢,今儿精神抖擞的换衣裳,算日子大概就是今明两天回来了。”   “咱们快打扫吧。”   大概九日前接到雍州刺史来信,说已经送苏裴之回去了,还送着粮草一并回去。   苏胥笑的合不拢嘴。   他寄信要粮,一边是试探雍州刺史的屁股朝哪边,一边是试探苏裴之的处事能力,看他是否有这个本事,能办到要粮的大事。   他昨夜睡的安稳,大清早就起来了,换上上朝用的龙袍玉靴,早早的站立在了城门前,很多官员簇拥着他,等待着下一任帝王衣锦归来。   等到日上三竿,苏胥体力不支倒在椅子里,还没看见苏裴之身影。   “人呢,按理昨日就该到了,最迟不过今日啊。”   苏胥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远方。   不远处的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一趟人马,慢悠悠的朝着这里过来。步子极慢,稀稀落落的人几行,应该是经商的。   走的近了些,为首那个,看着有些像苏裴之。   “这…公子?”顾廷皱眉看了半日,,犹豫的看向苏胥。   苏胥眉头都不抬:“开什么玩笑,不可能是裴之。”   他的儿子回来一定的着轻裘宝马,拥驷马舆轿,前有侍从捧贡后有美人奉珍馐,万民列队朝贺,车马如龙,怎么会如此寒酸。   那行人走的越来越近了。   明眼的都看见是谁了,大家议论纷纷,诧异着来人的风尘仆仆,也担心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自己会不会被迁怒到。   苏胥感觉身边人都安静了下来,他睁开惺忪睡眼,默默的看向城下,一瞬间血液倒流,一口鲜血噎在喉中。   那是苏裴之?   穿着破旧的布衣,他都能看见他肩前那缝补的黑布,还背着个碎花布袋,和农村婆娘差不多的装束!头发勉强梳起来,面色如土,怀里还抱着个脏兮兮的东西。周围几个人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苏裴之?   他恨不得把头埋起来了,紧咬着牙,嘴里一片血腥味,他忍着那口血,一把站起来:“关城门!”   大臣俱是一惊。   “扶我下去。”   苏胥迈着腿走了,苏裴之抱着猫儿,感觉不妙,赶紧把它放进肩膀上的布袋里,漏个洞给它换气,门倏然关上了。   他一脸茫然,门怎么关了?   他回来了,父亲不应该是高兴吗?   “站住!”   侧门里,他的父亲缓缓走出来,厌恶的看着他。   那一眼,苏裴之遍体生寒。   “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我交给你的衣裳呢,我要你带回来的粮草呢!”苏胥咄咄逼人,完全没有父子情分。   “衣裳…被马帮匪徒抢走了,粮草…”苏裴之眼神一暗。   侍从都紧张的看着他,一句话,他们都要被杀头。   “是孩儿无能,押解回来时候走山岭,孩儿一个人出去,不小心解开了拴住的绳子,弄失了,还请父亲责罚。”   苏裴之的声音不低,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沉默   苏胥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百姓们的打量,还有那些个若有若无的嘲讽,他几乎要疯狂了。   他这次派苏裴之出去,就是为了给苏裴之一个锻炼和表现的机会,把他推给文武大臣和百姓看看,下一任的继承者是多么的能干,温文儒雅帝王风度,震慑住四方。   结果他怎么表现的?   苏裴之知道事情不妙,缓缓跪下了。   苏胥这才抬眼,发狠般的看他,却看见苏裴之背着的那个碎花布袋里,探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睁眼好奇的看着四周,还发出奶气的叫。   旁边有人笑出来。   没一声笑都像尖刀刺在苏胥心上,苏胥喉咙头那口血再也止不住了,哇的一声吐出来,直直的吐在苏裴之面前。   “父亲!”苏裴之扑过去搀扶住他,被一个巴掌打到了一边。   苏胥看向他发眼神里,完全没有了情分,他指着苏裴之,一字一顿开口:   “押下去!送到祖庙跪三天三夜!”   *   苏裴之回来了,惹得一城风云。   虽然朝廷严令禁止谈论当日的事情,但是还是被很多人传开了。苏裴之这次真的把脸都丢光了,京城人多好面子,喜欢排场铺张。以前喜欢苏裴之,也多是因为他生的好看又有才华。   今天他丢的是南朝的脸,惹了许多笑话,很多闺阁小姐都默默的把他的画像烧了。   苏裴之被送到祖庙去了,可怜他病体还没痊愈,就又得长跪不起。   苏胥咳血后,身子又不行了。倒在床上起不来,太医诊断后,说已经悬不住命了。   危在旦夕。   苏裴之现在还不能登基,资历太浅,又闹了许多笑话。苏胥想多熬些时间,至少替苏裴之再把控下时局。   当下,狼庭刚刚被荣凤卿打的落花流水,暂时闹不出什么动静。   唯有荣凤卿,是他心腹大患。   他想虚与委蛇,假意和荣凤卿和好结盟,拖住荣凤卿些时日。等到苏裴之羽翼丰满时,再和他们斗不迟。   所以他想派人出使青州,和荣凤卿结盟好。   这个人,他得好好想。   想着想着,他实在困倦极了,昏睡过去。   *   顾府   萧嫱已经嫁给顾廷半月有余了,两个人完全没了青梅竹马的亲昵恩爱,冷漠的犹如陌路人,顾廷连纳两门小妾,让萧嫱沦为了京城笑柄。   那两个小妾,名字里面都带个眉。   眉眼里,总和那个人有些许相似,顾廷日夜流连在妾室房间中,把萧嫱冷落到了一边,萧嫱只剩下以泪洗面。   夜深了,顾廷处理完一夜的公务,疲惫的披着衣裳离开,他现在骨头接上了,腿好了些,走路却还是有些吃力,他慢慢的走着,提着宫灯,穿过粉壁。   初春的夜分外凉,和深冬不一样,深冬是骨子里的凄神寒骨,初春的夜像极了深闺怨妇,于青春生机里萦绕着恨和冤,春风过时,带着白骨青灰的冷香。   “左相大人,二公子求见。”   顾廷左脚刚刚迈进妾室房间,就听见有人匆忙而来,附耳秘报。   “嗯。”他不着痕迹退出房间,那妾室纤细的手拉住他,叫他恍惚了一瞬,推开了那手。   走到书房,已经点上了灯。   苏裴琛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前,微笑的看着他:“打扰了大人游戏花丛?话说大人才娶贤妻,又纳两门娇妾,得注意身子啊。给您带了些上等的补品,您笑纳。”   顾廷嘴角一抽,低头谢了。   “今儿来,是有些事情想问您,我估摸着父亲要派使臣去青州求盟好,您说我去青州,胜算几何?”苏裴琛沉不住气,直接了当开口。   自从看见兄长狼狈模样后,一个疯狂的念头就开始在他心里滋生,他不管不顾,一定要拼出来个样子。   大丈夫不能名垂青史,活着还有什么用。   既然苏裴之已经丢人丢到家了,为什么他不能取而代之呢!   顾廷嘴角微勾,知道他已经上钩了,开始寻找机会在苏胥面前表现自己,博得大家关注。   就是太心急了,成不了大器,不过这样也好,容易控制他。   想着他一笑:“怎么不可以?”   “真的?”苏裴琛没想到顾廷这样支持自己,激动的站了起来。   “当然,现在大公子被幽禁,再无比您合适的人了。”   “我这就去请命!”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不要轻举妄动,这个节骨眼会引起圣上怀疑的。”顾廷微笑着拦住他。   苏裴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弄的他火大,眼看要发火,顾廷赶紧开口:“这样,明日早朝,圣上敲定人选时候,我替您说几句就是,问到您时候,您千万不要过于殷勤,也不要过于冷淡,只需要一心表达您的忠心就好。”   “都听您的。”   顾廷微笑,抬眼望着窗外明月,今夜的月分外圆。   很快他就能和她,一起赏月了。 第65章 布局 我要你儿子你给吗   青州   春风终于冲破江南的花红柳绿锦绣障, 被层层温柔水波阻隔过,伤痕累累的漂泊到了青州,只吹醒了枝头那一点, 就再无力气和北风抗争了。   “春就吹绿了那一点点…”   水眉看着院子里面那棵小树上一点点的新绿, 噘嘴叹气。   “第一批春风到了,第二批第三批就快来了。”荣凤卿笑着上前, 拍拍她的头。   他老是仗着比自己高, 喜欢摸水眉头, 摸多了不长个儿, 水眉觉得自己矮他一个头, 都得怪他。   “别摸了!再摸那片绿我给你吹到你头上!”水眉凶巴巴开口,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随机肩膀一重, 那人头一把压下来, 气息靠近, 酥麻的感觉在脖颈间蔓延开, 他低笑, 语气不是那么温和:“你找谁绿我?”   “鹰待旦!”   水眉憋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荣凤卿也笑了, 那手弹她:“焉坏!”   鹰待旦远在几里外, 打了个喷嚏。   水眉不是瞎说,单纯调侃他,都只为前日鹰枕戈重新鼓起勇气,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许多野花,又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的,堵住筱如花,说自己对不起她, 要重新开始。   筱如花冷眼看着鹰枕戈,不说话。   “如花,原是我对不起你,不敢求你原谅宽宥,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叫我拿一辈子赎罪,好不好?”   鹰枕戈八尺男儿,跪倒在她面前。   “所以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赶着睡觉呢。”筱如花打个哈欠,满脸困倦。   “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砸狗绝不撵鸡!你要什么,,只要我有就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念在往日夫妻情分啊如花。”   鹰枕戈卑微到了极点,湿漉漉的眼盯着她看。   筱如花笑了,慵懒的半靠在床上,纤纤玉手去解衣带,眼神迷离似刚饮了琼浆玉液。   鹰枕戈呼吸一滞,听见那人声音似蜜:   “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啊?”   “是!”   筱如花美目顾盼:“我瞧见你儿子生的俊俏,风流倜傥在你之上,宽肩窄腰的哎呀,我要他,你给我哇?”   鹰枕戈:……   这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人泄露出去了,现在整个军营都在笑话鹰枕戈,鹰待旦也莫名其妙的被他爹打了一顿,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筱如花也只是句气话罢了,她不可能对鹰枕戈的儿子下手的。   水眉和荣凤卿嬉闹了一会,就离开了房间,早朝起来洗漱完后的一会,是两个人独处的最甜蜜时间,因为荣凤卿吃完早饭就要去军营,忙到深夜才能回来歇息,两个人还没成亲又不能一起住,水眉只能天天早起溜到他房间,和他温存半晌。   和他在一起,虽然只有这点滴时间,水眉却感觉无比幸福。   虽然没有黄金白银,没有僮仆跟从,但是就是开心。   大概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吧。   吃完饭,荣凤卿和水眉告别,就匆匆的离开了宅子去军营里,他到了军营,鹰枕戈就迎了上来。   “何事慌张?”荣凤卿耳垂上薄红还没散去,眼底眉梢那骨子柔情还在,慢条斯理的模样,看的鹰枕戈咬牙。   看着水眉和荣凤卿天天卿卿我我,他却连筱如花的手都摸不到。   他气啊!   鹰枕戈平复心情,赶紧的要汇报今日急报,是南朝那边传来文书,苏胥亲自执笔送来,大致意思就是说,两国本一源同根,动刀兵民不聊生,他有意向荣凤卿求和,把雍州冀州送给荣凤卿。情荣凤卿和他建立百年之盟。   为此,他亲自派了次子苏裴琛来青州,和荣凤卿交好。   荣凤卿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的摆弄着水眉送他的野花环。   “统帅,怎么办?”   “你说说看?”荣凤卿从容的放下花环,端起粗茶喝了半杯。   “依我看,直接原路赶回去!什么小兔崽子都敢到您头上蹦跶,一个庶子还是个花花公子,派来和您谈判?滑天下之大稽!”鹰枕戈气冲冲的开口。   荣凤卿搁下杯子,笑了:   “你觉得他混账?我看他倒挺好的,至少比那个胆小如鼠的苏裴之,这个苏裴琛更像一个君王。”   荣凤卿声音悠悠的,沉稳里没有一丝俏皮,不似开玩笑。   鹰枕戈惊的下巴差点落地。   “统帅您疯了?您没见过苏裴琛,我在梁州那些年天天看见他,不是架鹰就是斗鸡,不念书也不学武,天天整京城五陵年少那些玩意。花花公子就数他强!”   荣凤卿摇摇头,负手立在窗前,看着枝头点绿道:   “架鹰斗鸡,男儿本性。比那些掉书袋强多了。来的是贵客,你们好好招待人家,美酒美菜的。不要怠慢,他来的时候通知我,我亲自出城门去接他。”   鹰枕戈呆住了。   苏裴之都没有这个待遇,荣凤卿一直对苏裴之打压贬低,怎么来了个比苏裴之不知道差多少倍的,却这样优厚于他?   他眨眨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他一直以荣凤卿为榜样,言听计从,只要荣凤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这回,他不敢苟同了。   苏裴之再如何的庸才,至少不会成为暴君,苏裴琛是一有了权就为所欲为啊。   看着荣凤卿一脸悠然的表情,鹰枕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是和水眉待久了,两个人卿卿我我胡话说多了,正常思考和说话都不会了?   有可能…   所以下次叫筱如花看水眉看紧点,不要他们两个见面了!   鹰枕戈越想越觉得可能,所以荣凤卿叫他推下他怀马上着心思跑了。留下荣凤卿一个人在军帐中,无聊的翻阅着各类急报。   “统帅,李将军到。”   “进来。”   李成蹊看着荣凤卿,面色冷峻:“适才鹰将军把事情对我们说了,将军们商议,一致觉得把这种跳梁小丑拒之门外就好,统帅为何要见他?”   “不仅要见,还要厚礼相待,三军出城迎接,喜炮齐鸣。摆九九八十一宴席,用青州最好的宅院安置他,送歌妓美人,日夜不要断,我亲自带着他,参观青州风光,走时候备好金银珠宝,重礼相酬,你们不能以一言轻慢于他。”   荣凤卿倚着墙,笑的和善:   “放心,安排下去,我摆了半个月的局,就差这一个子了。” 第66章 求娶 第一眼她已落心上   黄沙滚滚, 苏裴琛远远望着青州城门,城门禁闭城墙高耸,斑驳的痕迹在夕阳下越发凝重, 他嗓子一紧, 莫名的发怵起来。   嗓子干的快冒烟,水都解不了渴。   “到青州了, 爷要喝个够, 再睡个三天三夜…”   他渴的头昏眼花, 都忘记自己的使命了。   侍从紧抿着唇不说话。   能不能进青州的门, 还是另一回事呢。   顾廷推荐了二公子来出使青州, 朝廷上一片抗议之声,没有人认为苏裴琛能成功, 说不定反而让矛盾加剧。   苏裴琛的混账, 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了到了, 怎么门不开?驿馆没有人就算了, 爷来了城下了都没人迎接吗?”   快到城下, 苏裴琛其实心里也担忧,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在别人眼里什么分量。   但是他好歹是个使臣, 总要派个人来接他吧。   向守城官兵交付了文书, 官兵看都没看径直跑进去,城门沉闷的轰鸣几声,被缓缓拉开,忽然一阵巨响,卷起来风沙无数直扑苏裴琛而来。   苏裴琛捂住脸。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路上铺着丝绒地毯,一头是一眼望不见边, 一头抵在脚旁。   两列士兵齐整的半跪下,金戈齐鸣的声音叫苏裴琛几乎耳聋。   “恭迎贵客!”   苏裴琛没见过这场面,他疑惑的看向身边侍从:“他们说的贵客…是我吗?”   侍从犹豫着不敢点头。   “苏小兄弟来了,本王有失远迎。”   一声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抬眼只见高头大马,那人身姿磊落宛如天神。   荣凤卿亲自来了?   苏裴琛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真的不是渴死了产生幻觉?   他那个哥哥,在荣凤卿这里都被排挤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怎么他来了,荣凤卿完全换了个态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颤巍巍的向荣凤卿行礼,被荣凤卿和善的一把拦住,他看着苏裴琛面色温和:   “何须多礼,你是南朝的小皇子,不需这些礼节。我摆下了小酒小菜,过来喝两杯,权当接风洗尘罢了。”   苏裴琛愣愣的被荣凤卿拉进了城里,城门再次关闭了。   *   第一日,摆宴欢庆接风洗尘,足足有九十多道菜,是荣凤卿从来没有动用过的宴客规格。   第二日,荣凤卿亲领着苏裴琛观遍了青州,晚间和苏裴琛同床共寝。   第三日,荣凤卿带着苏裴琛骑马射箭,苏裴琛摔下马来受伤,荣凤卿亲自撕下衣裳布料替他包伤……   顾廷念着念着,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若说这苏裴琛也太好命了,居然没有被荣凤卿弄死,还被荣凤卿奉为上宾。   这密信是苏裴琛身边人寄过来的,虽然苏裴琛去了青州,苏胥也绝不允许有他掌控不到的东西,嘱咐亲信每日寄送密信,把苏裴琛的行踪记录清楚。   苏胥静静的听完了顾廷念的密信,眼中有不一样的波澜。   荣凤卿对苏裴琛过于好了…   好的让人害怕。   为什么?   他在脑子里面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甚至连姬妾会不会绿了自己,荣凤卿会不会是苏裴琛父亲这种荒诞念头都有了。   到底为什么?   苏胥思前想后,没有个合适的。   夜深了,他却睡不着,也许人要走了,那几日越发清醒,好在看看这人间,看看这他才没掌握几天的人间。   他看着天上月,有些悲哀。   他苦苦筹谋夺了天下,却被困在小小的床上,行将就木。   忽然觉得,皇位没什么意思了。   皇位,皇位…   “顾廷,掌灯。”苏胥闭上眼叹口气:“不要惊动别人,咱们两个静静的走去,去太庙,看看裴之。”   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儿子,他虽然恨,却没有办法不见他。   两个人静悄悄的离了宫殿,一路行至后宫最后的庙里,春风都吹遍,偏生不进这青灯古佛前,一入门去凄神寒骨,苏胥打了个寒战。   顾廷忙把裘衣披在他身上。   向守门侍卫要了钥匙,两个人进去了。大殿空荡荡的,供着历代宗亲的牌位,堂上燃着两只明晃晃的白蜡烛,飘飘悠悠的火苗。   苏裴之双膝跪在一月的寒冷地上,头倚着柱子,昏沉沉的睡着。   苏胥不禁有些心疼。   他不过是气话,叫他跪个几天几夜,谁知道他还真的跪了,老实的让人心疼。   “裴之,醒醒。”苏胥拍拍他的脸,冰了自己的手。   苏裴之似乎累极了,没有醒的意思。   “这孩子,还跟儿时一样,睡的雷打不动。”   苏胥轻轻一笑,准备喊人来搬他出来,叫他睡到床上好好捂暖他,苏裴之被拍的微一低头,衣襟一松,露出一方信封的角。   苏胥有些好奇,抽出了那信。   打开信一看,他瞳孔猛的一缩,整个身子踉跄一下,几乎要倒地。   “皇上?”   顾廷去扶他,一脚踢在苏裴之脚踝上,苏裴之疼的打紧,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就看见苏胥口吐鲜血,卖力的拔出剑,满脸怒容,直砍向自己。   “爹!”   他惊呼出声,仓皇的爬起来就跑。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醒来父亲就要杀了他?   *   是夜,紫禁城惊变,苏裴之被下入死牢听候发落,党羽全部被抓,苏胥咳血不止。   他捏着那信纸,死也不放手。   那信纸上,画的是京畿的地形兵力分布,是绝密的资料。还有附的一行小字。   荣兄,裴之被困祖庙,身如陷囹圄,这是京畿地图,盼你发兵球愚弟性命,生当衔环死当结草,报答不尽恩重如山。   苏胥咳血咳的撕心裂肺,趴在床上一蹶不振,头发也似乎白了许多。   他满心培养的好儿子,和荣凤卿勾结起来了。   好儿子!   “你说?我现在不杀他,会不会后悔!”苏胥满口鲜血,兀自咬牙开口:   “养子成患!养子成患!我不过囚禁他两日,他就要投靠敌人,把这江山拱手相让!那荣凤卿来了,他岂不是要拿我的人头去邀功请赏!”   顾廷沉默着不说话。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为苏裴之辩护,因为这个信来历不明,虽然看着是苏裴之亲笔字迹,但是蹊跷实在太多。不应该轻易定罪于他。   但是他那傲人的理智,叫他闭嘴。   这是好事,苏裴之倒台。他可以趁机扶持苏裴琛上位,把控朝纲,到时候他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苏胥被气昏了头脑,不管不顾的骂了一顿,昏睡过去。   *   青州的月,也许是视野开阔的缘故,比京城的亮多了,圆圆的低垂着,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水眉坐在简易的秋千架上,一摇一晃。   今天师傅喝多了,她溜到荣凤卿这里来,谁知道荣凤卿也不在,他还在陪着裴琛喝酒呢。   她是觉得荣凤卿越发糊涂了,那个败家子交什么好?   昨日荣凤卿还说,他梦见金龙自南方来,衔琛贡落在屋顶上。应了苏裴琛来青州。   这什么破梦?暗示苏裴琛是真命天子?   她可不相信,南朝江山明明是荣凤卿的,谁也不能抢走!何况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最让她烦躁的就是,荣凤卿这几天天天和他在一起,入则成双出则成对的,倒把她这个撇在一边了。   被人冷落的滋味可不好。   到了半夜,才有脚步。声音轻而稳,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他走来的模样,衣襟迎风,锦靴峥嵘,踏在土地上,他就是天下主。   一股酒气袭来,唤起了水眉的脾气。   脚步一顿,那人应该是看见她了。   水眉哼一声,转身就要走,冷不防被人拦腰抱住,那人抱她抱的极紧,恨不得骨肉相融。   “你做什么…”水眉挣扎起来。她板起一张小脸。   “大半夜的,来男人房间做什么,嗯?”荣凤卿的声音带着调侃,气息却危险了起来。   “我来我的,与你什么相干!你只管和那什么苏裴琛去喝酒,和他大被同眠鸳鸯交颈,睡个三天三夜…唔,你打我!”   荣凤卿气笑了,又是一下落在水眉腰上,不轻不重的。   “瞎说些什么。”   “你凶我…”水眉哭了。   荣凤卿无可奈何,抱着水眉哄起来,水眉哭的伤心,他只能给她擦眼泪。   水眉哭了半晌,忽然身子一轻,自己被他抱了起来,他双手禁锢着水眉的腰,忽然一转,开始转圈圈起来,水眉哇的叫了一声,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被师姐们抱起来转。   风声温柔的呼啸着在她耳边,她眼望着星光,花成了一片海。   她刚开始还绷着脸,后来实在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荣凤卿也低头轻笑起来,附耳道:“好玩吗?”   “不好玩!”水眉噘嘴了。   荣凤卿一用劲,抱着水眉直转的天昏地暗,惹得水眉尖叫连连,那小拳头捶他胸脯:“放我下来!你疯了,要转傻了吗!”   “原都是我的不好,你还生气吗?”荣凤卿倔强的看着她。   可把水眉气笑了,他还有脸来死皮赖脸,刚才的护心镜事情还没过去呢!他就来转移她的视线,没门!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都不和我说话,天天和他亲热,天天和他腻歪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你把我搁哪儿呢!”   水眉板着脸单手叉腰,推开他怀抱。   荣凤卿挑眉一笑:“所以你是想和我…亲热?”   “你!”   “可你不是不要我亲热的吗?又怪我不亲热?”   荣凤卿一步步逼近她,水眉结结巴巴起来:   “那不是师傅说的嘛,还没在一起呢,咱们两个没名没分的…”   荣凤卿声音带着诱惑的低沉:“其实,你要是愿意,今天晚上就是洞房花烛夜,明儿就是你我大喜。”   他的手抚上水眉的肩膀,炙热而真切。   “啊?”水眉有些慌张:“这…太突然了…”   什么三媒六证都没有呢…这算个什么呀!   “要吗?”他离的越发近了。   “不要,咱们八字没一撇呢,再说…你还没,还没和我…”水眉羞红了脸,那袖子遮住面说不出话来。   荣凤卿愣了半晌,忽然心领神会的一笑,随机握住水眉的手,双膝跪在地下。   那是水眉第一次看他下跪。   “皇天在上地母在下,清风为媒明月为酌,今是先帝下世去头年的二月十五日,夜五更时分,荣凤卿于青州宅院,求娶良家女水眉为妻,我心悦你多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水眉心里一暖,微微点头。   “嫁我吗?”   水眉刚想开口,忽然眼波一转刁难起他来:“好王爷,你拿什么娶我?你这些空言,要多少有多少,拿句话娶媳妇。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荣凤卿一笑:“那好,你听了。论资产,荣某若是有命,天下之大都是你的世家,若是福薄困,至少青州在你囊中。十万兵马可保你一生平安。我还有多年积蓄,万金左右,包你此生无忧。”   “还有家人这里,荣某无才无福,少无姑恃孤苦无依,家中族内只余两人。你放心,绝无长辈欺负于你。”   水眉听的感动,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们家这么是两个人?   荣家除了荣凤卿,都死绝了吗?怎么还有一个人?   “等等,你适才说你们家,怕不是你记错了,哪里来的两个人,荣家除了你这个独苗,还有别的香火不成?”   水眉好奇开口,却只听见他低沉的叹息,拂面如春风。   “小画眉,自打见你第一面,我就把你算在这里面了。” 第67章 诈死   自打初见,我就把你算到这里……   自打初见, 我就把你算到这里了。   眼前人长身玉立,背影萧瑟在窗棂透进的斑竹碧色中,他伸出手轻轻在水眉脸上一挂, 指尖染上琐碎日色, 然后收手,点点心口。   水眉呆呆的看着他, 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低着头红着脸, 手绞着帕子, 半晌吞吞吐吐道:“就知道你是个没心的!我当年一见你就觉得你可怜才接近你, 你尽想着把我拐回去当烧火丫头!”   荣凤卿伸手想拉住她, 却被水眉跑了。   水眉气喘吁吁的跑了好久,脸上的笑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了, 看着什么都想笑。   忽然路边一只猫儿探出头来, 瞥见水眉, 似乎被她的笑吓住了, 蹭的一下又跑了。瘦瘦的矫捷身影化为一道黑影, 穿梭在清淡嫩绿中, 须臾间就藏到春色里了。   那猫儿, 像极了苏裴之带走的猫儿。   水眉笑着想呢, 回身就撞见了林浮金。   林浮金穿着白色劲装, 长腿劲腰毕露无疑,带着个空顶斗笠,额头上一抹发带愈发显得他少年意气,他肩膀上扛着个剑,背着个背篓,里面一大片草药。   “你怎么了?吃毒蘑菇了?”林浮金担心的看着水眉。   “我怎么了?”水眉莫名其妙。   “刚才从那边来,就看见你走的东倒西歪, 笑的口眼歪斜就差流口水了。你乐什么啊,我怕你吃毒蘑菇吃坏事了。”林浮金靠近水眉一步,被水眉一拳打到肚子。   “你!我祝你百年孤独终老!”水眉气的转头就走。   “哎呦呦,怎么打人还咒人啊。”林浮金捂着肚子走开了,不解的看着水眉气呼呼离去的背影。   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还是给李成蹊熬药去吧,昨天刚刚一剑削了她半个指甲壳。   他最近有一个爱好,就是和李成蹊比武,毕竟他江湖出身,没事就喜欢切磋,但是军中打遍了都找不到敌手,只有李成蹊能和他过百来招。   他很欣赏这个女将军,嗯。   林浮金走到李成蹊院子外,两个守门士兵拦住他,林浮金退后一步,扯着嗓子喊起来:“李将军!我来找你打架了!”   “今日不打。”门里是冰冷冷的声音。   “哎,我好容易来了兴致!”林浮金管不得那么多,背着背篓,轻轻一跳单手攀住屋檐,腾身就跳了上去。   他落定,看见李成蹊满头大汗的单脚立在石凳上,光着个胳膊,一片淤青伤痕,老嬷嬷正在给她擦药。   林浮金忽然一笑,静静的靠着墙看着她,不说话。   “将军!”老嬷嬷有些不满的拉过李成蹊胳膊,开口:“您别折腾了,天天打打杀杀的露胳膊露腿,您也珍惜自己身子,毕竟是女孩子,退居账后指挥就成。”   李成蹊抿嘴,死死的看着手上的刀剑伤痕不说话。   她忽然想起来水眉的手臂,白嫩嫩的纤细柔美,朝你肩膀一搭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要酥过去了。   “要不是这伤,那小娘们怎么斗的过你!将军您也该多化化妆擦擦粉,学着女子打扮,您一天到晚打打杀杀,比男儿还糙,谁看着还入眼啊!”老嬷嬷愤愤不平开口。   李成蹊眉头越拧越紧,另一只手捏紧成拳。   “将军啊,天下太平了后,您可千万别提刀了,您也得学学相夫教子了。毕竟是女人天职,之前叫您从军毕竟是家里无奈之举啊。您也该回李家待嫁了。”   “真的很丑吗?”李成蹊忽然看向老嬷嬷。她忽然扯起另一只手的袖子,露出一道血色刀疤,自肩头一直砍到手腕,疤痕都是血色的,生生的凹陷下去一段,新肉都填不回来,可见当时入肉之深。   “哎呀,作孽哦!女孩子家弄成这样,造孽!您不知道选皇后,身上连头发丝长的伤口都不行,别说这种,我看了都害怕,别说统帅了!”老嬷眼里又厌恶又害怕,赶紧把李成蹊袖子套下来:“弄下来,看着怪吓人的,啊!”   老嬷嬷尖叫一声,李成蹊抬眼看去,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老嬷嬷倏然出现一道血丝。   铮!   一把匕首钉在了墙上。   “谁!”李成蹊戒备起来,冷眼看向墙上。   白衣少年吊儿郎当的坐在墙头,背着背篓叼着狗尾巴草,一把摘下斗笠,笑的桀骜又潇洒。   “你做什么!”   “我最看不惯瞎眼的人,指挥有眼睛的人怎么走路,老嬷嬷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比瞎眼还可恶。”   林浮金一跃而下,把背篓甩在李成蹊面前,脚踩着石凳,吐了狗尾巴草,正吐在老嬷嬷脚上。老嬷嬷气的要跳脚,却不敢说话。   “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就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刀疤。”林浮金赞叹的开口,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敷衍来,是真的羡慕和赞美。   李成蹊皱眉:“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觉得什么好看?你有这么好看的刀疤!怎么从来不给我看!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好你个李成蹊,把这宝贝藏起来不让我看,是不是怕我比不过你!”   林浮金自说自话,较劲起来了,一把扯开衣带,急匆匆的露出后背来,一道刀疤如龙狰狞。   “林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旁边的老嬷嬷捂着血痕,着急开口。   林浮金懒得理她,只顾着问李成蹊:“虽然你的刀疤好看,但是我这个也不差!长一尺八厘,入肉半寸,是当年和荡寇山众贼寇打斗,被大当家使一把鬼头刀偷袭……”   话没说完,李成蹊一脸冷漠,拎过一根紫檀棍,一把砸过去,林浮金反手握住,挽剑花似的前后一横,甩了过去。   李成蹊冷笑一声,顾不得上药的手,回身顺势一踢,棍如风呼啸而过,直直的插在林浮金头边的墙上,震了三震才坠落地上。   墙身,一下子塌了。   “将军您又下这样毒手,墙都被您拆了,这要是传出去!您杀气这样强,以后谁敢娶…”老嬷嬷都快哭了。   “为什么要别人娶?”林浮金一脸不理解的问。   “相夫教子不是…”   “可拉倒吧,相夫教子的人多了去,李将军可是南朝上下千年,独一无二的李将军。咱想怎么活,你管的找吗!”   林浮金一胳膊肘,把老嬷嬷撞的一踉跄,然后他回头,小声对李成蹊道:   “你可别成亲,成亲了就没人陪我打架了。”   李成蹊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哼了一声,嘴角有微微上扬,很小一抹弧度。   “好了好了,今儿你陪我好好切磋下!”林浮金迫不及待的放下背篓拔剑出鞘。   “将军!”   就在这时,荣凤卿的亲兵匆匆敲门而来,李成蹊顾不得林浮金,还没裹好胳膊,就匆匆的穿上战袍,又出了门。   连给林浮金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林浮金一个人哀怨的蹲回了墙头,遥遥的看着李成蹊离开方向,仿佛望夫石一般哀怨又凄凉。   两个守门人,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林少侠是不是爱慕我们将军啊…”   “其实我觉得,林少侠应该只是单纯的想找将军打架罢了。”   “……”   *   “统帅!”   李成蹊匆匆踏进中军帐,就看见荣凤卿面露沉思,手里捏住个白色的信封。众将群立,一个个喜不自胜。   她心里咯噔一下:“苏老贼死了?”   荣凤卿沉默了片刻,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今天南朝那边探子早早就来了信,说苏胥驾崩了,这实在太合情合理了,他本来就是弥留至今,好容易死了,正是大快人心。   “这是好事!咱们乘着南朝大丧,一举杀回南朝!岂不美哉!”鹰枕戈一拳头锤上腰间剑柄。   李成蹊也点点头,她早就想杀回去了,青州也太窝囊了。   “统帅,您给属下拨五千人马,属下请缨去给青州大军开路!”   “属下也愿往!”   “属下愿请缨!”   众将皆兴奋不已,唯有荣凤卿揉了揉太阳穴位置,轻轻开口:   “都冷静下来,按兵不动。”   “为什么!”   李成蹊率先开口,这简直是万古难遇的大好机会,趁着苏胥死了,继承人还没稳固住江山,一举进攻,收复南朝指日可待。   鹰枕戈也一脸茫然。   “如果你们是苏裴琛,前有荣凤卿,后有狼庭,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苏胥死了,你会选择隐瞒起来,还是公之天下?”   大家都沉默了。   “何况苏胥是前儿死,探子今天就报了回来,这消息传播的也未免快了些。而且他一死,苏裴琛居然没有立即继位,他觊觎皇位已久,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我猜苏老贼根本就没死,根本就是诈我们进关,我们硬碰硬讨不了好。”   荣凤卿漠然的抬手,拈着信纸送到油灯前,看着香烟一袅,火吞没了信纸,才慢慢松手,任由飞灰乱舞。   “那我们怎么办?”   李成蹊皱眉开口。   荣凤卿微微一笑,瞥了一眼帐中众人:   “怎么办?就按照他的喜好来,他不是喜欢假死吗?咱们就叫他弄假成真就好。” 第68章 弑父 俺回来了俺回来了   慎刑司   “吃饭了, 大公子。”   狱卒戏谑的声和锁链相碰的冰冷音撞在一起,还夹杂着青年沙哑的咳嗽声,烛火跳耀, 明了枷锁, 照亮了被困牢中的人。那人浑身血污,盘腿坐在角落中, 靠着墙低着头, 纤细的脚踝上系着铁链, 几乎磨的无半片好皮。   听见声音, 他动也不曾动。   倒是他怀里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喵了一声往门口一看,吓的又缩回去了。紧紧的咬着衣边不放。   狱卒看苏裴之不动, 笑嘻嘻的从饭篓中拿出碗饭, 上面盖着一两片肥的腻死人的肉, 一股馊味扑面而来。   “嗾!嗾!嗾!”   狱卒嬉皮笑脸的连唤三声。   苏裴之紧抿嘴唇, 手还是不紧不慢的抚摸着猫儿的头。   这嗾, 是唤狗的声音。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来吃啊大公子, 您两天没吃饭了, 亏待您了, 今儿给你留了好东西,大肥肉!”   狱卒抓住那肥肉,甩几下显摆似的给苏裴之看。   苏裴之闭眼。   他怀里的小东西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他两天没吃东西了,怀里的小猫也两天没吃了,叫的可怜的很。   “您吃不吃!”   狱卒有些发火,抓住那碗作势要倒入夜壶中,最后关头, 苏裴之抚摸猫的手一重,他抬头看了他一眼:   “留下饭。”   他话音刚落,碗就砰一声砸到地上,狱卒笑道:“哟,手滑了,对不住咯大公子。”   粗瓷碗碎成七八瓣,一层油腻蒙在灰蒙蒙的饭上,在昏黄灯下闪着腻到人呕吐的光。地下的尘垢不比那油腻清淡些,蒙细着腿儿的虫爬过肥肉,仿佛被熏到了一扑棱就飞走了。   苏裴之想起来在青州看见的狗食碗。   他抬头,有什么轻轻飘落而下,落到那饭上。   是蜘蛛网罢。   “妈的,有些这些碎罗东西,到处都是扫都扫不掉,老子早晚砍了门外的几株破杨柳树。”   苏裴之才想起来,这是柳絮。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原来春天已经快走了,他还没能看看京城的柳绿。   “您吃不吃?不吃我就扫出去喂猪了!”   怀里的猫儿叫的可怜起来,苏裴之涣散的眼神慢慢有了焦点,他挣扎着坐正身子,单手扶着墙,一点一点的向门边挪过去,才挪了两步,就满脸冷汗。   汗滴下,夹杂着血丝。   “哎,你们看大公子像什么?像不像前儿讨东西吃的瘸腿狗?拖着腿一瘸一拐的哈哈哈…”   狱卒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嗓子喊来了门口守着的两个,三个人津津有味的看着苏裴之爬过来捡饭。   苏裴之动作一顿,他抓着墙的手慢慢收紧,墙缝间渗进血丝。他动作快起来,动作也越来越抖,手触碰到饭的一刹那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哎您小心着!”   狱卒上前,一脚踩到他手上。   苏裴之的手如被雷劈一般剧烈颤抖起来,狱卒抬起叫,苏裴之灰黑的手背上多了半个鞋印,他颤巍巍的哪右手按住左手手腕。   瓷碗的碎片,硬生生的扎进了他手心。   那油腻的饭被血浇过了,莹莹的红红的。   苏裴之怕挤到猫儿,先一把推开它,然后疼的蜷缩成一团。拿头拼命的抵着墙角,不要命的碾着,头都抵破了,血直渗透了一角墙。   猫儿看看苏裴之,又闻闻那饭,低头嚼了起来。   几个狱卒瞧了半天,觉得无趣,就靠后了,倚着墙角嗑瓜子起来。   “哎,会不会有点过分啊。”   “怎么会,我还嫌咱们善良了呢,二公子吩咐了要狠狠折磨的留,大公子进来这么多天,咱们就每天一顿打,别的刑具都没动,二公子说不定还嫌咱们轻了呢。”   “那就好,反正听二公子的没有错。”   苏裴之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哪膝盖狠狠的压着手腕,试图减少手心疼痛。头死死的抵着墙角,额头大约已经没有好皮了。   忽然手上疼痛之上,多了丝瘙痒。   他睁开朦胧血眼,看见猫儿在轻轻舔舐着他手心。   一瞬间他泪如雨下。   轻轻的拿小拇指弹弹猫儿肚皮,他沙哑着声音道:“别舔了,脏,当心碎片割了你。”   猫儿肚皮软软的一弹,静静的围坐躺下,赖在他手边,他冰冷的手感受到了温暖和柔软,还有生命那令人怜爱的呼吸起伏。   他跪着跪着,浑身都在变冷,只有手边的温度,一直不变,也没有离开。   *   后宫   黄色帷帐里传来苍老的咳嗽声,时而猝然激烈,又弱了下去,仿佛将死之人若断若续的吊着命。   苏胥虽然是假称病死,但是离真正的病死已经差不了多少日了。他放心不下没完成的霸业,还想替不成器的二儿子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除掉荣凤卿和狼庭王。   假传死讯,引诱他们前来。   然后一网打尽。   青州密探传来消息,说荣凤卿已经上路了,狼庭那边探子也说狼庭王来了。   他必须要熬到那天!亲眼看见他们死在自己面前,才能安心的走啊。   “皇上。”   帘外有人。   “顾廷啊…”苏胥不用分辨都知道是谁,左右侍女馋起他来。   “臣在,不知道皇上深夜传唤臣来,所为何事?”   苏胥挥挥手,宫女退下,关了宫门。   “我这些日子,也能说是回光返照了。总是在想事情,浑身不踏实,我问你。”苏胥艰难开口。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答。”   “我一想起来裴之的事情,心里就毛毛的,眼泪也止不住啊。他现在还好吗?”   “殿下甚好。”   “那就好,我不信那么好的孩子,会背叛我啊,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顾廷,这朝里朝外的事情你最清楚了…老实说,你觉得…”   苏胥说着说着,口水不自主的滴到被单上,眼皮子也耷拉起来了。   顾廷隔着薄薄的帷帘,看的一清二楚。   “陛下不必担忧,此事虽已成定案,但是臣也觉得甚是蹊跷,陛下放心,臣回去就着手调查。”   “好…”苏胥全无意识的瘫软下去,朦朦胧胧里说了句:   “你去查,别叫裴琛看见…”   顾廷微微一笑,暧昧道:“好。”   他轻松起身,礼都懒得行,径直走了。走到宫门口,门刷的一声被人拉开,苏裴琛满脸阴沉的把顾廷拉出来,仔细打量一番,笑了:   “怎么,宰相大人要去死牢里调查吗?”   顾廷轻飘飘看他一眼:“沉住气,殿下。”   苏裴琛丝毫不惧的踢下门,和顾廷转身离开,他负手而立,脸色有些发狠:   “都几天了,想不到那个窝囊废还没死。老头子都要死了还惦记着他!都快嗝屁了还不传位!到时候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做什么皇帝!”   窝囊废,自然是苏裴之。   “殿下莫急。”   “我怎么不急?只要苏裴之还在一日,老头子就念着他一天。”   “将去之人,思子之心倍切,殿下体谅。反正大公子现在意志消磨体无完肤,已再无威胁了。只剩一口气,说不定…”顾廷叹口气:“臣到死牢时候,已经不在了。”   说着,他定定的看着苏裴琛。   苏裴琛眼睛一亮,笑眯眯的看着他,开怀大笑起来,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   “你们几个跟着顾相去死牢看看我哥哥。”他声音一低,对顾廷耳语道:“看不见棺材,我可不放你出来啊。”   “殿下放心。”   见顾廷帮自己动手,苏裴琛乐呵呵的离开了。   顾廷微笑着,带着亲信打开了死牢的门,赶走了狱卒,看见昏死过去的苏裴之,他叹口气,冷声道:“泼醒他。”   一盆冷水,泼醒。   苏裴之愣愣的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哟,大公子,你醒了。”   顾廷一脚踢过去,把苏裴之逼入了死角。   他居高临下的靠近苏裴之,苏裴之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身后人目光嘲讽的看着他。滋滋有味的看往日一人之下的储君今日的狼狈模样。   把苏裴之逼入了别人看不见的死角,顾廷慢慢的矮下身子来。   “哟,大公子,连微臣都不敢看了吗?”   顾廷嘲讽开口。   苏裴之痛苦的闭眼。   忽然,他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温暖而干燥的手。   恰似当年同窗时候,两个人惺惺相惜。苏裴之感受到那温暖,一霎时也忘却了手心的疼痛,反手握紧了对方的手。   他悄悄抬眼,看见顾廷冲他笑,眼角有泪花,仿佛还是当年的温良模样。   苏裴之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也冲他一笑。   “你们出去,把刀留下,大公子是体面人。还有,抬个草席进来。”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死的体面点呗,派来监督顾廷的人都明白,纷纷出门守着。甚至有人去找草席了。   苏裴之大脑一片苍白,看见被扔在地下的刀,嘴唇发白,惨淡一笑:   “果然你今日,是来送我的。也罢也罢,父亲头七我未能与他诵一经一句,我亲自去黄泉陪他,也是好的。”   说着,他拿起那匕首,颤巍巍的就要摸脖子。   “殿下不可!”顾廷一把夺过刀子,按住苏裴之的肩膀,低声道:“我是来救您的!”   苏裴之不可置信的看他一眼,继而苦笑一声摇摇头:“算了,顾廷,你好好辅佐二弟坐镇江山,也是一样,二弟资质不差,只是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你要辅佐他明是非辨忠奸…”   “殿下!”顾廷着急的打断他。   “我实在不行了,就算你不来,我也快去了。”苏裴之叹口气:“算你我这辈子缘断了吧,也是我福薄,不陪享宗祀…”   ”殿下!”   “别说了,让我安心的走吧。对了,这猫儿就当我送你的饯别物了,好好待它…”   “殿下,皇上是被二殿下杀死的。”   苏裴之的声音硬生生被恰掉了,他愣愣的看向顾廷,顾廷红着眼眶看他,声音低沉而压抑:“您还要去死吗?”   “你说什么?”苏裴之一把按住他肩膀,丝毫不管手心的碎片。   “我说,皇上不是病死的,是被二皇子杀了的,因为二皇子不满皇上迟迟未曾传位,起了毒心,在监狱里面折磨您也是他的意思。”   “他怎么能这样…杀父弑父…”苏裴之浑身一片冰冷。   “他连亲父都能杀害!还能执掌江山社稷吗?殿下!您就忍心这样去死了?”   “不能…不能…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苏裴之又是气又是悔恨,一口黑血吐出来,险些昏死过去。   “大人…”   有人敲门起来,催促动手。   顾廷一把把匕首塞进苏裴之怀里:“待会我救您出去!您拿着这个!有用的!千万不要动气,屏住气!来不及说许多了!”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个厚厚皮囊,塞到苏裴之脖子边,取出小刀割裂,血液四溅,腥味蔓延开来。   苏裴之真的仿佛被砍中了一般,僵僵的倒地。门打开了,有人试探过苏裴之鼻息,大家手忙脚乱的把他塞进了草席里捆起来。   他闭着眼,屏在呼吸。感觉整个世界暗了下去。   唯有手按在心口,紧紧贴着衣裳里的匕首,那手还在微微颤抖。 第69章 杀弟 此中真相唯你我知   草席被匆匆卷起, 扔到了御沟里。   苏裴之静静的感受着深夜的凉气,双手麻木已经不疼了,御沟里堆积的淤泥渗进草席缝隙里, 他犹如沉沙, 慢慢的陷进去。   淤泥都带着清新的气息。   他艰难的爬了出来,扶着墙站定身子, 愣住了。   这是苏胥居住宫殿的后花园。   他瞧见前面隐隐约约有灯光, 就摸索着向前, 脚步一深一浅的在草地里蹒跚着, 他想去看看父亲的灵位。   “姑姑, 这门锁了没?”   “锁好了,您放心吧。”   门口打更巡逻的小太监和宫女打过招呼, 脚步渐渐远了。苏裴之喘着气背靠在铁门上, 铁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他脊背一凉。   “今儿的风恼人的很, 吹的门直咋呼, 你可别惊扰了皇上啊。”   宫女回头, 嘀咕一句便走远了。   苏裴之呼吸更重了, 他紧紧捏着铁门门栓处。   皇上?   苏裴琛已经登基做了皇上?莫非他还住在父亲的宫殿里面?   苏裴之闭上眼, 自侧门走了, 苏胥的宫殿他最是熟悉, 因为夜里苏胥经常召他前来,在月下畅谈国家大事。   一路上他一个人都没有碰见,径直走到了寝宫里。寝宫一股兰桂芬芳,还烧着暖香,春意融融,丝毫没有悲戚气息。   床下放着一双鞋,花团锦绣, 还绣着长生的灵芝仙花。   这就是他的弟弟,杀死了亲生父亲后还能高枕无忧的弟弟。   苏裴之胸膛里有一股莫名的悲愤在燃烧,那是他最后的热了。   灯火摇曳中,他的影子渐渐近了,照在明黄色帐帘上,明黄色的流苏勾住他脚步,恰似春光流转,不放人归。   影子飘过静静燃烟的香炉,划过紧闭窗棂,终于映了昏黄的墙面上,然后影子顿住了,黑团团一片,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然后积蓄着什么力量。   尖刀模样的黑影颤悠悠的从黑暗人影里挣脱出来。   然后那黑影一瞬间沉下去,彻底消失了。   墙上,一瞬间飚上血雨花。   “啊!”   刀落地的声音和惨叫同时响起,苏裴之一把拉开帷帘,满脸泪痕的俯身下去:   “裴琛,哥哥对不起你……”   “你”这个字的尾音,被腰斩一般断了。   苏裴之的泪一瞬间停了,他满脸溅着鲜血,看着床上那张苍老而熟悉的脸。   苏胥也瞪大着眼睛看他。   墙上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了,溅在墙上的鲜血悄悄的滴落,犹如雨天时候错落屋檐下的水串儿。   美极了。   *   “苏裴之杀了皇上!”   小太监听见声音赶来,连滚带爬的离开,此时快要还没上朝,很多大臣听见动静,顾不得一切的赶到后宫,一时间宫中大乱。   “顾相!顾相!”   顾廷一身官袍,威严无双,快步走在人群前面,一路发号施令:“调御林军,围住禁城四周,谁敢走漏消息半点,杀无赦!”   他率先打开宫门,停住了。   苏裴之抱着苏胥的尸体,站在最高的阶上。泥和着血浓浓稠稠的在绞在衣角,被夜风吹溅到地上,又溅出一团肮脏血腥。   他长发凌乱,衣衫褴褛肮脏,血淋满了他的脸,只看见黑洞洞两只眼睛,无神的盯着来人。   “快放下皇上!”   “逆子,杀父弑父!还不放下皇上,投降!”   “大殿下!”   顾廷率先向前一步,苏裴之看见他,仿佛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嘴里支支吾吾的仿佛想说着什么,出口的却只有流不尽的血。   “顾相,这等十恶不赦的恶人!何能配叫殿下!”   “乱箭射死吧!”   “凌迟吧!”   顾廷一个眼神扫过去,大家纷纷噤声。他抿着嘴,面色冷峻的大步逼近苏裴之。   苏裴之步步退后,泪不住的流,低落下来时候已经成了血泪。   终于,他大叫一声,抱着苏胥尸体扑进了宫殿。   “你们在门口看着!我进去,防止他辱伤先皇尸骸!”顾廷脚步匆匆,跑进了宫殿。   在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嘴角微微上扬,低头一笑。   “你…骗我…”   苏裴之紧紧的搂着苏胥尸体,防止他往下掉,双眼紧紧的盯着顾廷。   顾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道:“大殿下,您知道您怀里的人是谁吗?”   “我…父亲…”   “您知道把他杀死的是谁吗?”   苏裴之浑身一震,苏胥尸体僵硬的倒地,发出的声音叫苏裴之一惊,他拼命的摇头,沙哑着喉咙哽咽起来。   “是你亲手杀的。”   顾廷笑眯眯开口。   “是你亲手杀的。”   “是你亲手杀的。”   苏裴之仿佛被蛊惑一遍,捂着耳朵大叫一声,软倒在墙角。   顾廷满意的看着他,拿起了地下掉落的匕首。   匕首上的血还没凝固。   “顾相!父皇死了吗?”   苏裴琛的声音匆匆传来,除了焦急,声音里面似乎还带着些许压抑不住的喜悦。门啪的一声被人撞开,苏裴琛双眸闪着激动神色狂奔进来,气都来不及喘,把住顾廷肩膀。   顾廷点点头。   “听说大哥杀了父皇!我赶来了,大哥不是死了吗?”苏裴琛看见墙角的苏裴之,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拧眉冷笑:   “好!没死也罢!”   说着,他四处找寻杀人利器,声音里带着兴奋:   “苏裴之,我今儿亲自杀了你!给父皇报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裴之木然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在等着别人了结他的生命。   顾廷淡然的看着兴奋至极的苏裴琛,微微一笑,把手中匕首对准了苏裴琛,温声道:   “这里有把匕首,二殿下请受用吧。”   “拿过来!”   苏裴琛兴奋至极,丝毫没发现顾廷语气里的诡异,他一把推开顾廷,就要夺过匕首。   手还没碰到刀锋。   宫殿倏然一下,暗了下去。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一众在宫门外的大臣们都愣住了,忽然听见一声尖叫,他们急忙的进去,重新燃起灯来,却纷纷瘫软在当场。   倒在地下死不瞑目的,是苏裴琛。   苏裴之抱着苏胥的尸体,浑身发抖的跪在他旁边,他沙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瘆人的笑声,泪却止不住的流。   匕首在他脚边。   “刚刚风一晃,灯没了,二皇子一个不留神,被大皇子夺了刀…死了…”   掌灯的小太监抽抽搭搭的开口。   一夜之间,皇上没了,储君也没了?   南朝才重新建立起来政权,哪里受的住这样的打击,大臣里面大多都是苏胥亲信,苏胥死了他们简直比死了爹娘还伤心。纷纷伏地痛哭起来。   顾廷站在墙角,冷眼看着大臣们围着三个人痛哭流涕的模样。   他低头,嘴角带着笑,漫不经心的擦擦手心的血。   “顾相!顾相!那个逆贼又杀了储君!如何是好!”哭的差不多了,群龙无首的大臣们第一反应就是找顾廷,大家纷纷向顾廷靠拢起来。   顾廷面色严肃起来,低声道:“国家大事为重,将先皇和二殿下秘密发丧,封闭宫闱,切不可外泄!大皇子,先押解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朝中有谁…”   大家都安静了下去,你看我我看你。顾廷低头不语。此时门外御林军首领小跑进来,看见顾廷变跪:“已经封锁了禁宫内外,跑出去的宫人一律杀了,剩下事务,还请顾相吩咐!”   顾廷点点头,巡视四周众人。   他不仅仅是宰相,他还有兵权。   果然没过一会,大家齐刷刷的朝顾廷跪下:   “愿得顾相主持朝纲,重整内外!”   顾廷傲立众人中,眉眼间的阴霾才散开些,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笑。   他抬眼看去,苏裴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痴痴的朝他笑,他的眼睛澄澈依旧,仿佛洞察了一切。   顾廷冷冷的看着他,两个人不说话。   今夜的一切,只有他们两个是明白人。 第70章 劫狱 不知道写什么好了   灯火辉煌处, 宫闱寂寞时。   “今昭告天下,逆贼苏裴之…哎,你还没杀苏裴之吗相公, 留着他做什么呀。”   萧嫱站立在书桌旁, 好奇的看着顾廷挥毫,顾廷面色凝重阴沉, 似乎不为萧嫱所动, 只是冷声道:“添墨。”   “是…”有宫女盈盈上前, 萧嫱瞧见她微低的胸口, 一抹白腻勾人的亮, 膈应的不行,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软声细语的拿过墨条, 轻轻磨起来:   “妾身虽不是绿衣红袖, 也好胜过叫她们捧墨添香。”   顾廷不置可否, 只是低头继续写着密诏。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右眼皮老是在跳。   苏裴之被重新下了死牢, 吊着一口气, 他已经全然疯癫了, 每日胡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他现在不杀苏裴之, 并非慈悲。   他要等等先帝发丧入皇陵之日,在万众城门前,把苏裴之凌迟处死,以飨天地,昭告先帝亡魂。   京城早传的沸沸扬扬,苏裴之嫉而生恨,谋杀亲弟, 丧尽天良罪无可恕,活该有此一死。   现在苏家势力去了,顾廷大权在握,明面上是摄政的,其实就是个没登基的皇帝了。   萧嫱痴痴的看着顾廷侧脸,笑容洋溢。她现在是妻凭夫贵,一跃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从卑贱的商女变成郡主,嫁给京城世子爷!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做皇后!   皇后啊!   她想的激动,墨磨的有些偏了,溅到云锦织金袖口上耷着的薄纱披帛上,她惊叫一声,罢了墨。顾廷正好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合上压好,皱眉看过来。   “相公,你看溅到了…”   萧嫱撒娇似的把手臂送到他眼前,手如柔夷,灯下光影里,更白腻修长,手腕上翠生生的翡翠细镯子,旁边溅着几点墨,艳似泼墨山水,入美人眼。   “洗洗去。”   顾廷打个哈欠,冷漠的抽身就走。   若换做是从前,他会摸萧嫱的手,萧嫱低头推开他,他会从身后环住她,然后轻轻替她擦干净。   但是现在,他已然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了。   萧嫱怔怔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瓣,三两步跟上去,拉住他袖子,低声道:“相公,我们好久没有…”   他们好久没有同房了,萧嫱现在只想生个孩子,捆住顾廷的心。   “我还有公务,你自己去休息。”   顾廷脚步都不曾慢一分,他甩开萧嫱走了。却被萧嫱一把抱住,泪濡湿了他的薄衫,叫他一阵反感。   “我求你陪陪我了,顾廷!就一晚上,明儿我就给你抬门妾回来,你再怎样我也不多嘴…”   “放手!”顾廷板着脸,强忍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他右眼一直在跳。   “我不能放…”萧嫱已经哭的像个泪人。   “撒手!”   顾廷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那里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他分明在看一个死人,他身子挺的如竹直,绕指柔也无法折弯半分。   他甚至都不愿意敷衍萧嫱了。   “报!”   一声急报,给了顾廷机会,一巴掌甩开萧嫱,仿佛甩开什么黏人的可恶东西,萧嫱一下子撞到在柱子上,扶着柱子不说话,背过脸去。   到底还是走了。   “什么事?”   顾廷的语气好不到哪里去。   来人满脸大汗,小心翼翼的看顾廷一眼,丢下一句话:   “死牢里…刚刚有人把苏裴之劫走了!”   *   她的手好暖。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手心抚上他胸膛,印进的温度。   指尖红红的染着丹蔻色,也许涂了半点,也许画了三分。细嫩的好像夏日的水豆腐,摆在白瓷碗里,微风漾起波澜,豆腐泛起油色水光。也许吃豆腐也有这个意思在吧…   他紧紧的握住了那只手,放在脸边。   “啊…”   他好像听见有少女惊叫一声,想要抽手,他茫然的睁开眼,身上的痛在一瞬间袭来,浑身筋骨咯吱错位,逼出了一身冷汗。   也许是太想看到这双手的主人了,苏裴之缓缓睁开了眼。   “水眉…”   苏裴之惊愕之下,忘记了松手,水眉点点头,抽手出来,把他扶起来,端起碗来勺了一勺药汤,送到他嘴边:   “喝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她这里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里来了,但是他下意识的张口。咽下苦涩的汤。   水眉有些心不在焉,喂完了药,正要离去,被苏裴之拉住衣袖,又烫手一般松开,他仰着头,鬓发凌乱眼神迷离:   “水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浮金把你劫出来了,别多嘴,我们现在在京城。”   “京城?”   苏裴之愣住了,挣扎着道:“太危险了!你们怎么来京城了!你们来了多少人!”   顾廷的狼子野心和手段,他已经领教过了。   “四个人。”   水眉眼底有异于常人的冷静。   “胡闹!”   “闭嘴!”水眉怕惊醒其他人,一巴掌把他按回去,盖好被子推开门离开了,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京城的夜色比不得青州清寂,浮躁的很,空气里都是让人不安的花香。   她推开西厢房门,男人正倚着东窗,垂眸凝思。   “舍得来看我了?”   他头也不抬,语气不阴不阳。   “嗯,苏公子身子还算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就是破了许多皮肉,估计要养上好些时日。”   “你看的倒是仔细。”   荣凤卿走到桌边,一剪刀剪掉燃烬的灯芯,灯火一阵瑟缩颤抖。   水眉背着手,绞着指头走进他,那指尖戳他额头,笑道:“咱们偷偷摸摸的到京城来,深居简出见不得人,不能买个丫鬟去看他,你和李将军都是个不会照顾人的,那不就只有我出面了?”   荣凤卿瞥她一眼,丢了剪刀。   得,今晚得好好哄哄他。   “乖嘛,来坐下来,我给你梳头。”水眉把他按下来,拿起梳子给他梳起头来。一下一下,遇见许多死结,她只得咬着梳子,捏着死结一个一个扯开,又怕弄疼他,小心的不得了。   不一会了,荣凤卿长发垂腰,直如流苏,又恢复了那个翩翩少年模样。   地上,也多了一圈一圈稀碎落发。   “邋遢鬼,都不梳头发。”   水眉叹口气,用鞋子把头发擦到一边去,荣凤卿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她无可奈何的摸摸他的头,把他扶到床上去,两个人和衣睡了。   “好家伙,黏糊不死你们两。”   一直蹲在墙外看的林浮金啧啧嘴,扯下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丢了。李成蹊冷眼看他,深吸一口气:“走了。”   “他们睡的安慰,我们倒要去受罪!”   林浮金撇撇嘴起来。   “闭嘴!成败在此一举!”   李成蹊眸色如夜色一般深沉,林浮金稚气脸上戏谑之色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坚毅和狠劲,他掀起上衣衣摆。   腰带里,紧紧的扎着两把短剑,没有剑鞘,就这样贴着他的肌肤。   刀刃映着月光。   “走?”   “走。”   没有多余的字,两个人翻过院墙,仿佛不屑走门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第71章 混入 月黑风高适合调情   “你叫他们这么晚出门去干什么?”   水眉听见他们私语声音, 悄悄的在荣凤卿耳边开口,荣凤卿摸过她的脸,按到枕头上, 声音里透着丝疲倦:   “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自进了京城,也不问我一句话, 只知道问苏裴之林浮金的。”   水眉一愣。   他们四个人是乔装打扮私自进京的, 一路快马轻骑打通关节, 但是水眉并不知道他要进京城做什么, 他也没有说, 她也没有问。   进京城来,她就听说苏裴之要被凌迟处死的传言, 吓的浑身是汗。央求着荣凤卿救他出来, 荣凤卿无可奈何, 只能派林浮金去救了苏裴之出来。为这个事, 荣凤卿已经气了三天。   气的骂了林浮金三天。   没想到现在还在气头上, 水眉想起来上次他这样变扭, 还是在王府里面的时候, 不由得一笑, 掐住他的腰使劲一扭, 荣凤卿吃疼,抬起凤眸冷眼看她,一副绝情的模样。   两个人在床榻间这样对视了不一会,暗中较劲呢,水眉瞪的眼睛发涩,终于是荣凤卿先弯了眼,忍不住笑了:   “算了, 我不和你计较了。”   “不计较了?”   “嗯。”   “乖。”有一瞬间水眉感觉他变成了还没恢复记忆时的那个傻乎乎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荣凤卿不理她,却侧过身去,把长发送到她手边,任她抚摸。   “乖,那你告诉我,他们两个做什么去?”   荣凤卿笑意慢慢淡去,轻轻捏住水眉的手指:   “杀人。”   *   月黑风高,实在适合杀人和搂着情人睡觉。   “好多人!”   屋檐上黑压压的两个身影,按耐着不动,幽幽的窥视着远方。   “京城有内外城之分,现在你看见的护卫不过是进内城的关,等靠近了顾廷住的紫禁城,不知道又是多少防守。”李成蹊道。   “怎么办?”   “杀。”   “你怎么天天想着杀?双拳难敌四手啊,再说我已经暴露了。”林浮金瞥她一眼。   “你说的对。”李成蹊淡漠的看他,看的他毛骨悚然。   “那可不。”林浮金自得一笑。   李成蹊站起来,夜风吹动她鬓边发,胡乱扑在她坚毅眉心。她看着林浮金,嘴角忽然有了几分笑意。   林浮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多谢你提醒了我,委屈你一下了,林兄弟。”   李成蹊脚起人落,啪的一下,林浮金被她踹下了墙角。然后她迅速跳落屋檐下,在地上一滚翻进了巷子旁边的草垛。   “草!”   林浮金被踹下去,气的七窍生烟。   “什么人!”   刚刚走了苏裴之,全城戒备森严防守紧闭,禁卫军几乎全营出动,绕着京城盘查。听见声响,那边巡逻的人马立刻赶过来。   林浮金捂着屁股还没爬起来,就被刀剑架住了脖子。   “什么人!”   林浮金艰难的爬起来,唔了一声摸向腰间,却被人眼尖一把摸去,是两把短刀,登时他们把林浮金架起来就是摸着搜身起来。   林浮金又不敢抬头看屋檐,心里把李成蹊骂了个遍。   “这有个伤口!”   有人扒开林浮金的衣袖,看见手腕处一道划痕,林浮金紧张起来,完了,几天前救人,出来时候被砍了半刀,刀疤还在。   “林浮金!”   为首之人一把拽住林浮金衣袖,眼神热烈,狞笑着唤过身边人:“小六!拿着我的令牌,快去崇王府上!记住,和老王爷说,是我捉住了林浮金!”   这个功,他可不能叫别人抢走!   如果这个时候报官,准被几个上司抢走,倒不如投给交好的崇王爷,顾廷的老岳丈,反正他和崇王爷交好。   他身边那个伶俐的小兵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刚刚拐过巷子口,小兵猛的被人扯进巷子里面,冰冷的刀锋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怼上他脖子,刀尖已经刺破了肌肤,只差一个劲……   “呜呜呜……”   “带我进崇王府,听话点,我不要你命。”李成蹊一个眼神过去,小兵吓的差点没尿。   “走!”   李成蹊把短刀收进袖中,肘抵着小六的腰,刀尖时时刻刻紧贴着小六的腰肢,他吓得路都走不好了。   “走好点!”   李成蹊眯着眼,手腕一用力,刀一把擦着小六的,扎破了皮甲。   “是是…”   拐过两条小巷子,李成蹊一边跟着小六疾走,一边抬头看路,小六瞅着李成蹊看四周的空当,猛的一踹李成蹊,拔腿就跑。   这种拳脚功夫李成蹊怎么看在眼里,她猛的闪身,鸳鸯步玉环脚,飞起一脚踹到墙上,截住小六前去路,一手捏住他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跑?”   李成蹊眯着眼看他。   小六吓的一软,声音一尖:“救…命…”   “什么事?”   两个人动静太大,那边有声音传来,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来人是两个御林军中人,听见拳脚声音和求救声音,赶忙跑来。拐过巷子,看见一个清瘦少年扶着个卫兵,卫兵闭着眼睛不说话,走的歪歪扭扭的。   “什么事!”   御林军拔刀便是盘问。   李成蹊低眉道:“这位军爷忽然不舒服,倒在小店里面了,店家着我去扶军爷回去,刚刚军爷一直喊不舒服什么的……惊扰了您二位了……”   “滚滚滚!”   看见没有事,两个人毫不在意的踹走了李成蹊,李成蹊嘴角噙着薄笑,低头扶着他走出了巷子。   “等等,那个少年不对劲…”   两个人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到底是御林军,多年锻炼出的直觉让他们察觉出来不对劲。   “那边是归彭千户管的,出了事也应该是同伍的送回来,那个少年不对劲…”   “追!”   两个人急忙跑出巷子,一个前脚刚踏出巷子,后颈被绳索一把勒住,竟然直直的把他拽的后退了几步。   李成蹊自墙上翻下,眼里闪着冷漠镇静,她一把收紧绳子,手上青筋暴起,那人被勒的面色涨红脚直蹬着地面,绝望的抓着绳子死命挣扎。   “什么人!”   人的尾音还没完,李成蹊自袖里摔出飞刀,那人挣扎了几下,终于倒地。   “扑通!”   两条人命,就这样死在了小六面前。   小六已经吓的面如土色了。   李成蹊把飞刀而死的人塞进柴堆后面,冷漠的踩着另一个人尸体,扒下衣裳换上,俨然一个整齐俊俏的御林军。   她换好了衣裳冠带,摩挲着腰间玉佩看向小六:   “看见了吗?”   “大人饶命!”小六还没磕头,就被李成蹊无情拉起:“别废话!带我混进王府!该说的我都教你了,错一个字要你狗命!”   “是!”   “跑起来!快点!”   杀了人的李成蹊眼神平添瘆人杀气,小六只吓的脑子一片苍白,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崇王府。   夜已深了,更夫打起来了一更。   “王爷!我有要事禀告王爷!”   王府门口守卫懒洋洋的看着两人,挥挥手:“这么晚了,王爷早歇息了,明儿再来吧。”   “我有要事!”   “要事,谁没个要事找王爷?”守卫看多了这种人,也甚是不在意。   谁让现在王爷是顾相丈人呢,半个京城都来巴结他老人家。   “我们捉住了叛贼,顾相将此事委任王爷,若是耽误了事情走了叛贼,砍的是你延误不报的脑袋。”   李成蹊上前一步,守卫被气势一震,退后一步。   “还不快去!”   李成蹊拔刀出鞘,刀尖寒芒刺着他们的眼,纷纷矮了火焰,进了府去。   “什么事?”   崇王爷最近心情不爽,正搂着两个丫鬟睡觉,忽然有人来报,他气的摔了墙上烟斗,大骂起来:“大半夜的,是走了水还是杀了人!吵醒爷睡觉!”   “王爷息怒,有御林军来报。”   “叫他报御林军首领去!报我做什么?滚!”   “王爷。”   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崇王爷一愣,抬眼看去,少年携着夜间凉气,拨开珠帘径直走了进来,冲淡了房里糜香。   “什么人!擅闯王府。”   “御林军里正五品参将,王晨。”   李成蹊亮出令牌,崇王府不耐烦的挥挥手:“什么事情找你们首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门来了,家院,你们都不管管的吗?”   “是是是!”   在他们赶人前,李成蹊自怀里掏出一根玉佩,在崇王爷耳边低语道:   “王爷认认这玉佩,顾夫人特派臣来,有要事相商量。”   崇王爷愣住了。   他最近就是为了萧嫱的事情烦恼呢,本来以为萧嫱能紧紧套住顾廷,结果婚后顾廷对她冷漠至极,根本不能得宠,小妾都能压萧嫱的头。   若是再这样下去,过些日子顾廷做了皇帝,萧嫱岂不是要直接被打入冷宫?他崇王府岂不成了笑话!   他现在只想要萧嫱帮重得顾廷的宠,正烦恼想找萧嫱的时候,萧嫱派人来了?   他激动的扫了一眼玉佩就不管了,其实他根本不认得玉佩,萧嫱那么多玉佩,他怎么可能每个都认得?   “你们退下!”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王爷和林浮金,还有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六。   “什么事?快说。”崇王爷迫不及待开口。   “昨日顾相打了夫人,然后去了小妾房间里面…”   崇王爷叹口气,痛苦的摇摇头:“说这些做什么!”   “王爷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们那些破事情,我一天天的操心死了!”   “我是说,王爷只知道顾相对夫人最近异常绝情,您可知道绝情的原因?”   “为什么?”   “慎刑司的汪大公公,可是王爷保荐进去的?还有胡小侍卫,也是王爷塞进宫里面的。两个人一个负责管理死牢,一个负责看守死牢。结果前日走了苏裴之,本来没有王爷的事情,但是有人奏了王爷一本,把这些罪名都归到了王爷滥用职权谋取私利上,顾相本来就在火头上,能不气吗?”   “谁!谁敢奏我一本!”   “就是最近顾相身边的爱宠,韩婵姑娘的哥哥。”   “就是那个混蛋!我抄了他的家!”崇王爷勃然大怒起来。   “王爷息怒!您可知道韩婵姑娘最近颇得宠爱,已经有妊兆了吗?”   “什么!那小贱人!居然怀上了!”   “还不确定,只知道有可能。”   “哎!那怎么办!”   “王爷放心,夫人足智多谋,早想好了一计。叫您将功补过,然后她那边多使些计谋,款住顾廷,悄悄做掉韩婵,您就高枕无忧了。”   “将功补过…这可怎么办?”崇王爷犯了难。   “现在现成的机会就在眼前,王爷。”李成蹊单膝下跪,低头一笑。   “什么机会?”   “我们抓到了林浮金。”   崇王爷眼里迸出狂热的光,一把抓住李成蹊的手腕就要走:   “好!好!快绑上林浮金,赶紧随我进宫!” 第72章 五马 不知道写什么了但是顾廷死了……   夜色朦胧, 远近晓钟。崇王爷一路披露带风,恨不得插翅飞到紫禁城,最好叫顾廷马上就喜笑颜开, 趁着夜色还未褪和萧嫱和好了。   李成蹊一路跟着他, 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那边人马正好把林浮金送来了。   林浮金被捆成了粽子似的,从纵横捆绑住的麻绳间露出两只大眼睛, 目光呆滞的盯着李成蹊, 仿佛傻子。   李成蹊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小将军, 你在这里莫走动!我定在顾相面前保举你!”   崇王爷嘴角堆着笑, 吩咐下叫李成蹊不准乱走, 步履不停的喊着人把林浮金带了进去。   李成蹊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深宫禁庭的入口。   她不能进去, 不知道林浮金到底什么样子。   *   顾廷卧着美人腰肢睡的正熟, 忽然被凉风惊醒, 他眯着眼掐着美人腰起来, 声音带着不满:“什么人?”   “顾相!崇王爷有要事相见。”   “什么事?”   “说是捉住了林浮金!”   顾廷一如梦中惊醒, 他猛的推开美人, 披衣下榻系了玉带, 头也不回的离开寝宫, 一路步履轻快, 睡眼朦胧也难掩眼里喜意。   “绑在了后院,等您发落呢。”   顾廷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带到后山帐篷里,给我牵五匹马来。”   侍从微微一愣,自心底窜出一股冷气,眉心间冷汗沁出,低头应了声离开了。走到宫门外, 有一个少年喊住他,他抬头看去,是陌生面孔,但是穿着内廷衣冠,气质凌冽,不似凡人。   他有些发怵,顿住了。   “这位小哥,在下是刚刚生擒林浮金的人,敢问皇上,要怎么处置?”   李成蹊逼近他,自怀中掏出块金锭,不容人拒绝的塞进他怀里。宫门口来来往往的,侍从不敢再推脱,只得畏畏缩缩的看看左右,附耳老实说了:   “皇上要在后山,五马分尸了那人。”   李成蹊愣住了,旋即一笑,点点头示意他离开,待他离开的一霎那她面色骤然阴沉下去,离开了宫门。走到街上借过客栈的马,攀绳一跨绝尘而去。   *   后山上连夜搭起来了帐篷,林浮金整个人耷拉着脑袋,任由别人给他头颅和四肢套上绳子。   帐篷外马鸣萧萧。   林浮金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抬眼看着绑的正认真的侍卫们,打个哈欠:“不是?把我这样面朝天横着绑起来做什么?底下是不是少张床?我累的很。”   无人理他。   他拿脚尖去踢他们,还是没人理他。   “说话呀?”   他觉得好无趣,忽然一阵光亮扑朔,有人推帘进来了,笑声里带着怜悯:   “林少侠问你们话,怎么不答?”   “顾相…”帐篷中人除了林浮金都齐刷刷跪下,林浮金眼珠子转动着,瞥向来人,有些心虚的笑眯眯开口:“哟,好久不见啊。”   “自湖心洲一别,好久不见。”   顾廷蹲下来,手里一把锋利尖刀,刀锋对着林浮金,林浮金汗毛都直立了起来,那刀杀气实在重,看来是杀人无数的凶器。   “林少侠一惯独来独往,江湖逍遥,你们都是从不参与朝堂事的人,现在怎么的也为人卖命,卷到到这风波里来了,成了人阶下囚?”   “被骗的。”   顾廷一笑:“荣凤卿大奸大恶,惯于诓人。”   “那是。”   “之前被人骗了,我谅你无知,从今而后,你若是弃暗投明,也并非不可。”   “你要我弃暗投明?”林浮金眨眨眼:“有没有什么要求?”   “荣凤卿到了京城。”顾廷盯着他的眼道。   林浮金莞尔一笑:“没有。”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替他卖命吗?”   林浮金嘲讽似的看他,暗叹顾廷果然老奸巨猾,若是真的肯定荣凤卿在京城,早把京城掀了底朝天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问来问去。   “我弃暗投明,怎么可能替他卖命。”   顾廷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手慢慢按下去,噗嗤一声鲜血溅起来,林浮金惨叫一声,血从他肩头渗出来,滴落到地上。   他断了林浮金右肩筋骨。   “把帐篷撤了。”   划拉一声帐篷被人整个掀下去,只剩下砥柱监牢的四立,囚着林浮金,山间冷风自四面八方袭来,天几乎压着人一般四垂,四面风声如鬼哭嗤笑,林浮金瞳孔一缩。   五匹骏马懒洋洋的用尾巴扫来扫去,马上各坐着一壮汉,马背上捆着绳索,绳子垂出一道弧线,蜿蜒到他的脖颈,手腕,脚踝。   “我…你…”   林浮金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断了筋骨的疼都抛到一边了。   “听说林少侠最怕疼,五马分尸倒是好死法。”   “啊…”林浮金浑身发颤起来,马儿微微一动,他冷汗就往下冒:“这不是…已经废除了的酷刑吗…”   “现在天下是我说了算。”   顾廷眯着眼看向前方,用尖刀挑起来林浮金下巴,笑的灿烂:“现在,要说实话吗?”   “说…说…”林浮金吓的三魂去了七魄,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面色惨白眼光里满身哀求,看着就像个可怜虫,顾廷满意的走进他,林浮金哆嗦两下,开口道:   “荣凤卿来了京城…”   “还有什么人?”   “还…还有一姑娘…”   顾廷动作一顿,刀尖不觉顶入林浮金下巴,瞬间划破皮肉鲜血溢出,他顾不得许多,狠声道:“谁!”   林浮金被吓的两眼一翻,猛的一抽搐,昏过去了。   顾廷错愕,怅然若失的看着手中尖刀。一咬牙开始摇林浮金,开口喊人。   “来人…”喊到一半他索性自己收了刀,拿起旁边凉水一下泼到林浮金脸上,然后凑到他面前看起来。   “噗!”   冷不防顾廷被喷了一脸水,惊的他龇牙闭嘴,拿袖子遮脸却也来不及了。   “林浮金!”   顾廷还没骂出口,整个脑袋被什么用力一勒,一下子栽倒到林浮金怀里,林浮金面色惨白,双手交叉间绳子缠住他脑袋,几乎把顾廷脑袋勒下来。右胳膊那边颤抖着,血迅速蔓延开,浸透了半个肩膀。   顾廷没想到林浮金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法勒住自己,他呼吸不得,颤抖着声到:   “放开…”   “不放…”   外面有注意到这里动静的,却被林浮金吓退:   “谁敢来,我先勒死他!”   生死关头,顾廷死死的反手掐住林浮金胳膊往下扯,林浮金吃痛间,好似转移痛苦似的勒他勒的更紧了,两个人僵持不下间,顾廷已经两眼瞪到欲裂,眼看就要没命。林浮金哀嚎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右手骤然一松,绳子猛然散开,顾廷滚落地上,双手捂着喘着气哆嗦起来,捡回来一条命。   他长发散乱,双目几欲滴血,一开口,血直流了下来,眼里的恨意滔天:   “准备放马!”   “我!”林浮金吐出残血,笑意尽失。   他差一点就勒死顾廷了!   差一点!   完了,五马分尸,可怜他江湖还未闯荡几年,就要提着头抱着腿去阴间了。   他闭上眼,听见唤马声此起彼伏,马鞭起落间,绳索猛然一紧,整个人四肢五骸几乎震裂。   “走!”   顾廷心里是恨眼里是血,恨不得叫他惨死当场。   马上壮汉听见吩咐,夹腿就要走,忽然纷纷踉跄着倒地,马儿微微受惊转了两圈,转的林浮金四肢扭曲,依旧没有跑起来。   “谁!”   顾廷扶着柱子看向来人,彻底愣住了。   自狩猎围屏后走出来个高大青年,宽肩窄腰,倒背铁弓腰系宝刀,白发简单的用白布条梳成半头高,凤眸盯着他,他手间飞刀有眼,也这样冷冰冰的看着他。   “荣…”顾廷猛的咳嗽又受住:“荣凤卿!”   他怎么敢来?   “哎,你来了!”林浮金喜出望外,摇手呐喊,顾廷气急,一脚踢向那身边的马,马儿哀鸣一声就撒蹄子跑了起来。   “我!救我!”   绳子铮的一声断了,断的整齐,飞刀扎进地面。五根绳断了四根,林浮金总算可以双脚落地了,可惜头还被绑着。   “自己解开。”   荣凤卿没工夫和他废话,步步逼近顾廷。   顾廷这才发觉不对,本来今日就没有带几个人来后山,因为五马分尸多不吉利,很少有人愿意跟从,只有几个亲信,现在一看,周围已经倒了一片,只有他和荣凤卿了。   “你…”他又惊又怕,抓住绳子飞身上马。   正是系着绳子,直连着林浮金脖子的马。   他一跑,整个拖着林浮金走,林浮金右手完全动不得,哭嚎道:   “你他妈的荣凤卿,我右手废了解不开!你救我啊!”   说完猛的咳嗽,吐出一嘴黄沙。   眼看着林浮金被拖的要撞上山石,荣凤卿只得不要命的疯跑着赶上马儿,猛的一把扯住绳子绕住手腕,脚死死抵着山石,提气往后一收。前面的顾廷人仰马翻,摔了下来,马却是受了惊,撒蹄子跑的更欢,竟然一把挣脱开绳子跑了。   荣凤卿缓缓松开绳子,手腕处一道红。   他拿出匕首,割断了绑着林浮金脖子的绳索。林浮金捂着脑袋喘出气来,往后一仰,整个人摔到地上。   累了,想死。   顾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用劲,就被人猛的一脚踩着重新摔到泥坑里,他抬眼看,阴翳的天惨淡的日光,照着来人也是雾蒙蒙的,白发间沾了许多血,越发的潦草。   那人的眼,却紫的怕人。   他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双眼睛了?   “你赢了?”   荣凤卿脚下用力,把他脊背压的更低,轻描淡写开口:“嗯。”   他赢了。   顾廷冷笑一声,自袖中掏出什么,蓄力一个翻身对着荣凤卿就刺去。   回应他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自己的手被踩到地上,重重的一压。   “自取其辱。”   荣凤卿连眼光都懒得施舍他了,坐在石上,黑色靴子踩着顾廷后背和手,明明没怎么用力,顾廷却分毫不得动弹。   “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京城。”   顾廷似是认栽,自嘲的一笑。   “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   荣凤卿起身,拎小鸡似的薅住顾廷头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不过来教你看看,天下到底姓什么。”   碰的一声,顾廷的头被撞向那块山石,山石上登时血艳迸溅。   顾廷整个人重重落到地上,再无声息。   荣凤卿嗤笑一声,踢了顾廷尸体,继续坐回山尸。他在等着鹰将军来,里应外合,封锁京城。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他身子一僵,回头一看,是水眉笑吟吟的脸。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又要骂李将军不是她放我从来的是我故意要出来的你要骂就骂我…”   荣凤卿太阳穴发疼,想摸摸水眉的脸却又顿住了。   水眉看见了他满手的血。   “你杀了顾廷吗?怎么这么多血…”她心疼似的那手帕要擦,荣凤卿眉头一拧:“你心疼他?”   水眉动作一停:“你怎么回事?他死活和我什么关系?我问你话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荣凤卿收回手去,别开眼:“你去看看顾廷死没死…”   “你…”   水眉有些委屈,她冒着大危险跑出来,结果荣凤卿就这个态度?本来气在头上,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跑到跟前一把拉住荣凤卿的手,愣住了。   荣凤卿手腕处衣裳全部被撕烂掉,露出大块破皮新肉,血淋淋看着吓人的很。   “受了伤就喜欢藏着掖着,不叫我看见我就不心疼了嘛。”水眉又急又心疼,赶忙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再动。   荣凤卿不动了,嘴角一弯,去勾她鬓边发丝,水眉拿他那孩子气的模样无可奈何,只能靠着他近些方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他怀里了,万籁俱寂,只听见彼此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水眉忽然听见一个弱小声音。   睁开眼,林浮金在不远处倒着。   他脖子上一道狰狞红痕,右肩处血染白衣,衣衫褴褛发乱如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的,倒在地上可怜而无助,正幽幽的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抱好了,能扶我起来了吗?” 第73章 谣言 放假了回来码字了   京城人兀自沉浸在美梦的时候, 浑然不觉天已经变了,在变故来的古怪又诡谲,单是杀了顾廷, 荣凤卿就回到了宫中。   他的千余精兵在城外, 天亮就到,城中他已经预先联络好了昔日旧部, 多亏了先帝眼界远, 荣凤卿被囚禁后, 便陆续把他的亲信旧部召回京城, 授以要职, 整个紫禁卫兵,半数都是荣凤卿的人。早就在皇宫外列队相迎, 旗帜漫天。   宫里变故, 宫外全然不知。   崇王爷打了个哈欠, 萧嫱隔着屏风独坐拭泪, 望着屏风上写的金风玉露, 咬牙切齿暗恨顾廷。   “怎么外面有些喧嚣?”   “管他们作甚?自家难保。八成是趁着杀人余兴, 去狩猎围剿, 没听见他们唱醉太平呢?”萧嫱窝着一肚子火, 语气忽的又软下来, 使个眼神叫宫娥去续茶:   “爹爹,你确定相公归来,回到这里来吗?”   “反正我在这儿,他必然要过来看我。到时候,你软言软语几句,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崇王爷满眼的无奈。   “也罢。”崇王爷随即坐下等了起来,左等右等, 也没有等来他的东床快婿当今摄政王,等到正午实在煎熬,看着不成器的女儿又心烦意乱的很,心里又牵挂着昨夜新瞧见的婢女,三两下心就远了,脚底抹油的回到了王府,徒留萧蔷一个人在宫闱。手帕拧成了麻花丢在地上,泼了新茶,都无人理会她。   萧蔷只觉得臊,气的连着咳嗽几声,都无人理会。   “人呢?”她终于是忍不住了,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不提防头上朱钗的珍珠穗儿挂在花枝上,牵的她一个踉跄又坐回去了。   帘外有人咯咯的笑了。   “谁?”   萧蔷又羞又怒,也暗自纳罕,宫中谁这样不识规矩...   珠帘被只垂露手横着掀起来,打头儿进来个天仙般的人物,风尘扑面带着塞北的雪霜气息,猩红的裘衣透着晨露湿气和莫名的血气,闻着叫人目眩神迷,萧蔷只觉得心头猛跳,一把坐回楠木椅,牢牢的把这把,强装镇定呵斥道:“什么人!”   她怎么回来了?不是早和荣凤卿被赶到偏僻的荒漠去了吗?她腿还被疯狗咬了,怎么还没死?!   “跪下说话。”滴血的剑锋抵到萧蔷脖子处,眼前这位铁甲披身的将军虽然长相类男,但是声音不难听出是巾帼。   “你们?”萧蔷还没反应过来,猛抬头看见将军脸上血迹,愣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田:“怎么回事?”   “主人回来了,哪有客人坐着的道理?”李成蹊不耐烦的开口:“哦,现在王妃不是客人,是阶下囚。”   萧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圈一红,猛地扑向了水眉,搂住她脖子就是抱头痛哭起来:“好妹妹,你可回来了,姐姐就等着你回来呢!”   水眉愣住了,李成蹊冷着脸拖开了她,萧蔷兀自挣扎着哀叫,头上珠钗掉了半边,好不凄凉:“妹妹,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情!”   “不想听,不知道。”水眉摇摇头。   李成蹊冷着脸把一个大苹果塞到萧蔷嘴里,萧蔷痛苦的挣扎起来,面目扭曲口水抑制不住的留下,水眉看着心烦,转身就走了,她哼着小调走到御花园中,正逢荣凤卿下朝归来,身后跟着一帮文武大臣,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低着头,鹰将军笑眯眯的扛着枪领着他们,好似押解犯人一样:“哎,邹相国,走快点早朝前没吃饭啊。文将军,瞪着眼干什么呢?”   水眉不愿意被人看见,躲在了花树后面。   为防止京城有变,荣凤卿今天早朝就出现在了金銮殿上,案上放着顾廷的人头,还在滴着血,他一边擦着剑一边和底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大臣们闲聊起来,没有人敢不理他,为防止这些人起了异心,荣凤卿干脆下了早朝就请他们进养心殿喝茶了。   实际就是把这些控制朝堂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就行了。   然后小鹰将军那边,已经带着各路兵马围起来了各家的家宅,以防生变。   懂事的就该知道朝谁下跪了。   不过这些都不在水眉考虑的范畴,水眉要考虑的是她的终身大事。   谁能想到呢,冬天的他们还是破王府里的患难夫妻落魄鸳鸯,今春荣凤卿就当真打下来了天下,坐在坤宁宫里水眉倒有些不适应了,拘谨的很,太奢华了,她好几次差点撞到穿衣镜上,惹的李成蹊都在笑话她了。   “还笑?笑话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林浮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乐呵呵的朝李成蹊努嘴,水眉闹了个大红脸,哼一声走到房间里面,林浮金隔着屏风笑嘻嘻开口:“哟,这号还没封呢,先摆出来皇后的谱子了,赶明个路上遇见我不不小心瞅见你,您是不是还要挖我眼睛?”   “有病!”水眉隔着屏风扔出来一个玉葫芦,碰的一声砸到了什么,有人闷哼一声。   “谁?”水眉气鼓鼓走出来,看见来人偃了下去。   荣凤卿扶着腰,默默的看着她。手拎着玉葫芦的把,也不怒也不笑:“就拿这个欢迎人的吗?”   水眉抿嘴笑了:“脸大个葫芦你不要,你还想要糖果子吃啊,门没有!没给你闭门羹就不错了。”说着她哼一声转过身去,拿起梳妆架上的一盒胭脂打开看,成色实在好看的紧,她一边爱不释手把玩一边不忘嘟囔着敷衍他:“你以为做了皇帝就能骑到我头上了?想得美呢,玉帝老儿还有服王母娘娘管教呢。”   荣凤卿笑了,丢了玉葫芦摔的稀碎,进来看水眉,水眉正点了点胭脂抹在手心,被荣凤卿一把攥住手,毫不留情的擦掉了。   “一个两个的今天都怎么了?”水眉哎哟一声拿脚踢他。   “别人用过的,不要用。”   “没人用过好嘛,上面都没有手印子。”水眉委委屈屈的低头:“我可不像那假姐姐,有什么相国给我弄了上好的胭脂水粉,能摆开一大排,我好容易捡到一盒人家不要的给我了,又被这个没良心的给擦了,你说我这不是苦命的。”   荣凤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好,他歪着头看着手心红彤彤的一片,抿着嘴思索半日道:“那这样如何?我今日就派人去给你弄。”   “你怎么弄?”   “吩咐各部去买。京城各家胭脂铺子,到京畿的,你喜欢江南的那就加紧人马下江南给你淘,实在不行给你买花回来你看着人制,那东西不像杀人,我委实的不能来。不然就代你做了。”   “你够了,我就知道你这个样子。”水眉差点没被他气哭。   “怎么了?”   “好人,你现在是皇帝了,还没有巩固根基你就想着做商纣王了?为了一个胭脂去号令六部也是你能想的出来的事,吩咐声侍从,自然有小太监巴巴的买两盒回来就成了...”水眉兀自絮絮叨叨,被荣凤卿轻轻一笑打断。   “你笑什么!”水眉生气了。   “没什么。”他又笑了。   “你!”水眉气呼呼的坐到床边,不理他了,荣凤卿百般逗弄她她都冷着脸,他终于是捏着她的手,跪了下来。乖巧的像听训话的孩子。   “我没叫你跪,就是有的话想不说不行,现在你身份不一样了,做事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我又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大道理耳根子浅,你别什么都听我的,万一我被人利用了呢?你也跟着傻乎乎的买账?荣凤卿,人是会变的。我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听说宫里面女人斗来斗去到后来都会变得很可怕,跟罗刹一样,万一...”   “你不会的。”   “嗯?”   “整个宫就只有你一个妃子,你找人斗也只能找我。”   “闭嘴。”水眉的说教被打断,恼羞成怒拿脚尖踢他膝盖:“跪好了。训话呢哪里来那么多嘴。谁知道你以后怎么样?人是说不准的,谁信你那鬼话,到时候别的女人进来了,你还能记得我叫什么吗?”   “记得,叫水眉。”   “闭嘴!”水眉气的捏紧拳头,偏生荣凤卿骨架大,跪在她面前倒显得逼人,还拿着一副无辜的紫眼睛看着你,叫你有气没地方使:“要你说我名字啊!我是说以后,以后!你现在是人模人样谁知道以后...”   “以后也不会。”斩钉截铁。   “哎啊闭嘴!”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两个人好一阵折腾。李成蹊在外面乐了,为了避嫌离开了门口,林浮金趴在窗户眼看好戏,一边跟李成蹊绘声绘色的说:“哟,这跪的工整,腰杆笔直的,就是嘴欠,水姑娘训话他还顶嘴,该打。话说跪着训话是什么最新的闺房之乐吗?”   李成蹊不理他,林浮金津津有味的看着房间里面荣凤卿安慰水眉的画面,甚至想爬到屋顶看,观景好,忽然里面局势一变。   就看见水眉委屈的哭花了眼,正在擦眼泪:“我说什么你都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不认识字给你说什么大道理,但是该说我我得说,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能当昏君,不能耳根子软,别人叫你买胭脂你就把天下的颜料都搜刮来,我好心好意说,你不听还笑我。你笑我吧,我再不理你了。”   “听。”荣凤卿终于是叹口气,眼神澄澈里抱着歉意。   “滚。”水眉自喉咙里挤出个颤音。   荣凤卿非但不滚,还自作主张的站了起来,扶住水眉剪头,温柔而有力:“以前是我任性混账,才叫你自王府时就担惊受怕的。我岂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多少读过书,虽说不能治大国但也略识些烹小鲜的道理。你真当我是纣王一样的人物了?”   说着把水眉拢的更紧:“我倒是想当纣王,可爱妃不做妲己,倒是想做贤德的皇后啊。”   水眉脸一红,不理他。   “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我怎么会去劳民伤财?我自己会叫人弄。”   “谁?”   “林浮金。”荣凤卿意味深长的瞥一眼窗户:“他善调药,寻常胭脂里伤人皮肤不能叫你用,我叫他去采仙草做些好胭脂给你用,你说可好?”   窗外的林浮金笑容僵住,默默蹲下然后爬着走了。   水眉噗嗤笑了,恶狠狠瞪一眼窗上,继续佯怒。   “再说,要涂红也不是上胭脂一种办法。”荣凤卿颇为认真的捏起水眉下巴,水眉心里一惊,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荣凤卿按了下去,两个人扭在床上。   好一阵子,水眉脸红了,气的。   荣凤卿嘴也红了,被咬破的。   *   林浮金叹口气,准备离开。他刚刚看着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吵架,忽然有些羡慕起来,他漂泊惯了,江湖浪子四海为家,虽然一路遇见美人名花无数,却始终是不关心。总觉得带着女人行走江湖,就多了牵挂,不能逍遥自在了。   但是能有一个姑娘,和自己心意相通相依相偎,好像也不错。   至少自己死的时候,会有人替自己悲伤。   悲伤吗?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要死的时候,荣凤卿都没理他,是李成蹊跑过来把他抱上马去,一路抱回床上。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成蹊,被李成蹊脸上杀气吓的一哆嗦。李成蹊也正好看着他,漠然瞪一眼然后别过脸去。   完了,她不会?   “你看我做什么?我是不会和你一起的。”林浮金惊魂未定。   “什么毛病!”李成蹊有些恼羞,脸上气的双颊飞红,林浮金瞪大眼睛:“那你脸红做什么!”   李成蹊气的手抖,她顺手摸过一根千斤棍,照着抬起的大腿一劈,棍碎成两节,扔到他脚边:“棍。”   说罢还嫌威力不够,又加了一句:“我若嫁你这种没用的男人,第一个杀了他。”   “我怎么就没用了?”林浮金最受不了被人小瞧,硬着脖子上前:“不是我你能混进来?当时在青州给你解围的是我,帮你杀人的是我,给你操练士兵的是我,治病的也是我,我怎么没用了?就算我没有你军功显赫你也不能瞧我不起!”   李成蹊一时语塞。   林浮金吵吵闹闹的回头,就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窗户盯着他。   水眉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她只听见了最后一段,啧了一声:   “所以林少侠是想和李将军谈婚论嫁吗?”   水眉没有白瞎她梨园出身的碎嘴子功夫,一天之间,林少侠心悦李将军并且当面求娶的谣言,就传遍了军营和整个京城。 第74章 同归 十指相扣同来同归   “你说什么!”   崇王妃气的端起茶盏一把砸到地上, 崇王爷灰着脸,任由茶水溅到尘灰遍布的鞋面上。   “当真是那个妖祟的天下了!滑天下之大稽!让他来治理天下,你们都疯了吗?”崇王妃的手直个颤抖, 嫌弃手上叮当响的银镯碍事, 摘了扔在桌上。   “你闭嘴!”   崇王妃铁青了脸,想起来家宅还在被包围着, 还是闭嘴了。   “我们能怎么办?大家群龙无首, 那个人我们都小瞧了他, 现在京城上下都在宣扬他文治武功的好本领, 把所有旧账算到顾廷身上, 顾廷死了还难绕几刀!现在大半个京城的官都在宫里面关着,兵在他手里, 谁又敢动手?你这个时候推我出去, 想要我死吗?”   “那我们怎么办!他第一个就要弄死我们全家!”崇王妃急的泪都快下来了:“早知道我们何苦与他作对!”   “倒也未必。”   崇王爷忽然想到了什么, 猛的一拍手:“啊, 你想想看, 他把所有大臣押进宫去了, 单单不抓我, 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   “这原是我是他的老丈人啊!”崇王爷眼里重新燃起希望。   “拉倒吧, 哪门子的老丈人?你不提还好, 一提水眉那个宝贝玩意,人家恨不得敲你的骨吸你的髓才解恨呢,你也不想想你做了什么混账事情?她恨死你,那荣凤卿能待你好吗?”   “那都是你挑拨离间做出来的!”   “哟,收钱的时候没你的份?现在有事了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是吧?”   “我这辈子最恨就是娶了你这个泼妇!”   “谁稀罕嫁你,打啊!来啊,好家伙你敢打我!”   崇王妃哭的撒了鞋, 薅住王爷的头发揪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稳重模样?她是真的急了,早听说那妖祟的恶名,折磨杀人的手段,现在眼看要轮着自己了,她怎么不急。   一切都怪崇王爷!   要不是他惹了水眉,她怎么可能和水眉结下梁子!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侍女们不敢进前,直等到他们气喘吁吁的坐回椅子上才敢进来:“王爷王妃。”   “没事滚出去!”   “不是…是刚刚水姑娘派人来过了…”   “什么事!”崇王妃万分紧张的扒住桌子要起来。   “她开门放走了下人们,说冤有头债有主…”侍女声音越来越小,崇王妃愤怒的一把打开门,这才看见两个丫鬟肩膀都背着包裹。   “你们…都要跑吗!”   丫鬟拔腿就跑,王妃气的拎起来花盆就砸过去,砸中个丫鬟的背部,丫鬟转过头来,咬着牙对昔日的主子道:   “您可悠着点吧!想想怎么活命好!如今轮到您受搓磨了!”   另一个丫鬟胆子大了,回敬一个鹅卵石,砸中王妃心口,打的她哎呀叫了几声。   暮色四垂,王妃看着悄然无人的寂静四周,忽然升起一股恐惧。她害怕的看向王爷,崇王爷却背过身去了。   他盯着厅堂里面的那副画,叹了口气。   崇王妃哭了出来,瘫软在地上:“完了…”   *   “我说你不必随我来。”   水眉挑起车帘,看着前面那个骑马的高大身影,无语凝噎。   那人高头大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独立马上迎风烈烈,愈发显他宽肩窄腰好不阳刚,他头发完全梳进官帽里,只从斗篷上漏出点银白随风。   她就是单纯来看看崇王府罢了,结果这人非要跟来。   他说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街。   其实水眉知道,他就是纯粹闷的,想陪她从来罢了。   她本来想微服出来,结果这个人一来到好,马车珠玉骈连,随驾精兵两列,别说荣凤卿占去了半条街的目光,威风的很。   “到了,娘娘。”   马车外侍女的一声唤,水眉被扶下了车,变扭的看着四周,她还不习惯这个称号呢。   她和荣凤卿作夜秉烛夜谈了好久,为封后和封号的事,约定在下月呢,结果今天早上荣凤卿顺理成章就吩咐整个皇宫的人,看见水眉就唤娘娘,唤错了直接杖责。   然后整天,水眉耳边都是娘娘娘娘。把她都喊老了好多。   她觉得一切好虚幻,她和荣凤卿的日子就跟过家家似的,外界看起来诡谲的宫廷,在他们这里只简单成了两个人过日子,两个孩子气的人,打情骂俏都没有,就是她拌嘴儿生气委屈,他很是生疏的去哄。虽然抱着睡了好久,两个人却都没有过界。   外界都在猜测她是怎么夺得帝王心的,但其实她也不知道。   就好像天生就合该两个人在一起。   “娘娘?”   “哦。”水眉抬眼,看着眼前高悬的崇王府匾额,忽然有些恍惚。   时至今日,那些尘封的往事涌了起来,难堪的伤心的事情都在翻涌着,呛了她一鼻子灰,她打个喷嚏。   然后脖子一紧,后背一暖。   荣凤卿已经脱下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进去吧。”   荣凤卿抬眼看看匾额,忽的抬手一刀顶下来它,捏着边框把几个字的贴金   全部削掉,金粉扑簌簌的掉了一地,水眉错愕的看他。   “你来王府之前,她们当年就是连我门的贴金都刮走了。”   荣凤卿语气里满是委屈,凤眸低垂着,攥紧了拳头。   水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可怜他了,笑他斤斤计较,但是想到崇王妃贪婪到连寸金片银都不放过,搜刮尽了荣凤卿的东西,又可怜他,想着捏住他的手,轻声道:“乖啊,我给你做主,镇西王。”   荣凤卿浑身一颤,直愣愣的盯着水眉看,水眉正看着他,笑的温婉。   从那个寒冬,水眉进了镇西王府的那夜起,就是她在为他做主。   说他困苦,那她得有多艰难?   一个人去照顾个残废又疯癫的王爷,还有抵御外界的流言蜚语和羞辱,为他争取每一碗饭每一杯水,替他挡了每一片风每一粒雪,背着他跳出了京城圈。   一直都是她护着他的。   “好。”荣凤卿察觉到失态,反应过来低了头,闷闷的答应了,那模样让水眉想起来疯殿时期的小凤凰,跟落架草鸡一样狼狈萎靡。   “你们看着,不叫人进来。”   水眉吩咐完,带着心腹进去了。她已经吩咐下人们离开,整个王府空空荡荡的。   “去搜罗王府的好东西,仓库闺房都不要放过,还有王妃寝宫是好去处,你们认真搜,搜好了清点了就装在篮筐里。”   水眉吩咐完属下,信步闲游到中堂,刚到中堂就听到一声惨叫。   “哭什么哭!崽不吊上去难道等着他们千刀万剐了你们吗?”   她快步赶上,打开房门,愣住了。   一团纱帘细成圈吊在房梁上,崇王妃双手攀着那绳,哭嚎着不肯上去。   崇王爷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含泪的要抹脖子。看见来人一颤,加紧了求死的动作。   “小凤凰!”   水眉脱口而出,荣凤卿随手拾起地上半截碎瓷片,对着梁上掷去,崇王妃尖叫一声扑通坠地,崇王爷来不及躲闪,脖上刀被人夹住,怎么也抹不到自己脖子上了。   荣凤卿冷眼看着他,一把捏弯了小刀,扔掉地上踩的稀烂。   “活着好好的,求死做什么?”   水眉瞥一眼王妃,自有侍女扶起来她。   “你们要我命,我给就是了!不过,你给我个痛快!”王妃冷眼看着水眉,被崇王爷一个巴掌打在地上,怒斥到:“贱人,都是你生出这些事来!还不闭嘴!”   “夫妻本是同林鸟啊,”水眉被荣凤卿拖过椅子按着坐下了:“你们这样,有什么意思?”   “女…眉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给我们个痛快吧,我也无颜求你们了…”   也许是料定了要死,两个人都不再做声了。   “你们要死?”水眉一皱眉,声音凌厉起来:“想死到好,你们还有脸去见我娘吗?”   崇王爷一个寒战。   “我不杀你们,左右我不恨你们了,甚至没有你我和小凤凰也不能成。”水眉看一眼荣凤卿,荣凤卿不满的眨下眼。   “但是我得替他讨回公道,替他过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好好问道问道你们,替他吃的剩饭馊菜问一回,替他穿的破衣烂衫问一回!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脸去死吗?享福完了安安逸逸的死了,去阴曹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你们配吗?”   水眉想起来那些见不得光的日子,浑身颤的慌,声音都在发紧,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不在的日子,这两个人怎么对他的,她说着说着直接站了起来,步步逼近了崇王妃。   崇王妃眼神越加慌乱,瞪着地面向后躲闪着。要逃跑时脚踝被人踩着,栽倒在地上。   水眉踩着她脚踝,看着她痛不欲生的表情,一字一顿开口道:   “你们当年在他身上吸了多少血,死之前,一滴一滴的给我吐出来。”   荣凤卿沉默的看着水眉,捏紧着的拳头,放松了下去。   侍女们清点完了财物,按照水眉吩咐,反是值钱的东西全部搬走,以至于厨房的碗筷都不落下,别说金碧辉煌的宫殿了,连块布都不曾落下。整整几十筐的东西,都摆在了门口。   “抬走,值钱的金银财宝带回去,什么衣裳鞋子碗筷盆盂的,就分给四周百姓吧。”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崇王妃真的急了,上次因为水眉她大出血几乎倾家荡产,这半年她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又捞回来点,现在全部要被拿走了?   这还不如杀了她!那是她养老的钱!   “别急,会给你们留点的,”水眉笑的温和,歪着头看她扒拉门槛的焦急模样:   “当年你们给荣凤卿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一点不多一点不少的。”   崇王妃的表情僵住了。   她当年给的他什么啊!都是些破烂!她不要的发霉旧布给他做衣裳!厨房剩的饭菜拨一半给狗一般扔给他!也不给鞋子也不送干净水,最重要的是连个冬衣都没有!全是荣凤卿自己躲在房间里面熬过来的!   完了!   “你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日子就好。”   水眉看她表情,明白她懂了一切,拉着荣凤卿的手就要离开了。   刚走出门,就听见崇王妃哀嚎的声音,她抱着水眉的腿拖着她哀求,那头撞她小腿似磕头一般:   “求求您了!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是我错了…哦不都是我家下人!苛刻了王爷…皇上啊!”   “您别怕。”   水眉蹲下身来,轻轻拉起崇王妃的手。   崇王妃眼泪一霎时止住了。   “其实日子没有那么糟糕的,王妃。”   她的声音很柔,因为她正看着荣凤卿,荣凤卿一言不发,只是站着,也看着她。   “能和一个人携手共度,无论多冷多糟糕的日子,都是温暖的。”   她拉过王妃的手,送到崇王爷手边,冲愣住的两个一笑,调皮的眨眨眼:   “希望你们记住啊,能和一个人携手共度,无论多冷多糟糕的日子,都是温暖的。”   崇王爷和王妃相视一眼,仿佛仇人见面一眼炸了,一个红着眼看她,一个咬着牙要蹬他,水眉没出门几步,就听见两个人的对骂声音,水眉笑的越发动人。   两个人不能互相救赎,还能互相折磨呢。   春夜寒风吹动鬓边发,乍暖还寒的冷让她想起来她们相遇的那个冬天。   她握住荣凤卿的手,十指相扣。   同来同归。   能和一个人携手共度,无论多冷多糟糕的日子,都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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