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鬼妈妈的恐怖故事簿 作者:夜听春雨 文案 父母离异的小姑娘安心一直与父亲一起生活。十二岁时,父亲因公要常驻非洲某国,因此送安心去到独居的母亲身边。 母亲居住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小村离城市很远,但很富饶。母亲有一所又大又旧的古屋,安静,典雅,还有些诡异。 某日,安心进到母亲书房中,发现一本厚厚的破旧红色笔记簿,一时好奇,翻开了它。 从此,走入了一个个或恐怖或诡秘的故事里。 第一个故事:红嫁衣 第二个故事:阿姐鼓 内容标签: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心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居古屋的母亲 安心低着头,双手插在衣兜里,穿着崭新的红色小皮鞋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板。她嘟着嘴,皱着眉,显得十分不开心。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 这也难怪她,虽说是要去和亲生的母亲一起生活,但在安心两岁的时候父母便离异了,她一直跟着父亲。而母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十年来只和她见了两次面,每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因此,母亲对于安心来说,简直可以算是陌生人。任谁要离开一直相亲相爱的家人,去和陌生人一起过日子,都不会太高兴的。 安心踢了一会儿地板,觉得脚趾在隐隐作痛,便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望向忙碌着为自己收拾行装的父亲。她抿了抿唇,开口说道:“爸爸,我一定要到妈妈家里去住吗?” “宝贝,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但是爸爸一走就是三年,这么长的时间,呆在你的亲生母亲身边,是最合适的,也是唯一能让爸爸放心的去处。”父亲一边将叠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一边回答道。 安心小声嘟囔道:“她根本就不爱我。” 父亲停下手上的动作,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温柔又无奈的看着安心:“她是爱你的,安心。” “是吗?我不觉得。”安心倔强的与父亲对视:“她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一转眼已经过了快两年了吧?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要忘记了。” “她是有苦衷的,宝贝,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父亲这样说道,他走过来摸摸安心的脑袋:“妈妈住的地方安静又美丽,你会喜欢上那里的。” 安心低下了头,眼眶里有了微微的湿意。“也许吧。”她小声说。 父亲弯下腰,轻轻将安心搂住,声音轻柔的说:“宝贝,爸爸会经常给你打电话,我们还可以在网上聊天。三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你要快快乐乐的和妈妈一起生活。等爸爸一回国,立即就把你接回来,不要难过,好吗?” 安心吸了吸鼻子,低低的嗯了一声。父亲又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回到衣橱边,继续收拾行李。安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尽头。午后温暖灿烂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窗,落在棕色木地板上,隔出一明一暗两块界限明显的区域。安心走入到阳光底下,在窗前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前方蹲了下来。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地球仪上摸索,寻找父亲将要前往的国家。手指在蓝色球面上移动了一会儿,停在非洲版块上。安心看了看指尖下压着的那个小小的国家,又移动视线看了看此刻身在的雄鸡形状的国家的大版图。以后的三年,她和父亲,就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了。看着看着,她又开始难过起来。为什么爸爸的公司要派遣他去那么远的国家?她气呼呼的使劲将地球仪一转,蓝色球体立刻骨碌碌飞快的转动起来,让她眼花缭乱。 第二天一早,安心就被父亲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吃过早餐,和父亲一起驱车前往机场,直到坐在了飞机上,安心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两个小时后,她站在了一个陌生城市的土地上。 父亲一只手拖着安心的粉红色行李箱,一只手牵着她,两人一起走出了接机口。众多的接机人中,安心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因为母亲的相貌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她有一种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将她与众人相隔开来。她站在人群当中,却像是独自站在荒野里。 父亲和母亲的对话简短而客气,大部份内容都是关于安心的。没过多久,安心就坐在了母亲的车子上。她按下车窗,和父亲挥手告别。看着父亲站在路边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安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车子不一会儿就开出了这个又小又旧的城市,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大约半小时后,来到一条路面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路况虽然不佳,两旁的风景却甚好。一边是连绵起伏的低矮山峦,长满了葱郁的树木,还常有灰瓦白墙的小楼房一闪而过。另一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青绿的秧苗好似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望着车窗外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安心低落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和母亲一直没有交谈,她不知道说什么,而母亲也一直保持沉默。车窗被她稍微摇下来一截,清凉的风吹动着她的发丝,拂到脸上,痒酥酥的。 在这条公路上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条碎石铺就的窄窄的支路。这条路的两旁除了农田,还有许多果林,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橘子树。安心将车玻璃全部按了下来,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橘子树上结了一个个的青涩的小果实,一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嘴巴里酸酸的。鼻间呼吸到的空气里充满了山野间特有的草木清香,还有橘子的果香味,好闻极了。 在果林间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路的两旁开始有房屋出现。这些房屋多数都是带有院落的二层或三层小楼,建造得极为精美。一望而知,这里生活的人们很是富裕。在这些小楼门前往往都有一个或两个用砖石砌成的长方形花坛,种植了许多绿植和鲜花,姹紫嫣红,十分悦目。 原本安心以为,母亲的家就是这些小楼中的某一栋。然而她们的车子却驶出了这一片区域,向着更高更偏僻的山中驶去。道路两旁的果林也逐渐减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常绿乔木。这些大树枝叶繁茂,几乎将道路上方的天空完全遮蔽,光线顿时阴暗起来。吹进车里的风变得寒冷,安心缩了缩脖子,将车窗按了上去。她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略显阴森的山岭,转过头问母亲:“妈妈,还要多久才到?” 母亲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淡淡的说:“就快到了。”母亲的声音还是记忆中那样,平淡的,低沉的,听不出什么感情。似乎对于她这个两年不见的女儿,没有丝毫想念。安心咬了咬唇,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不再开口了。 在曲折的盘山公路上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来到了非常接近山顶的地方。远远的,安心就看到在一处坡地上,矗立着一栋古旧的三层楼房。房子的外墙没有上漆也没有贴瓷砖,裸/露着色调晦暗的老式红砖。墙面上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墙根下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叶子阔大的黄绿色植物,在山风中簌簌摇晃着。 就是这里了吧,妈妈的房子。安心如是猜测着。 果然,车子在红砖楼房前的一小块空地上停了下来。母亲熄火取钥匙,示意安心下车。 拖着自己的粉红色行李箱,安心跟在母亲身后,仔细打量将来要居住三年之久的房屋。这栋房子从外观上看起来,要比之前见过的那些楼房大得多,也旧得多。虽然有些破旧,但仍然能够看得出,当初建造这栋房子用的都是极好的材料。经年的风吹日晒让它变得古旧,也变得更加大气凝重。屋后有一片被生锈的铁栅栏围起来的地方,勉强算是个小花园吧。虽然几乎看不到什么花草,只种着两三棵矮树。 推开门,走进又大又空的客厅。家具都是些过时的款式,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砌着一座巨大的壁炉,炉膛里足足可以钻进去三个安心。壁炉的灰色砖石被多年的炉火熏成了黑灰色,估计一摸一手灰。母亲走到壁炉前,在一张藤编摇椅上坐了下来,对安心说:“你的房间是二楼右手边最后一间,一个小时后下来吃饭。” 安心踌躇了一下,说:“你不带我上去吗?” “自己去吧。”母亲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将椅子轻轻摇动起来,一副不打算再搭理安心的模样。 安心不再开口说话,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一侧宽大的木质楼梯下。箱子很重,她用尽全力才把它提到二楼,还出了一身薄汗。站在暗褐色的木地板上,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身旁的楼梯通往三楼,窗子很小,光线很暗,向上面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黯黑。楼道宽敞空旷,什么陈设都没有,只在棕黄色的墙面上挂了几幅灰蒙蒙的画。房间似乎挺多的,粗略望一望,左右各有三四扇红棕色的木门。 吱嘎吱嘎拖着箱子走到右边最后一扇门前,握住铜质门把轻轻一扭一推,房间的全貌便展现在安心面前。很大,很旧,第一印象实在不佳。家具虽然齐全,却不是小女孩会喜欢的颜色款式,都是些老古董的模样。走进房间关上门,站在这幽暗阴森的空间里,安心委屈得有点想哭。这样一座灰扑扑的大房子,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母亲,未来三年她都得与他们在一起。想一想,就觉得难过。   ☆、第2章 家中有鬼 今天是安心来到母亲家里的第五天,一大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没有放晴过,因此,安心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假期还没有结束,她不用去上学。闲在家里很无聊,她在这栋古老的大屋里开展了探险活动。 这栋房子一共有四层,最上面还有阁楼。安心只能上到第三层,因为通往四楼的楼梯口安了一扇铁门,被牢牢的锁住了。她和母亲的房间都在二楼,三楼几乎是长年空置着的。当她第一次上到三楼时,看到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因为害怕衣服沾上积尘,这几天她都只在下面两层活动,没有再去三楼。 一楼有极其宽敞的客厅,和同样宽敞的厨房餐厅,用的都是古旧的实木家具。另外还有一间不大的活动室,里面摆放了一架旧钢琴。二楼的房间有一大半是锁着的,能够打开的除了两间卧室,还有另外两间。这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是堆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杂物室,还有一间是母亲的书房。母亲每天早出晚归,在家的大部份时间都呆在书房里,直到深夜才会回卧室休息。 时近中午,雨越下越大,哗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安心把凉掉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转了转,一个人吃了午饭。妈妈做的饭菜说实话很是一般,远没有爸爸做的美味可口。饭后,她回到卧室里,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网页。握着鼠标转动滑轮,眼睛飞快的扫过花花绿绿的页面,猛然间看到今年最新流行的占卜方式,新颖简单,禁不住也想跟风一试。 这种占卜方式只需一本词典即可,闭上眼睛,翻动词典,随便指一个词,如此反复四次。这四个词,便预示着你来年的际遇。 安心跳下椅子,从行李中找出一本词典来。拿着厚厚的书本,闭上眼一翻一指,睁眼一瞧,是一个“家喻户晓”。嗯,我明年会扬名天下?真不靠谱。 再次翻指,这次是个“中饱私囊”。这更不可能了,就算我有心,也没有那条件啊。 看到这里安心已经不想再玩下去了,但想想既然开了头还是有始有终吧,反正也不费力。如此,她继续指点了两个词,一是“有始有终”,一是“鬼迷心窍”。这都是什么啊,简直是胡说八道。看看: 家喻户晓 中饱私囊 有始有终 鬼迷心窍 除了第三个词,其他的都完全不合理好吗! 安心无精打采的合上词典,将其放回原处。又玩了一会儿电脑,再看了一会儿书,她感到无聊起来。离妈妈回家还有一段时间,接下来做点什么呢? 正想着,隐约一阵钢琴声响起,是妈妈回来了吗? 安心打开卧室门,走出房间。雨还在下,声音很大,那琴音在雨声中若有若无,听不真切。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口没有母亲的鞋子,她并没回来,是听错了吗? 安心吧嗒吧嗒走下楼,来到活动室门口打开门一瞧,里面没有人在,钢琴的盖子却被掀开了。她仿佛记得,平时这琴盖是合上的啊。 大约是母亲把它打开的吧,安心如此想到,合上琴盖,走了出去,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换个另外的十多岁女孩子,一个人呆在山间的古老大屋中,再怎么也会有些害怕,安心却只是觉得有些孤单无趣。她从小胆子就大,虫子青蛙蛇,什么都敢去抓。和父亲两人住一栋小洋房,遇到父亲出差也是常常一个人在家,习惯了独自一人。 实在闲得发慌,安心想起杂物室里堆积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她回到二楼,打开杂物室的门走了进去。这间房里最显眼的东西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多宝格,其实这栋房子里的家具陈设多是欧式风格,这架多宝格却是典型的中式古典风。它破损得厉害,暗红色的漆脱落了多处,还有几面木板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多宝格上满满当当的搁着大小不一、新旧程度也各不相同的物件。在昏黄的灯光里,似乎每一件物品都藏着一个古老的故事,等待有人来发掘。 安心拿起一个缺了角的方形雕花银盒,咔哒一声打开盒盖。顿时,叮叮咚咚,有些单调的乐声在房中响起。盒子里面褪了色的红丝绒上,单脚立着一个身形窈窕的水晶芭蕾舞女,随着乐声缓缓旋转。她优雅翘起的那只脚却只剩下小腿,断掉的脚掌不知道去了哪里。 关上音乐盒将其放回原处,安心继续去查看其他的物品。精致无比却缺少零件的模型船,裂了缝的古董花瓶,疑似用动物尸体制作的标本,还有一整套金陵十二钗的小蜡像……这些东西中虽时有陈旧破损之物,却颇值得一看。 待安心走到多宝格的最末端,看到在最角落里的那一格中,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盒。这盒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制作的,看上去十分古旧了,却还散发着清幽的淡香。伸手拂去盒盖上的积尘,安心看到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这花纹看起来十分怪异,不是花鸟龙凤之类的寻常纹饰,而像是某种文字。安心凑过去仔细辨认,觉得有点像是甲骨文之类的古文字。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安心十分感兴趣。但她低头一瞧,却见盒子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给锁住了。伸手拽了两下,铜锁纹丝不动,没法子,只能放弃了。 安心转过身,有些意兴阑珊的往外走。但她刚刚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回过身定睛细看,原来是那大木盒上挂着的铜锁竟然开了,此时正斜斜的歪在一边。 锁怎么自己开了,难道是我刚才已经把它拽松了,所以这时它就滑落下来了? 如此猜测着,安心走回到多宝格前,伸出手,将脱开的锁取了下来。她怀着即将揭开谜底的一点点雀跃心情,“吱呀”一声,打开了盒盖。 咦,这是什么?盒盖一开启,安心的眼前便出现了耀目的一片红。盒子里面,装的是红色的布料?她伸出手,小心的将那叠红布取出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套红色嫁衣:元宝领,同色盘扣,上绣绿叶牡丹。除了衣裙,还有盖头,是一套完整的嫁衣,十分精致。 嫁衣虽然很美,但安心却感到有些失望。只是衣服而已啊,还以为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呢。她将展开的衣裙重新叠好,准备放回到木盒里。这时,她才注意到,木盒最底下还压着两样东西:一把钥匙,一张照片。 安心把嫁衣放到一旁,将照片和钥匙取了出来,拿到眼前仔细观看。钥匙是铜质的,很旧,她看了两眼便不感兴趣了。而后她的眼睛移到照片上,这一看,便看了许久。 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照片中是一位新娘,身穿嫁衣,盖头遮面,端坐在一张样式古老的圈椅之上。看那嫁衣的款式和绣纹,正是木盒中的这一套。这个木盒想必颇有些保存布料的功效吧,这么多年了,颜色依然如新。 端详了照片良久,安心便将钥匙和照片都放回原处,再把那套嫁衣也放进去,关上盒盖。之后,她把锁头又重新挂了上去,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样一来,乍一看去,就像没有被打开过似的。 木盒里的东西,想必都是属于从前母亲家里的长辈的吧?只是为什么照片中只有新娘子,没有新郎呢? 这问题在安心心里只略略过了一遍,随即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走出杂物室,刚刚将门关上,就听到母亲开大门和脱鞋的声响。安心吐吐舌头,暗叫一声好险,差点就被母亲发现她乱翻家里的东西了。 与往常一样,母女俩吃过晚饭后,母亲便又进入到书房中,关闭了房门。安心没有到书房里去过,因为母亲明确的对她说过不允许进书房,因此她虽然好奇,倒也一直听从母亲的话。只是,到底年纪不大,逆反心理还在,大人越不允许做的事,就越想去做。 第二天,雨终于停了,但太阳并没有出来,天还是阴沉沉的。 安心一个人呆的无聊极了,房子里静悄悄的,有山风在窗外呜呜的叫着。 鬼使神差一般,她走到母亲的书房门口,握住门把,轻轻一转,门开了,原来没有被锁住。 她迈步走进屋内,发现这间书房超乎她想象的大。高大的玻璃窗上,挂着厚沉沉的深红色丝绒窗帘。好几座宽大的红木书架整齐的排列着,像个小型的图书馆。靠墙摆放的书桌和椅子也是同样的质地,式样精美,十分古色古香。窗边一张高几上摆放了一盆不知名的小花,是娇嫩的淡黄色,散发着淡淡清香。 安心走近书架,看到上面满满都是书。那些书籍看起来都非常古旧了,其中还有好些线装本,印着繁体字。略微停留了一会儿,她走到书桌边,爬到又宽又大的木椅上坐下来。书桌上放满了各种零碎物件,而正摆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本厚厚的红色封皮的笔记簿。 笔记簿看上去用了很长时间了,封皮破了好几处,封面上什么字都没有,伸手抚上去,凉凉滑滑的,是皮质的。里面记载了什么?安心按亮桌上的棕黄色布艺台灯,轻轻翻开了它。   ☆、第一个故事(红嫁衣1) 林慧君快要结婚了。 她是个古典文化的爱好者,因此,早已和未婚夫商量好,结婚时不穿婚纱,穿古典的红色嫁衣。 打定了主意,林慧君便跑了好几家做旗袍和秀禾服的裁缝店,本城稍有名气的,差不多都去遍了。奈何,她全都看不中。 哪个女孩子不想要一个完美的梦中婚礼,慎重一些,总不会有错。 这天恰逢休息日,下着绵绵细雨。不想呆在家里,她带上雨伞皮包,出门闲逛。 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听小雨沙沙作响,林慧君觉得,很有情调。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仔细一瞧,原来是个旧货市场。 雨幕中的旧街显得灰蒙蒙的,林慧君颇有兴致的一家一家看过去。突然间,一家裁缝店闯入她的眼帘,店门上挂着仿古的黑漆金字招牌。想起自己的嫁衣还没有着落,她收起雨伞搁在店门旁,迈步走入店中。 店里的陈设与一般的裁缝店相比也没有大的不同,只是靠墙的衣架上挂着一溜殷红的裙装,看起来,像是家专做嫁衣的店。 店中没有其他客人,一个戴着老花镜的银发老人坐在缝纫机旁,手持剪刀咔擦咔擦裁剪布料。听到有客人进门,他只是抬起眼淡淡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忙活起来。 没有介意他有些轻慢的态度,林慧君走到那排红衣前仔细观看。款式精美,绣纹细致,但是,她还是稍嫌不足。回首四顾,她看到墙角立着个玻璃门的衣橱,里面也挂了几件红衣。 走到衣橱前拉开柜门,一件一件拨开来看,果然比衣架上的更加精致。林慧君觉得,今天一定能买到心仪的嫁衣。如果这些她都看不中,那么就在这间店里定做一套。因为这里的手艺,确实是她见过最好最合心意的。 衣裳拨到最后一件,还是没有见到特别喜欢的,恐怕真的只得定做了。正在这样想着,她看到衣橱底部角落里有一套叠放着的嫁衣。这套为什么没有挂起来?她伸长手臂拿出那套衣裙,展开来细看。元宝领,金色盘扣,上面细细的绣着晴彩辉煌的花鸟,十分悦目。 就是这一件了,林慧君下定了决心。当她展开衣裳看了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它。说起来,这套嫁衣其实也不是特别的美丽精致,比之其他嫁衣相差无几。但她就是爱得不行,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双手捧着衣裙走到缝纫台前,林慧君开口道:“老人家,这套衣服要多少钱?” 银发老人抬起头来,端详了她手上的衣裳一阵子,而后摇摇头说:“这套衣服不卖。” “为什么?”林慧君很是不解。 “这是别人定做的,说好了这两天就来取。”老人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听了他的话,林慧君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那么,就照这个样式,我定做一套。” 老人正准备回答,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他慢吞吞站起身来,走去一边接电话。雨越下越大,哗哗啦啦的雨声里,林慧君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老人走了回来。他对林慧君说:“定做这套衣服的客人打电话来说不要了,你要买吗?” 林慧君有些犹豫不决,还是自己定做的比较好吧?虽然这种样式的嫁衣都做的宽大,无所谓合不合身,但毕竟,是别人定做的啊…… 老人又开口道:“如果你要做一套新的,是全价,就要这一套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七折。” 闻言,林慧君只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决定就买这套。付了钱,提上装着衣服的袋子,她心满意足的往店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耳边似乎传来一句轻语:“还给我。” 有人在说话吗?她左顾右盼,并无人迹,是听错了吧。 冒着大雨回到家中,林慧君忙将衣裳取出来挂起,还好,只淋湿了一点点。用吹风机将湿润的地方吹干后,她就把衣裙挂在床边的木制衣杆上,欢欢喜喜的欣赏了好一会儿。 林慧君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这天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模模糊糊的,总听到有谁在耳边低语。似乎是个哀婉的女声,说了什么呢?天明醒来后,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做了不好的梦啊,就这样想了想,她便不在意了。 今天公司非常忙,加了班,离开公司踏上回家路时,已经天黑了。 路过一个幽暗的街角,有个女人背对着人群,面向墙壁站立在角落里。她用双手捂着脸,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哭泣。她穿了一件黄色的风衣,腰带勒得细细的,显得身段极好。只是风衣下摆沾着一些暗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痕。 这女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阴渗渗的,霓虹灯那彩色的光芒转来转去,路过的人都长出了五颜六色的脸孔,鬼域一般。林慧君加快脚步,想要赶紧离开,路过那黄衣女人身边时,她突然听到一句低语:“还给我。”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林慧君一凛,停下了脚步。她定睛朝声音传来的方位看过去,却只看到冷硬的灰色墙壁,那个黄衣女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林慧君觉得浑身发冷,她不敢再停留,抱紧手包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末班车上人不多,可以随意挑选座位。林慧君选了个靠窗的前排位置,抱着包坐了下来。一路跑着过来,她的心还在咚咚直跳,汽车经过了两个站,心跳才平缓下来。 前两个站都没有人上车,到第三个站停靠时,上来了一个人。林慧君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没去留意是个什么样的人。眼角扫到,那人缓缓走过来,没有去坐前两排的空位,却在她身后的位子上坐下了。 车门关闭,车子启动,蜗牛似的慢慢往前爬。这辆车的发动机显然老化了,开起来声音特别大,轰隆隆打雷一般。在这嘈杂的声响里,林慧君的耳际却再次传来一句熟悉的低语:“还给我。” 林慧君僵住了,连呼吸仿佛也瞬间停止了似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完全不明白。车窗外的灯光暗淡了下去,玻璃上清晰的倒映出车内的情景。林慧君死死的盯着玻璃,眼中显露出恐惧的神情。 坐在她身后的人,黑发垂肩遮住了面容,身穿一件黄色的风衣。是她,是在街角遇到的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跟着自己? 林慧君盯着车玻璃,连眨眼都不敢。那女人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是跟踪狂?她会不会下一秒就跳起来掐住自己的脖子?精神极度紧张的林慧君,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而那个黄衣女人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车子颠簸中,她的黑色长发摇来晃去,时而露出一点点苍白的下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一个站,林慧君跌跌撞撞的跑下了车。她不敢再搭乘公车,便叫了一辆出租车,十几分钟后,终于到家了。 取出钥匙打开门,伸手按亮客厅里所有的灯,林慧君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家,永远是最能够让人安心的所在。 她不再去想那个古怪的黄衣女人,或许,她不会再出现了。林慧君像往常一样的吃过晚饭,洗了个澡,而后走进卧室。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舒心极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逐渐合上。 怎么回事,我的眼前怎么会一片血红? 林慧君怔住了,她坐起身来,使劲揉了揉眼,待她看清眼前的场景,顿时惊叫起来。 那套她挂在床边衣杆上的红色嫁衣,此时竟直愣愣的站在她床头边。是的,是站着的,就像有一个隐形的人穿着它站立在她面前。那空荡荡的衣袖还在轻轻晃动着,裙摆也在微微摇荡。巨大的恐惧感让林慧君控制不住的尖叫着,手忙脚乱的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角。那红嫁衣也移动了起来,慢慢的向她逼近。殷红的裙裾拖在被子上,像血在流动。 嫁衣距离林慧君越来越近,两只衣袖高高举起,伸向她的脖颈。她双眼圆睁,无法思考,濒临崩溃。 猛然间眼前出现明晃晃一片白光,她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床上,只是浑身冷汗。原来,是做了个噩梦啊!头顶上的花型吊灯光明灿烂,她没关灯没盖被子就不小心睡着了。 想起梦中可怖的场景,她忙扭头望向床边的衣杆。那套红嫁衣好端端的挂在原处,一动不动。她跳下床,把嫁衣取下来收进了衣柜里,甚至不敢再挂起来,只是叠放在最底部,上面压了一大堆衣服。 当天晚上,林慧君家里的灯光亮了一整夜。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睡好。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似乎总有个女声不断的在她耳边絮语,不停的重复着什么。 晚上没有休息好,白天自然没有精神。上班途中,林慧君一直打着呵欠。她小心的注意着四周,那个黄衣女人没有再出现。今天不用加班,下班回家时,天还亮着。   ☆、第一个故事(红嫁衣2) 林慧君所供职的公司在一栋大厦的高层,需要乘坐好一会儿的电梯。本来她是跟同事一起离开的,刚走到电梯口,她突然觉得肚子痛,只得先去洗手间。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她在洗手间里呆了十几分钟。当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去乘坐电梯时,同层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走进电梯间,按下最底层的按钮,林慧君便退到了角落里。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电梯一路往下还会进来许多人。往常,都是如此。 果然,不一会儿,电梯里便陆续进入了好些人,将里面挤得满满当当,林慧君不得不退到最里面,靠住了冰冷的墙壁。只是,与平时相比,似乎有些什么不对? 到底有什么不对呢?林慧君一瞬间没有想起来,恍然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电梯里太过安静了。 往常这个状态下,再怎么也会有人说话,有时候还会很吵。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电梯里安静得过分,能够听到电梯迅速下行的细微摩擦声。 林慧君忍不住仔细观察周围的人,却发现大家不约而同的低垂着头,她根本无法看清身边的人的模样。怎么这栋大厦里的人,突然变得举止怪异了?林慧君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安的抱紧了手里的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梯却还没有到达底层,林慧君的心中越来越不安。她抬头望向门顶上的红色楼层标识,却发现数字竟然变成了乱码。就在她已经极为心慌意乱的这个时刻,电梯里面的顶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怎么会这样?林慧君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颤抖着手摸黑拉开包包拉链,摸到手机按亮了一看,没有信号!黑暗中手机屏幕照出一片幽幽的冷光,林慧君陡然觉察到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抬起眼,发现电梯里这些原本低垂头颅的人此刻竟全部抬起了头,森然的看着她。这恐怖的场景吓得她手一抖,“啪”的一声手机掉落在地。 顾不上拾起手机,林慧君剧烈的颤抖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是什么人,你……你们想做什么……”说话间她的嘴唇和牙齿都抖得厉害,声音也在颤抖着,眼泪和冷汗流了一脸,让她的视线模糊起来。 手机仰面倒在地上,光芒自下而上照过去,越发显得电梯里的人宛如鬼魅。他们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没有表情,不动也不说话。 林慧君已然瘫倒在地,急速的喘息着,心脏狂跳。她哭喊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没有做过坏事啊……” 她的话音刚落,顶灯骤然亮起,又再次熄灭。快速的一亮一灭中,她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当她重新恢复视力的时候,她看到原本挤满了人的电梯间一片空寂,只有她对面的角落里,还剩下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形窈窕的女人,身穿一件黄色的风衣,下摆沾染了许多黯色污渍。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黑色长发遮住了面容。 是她,又是她! 林慧君望着她,哑着嗓子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是不是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在我印象里从没见过你,如果真的有对不住你的事,那一定是无心的,求你原谅……”她全身都在发抖,此时此刻,她已然意识到,这黄衣女子并非人类。至少,现在不是了。 说完那些话,林慧君已是泪流满面,她实在是怕极了。赶快消失,赶快消失,她拼命的在心中祈祷着。 黄衣女子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消失无踪,她僵直的抬起一只手,指向林慧君,幽幽的开了口:“还给我……” 林慧君呆了呆,随即不断的点头:“好,好,我还给你,可是,你要我把什么还给你?” 黄衣女子缓缓的抬起了头,林慧君泪眼模糊的怔怔望着她——黑发下,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会不会青面獠牙,七孔流血? 可就在这时,做为电梯里唯一光源的手机突然黯淡无光了,四周又陷入了全然的黑暗。林慧君慌忙抓起手机,再次将其按亮。手机屏幕亮起时,她听到有细微的滋滋电流声响起,接着电梯间里雪亮一片,刺痛了她的双眼。原来,是顶灯亮了起来。她忙望向对面角落,却见已是空无一人了。 林慧君怔住了,难道一切都是幻觉吗?不,不是,她的确看见了,也听见了。那个黄衣女鬼,她见过不止一次了。她说……还给她?把什么东西还给她? 林慧君还陷在恐慌之中,脑子里一团浆糊,思绪纷繁。这时她又听到一声异响,惊得她跳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电梯已经到达底层,打开了门。 林慧君一手抓着包,一手撑着墙,慢慢走了出去。她现在是全身无力,双腿发软,内层衣服被冷汗浸透了。重新走入到广阔的光明世界里,见到来来往往的人,她好像死了一次又回到人世一般,真正体会到了再世为人的感觉。她不敢一个人回家,便致电给未婚夫江昊,叫他来接。挂断电话后,她坐到底楼大厅一侧的长椅上,紧紧的抱住了自己仍在轻颤的双肩。 一个多小时后,江昊抵达了。两人见面,林慧君免不了扑在他怀里哀哀痛哭一场,而后讲述自己的可怕遭遇。听了她的讲述,江昊有些半信半疑,猜想她是不是因为工作婚事两头忙,压力过大而产生了幻觉。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还是表示相信,着力安慰了她一番。 两人回到林慧君家中,江昊也就在她家歇下了。林慧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深夜,还是无法成眠。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林慧君的脑海里,那黄衣女子的身影挥之不去,还有她那句“还给我”,总是不断的在她耳边响起。 最近这几天发生了太多怪事,究竟是因什么而起的呢?仔细回想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林慧君大睁着双眼,在脑子里搜寻着……蓦然,她浑身一凛——那套嫁衣!自从她买回那套嫁衣之后,就接二连三的发生可怕的事。那黄衣女鬼要她把某个东西还给她,是不是,就是指那嫁衣?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林慧君越想越笃定,越想越激动,更加不能入睡了。想一想,人家定好的衣裳为什么不要了,肯定是婚礼出了什么状况。这个状况,是否就出在新娘子身上?她想来想去,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想法,于是推醒身边的江昊,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江昊本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为了安她的心,便答应明天一早就陪她去一趟那家裁缝店。安慰了她几句,他又倒头睡去了。 林慧君一夜无眠,睁着眼直到天明。一大早,她便打电话到公司请假,然后提上那倒霉嫁衣,拖着睡眼惺忪的江昊,来到了那片旧货市场,找到了当日卖给她嫁衣的那家裁缝店。 裁缝店里,依旧只有那名银发老人在。林慧君把衣裳拿给他看,询问原本定做这套衣服的客人是什么人,为什么做好了又不要了。老人从抽屉里取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了衣裳一阵子,又找出一本厚厚的发黄的册子翻看了一会儿,方慢腾腾的说:“定做这套衣服的客人名叫韩素素,至于她为什么不要了,我也不清楚。” 林慧君闻言急切的说:“能不能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电话地址之类的,我有急事找她。” 老人抬起头望了她两眼,缓缓开口道:“随便把客人的联系方式给其他人,不太好吧。” 林慧君急了,求了又求,老人只是摇头不允。在她急得都快哭了的时候,身旁一直一语不发的江昊“啪”的一下把一张红色纸币拍在桌子上。老人看了看江昊,拿起纸币捏了捏,放进抽屉里。然后,把那本厚册子的其中一行指给他们看。 终于,拿到了嫁衣原本主人的电话地址。 林慧君迫不及待的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一阵一阵的忙音中,她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若是电话联系不上,就只有找上门去了。 连续拨了好几次,都是无人接听,在林慧君都快要放弃了的时候,终于有人接了电话,是个沙哑的老妇人的声音:“喂,是什么人啊?” 林慧君忙说道:“请问,是韩素素吗?”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抽噎了几声,才回答道:“素素她,已经过世了,请问你是……” 听了这话,林慧君心中暗叹果然如她所猜测的一般,之后她便谎称自己是韩素素久未联络的旧日友人,询问她过世的原因和埋葬的地点,说希望前去拜祭一番。 那老妇人想必是韩素素的母亲,并未怀疑林慧君的话,将她想知道的事情都详细告知了她。   ☆、第一个故事(红嫁衣3) 非常巧合的是,韩素素的婚期与林慧君的婚期是同一天。 就在林慧君购买那套嫁衣的前两天,韩素素去世了,死因是车祸。她驾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撞到,当场死亡。这一年,她刚满二十五岁,比林慧君还要小两岁。 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常。我们与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知道跟对方永别的时地,很多说了再见的人,也许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跟韩素素的母亲通完话,林慧君挂断电话,心情是既轻松又有些沉重。轻松是因为她终于肯定了问题症结所在,沉重是因为感叹韩素素和她家人的不幸。老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含辛茹苦的养到二十多岁,眼看就要出嫁,却一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痛,真是旁人难以体会的。电话里说着说着,韩素素的母亲便泣不成声,倒让林慧君也陪着掉了几滴泪。 韩素素,你是放不下那场永远无法完成的婚礼,舍不得原本属于你的嫁衣吗?没关系,我会把它还给你。 说做就做,林慧君和江昊从裁缝店里出来,便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往这个城市南端的一处公墓。路途有些遥远,将近一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了目底地。 说也奇怪,早上本来还出了一会儿太阳,当他们在林立的墓碑中找到属于韩素素的那一座时,阳光就消失了,天色陡然阴沉下来。山上的风很大,呼呼的吹刮着,来上坟的人们衣袂翻飞,衬着森森的松柏,颇有几分悲凉气氛。 林慧君在韩素素的坟前蹲下来,注视着眼前这方白色墓碑。那上面嵌着的照片中,她黑发垂肩,面容秀丽,笑靥甜美,看起来十分惹人喜爱。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爱妻韩素素之墓。下方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下辈子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看清这些字句,林慧君的眼眶湿润了,身旁的江昊也长叹了几声。 林慧君取出那套嫁衣,在墓前将其焚化了。火焰劈啪作响,黑灰被风托起,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烧掉嫁衣后,两人又取出在山下买来的纸钱线香,拜祭了一回。做完这些事后,林慧君感到轻松极了,以后应该,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吧! 果不其然,从公墓回来以后,林慧君的生活又归于平淡幸福,没有再发生可怕的事。她和从前一样,上班逛街筹办婚事,期待着婚礼的来临。那套红嫁衣烧掉以后,她对这类衣服有了抵触心理,便置办了一件中档的婚纱礼服,是与红色截然相反的雪白。 关于韩素素,关于那几日的可怕遭遇,她已然完全抛诸脑后了。当时,她真的以为,不会再发生任何事了。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距离婚期已经很近了,再过一星期,她便要与心爱的人步入婚礼殿堂。这些天,她走路都像是踏在云上,轻飘飘的,有种不真实的快乐感。今天江昊没有时间陪她,她就独自上街买了一大堆东西,都是婚礼上需要用到的。因为是下班以后才去买,所以回到家时,已将近十点了。 走下出租车关上车门,那黄色的小车便绝尘而去。林慧君站定以后,忍不住抬头望向夜空。这城市的天空很难看到星星,只有一轮模糊的月亮懒懒斜倚在天边。高楼大厦,万家灯火,便是地上的星星吧。 心情舒畅,她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往家走。她家所在的住宅小区占地颇广,进了小区大门后,还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家。小区里种了许多树,花木繁茂,白天看来自是赏心悦目,但到了夜晚,就显得有些阴森了。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树木花草的阴影里便影影瞳瞳的,藏着鬼怪一般。 林慧君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走过了大喷泉,走过了鲤鱼池,绕过五色花坛,再下一段阶梯,家所在的那栋楼已然在望。她加快脚步朝那方走去,经过一盏路灯时,眼角瞥到灯光下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的朝那人瞟了一眼,这一眼,使她浑身冰凉的僵住了。 昏黄暗淡的灯光里,有两只奇大的飞蛾扑棱着翅膀,啪啪的不断撞击灯泡。灯下的人面容埋藏在黑发的阴影里,看不清长相。但林慧君认得她,认得她窈窕的身形,认得她身上沾着污渍的黄色风衣。 林慧君的嘴唇颤抖着,几乎语不成句:“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手上提着的袋子砰的一下跌落在地,“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本来很轻,耳语一般,此时陡然高声喊了起来,濒临崩溃似的大叫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衣服我已经还给你了啊,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黄衣女子慢慢的抬起低垂的头颅,黑发滑到耳际,露出她的脸庞。除了肤色太过苍白不似生人外,那是一张堪称美丽的面孔,眼角眉梢极为妩媚。看清她的脸,林慧君禁不住倒退了两步,喃喃低语道:“不,不是,你……你不是她,你不是韩素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黄衣女子的嘴角勾了起来,现出一个僵冷的诡笑。她抬起一只手指着林慧君,轻声开口:“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我欠你什么啊……”林慧君抖似筛糠,呼吸急促,她想要赶快逃离,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她走不动路,黄衣女子却缓缓朝她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她的脸就狰狞一分,美丽的面孔渐渐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看到对面的那张脸越来越可怖,林慧君僵着身子想要往后退,但黄衣女子的脚步看上去似慢实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一双冰冷的手掐上她的脖颈,越掐越紧。林慧君的喉咙里咔咔作响,双眼翻白,视线逐渐模糊。 我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吗?不甘心,好不甘心,至少,让我知道原因啊…… 在林慧君的意识彻底丧失之前,她听到耳边咬牙切齿充满恨意的女声:“还给我……” 林慧君苏醒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身旁蹲着两个保安,用手电照着她的脸,摇晃着她的胳膊。她坐起身来,只觉得喉咙疼痛难言,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天没有亮,依然是黑沉沉的夜晚。她茫然的看看两个保安,又转头望出去,看到旁边地上散落着白色塑料袋和许多花花绿绿的婚礼用品。脑子一阵刺痛,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袭上心头,她“啊”的一声叫出来,声音的嘶哑程度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哑着嗓子,询问保安发现她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情况,两个保安面面相觑,都说只是看到她倒在地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谢过他们,拒绝了他们要帮她报警的好意,她收捡起地上的东西,离开小区去了江昊的家。这时候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江昊开门看到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她,惊住了。听了她的遭遇,看到她脖子上青紫的瘀痕,他更是惊呆了。此时,他才完全相信在她身上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她的幻觉或是臆想。 林慧君双手捧着热水杯子,呆愣愣的坐在沙发上。讲述了发生的可怕事情,她便不再开口说话,喉咙实在痛得厉害。没想到,她的猜测从头到尾都是错的。那个一直跟着她的黄衣女鬼,根本就不是她所以为的韩素素。她拼命的在记忆里翻检那张面孔,却一无所获。 她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我究竟是拿走了她什么,让她如此的恨我如此的执着。是什么东西让她有那样大的执念,死了都念念不忘。 最可怕的事不是被鬼惦记着,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鬼惦记着。 她双目无神的望着水杯里冒出的氤氲热汽,突然低哑的开口道:“伤害了别人的人总是轻易就忘却,被伤害了的人却始终难以释怀。” 骤然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江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慧君,你说什么?” 林慧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木木的说:“我只是想到,也许我真的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拿走了她什么,给她造成了伤害,只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她还没有忘记。” 江昊走过来搂住她,说:“你别多想了,你这样的性格,哪里会做出那样的事。反正也要请婚假了,我看,索性再多请几天,这些天你就不要再去公司了,就在我这里住下来。我寸步不离的陪着你,那脏东西想必也就不敢再来了。咱们再四处打听打听,哪里有能降妖除鬼的高人,我们去见一见,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林慧君转过头看向他,勉强笑了一笑,沙哑的说:“也只能这样了。”话虽这样说,她的心中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无比的沉重,总觉得,事情还没完。   ☆、第一个故事(红嫁衣完结)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昊果真如他所言的时刻陪伴在林慧君身边。林慧君那天晚上着实被吓坏了,一直心神不宁,疑神疑鬼,夜晚还总是会从噩梦中惊醒。不过短短几日,她就消瘦憔悴了许多。林慧君的双亲俱已过世,除了江昊,她并没有可以全心信任依靠之人。江昊的父母虽俱在,但已经年迈,念及老人家受不得惊吓,两人并没有将这些事告知他们。 江昊看林慧君精神状况实在不好,也想一直陪着她。奈何婚礼临近,虽然有父母帮忙打理,但有些事必须得他去办。见到这几天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他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本来他也想带上林慧君一起外出,怎奈她神思不属精神不济,在路途中差点被车辆撞到。见她这样,他只得让她待在家中,独自去办理各项事宜。因为挂心着她,他每次都是快去快回,倒也平安无事。 再过两天,就是他们的婚期了。这天下午,举办婚宴的酒店突然打电话来说婚宴座席出了些问题,江昊只得前去商洽。一直到夜幕降临,他还没有回家。 江昊的父母住在其他小区,因此,今夜此时便只有林慧君一个人在家。她抱着本杂志坐在客厅里,眼睛看着书页,心神却有些恍惚。这几天,黄衣女子的面容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想忘都忘不掉。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拼命在记忆里找寻相似的脸,但依旧是无所得。 现在,她手里拿着书本,脑子却又开始苦思起来。想着想着,太阳穴一阵刺痛,她伸出手指按揉着,才觉略有缓和。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了低微的轻泣声。 当听清这声音,林慧君心中瞬间生出一种“果然来了”的感想,刹那间忘记了恐惧。房间里的顶灯,沙发旁的落地灯都一阵闪烁,忽明忽暗了几下,最后归于黑暗。眼睛适应不了突来的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哀戚的哭声不绝于耳,并且似乎正在由远及近,听上去越来越清晰了。 当哭泣声已近在身边,林慧君才反应过来想要逃离,但一团刺骨的寒凉黏住了她的身体,她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没办法动弹了。那女鬼似乎正紧紧挨着她,她却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冰寒。 哀痛的轻泣就在林慧君耳朵旁不断响着,她哭得那样伤心,好像她正承受着无尽的悲哀和委屈。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这悲凄的哭声所感染,林慧君也流泪了。 一只冷冰冰的手轻轻搭在林慧君手上,僵硬,粘稠,鼻间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有液体从那只鬼手上慢慢流淌到她的手上,是尸水,还是血? 林慧君流着泪,从喉咙里挤出低哑颤抖的声音:“你到底……想要什么……” 耳际的哭声停了下来,林慧君听到女鬼开口说话了:“……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为什么又做不到……我好恨……我好恨……”冰冷的手渐渐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林慧君手背里,很痛,很怕。 “答应什么,我答应过你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林慧君泣不成声。 女鬼并不回答,只是突然凄厉的尖叫起来:“你答应过的——”屋里的灯骤亮骤灭,闪烁不定,忽而亮起的灯光中,林慧君看到女鬼的脸,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流下两行血泪。原本一张俏丽的面孔快速开始腐烂,整张脸变得狰狞可怖。 屋子里忽明忽暗,灯亮起的时候便可以看到,沙发上并肩坐着两个女人。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鬼。一人满面惊惧,泪如雨下,浑身发抖。一鬼形容可怖,血泪双垂,眼带恨意。女鬼不断的凄声喊着:“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沙发旁边的矮柜上搁着一个相框,女鬼忽然停下叫喊,直愣愣的望着那个相框。她松开紧抓着林慧君的手,姿势僵硬怪异的慢慢走到矮柜边,拿起那个相框。她看着手里的相框,眼睛里仿佛流露出无尽的眷恋,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林慧君看着女鬼奇怪的举动,一时竟忘记了恐惧。那个相框里面卡着的是江昊的单人照,这女鬼,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还给我……你答应过我的……”她想着女鬼说过的这两句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设想。 那女鬼拿着相框,伸出血淋淋的手温柔的轻抚着照片,嘴里不停的重复着那句话。渐渐的,她身上的血迹消失,腐烂的手和脸也恢复了原状。她的身影越来越淡,不一会儿,就完全看不到了。屋子里的灯也不再闪烁,稳定的大放光明。 林慧君依然呆呆的望着女鬼消失的地方,一动也不动。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至江昊回到家里。他开门进屋,见到林慧君一幅魂不守舍双目红肿的模样,不禁又担心又焦急。他走上前去蹲在林慧君面前,轻声问道:“慧君,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一连问了好几声,林慧君才有了反应。她愣愣的看了看一脸担忧的江昊,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被女鬼的手抓过,还把腥臭的血流到了她手上。这时再看,并没有血迹,但白皙的手背上有几道青紫的指痕,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林慧君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又将视线移向江昊,哑声问道:“你的前女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江昊曾经有过女朋友,但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江昊闻言愣了愣,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都过去了很久的事了……” 林慧君十分坚持:“告诉我。” 江昊站起身来坐到她身旁,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跟她,是由朋友介绍认识的。刚开始接触的时候,觉得她性格温柔,外貌也不错,于是,就在一起了。但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渐渐发现,她其实是个非常偏执倔强的人,占有欲又很强。我们性格不合,常常吵嘴,我越来越无法忍受她的神经质和独占欲。我的每一个电话她都要盘问,但凡出门她必定要跟随,不带她一起的话,她就悄悄的跟踪我……”说到这里,江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道:“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向她提出了分手。” “她就这么同意了?”林慧君问。 “哪有那么容易。”江昊苦笑了一下,说:“她又哭又闹,还威胁我说要自杀。在我完全不理会她的各种行为以后,她开始每天都跟踪我。那段日子……”他靠到椅背上闭起了眼睛,又叹息了好几声,“那段日子我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个疯子一样的女人阴魂不散的跟着……” “后来呢,她为什么放弃了?”林慧君追问道。 “后来还是她的父母出了面,把她带回了老家,我才终于得以解脱。”江昊好像陷入了回忆中,闭上眼睛不再开口了。 “那现在,你知道关于她的消息吗?” 江昊摇了摇头:“不知道,有关她的任何消息,我都不想去知道。” 这样吗,林慧君也不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江昊才又打起精神来,询问林慧君是不是有事发生,为什么突然问起他的前女友。林慧君沉吟了一下,说:“只是随便问问,要结婚了,突然患得患失了。”她笑了笑,又道:“什么事也没发生。” 明天,就是林慧君与江昊的婚期。按照当地的习俗,新郎和新娘须得分处两地。于是,林慧君回到了自己家里。 夜已经很深了,她却还没有休息。不是因为激动得睡不着觉,而是因为,她在等待着某个人,不,是某只鬼的出现。 她知道,对方不会放任他们举行婚礼,她,一定会来。 就在昨天,她打听到了江昊前女友的老家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询问后,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那个女人,就在前段时间,开车撞山自杀了。 那个女人,名字叫做莫愁。听说,她回到老家后,没有再交过男朋友。 林慧君去了莫愁工作过的地方,想办法看到了她的照片,也幸好那个单位一直保留着她的档案。当林慧君看到莫愁的照片,顿时发现,果然就是她,一直纠缠着自己的黄衣女鬼,果然就是莫愁。 林慧君终于明白了莫愁说过的那两句话的意思,“还给我”确实是对自己说的,但那句“你答应过的”却是对江昊说的。 明天就是自己与江昊的婚期,这一次,她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林慧君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等待着。她表情平静,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房间里的灯光一阵闪烁,她看到了莫愁的身影。 莫愁依然是那副模样,但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她身上的衣服不再是黄色,而是变成了血红。一身红衣的莫愁,双手的指甲长长的伸了出来,恍如利刃。 莫愁逼近林慧君,指甲抵上她的咽喉,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肤,留下温热的血液。感到那指甲就要划断自己的喉咙,林慧君望着莫愁血红的双眼,突然大喊出来:“我把他还给你!” 指甲稍稍退后了一点,林慧君大口喘息着,继续喊道:“我把他还给你,我把江昊还给你,你带他走吧!”话音一落,她泪如雨下。 对不起,我的爱人。我爱你,但我更爱我自己。 不久之后,埋葬着韩素素的那处公墓里,又添了一座新坟。大理石的墓碑上,那年轻的男人笑容灿烂。有青年女子在上坟,香烟袅袅,纸钱翻飞。   ☆、第7章 小伙伴 今天天气很好,有非常明丽的阳光。安心来到屋后的小花园里,晒太阳。 说起来,前两天她跑到母亲的书房里,偷偷看了桌上的笔记簿。但等她从书房里出来之后,再回想所看到的内容时,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看了些什么。真奇怪,她记性向来很好,更何况是刚刚才看过的东西? 真是的,妈妈古里古怪的,房子古里古怪的,遇上的事情也是古里古怪的。 山上的风总是很大,吹过绿压压一片的松林,哗哗的声响,就像是在海边听浪涛声。花园里的土地光秃秃的,除了几棵矮树和墙根下的苔藓植物,别的什么都没有。安心百无聊赖的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没看到阳光照射着的二楼一扇窗户里,有红影一闪而过。 安心慢慢转到一侧栏杆边,扒着锈迹斑驳的黑铁栏杆向外望。山岭是由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所组成的,偶尔有金黄的一小点,是一种叶子终年呈黄色的树木。近处可见一小块一小块的艳丽的深红,那是一种结着大串红色小果子的灌木。 “哗啦啦”的一阵响,栏杆不远处的一丛长草剧烈的晃动起来,把安心吓了一跳。黄绿色草丛里伸出一双雪白的手,拨开枝枝叶叶,露出一张白皙可爱的小脸来。浓黑秀丽的眉睫,圆溜溜的大眼睛,形状精致的鼻子和嘴唇。猛一看,安心还以为是个小女孩。但当对方笑眯眯的对她说话了,才知道那其实是个男孩子。 “你是最近才搬来的吗?以前没有见过你。”他说,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安心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说:“你是谁,我也没有见过你。” 小男孩也不生气,依旧一脸笑嘻嘻:“我的名字叫木生,一直住在这里。你呢?” “我叫安心,是最近才来到这里的。”安心回答道,“你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吗?这儿好无聊。” “无聊?”木生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个词的含义,而后他说:“这个地方可有趣了,一点都不无聊。你老是待在屋子里,当然觉得不好玩。” 安心有点怀疑的问:“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些山啊树啊的。” “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木生从草堆里走了出来,来到栏杆外,与安心面对面的站着。他穿着白色衬衣灰蓝色的外套,脚上的蓝色帆布鞋洗得发白了,个子比安心略微高一点。他也像安心一样伸手扶着栏杆,接着说道:“这几天下了好几次雨,山上的蘑菇都长疯了。我昨天还看到一个蘑菇,足足有脸盆那么大,个头都快赶上我了。” 安心雀跃起来,但又有点不相信:“真的吗?真有那么大的蘑菇吗?” “嗯,当然,我从不撒谎的。但是那种蘑菇是有毒的,不能吃。而且它长得快,枯萎得也快。半天时间就能从拳头大长到脸盆大,过一夜就枯萎掉了。” “不能吃啊……”安心顿觉遗憾万分。要是能吃就好了,那样大的蘑菇,摘一个就够吃上好几天吧。 木生像是看出了安心的心思,又说道:“那种大蘑菇虽然不能吃,但是山上还有好多能吃的蘑菇呢。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你去采,包管能采到一大筐。” “真的吗,那太好了!”安心又高兴起来,“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还有很多。比如翻过对面那个小山坡后,能看到一条小河。顺着小河走一会儿,水流会从一道山崖上流下去,形成一个小瀑布。瀑布的后面有个山洞,里面深得很,从来没有人走到头过。” “呀,那不就是孙悟空的水帘洞吗?我一定要去看一看。”安心十分感兴趣,恨不得现在就跑去看。 “嗯,我会带你去的。除了去看水帘洞,我们还可以下到河里捉螃蟹,那条河里螃蟹可多了,差不多翻开一块石头就能找到一只。” “嗯嗯,你一定要带我去,说好了哦。”安心高兴极了,“对了,我今年十二岁了,你呢?” “我今年一百二十岁。”木生说。 “呀,开什么玩笑啊,我是说真的,老实告诉我。” 木生表情认真的说:“我真的是一百二十岁,但是在我们家族里,我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跟你一样是小孩子。” “切——”安心用鼻子哼了一声,他还说自己不撒谎呢,立刻就自己打脸了。她不再提年龄的事,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我好想现在就看看那个水帘洞,你带我去好不好?” 木生想了想,摇摇头说:“今天时间已经不够了,要去的话,必须一大早就出发,这样回来的时候天才不会黑。你来了多长时间了,没有发现吗?山上的天是黑得很早的。你今天实在想去玩的话,我带你去采蘑菇吧!” “这样啊……”安心有些失望,但木生说得有理有据,她也并不是顽劣不懂事的孩子,“那好吧,我们去采蘑菇。” “好,你家有竹篮竹筐之类的东西吗?带上用来装蘑菇。” “我去找找看,普通的袋子不行吗?” “也可以,但最好是篮子这类的,否则有的蘑菇会被压坏掉。” 安心跑进屋,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个小竹背篓,她背起背篓走出屋子问木生:“这个可以吗?” 木生用力点头:“当然可以,这个比篮子更好,不必用手提着。”他向安心要过背篓来自己背着,快乐的高喊:“出发啰!” 山上的小路蜿蜒曲折,有些阴凉的路段还生有暗绿的苔藓,踩上去很容易滑倒,颇为难行。安心走得小心翼翼,幸好走在前面的木生时不时会拉她一把。他背着个竹背篓,还时刻注意四周山林中有没有蘑菇,依然走得稳稳当当。两个人在山岭间穿行着,没走多久,就发现了第一朵蘑菇。那朵蘑菇生在一棵松树下,是油汪汪的嫩黄色,形状有点像小块的花菜。木生说这种蘑菇叫*油菌,味道非常鲜美,是比较少见的品种。 山上的蘑菇果然如木生所说的一样,又多又大。不一会儿,背篓里就装上了一大堆。其中数量最多的是种灰色的模样有点像平菇的蘑菇,木生说它叫石灰菌,味道一般,吃之前最好用水泡一段时间,否则会有些涩口。再就是一种圆圆厚厚的浅红色蘑菇,名叫红菇,味道比石灰菌要好。数量最少的便是鸡油菌了,只有寥寥几朵。 木生带着安心在山中转来转去,捡了满满一背篓各色蘑菇。途中,安心还见到了那种有毒的蘑菇,果然大得像脸盆一样,而且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它看起来非常漂亮,雪玉一般纯净的白色,亭亭玉立的映着日光。想起它一夜之后便会枯萎掉,安心竟觉得有些遗憾。 太阳就要落山了,背篓里也满满当当的再也装不下了。木生送安心回到家门口,放下背篓,约好了改天带她去抓螃蟹后,便告辞回家了。安心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心中非常快乐。 晚餐桌上,炒蘑菇、煮蘑菇、凉拌蘑菇,几乎全是蘑菇,安心依然吃得很高兴。母亲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问道:“这么多蘑菇,都是你一个人采的吗?” 安心吞下嘴里的饭菜,摇摇头说:“不是,是一个朋友带我去采的。” “你才来多久,就交到朋友了?”母亲又问,“叫什么名字,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子,名叫木生。”安心回答道。 “木生?”母亲闻言点了点头,“那是个好孩子,你可以带他到家里来玩。我终日不在家,想必你一个人也寂寞。” 母亲难得说些关怀的话,安心高高兴兴的应承了下来。 次日,安心和父亲在网上聊了一会儿天,告诉他在这里的生活:新交到的朋友,美丽的山岭,奇大的蘑菇。父亲也跟她讲了一些他所在的国家的风土人情,炎热的天气,广袤荒凉的土地…… 关上电脑,安心开始看书,书是她自己带来的:《绿山墙的安妮》。看着看着,突然楼下隐约有敲门声传来,是木生吗?安心放下书本,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打开门一看,门外杳无人踪。怎么回事,是她听错了吗? 安心走到屋外找了一圈,只有山风呜呜的吹着,半个人都没有。她走回屋内,关上大门,正要转身上楼的时候,忽见楼道上有个红色的人影闪过。她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红影已经不见了。她跑上楼,往左右看了看,又走进几个房间里瞧了瞧,并无人迹。嗯,看来真的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最后进的房间是母亲的书房,站在房间里,目光不自觉的就被书桌上的暗红色笔记簿吸引住了。她走过去坐了下来,按亮桌上的台灯,翻开了面前的笔记簿。   ☆、第二个故事(阿姐鼓1)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在我记事的那年她离开了家。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啊,阿姐呀…… ——朱哲琴阿姐鼓 我家住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小山村里,偏远到了什么程度呢?不通公路,不通电话,没有有线电视看,没有手机信号,就连最重要的电,也常常一停就是大半天。 我家现在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是从前曾经有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也就是说,我曾经有个姐姐。 我的姐姐是个哑巴,只能发出低哑的啊啊的声音。她比我大了近十岁,我几乎是由她一手拉扯大的。之所以我们的年龄差距会这样大,是因为在她之后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保住。有的没满月就去了,有的是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父母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曾经有人偷偷的对我说过,因为那几个孩子都是女孩,所以才养不活。我不敢去深想这话背后的含义,毕竟,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给了我他们能给的一切。 姐姐没有上过一天学,一个字都不认识。轮到我时,父母砸锅卖铁的送我上了学。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读下来,直到现在,我已经大学二年级了。家里的条件再差,父母再是节衣缩食,也从没短过我的用度。我知道,他们在我身上寄予了厚望,因为我是他们的独子。我很感激他们,也期望着毕业后多赚些钱,好好的报答他们。但其实,我想要报答的,还有另一个人,我的姐姐。 姐姐失踪了很多年了,父母都说她是自己离开了家,说她是忍受不了家里的贫穷,想到外面的世界去过好日子。小的时候,我是相信的,还为此而怨恨过她。直到我逐渐长大,我开始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姐姐是个哑巴,又不识字,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乡。她性子温顺又胆小,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然而,不管我相信与否,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姐姐始终杳无音讯。我开始说服自己相信父母的说辞,相信姐姐在某个地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丈夫和孩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大二这年的暑假,我回到了家乡。这是我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前几次长假甚至于过年都没有回家,一是因为要利用假期打工来赚取生活费,二是为了节省路费。我读书的学校离家乡非常远,回一次家所费不菲。对于我来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一路火车汽车的坐下来,几天后我终于遥遥望见了家所在的那片大山。不通公路,我只能靠步行。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从前是走惯了山路的。 走下汽车,稍微休息了一下后,我便背起硕大的背包开始翻山越岭。空山寂寂,只有飞鸟振翅的声音偶尔响起。背包沉重,我的脚程不像从前那样快。直到黄昏时分,我才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看来,要走夜路了,幸好我带了手电筒。 都说黄昏是妖鬼出没的时刻,将黑未黑的幽黯天色里,一切都显得阴渗渗的。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大山里,纵使我素来胆子不算小,也难免有一点胆寒。穿行在一片茂密的松林里,黑压压的松枝将天空遮蔽,阴森而黑暗。我小声的哼起了歌,给自己壮胆。 走到半途中,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松林哗哗作响,在松涛声和我走调的歌声中,响起了一个低哑的人的声音,像是“啊”的一个短促的音节。 这声音虽低,却让我浑身一凛的站住了。“什么人?”我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松林里有别人在。松树虽然多,却都不甚粗壮,并不足以藏住人。 是听错了吗?不,我确实听到了别人的声音。想起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些山精野怪的传说,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跑出了松林。刚走出来,远方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当我侧耳细听时,鼓声却又消失了。 不敢在这里多逗留,我回首看了一眼密暗的松树林,加快步伐往前走去。莫名的,我觉得在林中听到的那个短音有种熟悉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离开松林后没走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取出手电筒来照明,山路崎岖,我走得十分小心。一个人走在黑夜里,指引我的只有手电昏黄的一道光芒。夜风微凉,还带着野花和青草的香气,夹杂着泥土淡淡的腥味,混合成了一种令我感到安心的气息。 转过一道弯,一个黑黢黢的生物扑啦啦扇着翅膀撞到我身上,唬得我手忙脚乱的把它打开。那东西掉进路边的草丛里,很快又展翅飞走了。我晃着手电照了照,应该是个小蝙蝠。松了一口气,我正准备继续赶路,转过脸却见到前方路边一块大石头上面坐了一个人。那人躬着背低着头,一动不动,背对着我这边。 我觉得有点奇怪,在山里走夜路碰上人这种情况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可这人大晚上的坐在路边是在干嘛?一般碰上人的时候对方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在赶路啊。 “老乡,你坐在那儿干什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把手电光移到那一边。 那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的坐着,也不回话。他身上的蓝色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身形非常瘦小。这个背影,我好像曾经见过……我在记忆里翻找着,手电光照到那人垂下的右手,是个六指儿。六指?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是陈二叔吗?”陈二叔的家就在我家附近,他的右手是天生的六指。他在这里做什么? “陈二叔,你出来做活晚了吗?我们一起回去吧。”我又开口道。 陈二叔还是不动不说话,我便抬脚向他走去,边走边说:“陈二叔,我是孟家的小子啊,这一两年没回来,您就不记得我了?”我走到他身后,正待抬手去拍他的肩,突然,在松林里听到过的那个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是个短促的音节:“啊。” “谁?谁在那儿?”我慌忙回身,手电在周围扫来扫去,一侧是陡峭不能站人的山壁,一侧是草地,空无一人。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明所以的转身,看向旁边道:“陈二……”只说了两个字我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身旁的大石头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陈二叔的身影?我东张西望的找了半天,也没有再看到他。一股寒意悄悄爬上我的背脊,我不再耽搁的赶紧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路程里,我总是疑神疑鬼,总感觉有人悄悄的跟着我,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把我吓着。一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终于到家了,我才松懈下来。 回到家中,父亲母亲见到风尘仆仆的我,自是一番惊喜交集,母亲更是抚着我泪如雨下。我看着二老花白的头发皱纹密布的脸,心里一阵酸痛。 吃过了晚饭和父母讲了一些我在学校的事,我便困意难当了。睡觉之前,我装作无意的问母亲:“妈,陈二叔家还好吗?” 母亲愣了愣,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他呀,唉……”她摇摇头,叹着气,一边给我兑洗脸水,一边说道:“他也是命不好,去年上山打柴火,不知怎么的摔到崖底下,抬回来当天晚上就断了气。” 听了母亲的话,我心头一片冰凉,一个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飘飘浮浮,踏不着实地。我飘浮着洗了脸洗了脚,飘浮着来到床上躺下。母亲一直在我旁边递毛巾,递鞋子,掌着煤油灯送我进里屋睡觉。她絮叨着关心我的身体和学业,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躺在床上,身体很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我翻来覆去,枕头里的谷壳随着我的动作咯吱作响。我一直不相信鬼神之说,没想到今日竟然长见识了。也许那句话说得很对:盲目的相信科学,本身就是一种不科学的态度。 这个世界上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想想也是,宇宙和地球以及人类已经存在了多久了?人类的科学才开始发展多久?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鬼神之说纵不能全信,也不能完全不信……乱七八糟的想着各种事情,我终于进入了睡眠状态。 我做了个怪异的梦,梦里见到了我失踪已久的姐姐。 在梦里,我从床上飘了起来,浮在了空中。低下头望向床,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那上面躺着的自己睡得正熟。我看了自己一会儿,觉得那张脸既陌生又熟悉,渐渐的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我抬起头,穿过发黄的旧蚊帐,飘出了里屋。 外面堂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两扇大门却敞开着。我飘到门口向外望去,便见到了我的姐姐。她还是我记忆里的那幅模样,但是她正在哭泣着,满面泪痕。 “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你终于回家了吗?”我听见自己在问。 姐姐站在一轮满月之下,流着泪。她抬起一只手,指向一侧遥远的大山。山的那一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   ☆、第二个故事(阿姐鼓2) 我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身子轻悠悠的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一边。月亮很大很圆,光华如水银泻地。我飘过自家的田地,飘过常去洗澡的那条河流,又从几所房屋顶上掠过,然后飞入了大山深处。鼓点声越加清晰,那咚咚的巨大的响声一下下仿佛敲在我心上,和着我心跳的节奏,好像震动了我的灵魂。 越过高高的山脊,我看到了一块平地。平地上没有花草树木,在月光下裸/露着红褐色的泥土。有许多人围成一圈跪在地上,空地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正熊熊燃烧着的火把。每一个火把旁边,都支着一个圆桶形的赤红色的大鼓。四个精壮的汉子打着赤膊,正手持鼓杵敲击着鼓面。咚咚咚,咚咚咚…… 这些人,好像都是我们村里的人。只不过,除了打鼓的几个是青年人,其余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围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祷告?念了一会儿,他们弯腰叩首,跪拜起来。 他们在跪拜什么?我想飘过去看一看。这时突然一个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般可怕的叫声,似乎饱含着无尽的痛苦冤屈。在这可怖的叫声里我浑身颤抖,惊醒了过来。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坐起身来。窗纸微微发白,天就要亮了。 今天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恍惚,总是不断想着回家途中的诡异遭遇还有那个古怪的梦。拾掇好了带回家的东西,帮父母干了半日农活,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站在自家场院里,看着西边天际艳红的落霞。竹篱旁边一大片太阳花姹紫嫣红,开得绚烂夺目。沿着竹篱旁边的小路往前走,能走到我们家的田地。我想起小的时候,姐姐常常要一边照顾我,一边下地干农活。她会先给我采上一大堆野花野果,让我坐在田坎上玩,然后才去到田地里做活。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她背着背篓,牵着我的手,阳光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记忆像一张张褪了色的旧照片,模糊而温暖。温柔沉默的姐姐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我所有关于童年的回忆,无忧无虑的时光,都有她在一旁默默的守护着。其实我也明白,我那关于她已有了自己的家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或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就算她真的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她不能说话又没有文化,想要在外面那冷酷的世界生存下来,是何等的艰难?我也想过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来试着寻找她,只可惜,她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暮色苍茫,霞光一点一点褪尽,归鸟扑扇着翅膀投入山林,遥遥几户人家的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我长长的叹息着,心情十分低落。 大概是因为白天思虑太重,晚上我不停的做着噩梦。一会儿梦见陈二叔一身鲜血淋漓的要来拉我走,一会儿又是在一片茂密的松林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一会儿梦到姐姐在陌生的城市里被欺侮践踏……一连串噩梦做下来,等到白天我照镜子时看到自己脸上起了浓重的黑眼圈,满眼都是倦意。 上半天下地做了农活,下午再无事可做了。吃过午饭后,我打算到山里去走走。 沿着场院一侧的小路上了山,四周的一切都是我无比熟悉的。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只有四季交替带来的变化。叶子绿了又黄了,果实结了又落了。而人类呢,一年又一年里,新的生命降生了,旧的生命逝去了,山里的树木便又粗了一圈儿。人类对于这恒久存在的大山来讲,只是一茬又一茬的过客罢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炽热,晒得人昏昏欲睡。我走到一棵老槐树下,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这棵老槐树的周围是一片较为平整的草地,小时候,我常常和姐姐一起在这里玩耍。夏末的时节,槐树上开满了一串一串小白花,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着,像在惋惜自己即将消逝的生命。玩累了后我吵着要睡觉,姐姐就把我抱到树下,自己靠着树干坐着,让我靠在她怀里休息。我常常睡着睡着,就滑倒在她膝盖上…… 想着过往美好的回忆,我意识朦胧了。背后的树干粗糙冷硬,我慢慢的滑倒下去。半梦半醒之间,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下面好像不是草地,而是某个温暖的,熟悉的,萦绕在我记忆深处的……我听到自己模糊的声音:“姐姐……”似乎有水滴顺着眼角滑落下去……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然西斜。我发现自己歪歪的倒在树干一侧的草地上,眼角有干涸的泪痕。真是个,让人伤感的梦啊!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着的泥土,准备回家。刚走出去两步,我猛然看到,老槐树上竟然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朵! 怎么会这样?我先前走到这里来的时候明明看到树上并没有开哪怕一朵花,只有一些生涩的小花苞,离开花还早着呢!怎么我一觉醒来,竟已是满树繁花? 我惊疑不定的在树下站了半晌,又在四周找了一圈儿,没有发现别的异常情况。想起梦里的场景,我鼻子酸酸的。姐姐,是你回来看我了吗?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你放心的去往那个黑暗沉寂的永恒之地吧。 吃晚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跟父亲母亲讲起了这件事,感叹着是姐姐回来看我了。听了我的话,他们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母亲更是把手上拿着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这般奇异的事情任谁都会感到惊讶,更何况做为亲生父母,他们的心里一定震动非常。因此,对于他们的表现我并没去多想。反而,我有些后悔不该告诉他们,我这样讲,不是笃定姐姐已经过世了吗?让两位老人家有个念想多好,何必要去拆穿呢? 光阴似箭,一转眼,我回到家中已经有十来天了。几乎每天我都会去老槐树下转一转,槐花像洁白的云朵一样弥漫着整个树冠,那种温暖熟悉的甜香,让我每次嗅到的时候,都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每次像童年一样的坐在树下闭起双眼,我都会生出一种姐姐还在身边的错觉。因此,我越发的喜欢待在这里。 这一日下午,我像往常一样的爬上山,来到老槐树所在的地方。等我站到那片草地上时,眼前所见的景象让我怔住了。那棵从我出生开始就挺立在这里的槐树已经被砍去了,地上只留下一座伤痕累累的树桩。草地上有一道重物拖行过的痕迹,四处散落着花瓣和树叶,一片狼藉。我呆呆的伫立了半天,心头一阵阵的绞痛。是什么人砍了它?通常只有建房时才需要这样大的木材,没听说过谁家在造房子啊! 闷闷不乐的回到家里,我向父母问起了这件事。他们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被我问急了,才说出来是他们向村长说了槐树突然开花这件事。村里的老人们一商量,都觉得这是妖异之兆,怕给村子里带来灾祸。于是今天一大早,就找了几个青壮把老槐树给砍了,拖到河边烧成了灰。 听了父母的回答,我只觉得心头苦涩难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出言责怪他们大惊小怪吧,看着他们苍老的面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们在深山里居住了一辈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对于鬼神之说更是深深的相信着。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是很正常的,这事说到底只能怪我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提起来?我懊悔极了,但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夜晚躺在床上,我怎么也无法入睡,眼前总是晃动着小时候和姐姐一起生活的场景,还有那棵开满了白花的老槐树。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会儿,我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拿上一只手电筒就出了门。 这条山路我熟识已极,即使在夜晚也能健步如飞。不一会儿,我就靠近了老槐树所在的那片草地。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槐花淡淡的甜香,我深深的嗅了好几下,只觉得香味越来越浓烈了。这气味竟然能留在空气中这般久? 今晚的夜空中,繁星璀璨,北斗七星和绚烂的银河都无比清晰。一轮满月悬在繁星当中,庄严,皎洁,美好极了。如水的月光下,一棵粗壮的大树巍巍挺立着,满树洁白的繁花像是轻柔的云朵。一阵风过,花朵和枝叶簌簌摇晃着,送来温暖的甜香。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啪嗒”一声手里的手电筒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一旁不动了。老槐树?它不是已经被砍了吗,怎么会还在?我伸出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所见到的景象并没有改变。它还在,它真的还在!   ☆、第二个故事(阿姐鼓3)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不敢上前去碰触它。一棵被砍下来又烧成了灰的树,此刻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怎么想,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在脑海里掠过,即刻就被我否决了。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好半天,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朝老槐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我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然而我突然惊觉,和着我心跳一同响起的,真的是鼓声。那声音从远方传来,沉闷,庄重,好像从远古时期就存在着一样,是种最原始的节奏。 这个声音……我抬起头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皱着眉头抬手按住了胸口。这鼓声初听只觉得沉稳大气,然而逐渐的,让我感觉到了悲哀苍凉,心里一牵一牵的抽痛着,像有根麻绳从心脏穿过而后一下一下的拉扯着。幸好,鼓声只响了一阵子,不久之后便听不到了。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一阵轻晃,像是在回应着我。我在树下徘徊了很久,直到东方天空微微发白,远处响起雄鸡嘹亮的啼鸣,我才离开这里回到家中。等到白天我再去看时,那里依旧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树桩,以及草地上干枯打卷儿的残叶败花,一派凄凉景象。是不是它只会在夜晚出现?我这般期待着。然而到了晚上我来到这里时,它却并没有如我所盼望的那样再次出现。我不死心的等待了很久很久,奇迹却不曾再发生。 我想,那天晚上它巍然挺立的身姿和竭力绽放的花朵,便是它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那样一生只能见一次的美景,使我感到如此的惊动和欢喜。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遇到困难挫折,觉得孤立无援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夜在月华里盛放了满树繁花的槐树。它提醒我,我并不是孤单一人,还有一个温暖寂寞的灵魂默默的关怀着我,守护着我。这样想着,我就又能够打起精神在异乡拼搏了。 时间回到大二那年的暑假,自从连续几个晚上去往那片草地而无所得后,我只能接受老槐树不会再次出现这个事实了。我为此而郁郁不乐,时常长吁短叹。同时,对于父母曾告诉我的关于姐姐失踪的原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度的怀疑。纵然他们害怕鬼神之说妖异之兆,可这异兆出现的原因却很可能是来自他们的亲生女儿啊,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村里老人们的反应又为什么会那样大?按理说,对于这类与鬼神有关的事他们应该是敬畏掺半,怎么这一次,却只剩下了畏? 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我,要去弄清楚姐姐失踪的真相。 我不相信是父母害了她,她已经长大了,能帮家里做许多事,根本不是家里的负担。而且,按照家乡的习俗,将来她出嫁时还能够收一笔聘礼。别说她是哑巴没人要,在这里,因为很多女婴都没能得到长大的机会,所以有很多男人娶不到媳妇。因此,姐姐是绝对可以嫁出去的。父亲和母亲,根本没有害她的理由,害了她只会损伤自身的利益,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么,是村子里的人?但村里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害她呢?父母又凭什么替他们遮掩呢?我思来想去,完全找不到头绪。我想要查清当年姐姐失踪的真相,却根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直到这天夜里,我再次梦见了她。 跟上次梦到她时一样,我从床上飘了起来,而另一个自己还在呼呼大睡着。我飘到堂屋里,看到大敞着的两扇木门外面,姐姐正站在一轮清亮硕大的满月之下。比起上一次,这次她的形象可怖了许多。她全身都染满了殷红的血,血水还在不停的向下滴落,落到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她的脸上也沾满了血,她不停的流着泪。我看着她,我也在哭泣着。 我飘到她身边,想要伸手碰触她,安慰她,然而我的手从她肩上穿了过去,停留在虚空中。我听到自己哭着说:“姐姐,你为什么那么难过?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姐姐泪眼模糊的看着我,抬起一只手,指向一侧遥远的蓝黑色大山。山的那一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 我跟随着那鼓声,向着那一边飘去。飘过田地,飘过河流,飘过房屋,飞进了大山深处。越过高高的山脊后,我来到了上次见到过的那块红褐色的平地上。这一次,这里没有别人在。平地的四个角落里,火把正熊熊燃烧着,散发着炽热的红黄色光芒。空地的尽头,密林掩映中,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破旧的庙宇。庙宇的屋檐下悬挂着铜质的铃铛,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飘到庙宇大门口,想要伸手推开那两扇紧闭着的红漆斑驳的木门。但我的双手毫无阻隔的穿过了木板,消失在我眼前。我试着向前飘去,整个身体都穿过大门进入了庙宇里。 庙宇的殿堂里点着一盏幽微的长明灯,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殿上供奉着的不是神佛的塑像,而是一座怪异的人像。人像面目狰狞,左右各伸出三只手臂,每只手臂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圆睁着的眼睛。望上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从来不知道村子里还供奉着这般可怖的东西。我移开被人像吸引住的视线,看到在人像下方,长明灯的后方,放置着一面小鼓。这面小鼓做得十分精细,鼓身是鲜丽的正红色,绘有繁复的花纹。鼓皮用金色小圆钉固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浅黄色。我怔怔的看着这面小鼓,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温暖又悲凉的感觉。我忍不住飘了过去,伸出双手想要拿起它。但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触到它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那个饱含着无尽冤屈苦痛的惨叫声,一瞬间,我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起床之后,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我便做了一个决定:到梦中所见到的那个地方去看一看。那座大山我曾经去过,但只是上到半山腰就回转了。我两次梦到那个地方,姐姐她,一定是想告诉我些什么,指引我些什么。 说做就做,我带上手电,收拾了一些食物和饮用水,放进一个背包里背在身后,便准备出发了。要去到那个地方,一去一回的话,回家时怎么也要天黑了。 我没有告诉父母实话,只说是去一个朋友家里玩,他家离我们家颇有些距离,路上很费些时间。父亲和母亲没有怀疑我的话,只叮嘱我一路小心。我频频点头应承,心情十分复杂。 要去往那座山,需要先从我家所在的这座矮一些的山上下去,渡过小河,翻过一座小山包,而后才能站到那座大山的土地上。下山的路程比较轻松,我走得很快,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来到小河边的时候,我下到清浅的河水里清洗了一下。沾了水的肌肤被山风一吹,凉爽极了。 河流那一边的小山包弧度平缓,路很好走,没有花多少时间,我就站在了那座大山的脚下。这座山上的树木特别茂密,其他山上多少都有人家和田地,而这座山上却是一户人家一亩田地都没有。整座山都被密压压的树林覆盖着,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行走在其间,光线被树木遮住了一大半,幽暗的树林草丛里常有怪异的动静响起。我放缓了步调,行走得十分谨慎小心。 山势有点陡峭,爬到山腰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双腿直打颤了。坐在小路边休息了一阵子后,我站起身来继续向上爬去。剩下的路意外的好走,像是特意修整过似的。时近下午,我终于翻过了那道在梦中见过的山脊,出现在我面前的,赫然便是那片红褐色的土地。 我微微喘息着站在平地边缘向前望去,四个角落里都有火把伫立着,当然此时并没有火光闪动,只剩下半截残余的黑灰色木棒。空地尽头,树林之中,一座小而破旧的庙宇颤巍巍的耸立着。一阵风过,庙宇檐下悬吊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地上。 我喘匀了气,迈步朝着庙宇走去。这座建筑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在斜阳下散发着陈腐的气息。踏上雕刻着纹饰的石头阶梯,我走到庙门前方。两扇红漆斑驳的厚重木门紧紧关闭着,一把大铁锁横在门上。我伸手拽了拽铁锁,它纹丝不动的阻挡着我前进的步子。 现在怎么办呢?就此放弃当然不可能,但我也并不想去撬锁,何况我也没有带合适的工具。想了想,我向庙宇侧后方走去。也许,会有窗户之类的东西,可以让我进到庙宇里面去。   ☆、第二个故事(阿姐鼓完结) 庙宇的侧面果然有两扇木窗,是那种需要用木棍支起来才能开启的老式窗户。此时它们都紧紧关闭着,我试着掰动了两下,没能打开,看来是从里面销死了。我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一把薄薄的小刀来,把刀刃从窗户缝隙间伸进去,试探出插销的位置后拨弄了一阵子。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响起,插销被拨开,窗户终于能够打开了。 收起小刀打开木窗,带着一身的灰尘我攀进了庙宇内。在墙根下找到支窗户的棍子撑开两扇窗,借着从窗户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仔细打量着庙宇内部。果然,这地方跟我梦境中所见到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殿堂上供奉的怪异人像比之梦中所见要更加可怖,有种摄人心魂的感觉,我只略微瞟了几眼,不敢多看。 视线移到人像下方长明灯的后方,一面红身黄皮的小鼓正静静的躺在那里。我注视着它,心中又涌起了那种莫名的温暖又悲凉的感觉。我一步一步缓缓向它走近,心跳得非常快,咚咚,咚咚……指尖碰触到鼓身的时候,我恍然间只觉眼前一花,人已经身在庙门旁。怎么回事?外面传来了巨大的鼓声,从窗户间望出去赫然已是夜晚。庙外那不绝于耳的沉闷的鼓声中还夹杂着人群念念有词的祈语,似乎,还有谁在哭泣着? 我伸出双手抓住庙门边缘,将两扇沉重的木门拉开来,走了出去。外面是清莹的蓝色的夜晚,天空中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满月,明亮的淡白色的月华洒遍山岭。红土地上跪了一圈人,叩拜着,念诵着。我认得他们都是村里的老人,但听不懂他们嘴里念叨的是什么。空地四角有火把在燃烧着,散发出炽热的红黄色光芒。每支火把旁边各有一个赤膊壮汉正手持鼓杵敲打赤红色的大鼓,鼓声苍凉庄严,好像和着人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我走下台阶,步入人群中,轻易的就穿过了密集的人群,好像没有了实体一般。我知道自己不是身处梦境中,但似乎,也不是在现实中。走入到人群中心,那里面有一块空出来的地方。在那块像浸过鲜血的红土地上,在清幽的白月光下,姐姐被反绑着双手,跪倒在地。她满脸是泪,浑身发抖,发出悲戚的哭声。 你们想要做什么?你们为什么绑着她?我焦急的想要解开紧缚着姐姐的绳索,但一次次的尝试最终都是徒劳,我的手只是虚影,根本无处着力。 月上中天了,光华越发明亮。鼓声越来越急,众人的祈语声越来越高昂,一张张麻木的黄黑色的脸上露出狂热至极的神情。我惶急无措,围着姐姐乱转,却什么都做不了。突然间,四周陡然静寂下来,鼓声和人声全部都停止了。我茫然的抬首四顾,却见一位身穿古怪白袍的老者从暗处走出,手中拿着一把雪亮的尖刀,朝这边行来。 老者走入到人群中,人们纷纷退避,让出一条通路来。我眼见他走到姐姐身边,挥动利刃,明晃晃的刀光闪过,血花飞溅,将这刽子手的白袍染上了一大片鲜红。姐姐倒在了地上,被割断的喉咙还在咯咯作响,伤口不断的涌出鲜血,流淌在红土地上。 我怔怔的站在一旁,痛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她该有多痛?她该有多怕?我想大声呼号,喊出我心中的悲哀伤痛;我想夺过刽子手的利刃,将这些人统统杀净。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我眼见着他们剜出姐姐的心脏供奉在庙前,那血淋淋的心似乎还在跳动着。我眼见着他们剥下姐姐背上的皮肤,制成了一面红色的小鼓。我只觉得地上那一大滩血迹越变越大,化为血海汹涌席卷而来,让我的眼前最终只剩下一片血红,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身在的并非人间吧?倘若这里便是人间,那么这些残害同类的面目狰狞的恶鬼是从那里来的?在剧烈的悲痛愤恨中,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恍然间看到了一片落日的余晖洒在地板上,金黄,温暖。怔然的慢慢转动脖颈四顾望去,我发现自己依然身在那间庙宇中。那面红身黄皮的小鼓就在我手掌底下,指尖触摸到的鼓皮柔和而冰凉。 我呆呆的站立了很久,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阳光在地面上缓慢移动着,越来越暗淡。姐姐死去的时候,姐姐死去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他们就在旁边啊!他们就跪在人群中,麻木而狂热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剜心剥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我颤抖着双手,拿起那面小鼓,小心翼翼的把它装进背包里。然后,跌跌撞撞的跑出庙宇,朝着山下跑去。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斗,荆棘和碎石划破了我的衣裳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只一心一意的朝家里奔去。如果一个人的心痛到了极点的话,那么肉/体上的些微痛楚,他是感觉不出来的。我的心痛不仅仅是缘于姐姐的惨死,更是因为父母的麻木旁观。我要回家质问他们,为什么这样狠心?为什么! 遥遥望见那栋坐落在青山绿水间的房屋的时候,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灰黑色的瓦片屋顶,黄褐色的泥土墙壁,有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一切都是我司空见惯的。可是,此刻这熟悉的场景却陡然变得陌生起来,陌生得让我感到害怕。 “砰”的一声我用力推开大门,父亲和母亲吃惊的转头望向我。很快,惊讶变成了焦急和担忧。他们围到我身边,抚摸我的头发和衣裳,连声询问我是怎么了。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狼狈,衣裳和头发都是脏乱不堪的,脸上和手上还有着道道血痕,难怪他们担忧。看着他们满是关怀的眼神,枯瘦的脸颊和双手,想起他们对我含辛茹苦的抚育,又想着他们眼见姐姐惨死时的无动于衷。各种难言的滋味在我心头交织翻滚,终于让我喉头一腥,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推开惊慌失措要来搀扶我的父母,我把身后的背包取了下来,慢慢的拉开拉链,将那面小鼓从背包里拿了出来。父亲和母亲的动作僵硬了,呆愣的站在了原地。我手捧小鼓凝望着他们,看清了他们眼中的惧意和恐慌。我听见自己清晰坚定的语声:“我都知道了,原来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为什么要看着姐姐去死?她也是你们的骨血啊!” 父亲和母亲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小鼓,潸然泪下。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儿子,我、我们也是没法子啊!这是村里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了,我们不敢不遵守啊!”在父母絮絮叨叨不连贯的讲述中,我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供奉了一位大神。有这位大神的庇佑,村子里就会风调雨顺,不降天灾*。供奉这位大神也并不复杂,不需要多么金贵的供品,只需使用一位纯洁少女的背皮制作一面鼓,奉于神像前。再剜出她的心脏焚化于庙前,祭告大神,以示精诚之意。这面皮鼓三十年一换,替换时家中有适用的女孩的人家聚集在一起,用抓阄来选定供品。而那一次,是我们家抓到了那个夺命阄。我的姐姐,成为了供品。 听完了父母的讲述,我傻傻的坐在地上,良久,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竟然是出于这般荒谬的原因,供品,供品……我的姐姐她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供品!我抱紧了手里的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母蹲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同时,小心翼翼的想要从我手里拿走那面鼓。 我停止了哭泣,紧抓着小鼓不放开,冷冰冰的问:“你们想干什么?” 父亲一边觑着我的脸色,一边吞吞吐吐的说:“这个、这个是供品啊,你就这么把它拿出来了,赶紧放回原处去吧,迟了小心大神生气啊!听话吧,儿子……”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身来,把小鼓紧抱在怀里,对他们说道:“姐姐她……埋在什么地方?” 父亲和母亲两人面面相觑,之后又望向我,脸上流露出祈求的神情,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母亲嘶哑着喉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知道你姐姐的事的啊?” 我转过身大踏步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姐姐告诉我的。” 父母被我的回答惊住了一阵,但立马又追上前来询问我要去哪里。我回答道去把供品放回原处,他们方才停下了脚步。 我的确还要再去一次那块红土地,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寻了把铁锹来到老槐树所在的地方,在树桩下挖掘了一阵,果然挖到了一具白骨。在姐姐的尸骨旁边焚烧掉了那面小鼓后,我把灰烬悉数捧放到姐姐身边。伸出手轻柔的抚摸了一下冰凉的骨头,我挥动铁锹重新填上了土。 夜色已深,我披星戴月的上路,回到了那片红土地上。今夜的天空中又是一轮明亮的满月,沐着月光,我焚烧起熊熊火焰,将那间庙宇置于了火海当中。烧吧,烧吧,烧掉那些罪恶,烧掉那些苦难,然后,得到新生。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知道,你一直在守护着我,关怀着我,一直等到我长大成人了才指引我寻找到你的尸骨。并且,回家途中我听到的那两声低哑的声音,也是你在提醒我远离危险吧?我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明月,泪水滑过脸颊,扬起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山下,人声鼎沸,火把排成了长龙,朝着这里蜿蜒行来。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对待我,但是我并不害怕。姐姐,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月光下,火海旁,一棵老槐树盛放着满树繁花,枝叶摇曳,挡在我的前方……   ☆、第12章 鬼新娘 夜色深浓,安心却还是了无睡意。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慢慢踱到窗前。伸手拉开蓝底小白花的窗帘,很好的月光就透过玻璃洒在了她身上。墨蓝色的夜空中高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星光璀璨夺目,绚丽的银河清晰可见,这是大城市里难以目睹的美景。 刚一推开窗,微凉的晚风就带着草木的淡香吹拂在她身上,让她的睡意越跑越远,踪影全无。昨天她在书房里翻开那本笔记簿看了很久,但刚刚步出房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奇哉怪哉,难道我患上失忆症了?不对啊,其他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就是那本笔记簿里所记载的内容想不起来。……算了,那不重要。 安心端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手撑着下颌仰望星空。她很想念远在异国的父亲,山上的生活她已经逐渐习惯,但没有父亲在身边,总觉得缺少了温暖的依靠。正惆怅着,忽见一颗流星一闪一闪的划过天际,她慌忙闭目合十,许起愿来。 希望……家人的身体健康,爸爸在异国一切顺心,嗯,还有……正想再许几个愿,流星已经不见了。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幽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吓得安心猛然回头,一时不稳的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她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揉一揉摔痛了的腿,大声问道:“谁?”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房间角落里,那里影影绰绰的,立着一个红影。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那红影藏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清楚模样。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安心一边壮着胆子喝问她,一边扭头大声喊着妈妈。 那红影好像有点慌乱失措,连连说道:“你别害怕,别怕,我没有恶意,真的,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安心喊了好几声,但卧室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迟疑的望着红影开口问道:“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想跟我说话,你是谁?” 红影回答道:“你见过我的,那个木箱里装着的红色嫁衣,你还记得吗?” 木箱……红色嫁衣……安心立即想了起来,自己曾经在杂物室的木箱里看到过一套古色古香的红嫁衣。这红影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见过她?难不成……她吃惊的问:“你是衣服成精吗?” 安心想起自己从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一间古宅里的扫帚和烧火棍因为年深日久而变成了精怪,扰得那家人整日鸡犬不宁。既然扫帚和烧火棍都能成精,这样想来,衣服成精也就不那么奇怪了吧? “成精?不不,我不是精怪。”红影连忙否认。 “那你是什么?” 红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忧伤:“我……我死去很久了……” 安心闻言几乎跳了起来:“你、你是鬼?你想干嘛,不要靠近我!” “你以为我是妖怪的时候还不怎么害怕,知道我是鬼了就怕成这样,为什么?这两者不是差不多的吗?” “差不多?差得远了好吗。” “差别在哪里?” “差别在、在……”安心想了想,说道:“鬼曾经是人,妖怪就是妖怪,跟人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曾经是人,所以才让人害怕?”红影笑了一声,“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挺新鲜的。” 安心注视着暗影里的那一团红,害怕之余,又有些好奇,她忍不住问道:“你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脸色惨白,还带着血?”不得不说,安心的胆子在同龄人甚至成人当中,都算是非常大的了。换成个胆小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只怕早就吓得大喊大叫或者颤抖难言,哪里还会像她这样敢正常的跟一只鬼交谈呢? 红影似乎怔愣了一下,方开口道:“这个我不好形容,要不然……我走出来你自己瞧瞧?”她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生怕把安心吓跑了似的。 安心思考了一阵子后,脸上带着点毅然的神情点头道:“好吧,你走到月光里让我瞧瞧,不要靠得太近哦!” 红影应了声好,便开始慢悠悠的往光地上移动。当她全身浸沐在如水的银色月光中后,她小心的观察安心的行动和表情。见到安心并没有逃跑或者露出厌恶之类的神情,她如释重负,欣然的微笑起来。 红影的外貌并不可怖,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她身穿那套绣着绿叶牡丹的红色嫁衣,裙摆及地遮住了脚。高高的元宝领托衬得她下颌尖尖,朱唇鲜红欲滴。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瞳仁极黑极幽深。一头乌发挽在脑后,额前留着旧式的“一撮式”刘海。看装扮,这是只死于民国时期的鬼。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肤色太过苍白无血色,那么她其实并不像是个鬼。至少,不像是很多人想象中的鬼的模样。 安心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这只美艳的鬼,看了好一会儿,才带着点感叹的语气说道:“你真好看,生前一定是个大美人。……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是怎么死的?” 女鬼对安心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说起了别的:“我今天贸然出现吓到你了吧?对不起,我只是太寂寞了,想跟你说说话。好多年了,我待在那个木箱里,一直,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又黑,又冷……”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流露出凄然的神情。 “你一直待在箱子里?这么说,是我把你放出来的吗?” 女鬼点点头道:“是啊,多谢你,安心。” 安心惊讶的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听见你的母亲这样叫你。” “那么……你有名字吗?” 女鬼微笑着回答道:“当然有的,我生前的名字叫做明月心。” “明月心,天上明月的心,是这几个字吗?” “是的,说起来,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名字里都带有一个心字。” 安心此时却犹豫了一下,说道:“明月心,既然是我把你放出来的,那么我就要对这件事负责。你、你会不会害人?你如果敢做坏事的话,我一定会想法子再把你关回箱子里去。” 明月心无奈的笑了笑:“当然不会,其实,大部份的鬼魅都是不会害人的,会害人的是一些极少数的怨气很深的厉鬼。像我这样的孤魂野鬼,只是不能去轮回转世的可怜虫而已,自身都难以保全,哪里还会去做坏事呢?” 安心闻言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去转世为人?” “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明月心的眼神看起来有点茫然,“也许,也许是因为我的心中还有着太深的执念吧……” 安心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你还有心愿未了吗?” “未了的心愿?其实,也不算是吧……” 安心不懂,也不想再去深究这个问题了。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当时我在箱子里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新娘子是你吗?为什么只有新娘没有新郎呢?” 明月心踌躇了一会儿,回答道:“你知不知道冥婚?” “冥婚?什么意思?” “所谓冥婚就是为已经亡故的人举行的婚礼,大多数时候男女双方都是死去的人,也有一些极少数的情况,是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明月心幽淡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房间里,听上去有点阴渗渗的。 安心顿感不寒而栗:“你是说,你当初的新郎,是一个死人?” 明月心慢慢的点了点头:“是的。” 安心觉得简直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嫁给一个死去的人啊!” 明月心苦笑了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岂敢不从。” “你的父母为什么会这样狠心,简直不可思议!” 明月心怔然了一阵子,才道:“财帛动人心罢了。” 安心想了想又问:“箱子里的嫁衣就是你出嫁时穿的那套吗?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你跟我家祖上有亲戚关系吗?” 明月心回答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箱子里的嫁衣就是我出嫁时穿的那套没错,但为什么会在你们家我就不知道了。至于亲戚关系嘛……”她突然有点调皮的冲安心眨了眨眼,“保密。” 在这之后,山间古屋里的一人一鬼又说了很久的话。明月心竟然是个话唠,也有可能是因为寂寞太久了,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关于她生前所处的那个时代,各种风俗习惯与现在这个时代的差别,安心的回答常常让她又惊叹又羡慕,深恨没有出生在这个更好的年代。而安心也很愿意与她交谈,与一只鬼面对面的交谈啊,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一直到东方天空微微发白,明月心才意犹未尽的离去,安心才打着呵欠爬到了床上。 第二天下午,安心在无聊之下又偷溜进了母亲的书房,翻开了那本奇怪的笔记簿。   ☆、第三个故事(对面的女孩看过来1) 今天是农历六月二十四,宜迁徙,我搬进了新居。 新公寓,老房子。这一带红砖楼房已经伫立在这里十几年了,户主住在这儿的已经不多,几乎都是出租屋。不远的地方就是本市最大的商业区,有很多公司在那里。在那些公司里供职的还未成家的年轻人有很多在这儿租房子,图一个房租便宜交通方便,我也不例外。 旧式楼房楼层不高,楼与楼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对面的人家。因为这个原因,房间内的光照不算好,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只有四十平米左右,装修都已经很旧了,厨房和卫生间里的白色瓷砖都发了黄。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小的家。 归置好了搬进来的不多的个人物品,我走到连通客厅的小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黄昏的太阳依旧炽热,楼房的间隙中吹进来一丝丝微凉的风,驱散了一点热意。仰头望出去,在楼顶与楼顶之间的狭窄天空中看到一个红黄色的夕阳,像个刚煮好的咸鸭蛋的蛋黄,还带着汁液的那种。 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之后,我走到厨房里,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吃过晚饭后,我点起一支烟,又来到阳台上。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对面的楼房里亮起了一盏盏灯光。淡白的,暖黄的,每一盏灯光下,都有着一个故事吧?只不过,大多数人的故事都是平淡无奇的,只有一小部份人的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而我这二十几年的故事呢,就属于前者,平淡至极。 啊……真希望我这平凡的人生中能发生一些有趣的故事啊…… 手里夹着的烟快要燃到尽头,我抽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按熄在银灰色的铁栏杆上。烟雾缭绕中,我看见正对着我家阳台的那个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那灯光白中透着一点幽幽的淡蓝色。灯光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黑色直发,很瘦,身穿一条白色的吊带裙,裸/露着纤细的手臂和小腿。她的肤色很白,白得炫目。——嗯,是我喜欢的类型。 女孩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只是自顾自的做着各种事。收拾房间,往阳台上泼水,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干地面。然后,端着一杯水坐在阳台一侧的摇椅上,嘎吱嘎吱的让椅子缓缓摇动起来。她仰头望着天空,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脸部线条清丽而柔和,让我……心动。 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女孩起身走回房间,按熄了房里的灯光。眼见对面房间里变为一片漆黑后,我才离开阳台回到房中。以后的很多天里,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回家的时间比我晚很多,几乎每天都是入夜以后,她才会出现在对面房间里。她常常坐在阳台一侧的那张摇椅上沉默的望着天空,有时候直到我躺在床上了,耳边还能听到那种缓慢压抑的嘎吱声。有好多次,我都是听着这声音进入梦乡的。 她看起来很不快乐。 我想让她快乐。也许,我该主动跟她打招呼?互相认识以后,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可以发生些什么吧?我既期待,又不安,好久都没能踏出这第一步。直到时间流逝到了七月末,这种情况终于有了变化。 这一天,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整理一些明天要用到的文件。眼角瞟到对面房间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温柔的感觉,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然而不久之后,我听到对面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动静,让我忍不住放下文件走到了阳台上。当我看清对面房间里的情形,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部,愤怒在刹那间充斥了心胸。 在对面客厅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正扯着那个女孩的头发,把她推搡到地上。他紧接着跟过去抬起脚狠狠踢在她肚子上,一下,两下,直到女孩痛苦的弓起身子呻/吟出声。与这施暴者粗壮的身型比较起来,倒在地上的女孩实在瘦弱得可怜。见那男人还不罢休的想要再次抬脚,我忙冲着他大声喝道:“住手,你再动手我就要报警了!” 那个男人对我的喝止恍若未闻,依然抬起脚重重的踢在女孩的肋骨上,把她踢得滚到了茶几旁边,脑袋撞在了茶几腿上。男人追上前去伸手揪着女孩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扇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头偏过来又偏过去,男人的巴掌在她脸上留下清晰的指痕。 我又惊又怒,在这边连声大喝。正当我按捺不住想要跑下楼去阻止对方时,对面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努力的朝着那边探出身子,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忐忑不安的注视了对面很久,那边却始终毫无动静。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在我焦灼的等待中,终于,那白中透着一点幽蓝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了女孩一个人,那个可恶的男人看来已经离开了。女孩静静的坐在摇椅上,呆呆的望着天空。我凝望着她,满怀心痛与怜惜,终于第一次对她开了口:“你要不要紧?身上很痛吧?” 女孩将视线移向了我这边,当她用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我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脸上还一阵阵的发热,很可能已经红了,真丢脸,希望她不要留意到这一点…… 女孩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慢慢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没有了,是不是消失得太快了点? “那个……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我试探着问道。 女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回答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她的声音略微有一点沙哑,不知道是因为刚哭过还是本就如此。 我有点急促的说:“他怎么能对你动手,打女人的男人最低级了,这样的男人……”我本来想说这样的男人你还不如不要,但最后几个字冲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第一次跟她说话就让她离开自己的恋人,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会不会显得我别有居心?——我如此顾虑着。 女孩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柔:“你真是个好人。” 什么?不要第一次谈话就给我发好人卡啊!正想再说点什么,女孩却站了起来,带点歉意的对我说道:“对不起,我有点累了。”说完,她再次朝我笑了笑,转身走进了房间,熄掉了灯光。我靠在栏杆上,望着对面一片漆黑的房间,站了很久。 接下来将近有一周的时间,女孩都没有再出现。她去哪里了?父母家?朋友家?还是,男朋友的家?每天睡觉以前看看对面黑暗的房间,我都是怀着糟糕的心情入睡的。 这一天半夜,我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嘎吱嘎吱”的缓慢压抑的声响。什么声音,真烦人……我正觉得烦躁不安,却猛然一个激灵——是她,她回来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对面房间没有亮灯,但我隐约看到她坐在摇椅上,慢慢的摇动着。说实话,这情景看起来还是有点诡异的。但我的心中没有惧意,只有欢喜。 “你回来了?好久不见。”我冲着黑暗中的人说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慢慢摇动椅子,嘎吱,嘎吱……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的脸。 “你怎么了?”许久不见她回话,我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身体没有不舒服。”她那种独特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我只是心里难受。” 听了她的话,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却继续说了下去:“好黑,好冷,我好害怕……”说着,她低低的哭了起来。黑暗中听到她的哭声和她所说的内容,我觉得背脊爬上了一丝寒意。但是,对她的怜爱压过了些微的不安感,我说:“别怕,我会陪着你。”我以为,她所说的黑和冷是指她的心灵和情感所处的境地,并不曾想过,这话要表达的也许不是我所以为的意思。 “你会陪着我,真的吗?” “真的,只要,只要你愿意……”我欲言又止,忙又说道:“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伤害,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我以为她所指的是她已经有了恋人这件事,忙道:“现在也不晚,只要你能下定决心……我会等着你的。” 她似乎苦笑了一声,低低的说:“不,已经太晚了……来不及了。”她慢慢的站起身来,走进了屋子里,背对着我说:“你回去吧。”不待我回答,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黑暗中。徒留我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第三个故事(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完结) 人在懂得爱的时候,也懂得了悲伤。 我一直期待着再见到她,从七月末等到了八月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我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冰冷。对面房间里的灯光一直没有再亮起,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时间来到了九月中旬,这一天我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和朋友们在外面聚餐,我喝了很多酒,路途中被风一吹,到家时人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醉意了。昏头胀脑的坐到沙发上,偏头望着黑漆漆的对面房间,一阵强烈的挫败感混合着悲伤涌上心头,让我的眼眶湿润了。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求不得,求不得……求而不得的苦楚在我心中翻滚辗转,让我心如刀割。我长长的叹息着,伸出双手捂住了脸。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她的声音。我放开手,看到她站在对面阳台上,仰头望着夜空,轻声的哼唱着歌谣: “时间暂停时我仍在想,如何才能忘记这悲伤?那凌厉眉眼中的荒凉,荒凉深处是否为绝望……那是我最深爱的人啊,一天又一天离我远去。去向那朦胧的晨雾里,去向那昏暗的荒野里……” 我呆愣的望着她,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拉近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停下了歌声,偏过头来望着我微微笑。 “我很想念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微的颤抖着。 她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在看我,眼神中有一种荒无人烟的寂清感。她低低的说:“那天我们去公园的湖泊里划船,我不小心把你送我的项链掉进了水里。湖水又冷又深,项链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模糊的想到,可能她不是在对我说话。于是,我静静的听着。她接着说道:“我要走了。” 我急了,怎么才回来又要离开?我忙忙的问:“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走吧!”我是真的愿意,天涯海角也跟她去。 女孩望着我摇了摇头:“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那里太冷太黑了。”说着,她转过身,慢慢的走入了黑暗中。我的头因酒醉而疼痛得厉害,我蹲了下来,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铁栏杆上。再想起刚才的场景,我不确定是真实发生的事抑或是我因醉酒而产生了幻觉。我只知道,我很难过。在迷糊之中,我坐在阳台的地砖上背靠着栏杆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我被一些嘈杂的声响吵醒了。这个时候,醉意已经消散了大半。我揉着因宿醉而刺痛的太阳穴,晕乎乎的站了起来,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我家对面楼的房间。 那个房间此时灯火通明,屋里的场景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椅子歪倒在一边,茶几的玻璃碎了一大半,玻璃碴子散落在附近的地面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那个可恨的男人又来了,他拉扯着女孩的头发一路把她拖到了阳台上,一边恶毒的咒骂着她,一边对她拳打脚踢。女孩此时已经鼻青脸肿,嘴角还渗出了鲜血,施暴的人却仍不罢手,那种恶狠狠的神情和动作,使他看起来像禽兽而多过像人。 我好像被魇住了,想喊喊不出声,想动动不了。焦急和愤怒充塞了我的头脑,但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她此时的悲惨遭遇无能无力。我只希望像上次一样,这暴徒能够很快离开。 可惜,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那个男人的暴行变本加厉,他抓着女孩一次又一次的把她往阳台栏杆上撞,撞得那排铁栏杆哐哐作响,撞得女孩连声痛呼。突然间,让我睚眦欲裂的惨事发生了!女孩挣脱了那男人的挟制想要往屋里跑,她刚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男人扯住了后衣领使劲往外一拉。女孩的身体重重撞击在栏杆上,并且,没有能稳住,直接往外翻倒过去。天啊,这里是六楼啊!她摔下去哪里还能有命在! 眼前发生的场景突然好像变得无比缓慢,女孩的黑发在空中飘扬起来,她白色的衣裙被风吹得猎猎鼓起像一只无栖的蛾。她在我眼前朝着下方直坠而去,消失无踪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我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弹了。我连忙趴到栏杆上,朝下方望去。幽暗的路灯下是青灰色的水泥地面,裂开的缝隙里长出了许多杂草,在夜风里摇头晃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尸体,没有血迹。 怎么回事,是我精神错乱产生了幻觉,还是我做了一个荒唐的噩梦?我傻愣愣的抬起头望向对面,那边一片黯黑,什么都看不到。我抬起双手使劲揉捏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究竟是怎么了? “嘎吱,嘎吱……”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放下手,看向声音传来的对面阳台。黑暗中,她的白衣仍能勉强看到。她坐在那张摇椅上,缓慢的摇动着,嘎吱,嘎吱…… “如你所见,我已经死了。我的尸体在坟墓里,已经腐化得只剩白骨了。”她说。 我难以抑止的浑身颤抖,无法出言。她继续说:“你害怕了?你不是说过,会陪着我吗?”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说过的话,可以不算吗?” 我仿佛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腿一软坐倒在地,冷汗淋漓而下。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对面阳台上的白色身影慢慢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向我逼近。一直到,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她幽深的眼眸定定的看着我,我也不由自主的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有悲哀,有嘲弄,似乎,还有期待。 我真的爱她吗?我爱的究竟是真正的她,还是自己想象中的她?如果我真的爱她,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不起身逃跑? 我看着她,嘴唇嚅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突然俯下/身子靠近我的脸,一张苍白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我呆呆的凝视着那张毫无人色的面容,冰冷,绝望,那是死亡的气息。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我很久,然后,慢慢的站直身体,一点一点的离我而去。最后,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我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一直到破晓。 第一缕阳光照进这个灰色的城市,划破了积蓄一夜的寂静,逐渐的,光芒大盛。四周慢慢开始喧闹起来,我像是从地狱重回人间一样,停滞的思绪开始流动,姿势僵硬的扶着栏杆缓缓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光明的天空,感受着阳光的温度。身上暖和了,心却依旧冰凉。 我跌跌撞撞的走进房间里,打开电脑,在新闻搜索页面输入几个关键词,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想了想,我试着把其中的“谋杀”换成了“自杀”,再次点击浏览了许久,终于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条简短的新闻报道,只有寥寥几句话。这条新闻的大意是,在本市某片出租屋区域,发现有女性跳楼自杀,怀疑起因是与男友发生冲突,而后一气之下造成悲惨的后果。那个畜牲就这样逃脱法律制裁了?再一看新闻发表的日期,是去年的夏季。 放开鼠标,我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静默了许久,方才起身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此时再望向对面房间,我才发现那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家具是阳台一侧的旧摇椅,在风里轻轻晃动了几下。原来从一开始,我看到的就不是活着的女孩。难怪,那时我目睹女孩男友对她施暴的场面,冲着他喊叫他却置若罔闻,那些场景,其实只是女孩的记忆吧?难怪当我再看到她时,她脸上并没有留下掌痕。她一再的出现在我眼前,甚至让我知道她身亡的真实原因,是为了什么呢? 我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我要帮她伸冤,要让犯罪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做就做,我冲进卫生间胡乱的洗漱了一番,而后离开家拦了辆出租车朝警局开去。虽然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东西,但我精神奕奕,有种异样的振奋感。 傍晚,我回到了出租屋。与去时截然相反,我垂头丧气,满眼血丝,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无力感。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也拿不出确实的证据来。已经了结了的案件,没有人愿意再去翻案。甚至,当我说出我亲眼见到了女孩身亡的场景时,还受到了质疑和嘲笑。 我昏昏沉沉的上楼,拖着脚步有气无力的开门进屋,坐到沙发上,我伸出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哭着哭着,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身体和心灵,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又见到了她。 她身穿纯白的衣裙,笑容灿烂,静静的凝望着我。在她身周,洋溢着温暖的光。 我说:“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谢谢你。”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我的发,“希望来生,我能早点遇到你。” 我痴痴的注视着她,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只触碰到了空气。她微笑着,身影逐渐淡去。我想要起身追逐她离去的影子,恍然间一睁眼,却只看见了满屋的月光。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夏天,我曾经怀着那样忐忑和期待的心情,爱恋过,一个死去的女孩。我想在我的生命中,也终于多了个与众不同的故事吧?只不过,这个故事会永远埋藏在我心底,成为我的秘密。   ☆、第15章 狐夫人 这一天,安心正蹲在墙根底下,百无聊赖的逗蚂蚁玩。 山风依旧是非常的大,呼呼啦啦摧枯拉朽一般的整日整日刮过山岭。幸好阳光也是非常的灿烂,暖洋洋的洒在身上,倒不觉得冷。 山上的蚂蚁个头大极了,颜色乌黑发亮,长得肥肥壮壮的,忙忙碌碌的搬运食物——一只翠绿色的小虫子。四五只蚂蚁围在它身边,吃力的推拉着。 墙根下挨挨挤挤的长满了一种叶子阔大的植物,黄绿斑斓的一长溜,一直延伸到大门旁边。它们的生命力非常强悍,大风、暴雨、烈日都影响不了它们什么,经年累月,越来越茁壮茂密。 安心看了一会儿蚂蚁搬食,又眯起眼睛往下方望去。干净而曲折的水泥公路,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路边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小朵野花,配上草丛浓淡不一的各种绿色,清新淡雅。高大的树木在风中巍然耸立,只有叶子随风摇摆,哗哗作响。 公路的尽头走过来一个人,隔老远,就冲着安心大力挥手。是木生来了,他们两人早就约好了今天要出去玩耍。一大早,安心就待在房子外面等着了。看到木生终于出现,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高兴极了。 “你怎么才到呀,我等了好久了!”安心语带埋怨,表情仍是欢喜的。 木生带着歉意笑了笑:“我家太远了,天没亮就出发,还是走到了这个时候。” 安心有点好奇:“你家有多远啊?在什么地方?” 木生想了想,说:“过来,我指给你看。”他带着安心走到山坡最高处,伸手指向一座最高最远,顶端被云雾隐没的大山,“就在那座山上。” “这么远!”安心惊得直咋舌,而后对木生说:“对不起,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带我去玩,我还埋怨你,是我不对。” 安心一本正经的道歉让木生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要紧,平时没有谁跟我一起玩,我愿意走远路来和你玩。”他笑容灿烂,“我们是朋友嘛!” 安心很开心,使劲点了点头:“对,我们是朋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安心便跑进屋背上自己的小背包,锁好门后,和木生一起出发上路。 安心已经习惯了走山路,不会再像刚来的时候一样,总是缩手缩脚,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倒了。两人穿林过草,将近正午的时候,爬到了山顶。 山顶上的风比山腰更大,吹得安心的头发乱飞。在这里可以看到当初来时经过的那个小村庄,还有村庄外大片大片的果林和田野。一栋一栋灰瓦白墙的小楼错落有致的点缀在蓝天绿地间,宛如世外桃源。记得那里有许多橘子树,等到橘子成熟的季节,一定是一树一树的金黄橙红,分外好看。 两人在山顶歇息了一会儿,又开始朝另一侧的山下进发。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不多时,安心便看见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潺潺流过山间,卷起雪白的浪花。看到了目底地,安心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要不是木生及时拉了她一把,她差点就摔跤了。 刚刚走到河畔,水汽就夹杂着幽幽凉意向两人扑面袭来,舒服得让人想叹气。踩着圆溜溜的鹅卵石走到水边,伸手掬起一捧河水洗去脸上脖颈上的汗珠,皮肤上未干的水滴被风一吹,凉爽极了。 坐在河边稍微休息了一下,两人便脱下鞋袜卷起裤腿,蹚到浅水中,抓螃蟹。 这条河里的螃蟹果然很多,才掀开第三块石头,就发现了第一只螃蟹。暴露在光线里的半个手掌大的青灰色螃蟹慌乱的抬起脚爪,想要逃离。它才刚刚横跨出一步,就被木生动作麻利的抓了起来。两根手指从背后牢牢的捏住它,它空舞着两个大钳子,却无处下手。木生把它拎到眼前看了看,然后伸手掰下了它左边的钳子,递给安心:“尝尝。” 安心忍不住退了一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尝什么?” 木生好像也有点诧异:“尝螃蟹钳子啊。” 安心要炸毛了:“这是生的啊!” 木生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啊,我忘了你不是在山里长大的了。”他接着解释道:“生钳子也可以吃的,比起熟的来另有一番滋味。你试试看,真的挺好吃的。” 安心将信将疑的接过他手里的钳子,看到断口处露着半透明的白色蟹肉,壮起胆子轻舔了一下。“嗯,有咸味?”一点淡淡的咸,一点淡淡的鲜,完全没有腥味,真的挺不错的。 木生乐呵呵的笑了:“我没有骗你吧!” 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一只又一只的,接连抓到了七八只不算小的螃蟹。两人正玩得高兴,突然间狂风骤起,一阵飞沙走石,阳光也消失不见了,周围很快就阴沉下来。 木生直起腰,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安心也跟着站直身体,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回事,天色怎么突然变暗了?”她低头看看腕上戴着的玫瑰红手表,才下午两点多,怎么就像要天黑了似的? “嘎吱……嘎吱……”不远处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声音,由远及近,朝他们这里过来。木生没有回答安心的话,却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安心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当发出声响的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安心几乎有点疑心自己看错了:“轿轿轿,轿子?” 发出这有节奏的嘎吱声的,正是一抬深棕色的古色古香的木头轿子。轿檐下悬挂着暗红色吊饰,随着两个抬轿人的动作晃悠个不停。抬轿人青衣小帽,面无表情,泥塑木雕一般,看上去不似生人。安心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完全藏在了木生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这奇怪的轿子。 抬轿人的动作僵硬而整齐,当行至距离木生二人最近处时,并没听到轿中传出指令,他们就齐刷刷的停止了前进。两个人呆呆的站立着,既不放下轿子,也不朝木生二人看。这场景,实在诡异。 安心咽了口唾沫,心里既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轿子里是什么人?她正想悄悄问问木生,忽听轿中传出一阵娇笑声,又滑又甜,柔媚入骨。那人开口说道:“原来是木生小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木生朝轿子那方颔首为礼:“狐夫人,好久不见了。” 狐夫人却长叹了一声,道:“时光如流水啊,上次见面,还是三十年前吧?一转眼,小哥儿都快成大人了,我也年华渐老了。” 木生很是恭敬有礼:“夫人纵使年华逝去,也仍是风华绝代,旁人难及。” 安心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在说什么,是什么暗语吗? 狐夫人吃吃娇笑:“木生小哥儿就是嘴甜会说话,你已经有三十年不曾见过我,怎知我风华未改?” 木生微微一笑:“夫人美名,众人皆知,并不需我亲见。” 狐夫人闻言又是一阵娇笑,而后道:“你身后是谁?” 听了这话,安心感觉到身前的木生僵住了,她自己也莫名的觉得紧张起来。木生有点艰涩的开口道:“她是我的朋友,还请夫人不要为难于她。” 什么啊,我又没惹这什么狐夫人,她干嘛要为难我?安心正想开口,就被木生暗暗握住了手轻捏了一下,她一怔,制止了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话语。 狐夫人静默了一阵子,才道:“也罢,我便给你几分面子。只不过,你须得应承我一个条件。” 凭什么?安心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了,但木生紧紧扯住了她:“夫人请讲。” 狐夫人笑了两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要你两片叶子,五十年以上的。” 木生答应得很是爽快:“好,改日我便亲自送到夫人府上。” 狐夫人笑道:“答应得这样快,小哥儿真是情深意重。”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屑,“一介凡人而已。”语毕,两个呆立着的轿夫抬起脚,开始继续向前走去。 木生一手紧拉着安心,一手捂住她想要开口讲话的嘴,两人目送狐夫人的轿子远去。当嘎吱声完全消失,阳光又出现了,温暖的照耀在小河上,天色又明亮起来。 安心甩开木生的手,气呼呼的走到岸上,一边穿上鞋袜,一边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啊,我又没惹她,她凭什么为难我?还要你送她东西她才肯放过我,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木生也走上岸开始穿鞋袜:“狐夫人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只凭自己的喜恶做事。别生气了,嗯……就当破财免灾吧!” 安心的动作慢了下来:“说起这个,什么是五十年的叶子啊,很珍贵吗?” 木生笑着摇摇头:“不值什么,我家有很多。” 虽然木生这样说,但安心也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从狐夫人的话里就能听出来,那东西肯定是很珍贵的。看着她落寞的样子,木生又说:“如果你不是跟我一起,是遇不到狐夫人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你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 两个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家路上安心一直追问木生他与狐夫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以及狐夫人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他说跟他一起才会遇到狐夫人。木生只是回答说安心不适合知道这些事,他也不想骗她。气得安心没有跟他道别就跑进了屋,木生眼看着安心安全的回到了家,才转身离去。 安心回家后,没多久就消了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木生是她的朋友,她不能逼自己的朋友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她刚才的态度太差了,下次见到他,她一定会好好的跟他致歉。 此时天色未黑,母亲也还没回家。安心因为今天的遭遇有些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想了想,她跑进了书房,再次翻开了那本古怪的笔记簿。   ☆、第四个故事(古镇惊魂记1) 做为著名的旅游景点,这个古镇自然是美的。 可惜的是,人太多了。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街景。 一个接一个的旅游团呼啸而过,挤得三个女孩子几乎站不住脚。再加上阳光强烈,不多时,三人都是满脸满身的汗。 “这个样子根本玩不好,我们还是先回旅馆吧。等天黑了再出来,人就没这么多了。”年纪最大的何欣欣开口出主意了,说是年纪最大,其实也不过是刚满二十五岁而已。她是中等个子,圆圆的蛋形脸,笑起来眉眼弯弯,极为可亲的模样。 另外两个姑娘一向很听她的话,此时自然都是点头同意。她们三人都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都留在了同一个城市,是很要好的朋友。这次长假她们约好了到这个古镇来渡过,坐了一夜的火车,早上才到达了目底地。刚刚入住了一早在网上定好的旅馆,她们就迫不及待的来到街道上,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多的人,完全没法子好好玩耍。现下,只得打道回府了。 何欣欣走在外侧,把另外两个姑娘护在里侧。这两个姑娘,一个是二十四岁的关瑞雪,身材高挑,顾盼神飞;一个是与她同岁的彭溪,娇小玲珑,面容柔美。三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人潮,回到了落脚地所在的那条小巷道。 一进入巷道,空气顿时变得清新而阴凉,阳光被屋檐和树梢遮去了一大半,另外一小半,稀稀落落的照在青石板路上。沿着小巷走上几分钟,就能到达她们下榻的那所家庭旅馆。旅馆是四合院型的建筑,院子中间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场院。 三个姑娘陆续步入旅馆,大门旁边躺着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大黄狗,懒洋洋的半抬起头瞟了她们几眼,又趴回去不动了。黄桷树底下支着一架红木秋千,一阵风过,秋千吱呀摇动。这个小巷好像自成一个空间,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和热浪,清闲,悠淡。 三个人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凉风,便动身回到房间里。她们住宿的房间是个三人间,带一个小小的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另外一条街道。那条街上开了好几家咖啡馆和小酒吧,沿街摆满了宽大的彩色阳伞,阳伞底下便是林立的桌椅,坐满了客人。 三个姑娘轮流在窄小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淋浴,之后便坐到阳台上,一边观赏街景,一边谈天说地。如此,也就渡过了小半日的时间。眼看日头渐落,三人在旅馆里吃过晚饭后,就又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 与白天相比较,街道上的游客少了一大半,三人总算可以自在游逛了。说是古镇,其实古典气息早已被商业气息覆盖了。街道两旁尽是灯火辉煌的商店,贩卖一些花花绿绿的工艺品,本地特产的茶叶和糖果。三个人逛了一会儿,逐渐感到无趣起来。 “你看你看,前面那个人,真土真怪。”关瑞雪突然伸手扯了扯身旁的彭溪,对她低声说道。 彭溪正想着心事走了好一会儿神了,听到关瑞雪的话,便朝着她指的方位望过去。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缓步行走着一个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女人。她身穿一条深蓝色洗得发白的旧棉布旗袍,没有收腰,非常的宽松,显得人又矮又胖。倒是有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结成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荡着。这女人看起来的确有点土有点怪,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也没有什么啊,你别大惊小怪了。”彭溪说道。 “这也叫没什么?你看看她那衣服,那发型,哎呦,简直土得要命!”关瑞雪见彭溪不赞成她的话,声音提高了一些。蓝旗袍女人好像听到了她说的话,肩背震了一震,脚步慢了下来。彭溪连忙扯了扯关瑞雪的衣角:“哎呀,你别说了,人家都听到了。” 关瑞雪不屑的撇了撇嘴:“听到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怕她不成?”话虽如此,她却也不再继续对蓝旗袍女人品头论足了。因接电话而落后了几步的何欣欣赶上前来,问道:“你们俩在说什么?好像要吵起来了一样。” 关瑞雪冲着前方抬了抬下巴,道:“欣欣姐,你看那个穿蓝色旗袍的女人,是不是又土又怪?” 何欣欣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说:“什么穿蓝旗袍的女人啊,我怎么没看到?” 关瑞雪和彭溪闻言都往那边望去,果然,那个蓝旗袍大辫子的女人已经杳然无踪了。“刚才明明还在的,怎么突然不见了?”关瑞雪嘟囔了一句,三人对这事也就丢开手了。 又走了一小会儿,何欣欣和关瑞雪被路边一家首饰店吸引住了目光,店里各式各样的项链、手镯、耳环之类的饰品一直摆到了门外,在灯光下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她们两人走上前去,开始挑选首饰,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而彭溪素来对这些东西不大感兴趣,便依然留在街道上,没有走过去。 这个时候,她们对面的街头吵吵闹闹的走来了一大群游客,好些人手里拿着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闪光灯此起彼伏,耀花了彭溪的眼睛。这些人挨挨挤挤的从她身边走过,人类身上的各种气味接踵袭来: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刺鼻的发胶味,还有闻起来像是口臭和腋臭的味道。这些气味混杂着潮湿蓊郁的人气,形成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息。身在其中的彭溪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鼻子,希望他们快些走过去。 人群经过了大约一半的时候,彭溪的肩膀突然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她诧异的抬眼望去,一道特别明亮刺眼的闪光灯恰时闪现,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都得死。” 彭溪的心脏好像停跳了一拍,惊惧化为寒意爬上她的背脊。是谁?是谁在咒她们死!她使劲眨动眼睛想要看清说话的人,却徒劳无功。等她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人群已经快要走完了。她转过身朝着后方走过了的人群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只是,隐约间,她似乎在人群缝隙中看到了一条似曾相识的乌油油的大辫子…… 彭溪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神思不属的恍惚了好一阵子,就连何欣欣与关瑞雪走过来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当她反应过来以后,就立即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何关二人。她们俩虽有点将信将疑,但眼见夜色已然深浓,又想起那句“你们都得死”,忍不住也有点心惊胆寒,没有心情再继续游玩了。于是,三个姑娘便踏上了回归旅馆的路。 在回去的路途中,周围的人越来越稀少,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逐渐一家一家的关灯闭店,再不复先前熙熙攘攘灯火辉煌的场景。四周变得越来越黑暗寂静,三个人也就越来越害怕。 又走了一阵子,关瑞雪突然低声对另外两人说:“欣欣姐,小溪,你们看,后面那个人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何欣欣与彭溪闻言不禁扭过头向后望去,却见后方真的有个看不清模样的黑糊糊的人影在跟着她们。两旁的商店几乎都已经关闭了,光源便只剩下了昏黄暗淡的路灯,这人坠在她们身后,藏在路灯的暗影里,一直与她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们快,人影也快;她们慢下来,人影便也跟着慢下来。 见此情形,三个姑娘都有些胆战心惊起来。何欣欣努力保持镇定,安慰另外二人道:“别怕,就快到旅馆了,而且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三个人,三个对一个,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那个黑影却并没有追上前来直接对上她们的意思,只是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冷清的街道上,回响着三个姑娘杂乱的脚步声,透着心慌意乱。 “不,不对,不对劲……”彭溪突然颤抖着唇齿,开口说话了,“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何欣欣忙握住彭溪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 “脚步声……”彭溪好像突然恐惧到了极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们听——” 何欣欣与关瑞雪对视了一眼,忙依彭溪所言仔细倾听起来,这一认真细听,她们立刻听出了问题所在,双双面色煞白:街道上回响着的,只有她们三个人的脚步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条街上竟只剩下了这四个人。可是,她们听到的只有己方这三人的脚步声,那么,另外一个人呢?为什么听不到脚步声! 巨大的恐惧感无声无息的笼罩了三个姑娘,她们忍不住面面相觑,眼中所见到的是好友们惨白的面容和充满惊惧之色的眼睛。   ☆、第四个故事(古镇惊魂记2) 白日里阳光明媚的时候,街道上拥挤到了闷热的地步。而此时,一条笔直的长街空空荡荡,就只剩下这么寥寥几人。路灯昏黄的光只能照亮下方小小的一块区域,其他地方都是黑沉沉的。三个姑娘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的挤在一盏路灯下,试图从这微弱的光亮中汲取一点勇气和力量。 “别、别怕,也许,也许后面那个人只是走路轻,所以才听不到脚步声,并不是……”并不是什么?强笑着安慰别人同时也安慰自己的何欣欣没有说出口,可能,她害怕一旦把那个字说出口,就变成了事实。她大着胆子偏过头向后望去,看到后方那个人也停止了前行。只不过,那人没有像她们似的站在路灯下,而是藏进了路灯照不到的暗影处。此刻凝神望去,虽然仍看不清人影的面目,但勉强可以看出,那是个又矮又胖的人。好像穿的是裙子……是个女人吗…… “你们觉不觉得,这条街未免也太长了?”彭溪轻声开口道。 另外二人闻言转过脸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彭溪继续说:“白天我们回旅馆时,走了有这么久吗?” 听彭溪这么一说,再回想一下白天走过的路程,所耗费的时间,何欣欣与关瑞雪的脸色比之先前更加难看。照道理说,根据白天的情形来看,她们此刻应该早就到达了旅馆才对。可是,极目向前方望去,哪儿有通向小巷的岔路?连个影子都没有! 关瑞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的抱住了何欣欣的手臂:“欣欣姐,这是怎么回事?我好怕……” 何欣欣自己也怕得发抖,却还强撑着安慰她:“别哭,小雪,也许是我们走错路了……”夜晚光线昏暗,她们又个个心慌意乱,一时不察走岔了路也不一定。 彭溪的心里并不这么认为,但她也希望事实就是如此。她也很害怕,但她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调尽量平缓的说:“欣欣姐,小雪,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是不是走错了路,往前走下去就知道了。” 确实,无论如何,一直挤在这路灯下不是办法,谁知道那个黑影什么时候会过来?三个姑娘打起精神壮起胆子,手牵着手继续朝前方走去。等她们一动身,那黑影也跟着动了,还是不远不近的坠在她们后方,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人类走路再轻,也不会轻到这个地步吧?三个姑娘恨不得背上立刻长出一双翅膀来,扇一扇就能飞回旅馆,不管那黑影是人是鬼,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了。 一条寂清幽暗的长街。 三个手牵着手战战兢兢向前走的姑娘。 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跟在她们身后。 走了一小会儿之后,前方隐约出现了人影,让三个姑娘不禁大喜。看来事情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糟,这不就遇到人了? 她们加快脚步向前走去,看到前面有一大堆人围在一起,低头往中间的空地上看。这些人的衣着都是灰扑扑的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一个个面目模糊,不动也不说,只是都低着头看着中间的地面。三个姑娘走上前去,询问他们往旅馆的路怎么走。可是,这些人都毫无反应,当她们不存在一样。性子最急的关瑞雪忍不住了,伸手扯住其中一人的衣角喊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回答我们啊!”她一时情急手上失了轻重,将那人扯出了人堆,围得密密的人圈儿出现了一个缺口,现出了里面空地上的景象: 血,好大一滩血! 黑红色的血液流淌在地面上,还在缓缓的向外流动,几乎就要沾上关瑞雪的鞋子。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偎到何欣欣身边吓得语不成句:“血,怎么、怎么……” 三个姑娘都被吓得不轻,唯有彭溪还稍微镇静一点。她注视着人群里露出来的那滩血,看到血泊中有一只惨白的纤细的手,无力的搁在地面上。手的主人被人堆挡住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可是,这只手,让彭溪觉得好熟悉,熟悉到了过分的地步……那是只很美的手,修长白皙,中指上还戴着一枚银色戒指,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粉红色的猫眼石,硕大圆润,极为醒目。 看清那枚戒指后,彭溪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让她难以正常呼吸。她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戴着一枚镶嵌了粉红色猫眼石的银色戒指,猫眼石硕大圆润,光华璀璨。这枚戒指是自己十八岁生日时收到的贵重礼物,向来是自己的爱物。而此时倒在地面上血泊里的那个人也有一枚,世上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并且,那只手,那只手…… 彭溪放下手,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抬起脚向那片血泊走去。何欣欣想要拉住她,却一时手软无力没能拉住,只得急道:“小溪,别忙过去,快回来啊!”她想追上去把彭溪拉回来,但身旁紧偎着她的关瑞雪用力的拽住了她:“欣欣姐,别走,我怕……” 彭溪一步一步的走入到人群当中,黏稠的血液被她踩在脚下,让她的脚步越发沉重。吧嗒,吧嗒……浓重的血腥味钻入到她的鼻腔中,让她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终于,她看到了那只戴着猫眼石戒指的手的主人。那个年轻的姑娘,气息断绝的倒在血泊中,大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漆黑的眼睛。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每一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的面容——那就是她自己,彭溪。 我已经死了? 我死了? 我明明就站在这里,我还在呼吸,我的脉搏依然在跳动,我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我没有死,那么地上躺着的又是谁? 彭溪怔怔的站在血泊中,站在地上的尸体旁,突然生出一种“我一定是在做噩梦”的感觉。她的脑海里一片茫茫然,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何欣欣和关瑞雪见彭溪呆立着不动不说,她们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恍若未闻,终于忍不住相携着走上前来。何欣欣抚上彭溪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她身旁的关瑞雪凄厉的尖叫起来,惊得她头皮发炸,不禁没好气的说:“小雪,你乱叫什么啊!” 关瑞雪却一把抓住何欣欣的手臂,使劲将她拖离彭溪扯到自己身边,同时胡乱的叫喊道:“死、死了,欣、死了,她死了,她不是活人……” 什么意思,小雪怎么突然胡言乱语起来?何欣欣用力抓住关瑞雪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同时垂眸向地面望去,这一眼,立即让她像关瑞雪之前一样的尖叫起来,声音的凄厉程度,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 两个人尖叫着,紧紧靠在一起,跌跌撞撞的往外退,直到距离彭溪远远的了,她们才停止了后退。原本围在一起的那些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散去,隐没在黑暗中不见了踪迹。空寂的街道上,只剩下她们三人,以及地上血泊里的尸体。就连那个一直跟着她们的黑影,都已然杳如黄鹤了。一阵大风吹过,孤独的站立在原地的彭溪黑发乱舞,衣襟飞扬,眼神涣散,对她们二人的举动毫无反应。 何欣欣和关瑞雪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好像想要从彼此的体温中汲取一点勇气。她们剧烈的喘息着,心脏咚咚的跳得飞快,抖似筛糠。好久好久,都无法平静下来。她们此时感受到的恐惧是如此巨大,先前的那些恐惧与现在相比较,简直成了小儿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何欣欣出声了:“小、小溪……” 她叫了这一声,僵立着的彭溪没有回应,顿了顿,她鼓起勇气又唤了她一声。终于,彭溪慢慢的抬起了头,眼神愣愣的直视着她,好像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向了别处。 “小溪。”何欣欣的泪水夺眶而出,“你安心的去吧,好不好?不要再留恋人世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彭溪愣愣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冒泪花。 这个模样的彭溪另外二人从来没见过,不禁让她们更加感到害怕。彭溪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开口说道:“你们以为我死了?” 何欣欣和关瑞雪不敢直视她,眼神闪躲着接连点了点头。彭溪又道:“你们也不仔细想一想,我们在平常生活中从没断过联络,这一路更是一直没有分开过,我要是死了,你们会不知道?” 听了彭溪的话,那两人面面相觑,原本笃定的心思动摇起来。但关瑞雪转眼又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便抖着嗓子说道:“那、那这尸体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就是你的样子……”   ☆、第四个故事(古镇惊魂记完结) 彭溪垂眸默然半晌,方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们实在不信我的话,可以打电话到我家里去求证啊!” 关瑞雪咽了口唾沫,小声咕哝道:“也对……打电话问问好了……”她小心的看了彭溪两眼,便立即打开包包掏出手机来将其按亮。手机屏幕的光亮照到她的脸上,五官晦暗的晦暗,明亮的明亮,随着光影起伏,倒比彭溪更像是鬼魅。 “啊——”关瑞雪又惊叫起来,让其他两人俱感头皮发麻。何欣欣耐着性子问道:“小雪,你又怎么了?” “没没没有信号。”关瑞雪结结巴巴的说,“一格信号都没有!” 何欣欣和彭溪闻言都连忙取出手机来看,果然如关瑞雪所言,完全没有信号。三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眼,彭溪朝另外二人那边走了两步,那二人却眼露惧色的退了好几步。何欣欣有点艰涩的开口道:“小溪,不是我们不信你,实在是因为现在的情形太诡异了,对不起……” 彭溪苦笑着停下了脚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看向那二人道:“我觉得,我们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鬼、鬼打墙?”何欣欣的肩膀抖了一下,“你是说,我们其实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有这个可能。” 一旁的关瑞雪听了她们两个人的对话,禁不住涕泪纵横:“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是一直走不出去该怎么办……我好怕,我不想死……” “你给我冷静下来!”彭溪突然厉声喝道,“我也害怕,我也不想死,哭就能起作用吗?” 关瑞雪被她喝得愣了愣,眨巴着泪眼看着她,而后,她骤然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你怕什么,你当然不哭了,你都已经死了,都是你,都是你死了还要拉我们垫背——”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关瑞雪的哭喊,而甩她巴掌的人竟然是一向温柔包容的何欣欣,她盯着被她一耳光打得呆住了的关瑞雪,努力抑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现在还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随便诋毁小溪?她说得对,情况越是危险,就越要冷静,否则,我们可能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关瑞雪呆了一阵子,抬起手来抹了抹脸上的泪,忿忿的正要开口说话,视线却被前方某处吸引住了。她伸手指向那里,用惊喜至极的语气说道:“出现了!出现了!我们可以回旅馆了!” 另外二人立即朝着她指出的方向看过去,当她们看清那里的景象后,脸上都露出十分惊喜的神情,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街道一侧,出现了一条窄窄的岔路。路口的右边种植着一棵形态奇异的法国梧桐树,左边则是一家蛋糕店。这条岔路,正是通往她们下榻的旅馆的路。这路口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先前明明没有。这么想来,她们已然走出鬼打墙了? 三人欢喜不尽,拔腿就往那个路口跑去。离去之前,彭溪忍不住朝那片血泊瞟了一眼,却只看见了一片干净的灰白色的水泥地,哪儿有什么血和尸首?果然,已经走出去了吗?彭溪深深的吁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好像终于从冰冷幽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浮上来了一样,轻松极了。 三个姑娘匆匆跑入小巷,不多时,旅馆浅棕色的大门已近在眼前。看到那扇门,三人都不禁露出笑容,加快了脚步,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小巷道里杂乱急促的响着。当她们终于站在了门顶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之下时,心中都不自觉的生出了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劫后余生,也不过如此吧。 推开门走进庭院,粗壮的黄桷树依然沉默的伫立着,在地面上投下大块大块的暗影。旅馆中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应该啊,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似乎,有些不正常……三人心中虽生出了疑虑,但还是借着廊灯的光亮,往她们的房间走去。路经庭院中的那架红木秋千时,她们看到秋千上坐着一个人。树荫遮挡住了廊灯的光,秋千上的人笼罩在暗影里,看不清模样,只能依稀觉出,那是个年轻的女人。 “老板娘?”何欣欣试探着叫了那人一声,是不是旅馆那位热情的老板娘? 秋千上的女人一动不动,低垂着头,没有回答。她脖子垂下的弧度十分怪异,看上去软软的没有力气,就像……就像折断了一样。 三个姑娘看清那人的姿态以后,顿感寒毛直竖,连忙加快脚步离开了庭院,往二楼走去。她们的房间,就在二楼的最末端。 二楼有大约四五个房间,一扇扇棕红色木门都紧紧关闭着。泛了黄的白墙,在微弱的灯光中更显陈旧,散发出老房子特有的腐味。三人顺利的来到最后一扇门前,都松了一口气。这家旅馆没有使用磁卡,还是沿用着最古老的锁门方式。负责保管钥匙的是何欣欣,她取出那把黄铜钥匙,插入到锁孔里轻轻转动。“咔”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她伸手一推——没推开! 怎么推不开?她有点慌了神,忙抓住门把使力推动,一下,两下,门松动了,似乎是被门框卡住了。再推一下,却听“吱呀”一声刺耳的哀鸣,门终于被推开了。门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被卡住?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门框上,先前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一看,却原来木质的门框上浸透了深红色的液体,将其泡涨了,所以才卡住了木门。 这是什么液体,是不是,血? 走在最前面的何欣欣“啪”的一下按亮了房间里的顶灯,三个人的眼前顿时大放光明。当房间里的场景清晰的呈现在她们面前,三个姑娘都情不自禁的尖叫起来。 血,全是血,房间里面全是血! 墙壁上,地板上,床铺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红。电视柜前方最浓重的一片血泊中,仰面躺着一个人,圆圆的蛋形脸生气全无,死白的颜色与血的殷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何欣欣的脸! 先是见到了友人的尸体,现在又目睹着自己的尸体,何欣欣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僵立在地无法思考也难以行动了。而彭溪则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坚硬的栏杆,才停了下来。反应最大的是关瑞雪,她转身就往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唤着老板娘。 彭溪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脑子好像生了锈一样转不动了。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啊——”楼下庭院里传来关瑞雪凄厉的哀叫,惊醒了彭溪。她看了看仍然在发呆的何欣欣,几大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强行带她往楼下跑。何欣欣宛如泥塑木雕一般,任由彭溪带着她离开这个血红色的房间。 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来到庭院里,却见关瑞雪跌坐在地,圆瞪双目看着黄桷树下的那架红木秋千。她的喉咙喀喀作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是惊惧到了极致。 是什么让她怕成这个样子? 彭溪也看向那架红木秋千,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她松开何欣欣的手,一步一步朝着秋千走去。秋千上的人依然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垂首静坐着。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她垂在秋千下方的双脚是赤/裸的,那两只脚上涂着鲜艳的红色指甲油,越发衬得皮肤青紫僵冷,不似生人。 彭溪走到她面前,抖着手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的面孔暴露在灯光下。手指触到的皮肉冷而僵,没有一丝活气。抬起来的是一张死去的脸,秋千上坐着的是一个死去的人。 那是关瑞雪的脸。 那张脸很可怖,眼睛没有闭上,露着眼睑里面白多黑少上翻的眼球。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干涸在了灰白色的脸颊上。并且,这张脸并非面无表情,而是嘴角上翘着,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微笑。一个死人带着血泪的笑容,怪异恶心到了极点。 彭溪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张脸惊得大叫一声想要放手退走。就在她放开手的时候,一只冰冷僵硬的惨白的手迅速扣上她的手腕,牢牢的抓住了她。秋千上的死人动了!她抓住了彭溪的手! 在彭溪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时候,死人上翻的黑眼珠又翻了回来,紧紧的盯住了她。死人本来就翘起的嘴角越翘越高,直到露出嘴里森森的白牙。那张嘴诡笑着吐出没有音调起伏的僵冷的声音:“我说过,你们都得死。” 话音刚落,呼啦啦大风骤起,吹得黄桷树的枝叶一阵剧晃,吹得三个姑娘不得不眯起眼睛,模糊了视野。风停之后,秋千上的人依然扣着彭溪的手腕,但已经换了模样,不再是关瑞雪的脸,也不是任何一张脸——她没有脸,只有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 她的后脑勺上吊着一条大辫子,她的脸上也吊着一条大辫子,看上去,像是有两个后脑勺。 她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没有脸的鬼。 关瑞雪和何欣欣二人已经被一连串的恐怖场景吓得无法动弹,一个僵立在地不言不喊,一个跌坐在地双眼发直。两个人,都去了半条命。 直面着这最恐怖景象的彭溪也是一脸煞白,跟死人也差不多了。大辫子鬼桀桀怪笑,目底已将要达成。 突然彭溪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使尽全力揪住那条大辫子往外扯,边扯还边高声喝骂:“你这个恶鬼,我们不过是议论了你几句,根本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你就想要我们的命,我呸!没那么容易!今天就让你知道,姑奶奶也不是好欺负的!” 大辫子鬼惊呆了,不是第一次取人性命,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彪悍的人,居然敢骂鬼? 彭溪骂了一大串话之后,便立即牙关紧咬咬破了舌尖,“噗”一口热血喷在大辫子上,黑红相间,分外醒目。 舌尖血,人血精华之所在,驱邪除鬼,居家旅行之必备良伴。 一声极度凄厉的哀嚎响彻三人耳际,四周环境一阵扭曲变形,最后陷入一片漆黑。三个姑娘在这片恍若无尽的漆黑之中,失去了意识。 最先醒过来的是何欣欣,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街边一家小店的台阶上,身边不远处还躺着彭溪和关瑞雪。我们怎么在大街上睡着了?她不明所以,忙忙的推醒了另外二人。 三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望向天空。却见金红色的阳光闪耀辉煌,带来无限光明。 太阳出来了。   ☆、第19章 鬼洞府 自从上次和木生一起遇到狐夫人之后,他已经好久都没来找她了。 木生也没有给她留下电话号码之类的,想找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安心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安心站在山坡高处,眺望远方的大山。就是那座最高最远,顶端被云雾遮没的大山。 木生的家就在那座山上。 阳光金黄而温暖,山风呜呜的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襟,树林哗哗的摇晃,野花竭力绽放。 美好,但无聊。 无聊的安心找不到人陪,决定自己出去玩。 她想起木生曾经说过,沿着她上次去过的那条小河往下走,可以到达一个被瀑布遮蔽的山洞——传说中的水帘洞,从来没有人走到头过。 她想去那里探险。 想到就做,安心跑回屋里,收拾了一个小背包,里面装了一瓶水,一个面包,还有一只充电式的手电筒。背上背包,锁好大门,看看天色尚早,足够她走个来回,就这样出发啰! 上山的路上一切顺利,只除了被一只灰松鼠用松果砸了一下头,也不是很痛。爬到山顶以后,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稍微歇了下脚,顺便,看看山下的风景。 山下依然是整齐的一望无际的农田,依然是一栋一栋小巧的楼房。这景象仿佛可以一直存在下去,一直一直,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有什么能够一直存在下去呢?时间会带走一切。 很多很多年以后,这里可能会变成一片荒漠,也可能会变成一片汪洋。到了那个时候,我又会在什么地方? 也许,我会变成一粒微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邃的宇宙里飘来飘去。飘了很多年以后,又飘落到了这里……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安心站起身来,继续前行。不多时,她顺利的来到了小河边。 河边的空气清新凉爽,河水哗哗啦啦的流淌。安心沿着河畔弯弯曲曲的小路往下走,走着走着,走到了岔路口。 面前是两条小路,该往哪条路上走? 安心正站在路口一筹莫展,前方遥遥的走过来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跟安心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件花布衫,隔得远远的时候就开始冲着安心笑,很是可亲的模样。 “请问,去瀑布的路往哪儿走啊?”安心开口问路了。 “瀑布,走这边哦。”羊角辫笑嘻嘻的指了指左侧的那条羊肠小径。 安心闻言谢过羊角辫,踏上那条路向前走去了。她离开没多久,一个背着背篓的大婶忙忙的从羊角辫走来的那条路上过来了,边走还边高声喊着话:“死丫头,本来脑筋就不灵光,还到处乱跑,快跟我回去!” 羊角辫依然一脸笑嘻嘻,乖顺的被大婶牵走了。她的双眼虽然乌黑水润,但细看之下却有种呆滞的感觉,不像是智商正常的人。 安心当然不会知道羊角辫给她指了条错误的路,她心情欢快的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的走在小路上。 “青青岩石上,一棵小小草,妈妈她在哪里,谁也不知道。长在石缝里,心儿比天高,寂寞山中静悄悄,不知岁月老……” 走着走着,安心突然打了两个喷嚏,骤觉身上冷飕飕的。抬头一看,太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云层遮蔽了,天气阴沉了下来。路边生长着一大丛高大茂密的芒草,绿荫荫的身体,毛茸茸的黄白色的脑袋,在山风中摇来晃去,簌簌作响。 她已经不在河畔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瀑布瀑布,是河水流泻而下形成的。怎么自己走了这么久了,不但没有到达瀑布,反而远离河水了呢? 糟了,一定是走岔了路! 安心忙转过身,朝来路走去。她心里发急,难免加快了脚步。然而山路崎岖,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光滑的圆石头,身子一歪,骨碌碌的从芒草丛中滚了下去。 芒草丛下是一片不算陡峭的斜坡,安心滚下斜坡,掉在一块荒地里。她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呲牙咧嘴的揉着身上摔痛了的地方,茫然四顾,不知方向。 既然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那就再从山坡爬上去好了,她这样想着。但当她转身看去,哪儿有什么山坡? 身后没有,身前没有,身旁也没有。那片斜坡呢,怎么会消失了?安心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出现了幻觉。 她用力捶了捶脑袋,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改变。她依然身在一片荒地里,近处是野草萋萋,远处是薄雾迷离。没有山坡也没有路,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虽然没有路可以走,但也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吧?安心提起沉重的脚,茫然无措的往前走去。走着走着,荒草丛中终于出现了一条小径。 小径上铺着白色碎石,那白色白得有点奇怪,有些像骨头的那种阴沉沉的白。小径两旁生长着许多野花,有白色和黄色的,也有粉红色的。花朵很艳丽,但看上去没什么生气。安心略微踟蹰了一下,便踏上了这条小径。 白色碎石有点磕脚,踩上去还咯吱咯吱的响,更像骨头了。安心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走了一阵子,心里越来越害怕,不敢再往前走了。当她退缩不前的时候,她看到小路前端的薄雾散去,现出一栋房屋来。房屋是用灰白色的石头砌成的,看上去厚沉沉的很有分量。房子前面的木头大门虚掩着,不知道屋里有没有人。 这栋房子看起来怪怪的,安心不敢进去。天色愈加阴沉,身上好些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而且很冷。安心抿着唇,强忍着委屈的泪水,不知道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呜——”不远处突然响起悠长的鸣叫声,有点像是狼嚎,但又不是很像。“沙沙,沙沙……”草丛中传出怪异的响动,像是有很大的蛇在爬行。安心惊叫一声,抬起脚飞快的跑到那栋房子前面,“吱呀”一声推开门跑了进去。 当安心跑进屋后,外面的动静忽然之间全部消失了。她迟疑的转身,想要退回去。然而来不及了,“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自动关上了,安心顿时惊慌无比,想要将门打开,可是无论她怎么使力,那两扇门都稳稳的纹丝不动,紧紧关闭着。 怎么办?她出不去了吗? 安心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流出了眼眶,她抽噎着转身靠在门板上,用模糊的泪眼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面非常阴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正中一张木桌上面点着的一支白蜡烛。蜡烛的火苗小小的,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一样。木桌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看到这幅人像照片,安心更害怕了——那种照片是遗像,她知道。 那幅遗像,是一个瘦得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的老妇人。因为太瘦,所以显得眼睛出奇的大,那双眼睛白多黑少,闪着凶光,恶狠狠的瞪着安心。安心只略微瞟了那遗像两眼,便不敢再看,只将后背紧紧靠在门板上,不往屋里其他地方踏出半步。 正在安心彷徨无措,心慌意乱的这个时候,屋里烛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响起了一个拖沓的脚步声,慢吞吞的往这边走来。吧嗒、吧嗒……烛火摇曳,光线忽明忽暗,照片上的老妇人好似在烛光中活过来了一样,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安心紧靠门板,怕得想要大哭,是谁?是谁在朝这边走? 脚步声距离安心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终于,来人的面容显现在了昏黄的烛光里,那是一张安心无比熟悉的脸。她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疑惑的出声喊道:“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暗中走过来的人,正是安心的母亲。她对着安心微微笑:“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妈妈正巧在这户人家做客,来,跟妈妈一起去见见主人家吧!”她一边说,一边对安心伸出了手,示意她牵上来跟着她走。 安心觉得今天的妈妈跟往常有些不同,这种温柔宠溺的语气,她从来没在妈妈嘴里听到过。但是,安心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此时见到妈妈,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怎会舍得放手?于是,她慢慢抬起手,就想要牵住妈妈伸过来的那只手。手抬到一半,她的动作戛然而止——不,不对劲! 对面站着的母亲,一半身子隐在黑暗里,一半身子显现在烛光中。安心看到妈妈暴露在光线里的一只脚,脚上穿的是肮脏的青色布鞋,妈妈的鞋柜里,没有这种老人家爱穿的鞋! 她不是妈妈! 安心骤然收回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妈妈,我累了,想先回家,你能帮我把门打开吗?” 那个“妈妈”见安心收回了手,脸上的微笑慢慢淡了下去,目光森然的盯着安心。那神态,像极了遗像里的老妇人。安心浸沐在这可怕的目光中,忍不住瑟瑟发抖,像一片被秋风吹得将落的枯叶。 “砰!砰!”突然响起的拍门声吓得神经紧绷的安心差点跳了起来,门外响起了一个她熟悉的有点冷漠的声音:“陈阿婆,放我女儿出来!” 是妈妈的声音,是真正的妈妈来了!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安心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而当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了。 “陈阿婆是谁?她想要害我吗?”后来安心这样问妈妈。 妈妈难得的抚摸了安心的头,没有告诉她那个阿婆是什么人,只是说,安心是妈妈的女儿,陈阿婆并不敢害她,只是想吓吓她。并且,以后就是吓安心她也不敢了,妈妈已经帮安心教训过她了。 听了妈妈的话,安心若有所思,也许,爸爸说得对,妈妈不是不爱我的吧? 记得那天在门外,妈妈一向漠然的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 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呆了两天,安心又跑进书房里,翻开了那本红色笔记簿。   ☆、第五个故事(噩梦迷魂1) 我呆在一间白色的小屋里,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这个房间的墙壁是软的,地板也是软的,我的双臂则被绷带紧紧绑在身体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我自己伤害自己。 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我很安静,迷糊的时候我很暴躁。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高高的嵌在墙壁与天花板衔接的地方。清醒的时候我喜欢靠坐在墙角,看着从小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有时候,一看就是大半天。 我常常会思考两个问题:一、我是谁?二、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很多时候我想着想着,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然后,我就开始像受伤的孤狼一样嚎叫,用尽全力的往墙壁上撞。当然,这没有什么作用,我撞伤不了自己。当我的举动太过分的时候,会有穿白大褂的人进来阻止我。也是这些人在照顾我的生活,给我喂饭喂药,带我上厕所。偶尔,还会带我出去在院子里走一走,看看太阳,看看树和花。 我忘记了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名字,却仍记得一个人的名字:阿灵。 阿灵是谁呢?我想不起来。但只要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我就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常常让我痛得弯下了腰哭泣。 我想,我要么很恨这个人,要么就是很爱这个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常常会做一个同样的梦: ……我行走在一片枯败的树林里,地面坎坷而泥泞,很不好走。周遭的一切景象都是灰暗的,除了黑与白,没有其他颜色。我茫然的行走在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一直到,我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不由自主的,我跟随着这若有若无的轻笑,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我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一间白色的小木屋。与此同时,我眼前终于出现了除开黑白以外的别的颜色——小木屋的门顶上,有一盏灯,散发着浅黄色的微光。 梦境中的我只要一见到这栋小木屋,就会立即失去之前的平静懵然,开始声嘶力竭的喊着阿灵这个名字,同时拼命的往前跑,想要进入小屋。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我怎么跑也没法跑到那扇被浅黄色灯光照耀着的木门前。我使劲的大张着嘴,却没有一丝声音从嘴里发出;我飞快的迈动双脚,却像是在原地踏步。绝望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从梦中醒来,满身是汗,满脸是泪。 这个可怕的梦境日以继夜的折磨着我,我睡觉的时候会梦着它,我清醒的时候会想着它。我被它折磨得神思恍惚,形销骨立。 我想,再这样下去,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并不惧怕死亡,甚至可以说那正是我一直渴盼着的。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死去,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要再次记起那些被我遗忘了的事。 阿灵,你是谁? 我试着询问照顾我的那些白大褂们,他们只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叹息着摇头。有一次其中一个人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被另外一个人阻止了。阻止他的那个人对他说:“他都疯成这个样子了,你说的话他反正也听不明白,就不要白费唇舌了。” 从此以后,我放弃了询问旁人这个途径。 要怎么样才能想起那些事呢?神智清醒的时候我如此思考着。也许,我首先该做的事,就是逃出这个地方。而后,找到梦中所见的那栋白色木屋。到了那里,我应该会记起更多一些的往事吧? 想来想去,这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打定了主意,我开始计划着逃离这里。 当我被关在白色小房间里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办法逃走的。因为不但唯一的一扇小铁门被紧锁着,我的双臂还被绷带紧紧缠在身体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我长出翅膀来,也是飞不出去的。但是,我并不是一直都被关在这里的。如果我的精神状况有所改善,不再试图伤害自己,那么,我就会被解除绷带,带离白色房间,关到另外一个小房间里。 那个房间不像这个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那里面有张单人小铁床,配套的床头柜,还有洗漱用的水龙头以及一个陶瓷马桶。并且,那个房间里的门不像白房间的门一样整日整夜的锁着,而是只会在夜晚上锁,白天都不会锁住。想要逃走的话,我得从现在呆着的白房间回到那个房间里去。 想要达到这个目底,并不算是很艰难。我只要努力控制住自己,不那么狂躁,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平和。最关键的是,不要试图伤害自己。这样多保持一段时间的话,我肯定会被带回到那个小房间里。 以前我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我想要控制它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也还勉强能够控制住。而在那些实在无法控制的小部分的时间里,我拼命压抑着想要嚎叫着往墙上撞的冲动,紧缩在墙角里,嘴里喃喃的念着阿灵这两个字,一分一秒的煎熬过去。从我身上流出来的汗水,往往会浸透了那一层一层包裹着身体的绷带,就跟跳到水里洗了个澡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有一天,在喂我吃完了例行的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片以后,白大褂们解除了我身上的绷带,把我带回到了那个小房间里。 我欢喜极了,这段时间的日夜煎熬,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夜晚,我静静的躺在小铁床上,等待外面巡视的人离去。小房间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边分列着许多个同这个房间相差无几的小而逼仄的房间。巡视的人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挨个看上一遍,再将房门一扇扇锁好。之后,他就会离去。 走道上的脚步声吧嗒吧嗒的响着,回音特别响亮。脚步声很有规律的时而停顿下来,紧接着便响起关门落锁的脆响。就这样,这两种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我的房门外。 巡视的人驻足在我的房门外面,手持着电筒从铁门上面的一个小窗口照进来。雪亮的一道光在黑暗的房间里晃来晃去,然后停在我平静的脸上。我装作不经意的咂了咂嘴,抬起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手电光只停留了一小会儿,便收了回去。咔擦咔擦的锁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将门锁死以后,巡视的人又拖着脚步走向下一个房间。我放下手臂,吐出了一口长气。 本来,我打算在白天门没有上锁的时候逃出去。但经过仔细考虑以后,我决定还是在夜晚行动。反正,只要我的双手没有被束缚住,那么门锁与不锁,对我来说其实关系并不大。 脚步声和落锁声逐渐远去,直至全然消失。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开始行动。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床上铺着的棉胎,露出最下面的那层铁丝网来。这种用铁丝编织出来的床板睡上去不怎么舒服,因为很容易变形。但是这个时候,它对我来说比任何床都要好。 即使陈旧的铁丝床已经变形脱落,但我仍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上面截下来一小段细细的铁丝。我拿着这段铁丝,走到门边,蹲下/身体,借着从上方小窗口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把铁丝慢慢的插/进锁孔里。我侧耳倾听着从锁孔里传出来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缓缓的转动着手中的细丝。不知不觉,我的手心里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四周非常的安静,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嘶哑的咳嗽,或者含含糊糊的几句呓语声,那是其他房间里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在我手掌上的汗水已经多得快要拿不稳铁丝的时候,锁孔中终于传来“喀”一声轻响,反锁住的门被我打开了。 我站起身来,揉了揉酸麻的腿脚,压抑着剧烈的心跳,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出了房间。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走道里有微弱的灯光,彻夜不熄,整夜整夜的照着灰色的水泥墙壁和同质的地板。与之相反的是,走道两侧的各个房间全部是一片漆黑,即使从那一道道铁门上方的小窗口望进去,没有手电的话就什么都看不到。但当我悄无声息的经过那些房间时,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动静从里面传出来。有时是呼噜声,有时是意味不明的呓语声,还有的时候是桀桀怪笑的声音,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睡着还是醒着。 “你要去哪里?”在我经过其中一扇闪着金属光泽的铁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悚然一惊,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铁门上面的小窗口里,隐约有双眼睛,定定的望着我。   ☆、第五个故事(噩梦迷魂2) 我看着小窗口里的那双眼睛,没有从中感觉到恶意,于是,我轻声回答道:“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回我的记忆。” “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你别去。”那个人说。 我摇头:“我一定要去。想不起从前的事,我很痛苦。” “记忆才是痛苦的根源。”那人说,“说不定等你想起了从前,你会更加痛苦。” 那个时候,我忘记了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谶。我只是固执的摇头:“我非去不可。” 那人不再劝我,又说道:“你就打算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吗?” “不然呢?”我不明所以。 “你这个样子走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再说,就算你侥幸能走出病院,也下不了山——看看你身上的衣服,有什么车敢载你?”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白色的底子,蓝色的条纹,裤子的花色与上衣是一样的。虽然样式不好看,但也不至于会吓跑人吧?我不明白他的话。 小窗口里面的人叹了口气,说:“那是病服——你真是病得不轻。” 我对他的话不敢苟同:“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罢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他说,“既然你非要出去,我就帮你一把好了。”说完这话,他好像从门边离开了,接着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他在翻找什么东西。不多时,他的眼睛重新出现在黑乎乎的小窗口里,并且,他从中伸出了手,接连递给我几样东西:一叠钞票、一只小手电筒、一件薄外套、一条长裤。 我没有脱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把外套和长裤穿在原本的衣裤外面,然后把钞票和手电揣进裤袋里。做完这些事后,我抬起头望向那双安静淡然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光线实在太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刚才他伸出来的手,修长,苍白,能隐隐看到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 “为什么要帮你?”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吧。” “不要从大门出去。”他接下来又说,“我给你指一条比较安全的路……” 告别了这个神秘的好心人,我继续往前走。走出长长的走道后,我没有通过前方宽敞的玻璃大门往大厅里走,而是绕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走道。这条走道的尽头是一部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在地下室里转了许久,我终于找到了神秘人告诉我的那间陈旧破败的堆满杂物的小房间。 杂物间的门没有上锁,我畅通无阻的走了进来。抬手按亮房中的灯,借着那盏小灯散发出的昏黄的光线,我搬开了堆积在房间左侧墙角的一堆落满灰尘的杂物,现出了杂物后方钉在墙壁上的几块木板。木板已经腐朽不堪,很容易就能拉扯下来,木板后面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弯腰进入。我掏出手电打开之后用牙齿咬住,躬着身子钻入洞口,双手攀援着洞壁跳了下去。洞口下方,是错综复杂,肮脏恶臭的下水道。 举着手电筒行走在黑暗的下水道里,我一边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边默默在心里复述神秘人告诉我的路线,生怕记错走错。水道里面污浊的积水,各种肮脏的垃圾,还有腐坏的老鼠尸体,这些脏污至极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气味,混合成了一种极其难闻的腥臭味。这种臭味萦绕在我鼻端,钻进我的大脑,让我在厌恶之余,逐渐想起了一些什么——这种臭味,我好像并不陌生,似乎从前,在什么地方嗅到过类似的气味…… 一阵疼痛袭上我的头部,我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脑袋,蹲在了脏兮兮的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在那一阵接一阵的抽搐着的痛楚中,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一个肮脏昏暗的房间,充斥着腐臭和血腥的气味。房间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白炽灯泡,没有灯罩,晃晃悠悠的悬挂在一张乌七八糟的长形条桌上方。条桌是用厚实的木料制做的,但它已经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木色。满是红黑污渍的条桌靠墙而放,墙壁上面也溅着许多血污,并且,还挂着一排明晃晃的刀具,从最大的斩骨刀到最小的水果刀,应有尽有。除了刀具,还有手锯、冰锥、钉枪、电钻等等各式各样的杀伤力不等的工具……好一个配置齐全的屠宰场……这里屠宰的是什么?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脑海中的画面破裂消散,五颜六色的碎片飞舞着旋转着,慢慢组成了另外一幅活动着的景象,就像是电影片段一样: 深秋的山间公路上,一辆银灰色越野车不紧不慢的悠闲行驶着。公路两旁种植了许多高大的白桦树,金黄色的落叶飘扬而下,掉落在道路两侧,积了厚厚的一层,像是给灰色公路缀上了金色的花边。一阵风过,黄叶纷纷飞起,其中有数片蹁跹拂过越野车宽大明亮的挡风玻璃。玻璃里面有两个年轻人,正笑语晏晏。其中一个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的男人,小麦色的皮肤,眉开目朗,那是我自己。而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呢?我努力的想要看清他的摸样,可是,他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一样,模糊氤氲,我怎么看也看不清他。再是极力观望,也只能看到他随意的搁在棕色皮椅上面的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那只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戒指的图案是一只懒洋洋的树袋熊…… 分明是幅美好的画面,是我在秋日里与友人出游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感觉到强烈的悲伤与不舍?我在脏乱的下水道里呜咽出声,十指深深插/入乱糟糟的头发里,抓紧了头部的皮肤。我蹲在泥泞中呢喃着一些含义莫名的话语:“不要再往前开了,快调头回去,快啊,否则就来不及了,回去啊……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脑海中的景象依然继续放映着,我看见自己时不时会侧过脸去看一看身边的人,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减退。不知道戴着树袋熊戒指的人说了句什么,画面中的我哈哈大笑起来,并且,提高了车速。斑驳的阳光快速的逐一晃过车窗,也晃过了我的脸庞。我看到那个“我”叫了一声身旁的人的名字,嘴唇开阖间唤道:“阿灵……” 突然间,画面中的那辆银灰色越野车好像辗到了什么极其锋利坚硬的物件,一个前胎被扎破,噗噗的漏着气,迅速的扁了下来。驾驶车辆的我脸上的笑容消失转变为凝重,手上飞快的摆弄着方向盘,车子在打横滑出去一大截之后,堪堪停在了道路边缘,若不是被一棵白桦树挡住,险些摔下了山坡。 车里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一个检视轮胎,一个走回去查看扎破轮胎的物件。不多时,被我称呼为“阿灵”的人回转,手里还拿着一个铁制的东西,上面焊着锋利的大铁钉。他对我说:“这东西是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声音柔和清亮,十分悦耳。 之前在车里的时候,我与他一直在说笑。但是他的声音一直听不清楚,唯独这一句,清晰的响起在我耳际。这句话一定很重要,我想要接着看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可是,脑海中的画面到此为止了,我的头痛逐渐消褪了。 我站起身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借着手电的光往黑暗里走去。我的决定果然没有错,继续走下去,我一定可以回忆起所有的事。 拿着手电在黑暗里行走,就像是用一道光亮在挖掘隧道。水道里时而响起各种奇怪的声音,伴随着我孤单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响在空寂的地底,被放大了好几倍。臭味依然伴随着呼吸涌进鼻腔,但身在其中久了,也就习惯了。 跳下一个干涸的蓄水池,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污泥,臭气熏天。走过污泥攀爬到蓄水池的另外一端,再转过两个弯,前方出现了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铁梯上方,有一个圆形的窨井盖。 我攀爬到铁梯之上,伸手推动窨井盖。铁质的井盖非常的沉重,推动起来十分吃力。当我终于将其推开到一边,探出头来,一眼便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繁星闪烁的夜空。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我忍不住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 离开下水道爬上地面后,我把窨井盖重新推上去盖好,然后才站直身体,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片疏疏落落的小树林,荒草漫漫,杳无人踪。明亮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地面上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完全不需要再使用手电了。距离小树林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黑黢黢的柏油公路,长长的公路的末端,我走出来的那个方向,坐落着一座屋宇众多的建筑物。那里,就是我一直以来身处的地方吗?   ☆、第五个故事(噩梦迷魂3) 我并没有兴趣走近去看看那座建筑物的外观,我只想要快些离开这里,去到那座梦中所见的白色小木屋。虽然更深露重,星寒风冷,但我仍然踏上了下山的道路。此时万籁俱寂,陪伴我的只有路边草丛中偶尔响起的喁喁虫鸣。 梦境就是梦境,梦中所见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但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就是坚定的认为,那栋白色木屋,一定是真实存在着的。并且,隐隐的,我似乎知道去往那里的路线。具体的地点我难以用语言描述,但我相信,跟随着我心中模糊的信息,我必定能够到达那处所在。 下山的路途十分遥远,路上一户人家都没有,柏油路两旁尽是幽暗的山岭,在月光下看不出本来面目,全是黑糊糊的一片。看起来,这条公路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抵达我逃出来的那座建筑物。 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山脚底下的三岔路口处,有一个小小的公车站。我站在公车站牌前方,查看透明塑料壳里面的一排站名。视线慢慢的上下移动,没有找寻到熟悉的感觉。站名旁边有一幅本地地图,我凑近了仔细观看。看着看着,其中一处地名引起了我的注意。“黄叶林?黄叶林……”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就是这里了吧? 要到达黄叶林,需要先从这里乘车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再从那里搭乘其他的班车。我站在站牌前等待了十几分钟后,一辆浅蓝色公车晃晃悠悠的抵达了车站。 公车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空荡荡的。我在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侧过头看着车窗外面不断飞逝的景象。初升的朝阳洒下淡金色的光芒,夜色中幽黯的山林在阳光下展现出了它真实的面貌。青翠的青翠,碧绿的碧绿,树梢和草叶上还沾染着未干的露水,偶尔晶莹的一闪。 公车逐渐开出了山岭,路边开始出现一户户人家。有的人家仍然关门闭户,有的人家已经打开大门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公车行至一个陡弯时减缓了车速,慢悠悠的开始转弯。路旁一户人家正在宰杀一只小羊,黏稠的黑红色血液流过羊羔白白的毛皮,落入到地上一只白瓷盆里。羊羔有气无力的哀哀叫唤着,即将气绝。或许是面临死亡之前的最后一次挣扎,它使劲的甩动了一下头颅,一大股鲜血被甩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十分醒目。凝望着那片鲜艳的血迹,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曾经目睹过与这极其相似的场景……头痛再次毫无征兆的袭来,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破碎的记忆…… 依然是在那条黄叶飘零的山间公路上,银灰色越野车斜斜的停靠在路边,被扎破了的那只轮胎已经被卸下来,放在了一边。我和阿灵蹲在车子旁,正在给车辆换上新的备用轮胎。阿灵伸长手臂扶着轮胎,而我则在旋转着螺丝。这个时候,路边的树林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十分高大强壮的男人,蓬头垢面,一部乱蓬蓬的络腮胡遮去了大半面容。他手里握着一把黑乌乌的铁锤,几大步就走到了我和阿灵的身后…… 坐在公车上的我头痛愈加剧烈,忍不住抬起双手抱住脑袋低吟出声。而脑海中的画面,仍然在继续放映着: 我和阿灵都在聚精会神的摆弄轮胎,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个络腮胡的出现。那人大步走到我们身后,高高的举起他手中的铁锤,重重的击打下来,落在阿灵的后脑上。我惊诧的转头,却见身旁的人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在地。那鲜艳的血液洒落在青灰色的路面上,触目惊心。我骤然起身,望向那个络腮胡,一个“你”字尚未出口,额头上已挨了一击,软软的栽倒下去……四周陡然一片漆黑,然而在漆黑中似乎又有一团浓烈的暗红,黏稠、血腥,四处漫延,要将我吞没……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从黑暗中清醒过来。一缕阳光正透过玻璃照在我惊容未消的脸庞上,我在玻璃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眼睛,惶惶不安,还留存着残余的惊惧之色。 原来,我和阿灵在旅途中被人袭击了,似乎,袭击我们的人就是在道路中央放置障碍物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毫无目标的谁碰上就是谁的方式,像极了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我还活着,我是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阿灵呢,阿灵现在又身在何处? 我像是深陷在一片黑沉沉的望不到底的深水中,难以呼吸,逐渐向下坠落。我伸出手大声叫喊着,可是谁都听不到我的声音,谁都救不了我…… 公车到达了终点站,我要在这里换乘另一班车。虽然我并不觉得饥渴,但为了能精力充沛的去做接下来要做的事,我还是在路边小店里买了水和食物吃喝下去。在这之后,我走进公厕里上了个厕所,又用冷水漱了漱口,洗了把脸。等我从公厕里出来以后,刚好有一辆开往我的目底地的公车抵达了这个车站。 这辆车与我先前搭乘的那辆截然相反,车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几乎都找不到空位了。只有最后面的那一长排座位上,还有两个位子。我走到最后方在其中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汽车经过了两个站之后,又上来一个乘客,在我旁边坐下了。当他一走到我身旁,我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垂眸一看,这个乘客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了好些血淋淋的动物肝脏。 汽车摇摇晃晃的前进着,血腥气一阵一阵的涌进我的鼻腔。在这种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各种气味尤为明显而持久。我被血腥味熏得一阵头晕恶心,恍恍惚惚之中,看到了一幕活动着的场景。在那场景里,我也闻到过类似的气息…… ……在那间我曾经见到过的肮脏昏暗的房间里,我的额发上凝结着干涸的血痕,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乌黑的铸铁栏杆,而在我身旁的地面上,倒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我伸手扶起其中一个,轻轻的拍打他的脸,连声唤道:“阿灵,阿灵,醒醒……” 阿灵终于苏醒过来,却还是有点精神恍惚,神思不属。他的伤在后脑,比我的要重,是以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把他半扶半抱的弄到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里,让他靠坐在墙壁下,自己则仔细打量我们身处的环境。这个房间的一小半区域被焊上了一排铸铁栏杆,像个小型的监牢。我、阿灵、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陌生人,都被关在这个小型监牢里。而房间的另外一半区域,则像是一个屠宰场,到处都是血污,墙上还悬挂着许多明光铮亮的利刃。我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伸出双手紧握着冰冷的栏杆,怔怔的望着外面靠墙而放的一张厚实的木案。木案被一团团一片片的乌黑和暗红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方一颗白炽灯泡轻晃了几下,我的心似乎也跟着晃了几下。这张木案,这张木案,好像,刚好可以放上去一个人…… 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一道视线正望向我,偏头一看,是地上躺着的那个陌生人,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看着我。他见我看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从中挤出嘶哑的声音:“又来了两个冤死鬼,黄泉路上,我也不寂寞了。” “你胡说什么,我们又没死!”我的声音一出口,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嘶哑程度,比起地上的人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 “没死吗?快了。”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又闭上了眼睛,一幅不想再理睬我的模样。我小心翼翼的挪到他旁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咧开嘴,嘿嘿的怪笑起来:“你看着吧,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他笑着笑着突然又开始嚎哭起来,哭得涕泪交加,毫无形象可言。他哭得躬起了身子弯得像只虾米一样,边哭边说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这个人似乎有点精神崩溃了,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我和阿灵,会死在这间肮脏的小屋里吗? 那个络腮胡一直没有出现,阿灵的状况越来越差,他开始发烧,说胡话。我的状态也不好,额头一直在隐隐作痛,并且饥渴交加。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络腮胡打开小屋的门走了进来。 被关在囚笼里面的三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是神智清醒的。见到络腮胡现身,我连忙向他求饶,询问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以及,允诺他如果放了我们,我会付给他大量的钱财。络腮胡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从铁栏的缝隙里塞进来水和食物。看起来,他并不想立即要我们的命。   ☆、第五个故事(噩梦迷魂4) “嘀、嘀——”汽车喇叭的长鸣惊醒了我,让我从那间黑暗肮脏的小屋回到了现实。定睛一看车窗外竖立着的铁牌上面的站名,“黄叶林”三个字赫然在目。我慌忙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下了汽车。刚刚脚踏实地,“砰”的一声车门便在我身后关闭,公车呜呜的开走,只留下一串难闻的尾气。 黄叶林这个地方,颇有些荒凉。道路坑坑洼洼的,好像很久没有修葺过了。街道两侧几户人家都关着门,只有附近一家加油站,双开玻璃门大敞着,但其中无人进出。 沿着长长的空寂的街道,我来回走了一遍。不是这儿,不是这条公路。在哪里呢?那条种植着许多白桦树的公路。想了想,我抬脚走向加油站里面的便利店,店里应该有店员吧?或许店员会知道那个地方。 便利店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稀稀落落的三四排货架,货物既少,还落了层薄灰。大门旁边的收银台里面,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年轻人,正垂首摆弄着手机。 我走到收银台前,询问他是否知道一条种满白桦树的道路。他告诉我,的确有这样一条路,但是不在公交线路里,那是条偏僻的少有人行的道路。我要去那里的话,得自己开车前往。如果选择步行的话,走到天黑也到达不了。 闻言我皱起了眉头,我哪里有车可以用来代步?实在不行的话,就步行吧,就算走到天黑我也非去不可。向店员小哥道了谢,我转身走出店门,却忽然注意到玻璃门的阴影里靠墙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想了想,我走回到收银台前,对店员小哥说,想要借门外的自行车用。他考虑了一下,说如果我愿意留下押金的话,可以借给我。 我摸出身上带着的那卷神秘人给的钞票,给他留下了五百块押金。骑上那辆旧自行车,我开始向目底地前进。这辆车真的很旧了,骑起来嘎吱作响,刹车也不怎么好用了,但总归好过我靠脚走。 黄叶林真是个偏僻寂静的地方,公路两旁多是山林和田野,偶尔才会出现一两所房屋一晃而过。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吹得久了,脸上有点儿刺痛。当转入一条岔路以后,周围几乎都变成了山岭,完全是荒无人烟了。 转过一道弯,我猛的刹住了车,屏住了呼吸。前方的道路两旁,长满了高大的白桦树。虽然它们的叶片还没有变黄落下,但确确实实,这就是我曾经见到过的那条路。 蹬着自行车慢慢的向前,我不时偏过头去查看路边白桦的树干。一棵一棵的看过去,终于,一棵树干上有着大块伤痕的老树映入我的眼帘,它似乎是被车子擦撞过,并且险些断掉。但它坚韧的挺了过来,风里雨里,一直伫立在这里。——就是这儿了,就是在这棵树附近,我和阿灵被那个络腮胡打晕,带到了那间肮脏血腥的小屋里。 推着车走进山岭,我把自行车藏到一堆半人多高的芒草丛中,然后,步行着走进树林。在这之后的时间里,我像是又步入了那个不断重复的噩梦。 最起初,四周还是青绿相间的树木草丛,当我跟随着模糊的记忆走进那片枯败的树林后,我几乎以为自己是身在梦境之中。脚下踩到的土地潮湿而松软,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腥味和*的气息。这片树林难道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吗?永远不会变得葱郁,永远是这般的死气沉沉。时间好像凝固在了这里,就连呼啸而过的山风都吹不进来,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埋葬了我的过去。 穿行在枯林中,我的脚步极为沉重。也许是因为鞋底沾满了泥土,也许是因为心灵已经不堪重负。沉重的脚步声引导着我,走向我命定的结局。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小块惨白显现在黄褐相间的枯枝败叶之后,它矗立在那儿,等待我的归来。我有点疑心,也许我从不曾走出过这里。我的躯体离开了,我的魂魄却被拘在了这块土地上,日日夜夜,召唤着我。 白色小木屋上方是片虾青色的天空,薄而淡的灰白色的云朵似乎勾勒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孔,它大张着嘴对我说,你逃不掉的,这就是命运。 小木屋的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锈迹斑斑,显见已是很久无人进出了。我找了块称手的石头砸开了锁头,推门走入。光明与黑暗交错的一瞬间,我恍惚见到了很久以前在这间屋里发生的事: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我们三个人仍旧被关在铁牢里,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惶惶不安,忧惧交加。身上的东西全部被搜走了,手机、钱包、钥匙,统统没了踪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灵的烧退了下去,人也清醒过来了,只是精神仍然很差。 或许会有人发现我们停在路边的车子,进而报警搜救?我如此期望着。但是,我心里也隐隐明白,这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那个络腮胡怎么会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肯定早就处理掉了。 “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你第一件事是做什么?”阿灵突然问我,他靠坐在墙角,偏过头专注的看着我。 “做什么?大约……是先洗个澡吧。”我说,“你呢?”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对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人说,我爱你。” 听了他的话,即使是身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我也仍然起了兴致:“谁,是我认识的人吗?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这事?” 阿灵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砰”的一声木屋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亮里,猛的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络腮胡来了,他来干什么?现在还不是给我们食水的时候。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勿需我多加猜疑,很快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大步走进屋,打开铁栏上面的锁,提起那个一直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的人的一只脚,把他拖出了铁牢。从来没什么动静的人突然激烈的反抗起来,叫喊着,求饶着,咒骂着。不管他说什么,络腮胡都是置若罔闻。他的力气非常的大,那个身形不算瘦弱的人在他手里就像只弱鸡一样,所有的挣扎都像是小孩子在闹着玩。 络腮胡轻轻松松的把那人拖到木案前,将他捆在了上面,就像捆一只待宰的猪羊一般。捆好之后,络腮胡打开灯,从墙上取下一把利刃在灯光下晃了晃,好像不满意似的咂了咂嘴,又将其放了回去。第二次他取下来的是一把小巧的手锯,这次他满意了,嘿嘿的笑了两声。他握住手锯的一端,开始慢条斯理的锯起来。被锯的人嚎叫起来,那声音已经有点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了。咯吱咯吱,锯齿的声音大了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这是已经锯到坚硬的骨头了。人的声音反而低了下去,只是哀哀的嘶声咆哮着。一股股黑红的血液散发着热热的腥味,流淌到木案上,又汇成小溪从案板流下地面,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血泊。黑乌乌的血水在地上慢慢的爬动着,越来越多,渐渐涌向墙角一块微微凹下去的地面,那里有用来排水的管道,血水不会漫延得满屋都是。 在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络腮胡继锯子之后,又先后动用了砍刀,很小的钝刀子,还有一戳一个血洞的冰锥,在这个人间地狱般的房间里,上演了一场血腥的屠戮大戏。我终于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以杀戮为乐,以血腥为戏,别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 难道我也要这样毫无尊严受尽苦痛的死在这里?我瘫坐在地,呆呆的看着案板上面只剩下一具血淋淋骨架的“人”。络腮胡心情很好的吹着口哨,提着水桶和拖把进进出出的收拾残局。距离铁栏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小截染血的铁丝,那是络腮胡在使用不知道什么工具时,从中蹦出来掉落在地的。趁着他又一次出去换水的功夫,我从铁栏缝隙中伸长手臂,捡起了那截铁丝…… 过往的惨烈景象逐渐消失,我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间荒废了的小屋。一切还是原来的那个模样,铁牢的小门敞开着,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那张案板也依然搁在墙壁下,黑沉沉的,浸透了血液的样子。墙上挂着的那些明晃晃的利刃已经钝了锈了,被尘灰覆盖。我慢慢的走过去,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墙角下水道处,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件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走过去捡起那物件擦拭掉它上面的积尘,显出它原本的面目。一只男式白金戒指,上面的图案是只懒洋洋的树袋熊。   ☆、第五个故事(噩梦迷魂完结)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金红色的暖暖的光透过窗棂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整个人如坠冰窟。寒冷和疼痛从心底深处呼啸着席卷了全身,我的手剧烈的发着抖,抖得几乎拿不稳那只戒指。 我想起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 我曾经想过,或许,事情不会那样糟,不一定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许,他可以逃出去。但是,这只戒指击碎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告诉我那个残酷现实的结局。那一幕幕逝去的场景,像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被重新上色了一样,在我记忆里鲜活起来: ……水和拖把洗去了案上和地上的血,洗不去空气里的。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这个小而昏暗的房间里,夕阳的红光从又小又高的窗户里照进来,洒落在地板上,像是又给地板染上了新血。 络腮胡离开好一阵子了,我和阿灵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刚才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在这间屋里上演的血腥惨烈的场景,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讲,都是太过强烈的冲击。我一直保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手脚一阵阵发麻,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说不出,动不了,无法思考。许久之后,才稍稍缓过来一点。 “他应该已经走远了吧?”我像是在问身旁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该走远了。”阿灵轻声回应了我。 “那我就开始了。”我挪到铁牢的门锁前,取出那截被我偷偷捡起来的铁丝,小心翼翼的伸进锁孔中,开始试探着转来转去。阿灵则不必我提醒,就握住铁栏杆站起身来望向门窗,以防络腮胡突然回转。我的手心里全是黏湿的汗水,手指轻颤,心脏咚咚的跳得飞快。我们能逃出去吗?如果逃不出去会面临什么样可怕的后果,我不敢去多想,只是使出浑身解数,要开启眼前这把锁。没想到,从前因为好奇而学会的铁丝开锁,现在成为了救命的神技。 站在旁边的阿灵似乎不像我这般紧张,他的身体没有发抖,呼吸也很平稳。感觉到身边人的平静,我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手指也不再颤抖。终于,随着“咯哒”一声轻响,我长出了一口气,成功了!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与阿灵相携着步出牢笼,想要打开门时才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那种老式的挂锁,没办法从屋里面打开。幸好,窗户虽然又小又高,但仍能勉强容得下一个人钻出去。我和阿灵爬到靠窗的案板上,打开窗户先后翻了出去。见到刺目的光亮之时,我不禁生出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夕阳余晖给地面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绯红色的光,树林和土地都像是被染上了薄薄淡淡的血色。我和阿灵沿着一条泥泞曲折的小径跑入林中,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大路和人烟。 “小心!”走在我身后的阿灵突然惊呼了一声,伸手用力的拽住了我的胳膊。我一个不防之下歪倒在小径一侧,还把抓着我胳膊的阿灵往前拖出了两步。 “咔嚓!”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猛的响起,阿灵一声惨叫,瘫坐在地,鲜红的血液从他左腿的小腿部分奔涌而出,立即浸湿了他半条裤腿。在他那条小腿上,咬合着一个钢制捕兽夹,数根明晃晃的利齿深深的嵌入了他的骨肉之中。 我在惊惶忧急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庆幸。差一点,差一点踩到捕兽夹的人就是我了。我知道阿灵是代我受过,我实在不该这么想。但是,伤在别人身上总好过伤在自己身上不是吗? 捕兽夹一定得取下来,否则没法行走。我嘱咐阿灵忍着点,他脸色惨白的点头,咬紧了下唇。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伸出双手分别抓住捕兽夹的两端,双臂猛然发力,“咔”的一下两边利齿从骨肉中被扯离,更多的血从数个深而小的血洞中涌出,红得发了黑。 我知道阿灵在强忍着不叫出声,他抖得厉害,下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这是应该的,如果惊动了络腮胡,我们谁都承担不起那个后果。我脱下贴身穿的t恤撕成布条,紧紧的绑在他的伤处,勉强止住了大部份血。然后,我扶起他,把他的一只手臂搁在自己肩头,承担住他部分体重,携着他一同朝前走去。刚刚走出去一小段距离,路旁枯林中响起人类急而重的脚步声,飞快的向我们接近。我惊惧交加的抬头朝那边望去,一个高壮的身影已近在咫尺。是络腮胡,络腮胡来了! 络腮胡突然从林中现身,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铁锤,向我当头砸来。那乌黑沉重的铁锤离我如此之近,我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锤子带起的凉风。来不及躲,来不及退,我只能下意识的偏过身子同时一只手臂使劲往前一带,“砰”铁块敲击到人体的沉闷的声音响起,我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我转过头看到原本在我身侧的阿灵此刻却在我面前,他倒在了地上,额头上鲜血淋漓,双眼紧盯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充斥着惊诧和悲伤。 我做了什么?我刚才做了些什么? 我的灵魂好像突然离开了躯壳,飘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喋喋不休的质问着自己:“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而我的躯壳却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迅速转身往另一侧的枯林中跑去。我听到身后传来络腮胡的咆哮声,却没有听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声。逃跑的间隙中我回头望去,却见到阿灵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了络腮胡的腿。络腮胡怒吼着抡起锤子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他的口鼻中都流出殷红的血来,却仍然死死抱住络腮胡不放…… 为什么,明明是我害了你,你却还是拼死的帮我……我泪流满面的转过头不敢再看,跌跌撞撞的用尽全力向前跑去。树枝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却浑然不觉。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跑了多久,四周已是全然的黑暗。“嘀嘀——”汽车喇叭声传入我的耳朵,两道明亮刺眼的白光映入眼帘,我昏倒在大路上……醒来之后,前尘尽忘…… 我苟活了下来,却被愧疚和痛悔日夜煎熬着,精神失常了,最终被送入了精神病院。只是,死于病院并不是我最终的结局,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我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他殒命的地方。 ……我把手里的戒指小心的揣进衣袋里,迈步走出了小木屋。此时正是残阳如血,恍若那一日的天色。沿着泥泞不堪的小路,走入到灰褐色的枯林中。一幕幕逝去的场景在我眼前逐一闪现又逐一消散,我有些恍惚,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人的命运到哪里都是一样。 缓过神来时,我听见自己正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阿灵,对不起……”即使说上一千一万句对不起,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我的声音,也已经无法传达给他了。我想起那一日他最后望向我的眼神里,有悲伤,有惊诧,就是不带丝毫恨意。 你为什么不恨我,你该恨我的。 倘若你恨我,或许我还会好过一点。你为什么不恨我?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一个高壮的人影突然从密密的枯林中窜了出来,我抬头望去,见到一张满是络腮胡的带着狞笑的面孔。是那个杀人狂!他竟然又出现了! 络腮胡高高举起一只手臂,手里握着一柄乌黑沉重的铁锤向我挥来。铁锤带起的凉风扑面而来,我却十分平静。这次我逃不掉了吧?我也不想再逃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眼看铁锤就要砸到我身上,我难以自控的高声喊了一声:“阿灵——”阿灵,对不起,等我过了奈何桥,如果还能遇见你,到那时,再好好的跟你道歉吧。 铁锤挥到半途,却停滞不前了。一只白森森的骨手从泥土里伸出,抓住了络腮胡的脚,且深深的嵌入进去。络腮胡杀猪似的嚎叫起来,瘫坐在地。 只要是你叫我,我就是躺在坟墓里,也能涌出力量站起身来。 夕阳的光辉给那具从地底钻出来的骨架镀上了美丽的金红色,一只金红色的骨手掐住络腮胡的脖子,另一只则插/入他的胸膛,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仍在跳动着的心脏。扔下手中的尸体,白骨扭过头望向我。明明那头骨的眼部只剩下两个深深的黑洞,我却似乎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 人来人往高楼林立的步行街上,一对情侣坐在长椅上说着甜言蜜语。一个西装革履的眉目开朗的男人走到长椅旁边的垃圾桶前,捻灭手里的烟头。恰时,那对情侣中的女方问男方:“你有多爱我啊?”男方侃侃而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话音一落,女方感动不已,娇嗔不休。站在垃圾桶前的男人却听得怔住了,许久,他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哭得像个孩子。   ☆、第25章 明月心的故事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从半敞的窗户间望出去,能看到一弯高远的新月,弯弯的,尖尖的,但是很明亮。 是清灵的幽蓝的夜,安心坐在书桌前,正奋笔疾书。书桌上的台灯是母亲新给她买的,穿粉红色蓬蓬裙的金发公主手持蕾丝阳伞,暖暖的灯光正从伞下流泻到深棕色的木桌上,照亮了安心饱满的额头尖尖的下颌,以及雪白的纸张黑油油的字迹。穿红衣的女子坐在床沿,静静的看着书桌边的小女孩,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写什么?” “日记。”安心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什么是日记?”明月心有些好奇。 安心停了笔,想了想,说:“日记就是把你想写的东西写下来,一天中发生的令你印象深刻的事,内心的感想等等,什么都可以写。” “哦,我明白了,就是随笔,对吧?” “嗯,差不多吧。” “以前怎么没见你写过?”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写,因为在这里,有很多可以写的人和事啊。”安心索性不再继续写下去,转过身来对明月心掰着手指头数道:“像是木生啦,我和他一起遇见的那个狐夫人啦,我上次撞见的陈阿婆啦,当然还有明月心你,感觉大家都是很神秘的藏着很多故事的人啊!” 明月心说:“你说的这些,可没有一个是人啊。” “什么?”安心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说木生也不是人?我不相信!” “他不是人,但也不是鬼。”明月心很镇静,“他来找你的时候,我虽然躲在黑暗里不敢现身出去,但即使隔得远远的,我也能够感觉到,他身上并没有人类的气息。” “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你说,他是什么?”安心抿着嘴唇,表情显得有些严肃倔强,显然不认同明月心的说法。 “你别不高兴啊,我不是要说他的坏话,只是把我对他的感受告诉你。”明月心带着安慰和解释的意味柔声说道,“如果我觉察出了什么异常的情况而不告诉你,那不等于是欺瞒你吗?” 安心立即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生硬,对明月心道歉道:“对不起,我反应太大了。那么,木生他究竟有什么不对呢?” 明月心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慢慢的飘来飘去,细声细气的说道:“他身上的气息,有点类似于妖,但跟一般的妖物相比较的话又有很大的不同。一般的精怪,即使修行再深气息中也少不了暴戾和妖邪,区别只在多少而已。而那位木生小哥的气息中则几乎不带邪暴之气,只有中正平和,且生机旺盛。” “那木生就不是妖了?”安心高兴起来。 明月心思考了一下,才道:“应该说,是介于妖物与地仙之间吧。” “地仙又是什么?”安心觉得自己是越听越糊涂了。 明月心眨了眨眼,笑道:“地仙就是人尽皆知的山神和土地爷啊!” 安心吓了一跳:“木生是预备山神或是土地爷吗?” “那倒也不是。我猜,应该是某种天生地养的灵物。”明月心突然狡黠的一笑:“你要是找个机会让他现出原形然后吃掉,说不定能长生不老哦!即使不能长生,至少也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安心生气了,“木生是我的朋友,我才不管他是妖物还是灵物呢!况且,活那么久干什么,生命只在好,不在长。” “生命只在好不在长?这可不像是小孩子会说出来的话呀。”明月心笑眯眯的说。 “我不是小孩子了。”安心不悦的嘟起嘴,“那句话是从前我听爸爸说起过的,我觉得说得很对呀。”她突然又警惕起来,看着明月心说道:“你可不准对木生起什么坏心思,想要吃掉他之类的。” “我刚才只是在逗你啊,说着玩的。”明月心说,“我只是个孤鬼,连实在的身体都没有,怎么可能去吃掉他呢?况且,他的气息对我这样的存在有压制的作用,我就是想靠近他都做不到的。” “真的吗?”安心还是有点怀疑。 明月心斩钉截铁的说:“真的。” “那么,狐夫人和陈阿婆呢,你知道她们是什么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她们的事我只是听你说过,并不曾亲身接触过。但是,根据你讲述的经历我猜想,狐夫人是妖,而陈阿婆是鬼。” “这样吗?”安心又把自己的经历细细想了一遍,“我觉得也是。” 明月心见安心一派坦然,奇道:“你不害怕吗?” “当时是害怕的,现在已经不怕了。”安心老老实实的说,“再说了,我都跟鬼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明月心闻言笑了起来:“这么一想,正是如此啊!” “明月心,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家学渊源,我生前的母亲,是专为人牵魂的神婆。” “什么是牵魂?” “当有活着的人想要与死去的人联络时,便会找到牵魂人。牵魂人会从阴间请来鬼魂上身,与活人对话。” “这么厉害?不管想请什么鬼魂都能请到吗?” “当然不是想请谁就能请谁。首先请魂的人与被请的魂之间必须得有血缘关系,又或者须是夫妻这种至亲的家人,否则,很容易造成请魂容易送魂难。再有,若是想请的魂已经转世轮回的话,也是请不到的。更有甚者,有些倒霉鬼因为种种原因成了孤魂野鬼又或是魂飞魄散了,那就更是请不到了。” “……明月心,能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吗?” “……好的,你若愿听,我便略微讲来……” 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战乱四起,山河破碎。但我的家乡,一个远在内陆深处的小城,还算平静,硝烟暂时还没有燃烧到这里。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并不曾正式的成过婚,我的母亲是居住在乡间闻名遐迩的神婆,我的父亲家里则是城中颇有名声的财主。父亲的祖上曾有人中过举做过小官,置下一份家业,传到我父亲这一代,却逐渐的被他败得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虽说子不言父之过,但我的父亲,的的确确就是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到了最后,家中吃喝穿用的,都是大娘的嫁妆。你问大娘是谁?那便是我父亲三媒六聘娶来的妻子了。她是位大地主的女儿,带来不菲的嫁妆。但从婚后就一直赔贴着,到后来也不剩多少了。 眼见家中日渐寒微,父亲与大娘便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大娘的亲生儿女自然不能动,但我这个私生女,自然是不动白不动了。恰时,同城一位大财主家中尚未婚配的幺子意外身亡,他的父母不忍他在地下孤苦伶仃,便想要为他结一门阴亲。他生前倍受父母宠爱,便是结阴亲,也不愿给他娶个身份低微的妻子。可是一时之间,哪里去找门当户对又未曾婚配且亡故的女子呢?于是,他们便打算给他娶一个活着的人。 十岁之前我一直跟随母亲居住,十岁之后母亲将我送到父亲家中,想着我年岁渐长,将要到适婚的年纪,希望父亲能为我找户好人家,相夫教子,百年好合。瞧瞧我父亲给我找了户什么样的好人家?白花花的银元抬进父亲家门,活生生的女儿嫁给死人。“人啊,终究挣不过命。”临上花轿前,大娘捻着手帕擦擦眼角,对我这样说道。 我不信这就是我的命,既然从此以后我注定是个活死人,倒不如,我干脆让自己成为个真死人吧!婚礼当夜,我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嫁衣,吊死在新房里。那正对房门的白墙之上,有我手书的遗言。墨汁淋漓的两行大字,任何人一推门进来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尔家宅,终日不宁。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实在是太过天真了。要是所有心怀怨恨冤屈的鬼魂都能随心所欲的去报复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恶人能平安终老了。也许我大娘说得对,人都挣不过命,何况鬼呢?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我并没有真正报复到欺辱践踏我的人,也不曾对我的命运进行激烈的抗争。所以,这其实是个有些憋屈的故事吧。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其实世间事大多如此。所谓善恶有报,其实只是人们一厢情愿自我安慰的天真幻想罢了。——呀,我真不该跟你说这些,你看你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星来了。这些残酷的真相,其实你早晚都会知晓,我只不过是提前让你了解一点皮毛而已哟。天真是好,但人不能一直天真啊! 最后这两段话,明月心没有真的对安心说出来。她告诉安心,自己闹得那两户人家宅不宁,惶惶终日,等她自己满意了才收手归去。安心听闻恶有恶报,才满意的去休息了。能够天真的时候,还是尽情的天真吧! 第二天,安心又溜进了书房,再次打开了那本笔记簿。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1) 一部汽车,五个年轻人,正开往白雪皑皑的千里山,那里是远近驰名的滑雪胜地。 五个人,三女两男,正值最好的年纪,彼此之间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青春年少,把臂同游,岂不快哉! 初升的朝阳闪耀着夺目的金灿,映照得远处的雪山之巅金光闪烁,宛如神迹。天宽地广,风景如画,无论如何,眼前的一切与恐怖二字是沾不上半点边的。 可是,此时正欢声笑语的五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此去,竟是逐渐步入了一个可怕的血腥深渊。最深的恐惧,最浓的悲哀,正慢慢向他们袭来…… 将近正午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底地——千里山的山脚下。滑雪场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当他们兴高采烈的去到滑雪场一看,却见人头攒动,喧哗拥挤,这哪里是滑雪场,简直就是菜市场。 眼见这情形,五人顿时分作两派,有了各自不同的意见。有三个人觉得应该另找个清净些的地方玩耍,另外二人则认为还是就在此处将就一下算了。争论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少数服从了多数。其实另找个地方滑雪对他们来讲也是可行的,因为必备的用具他们都是自己带着的。于是,五人重新上车,继续朝着雪山深处开去。 汽车在平坦宽敞的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一条岔路出现在五人前方不远处。路口处伫立着一面陈旧的路牌,上面似乎有幅地图。 梁钰最先注意到了那面路牌,伸手指向那边对众人说道:“那里好像有地图,要不要去看一看?” “好哇好哇,我去看!”最活泼的孟思语抢先出言,像只待飞的小鸟儿似的跃跃欲试。 握着方向盘的李青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慢慢的减速刹车,停在了路口附近。 孟思语坐的是副驾驶位,车刚停稳,她便立即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跑到了路牌旁边,凑近去细看那上面被风吹日晒得有些模糊了的地图。不多时,她欢快的叫起来:“还有个滑雪场,从这条岔路往前开就能到!” 其他几人闻言纷纷下车走上前去察看地图,却见果真如孟思语所言,从这条岔路进去能到达一处滑雪场。众人商讨了一阵子,最后一致认为可以前往。那种偏僻的地方,游客肯定不会很多,应该能让他们悠闲清净的滑雪吧? 车子驶入了岔路后,路况就不大好了。这条狭窄的水泥路似乎年久失修,路面时有下陷和开裂,颇为难行。一路行来遇见的零星几所建筑,看上去似乎也已荒废无人了。见此情景,李青犹豫了:“那个滑雪场真的还在吗?这条路看起来很荒凉啊!” “还在不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再说,就算不在了我们也可以自己找地方滑。”梁钰满不在乎的说,他这人的性格就跟他的长相一样,粗枝大叶,毛毛躁躁。而另外一位男性李青则与他正好相反,稳重而沉静。 听了梁钰的话,三个女孩子都点头赞成。无奈,李青只得继续驾驶着汽车,朝岔路更远处开去。 果不出李青所料,当他们抵达地图上所示的滑雪场之时,便见屋宇破败,门可罗雀,这里早已关门休业了。但也不要紧,只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他们一样可以玩个尽兴。 众人将车子停在山脚,各自背上背包和滑雪用具,朝雪山上爬去。天气晴朗,微风轻扬,众人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样,十分晴好。 爬到半山,找到一片适合滑雪的斜坡后,众人便卸下背包兴致勃勃的滑起雪来。一时间,欢笑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相映成趣。 “呀!”孟思语不小心滑倒在地,咯咯娇笑起来。当她从厚厚的积雪中艰难的爬起来之后,忽见鼻头上落下一片晶莹洁白的雪花。她仰起头望向天空,却见太阳不知何时已经隐入云层,淡蓝色的天空被灰云覆盖。且,更多的雪花飘扬而下,天色阴沉起来。 “怎么回事,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其他几人也纷纷停止玩闹望向天空,埋怨着天公不作美。本来,若是只下小雪,尚可以再玩一阵子。奈何,雪竟是越来越大,并且还刮起了凛冽的寒风,他们不得不扫兴回转了。 当他们收拾好东西启程下山的时候,四周飞扬着的已是鹅毛般的大雪,雪片中还夹杂着冰雹,打在脸上生痛。寒风呼啸着刮在头脸上,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众人互相扶携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去。 也不知道为何天气会如此的急转直下,简直是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留下。狂风卷着冰雹和雪片直往人身上打,才下午三点多,四周已经暗得看不清前路了。 “啊——”有人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了雪坡,一时爬不起来了。 “薇薇!”“小薇——”几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连滚带爬的跑下雪坡来到她身旁,七手八脚的把她扶了起来。 上官薇在孟思语和方汀兰的扶持下勉强站立在地,她的左脚扭伤了,没法子再进行长距离的行走。但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梁钰把身上的背包交给李青,然后背负起上官薇,众人以缓慢的速度朝着前方艰难的行去。 不久之后,众人发现了一个比上官薇的腿伤更为严重的问题——他们迷路了。暴风雪和黑暗的天色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他们成为了一群在风雪中迷途的羔羊。 羔羊们想到了打电话求救,然而正如许多恐怖电影中的场景一般,手机无法接收到信号了。也许是因为他们走到了没有信号的区域,也许是因为这狂暴的风雪。总而言之,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继续往前走,直到找到能够躲避风雪的地方为止。 恶劣的天气让几人的体力流失得非常快,他们逐渐精疲力竭,且心生惶恐。每年都有人在雪山事故中丧失生命,他们也会如此吗? 性子最为软弱胆小的方汀兰已经开始抽泣,轮换着背负伤员前进的两个男人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就在众人渐渐心生绝望的时候,一栋房屋的黑影,出现在茫茫风雪之中。 一栋房子?!众人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在雪山深处,竟然屹立着这样一座高大精美的三层楼房。绝境逢生,欢欣鼓舞,便是形容此刻的他们了。 几人走到房屋大门前的台阶上,卸下背包,放下伤员,终于能够好好喘几口气了。待他们稍稍缓过来,再仔细打量这栋房子,却见在这般暗的天色中房屋的窗户里也没有一丝灯光透出来。似乎,房子里并没有人在? 梁钰走到大门前,先是叩,然后拍,都无人应门。看来,屋里是真的没有人了。他有些懊恼的伸手握住门把转了转,却听“咔”的一声响,门把被他一下子转到了底。门竟然没有被锁住?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几人此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打开门,他们拿包的拿包,扶人的扶人,接连走进了房子里。原本以为在这般偏僻地带且无人居住的房屋可能不会有电,但当他们试着按下电灯开关时,却见屋里的顶灯滋滋的闪烁了几下之后,就光芒大盛了。众人大喜,觉得运气还真是不错。 这房子看来是久无人居住了,家具的表面都积上了厚厚的灰尘,宽大的沙发上蒙着黑色的防尘布。顾不得细看房中的陈设,他们撤下防尘布,把上官薇扶到沙发上坐下,免得她站得久了加重伤势。大家都累得狠了,各自瘫倒在厚软的沙发上,不想动弹了。不多时,最为疲累的两个男人竟都合上了眼,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虽然进了屋,但还是冷得厉害。屋里客厅一侧靠墙砌了个灰砖壁炉,旁边还垒着一小堆黑黢黢的木炭。孟思语去捣鼓壁炉了,方汀兰则帮着上官薇脱鞋卷袜挽起裤腿,查看她的伤势。她的脚腕处红肿一片,虽然没有断骨,却也伤筋了,想要好起来正常行走,还需要时间。 “嘻嘻嘻……”一阵小孩子的轻笑突然传入正埋首看着自己伤处的上官薇耳中,她猛然抬头四顾,并未见屋里有其他人在。再侧耳细听,笑声已经消失,就像从未响起过一样。 “汀兰,你有没有听到小孩的笑声?”上官薇有些不安的问身旁坐着的方汀兰。 “小孩的笑声?”方汀兰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向上官薇,“没有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也许是我听错了吧。”上官薇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窗外依旧是寒风呼啸,或许,是她错把风声当笑声了吧? “火点起来了!”一直忙碌着烧炭的孟思语一声欢呼,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壁炉里红光灿灿,炭火虽不烈,却显得无比温暖。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2) 炭火让房间慢慢升温,越来越暖和的环境让本就很疲累的三个女孩子睡意愈浓。客厅里摆放着两小一大三张深棕色沙发,一张小的靠睡着梁钰和李青,孟思语便在对面那张小沙发上躺下了。而那张大沙发勉强能躺下两个人,上官薇与方汀兰就挤在那上面睡下了。不多时,五个人就全部进入了睡眠状态。 上官薇睡得很不安稳,受伤的脚腕一直隐隐作痛,使她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朦胧中,她依稀能听到几人粗重的呼吸声,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风雪声。呜——呜——大风像一条暴怒的龙在屋顶上盘旋飞舞,时而掀动窗棂砰砰作响,总让她迷糊的以为是敲门的声音。 呼呼,呼呼,突然有人对着她耳根处轻轻的吹气,凉凉的,痒痒的。是谁?思语还是汀兰?真有精神,明明大家都累得狠了,还特地爬起来捉弄她……那人一直不停的吹着,虽然动作很轻,但久了也很烦人。上官薇想要出声阻止那人,却睁不开眼也开不了口,似乎是魇住了。 陷入梦魇里的人能感受到身边发生的事,却很难让自己清醒过来。上官薇拼尽全力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勉强从唇间挤出一个字:“你……”她想说你别闹了,赶快去休息吧。然而剩余的话只在喉咙里打转,就是吐不出来。在她模糊而狭窄的视野里,显出一张白而大的脸。因为距离太近,所以相貌有些难以辨认,她一时认不出是思语还是汀兰。 那人见她睁开了眼,停下了吹气的举动,开始缓慢的开阖嘴唇对她说话。声音非常的低微,她难以听得清楚。“什……么……”她艰难的开口询问。 那人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上官薇终于勉强听清了。那人说的似乎是:“他会杀了你们的,快离开……” “什么……我不明白……”上官薇的意识越来越清醒,快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了。 带着哭音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会杀了你们的,快离开……” 上官薇骤然惊醒,眼前清晰的显现着一张灰白的陌生的女人脸孔,凄楚的看着她。 “啊——”上官薇难以自抑的惊叫起来,其他四人纷纷被她的叫声惊醒。一时间,或含糊或清楚的问话声接连响起:“怎么了怎么了?”“谁,谁在叫?”“小薇,你怎么了?”…… 上官薇惊魂未定的四处扫视:“有别的人在屋子里,是个女人。” 众人闻言纷纷四顾,看来看去屋里也只有他们五个人。“小薇,你是不是梦魇了?没有其他人在啊。”孟思语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话。 “真的有个女人在,她还对我说话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绝不是梦。”上官薇不认为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幻觉,坚持的说道。 “说了什么?”李青抬手推了推眼镜,开口问道。 “她说……”上官薇在脑海里回忆自己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语,“他会……他会杀了你们的,快离开……对,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真是怪异莫名又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李青说:“你们三个呆在一起哪儿也别去,我和梁钰到楼上两层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别的人在。” 壁炉旁边有一长一短两根通火的细铁棍,两个男人一人拿了一根,往楼上走去。“小心啊!”三个女孩子在他俩背后叮嘱着。 目送梁钰和李青离开后,三个姑娘有些惶惶不安的聚到壁炉旁边,似乎火光总能带给人温暖和勇气。上官薇伸手撩开厚沉沉的绒布窗帘望出去,却见窗外的暴风雪一点都没有减小,依然是扯棉搓絮一般的飞扬着,丝毫没有会停止的迹象。这样恶劣的天气,就是他们想离开,恐怕也办不到。她心中十分忧虑,还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蹬蹬的脚步声自上而下传来,是李青和梁钰回转了。他们说,楼上两层都是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其他人在。上面的家俬陈设也如同楼下客厅里的一样,多数都搭着防尘布,地板上积着灰尘,显然是久已无人居住了。 “小薇,你肯定是白天受了惊吓,所以夜晚就做了噩梦。”孟思语以拳击掌,下了结论。 闻言,上官薇无奈的苦笑了。现在这情形,恐怕大家都认为是她做了噩梦,不会把那句可怕的话当真了。况且,就算当真了又能怎么样呢?外面这么大的风雪,他们根本不可能在黑夜里顶风冒雪的去寻找回家的路,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确认了整栋房子里除了他们五人再没有别人在,众人都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松懈,顿时便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女孩子们一同来到与客厅相连的厨房里,试了试那些老旧的电器,发现竟还可以使用。用电饭锅烧了热水来饮用,取出他们自己携带着的食物,众人狼吞虎咽的吃了晚饭。从来没觉得,那些罐头鱼肉和压缩饼干也能如此的美味可口。 填饱了肚子,接下来该考虑的便是睡眠的问题。上官薇倾向于大家就在沙发上挤一夜算了,但梁钰说楼上现成有好几间卧室,白放着不睡反而蜷在沙发上太难受了。孟思语和方汀兰都赞成在卧室里睡,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李青一锤定音:到卧室里去休息,但谁都不要单独睡一间。他和梁钰睡一间房,三个姑娘一起睡另外一间。虽然挤了一点,但好歹提高了安全性。 几人检查了一下门窗,将大门和几扇窗户都锁得严严实实之后,一同上到了二楼。楼梯是木质的,走动起来声响特别大,嘎吱嘎吱不绝于耳。走道里棕黄色的墙面上,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蒙尘的照片,几乎都是人像。几人忍不住停下脚步,观看起照片来。 照片基本都是四个人的,很明显的一家人。一对夫妻,一双孩子,应该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吧?男主人看起来将近四旬,身形高而瘦削,有双忧郁的黑眼睛,和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总是抿着唇,很严肃的模样。女主人看上去比她丈夫要年轻很多,兴许是因为保养得宜。她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打扮偏古典化,高雅温柔的样子。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岁的模样,女孩大概六七岁,金童玉女一般漂亮可爱。这家人应该颇为富有,从这栋房屋的外形和陈设,还有照片中反映出来的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明显能够看得出这一点。不过,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好好一栋房子为什么会废置在此呢?几人想不明白,只猜测,或许这栋房屋只是他们度假的地方,又或是他们已经迁居别地了吧。本来嘛,一般的人家谁会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很可能这就是个度假别墅罢了。有钱,任性。 看罢照片,众人分别走进了两间紧挨着的卧室,互道晚安,关上了房门。按亮房中的顶灯,上官薇打量着这个主体色调为粉色系的房间,这般娇嫩的颜色,是那个小女孩的房间吧?淡粉色点缀小花朵的墙纸,白色的公主床,墙角堆满了洋娃娃和绒布玩偶,还有占了整整一面墙的精致衣橱,真是个倍受宠爱的小公主啊! 床上只有蒙了层灰的卡通床垫,没有铺设被褥。打开衣橱找了找,里面除了满满几排各色小女孩的衣裙外,还堆叠着床单被子。展开来凑近去闻了闻,有股潮湿的木头味,没有什么难闻的异味。铺陈好被褥,三个女孩子脱下外面的滑雪服,挤在白色公主床上睡下了。 夜半时分,小腹的酸胀感让上官薇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睡觉前她们关闭了顶灯,但床头柜上的台灯一直亮着,散发着暖黄色的淡光。厕所在……好像在走廊尽头?上官薇揉着惺忪的睡眼,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子,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后,孟思语和方汀兰依然呼吸平稳的恬睡着。 走道里的廊灯彻夜未熄,幽幽的白光笼罩着灯下的一切。经过照片墙时,上官薇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她正被照片里的一家人冷冷的盯着似的。她打了个寒颤,加快步伐走向尽头的卫生间。 卫生间还算干净,只是淡蓝色的墙砖和地砖都已陈旧泛黄,白色陶瓷的马桶和洗手池也呈现出年深日久的旧旧的黄色。上完厕所按下冲水按钮,在轰轰的冲水声中上官薇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哗——”的一声,黑红色的水流瞬间流入洗手池,血水一般,吓了她一跳。但很快,黑红色便被冲淡至消失了,原来只是水管里面积蓄的锈水而已。上官薇失笑,泄愤似的抬手拍了下水龙头。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3) 房门开合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刺耳的大,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走出卫生间,上官薇准备回房睡觉。然而,就在她经过楼梯口的时候,眼角瞟到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楼梯底端一闪而过。她悚然一惊,随后却猛然想起方汀兰的外套里面穿的是白色的毛衣,是汀兰吗?她大半夜的跑到楼下去做什么?是不是想要上厕所却记错地方了?想到这里,上官薇转过身,踏上古朴的木质楼梯,往楼下走去。 年深日久的旧木板在上官薇脚下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一般的呻/吟声,刺耳至极。灯光昏暗,她一手扶着积满灰尘的木栏杆,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走到距离楼底还有六七级台阶的时候,忽然她感到有一双冷冰冰的手挨上她的背脊,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啊——”惊叫声中,她骨碌骨碌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嘶——,好痛,是谁干的?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上官薇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勉强从地板上爬起来,怒气冲冲的抬头望向楼梯,准备好好教训那人一顿。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的朋友里竟然有这么不懂事的人!然而当她定睛看去的时候,却见楼梯上空空一片,哪儿有人在?这时,她才想起,适才她被推下楼梯之前,并未曾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这种老式的木板楼梯,一碰就会嘎吱叫,绝不可能有人行走在其上而不发出响动。那么,是谁推了她? 一股寒意悄悄攀爬上她的背脊,这栋房子不对劲,从她听到那句渗人的话开始,她就该明白这一点。可是,即使明了这点,她又能做什么呢?外面的风雪一直是这样的狂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仅凭她的一面之词,真的可以说动大家离开吗?即使可以说动大家离开这栋房子,她能担保大家就不会在外面这种恶劣至极的天气中遇到生命危险吗?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左右为难的思绪煎熬着上官薇,她从未觉得如此的凄惶无助过……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把这事告诉大伙儿,然后,一起商量决定该怎么做吧…… 定了定神,上官薇想起自己下楼的目底。她拖着摔得更痛了的腿脚,一瘸一拐的往客厅里走去,边走边唤着方汀兰的名字。可是,既没有看到方汀兰的身影,也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窗外的狂风呜呜的吹刮着,像是许多人合在一起的凄厉的哭嚎,简直声嘶力竭。上官薇忍着腿脚的疼痛,在楼下转了一圈,餐厅,厨房,到处都没有见到方汀兰。无奈,她只得转身往回走,兴许,是她看错了吧。 走到卧室房门前,上官薇见到房门被关上了。记得,她出来的时候是把门虚掩着的啊。心头不安的感觉更甚,她握住门把想要将门打开,可是,一推之下,厚实的棕红色木门纹丝不动,似是被从里面锁住了。难道房里那两个人没有注意到她不在,把门给锁了? 上官薇抬起手叩响门板:“思语,汀兰,给我开一下门。” 话音落后,卧室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也没有走过来开门的脚步声响起。不会睡得这么沉吧?上官薇又敲了敲门唤了几声,这次有人应答她了,却是她从不曾听到过的陌生的声音,尖尖细细,似乎是个小女孩。那声音带着笑意问道:“是谁在外面?” 当听到这声音时,上官薇呆愣了两秒钟,随即,巨大的恐惧感像是海面上的一波巨浪劈头盖脸的打在她身上,令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她大声的叫喊了起来:“是谁?你是谁?思语和汀兰呢?思语,汀兰,你们还好吗……”她开始猛烈的拍打门,同时冲着隔壁房间大声喊道:“李青,梁钰,快起来啊,出事了……” 隔壁房间里传出杂乱的响动,不多时梁李二人披着外衣打开房门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问道。 “房门被锁住了,里面有其他人在,思语和汀兰没有出声!”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上官薇手上不停的拍门,喊着里面那二人的名字。千万不要有事,你们千万不要有事…… 听了上官薇的说明,梁李二人顿时也焦急担忧起来。梁钰开始扑上前去大力的踹门,李青则跑到楼下去寻找砸锁的工具。在梁钰又一次提起脚踹门的时候,却听“吱呀”一声响,一直紧闭着的房门竟然打开了。梁钰一时没能收住去势,跌撞着扑进了黑暗的房间。上官薇紧跟而入,见房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忙摸索着打开了门边的电灯开关。刹那间,两人的视野中一片雪亮,房间里的景象清晰的呈现在他们眼前。 床铺上一片狼藉,被子和枕头都掉落在地,她们三人的背包也被人扯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匆匆一眼望去,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思语和汀兰呢?去了哪里?上官薇和梁钰二人都慌乱起来,但立即,他们便看到了孟思语,而方汀兰却依然是杳然无踪。 孟思语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妙,房间一侧不是堆着许多洋娃娃吗?她此时便歪歪的坐在洋娃娃堆里,头发散乱,双目呆滞无神。在她贴身穿着的毛衣外面,乱七八糟的套着一件样式繁复的酒红色长洋装,其上缀满了蕾丝和缎带,晃眼望去,好似一个大号的洋娃娃。 上官薇走到孟思语身旁蹲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阵,见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眼神很不对劲,就像是……就像是精神失常的人一样。还有就是,她的脸上化着很拙劣的妆容,像是小孩子的手笔。眉毛被画得又粗又黑,嘴唇被涂成了血盆大口。在她身旁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样式古旧的化妆用品,这显然并不是她们中任何一人的所有物。那么,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或者该问,这些东西是被谁拿进来的?一瞬间,上官薇想起了她先前听到的那个尖尖细细的小女孩的声音。孟思语此时的情形,就像是被某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当成了大型的玩偶,依据自己的喜好装扮了一番…… “思语,思语,你怎么了?汀兰呢,去了哪里?”上官薇小心翼翼的问道。 孟思语对上官薇的问话置若罔闻,依然呆滞的望着空气不动不言。上官薇又重复问了一遍,孟思语才终于有了反应。她没有望向房里的另外两个人,木木的抬起了自己的两只手,目视着手掌她喃喃自语道:“哥哥一个我一个……” “什么,思语你在说什么?”上官薇一时没有听清孟思语说了什么,忙凑近去仔细倾听。此时李青也扛着把生了锈的斧头回转了,三个人一起围在孟思语身旁,六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而孟思语则就跟没有看到他们似的,木呆呆的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哥哥一个我一个……” 三人这时终于听清楚了,却仍是不懂这话的含义。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李青才道:“我们都不要待在楼上了,到楼下客厅里去吧。等下小薇你在客厅陪着思语,我和梁钰去找汀兰。外面这么大的风雪,她肯定不会出去的,一定还在这栋房子里。” 壁炉里的炭火本来已经快要熄灭了,上官薇往余烬之上又添了些黑乎乎的木炭,不多时,艳艳红光又开始在炉膛里闪动。屋子外面,寒风依然呼啸着,雪片照旧飞扬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下来。在上官薇的心底深处,隐隐生出了一种可怕的预感:他们五个人,永远也走不出这座雪山了。 不,不会的,事情绝不至于到那个地步。用力的甩甩头,想要甩去这恐怖的想法。上官薇偏过头,看向身旁沙发上坐着的孟思语。此时的她,已经由上官薇帮助着脱下了身上那件红洋装,换上她自己的浅紫色滑雪服。脸上乱糟糟的妆容也卸去了,现出她原本那幅清秀的容颜。只是,她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呆滞。她一直不自己行动也不回答别人的话,就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娃娃,让她抬胳膊她就抬胳膊,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她就乖乖的跟着走。她的灵魂好像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留下来一个空无人气的躯壳。 上官薇眼神复杂的看着孟思语,心里极其的惶恐不安。我不过离开了短短一会儿,在那间卧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你们两人一个失踪,一个失常?难道说我先前看到的那个白影,真的是汀兰,不是我看错了。夜半三更,无声无息,她去了哪里?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李青和梁钰能够找到她吧……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4) 李青和梁钰没有找到方汀兰,这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本来嘛,她不可能冒着能冻死人的暴风雪去到房子外面,那么她就只可能在这栋房屋的某个地方。可是,他们找遍了上下三层楼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房间,方汀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如黄鹤。这真是件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并且难以接受的事,说句不好听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大一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算是怎么回事?唯一目睹了事情发生经过的人是孟思语,但她根本不回应任何人的问话。她沉浸在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像个患了自闭症的人,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好好的五个人,失踪了一个,失常了一个。剩下来的三个男女,就连神经最粗大的梁钰,都感受到了笼罩在这栋雪山深处的老房子周围的神秘与恐怖。他们此时,进退两难。继续留在这栋房子里吗?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就这样离开吗?且不提外面那狂暴的风雪,他们真的可以不管失踪了的方汀兰的死活,毫无心理负担的撒手走开吗? 梁钰、李青,还有上官薇这三个人的内心,一个比一个更加纠结。但,很快的,他们便发现,已经无需纠结了。 起因是李青提出来,让上官薇继续陪着神智不清的孟思语待在房子里,而他和梁钰两个人去到房子外面,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走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进而可以打电话求援。上官薇考虑了一下便应承下来,叮嘱他们二人要多加小心。此时外面虽风雪未停,但天色已微明。想来略微走出去一段路,是没有大问题的。 本来按照李青原本的意思,是由他一个人出去就行了,梁钰就在屋子里守着两个女孩子,以防再生事端。但上官薇认为一个人在这种恶劣天气出门太危险了,倘若遇到事故的话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要出去就必须两人一起行动。在她的一再坚持之下,梁钰才没有留在她们身边,与李青一同出去了。临走之前他们二人安慰上官薇道,他们一定会快去快回,不会把她们留在房子里太长时间的。 梁李二人离开之后,上官薇陪着孟思语坐在沙发上发呆。外面的风雪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呜哇呜哇呼啸个不住,她很是担心。他们能找到有信号的区域吗?他们能平安返回吗……忐忑不安的煎熬了好一会儿,突然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孟思语不安的躁动起来。她开始显得惊惶而恐慌,藏头缩脑的往上官薇身后躲。上官薇忙侧过身体拥住她,感觉到她在剧烈的颤抖着。 “思语,你怎么了?” 本来上官薇以为孟思语不会回应自己,没料到她竟然回话了,她抖着嗓子轻声说:“来了,她来了,躲起来,我得躲起来……” 上官薇按住孟思语的肩膀想让她镇静下来:“谁来了?你说谁来了?”偏过头去左看右看,宽敞的房间里灯光幽微,那些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似乎影影绰绰的藏了不少人。但定睛细看时,其实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看去,屋子里除了她们两人,再没有其他的人了。但孟思语看起来真的很害怕,她把脑袋埋进胸口弯曲手臂努力想要把头藏起来,像只使劲想把脑袋埋进沙堆的鸵鸟一样。她一边躲藏着,一边继续喃喃低语:“来了,她来了……” 像是要配合孟思语的话,她的话音刚落,蹬蹬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二楼走道上响了起来,惊得上官薇放开孟思语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谁?谁在上面?” 喊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响着,久久不绝。二楼的脚步声却消失了,也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等待了一会儿,上官薇又提起嗓子喊道:“是谁在楼上,汀兰,是你吗?” 这次上官薇得到了回应,一串小女孩的银铃般的娇笑声在二楼走道上响起,随即,发出笑声的人说话了,她说:“哥哥一个我一个。” 当上官薇听清楚这句话,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不是孟思语出事后唯一说过的话吗?当时他们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觉莫名其妙。而此时,换了个其他的人说出这句话来,猛然间,她听懂了其中的意义。怔然了一小会儿,她鼓起勇气,冲着楼梯口那方大声说道:“打扰了你们我很抱歉,都是我们不好,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就擅自进来了。请把我们的同伴还给我们,我们会立即离开。”她尽可能的提高了嗓音,也努力的想让自己显得镇静,但她的声音里,还是隐藏着惧意。对方是人,还是,已经不是人了?想来,恐怕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又笑了起来。小女孩的笑声,动听而无邪。但上官薇听到这笑声,却突然想起自己从前听说过的一些传闻。传闻说,会哭的鬼是怨鬼,会笑的鬼则是,——厉鬼! 思及此,上官薇的身体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有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心中渐渐滋生。他们,还能够平安离开这栋房子吗?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听上去,对方正通过走道,然后,踏上楼梯,往楼下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你的同伴不是我带走的,我没法儿把她还给你。” “那,是谁带走了她,你的哥哥吗?”上官薇提起了全部的勇气,才让自己不尖叫着逃跑。实在是,本来就瘸着腿,又拖着个神志不清的人,外面又是这样的天气,想跑也跑不远啊!更何况,她还想从对方嘴里多打听一点汀兰的消息。这个小女孩,或者说,小女鬼,似乎,还算好说话…… 与她相比较,孟思语就显得非常的害怕了。她紧紧的抱住上官薇的腰,把脑袋藏在她的怀里,抖得像片秋风中的枯叶。上官薇拥着她的肩膀,安抚似的轻轻拍打她的背脊。而另一边,楼梯上的脚步声,距离她们已经越来越近了。吧嗒、吧嗒……有点沉重的声音,每一步的间隔时间有一点长,像是因为小孩子的腿短,没法子轻松的走下楼梯,只得走下一级就略停顿一下。尽管如此,脚步声也渐渐的逼近了。对方会是个什么模样?是正常人类的外形还是……未知的恐惧总是最令人感到恐惧,因为在想象中,会把这种恐惧无限放大。而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恐惧感反而会不如之前那般的强烈了。这个时地的上官薇,便正是如此。当脚步声的主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知道结果的等待,总是最令人感到煎熬的。 脚步声的主人,低垂着头颅,身穿着白色的缀满蕾丝的洋装,出现在被墙壁遮挡住的楼梯尽头处。她的左手紧紧的抱着一个同样身穿白色蕾丝洋装的人偶娃娃,娃娃在她怀里仰着雪白的小脸,一双没有感情的大大的黑眼睛空洞的望着楼梯下方的两个人。她没有抬起头,依然低垂着脸看着地面对上官薇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是谁带走了她,难道你以为,我会帮你们吗?” 在上官薇的心里,的确是有这种想法。她本来以为,这个小女孩就是昨天提醒他们快离开这里的那个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她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女孩的问话。而小女孩又抬起脚,开始慢慢的朝着她们走来:“我不会害人性命,但也不会帮人。” 上官薇鼓足勇气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小女孩垂着头走到了她们前方,面对着上官薇缓缓抬起头来,“你说为什么?” “啊——”上官薇无法自控的尖叫起来,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看似并不可怕的小女孩竟然有着一张可怕至极的脸。那张脸的上半部分很正常,弯弯的新月眉,乌溜溜的大眼睛,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会有的眉眼。而下半部份呢,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几乎裂开到了耳根处。偏偏弧度还挺高,看起来就像是在大笑一样。看仔细了,就会发现,并不是脸孔的主人在笑,而是因为,这张脸上的嘴唇两端被割开了两道弧度向上的大口子。鲜血淋漓,深可见骨。此时,这张被硬生生割出来的大嘴开阖着,向她问道:“你说为什么?”说话间,殷红的血从那两道深深的伤口处涌出,滴落在雪白的蕾丝洋装上。血水越流越多,很快的,把白色的裙摆染成了血红色。 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裙的小女孩突然咧着大嘴尖声喊叫起来:“进了这栋房子的人,都得死!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5) 李青和梁钰相互扶携着回到房子前面打开大门的时候,第一眼望去,没有看到两个姑娘的人影。他俩顿时急了,顾不得喘口气歇一歇,就跑进屋大喊着两人的名字四处寻找她们。幸好,他俩没有着急太久,就发现了两个姑娘。上官薇昏倒在沙发与墙壁之间的阴暗角落里,孟思语坐在她身旁,背靠着墙壁,两眼发直,看上去比之先前越发不好了。 情形真的是越来越不妙了。 李青扶起孟思语,梁钰从地上抱起上官薇,将二人安置在沙发上。孟思语依然是不动不说,而上官薇呢,明明只是昏睡过去了,偏偏无论怎么唤,也唤不醒她。两个男人无奈之下,只得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上官薇正在做一个古怪的梦。在梦里,她见到了失踪的方汀兰。 ……方汀兰一袭白衣,飘飘摇摇的行走在她的前方。她唤着她的名字,追循着她的身影,但前方的人却既不回应,也不停步。四周起先是一片混沌,渐渐的,她们一个在前方走,一个在后方追,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氤氲朦胧,来到了一处大雪纷飞的地方。 雪很大,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晶莹洁白。走在前方的方汀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脚印,深深嵌入积雪的脚印里,夹杂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追赶着追赶着,方汀兰的身影消失了,一栋房屋的黑影,出现在茫茫白雪之中。 房屋前面,有一家人正在玩耍。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在堆雪人,美丽优雅的母亲和气质沉静的父亲时不时上去帮把手,嬉笑欢闹声不断响起。上官薇站在一旁,微笑的看着,只觉得这幅场景无比温馨,让她忘记了此行的目底。忽然,一张惨白的面孔出现在玻璃窗之后,定定的望着她,那是方汀兰的脸。上官薇见到这张脸,才想起了自己的目底,她一边唤着方汀兰的名字,一边跑进了屋。 一进屋,光线顿时幽黯起来,欢笑声也消失了。从窗户间望出去,那温馨的一家人消失无踪了。低下头,却见地板上一行血迹,滴滴答答的一路延伸向厨房。就像是有人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刚刚走了过去。跟随着血迹,上官薇走向了厨房。 一走进厨房,上官薇就被眼前血腥残忍的画面惊呆了。那位不久前还在温柔微笑着的女主人圆睁双眼仰面倒在血泊里,身上至少被刺了十几刀,一片血肉模糊,青黑色的肠子都掉了出来。在她盈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和不敢置信。上官薇抬起双手捂住嘴,惊惧至极。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飞着,然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黑暗,时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进入了夜晚。 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上官薇一连退了好几步,然后转身跑出了厨房。跌跌撞撞的经过楼梯时,一条白影站立在楼梯上方静静的望着她,是方汀兰。忘却了适才的恐惧,上官薇情不自禁的抬起脚走上木楼梯,往二楼走去。方汀兰并没有站在原地等着她,而是飘飘摇摇的往前行去了。当她站到二楼走道上时,看见方汀兰的身影在主卧室的门口一闪而入走了进去。于是,她也跟着走向了主卧室。 主卧室里面的情景比起厨房里面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要更惨烈一点。在昏黄的台灯光晕的映照下,躺在床上的男主人的脑袋被砸得稀巴烂,黄白的脑浆混合着黑红的血液溅满了枕头和墙壁。仿佛,黏在墙壁上面的血浆里还夹杂着细碎的骨片。人类的头骨是很坚硬的,这得是砸了多少下? 即使是在梦境中,上官薇也涌起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她退出了主卧室,却见另外一间卧室的房门是敞开着的。那是小女孩的房间,也是她和方孟二人一同住过的房间。这次无需方汀兰带领,她慢慢的走向了那个房间。 小女孩是副什么样的惨状上官薇已经心知肚明了,却见她歪歪坐倒在墙角的洋娃娃堆里,嘴角两端被弧度朝上的划出了两道长长的伤口,血淋淋的流了一身。看起来,死去的小姑娘像是在咧嘴大笑一样。这场景,真是无比的血腥诡异。 在上官薇怔愣着僵立在门口的时候,死去的小姑娘那僵直的眼珠突然转动了起来,而后紧紧的盯住了她。小姑娘咧着血肉模糊的大嘴,尖声喊叫道:“进了这栋房子的人,都得死!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啊——”随着一声长长的惊呼,一直昏睡着的上官薇终于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的看着围上来的李青和梁钰两个人。呆愣了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你们回来了?” 上官薇既醒了过来,李青和梁钰高高悬起的心放下来了一半。三个人说了一阵话,将分开以后各自的情形说了一遍。三人交换完了情报,都沉默了下来,寒冷幽暗的房间里面,久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不怪他们如此的沉默,实在是,眼前所面对的情况,太过诡异,太过令人束手无策。上官薇这边遇到的事就不提了,根本就是灵异事件。而李青二人所遇到的事呢,似乎,也可以用灵异两个字来解释。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很简单,他们在雪山里走了半天之后,不但没有找到有信号的地方,还回到了原点——这栋房子所在的地方。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梁钰勉强打起精神说道:“肯定是因为风雪太大,周围又尽是一片白茫茫,我们才绕了个圈子,不知不觉的回到了这儿。等外面的雪小一些了,我们再出去,肯定能走出去的。”他已经不提找手机信号的事了,看来是起了要尽快离开的心了。这也难免,眼见着方汀兰是找不到了,又得知这栋房子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平日关系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的一条性命。人之常情而已,真不能怪他什么。因此,听了他的话,李青和上官薇两个人虽没有赞成,但也没有出言反驳。 看一看手表,才下午三点多而已,外面又像是快要黑了。就是要离开,也只能等待明天天亮了。否则,在下着暴风雪的雪山夜晚出行,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眼下这种情况,即使知道这栋房子不对劲,他们也只得继续呆在里面。毕竟,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会面对血淋淋的死亡。就是方汀兰,也只是失踪了。如果,他们能够预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那么即使是在暴风雪的夜晚,他们恐怕也会跑出房子冒着生命危险离开这个地方。就是经历了那么恐怖的梦境的上官薇,醒来之后,也已经把梦的内容忘记了大半了。倘若她全部记得,恐怕会建议大家立即离开。而能不能真的离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经历了昨夜的事,今天他们肯定是不会再分开去休息的了。在雪地里顶风冒雪的前进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两个男人胡乱吃喝了一些东西之后,就歪在沙发上,闭目休憩。他们并没有打算睡觉,唯恐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可是,渐渐的,包括上官薇在内,他们三个人都感到了浓重的倦意,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这种情形当然不正常,但他们已然无从感知了。 窗外,狂风依然呼啸着,大雪依然飞扬着。屋里,三个神志清醒的人都沉沉的睡了过去。老旧的灰色壁炉里面,微弱的火光闪动着,没过多久,就熄灭了。这时,一直呆呆的坐在沙发角落里的孟思语慢慢的站了起来,机械的迈动脚步,朝着厨房走了过去。不久之后,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尖刀。 孟思语手里拿着刀,慢慢走到了最近处的那张沙发前面。那上面,斜斜的歪倒着闭目沉睡的上官薇。孟思语握着尖刀,将明晃晃的利刃对准了上官薇的嘴唇靠了过去。她的双眼,依然呆滞无神。利刃靠近上官薇的唇部,轻轻压在了唇角之上,只要再往下一压一拉,她就会立即血如泉涌。 孟思语握着刀的手微微一沉,锋利的刃尖刺入上官薇的皮肤,娇嫩的肌肤上冒出血珠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孟思语的眼神却突然灵动了起来。她吃力的抬起另外一只没有拿刀的手,使劲的抓住拿刀的那只手的手腕,把它往回拉扯,就像那只手不受她自己操控一样。她拉得那么用力,内心似乎也在和什么力量做着斗争,眼神一时清醒,一时又变回呆滞。这样寒冷的天气,她的额头上竟渗出了汗珠。 上官薇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嘴角还微微的疼痛。抬手一摸,摸到了一丝干涸了的血痕。再定睛一瞧,对面的沙发上两个男人睡得死死的,而孟思语,却不见了踪迹。她顿时焦急起来,大声喊道:“思语,思语,你在哪里?”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6)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上官薇的声音在回响着,没有人回应她。这么大的动静,对面沙发上的两个人竟然没有被吵醒,还是沉沉的睡着。上官薇又气又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使力摇晃二人:“快醒醒,快醒醒,怎么会都睡着了?思语不见了!” 李青与梁钰被上官薇摇醒,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两人终于清醒过来,顿时也焦急起来,三个人一起开始寻找孟思语。楼下的各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没有她的踪迹。三人蹬蹬蹬的步上楼梯,走向了二楼。上到二楼走道上后,李梁二人朝着右侧几个房间走过去,而上官薇却站在了原地,视线被走道左侧尽头吸引住了。在尽头的卫生间微微敞开的门缝中,淡蓝色瓷砖地上的一抹殷红,分外醒目。 上官薇的一颗心,在看清那抹红色的时候几乎瞬间停跳。她僵硬的迈动脚步,向卫生间走去。抖着手推开厚沉沉的木门,生了锈的门轴发出沙哑刺耳的声响。卫生间里面的顶灯和镜前灯都亮着,照得不大的一间房光明灿烂,亮得刺眼。刺得上官薇泪眼模糊,哽咽难言。灯光之下,孟思语靠坐在浴缸前,死不瞑目。她胸口的衣裳被血液浸透了,两边墙面和地板上也溅上了非常多的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她死亡的原因是脖子上一道又深又长的豁口,割断了主动脉,大量失血。但是她身上的伤口不止这一处,在她的嘴角两端,各有一条长长的弧度向上的大口子,皮翻肉卷,鲜血淋漓。晃眼望去,像是死去的人却在开口大笑一般。在她无力的摊在地面上的右手旁边,有一把染满血迹的尖刀。似乎,她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她自己割出来的。 “啊——”呆立良久,上官薇终于凄声哭叫起来,在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怨恨还有愤怒。李青和梁钰闻声赶来,看到了同伴凄惨的死状,怔然了一阵子之后,放声大哭。在他们的心中,除了浓烈的悲伤之外,还升起了比之先前强烈得多的恐惧。 孟思语不会无缘无故的自杀,她向来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子。她的死,一定跟这栋房子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说起先李梁二人还并没有完全相信上官薇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恐怕已是深信不疑了。 这栋房子,绝不能再待下去了。 李青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沉声说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上官薇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向他,哽咽着问:“那思语怎么办?就这样把她放在这里吗?” “如果是平常的天气我们肯定会带着她一起走,可是,现在外面这样坏的天气,我们自己能不能顺利的走出去,都是个问题。说不得,也只好把她留在这里了。”李青无奈的回答道。 上官薇没有反对,但还是说:“至少,让她入土为安吧。” 李青还没有说话,蹲在地上的梁钰已经擦了把泪站起身来:“厨房里头的杂物间里好像有铁锹,我去拿。就在外面找个地方,把——”他抽泣了一下,“埋葬了吧。” 上官薇闻言忙点头:“好,那我和李青一起把思语抬出去。” 见他二人三言两语便敲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李青也只好听从。其实,他更倾向于立即离开。现在这种情况,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只是——他侧目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深夜,暴风雪,不知道准确的路线。他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无论如何,总得去试上一试,拼上一拼,才能甘心啊…… 李青和上官薇一起把孟思语抬到了楼下大门口处,在这之前,梁钰已先去厨房拿铁锹了。上官薇看着孟思语没有合上的眼睛,似乎还能从里面看出她的惊恐和哀痛。上官薇内心凄然,抬手把她的眼皮抹了下去。 李青站起身,握住大门的门把将其打开了一道缝。顿时,狂风卷着暴雪吹进了屋,冷冽的空气使二人浑身一凛。李青望着门外那茫茫一片的风雪,心中只觉得苦涩难当。定了定神,他微微诧异:“怎么梁钰还没有出来?”皱起眉头,“我去看一看。” 上官薇闻言也站起身来:“我也去。”李青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朝着厨房走去。刚刚走到厨房门口,迎面便撞见了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的梁钰。见他平安无事,二人放下心来。李青问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梁钰回答道:“我记错了放铁锹的地方,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李青闻言也不在意:“既然找到了,那我们赶紧开始吧。” 三个人顶风冒雪,费了不少功夫,先铲开一块积雪,再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将孟思语葬在了里面。做完这件事后,三个人也不敢再耽搁时间,立即回到房子里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了。来时五个人,去时只剩下三个,真是满心凄惶与哀痛。 路很不好走,积雪深深,时而遇到凝冰的地方还会打滑。上官薇还微微的瘸着腿,他们必须时不时的扶她一把。寒风呼啸着吹打在三人的脸上和身上,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黑暗的天色让他们看不清前路,手电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块区域。走着走着,三人的心情越来越凝重。说不定,他们没有死在那栋凶宅里,却要死在雪地里。 又艰难的前进了一段距离,前方隐隐的出现了建筑物的影子。再走得近了些后,那栋建筑物的全貌便清晰的呈现在了三人眼前。上官薇凝望着这栋熟悉的房屋,只觉得哭笑不得,苦涩难言。转了这么一大圈,他们还是回到了原地。莫非这便是天意吗? 三个人伫在门口,僵立了不知有多久。直到他们被风雪冻得都感觉不到冷了,梁钰开口道:“要进去吗?” “进去可能会死的。”上官薇哑着嗓子说道。 梁钰说:“进去可能会死,但不进去就一定会死。”说罢,两人都看向了李青。 李青叹了口气:“只好进去了,无论谁都绝对不要单独行动,等天一亮,我们就再试着走走看。” 房子里很阴冷,但比起外面就要暖和得多了。三个人进了屋,燃起炭火来,烤了好一阵子,才让冻僵了的身体稍稍缓和了些。呆呆的望着红亮亮的炭火,上官薇感到疲倦已极,身心都累到了极点的感觉。看了看她倦怠的面容,强撑着不闭上的眼睛,梁钰说:“你休息一会儿吧,李青也是,总不能都一夜不合眼。这个样子,明天还怎么有精神上路?恐怕到时候就算找到了出去的路,大家也没有精神走出去了。” 李青想了想道:“梁钰说得对,还是得休息一下。这样吧,每次只一个人休息,另外两个人醒着好互相监督,免得只留一个人守夜的话不小心睡着了都不知道。” 李青说的话很中肯,另两人都听从了。于是,上官薇做为唯一剩下的女性,成为了第一个休息的人。她歪倒在沙发上,几乎刚一合上眼,就睡着了。 睡沉了的上官薇又开始做梦了。这一次,她梦到的不是方汀兰,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 梦里也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冰天雪地,上官薇茫然的走在其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走了很久之后,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跟我走。那个女人用口型对她说道。 上官薇乖乖的跟着她往前走去。梦里的她隐约觉得,这个陌生女人不是个坏人。 陌生女人走在前方,上官薇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其实,她是见过这个女人的,在照片里。也许,还并不只是在照片里见过……她猛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他会杀了你们的,快离开!” 是她吗?那个时候,是她对她说的这句话吗?雪山老屋墙面上挂着的一家人的照片里,那个女主人? 跟随着女主人飘飘忽忽的身影,上官薇走出了雪地,看到了一栋三层的老旧房屋。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这里面很危险!上官薇呐喊着,但是她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并且,她不由自主的,跟着女主人的背影走了进去。 女主人带着上官薇,一路飘到了客厅里。然后,她伫立在那座灰砖壁炉前方不动了。你想告诉我什么?上官薇想问她。但是张张嘴,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女主人惨白着一张脸,凄然的望着上官薇,然后,她抬起一只手,指着壁炉用口型说道:“就在这里。” 上官薇不解的看着壁炉前的女人,什么意思?就在这里,什么东西就在这里?你把话说明白啊,急死人了!就在这时,咧着大嘴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出现了,依然是一身血淋淋的白色蕾丝洋装。她气呼呼的冲着女主人喊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怕他知道吗?”   ☆、第六个故事(雪山凶灵完结) 小姑娘尖利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梦境,四周的景象一阵扭曲变形,似乎就快要消失了。女主人散落的黑发飞扬起来,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的眼神显得慌乱而悲伤,很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在逐渐消散的景象碎片中,她张开嘴,对上官薇高喊了一句话:“他和你们在一起!” “他和你们在一起——起——起!”最后一个字振聋发聩一般的久久回响在上官薇的耳际,她蓦然一下睁开了眼睛,一身冷汗。眼神中,清醒无比,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朦胧迷糊。她回想着梦中所见,慢慢的坐起身来。 对面沙发上,李青与梁钰都静静的坐着,没有睡着,也没有什么精神。经过一番艰辛的跋涉,大家都累坏了。见上官薇醒了过来,梁钰便对李青说道:“你先睡吧,等你醒了我再休息。” 李青真觉得疲累到了极点,见梁钰主动提出让他先睡,也就没有拒绝。上官薇悄悄的打量着这两个人,觉得他们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如果其中有一个人不对劲的话,会是谁呢?是梁钰,还是李青? 她正在一旁细细观察,突然梁钰偏过头来望向她,问道:“小薇,你一直盯着我们干什么?” 面对梁钰探询的眼神,上官薇一惊,随即强作镇定:“没什么啊,天气太差,我怕你们生病了,所以看看你们的气色。” 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的李青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说:“我们都没事,你别担心……”说话间,他已是撑不住的睡了过去。梁钰坐在一旁,眼神似乎突然清醒了许多:“我也没事,你呢?”他问上官薇。 “啊,我还好,只是脚腕还有点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上官薇很快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梁钰的眼神让她觉得瘆的慌。因为一个梦而怀疑起自己的同伴或许有点没道理,但是,现在是处于非常情况下,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稍稍大意一下,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梁钰凝视着上官薇,换了一个话题:“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很伤心,很害怕?” 上官薇也看着梁钰:“当然伤心害怕,难道你不是一样吗?” 梁钰淡淡的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会不会,有种绝望的预感。” 上官薇心中那种瘆的慌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似乎,梁钰很期待她的负面情绪越多越好。他的笑容也很奇怪,以前他几乎从不这样淡淡的笑,他这个人,想笑就会大笑,想哭也会大哭,表达感情的方式简单直接。想到这里,她说:“事情还没走到绝望的地步吧,风雪大,天色暗,难免走岔了路,绕了个圈子也不奇怪。等天亮了以后我们再走,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闻言,梁钰也不多说了,只说了句:“但愿吧。”语毕,他微微仰着头靠在了椅背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上官薇又仔细留意了他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了。她的视线,便转向了那座灰砖壁炉。壁炉里面的炭火应该是被他们添过了,烧得旺旺的,艳红炽热。梦里的女人说了什么?就在这里,什么东西就在这里?整个壁炉以她的位置可以一览无余,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她瞟了瞟梁钰,见他好像没有注意她,正自顾自的发着呆。于是,她站起身来,尽量不惹人注意的悄无声息的往壁炉那边蹭去。 慢慢的蹭到了壁炉旁边,上官薇又悄悄瞥过去一眼,却见李青仍沉沉的睡着,一旁的梁钰仍微仰着脸神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行动。松了一口气,她伸出手,开始小心翼翼的查探壁炉。砖石微微的发热,上面沾染着一层炭灰,摸来摸去,摸了她一手的灰。 “你在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正专心探察壁炉的上官薇猛的一抖,她转过身,见梁钰正偏过了头,静静的看着她。 上官薇勉强保持着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哦,我怕火熄了,想加点炭进去。” “里面不是还有很多炭吗?”梁钰定定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我觉得有点冷,所以想多加点炭。”上官薇垂眸朝炉膛里望了一眼,忙改口道。 梁钰的眼珠慢慢的转动了一下,说道:“可是木炭已经没有了啊。” 闻言,上官薇忙朝壁炉旁边堆炭的地方看了看,果然,那里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铁盒,一块炭都没有了。她略微有点慌乱起来,急急的说:“我正准备去拿,好像厨房杂物间里还有一堆。”说着,她抬起脚,就要往厨房里走。 梁钰出言阻止道:“你的腿脚不方便,还是我去拿吧。”说完,他也不等上官薇回话,站起来径直朝厨房走去了。 上官薇站在壁炉旁边,目送着梁钰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待梁钰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与厨房的连接处时,她迈动脚步,匆匆的跟了上去。 房间都很宽敞,客厅大,厨房也不小。上官薇藏在厨房门后,露出半张脸,悄悄的看向里面。梁钰这时正走到了厨房中间,杂物间在最里面,旁边还有一扇小门,通向房屋的后方,算是后门。他走到正中,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上官薇见他停步,慌忙收回脑袋,紧紧贴在墙上。待她听到厨房里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她才又偏过身体,往里面看去。 梁钰走到杂物间门前站住了,那扇浅黄色的窄小木门紧紧的关闭着。从上官薇这边的视线望过去,能够看到他一小半的侧脸。梁钰没有立即将门打开,而是定定的站在门口,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见到这个笑容,上官薇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梁钰只略停顿了一下,便抬起手握住门把将其打开了。他走进杂物间,里面一片漆黑,他也不开灯,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上官薇看不到杂物间里的情景,只能听见声音,急得不行。没过多久,梁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姿势很奇怪,弯着腰,两只手伸向前方,像是在拖动着什么很重的东西一样。 沙沙,沙沙……随着这声响,终于,梁钰拖动的东西出现在了灯光之下。那是一个人,一个死去了的男人。他的脑袋无力的垂在胸前,身上一片血肉模糊,青黑色的肠子都掉出了腹腔。随着拖行,地面上留下来一行血色的印痕。那样的醒目,那样的惊心。这个死去了的男人,是梁钰,拖着尸体的男人,也有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上官薇捂住嘴,强忍着痛哭。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莫非……她想起,为了埋葬孟思语,梁钰曾经独自到杂物间取过铁锹,还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难道说,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个窃取了梁钰的容貌和身份的鬼怪,拖着梁钰的尸体,走到了后门处。而后,他放下尸体,打开了后门。呜呜——呜呜——寒风卷着大雪在天地间飞扬着,像是无数冤屈的鬼魂的凄厉哭嚎,历久不散,永不停息。 见那鬼怪似乎打算从后门出去处理梁钰的尸体,上官薇忍住惊恐哀痛,静悄悄的转过身,向沙发那边退去。走回到李青身旁,她伸出手使劲摇晃他,好不容易将他唤醒。李青睁着朦胧的睡眼迷迷糊糊的望向她,问道:“怎么了?”随即,他发现不见了一个人,又问:“梁钰去哪里了?” 上官薇伸出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小声点,然后凄声说:“梁钰早就被害了,那个梁钰不是人。” 李青闻言惊得立时站了起来,说:“真的?那……我们赶紧离开。” “我们恐怕没法子就这样轻易离开这里。都走了两次了,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吗?” “你有办法?” 上官薇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身走到壁炉前,拿起一旁的火钳几下子就把里面的炭火给拨了出去。随即,她钻进炉膛,忍着灼痛感在里面摸索起来。 李青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看着上官薇的举动。却听她说道:“那个鬼怪拖着梁钰的尸体出去了,恐怕很快就会回转。快来帮帮我,这个壁炉是个关键所在。”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咔”一声闷响,炉膛里靠墙的那一面砖壁被上官薇推开了一道缝隙。壁炉后方,原来有条通向地下室的阶梯。 时间紧急,两人顾不上做什么准备,就一前一后的钻了进去。阶梯不长,很快就走下了底。地下室里面的空气非常的难闻,有股腐朽的气息。李青打亮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小小的地下空间。 地下室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有四具尸体。其中三具已经腐朽得只剩一把枯骨,而另外一具则是刚死去不久的,那是方汀兰的尸体。 “还有一个人的呢?”上官薇开口道。 李青说:“嗯,差了那个小男孩的。” 是的,差了小男孩的尸体。那三具枯骨,身上的衣裳和头发依稀可辨,分别是男女主人和小女孩,就是不见小男孩。 为什么?小男孩的尸体在哪里?是不是,他就是杀害了这一家人的凶手?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天生的犯罪型人格,还是,被鬼怪附身了? 个中缘由,两人已是无从得知。他们合计着,或许,烧毁了尸骨,能够解除困境。七手八脚的把三具尸骨堆积到一起,李青举着打火机,正想去点燃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地下室的阶梯上方,冷冰冰的盯着他们二人,一个稚嫩的男童声音问道:“你们何必还要垂死挣扎?” 说话间,那个人影慢慢的走了下来。他依然顶着梁钰的面孔,森然的看着这两个不肯认命的人。 “砰”一声轻响,李青把手上的打火机丢进了尸堆里,带着尸油的人骨呼呼燃烧起来,散发出幽幽的蓝光。随即,李青迅速的猛扑到那鬼怪身上,紧紧的抱住了它,大喊道:“小薇,快走,至少要跑出去一个,快走!” 上官薇忍住惊痛,跌跌撞撞的跑上了阶梯,钻出了壁炉,又跑向了大门。抖着手打开门,她终于跑入了屋外那茫茫一片恍如无尽的风雪之中。狂风吹打着她,大雪覆盖了她,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觉得眼前越来越明亮,亮得刺目,刺得她什么都无法看清了…… 当上官薇的视力终于恢复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正坐在车子里面。车窗外,好一片灿烂金黄的阳光。在她身旁,分别坐着方汀兰和梁钰。开车的人是李青,副驾驶座上则坐着孟思语。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哦,想起来了,我们五人约好了今天要去滑雪呀!就是,这条公路怎么看上去这样荒凉呢? 这时,开车的李青说话了:“那个滑雪场真的还在吗?这条路看起来很荒凉啊!” 一旁的梁钰开口道:“还在不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再说,就算不在了我们也可以自己找地方滑。” 上官薇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嘶……头好痛,想不起来了,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辆汽车,载着五个年轻人,继续朝前方开去。遥遥的,一座废弃了的滑雪场,出现在远方……   ☆、第33章 四楼的秘密 整栋房子一共有四层,其中三层都畅通无阻,唯独最高的一层,在楼梯口处安着一扇上了锁的铁门,阻挡住了安心好奇的目光。 四楼到底有什么呢? 三楼长期无人,总显得有点阴森森的。就算屋外是阳光明媚,这层楼里的空气依然阴冷。安心蹲在楼梯口处,看着面前那扇浮起锈迹的灰褐色雕花铁门,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揉揉鼻子,她伸手楸了楸铁门上面悬挂着的样式古旧的大铜锁,猛然想起,好像曾经在某个地方,见到过与这把锁材质相同的一把钥匙。 想到这里,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蹬蹬蹬的往楼下跑去。下到二楼后,她径直跑向了杂物室。 杂物室里照旧凌乱驳杂,安心跑到靠墙的多宝格前,打开装有红嫁衣的那个木盒,从盒子最底端,取出一把铜钥匙来。 钥匙拿在手里感觉冰冰凉,其上铜绿斑驳,应该很有些年月了。回到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口前,安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将钥匙插进大铜锁的锁孔里头。细白的手指轻轻一转,便听到“喀”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将开启了的铜锁取下来挂在门框上,安心伸出手,推开了紧闭着的铁门。门后灰暗的空间里,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她从未涉足过的四楼。安心带着一点点紧张,还有一点点雀跃,踏上了门后的阶梯。“啪嗒、啪嗒……”脚步声在空寂的房子里回响着,一直响到了四楼的楼道上。 四楼的格局与下面两层相比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条悠长而宽敞的走道,两侧分布着数个屋门紧闭的房间。上上下下的扫视了几眼,安心小小的“咦”了一声,楼道真干净! 三楼的走道上,因为长时间无人走动,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灰。然而,看上去似是长年封闭着的四楼,却是相当的干净。虽然不能说是一尘不染,但也是没有什么很明显的积尘的。至少,安心的双脚踩到地板上后,没有留下印痕。 这不科学呀! 按下楼梯旁边的电灯开关,灯没有亮起来。整层楼的光源,便只有从两头窗户间照进来的微弱的阳光。淡金色的光圈里,有许多细微的灰尘在飞舞着。深棕色的木头地板,裸/露着原始的纹路,有的像云雾缭绕,有的像妖精鬼怪。踩在这样的地板上,穿行其中,似乎是走过了一幅幅斑驳模糊的古画。 所有的门都紧紧的关闭着,放眼望去,一扇扇一模一样的红棕色木门禁锢了房间里的秘密。看着它们,安心突然想起了从前看到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叫做《蓝胡子》:寂寞留守的新娘子,手握着古堡房间的许多把钥匙。用它们,可以开启藏书室、宝物库房、金库等等很多个房间的门,但,其中唯独有一把用黄金打造的钥匙,被远行的丈夫叮嘱了,绝对不可以使用。 新娘子拿着钥匙,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房间。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传世的画作和藏书,历史悠久的古董……琳琅满目的宝物让她眼花缭乱,心为之开,神为之迷。但,渐渐的,她不再满足于此了。最后那个房间里面,有什么?她凝望着手心里的那把黄金钥匙,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打开那扇绝对不允许打开的门。 日益强烈的好奇心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向了最后的那扇门。黄金钥匙终究得以履行它的使命,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 最后的房间里,没有宝物。有的,是尸体,而且,不止一具。 这些尸体的死法各不相同,有的是被砍成了两截,有的被剖开了肚皮,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还有的被斩断了手脚,只剩下树桩似的一截躯干……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和*的气息,地板上淌满了黑黑红红的血迹。尽管,每一具尸体的状态都不相似,但是,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点——生前,都是女人。 惊惶失措的新娘子想要退出房间,可是,慌乱之中,她不小心将手里的黄金钥匙掉到了脚下的血泊中。她捡起了钥匙,退出房间重新锁上了房门。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吗?答案是否定的。用尽了方法,她都无法洗去黄金钥匙上面沾染着的血痕。终于,远行的丈夫,长着一把蓝胡子的阴沉男人回来了。理所当然的,他发现了钥匙上的血痕,也就知道了,新娘子曾经进入过那个不被允许打开的房间。——话说,既然不允许打开,你就不要把钥匙给她呀!什么毛病? 这个好奇心太过旺盛的新娘子,最终也成为了那个长年紧闭着的房间里面的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许有一天,会有另一个眼带好奇意味的新娘再次将那扇门开启,而后,见到她的尸体。 ……话说,给小孩子看这么残酷的童话真的好吗? 其实,很多童话的本来面目都是血腥残酷的,完全不适合给小孩子看。比如,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为了穿进水晶鞋,削掉了脚后跟;白雪公主的王子殿下,是个恋/尸/癖……格林童话,经过了很多次的删改。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已经是第七版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节,已经基本被删改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人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时就是你亲眼所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安心甩甩头,将关于蓝胡子童话的记忆抛了开去。握住身旁的第一扇门的门把向下拽了拽,果不其然,锁得死死的。沿着走道一路向前,每扇门都试了试,全部都上了锁。莫非,这次探险就这样毫无所获的空手而归了吗?啊……真不甘心呀! 不过,想一想,这么多的门钥匙,妈妈肯定不会全部带在身上,一定搁在家里的某个地方。那么,会在哪里呢?安心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转身下楼,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里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纸墨香气,幽雅,静谧。徘徊在几座高大的红木书架之间,安心仔细观察着排列整齐的书本。影视剧里不是总爱演到,把秘密的东西藏在书里面吗?或许,这些书籍里头,就藏着几把钥匙…… 一座书架一座书架的看下来,不多时,安心就走到了最后方。伫立在最后一座书架前面,她仰着头,从最上方一路看下来。蓦然,视线被第二排的书本吸引住了。这许多的书籍,几乎全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尘。唯独这座书架的第二排的其中一本书,看上去很是干净。书架很高,安心踮着脚都够不到第二排。她搬来了书桌前的椅子,爬到椅子上,将那本厚厚的硬壳书取了下来。 这么厚的书本,意外的却不太沉。安心心中一喜,有戏!翻开封壳,果然,书里面被挖出了一个凹槽,藏着两把钥匙。其中一把铜质的,跟之前她打开铁门的钥匙的外形是一样的。而另外一把银色的钥匙,多半可以打开四楼的其中一个房间。会是哪一个呢? 回到四楼,安心拿着那把银色的钥匙,一扇门一扇门的试过去。一间不开,两间也不开。终于,在试到最后一个房间时,门锁打开了。带着即将揭开谜底的一点兴奋和一点忐忑,安心推开了门。 房间里面非常的暗,不像走道,好歹还能看清四周的景象。大约,是因为窗帘既厚实又拉得严严的吧。朝门边摸索了一阵,没有摸到电灯开关。安心抬脚走进了房间,想要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 突然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响,安心走到中间地带时,撞到了一个很大的物件之上。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摆在正中间?安心伸出手摸了一把,是光滑的,润泽的,不很凉。 摸索着绕开房间正中摆放着的这个大物件,安心慢慢挪动脚步,终于挪到了靠墙的那一端。然而当她伸出手,想要拉开窗帘时,手指碰触到的,却不是软软的布料,竟是冰冷粗糙的砖石。不应该呀,根据她的判断,窗户应该就在这里才对。何况,就算不是窗户,也不应该是这种毫无遮掩的毛糙砖墙。除非……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窗户就在这儿没错,但是,被砌上了一层砖墙,彻底挡住了阳光。 为什么呀?谁会在自己家的窗户前再砌一堵墙,这样做有什么目底啊?安心顿感莫名其妙,简直怎么想也想不通。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的环境,慢慢能够看清楚一些大概轮廓了。她眯着眼,盯着房间正中的大东西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这东西的轮廓,似乎,好像,是个大型的棺材?! 不会吧! 一旦起了这个心思,顿时越看越像。长方的形状,中间微微鼓起,再加上先前摸到的那种极似木材的手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渐渐从安心心里升起,她不敢再待下去,立时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这个古怪的房间。 关上房门将其锁好,安心匆匆跑下了四楼,又将楼梯口处的铁门重新锁上。这时,她才来得及好好喘一口气。走下三楼,将几把钥匙放回原处,她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犹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无意识的,她翻开了面前书桌上的那本红色笔记簿。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1) 车窗外,暴雨如注。才下午三点多,天色已经昏暗得像要入夜了一样。雨水哗哗啦啦的浇在挡风玻璃上,任凭雨刷如何摇动,视野还是模糊不清。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驱车,就算再心急,也开不了多快。 白水灵看着车外这瓢泼一般的大雨,心中忧急交加。忧的是独自住在老家桐城的母亲今晨入院,现在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了。急的是雨势如此之大,她眼见着是无法及时赶回去的了。但,老天是不会考虑到人类的心情的。这大雨,恁是从上午一直下到了现在,一点都没有小下来。观其势,恐怕还会继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暴雨中又行驶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长长的停滞不前的车龙。堵车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白水灵缓缓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心中懊恼极了。 坐在车里等待了好一会儿,前面的车子完全没有动,到底还要堵到什么时候?见到有车辆倒车回头,白水灵按下玻璃窗,询问堵车的缘由。在哗啦啦不绝于耳的雨声中,开车的人告诉她,前头发生了连环车祸,伤亡惨重,一时半会儿怕是畅通不了的。在他们说话间,又有好几辆车打道回府了。据说,他们都是准备绕路前行的。后方不远处有条岔路,可以绕行到正路上。只不过,要多出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要不要绕路?白水灵犹豫了好一阵子。抬眼看了看前面纹丝不动的汽车长龙,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发动汽车,调转车头,她朝着来时路开回去。行不多时,一条岔路出现在视野里。应该就是这条路了吧?转动方向盘,她开上了那条狭窄的支路。 天色昏暗,雨水阻挡住了视线。她没有看到,路口伫立着的路牌之上,指示着这条路并不通向桐城,而是通往一个小山村。可以绕行到桐城的支路,还在这个路口的前方。 也许,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她注定要驶入这条路,注定要去到那个小村。注定要,经历接下来她要经历的一切…… 支路不比大路,路况差了很多。路面坎坷不平,且崎岖多弯。有的时候连续几个大弯转下来,转得白水灵头晕目眩。道路的右侧是山岭,道路的左侧是山崖。山崖之外,又是重重叠叠的山岭。在一层接一层的雨幕之中,两旁的树木荒草摇头晃脑,唰唰的响个不住。 再次转过一个大弯之后,右侧的山岭也变成了山崖。道路是在半山腰开出来的,又窄又陡。头顶上,凸出来的山石奇形怪状,嶙峋松散,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眼见着这情形,白水灵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条路如此的难行,她就不会绕路了。堵车就堵车吧,总不会一直堵下去。但现在既然已经开到这里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不过,有点奇怪的是,怎么她这一路行来,一辆车都没有遇到过? 在一点都没有减小的大雨之中,白水灵将车子开上了更加陡峭的道路。在这段路上驾驶车辆真让人感到心惊胆战,头顶上的山石凸出得那样明显,有的地方竟然遮住了天空。修建这条路的人,真是太不负责了。但幸好,这样的路只有不长的一段,没多久,白水灵就开出了这段令她战战兢兢的险路。 终于,安全的走出来了。白水灵松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突然传来轰轰的一阵巨响,惊得她立即踩下了刹车。这是怎么了?什么声音? 打开车门,白水灵撑着伞走下车,回头望去。眼前所见到的场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有种头皮发炸的感觉。就在她车子的后方,刚刚才开过去的地方,道路旁边山崖上凸出的岩石垮塌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砸在路面上,把道路也砸垮了一半。一大堆小山似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横亘在路上。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会被这堆岩石压在下面,变成一堆肉酱。现在这情形,真是,她是该哭好呢,还是该笑好? 后面的路垮了,前面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现下,可真叫做是断了后路了。白水灵打着伞在雨中站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后,就上车继续赶路了。不是说大约会多出两个小时的车程吗?应该就快要到了吧? 在这条路上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大路却依然是杳杳无踪。不仅如此,四周的环境看起来竟是越来越荒僻了。我不会是走错路了吧?白水灵终于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即使想到了这一点,但眼下却再无后路可退。白水灵别无选择的继续向前,盼着赶紧碰见车辆或是人家,好询问路径。又前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小村落,隐隐出现在道路尽头。终于能够确定了,她真的走错了路。这条支路,通向的不是能够到达桐城的大路,而是面前这个冷清寂寥的小村庄。 能容下车辆通行的道路就到此为止了,前面的路,就只能靠步行。白水灵停好车,撑着伞,朝着村子里走去。在这之前,她用手机给医院打了电话,得知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如此,倒也不那么着急了。看这情形,今天怕是走不成了。倘若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离开,说不得,还得在这个村子里借宿一夜。 雨势渐渐不那么大了,从哗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乡间小路泥泞不堪,走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山野里,传来一个男人苍老嘶哑的歌声,伴着雨水落下的声音,听上去,分外凄清。 “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香香的唇,坟上的红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见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伴随着这有点渗人的歌声,白水灵渐渐接近了村庄。还没进村,她就遥遥望见了村口一座高大的石牌坊。沉默伫立着的雕刻精细的牌坊,其上隐隐可见两个繁体大字,谓之“贞节”。原来,是一座贞节牌坊啊! 走到牌坊底下时,白水灵略感压抑,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突然一个幽微的女声在她耳际响起,说的是:“你回来了?” 骤然响起来的声音让她顿时悚然一惊,立即左顾右盼,却并不见有人在四周。难道是她听错了? 带着些微的不安,白水灵敲响了村头第一户人家的大门。一个沙嘎的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紧接着拖沓的脚步声响起,而后随着“吱呀——”一声悠长的开门声,大门被打开了半边,现出来一个身穿蓝布衫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眯缝着一双皱巴巴的昏黄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立在门外的白水灵。 白水灵有点僵硬的笑了笑,问道:“老人家,打扰了。我是走错路来到这里的,开进来的那条路垮了岩,堵住了。请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离开?” 老婆婆慢慢的眨了眨眼,好像在消化她的问题。等她又重复了一遍问话之后,老婆婆才慢吞吞的说道:“从村子到外面就那么一条路,既然堵住了,那就没法子走了。” 闻言,白水灵皱起了眉头:“这可怎么办啊,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修路?” 老婆婆说:“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去年也垮过一次。修是会有人来修的,但总得等上好几天吧。” 听了老婆婆的话,白水灵纠结万分。难道得在这个陌生的村子里盘桓好几天?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早知道,她就该把路线问个清楚明白再上路。这下可好了,恐怕好不容易请下来的假期都得耽搁在这里。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便是母亲的病情无需她多加忧心了。先前在电话里听医生说,再观察个一两天,就能出院了。若非如此,她恐怕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思量了一下,白水灵询问老婆婆,可否在她家借宿,她会付给她住宿和吃饭的费用。老婆婆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下来,并且还表示,无须她付钱。白水灵十分感激,又与老婆婆攀谈了一会儿。而后得知,这家就只剩下老婆婆一个人住着。她的老伴儿几年前就过世了,儿孙们都住在桐城。只有她自己,舍不得老家,又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于是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生活着。现下有白水灵陪她住几天,和她唠唠嗑,她是十分乐意的。 和老婆婆聊了一会儿后,眼见着天就要黑了,白水灵想着得去车子里取她的换洗衣物。跟老婆婆说了一声后,她转身朝村外停车的地方走去。走出贞节牌坊后,她又听到了那个苍老嘶哑的歌声,一直反反复复的吟唱着那几句莫名其妙的歌词。 “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香香的唇,坟上的红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见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2) 这个孤据一隅的小村子名叫黑水村。村落实在是小,总共不过七八十户人家,并且,其中有很多户就只剩下了行将就木的老人。但听冯婆婆说,从前,这里曾经是方圆百里最大最热闹的村庄。 冯婆婆就是白水灵寄宿的人家里的那位老婆婆。 那么,黑水村究竟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的冷清呢?白水灵很是好奇。但冯婆婆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天色终究完全归于了黑暗,一入夜,本来就寂静的小村落更是安静得有点可怖。雨已经停了,所以,就连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消失了。吃过晚饭后,冯婆婆早早的就去歇息了。白水灵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和母亲通过电话之后,便有些百无聊赖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她站起身来走到屋里那台老式电视机前,抬手将其打开。好多年没见到过这种旧式的电视机了,小小的屏幕,连遥控器都没有,要换台的话还得伸手在电视机上面按按钮。屏幕上,一片雪花,劣质音箱里发出沙沙的嘈杂声响。咔咔的按了几下换台按键,只能收到两个电视台,并且其中一个还十分的模糊,连画面中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而另外一个虽然能看清画面,却听不到声音。白水灵正准备将电视机关闭,突然间有细细的乐声响起,能听到声音了吗?再仔细一听,声音却不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似乎竟是从屋外传来的。 白水灵走到门口抬手打开门,循声望去。声响是从村口处传过来的,好像,是在那座贞节牌坊底下?雨后的夜晚,起了一层淡青色的蒙蒙的薄雾。雾气氤氲中,牌坊下似乎有人身着戏服翩然起舞。长长的惨白的水袖,挥起来了,又垂下去了。那戏子袅袅婷婷,边舞边唱: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尖尖细细的女声,幽怨寒凉。这个村子里有人是学唱戏的吗?还真是勤谨刻苦。可是这个时候在外面唱戏,会不会有扰民的嫌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见青衣戏子的身影飘忽不定,时而隐入黑暗中,时而又挥舞水袖显现在牌坊底下。声音也是若有若无,忽远忽近。这场景,怎么看起来有点诡异?白水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收回探出去的半个身体,关上了屋门。 因为白天开了一天的车,身体累得狠了,所以白水灵的脑袋一挨上枕头,就开始迷糊了。不多时,她就睡了过去。身处陌生的地方,她睡得并不安稳。朦胧间,村口那个唱戏的女人似乎一夜未停,时不时就有一两句唱词钻进她的耳朵。害得她连做梦都梦到坐在台下看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惨白的一张脸,偏偏两颊抹得血一般的红。唱着,舞着,一晃眼,戏台却又消失不见了。在她眼前,是一片荒草漫漫的山坡。寒风萧瑟,乌云覆盖了天空,灰败的枯草在风里摇来晃去。然而枯黄的草地里竟有一小块地方开满了红艳艳的花朵,一个身穿戏服拖着长长水袖的女人从红花里冒出半个身体来,披散的黑发中露出一双僵冷的眼,定定的望着她:“你回来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白水灵只觉得头痛欲裂,摸一摸额头,有点烫手。可能是因为黑水村里的温度比之其他地方要低很多,她一时不能适应,感冒了。询问了一下冯婆婆,这个小小的村落里只有一家售卖油盐酱醋的杂货店,没有药店。冯婆婆拿出了一小袋头痛粉给她,里头装着指甲盖大小的一撮白色粉末,味道苦涩极了。尽管味道很差,但效果似乎不错,服下去没多久,她的头就不那么痛了。 吃过早饭,和冯婆婆聊了一会儿天,她走到屋外散步。雨虽然停了,太阳却没有出来,天色阴沉沉的。旁边一栋房屋的大门前,一个小女婴坐在学步车里咯咯的笑,一脸的欢欣灿烂。然而,守在一旁的看起来是婴孩母亲的女人,却是满面愁容,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时不时的摇两下。咚咚咚,咚咚咚,欢快的响声敲不平她眉间的皱褶。 慢慢的踱到村口的贞节牌坊底下,这个时候白水灵才有闲心细细观看它。它足有七八米高,四五米宽。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牌坊上面的雕刻模糊了,但还是能够看得清楚。门楣上头分别刻着“冰清、玉洁、竹香、兰馨”一共八个大字。另外,还用小字镌刻着一篇表彰节妇的碑文。粗略看了看,内容无非就是说黑水村有位齐魏氏,二十四岁时死了丈夫,她坚贞守节,赡养双亲,抚育儿女,一生不曾再嫁。为了表彰她的节烈,吏部上奏皇帝,诰封建坊,以此弘扬贞节,教化百姓。 短短一篇碑文,道尽一个可怜女子的一生。她是不是自愿的并不重要,反正,鲜活的面容,绚丽的青春,都已经埋葬在这座贞节牌坊之下。鲁迅先生都说过,“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才要表彰他。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才要表彰他。”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白水灵离开贞节牌坊,往村子里面走去。途经一棵老榕树时,她看见,树下坐着一位非常老的老人。他可真是老啊!头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白发,脸上的皱纹重重叠叠,找不出一块稍微光滑点的地方。他干瘦的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正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白水灵从老人的身边走过,被浓烈的烟雾熏得抬手掩住了鼻子。老人在身边的大石头上磕了磕烟杆,抬起头来看向她。而后,他咧开缺牙少齿的干瘪的嘴,对白水灵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她最后一次唱戏的时候,唱的是什么?” “什么?老人家,你在跟我说话?”白水灵停下脚步,一头雾水的望向老人。 老人没有回答白水灵的问话,自顾自的说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啊……”他拍着膝盖沙哑的唱了起来,“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唱完了,老人放下烟袋,嗬嗬的干嚎起来,边嚎边含糊不清的说着:“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戏台高呢,我藏在大人身后,一直跟在后头看。那一路流下来的血哟,后来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男人,女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求情。作孽啊,作孽啊……怨不得她要诅咒这个村子啊,所有的人都眼看着她流干血,耗尽命。她心里苦啊,她心里恨啊……” 老人的话让白水灵只觉得莫名其妙,且毛骨悚然。这个人是不是不正常?她不敢再多加停留,抬起脚匆匆离开了此处。身后,老人嚎哭了一阵,又开始嘶哑的唱了起来:“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香香的唇,坟上的红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见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这人肯定是个疯子,白水灵笃定的想到。她此时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那棵老榕树,但那老人的声音还能依稀听得到。沿着石板路又朝前走了一段,才彻底听不见了。 这个村子实在是冷清得过分,她这一路行来,只遇见了两三个人。个个阴沉着一张苍黄的脸,比这阴冷的天气还要令人不快。唉,真想早点离开这里啊,也不知道毁损的道路什么时候才能修葺好。听冯婆婆的意思,再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为什么就这样的没有效率呢?想一想,自己也真够倒霉的……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大门只剩下了半边,院墙也塌下来了一截。从坍塌的泥墙口子处望进去,空旷凄冷的场院里,有座古旧破败的戏台。看上去,很多年没有被使用过了。情不自禁的,她抬起脚走了进去。 一步步接近戏台,不知怎么的,她逐渐的恍惚起来。朦胧中,那朽败的戏台竟然焕然一新,红红的灯笼亮了起来,鲜丽的彩绸挂了起来。台子底下坐满了人,巴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戏台上,青衣花旦款摆柳腰,曼转秋波,水袖飞扬,启声唱着婉转悠扬的调子: ……往生不来,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尘埃……夜雨恶,秋灯开,照亮空空舞台……谁等谁回来?……该来的,都不来,该在的,都不在…… 唱完了,笑完了,花旦抬起袖口遮住了脸。再次放下来,一张妍丽鲜艳的面孔变成了死白色。死白一片中,一双僵冷的眼睛定定的望向神情恍惚的白水灵,张开染着血一般的红嘴,说道:“你回来了?”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3) “你是谁?”白水灵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在一片朦胧中,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血红的嘴唇开开阖阖,戏台上花旦的声音僵硬阴冷,听不出音调起伏:“我是秦英莲啊,柱子哥,你不记得我了?” 白水灵依然恍惚:“你认错人了,我的名字叫做白水灵。” “柱子哥,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我等啊,等啊,一直没有等到你回来。本来还以为,我是等不到你了。结果,你竟然就这样突然的回来了,我可真高兴啊……” “我不是你的柱子哥。” “我知道你是。你换了个女儿身,魂还是那个魂。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我都能认出你来。” “柱子哥,这几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着的,是你那天究竟为什么没有来。我就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你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那天晚上的风可真是大,幸好没有下雨。我收拾好了东西,悄悄出了门。天虽然冷,我的心里可是热乎乎的。一想到从今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我的眼也湿了,整个人都在高兴的发着抖。我趁着夜色,偷偷的来到了村口牌坊旁边,在青纱帐里躲起来等你。虫儿蚊儿围着我咬,扇也扇不走。大风一阵一阵的刮起来了,呼啦呼啦的,听起来可真是怕人。我等啊,等啊,从入夜一直等到了半夜,又从半夜等到了启明星升起来,眼见着天快亮了,我才明白,你是不会来了。你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我……”白水灵在迷迷糊糊之中,仿佛看到了一间黄泥巴砌成的土屋。屋里一张灰突突的木桌上头,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灯焰闪了闪,险些熄灭。但等风势一过,它又坚强的站了起来,照旧散发着幽幽的淡黄色的微光。此时木桌旁边一扇小门上挂着的深蓝色布帘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穿黑布衫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一身的衣着虽然寒酸,但眉眼俊秀,是个好看的后生。他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裹,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黑衣男人走到大门口,伸出手摸向门闩,刚一碰到,又缩回了手,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另外一边的小门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苍老的妇人。她一见到站在大门口的男人,立即发出一声号哭,磕磕绊绊的跑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哭着喊道:“柱子啊,你可不能犯糊涂啊!你要是走了,娘可怎么活啊!”喊完了,又骂:“都是秦英莲那个烂心肠的贱/人,不守妇道的淫/妇,不肯安安静静的守她的寡,偏要来勾引别人家的好儿郎。怪不得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当别人不知道她从前是个什么货色?草台戏班的旦角儿,成日里抛头露面没廉耻的东西。想要带走我儿?呸,想得美,我先与她把这条命兑了去吧……” 眼前的画面一阵扭曲,继而破碎成灰。白水灵隐约的想到,看样子,我、我该是不能来?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又仿佛记得,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回事…… 戏台上的花旦直勾勾的望着白水灵,接着说了下去:“柱子哥,那年我们戏班到黑水村来唱戏,台子底下那么多的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我一亮相一启声,底下便是满堂彩,像这样的场景,从前我见得多了,早已经不稀奇了。唯独那一次,我见到你在下头鼓掌喝彩,心里竟像喝了蜜似的甜。我们戏班在庙里唱了五天戏,你天天都来,每天我看到你,心里头都又是甜,又是酸。再后来,戏班回了城,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回去没多久,班主就跟我说,黑水村里有人家来向我提亲了。我本来是不打算答应的,原也没想过会刚巧是你。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就隔着帘子悄悄看了一眼。这一眼,竟让我瞧见了你。既然见到来提亲的人是你,那这门婚事,就由不得我不答应了。我嘴里说着愿意,心里也更是愿意。日日夜夜想着你念着你,让我昏了头了。竟没想过,你家里只一个守寡的老母亲,全靠你帮工养家,哪里来的那么一大笔钱付给班主?定了亲以后,每天每夜,我都是泡在蜜罐子里的。我想着,嫁给你后,定要与你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还要为你生儿育女,奉养老母。你家里头不宽裕,想必是为娶亲耗尽了家财,不要紧,我手里还有一笔积蓄呢,尽可以补贴家用,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听着花旦说的话,白水灵恍恍惚惚的,又见到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可比她先前见到的那间要好得多,也亮堂得多。上方正中条案之下两张黑漆太师椅并同色八仙桌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秃了顶的干瘦老头儿。他留着花白的山羊胡,有一个显眼的鹰钩鼻子,眼神看起来有点阴鹜。老头儿端起一旁桌案上放着的一盏盖碗茶,凑到嘴边抿了抿,又放下了。而后,他对着诚惶诚恐的站在屋中的黑衣年轻男人说道:“柱子啊,你到我家帮工,有几年了?” “回老爷,快三年了。”答得略有点战战兢兢。 “那么,这三年里,我齐家待你如何?” “老爷夫人都是宽仁怜下的大善人,待陶柱子极好。” “上次你家中老母病重,是我命夫人借出人参,吊住了你母亲的命,令她终得以康复,是也不是?” “是。小人母亲日日念着老爷夫人的好,命小人一定要本份勤恳的做事,才能报答齐家待我陶家恩情之万一。” “既然这样,现在老爷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交付给你去做,你可愿意?” “就算赴汤蹈火,陶柱子也一定办好老爷交代的事。” “说起来,也是冤孽。上次,那福庆班不是到我们村来唱了几天戏吗?我想着清平他腿脚不方便,整日待在家中,未免待得絮烦了,便叫人抬了他去庙里看戏。谁知,这一看,就看出大问题来了。唉……” “看戏的时候人多,挨挨挤挤的,难道把少爷碰着磕着了?”陶柱子微黑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齐老爷又端起茶碗啜了一小口,唉声叹气的说:“那倒也不是,他呀,是看上福庆班的当家花旦喽。” “是、是那秦英莲?” “正是那秦英莲。我原是不答应的,你想啊,一个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戏子,如何能进我齐家的门?奈何,清平就跟喝了*汤似的,一门心思的非她不娶。这两天,索性闹起了绝食。没法子,只得遂了他的心愿。但,即便如此,眼下还是有一个难题。那秦英莲名头大,气性估计也不小,听说那戏班老板,只做得了她一半的主。要她嫁人,她若是自己不愿,恐怕事情也难办。我家清平啊,样样都好,只一件,你也知道的,他站不起来啊。恐怕,那秦英莲见了不喜……” “那,老爷,要小人做什么?” “明日,你便跟着媒人,去一趟城里吧。” ……“水灵,水灵!你这是怎么了?”手臂上传来的一阵摇晃摇醒了神思迷离的白水灵,她眨了眨眼,看见面前站着的是冯婆婆,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再望向戏台,哪儿有什么青衣花旦,红灯彩绸?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台子上破败的纸板木料噼啪作响,倍添萧瑟之感。 “冯婆婆,我、我起先明明看到台子上有人在唱戏,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听了白水灵的话,再看看她一脸的恍惚,冯婆婆显得有些惊骇。她忙忙的扯着白水灵朝家里走去,边走边说:“那个戏台好多年都没有用过了,哪儿有什么唱戏的人啊!你肯定是眼花看错了,感冒还没好全吧?快跟我回去歇歇。” 白水灵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看错,真的有个花旦在台上唱戏,唱词我都还记得,往生不来,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尘埃……” “快别说了!”冯婆婆抬手捂住了白水灵的嘴,一边警惕的左顾右盼,一边拖着她脚下生风似的飞快朝前走。“傻孩子,就算真见到了什么也就当没见到吧,等路通了赶快回家,这个村子啊,唉……” 这个村子,这个村子怎么了?白水灵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冯婆婆,然而对方却不再说下去了。“姑娘啊,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的。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了苦果,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唉,作孽哦!” 作孽?这是白水灵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这个村子到底作下了什么孽?从曾经方圆百里最大最热闹的村庄,变成今天这个萧条冷清的模样,跟这个孽,有没有关系?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4) 天黑了。 乡村的夜晚又寂寞又清冷,尤其是今夜。天空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大地因而显得分外的黑暗。窗户外面,有喁喁虫鸣和略刺耳的蛙声,远处,时而响起一两声犬吠,更添寂寥之感。 白水灵坐在窗前一张红漆斑驳的木桌旁,愣愣的望着空气出神。她还在想着今天白天遇到的诡异事件,以及,自己脑海里莫名其妙想起来的那些场景。从那几人的对话,和四周的环境看来,这些场景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距今几十年前。可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出生呢,怎么会有这些记忆?难道说,这世间,真有轮回转世这一说? 难道,她白水灵,前世就生活在这个村庄,并且,还是个男人?就是那个叫做陶柱子的年轻人?而这个陶柱子,与那名叫秦英莲的花旦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明显的,陶柱子,做了对不起秦英莲的事情。如果不是他代替那位残疾少爷去提亲的话,秦英莲是不会答应那门亲事的。不仅如此,还不仅如此……白水灵心底深处隐约的感觉到,陶柱子所做过的对不起秦英莲的事,还不止这一桩。 怎么会,不可能的,她绝不是这种品行恶劣的人……白水灵越想越心烦意乱,绝不愿承认自己就是那个陶柱子。 “啊——”突然响起的尖利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是个凄厉悲绝的女人的声音。似乎,是从旁边房子里传出来的。是白天见到的那位母亲吗?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发出这样悲戚的哀鸣?白水灵忍不住站了起来,打开她所在的侧屋的门走到了外间堂屋里。这时,冯婆婆正好也从另外一间屋里走了出来,满眼的凄凉。 尾音拖得长长的尖叫声只响了一声,随后便静了下去。但,不多时,哀痛至极的哭号就传了过来。那个女人哭得那样的伤心,简直就像失去了最珍视的宝物一样,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了。这哭声太令人不安了,何况就在隔壁,声音听起来大极了。白水灵有点手足无措的对冯婆婆说:“那个……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这是怎么了,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冯婆婆拍了拍白水灵的手,说道:“你别去,我去看看就是了。想必是……唉,作孽哟!”说着,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出去后,她还不忘回身掩上门扇,似乎很不想白水灵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事。 冯婆婆出去后没多久,隔壁的哭声慢慢的小了下去,变成了抽噎,还夹杂着怒骂。其间,还响起了一个男人压抑的嘶哑的嚎哭。难道是隔壁夫妻俩吵架了?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哭得那样的凄厉吧?白水灵越来越感到好奇,于是,她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板推开了一道缝隙,朝着旁边那栋房子望过去。 旁边房子那棕黄色的大门半遮半掩着,明晃晃的淡白色的灯光从半敞开的门户间照到外面的水泥台阶上。灯光里,一只小小的大红色拨浪鼓躺在地板上,被踩烂了半边。屋子里,隐约传来女人边哭边骂的声音:“……冯婆婆,我心里悔啊,当初别人都说,黑水村的人家嫁不得,我偏不信,到如今才知道那都是金玉良言啊……可怜我女儿一条命哟,就生生的葬送在这个鬼地方……” 她的女儿?葬送?白水灵想起白天那个坐在学步车里的小女童,心里顿时一惊,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那个小女童已经……不会吧!这才过了多久,莫非是得了急病?但听那位伤心的母亲说的话,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这时,那屋里又传出撕打的声响来,似乎是女人在扯着她男人边打边骂:“你个混账王八蛋,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不是让你等小囡囡过了周岁生日再回来吗,你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啊?你存心要我女儿的命是不是?……” 男人似乎哭哑了嗓子,嘶声为自己辩解道:“那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她?我原本没想要今天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小囡囡也已经……”说着,他又嚎啕大哭起来。女人也不骂了,跟着哭成一团。 白水灵听着那边传来的对话,越听越糊涂。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小女童的确是已经不在了。听起来,跟那位父亲有关系?还有,跟过周岁生日也有关系。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事,与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白水灵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隔壁的各种动静一夜未停,大约是在忙着小女童的身后事。冯婆婆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没歇息多久,又出去了。白水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到冯婆婆离开的动静,她想了想,从床上爬了起来。 清晨的天色是一种清凌凌的阴沉,今天应该是不会出太阳了。石阶旁边青绿相间的草叶上,滚动着未干的夜露,偶尔晶莹的一闪。隔壁房子里抬出来一具小小的红漆棺材,上头盖着红布,扎着白布条。没有放鞭炮,没有举遗照,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朝村外走去。其中一对年纪不大的男女,相互扶携着,红肿了一双眼,脚步踉跄的跟在棺材后头。为人父母者,要埋葬自己的儿女,心中的哀痛,恐怕是难以言喻的。 眼见着送葬的队伍逐渐远去,白水灵想了想,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合上门扇,她跟着远处的人影往村外走去,远远的坠在队伍后面。 送葬队伍出了村,沿着小路走入了田野。白水灵跟着走进了田地里,生长在小路旁边的野草上头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鞋袜,凉浸浸的。行不多时,队伍经过了田野,朝一座小山上踽踽行去。 山岭里的空气湿润而清新,从树木间送来冷冽的晨风。石板路很滑,极为难行,白水灵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前方送葬的队伍一直没有停下来,径直朝山顶行去。颇为艰辛的跟随着他们,白水灵终于也到了山顶。 山顶上好像有一块平地,一行人放下棺材,开始进行下葬的准备。见那些人四散开来,白水灵不敢靠近,惟恐被发现。她藏身在茂密的树林里,等待众人离去。沉入棺材的时候,女童母亲尖利的哭号声惊得林中飞鸟纷纷飞起,白水灵的心也跟着慌乱不定。林外平地上,漫天白花飞扬,更增凄凉。 黑水村本来就比其他地方要冷得多,山上就更加寒冷了。在白水灵整个人都快要被冻僵的时候,人群终于完成了葬礼,朝着山下返回去了。等众人散去,最后一个人的背影也消失在小路尽头,白水灵才从树林里走出来,往山顶平地走去。 平地之上,是一大片坟茔。奇怪的是,这些坟墓比起寻常的坟墓来,要稍小一些。一两座如此也就罢了,算不得特异。然而,山顶平地上的这些坟茔,却是座座如此。难掩心中怪异的感觉,白水灵走入到坟群中,逐一查看起来。这一看,竟让她发现了一件令她震惊至极的事:这些坟茔前墓碑上刻着的文字,清楚的表明,这一大片的坟墓中,埋葬着的,全部都是刚满周岁的女童!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都出生在同一个地方,都是同一个性别,都在满周岁的时候死去,这不可能!至少,这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事!其中,一定有特殊的缘由。 站在一地的古怪坟墓群中,冷冷的风穿梭其间,林子里有老鸦的鸣叫响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起,呱呱的凄厉的声音,好像钝钝的刀子在心口划了一道。白水灵突然打了个寒噤,感到周围阴森森的,好像有许多亡灵,正冷冷的瞪着她。她不敢再停留下去,转过身匆匆离开坟地朝山下行去。一路行来,她总感到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时不时就要回过头去看一看。好不容易下了山,走进田野里,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行走在田间小路上,犹感到双腿在打颤,背脊间浸出了一层冷汗。这个小村庄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诡异秘密?她能够隐隐的感觉到,这其中的缘故,与那个花旦秦英莲,还有那个叫做陶柱子的男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走出田野后,远远的她就望见村口贞节牌坊底下,坐着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老人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杆旱烟袋,袅袅的青烟绕了他一身,竟透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他抽了一会儿旱烟,又张开不剩几颗牙的瘪嘴,唱了起来:“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 以前听到这段歌,白水灵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再细听去,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的走到老人身旁,她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5) “老人家。”白水灵开口唤了对方一声。 老人停下嘶哑的歌唱,眯起昏黄的眼睛看向白水灵。 “这个村子,……这个村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孩在满周岁的时候死去?” 老人看着她,抬起烟杆来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说道:“这个村子发生过什么事,你可比我更清楚啊!” “我怎么会知道——”白水灵闻言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就算……就算我从前曾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那也跟我这一世无关啊,我根本不记得了!” “你记得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就看你愿不愿意想起来。” “……什么意思?” “我们每一世的经历,都潜藏在灵魂深处。不是忘记了,只是藏得太深,无从记忆了。如果你愿意想起来,我会指给你一条路。” “我愿意的话会怎么样,不愿意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你如果不愿意,你就回到你这辈子该走的路上去,过你的日子,让这个村子的悲剧就这样延续下去,直到它彻底毁灭。你要是愿意想起来,愿意试着去努力一把,说不定,能救一救这个村子。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死了那么多的人了,她怎么就还是不肯消了怨恨呢?” 听了老人的话,白水灵犹豫了。该怎么做呢? 抬头向远处望去,坐落在青山绿野间的村庄,灰褐色的瓦顶一重接一重的连绵延伸到深山里。然而,那其中有一大半的房屋已经无人居住了。或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个地方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另外一个方向,越过田野后的那座小山顶上,有着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坟茔。不久之前还鲜灵水活的一条生命,就埋葬在了那里。 愿,还是不愿? 思忖良久,白水灵转向老人,开口道:“老人家,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终究,还是不忍啊。更何况,如果事情的起因真是源自自己的前世,那么,就让这一世的她,来试着将一切了结吧。 老人在石头上磕了磕烟袋,说道:“跟我来。”说完,他站起身,鞠着背脚步蹒跚的朝村子里走去。白水灵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忙提起脚跟了上去。 老人领着白水灵走进村子,来到一栋破败的黄土屋前,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推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他走出来,交给白水灵一样东西:一串沉甸甸的老式黄铜钥匙。“这是齐家大屋的所有门的钥匙。”他这样告诉白水灵。“你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些什么。” “您,您怎么会有齐家的钥匙?” “我姓齐,是齐家仅剩的最后一个人了。” 告别了老人,白水灵揣着那串钥匙,往村子深处走去。一路上,有人居住的房屋越来越少,越往里面走,越是荒凉冷清。远远的,一座庭院深深的大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走到那两扇陈旧的大门前,只见门板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得不剩多少了,裸/露出黑褐色的原木的色调。大门中间横亘着一把大铜锁,锈迹斑驳。白水灵从一串钥匙里找出最大的一把,打开了门锁,有点吃力的推开半扇门,抬起脚走了进去。 “嘶——,好冷!”一走进大宅,白水灵就被阴冷的空气包围了。大门里头是一片空旷的场院,迎面伫立着一堵雕刻着四季花卉的石头照壁。精心雕琢的图案依旧栩栩如生,但照壁脚下爬满了绿幽幽的青苔。 绕过石壁,朝着正房走去。院子里除了几只酱黄色的大水缸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有只水缸破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小半截干干的黑泥。这些水缸,从前想必是用来种荷花的。 正房里也是空空的,一应的家俬摆设全部都没有了,屋里散发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白水灵在正房里待了一会儿,走过来走过去,什么也想不起来。出了正屋,她又到几间侧室里转了转,所有的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她的脑子里也是一样。 垂头丧气的走到场院里,她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十分的懊恼。根本没有用嘛,什么都想不起来。上次,上次自己是怎么回忆起那些场景来的?……对了,是先见到戏台上出现了唱戏的花旦,自己才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些片断来。 白水灵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考虑了许久,脸上终于显出了下定决心的神情。她干咳了一声,轻轻开口:“秦英莲?” “秦英莲,你在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身处于空旷高大的老房子里,四周又特别寂静,所以这一声声的呼唤听上去被放大了许多。甚至,当她住口不再出声,周围还有着余音袅袅。你在吗——在吗——听起来几乎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了,似乎是有一个潜伏在老屋深处的鬼魅在重复她的话语。 场院左侧有一扇敞开着的小门,通往稍小一些的后院。白水灵壮着胆子,一边继续呼唤着秦英莲,一边朝后院走去。当她的脚跨过后院的门槛,忽然间,她眼前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天黑了,是无星无月的暗沉的夜晚。冷风呜呜的穿过庭院,屋檐下挂着的纸灯笼晃来荡去,忽明忽暗。古老荒凉的大屋在这个时候充斥着人气,空气里弥漫着悠淡的花香,偶尔还随风飘来一阵饭菜香气。不远处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里,有人咳嗽了几声。稍远一点的房屋那边,似乎有好些人在忙活着,时有琐碎的对话声传过来。 那个叫做陶柱子的年轻人,此时正静悄悄的站在后院一丛高大的鸡冠花旁边。那花朵的颜色真是红艳极了,在幽暗的夜色里依然醒目,就像被下了毒似的。陶柱子垂首看了看,似乎感到了不妥,于是他轻轻的挪动脚步,转移到了一株芭蕉树后面。 看起来,他是在等人。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忐忑,有些期待,还有些害怕。 不多时,一个身穿蓝色绣花裙袄,脑后坠着黑乌乌发髻,额前留着人字式两撇刘海的年轻少/妇悄无声息的走入了后院。她身材修长,五官明艳,眉间凝着喜悦和轻愁,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奇异的混杂在了一起。不知为何,她身上的衣裳显得很不合身,太宽大了一些。 “柱子哥?”蓝衣少/妇走到院子中间,轻唤了一声。 “英莲,我在这儿。”陶柱子从芭蕉树后探出半截身子,朝着秦英莲招了招手。 秦英莲见到陶柱子,眉目间的喜悦压过了忧愁。她回过头去看了看,随即便转头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芭蕉树后。“柱子哥,你等了多久了?冷么?” “我刚来一会儿,还没觉得冷。英莲,你白天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啥事?” “柱子哥,我们离开这里吧!”火辣辣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陶柱子,充满了期盼和不安,还有种极度的渴求。 “你说啥!”陶柱子好像被吓到了,呆了一阵子,才又开口道:“怎么……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我们、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哪里好了。”见陶柱子有推脱的意思,秦英莲眼中的火苗熄灭了下去,泛上了隐隐泪光。“齐清平死了都快五年了,看样子,齐家是要我给死鬼守一辈子。本来,我也是死了心的了。就想着,能一直远远的看着你,也是好的。没想到,柱子哥,你的心和我的心竟是一样的。这两年,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只是,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下去了,我想光明正大的跟你在一起。我们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远远的,走到齐家人找不到的地方去。柱子哥,我们两个都是有手有脚的,到哪里不能过日子?” 陶柱子听了这些话,明显动摇了,但仍有些犹豫不决:“可是,这是件大事,我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秦英莲闻言有点急了:“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柱子哥,我有了,已经快五个月了!再等下去,我就瞒不住了!” 陶柱子这次真被吓住了,结结巴巴的说:“什、什么,你、你有了?” “嗯。”秦英莲肯定的点了点头,抬起手温柔的抚摸自己微微凸出来的小腹。“这几个月,我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留下这孩子。堕/胎的药我都悄悄买好了,就是下不去手。我舍不得啊,这个孩子,是你跟我的孩儿呀!柱子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带我们娘儿俩离开这里吧,好不好?” 陶柱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嗫嚅着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英莲,别的不怕,就怕万一,万一被捉住了怎么办?” “撕了龙袍是个它,污了娘娘是个它,柱子哥,我怕个啥,你怕个啥?”黑暗中,她的脸仿佛在发着光,有种凛然的美。陶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耀目的美逼得无法直视她,讪讪然的垂下了头。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6) “就算别的事都不成问题,可,英莲,我家中的老母亲怎么办呢?”陶柱子又说道。 秦英莲很快就回答道:“我早就想好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跟着我们一路奔波。等我们找到地方安顿好了,再悄悄回黑水村来接她。你看,这还可行?” 寒冷的夜风一阵一阵的吹拂着,穿堂过门,吹过鸡冠花,吹过芭蕉叶,又吹到树后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风是冷的,然而风中两个人的心口都在一阵一阵的发着热,发着光。离开这里,不再被束缚,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终于,陶柱子开口了,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好,我们走,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这四个字振聋发聩一般的在白水灵耳际回响着,她定了定神,却见哪里是什么黑暗的夜晚,分明是大白天。她此刻正站在通往后院的小门旁边,放眼望去,满目荒凉。没有灯笼摇晃,没有饭菜飘香,鲜丽夺目的鸡冠花早已枯萎成泥,高大茂盛的芭蕉树也杳无踪影了。 真的有用,真的能够想起来,白水灵心中小小的激动了一下。那么,用这个法子,还能记起来更多的东西吗?她又开始在齐家大屋里面走动起来,然而,这次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呼唤多少次秦英莲这个名字,都没有再回忆起什么。 腿脚都走得有点酸痛了,白水灵屈膝在石阶上坐了下来。看来,在这个地方,记不起更多的东西了。也许……应该换个地方?去哪里呢?秦英莲说过什么……“我趁着夜色,偷偷的来到了村口牌坊旁边,在青纱帐里躲起来等你。”……对了,就是那里! 想到这里,白水灵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往齐家大屋外面走去。走出大门,她忍不住又往幽深的庭院里深深看了几眼,才动手关门落锁。 顺着原路返回,往村口牌坊处行去。走到村落里最宽敞的一条路上的时候,就能遥遥的望见贞节牌坊那淡灰色的影子了。在那淡淡的灰色之外,是浅浅的蓝灰色的天空。相得益彰的两种浅淡的色调,像是一幅微微上了色的水墨画。鞋底踩踏在青石板路之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走着走着,白水灵禁不住一阵恍惚……这条路,我从前好像也走过。 垂下头望着自己穿着的一双鞋,看着看着,肉桂粉色的高跟皮鞋变成了一双黑色布鞋。穿着布鞋的人正轻手轻脚的朝前走,动作灵敏,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再一看,天色再次暗淡了下去。是天快黑了吗?头顶上那将黑未黑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墨蓝色,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深邃的大海。仔细一瞧,原来并不是傍晚,竟是黎明,黎明前的最后的黑暗。 在天快亮的时候,陶柱子朝着村口走去。好不容易哄住了母亲,骗得她相信儿子不会跟秦英莲走了。待她歇息了以后,陶柱子才悄悄的出了门。 背着沉甸甸的蓝布包裹,陶柱子渐渐接近了村口牌坊处,他与秦英莲约定的地方。可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前方一条小路上,火光闪动,一行人举着火把,匆匆而来。陶柱子心下一惊,忙将自己藏在了房屋的暗影处。 那行人走出小路后,又急急的朝村口牌坊处走去。前行途中,他们还熄灭了火把,像是怕火光惊动了什么人似的。陶柱子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沉到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思忖了半晌,他一咬牙,悄悄的跟在了那些人的后面。 一行人走到牌坊底下,低声商量了起来。陶柱子冒险走得更近了一些,想要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等他刚一靠近,那些人就四散开来,有的朝前走去,有的潜入了茂密的青纱帐。风很大,呼呼啦啦摧枯拉朽的吹刮着。高粱杆在风里摇来晃去,发出惊涛拍岸一般的声响。在这样的情形下,再多些人进入高粱地,也难以被其中的人觉察。紧紧的盯着那个地方,陶柱子在不知不觉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隐藏了多久,也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其实只过了短短的几分钟。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片茫茫然的空白。高粱地里,吵嚷起来了。有人大声喊道:“找到了!她在这里!” 火把重新被点了起来,明晃晃的红光中,两个人押着一个女人走出了高粱地。秦英莲发髻散乱,脸上和手上带着被草叶划破的细细伤痕,暴露在火光和众人不善的目光中。 一个秃了顶的干瘦老头子排众而出,阴鹜的眼紧盯着秦英莲,毫无情绪的开口问道:“清平媳妇,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英莲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声音仍免不了轻颤:“我就是出来走一走,没做什么。” “齐老爷,你看。”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从高粱地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花布包裹。“这是她藏起来的。” 齐老爷沉着脸,打开了包裹。包裹里,有几件衣裳裙袄,还有数件金银首饰,以及好些白花花的银元。火光中,金子银子闪烁着黄色白色的光芒,衬得齐老爷泥土色的脸孔愈发阴沉。他将包裹往地上一掷,怒吼道:“贱/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人私奔出逃。说,奸/夫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秦英莲反而真正的冷静了下来。她垂下了眼,一语不发。 当听到齐老爷吼出“奸/夫是谁”这几个字的时候,藏在暗影处的陶柱子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心跳。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紧盯着火光中的秦英莲,发现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见到这情景,他的心脏才又开始恢复跳动。往衣摆上擦了擦手心里沁出来的细汗,他往黑暗中退得更深了一些。 无论众人如何逼问,受千夫所指的秦英莲仍然垂首无语。气得齐老爷一把山羊胡抖个不停,神情阴霾至极。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英莲,目光一直流连在她腰腹间。看了半晌,他附耳在齐老爷腮边,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话。 听了他的话,齐老爷本就阴沉恼怒的脸上更是目眦欲裂一般。“去把姜老婆子叫过来!”他气急败坏的大声喊道。 声音传到陶柱子耳中,惊得他浑身一震。姜婆婆是黑水村里唯一的一位稳婆,齐老爷要叫她过来,莫非是看出来了……陶柱子简直不敢再深想下去,英莲她,会怎么样? 一直静静的站立在牌坊下的秦英莲此时终于无法镇静了,她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身后的两个人死死的拽住了。齐老爷走过来,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说:“把这贱/妇拉出来,她也配站在这贞节牌坊下?别玷辱了这块干净的地头!” 天色逐渐的转明,天空从深深的墨蓝慢慢变成了浅蓝。火把一支一支的熄灭,拂晓的晨光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一群人鸦雀无声的,注视着姜稳婆的到来。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的老婆婆,眨巴着一双还糊着眼屎的老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秦英莲。看完了,又伸手在她腰腹间摸来摸去。分别站在秦英莲左右的两个人用力拉住了她,不让她乱动。姜稳婆只摸了一小会儿,便收回了手,走到齐老爷面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听了她的话,齐老爷蓦然抬眼,恶狠狠的望向秦英莲。而后,他抬起脚几大步就走到了她身前,高高的举起手,重重的挥了下去。“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秦英莲白皙的脸上显出几道红红的指印。“贱/人,丢尽了我齐家的脸!”齐老爷大声的喝骂道。 “姜婆子,去煮碗药水来!”打完了,骂完了,齐老爷转头冲着姜稳婆说道。 闻言,姜稳婆点了点头,转过身迈动缠过足的一双小脚颤颤巍巍的往村子里走去。“不要啊!”秦英莲凄厉的高喊起来,“姜婆婆,我求求你,别去啊!”她咚的一声跪了下来,连声喊道:“求求你老人家,不要去啊!求你了……” 姜婆婆肩背一颤,顿住了脚步。“还不快去,磨蹭什么!”齐老爷在她身后厉声喝道。姜稳婆不敢再耽搁,立时又迈动脚步朝前走去。 见姜稳婆离去,秦英莲跪在地上连连给齐老爷磕头,哀声恳求道:“公公,求求你了,孩子是无辜的呀,让我把小孩生下来吧,之后你要怎么处置我都行,求求你啊……”一个接一个的头重重的磕下去,额头青肿一片,不多时就破皮出血,鲜红淋漓。跪在地上的女子涕泪交流,满眼绝望。包括齐老爷在内的众人冷冷的目视着她,一脸的唾弃和厌恶,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同情的表情。这个贱/妇,玷辱了他们村子引以为傲的贞节牌坊,就是玷辱了这个村子,和村里所有的人。杀了她,都是轻的。她的血,也洗不清她的罪孽!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7) 抓药,处理药材,熬制,都需要时间。众人不耐烦站在村口的冷风里等那么久,再说,也不能让秦英莲在贞节牌坊下喝堕/胎药,到时候血糊糊的流一地,像什么话?于是,齐老爷一声令下,众人押着那贱/妇,浩浩荡荡的朝齐家大宅涌去。等人群远去,陶柱子才从暗处走出来,踟蹰了一阵,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乡村里的人除了农忙时节,平日里事情不多。一行人一路走,一路吵嚷着,过不多久,众人口口相传,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事。还有些人,直接就跟在了齐老爷等人的后头,随着他们去往齐家大宅。因此,陶柱子混入到看热闹的人群里,一点都不显眼了。 到达齐家,秦英莲没有被带入宅门里,大约,齐老爷嫌弃她脏了齐家的门楣。她被押进齐家大宅后门旁边的一栋废屋里,由两个青壮守住了门,不容人随便出入。齐老爷自回了家,派人去请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如何处置秦英莲。 令她堕/胎,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这以后,还有得她受的呢!村子里差不多的人都这样谈论着,像她这样的荡/妇,真正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想当年贞节牌坊立起,这方圆百里的人提到黑水村,谁不翘大拇指?谁不心存敬意?现在可好了,出了这么个贱/人,丢尽了他们几辈子的老脸。以后再拿牌坊说事,可说不起嘴了……都是秦英莲的错!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姜稳婆也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被烟火熏得黑糊糊的小瓦罐,罐口里热气腾腾的,冒着浓浓的药味儿。闻讯迎出来的是齐夫人,秦英莲的婆婆。她是个瘦小干枯的妇人,肤色很白,白中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青色。她板着一张白里泛青的刮骨脸,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越发显得像没有嘴唇似的。“跟我进来。”她对姜稳婆说道,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废屋,陶柱子混在人群里,装作看热闹,慢慢的蹭到屋檐下。再想靠近些却不能了,好几个青壮挡在了大门口和窗口处,驱赶着众人。既然看不见,便只得留神听里头的动静。陶柱子装作满不在乎似的仰起头来望着破了洞的屋檐,暗中却竖起了耳朵。 屋檐下,紧贴着一个燕子窝。黄泥巴垒成的疙疙瘩瘩的鸟巢,粗糙刺眼。忽的“扑棱棱”几声响,是大燕子飞回来了。 “喝下去吧。”屋子里传出齐夫人那平板的声音。 “婆婆,求求你,让我把这孩子生下来吧……等我生下来后,要打要杀都由得你们……”是秦英莲哀恳的祈求声。 齐夫人嗤笑了一声,冷冰冰的说:“别做梦了,还没醒呢。自从你嫁到我们齐家,三茶六饭的吃着,绫罗绸缎的裹着,哪一点亏待你了?你现如今做出这样的丑事,对得起清平?对得起我和老爷?” “……是我对不起老爷和夫人,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别提什么无辜不无辜,被你泼了脏水的我们家不是更无辜?我劝你一句,还是自己乖乖的喝下去吧,别让旁的人动手强灌,那滋味可不好受。” “求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吧……” “你身上背负着罪孽,你肚子里的那块肉还没下地就跟着沾上了罪,它的存在就是活罪!……你既然死活不肯自己来,那就别怪我狠心了……姜婆子——” 姜稳婆走出屋来,唤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妇人跟着进去。不多时,屋里传来挣扎扭打的声音,间或夹杂几句哭号求饶声。但只过了一小会儿,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啊——”秦英莲绝望的哀嚎响彻了这一片天地,惊得屋外的众人鸦雀无声。 静了片刻,“嗡”的一声,看热闹的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这个义愤填膺的人说“活该”,那个心存怜悯的人便说“唉,也是可怜”。但随即,说可怜的那个人就被说活该的人群碾压了,纷纷指责他不该同情坏了村子名声的贱/人,说得那人灰头土脑的躲进了角落里,再不敢出声了。 唯一心怀同情的人不做声了,屋子里头的秦英莲却开始大声呻/吟起来了。高一声,低一声,声声惨痛,如同杜鹃啼血。屋檐底下的陶柱子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浑身麻木,牙齿上上下下的打着架。恐惧、歉疚、惊心、还有些微的庆幸等等许多种情绪搅和在了一起,令他此刻的心绪复杂极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在陶柱子觉得都快撑不住昏过去的时候,秦英莲的呻/吟声弱了下去。屋里传来姜稳婆的声音:“好了,流下来了。” “姜婆婆,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秦英莲有气无力的哀求着。 姜稳婆似乎在请示齐夫人:“夫人,你看……” “……拿给她看看吧。”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后,响起齐夫人听不出情绪的漠然的声音。 又是一阵平静,随后,秦英莲哀叫了一声:“我的女儿呀——”这一声叫出后,再无声息,可能是昏过去了。 站在屋外偷听的陶柱子抖得厉害,她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就这么没了,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这样的世界,不看也罢。 姜稳婆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团用帕子包着的血淋淋的东西。她捧着那血团,往小路上走去。陶柱子望着她渐行渐远的佝偻的背影,咬紧了牙关。她走过的路面上,染上了从指缝中流下来的几滴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一直到了午后,关于如何处置秦英莲,齐老爷与村里有头脸的老人们终于商量出了一个结果。 齐老爷走出大宅,站在门口的石阶之上,望了望天空。太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隐入了云层,天色阴沉了下来。“得赶紧的办了,看这样子,没准儿会下雨。”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东西被从仓库里搬了出来,几桶水泼上去,洗净了它身上的厚厚的灰尘。多少年的老物件了,当年该是用好木料造的,沉甸甸,油光光,也没有被虫蛀过。双手按上去用力往下压了压,它只是吱吱呀呀的叫了几声,丝毫没有会散架的迹象,看起来结实得很呢。“能用!”齐老爷下了决断。 木头驴子被拖到了废屋门口,众人一拥而上,围着它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偶尔,还有人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哄笑声。陶柱子望着那东西,脸青唇白,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们终究还是要英莲偿了这条命,并且,还是这种屈辱惨烈的死法。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跌跌撞撞的跑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蹲下/身子双手痛苦的抱住了脑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英莲去死,可是,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与他们拼了这条命?不,不行,我家中还有老娘要赡养呢……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他不是惜命,只是为了母亲,不得不如此。但是,他自己心里隐约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他为自己的胆小懦弱找的借口而已。说穿了,很简单,他就是害怕。 英莲,英莲,你不要怪我。死一个,总好过死一双,不是吗……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陶柱子微微分开手指,从指缝中向外看。秦英莲被两个健壮的中年妇人架了出来,她头发散乱的披在肩背上,脸色雪一样的白。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神情冷静无比,默默的望向天际。 她在看什么? 或许,她在想,差一点,她就能像在天际飞翔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齐老爷站在阶梯上,厌恶的瞥了秦英莲一眼,很快就转开了目光。干咳了一声,他说道:“行刑。” 两个中年妇人架着秦英莲往木头驴子那边走去,秦英莲望着天空,惨白的脸上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两个妇人拖着她走到木头驴子旁边站定,没有立即把她往那上面按。齐老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老实实的说出你的奸/夫是谁。只要你肯说出来,也不是非得要你这条命不可。” 秦英莲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缓缓的看向声色俱厉的齐老爷,又看向围观的众人。那一张张脸,厌恶的,痛恨的,麻木的,甚至还有笑嘻嘻的。 我做了什么?我真的是罪大恶极吗?我只是想要跟我喜欢的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有错吗?有错吗? 秦英莲移开看着人群的目光,再次望向了天际。她微微张开了嘴,围观的人都以为她要说出奸/夫的名字了,忙一个个的屏气息声,定定的看着她。只待她说出一个名字,便前去将那人揪出来。没料到,秦英莲没有说出任何人的名字来,她张开嘴,高声唱了起来: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完结) 高亢悠长的歌声久久的回响着,震得众人半晌没回过神来。都死到临头了,还唱呢?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齐老爷,他气得一把山羊胡簌簌发抖,连声说道:“反了你了,反了你了……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见齐老爷发了话,一左一右站在秦英莲旁边的两个健壮妇人忙将这罪人高高举起,往木头驴子背上放下去。最开始把秦英莲放到驴子背上的时候,她保持着叉开腿坐在驴背上那高凸起的狰狞巨/物上面的姿势,没有真的坐下去。将她放上去之后,那两个妇人便分别走到木/驴子的左右两边,各自伸出手按在秦英莲的肩膀上,一起使力把她往下压。 “啊——”凄厉得不似人能够发出的惨叫声响起,木/驴子之上,秦英莲的双腿之下,血如泉涌,迅速浸透了她的裙摆,将那淡淡的青色染成了血红色。在两个强健的中年妇人的合力施压之下,秦英莲完全贴紧了身/下的木/驴子,她被牢牢的固定在了上面。哀凄的惨叫一声接一声的响起,血水沥沥的顺着褐色木头往下流,一直流到地面上,打湿了铺路的青石。 围观的人群中,惊呼和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胆大的凑得更近了,毕竟这种奇观,可能这辈子就只能看这么一次了。也有胆小的人被眼前这鲜血淋漓的景象惊得不敢再看,抬起手蒙住了脸,却又舍不得真的不看,便从指缝里往外瞥。大多数小孩子在这之前就被关进家里了,也有不以为意的父母,大咧咧的带着儿女一起看。 这还不算完,村子里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位耆老大手一挥:“带这罪妇游村!望这村里的妇人们都引以为戒,不要学这秦英莲一样,做出辱没贞节二字的丑事。这种事,发生在别的地方可能还不要紧,唯独我们黑水村,却是绝不允许的!自从村里立起贞节牌坊,就再没出过任何一个改嫁的妇人!我们村因此可是名声在外,方圆百里尽人皆知。现如今,就都毁在了这罪妇的手里!因此上,绝不能轻饶了她,唯有重重的惩罚,才能起个告诫众人的作用。我们黑水村,容不下这样的人!”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讲完,木/驴子下方已经流淌出了一大滩黑乌乌的血水。骑在那上头的人面色像纸一样的白,嘴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耆老一声令下,木/驴子便被推动起来。道路坎坷不平,有不少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驴子上下颠簸得厉害,每一次震荡,血就会流得更多。一路缓缓而行,随着那磕吧磕吧的声响,青石路成了一条血路。 最初的惨叫过后,秦英莲再没有像那样大声嘶喊了。她无力的低垂着头颅,披散下来的黑发遮挡住了面容。陶柱子跟着尾随围观的人群一起向前挪动着,他也低垂着头,泪水不停的往下流,浸湿了胸口的衣料。他将自己藏在人群深处,尽量不惹人注意。一步一步,身体不由自主的随着人群一起向前挪动,腔子里的那颗心却不知道去了何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人也是空空荡荡的,不能思考,难以顺畅的呼吸。 终归,是我对不住你。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 木头驴子载着奄奄一息的秦英莲,一路晃晃悠悠,接近了村口。这个地方的风总是特别的大,呼啦呼啦,难得有停息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空,泛着森冷的蟹壳青色。在青色的阴冷的天幕之下,淡灰色的高大的贞节牌坊已遥遥在望。看着那个方向,陶柱子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压抑得将要窒息的感觉。 太沉重了。 一直垂着头毫无动静,任由鲜血流淌的秦英莲突然有了动作。她缓缓的抬起了头,慢慢转动头颅,望了望围观的人群,又望了望贞节牌坊所在的那个方向。张开口,她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来:“我要诅咒你们,诅咒这个村子。你们凡是生下了女儿,都会在满周岁的时候被她父亲亲手掐死。你们既然杀了我的女儿,那就世世代代的杀死你们自己的女儿吧!我恨你们,我恨这个村子!我用我的血诅咒你们,我用我的生命诅咒你们!” 围观人群惶恐了,沸腾了。他们纷纷叫嚷起来:“堵了她的嘴!”“堵住这淫/妇的嘴!”然而,不等他们有所动作,秦英莲的脑袋就又垂了下去。她咽气了,可她的眼睛并没有合上,嘴角还挂着一丝怪异的微笑。见此情景,人们陡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惧意。 大风又吹了起来,吹动血色木/驴上面的尸体发丝飞扬,宛如未亡一般。几只飞鸟展开翅膀掠过天际,自由自在的翱翔着…… 或许,有的时候,做鸟比做人好。 眼前的景象像是电影快进镜头一样的快速前进起来……秦英莲死了,渐渐的,人们也就把她的死亡和诅咒淡忘了,继续平静的过着日子。直到那一天,在秦英莲死去后出生的第一个女婴满周岁的时候,女婴的父亲莫名其妙的亲手掐死了她。而事后,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黑水村里的人们到了这时才真正的恐惧害怕起来,莫非,那个贱/人临死前的诅咒,都应验了?有胆子小的人家搬离了村子,去到别处定居了。但这类人只是少数,毕竟,故土难离嘛,大多数的人都依然住在这里。他们心存侥幸,想着,也许,这只是极个别的现象。没准儿,就是那倒霉孩子的父亲当时失心疯了呢? 人们继续在这个被诅咒了的村庄里生活着,当然,他们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伤害了别人的人与被伤害了的人,大不相同。前者转瞬忘怀,后者刻骨铭心。时光移换,越来越多的女婴在满周岁生日的时候死去,黑水村里的人家越来越少,更多的人户搬离了此地。从前方圆百里最繁华热闹的村子,变得萧条冷清。在这期间,陶柱子的母亲病逝了。陶柱子在埋葬了他的母亲之后,背着一个小包裹,在某天凌晨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的人们都说,他已经死在外面了。 那么,齐家呢?他们家也不知撞了什么邪,一个接一个的死于非命。曾经有一年,接连办了三场丧事,抬了三具棺材上山。到了后来,他们家只剩下了一个半大小子,是已经亡故了的齐老爷的侄孙儿。不过总算,不至于绝户。 ……过往的一切事情历历在目,前因,后果,明白得清清楚楚。白水灵恍恍惚惚的抬起眼,看见远方天际飘浮着一片红紫色的晚霞,时已近黄昏了。沐浴在夕阳红黄色的光辉中的村落,看上去安静而平和,宛如一幅色调清丽的油画。却不知,在这样美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罪恶。 她呆愣愣的站了半晌,突然泪水滚滚而落。够了,已经够了!英莲,请你安息,好不好?死了那么多的人了,真的已经够了。 白水灵抬起脚,朝着村口牌坊处跑去,没有人在,那位齐姓老人不在这里。略微想了想,她转过身,又往村子里的那棵老榕树处跑去。不在,还是不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对了,是回家了吧?一定是的。 匆匆忙忙的跑到那栋破败的黄土屋前,却见灰黑色的木板门虚掩着。长出一口气,白水灵一边伸手推开门,一边高声说道:“老人家,请你务必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了怨恨?” 屋子里一片静谧,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白水灵见堂屋里没有人,便走到一旁的侧屋里去看。一进屋,她就见到了那位老人,正静静的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她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老人的肩膀:“老人家?” 面无表情的走出黄土屋,白水灵心中只觉得暗无天日了。齐姓老人去世了,她该怎么办?还有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做才好?茫然失措的回到冯婆婆家里,她询问冯婆婆是否知道秦英莲葬在何处。冯婆婆惊讶至极的望着她,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村子里的人从来不对外人说起这些。”白水灵顿了顿,对冯婆婆说,是齐姓老人告诉她的。并且,他刚刚去世了。 听了她的话,冯婆婆叹息道:“唉,他无儿无女的,后事还得村子里的人们商量着办。我去找人……”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白水灵急了,忙拖住了她:“冯婆婆,好歹先告诉我,秦英莲埋在哪里啊?” 冯婆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恐怕谁都不知道。听说,当初并不曾好好的埋葬她,只用了床破席子卷了卷,丢到山上去了。想来,早就被豺狗子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白水灵不肯就此放弃,问明了是那座山,就同冯婆婆一前一后的出门了。冯婆婆自去寻人商量操办齐姓老人的后事,白水灵则朝着当初弃置秦英莲尸体的那座山走去。等到她上了山,见到这莽莽山岭的庞大,才后知后觉的发起愁来:这么大的山岭,她该去哪里找寻秦英莲的埋骨处? 正彷徨无措间,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齐老人曾经唱过的歌谣:“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香香的唇,坟上的红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见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一边想着,一边走着,忽的脚下一个踩空,白水灵从一片小山坡上滚了下去。当她呲牙咧嘴的揉着摔痛了的腰肢站起身来,却见到前方山坡下,一小片红花开得绚烂夺目,红艳得好似染上了鲜血。 白水灵的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就是这里了吧?一定就是这里了,秦英莲的埋骨地。她找了块趁手的锋利薄石头在红花下面挖了挖,挖不多时,泥土中现出一截白骨来。她放下石片,站起身来,准备回村去找些合适的工具,将此处的尸骨挖出来。回头或是好好埋葬,或是索性全部销毁,没准儿,能起到作用。 白水灵刚刚转过身,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柱子哥,你来找我了吗?” 白水灵僵了僵,缓缓的回过身来,目视着黑发披散,一身血衣的女鬼,静静的回答道:“是的,英莲,我来找你了。” 秦英莲凝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等候了好久的人,固执的问道:“柱子哥,那天,你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白水灵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她开口说道:“那天,我的母亲把我反锁在了屋里……” “英莲,我,陶柱子,是不能来。” 话音刚落,恰好一阵大风吹过。山坡上生长着的一大片蒲苇随风摇晃起来,蒲苇絮纷纷扬扬,好似雪片一般的漫天飞舞,落到一人一鬼的身上。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血衣女鬼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她衣裳上面的血迹迅速的淡化消失,腐坏的身体也逐渐复原,最后,变成了一个清丽姣好的女子。柔和的光芒闪耀在她身周,令她的身影越来越淡,直至完全不见了。隐约的,有细细的乐声从半空传来,充满着喜悦欢欣的歌声飞扬在四周: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第八个故事(孤村幽魅外篇1) 夜色深浓,天幕中无星无月,分外暗沉。但晃眼一瞧,似乎极遥远的天边有那么几颗黯淡的星子,待看得仔细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地上的灯光罢了。 加了好几个小时的班,董青瑜累得浑身酸痛,有气无力。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揣在裤袋里,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 夜风飒飒吹过,地上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又抛下,倍添萧瑟。小区里高楼林立,行走在其中,有种压抑的感觉。路灯在砖地上投下明暗不一的光影,一圈橙黄,一圈幽蓝,看得久了,像是身处幻境一般。 董青瑜在这幻境里踽踽独行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自家所在的单元楼下。不远处有个供儿童玩耍的场所,里面伫立着生了锈的铁质滑梯,还有几只破破烂烂的脱了色的木马。白天,经常会有好些小孩子在那里玩闹。而每当到了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冷清至极。 董青瑜径直路过滑梯和木马,朝着底楼大门处走去。途中他不经意的往那边瞥了一眼,却见到此时竟还有一个人在,正骑在一匹木马上,缓缓摇动着。咯吱、咯吱……轻微的响动随着风声传了过来。 看身形,那应该是个大人。灯光幽暗,看不清男女,更看不到面容。那人就那么一直僵僵的挺着背坐在木马上,搞不懂是在做什么,也不像是在玩耍。董青瑜看了几眼,莫名的觉得有点寒毛直竖。他忙偏过头,急急的往大门口走去。刚刚走到玻璃门旁边,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怪异的轻笑,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从木马那边传过来的。 听到笑声,董青瑜越发感到有些心惊肉跳。他不敢回头,匆匆几大步走入门内,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电梯口。只有两部电梯,其中一部还停用了。唯一在运行的一部,这时正停在最高的十八层。 心里暗自腹诽着这该死的电梯,董青瑜按下了上楼的按钮。电梯口处紧紧关闭着的两扇铁门每天都有清洁工擦拭,亮晃晃的像镜子一样。默默的注视着铁门,董青瑜焦急的等待电梯的到来。 突然,董青瑜从铁门的倒映中看到,有人从大门口走了进来。是之前坐在木马上面的那个人吗?他的心飞快的跳了起来。 走进来的人飘飘忽忽的来到了电梯口,停在了董青瑜旁边。他偷偷的从眼角瞟过去,见到那是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挽着乌黑的发髻,身穿暗红色的衣裙。 “你相信做了坏事的人会有报应吗?”红衣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幽凉,仿佛从远处传来。 “什、什么?”董青瑜不明所以。 “我不相信,所以我自己来。” 话音落下时,铁门倒映中女人那姣好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可怖,一身鲜血淋漓。董青瑜忍不住大叫一声,跌坐在地。惊惊慌慌的望过去,哪里有什么红衣女人?只有惨白的顶灯,静静的照出一片光。 正当董青瑜疑神疑鬼的时候,忽闻“叮”的一声轻响,又惊得他浑身一颤。转头望去,却原来是电梯在这个时候终于到达了。 从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进电梯间,抖着手按下楼层按键,两扇铁门徐徐合上,将未知的恐惧关在门外。董青瑜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刚才看见的,到底是什么?是因为身体太累而产生幻觉了?还是真的撞见了,那个东西……改天放假了得去寺庙里拜一拜,驱驱邪…… 想得出神了,又被电梯到达的叮叮声吓了一跳。镇静下来暗骂了自己一句,董青瑜步出电梯,往自己家门走去。 掏钥匙,开锁,推门进屋,一整套流程已经熟练至极。“我回来了。”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在六十多平的二居室里面响起。明亮温暖的灯光里,他的妻子郑笑语从卧室里走出来,欢欢喜喜的说:“你回来啦!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呢!” 心不在焉的随便回答了几句,董青瑜只觉得整个人疲累得快要散架了。往沙发上一摊,他闭上了眼睛,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 郑笑语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喜滋滋的说:“青瑜,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漠然的语气透着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意思。 郑笑语没有在意,仍然是一副欢喜无尽的模样:“我今天去了医院,确诊已经怀孕了!青瑜,我们有孩子了!” “真的?”董青瑜睁开了眼睛,愕然的望着身边的妻子,语气中的惊大过了喜。 怎么会这么巧合?前两天,金巧燕刚刚才告诉自己,她怀孕了。自己正准备向郑笑语坦白,怎么就遇上她也有了? 看来,离婚的事情,得重新考虑了。 董青瑜与妻子郑笑语结婚快六年了,郑笑语身体不太好,一直未曾有孕。他等得不耐烦了,再加上年月流逝,婚姻带来的新鲜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枯燥和乏味。一年多以前,他认识了娇艳柔媚的金巧燕,两人就此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自从知晓情人有孕,他就打定了主意要与妻子离婚。然而,现在竟然得知,妻子也有了身孕。那么,离婚这事,就要从长计议,好好考虑了…… 抬眼看了看身旁喋喋不休的讲述着孕事的妻子,董青瑜时不时的点头敷衍两句,暗地里却转起了别的心思…… 吃过夜宵,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董青瑜就上/床休息了。因为极度的疲累,他几乎是脑袋一挨上枕头,就进入了睡眠状态,连妻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睡在一旁的,都不知道。城市的深夜也并不是十分寂静的,远远的,有机器轰鸣声传来,大约是什么地方在连夜施工。时不时的,小区外面的街道上就会响起一两声汽车喇叭的叫声,传到这里的时候已是轻轻微微,却也偶然会惹得睡着了的人动弹一下/身子,皱一皱眉头。 董青瑜在做一个诡异的噩梦。 天边的晚霞像血一样的红,四周的一切景象都是暗淡的灰黑色,唯独那一片霞光,艳红得有些触目惊心。他赤着一双脚,茫茫然的行走在乡间小路上。远处群山环抱中,坐落着一个灰蒙蒙的村庄。不由自主的,他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走着走着,距离村庄越来越近了。前方遥遥的,显出了一座高大的牌坊。淡淡的青灰色,比起四周的灰黑一片要显眼一些。他走到了牌坊底下,看见那上头刻着“冰清、玉洁、竹香、兰馨”八个大字。此外,还有一篇用小字镌刻的碑文,他不耐烦去细看了。 走过了牌坊,他看到前方不远处,聚集着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似乎围在一起正在看热闹。他们在看什么?梦境里的董青瑜带着一丝好奇走了过去。透过人群缝隙,一抹鲜艳至极的红色,灼痛了他的眼睛。 村落是灰蒙蒙的,人群也是灰蒙蒙的,然而,在这一片灰黑中,却有着一只血红色的怪异木质动物。它的外形有些像是马,却又不完全像,这大约是……驴子?血色木/驴上面,托着一个人,一个低垂着头颅的女人。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肩背上,有一部份滑落在了脸颊旁边遮住了面容。她身上的衣裙本来是淡青色,但从腰部开始,完全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远远望去,好像穿着青色的上衣和黑色的长裙。 青衣黑裙的女人低垂面孔,唱起了一支曲调古怪的歌谣。唱着唱着,她慢慢的抬起了头,凄厉的高声喊叫起来:“我诅咒你们,我用我的血和生命诅咒你们,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你们都会不得好死——”喊到这一句的时候,她蓦然转头,恶狠狠的望向惶惶然的董青瑜。披散下来的黑发中,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充满了恨意。 啊——董青瑜惊叫着从噩梦中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的四望了一阵,他才慢慢平息下来。扭亮台灯,他看到双人大床上只躺了他自己一个人,郑笑语却不在旁边。 三更半夜的,她去了哪里?董青瑜从床上坐起身来,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客厅里,窗帘大大的拉开了,窗户半敞着。郑笑语穿着红色睡裙,披着一头黑发,正站在窗前梳头。她的动作缓慢而怪异,看起来似乎有点僵僵的,握着梳子慢慢的一下一下划过长发,不知道已经梳了多长时间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不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觉,梳什么头发?董青瑜不耐烦的啧啧嘴,正准备开口唤她,忽然,窗前的女人低声哼唱起一支曲调怪异的歌谣来。咦,这调子,刚才好像听到过……是不是,在梦里……   ☆、第八个故事(孤村幽魅外篇2) 才平复没多久的心脏又狂跳起来,寒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似的爬上背脊。难道我还在做梦?董青瑜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告诉他,他不是在梦中。 “笑语,你在做什么?”董青瑜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歌声骤然停止,但郑笑语既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转过身来。她继续梳着头发,梳齿和发丝之间的细微摩擦声不断传来,沙沙,沙沙…… “笑语——”董青瑜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这次郑笑语终于有反应了,她停止梳头的动作,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董青瑜。披散的黑发之中,她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冰冷,并且似乎带着恨意。 董青瑜越发感到惊惧:“笑、笑语,你怎么了?” 郑笑语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的回过神来,手里握着的梳子跌落在地。她茫然的望着董青瑜,问道:“青瑜,这么晚了,你站在卧室门口做什么?” “你还问我,倒是你,大晚上的,莫名其妙的站在客厅里梳头发,搞什么……”董青瑜把最后一个鬼字咽了下去,见郑笑语看起来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 “我,梳头发?”郑笑语似乎完全不明白董青瑜在说什么,“我明明记得,只是半夜醒来上个厕所而已啊……”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客厅里的窗户旁边,脚底下还落了一把梳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显吃了一惊。 董青瑜从恐惧里脱身出来,颇有点生气:“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发神经!”撇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回了卧室,重新爬上了床,拉过被子遮住了脸。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怎么着也得再睡一觉,他这样想着。心中那隐隐的不安的感觉,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晚上没有睡好,白天就没什么精神。董青瑜无精打采的走出家门,踏上上班的路程。下了楼,路过木马和滑梯时,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朝那边望过去。绿幽幽的草坪里种了一棵长满细碎红叶子的矮树,彩漆脱落的木马,寂寥的待在树下。昨夜所见到的,究竟是真是幻? 没事没事,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董青瑜连忙安慰自己。那女人不是说了么,做了坏事还有报应什么的,他董青瑜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要说报应,也报应不到他头上来。 如此的安慰了自己一番,董青瑜抬起脚,大步的走开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董青瑜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养老院打过来的。电话那头的人说,他的祖母这几天总是吵着要见他,让他抽时间过去一次。董青瑜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应承下来了。 董青瑜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过世了,死得很有些不明不白,莫名其妙。警察查了一阵子,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也就只能不了了之。祖父去得早,他是祖母一手拉扯大的。长大成人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是想好好赡养祖母的。奈何,祖母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日常琐事全都得要人伺候。他和妻子都要上班,请保姆又不放心,便只得寻了个环境不错的养老院,将祖母送了进去。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董青瑜便去了祖母所在的养老院。 这所养老院位于城郊,周围青山绿野,风景如画。一条小河潺潺的从路旁流过,原该是锦上添花,怎奈河水浑浊不清,反成了白璧微瑕。 走下公车,董青瑜往养老院里行去。进入大门的时候,他与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擦肩而过,眼角瞟到的轮廓,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忍不住回过头去,身后却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影?董青瑜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忙忙的往院里走去了。 这两天,可真是,总遇到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莫非自己是真的太累了?长期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要不要换一个工作呢,稍微轻松一些的,哪怕赚得少一点呢…… 养老院里面的空气略微有些阴冷,周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药水味道,有点像是身处医院。可能是因为,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一种或多种疾病缠身,每天都少不了要服药。 走廊里很是冷清,没有什么人走动,此时正是午休的时间,大约都去休息了。 走到祖母居住着的房间前面,董青瑜见到房门是虚掩着的。抬起手“吱呀”一声推开门,他看见头发全白了的苍老至极的祖母正坐在窗前,喃喃自语着什么。 “奶/奶,你要见我?”董青瑜缓步走到祖母身边,蹲下去看着她。 祖母对前来看望她的孙子视而不见,依然自顾自的低语着。董青瑜注意听了听,好像说的是“她来了,她又来了……”,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 “奶/奶,你说的是谁啊,谁来了?” 祖母那皱纹密布的脸上,一双昏黄的老眼呆滞无神,不停的低声说着:“她来了,她又来了……”无论董青瑜跟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只喃喃的说着这两句话。 董青瑜不耐烦的啧了啧嘴,站起身来。突然,祖母伸出枯瘦的手,一把紧紧的拉住了他的手,撩起垂皱的眼皮望向他,带着哭音说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 董青瑜闻言一头雾水,再次蹲下/身来,目视着祖母哀痛的面容,问道:“奶/奶,你说什么呢,你哪里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了?” 这时,祖母却又放开了手,收回了眼光,不再开口说话了。看起来,她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根本没法子好好跟她交流。董青瑜无奈,又待了一会儿之后,提起脚来往外面走去。他准备去问问养老院里负责照顾祖母的人,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如何。 走出房间,他将房门再次虚掩上,便举步离开了。他没有看到,门缝里面,房间的角落里,出现了一条虚实不定的红影。 房间里面,董青瑜的祖母颤颤巍巍的离开椅子,跪倒在地,向着红影叩拜起来。一边叩拜,一边说道:“少夫人,是小荷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害了你和小姐的性命。你已经带走了我的儿子儿媳了,就放过我这个唯一的孙子吧,求求你了……” 房间里头安静了一阵,跪在地上的老妇人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好像在仔细听着什么。听完了,她那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恐惧至极的神情,连连摆手道:“不、不要,不要带走我,非要取一个人的性命的话,那还是,还是我孙子好了……” 一阵带着嘲讽和轻视意味的诡异笑声响了起来,老妇人瑟瑟发抖,却并不改口…… 董青瑜离开养老院的时候,太阳已然西斜了。他步出大门,脚步匆匆,从这里到市中心只有一班公车,收车收得很早,再不快一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黄昏中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暖暖的金红,青山绿野沐浴在金红之中,像是披上了一层颜色柔暖的轻纱。董青瑜赶到车站的时候,刚好见到末班车到来了。他走上公车,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车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小猫两三只,稀稀落落的分布在车头车尾,中间反而没有人坐着。董青瑜随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车子前进得很慢,发动机轰轰作响,听久了略有点烦心。董青瑜吁出一口气,将脑袋靠在椅背上,望向了车窗外。沾着泥灰的玻璃外面,一棵接一棵的苍青的大树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其中有几棵树的树叶是灰绿色的,望上去颇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蓦然间,董青瑜看到在一棵垂头丧气的大树底下,站立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她低垂头颅,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红衣女人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汽车抛在了后方。董青瑜却感到心惊肉跳,忍不住扭头望去。汽车后方,那红衣女人缓缓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孔,冲着他狞笑起来。 “啊——”董青瑜情不自禁的大喊了一声,站起身来,引得车里的人纷纷侧目,连司机都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他不管不顾,跑到车尾处向后看去,车后只有一路烟尘,灰褐色的道路和路旁的大树,并不曾见有什么穿红衣的女人。 难道是我眼花了?董青瑜走回座位再次坐了下去,心中暗忖着。不,不是,一次可以说是眼花出现幻觉,两次三次呢?再说不过去了吧? 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的?董青瑜把近来的行程细细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他苦恼的皱起眉头,心想着,是该去寺庙里头拜一拜了。   ☆、第八个故事(孤村幽魅外篇3) 次日清晨,董青瑜起了个大早,去往本地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这寺庙香火虽旺盛,地方却偏僻。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董青瑜在一条破破烂烂的旧街口处下了车。街口附近搭了一个戏台子,大清早的就有人在上头吊嗓子: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唱词颇有几分意思,董青瑜忍不住站定了,细听了一回。待听到“不信前尘……一番教训”之时,他心中动了一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等他想要细细琢磨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又转瞬即逝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董青瑜抬起脚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不多时,寺庙那古意盎然的红墙灰瓦已遥遥在望。 来得早,庙里头人不算多。正殿外的空地上香烟袅袅,铜质大香炉里插了不少长短粗细不等的佛香。想到这几日的诡异遭遇,董青瑜没有请一般会用的细香,他点了三根长长的藤黄色粗香,虔诚的拜了拜,插/入到香炉中。眼望着青烟腾腾升起,鼻间嗅到线香清幽的气息,他的心宁静安稳了许多。 上完香,董青瑜顺便去求了个签。谁知,竟然求到了一支下下签,签文曰: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这么明显的倒霉签文,连找人解签都不必了。本来晴朗了一些的心情顿时又阴沉下来,董青瑜扔掉签,气呼呼的走出了寺庙。 出了庙门,董青瑜连方向都不辨,一路疾行,吹了好一会儿凉风,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站定之后,他四处张望,却见这里是一条陌生的小巷。巷子很旧了,路面到处有塌陷开裂的区域,泛黄的墙根底下生长着许多绿荫荫的杂草和苔藓。他站住的地方,恰好是在一家小小的录像厅外面。 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录像厅的存在?他记得这种地方只在他小的时候出现过,风靡一时。随着家用影碟机的普及,和紧接着的电脑和网络的出现,这种录像厅已经消失无踪了。没想到,在这条破旧的小巷子里,还有着一家。 站在坎坷不平的水泥地上踟蹰了一阵,终于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董青瑜走进了录像厅。里头是一间大约五六十平米的黑洞洞的房间,最前端靠墙安放着电视等设备,房里摆了数排座椅,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人。董青瑜进去的时候,还没开演,电视里面一片雪花,沙沙作响。 董青瑜站在后方,张望了一阵,见电视里开始出现了影像,他便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这样的小录像厅里会放什么给人看?他十分好奇。 可能是因为放映的碟片陈旧损坏了的关系,电视里面的影像有些模糊,还时有卡顿,看起来有点令人着急。但渐渐的,董青瑜被故事情节吸引住了,倒不介意画面的问题了。 最开始,影像里出现了一间古旧的大屋。屋子里头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大红,点着红色的大喜烛,高悬着红艳艳的双喜字。看起来,是古时候的婚礼现场。红屋子里挨挨挤挤一堆人,等待着新郎新娘的到来。双喜字底下,坐着一对老夫妇,男的秃了顶,留着一把山羊胡。女的天生一副刻板脸,就连微笑的时候都令人觉得板正。人们应该是在吵吵嚷嚷的说着话,但电视音箱里传出来的只是一阵杂音,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不多时,新娘子出现了。虽然被红盖头遮住了脸,但仍能看出身段修长,袅袅婷婷,该是个大美人儿。而新郎官呢?看到他的外貌,董青瑜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两人未免也太不般配了,真是传说中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新郎与其说是被两个人扶着,倒不如说是被架在中间。他前鸡胸后驼背,两条细腿无力的垂着,分明是个瘫子。这样的人也能娶到美娇娘?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无论外人觉得般配与否,婚礼还是照常进行着。拜堂的时候,新娘的盖头竟不小心落了下去,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新娘落了盖头,看清了新郎的形貌,羞答答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大惊失色。她好像大声质问着什么,堂前众人有的冷冰冰的望着,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新娘想要跑走,却被两个身材粗壮的喜娘拽住了胳膊,强行押着她与那瘫子新郎拜了堂,又硬押着她送入了洞房……看起来,这新娘子起初并不知晓她要嫁的是那样一个人啊!也真是够倒霉的,董青瑜心里这样想到。 不知道为什么,董青瑜觉得,这电视里头放映的影像非常的真实,简直不像是在演戏。人群表现出来的那种或麻木或欢乐的神态,都自然极了,哪里找的这么敬业的群众演员?还有,那瘫子新郎,看不出任何一点化过妆的痕迹,完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残疾人。莫非,就是专门请的残疾演员来扮演的角色?更别提新娘子发现真相时候的惊诧,被强押着拜堂时的绝望,她的表情端的是真实无比,令人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她内心的情感。这么优秀的演员,怎么他从来没见过?不红没天理呀! 电视里的画面还在继续着,但已经换了个场景。一栋古老的阴气森森的大宅子,大门前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上有大大的“奠”字,该是这家有人过世了。镜头进入大门,门后伫立着一堵雕刻着四季花卉的石质照壁,照壁后面的院子里,摆放着几只养着亭亭玉立碧莲红荷的酱黄色大水缸。 穿过院子,进入一间银装素裹的灵堂。一片白茫茫之中,起先那位新娘子跪坐在地,披麻戴孝,娇美的面容带着一种悲凉的麻木。黑漆棺材前方的牌位之上,写着“先夫齐清平之灵位”。先前喜堂上坐着的那位老夫人正指着她唾骂,虽然听不清声音,但从口型可以看出,骂的应该是“丧门星、克夫”之类的话语。原先的新娘,如今的寡妇面无表情,任由对方责骂,跪坐在地一动不动。眼神中,藏着深深的绝望。 突然间,场景再次转换,从灵堂换成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后院的地方。院子角落处生长着一棵大芭蕉树,绿叶成荫,随风摇曳。树旁立着那位先做新娘后做寡妇的女子,身穿浅蓝色的绣花裙袄,挽着漆黑的发髻,额前留着人字式两撇刘海。她此时的神态与之前大不相同,含羞带怯,眼露期盼,像是正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在她的视角看不到的地方,一扇窗户里面,现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半身。看她的装扮,像是丫鬟一类的身份。见到她的样貌,董青瑜禁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小姑娘似的?感觉莫名的熟悉,在哪里呢……想不起来啊…… 不多时,芭蕉树旁那女子等待的人来了,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应该是这家人户的下人。两人见了面,都情不自禁的喜上眉梢,眼含情意,站在树后喁喁细语。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屋里,偷偷窥视那二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愤怒,有不屑,还有浓浓的妒意。 看到这一幕,董青瑜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剧情,可真够老套的。守寡的少夫人与家中下人偷/情,这下人却又另有暗恋他的丫鬟。恐怕再演下去,这丫鬟少不了要坏他们的大事吧! 果然,接下来的剧情不出董青瑜所料。少夫人和下人约定一同私奔,月黑风高夜,共赴自由时。可,在少夫人收拾包裹悄悄离开后不久,小丫鬟便进了她的房间,却见屋里空空如也,杳无人踪。烛泪累累,夜风清冷,小丫鬟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犹豫不决。期间她脸带担忧之色出去了一次,而后再次回到屋里时,忧色尽去,接着彷徨。由此可见,她出去是看见了什么情况令她笃定那二人无法立时离去,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她做决定,是放任他们离开,还是前去告密? 两个人的命运,此刻就掌握在一个小丫鬟的手里。董青瑜明知是戏,却也禁不住为那两人捏了一把汗。终于,在天际出现启明星的时候,小丫鬟拿定了主意。她走到烛台前,看了一会儿那即将燃烧殆尽的残烛,尚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狠绝的表情。而后,她毅然转身,大步的走出了房间,去往正屋的方向…… 此后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少夫人等待的那个男人没有来,她被前来抓奸的人们捉住了。一碗堕/胎药,打下了她已然成型的女儿。在这之后,她被架上了木/驴,惨死在村口的贞节牌坊附近,众目睽睽之下。青天白日,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许下狠毒的诅咒……   ☆、第八个故事(孤村幽魅外篇4) 没有被村子里的人当一回事的毒咒,静悄悄的应验了。越来越多的人死去,越来越多的人搬离。经年累月,村落逐渐萧条,而当初将少夫人抛尸的地方,泥石崩塌埋住了她的尸骨,还长出了一片艳丽至极的红花。那花朵鲜艳似血,好像代表着她的诅咒,鲜明,刺目,令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当初亲眼目睹少夫人惨死的那些人,事后几乎全部搬离了村落。可是,他们的命运比起其他人来要更加可悲。不但后代没有保住,就连他们自己,也一个接一个的死于非命。 那个告密的小丫鬟,事后得了一笔赏金。她在少夫人死去,幸免于难的那个男人离开村子之后,也带着赏金搬离了此地。 小丫鬟渐渐的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过得平淡而幸福,慢慢的淡忘了她的故土,还有那埋葬在故土里的少夫人。一年又一年,青丝变成了白发,光滑的脸蛋悄悄爬上了皱纹。她的儿子随着这些变化,成为了成年人,也结了婚,并且,妻子很快就怀上了小孩。 眼见着电视屏幕中那小丫鬟的外表逐渐转变,董青瑜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手指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那小丫鬟进入老年后的容颜,分明就是他的祖母!这,世上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不仅如此,她的儿子儿媳,与自己的父亲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 森寒的感觉笼罩了董青瑜,他只觉得四周弥漫着神秘莫测又令人恐惧的气息。无端端的跑入一条陌生的小巷,无端端的进入一间早该消失了的录像厅,然后,在屏幕中,见到自己长辈曾经的过往岁月……是的,越看就越觉得,这电视里头演出的不是影视剧,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因为,这里面人们的喜怒哀乐,都是发自内心,真实无比…… 董青瑜惶恐着他自己的惶恐,电视里面该演下去的接着演下去。可是,正刚好演到小丫鬟的孙子出生,喜悦的父母抱着婴孩看个不住的时候,屏幕上呲呲的闪了几下,画面消失了。与此同时,录像厅里唯一的一盏光芒微弱的灯也跟着熄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董青瑜悚然一惊,却见座位上那寥寥数人动也不动的呆坐着,仍直愣愣的瞪着电视屏幕。这幅场景,诡异至极。董青瑜慌忙站起身,准备出去。就在这个时候,电视屏幕陡然又亮了起来,上头只有大大的两个血色红字:报应!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惶恐,董青瑜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录像厅。浸沐在明亮的天光里,他感到惧怕稍微减退了一些。这时,在他的身后,黑幽幽的录像厅里面,传出了一阵女人的轻笑声。这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从骨髓里感到一阵寒凉。不敢在此耽搁,董青瑜迈动脚步,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 幸运的是,路只有一条,没有什么复杂的岔路,绝不至于迷路。董青瑜跑了一阵,顺利的跑出了巷子,来到了大街上。青灰色的街道上,阳光照耀,车水龙马。他像是终于从僵冷的死亡中活过来了一样,有了为人的鲜活感觉。 不想回家,董青瑜茫茫然的在街道上行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适才所见到的场景,给了他太大的冲击。那些事,是曾经真实的发生过的事情吗?祖母她,真的做过告密的事么……如果是真的,那么,恐怕她,间接的害死了许多人…… 走了许久,觉得腿都酸了,董青瑜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随口说了一个地名,便靠在椅背上合上了双眼假寐起来。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金巧燕家所在的小区。不经意的说个地名便说了她家,看来,自己是想念她了。也罢,既然都来了,就去找她吧。 黄昏的天边,晚霞红紫相间,艳丽无匹。董青瑜与金巧燕坐在阳台上,依偎在一起,观赏傍晚的景色。高高低低的楼宇,沐浴在霞光中,也染上了红红紫紫的颜色,倒不像是平时的水泥森林了。少了些冷冽,多了些温和。两个偷/情的人,紧偎着喁喁细语,一时间柔情无限。 突然,董青瑜的耳际响起了一阵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响动:咯吱、咯吱……就像是平常小孩子们骑在木马上玩耍时会发出来的声音。他禁不住感到心惊肉跳,抬头四顾,什么异常的情况都没有看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迟疑着问金巧燕。 “没有啊,你听到什么了?”金巧燕说道。 董青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话虽这样说,他却忍不住想起了先前在录像厅里看到的画面:死去的女人骑在木/驴上,半身血淋淋。有风吹过,木/驴摇晃起来……咯吱,咯吱…… 越是难以自控的回忆,越是感到心神不宁,就连继续谈情说爱的心情都没有了。还是回家去吧,或许感觉会好一点。正准备开口说话,董青瑜忽觉身侧一凉,好像有一团寒气紧紧的贴上了他。一个幽微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报应。” “谁,是谁!”董青瑜猛然起身,大喊出声,只觉得寒毛直竖。然而他左顾右盼,并不见有第三人在。 金巧燕见状,也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怯怯的问:“青瑜,你怎么了?” 董青瑜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阳台上乱转了一圈,而后才略带烦躁的说:“没什么,巧燕,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他又胡乱安慰了金巧燕几句,就离开了她的家。 行走在小区的绿树青草之间,董青瑜的心情依然极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说是什么报应,做了坏事的人又不是他!那个死鬼要报复的话也该去找……怎么会找上他? 一只黄黑相间的蝴蝶在紫藤花上翩然飞舞,飞了一阵子后,悄然降落在绿荫荫的枝叶上。它没有注意到,绿叶下藏了一只大螳螂,它脆弱的身体正落在螳螂前方。螳螂歪了一下三角形的脑袋,挥动刀形的前肢,轻轻巧巧的把蝴蝶翅膀劈成了两半。黄黑色的残翅,轻轻掉落在一朵盛放的紫藤花上。 董青瑜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倒霉的蝴蝶,即将被那前来报复的邪灵收割去性命了。想到这里,他陡然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不,他不甘心! 董青瑜站在紫藤花畔,双手握拳,两眼发红,莫名其妙的振奋了一阵子。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状态并没有保持多久,他的肩膀就垮了下来,人也重新沮丧起来。不甘心又怎样?他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糟,董青瑜安慰自己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揣测而已,不一定就是真的。 回到家所在的小区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董青瑜走到伫立着木马的那块区域时,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他转动眼珠往那边瞥了一眼,只看到滑梯和木马的黑影,并无人踪。收回目光,他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打开门,却见屋里一片漆黑,郑笑语不在家里吗?董青瑜抬手按下门旁边的电灯开关,开关咔哒咔哒响了几声,不见灯亮起,难道是保险丝烧了? 董青瑜皱起眉头,朝着卧室里走去。他想着,卧室中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手电,拿了手电好去查看保险丝。摸着黑进了卧室,里面的窗帘拉开了,暗淡的月光照了进来,隐约能看见家具的轮廓。他走到床边,看到郑笑语正躺在床上,姿势僵僵的,也没有盖被子,好像是睡着了。 真是,保险烧了也不管,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自己睡了,董青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手拉开抽屉,在里面摸了一阵,没有摸到手电。难道是他记错了?不,应该的确是放在这边抽屉里的…… 滴答、滴答……滴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这声音很近,就在他身边响起。怎么床边会有水滴声?正在他狐疑的时候,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圆圆的凉凉的东西,手电筒找到了。拿起手电拧开,淡黄色的光晕照亮了房间。光晕移动到床沿,照出了水滴声的来源。“啊——”董青瑜大叫一声,全身剧烈的一抖,险些将手电落在地板上。 手电照出的光圈中,一片黑黑红红,床上满是血水,顺着床单淅淅沥沥的往下滴落。血泊中,躺着一个乌发遮颜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殷红的衣裙,也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被血染红了的。她裸/露出来的手脚皮肤,青紫僵硬,分明已是个死人。 “笑、笑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啊……”董青瑜流下泪来,凑过去伸手想要拨开尸身的头发。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露出黑发下的容颜来。她紧闭双眼,轮廓优美,但却不是董青瑜熟悉的面容。看到这张脸,他呆住了,这是谁?怎么会死在他的家里?   ☆、第八个故事(孤村幽魅外篇完结) 就在董青瑜呆愣住了的时候,那死去的女人灰白色的脸上陡然显出一个诡笑,猛然间睁开了眼睛,黑幽幽的眸子紧盯住他,张开嘴发出冷僵僵的声音:“报应——” 董青瑜惊得唇齿打颤,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卧室。他疾步跑到客厅门口,想要打开门出去,但他无论怎么扭动门锁,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扭开。巨大的恐惧当头笼罩住他,他一边使劲开门,一边忍不住回头往卧室那边看。那死去的女人果然不肯放过他,飘飘忽忽的来到了卧室门口,一脸诡笑的望向他。董青瑜在绝望中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纠缠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一串幽微的轻笑从女鬼口中发出,听起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董青瑜哐哐的用力拽门,终于,砰的一声响,门打开了! 见到门终于被他打开,董青瑜喜不自禁,慌忙往外跑去。走廊里平时是有灯光的,此时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黑暗中,只有他匆促的脚步声不断响起,吧嗒吧嗒……跑了好久,他还是身在走廊里,这条走廊好像突然变得没有了尽头。怎么回事!董青瑜禁不住心惊胆寒。他回过头向后望去,身后是无尽的黑暗,转头朝前看去,身前也是无尽的黑暗…… 董青瑜停止了前行,站在原地惶恐无助的张望。上下左右,全部是一团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到。时间似乎在他身边停止了,空间好像在他身边消失了。他觉得自己此时是陷入了无底的暗黑深渊,怎么爬也爬不出去…… 无论如何,就这样呆站着也不是办法,董青瑜开始慢慢的往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遥遥的,他看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希望在他心头升起,他朝着亮光处急急的行去。 慢慢的,那亮光距离他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那里有一扇窄窄的门,微光正是从门中照出来的。似乎,除了光亮之外,还有一些微弱的声响,从门后的空间里传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董青瑜站在门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他又四顾望了一回,除此之外,再无别处有光明了。既然这样,那就进去看一看吧?他提起脚,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大约五六十平米的黯淡的房间,最前端有电视等一些设备,中间摆放着数排座椅。这,这不是他曾经去过的那间神秘的录像厅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方的电视开着,屏幕上一片雪花,沙沙作响。突然,雪花闪烁了几下,开始出现图像了。图像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正抱着一个襁褓,笑眯眯的看个不住。这是,他的父母,他在照片里见到过。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也只有照片了,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电视屏幕中的那对夫妇只出现了一小会儿,就消失了,变成了另外的场景。比起现在要年轻一些的祖母,独自待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卧室的小房间里,跪在地上,跪拜个不停。 她在跪拜什么?董青瑜眯起眼睛细细看去,这才发现,小房间黑暗的墙角里,有着一条飘忽不定的红影,像是个女人的身影。祖母跪拜的对象,正是那条红影。 那个时候,是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吧?祖母那时还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是个身体健康的老人。却见屏幕中,她一边叩拜,一边嘴里说着祈求的话语:“少夫人,求求你,不要带走我……小荷知错了,小荷再也不敢了……偿、偿命?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非要人偿命的话,我、我有儿子,还、还有儿媳……让他们代替我,代替我……” 董青瑜双眼紧盯着电视屏幕,牙齿咬得咯咯响。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他的父母莫名其妙去世的原因!祖母,祖母,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屏幕中的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换成了他熟悉的地方,祖母如今所在的养老院里的房间。仿佛与多年前的场景重叠了,同样在跪拜的祖母,同样飘忽着的红影,不同的环境,以及,从祖母口中道出的不同的人名——他的名字! 董青瑜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突然觉得全身无力,仿佛就要脱力倒地。同时,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团熊熊怒火,烧得他整个人想要跳起来。原来是因为祖母,他才会被女鬼纠缠不放!是祖母,要他代替她去抵命!祖母,你好狠的心! 他董青瑜的父亲和母亲,是因为祖母而死去,难道说现如今,轮到他了吗?! 电视屏幕中的画面消失了,再次变回一片沙沙响的雪花。董青瑜呆呆的站立了许久,突然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微弱的光亮不见了,他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在黑暗中磕磕绊绊的跑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光明笼罩了他。他眯缝着眼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身在亮着灯的走廊里。身前不远处,就是楼梯口。 董青瑜愣了一阵子,举步向电梯走去。经过楼梯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董青瑜闻言僵住了,他缓缓转头,看见身后一张惨白的脸,正冷冷的盯着他。先前积蓄的怨气和怒火一下子全部冲上心头,他迅速的抬起双手,向着身后的人狠狠推去。 “啊——”女人的惊叫声冲破了寂静的夜晚,一个人/体骨碌碌的滚下了长长的楼梯,摔倒在地不动了。殷红的血,慢慢浸湿了她的下裳。“好痛,董青瑜,为什么……我的孩子……”女人痛苦的呻/吟起来。 董青瑜站在楼梯口处傻住了,他推下去的哪里是什么女鬼?分明是他的妻子郑笑语!缓过神来后,他慌忙找出手机,拨通急救电话…… 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 董青瑜坐在病床旁边,轻声细语的劝慰了郑笑语好一会儿。郑笑语始终一语不发,木然的望着天花板。最后董青瑜也不耐烦了,起身离开了医院。 夜色深浓,街道上十分冷清。走在空旷的长街上,看昏黄的路灯把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董青瑜第一次生出了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想了想,他决定还是去金巧燕的家,他有满肚子的辛酸委屈要向她诉说。另外,还想跟她商量一下,眼下他所面对的困境该如何冲破……或许,他该去寻访一下那些传说中的应对鬼魅的高手…… 经历了妻子的冷眼相对后,情人的温柔解语更加令董青瑜心情舒畅,越发的埋怨起妻子的冷漠。他也不想一想,他都做了些什么?怎能不令妻子心灰意冷?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夜半时分,董青瑜在半梦半醒之间,忽觉颈颊处十分的寒冷。本来就睡得不安稳,一心记挂着天明后去寻访高人,因此寒意刚一袭来,他就感觉到了。 睁开模糊的睡眼,他向寒冷传来的侧面望去。他们歇息之前并不曾关闭床头柜上的台灯,暗黄色的灯光一直静悄悄的洒落了半截床。此时,在他的视野里,一张距离他极近的血肉模糊的面孔,正撮着嘴朝他颈颊旁吹气。狰狞的五官,挤出一个奇诡的微笑。 眼前所见太突然太可怕,董青瑜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疑尚在梦中。待他反醒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惊叫着坐起身来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床沿,翻倒在地板上。他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心慌意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往床上望去。在台灯幽黯的光圈下,双人大床上本该是躺着他香软的情人的那半边,此刻正躺着一个遍体染血的女人,或者说,女鬼。女鬼望着他微微笑,流淌着黑血的嘴唇缓缓开启,轻声说:“报应。” 说完这句话后,女鬼从床上飘了起来,漂浮在空气里。她的身体慢慢的转动着,直到转成像是骑着一只无形的木/驴的姿势。她的乌发散落到身前遮住了面容,黑红的血液顺着腿脚向下流淌…… 强烈的恐惧感包围了董青瑜,然而除此之外,还有猛烈的怒火在他心中升起。你的死不是我的错,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来找我!复杂的情绪翻腾着燃烧着,终于到达了极限。他忽然大叫一声,冲过去把女鬼拽了下来,按倒在地用尽全力的掐住她的脖子。他的双眼通红,手指尽力的收紧,一心只想掐死这鬼魅…… 当董青瑜清醒过来以后,面对的,是地板上金巧燕的尸身。她双眼圆睁,脖颈上印着青紫的掐痕,是被他掐死的。他把她当成了鬼魅,亲手杀死了。 他呆呆的坐在她的尸体旁边,一直坐到了天色微明。深刻的痛苦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就算鬼魅不向他索命了,他也会被法律制裁,还是逃不过一死。 抬头看了看窗外蓝白色的天空,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翻过了栏杆……啪——重物坠楼的声音响了起来……不久之后,这个小区,抬出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三年后,城郊一所养老院中。 青绿的草坪上,老人们散步的散步,下棋的下棋,悠游自在。 一个极为苍老的老妇人正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忽的,一个幽微寒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这次,你无人可替了吧?”   ☆、第47章 棺材 四楼的棺材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这个问题搁在安心心头好几天了,她抓心挠肺的想知道答案。 想要知道答案,有两个途径。一是直接去问母亲,二是再去那个房间一次,打开棺材盖来看看。 那么,应该采用哪一个方法呢? 安心很纠结,因为这两个方法哪一个她都不想采用。要是妈妈知道她偷偷去了四楼的房间,一定会被责骂。而让她再去一次那个恐怖的房间,她又不敢……要她放弃知道答案吗?姑娘做不到啊…… 这一天晚上,安心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突然听到走廊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这么晚了,妈妈还要出去吗?她忍不住起身走到门边,从门板的缝隙中往外看。走廊上,妈妈穿着黑色的睡袍,轻手轻脚的往楼上走,似乎生怕安心察觉了一样。妈妈的手中,握着一串钥匙,看起来,是要去——四楼吗? 妈妈走到楼梯口,突然站住了。她回过头往安心的房间这边看来,安心连忙收回目光,害怕被妈妈发现了。妈妈看了一小会儿,转回头继续往楼上走去了。 等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安心想了想,悄悄打开门,踮起脚尖跟随着母亲往楼上走去。妈妈她,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去楼上做什么? 安心远远的跟着母亲,上到了三楼。母亲没有在三楼停留,径直往更高的楼上走。安心的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母亲是不是,要去那个有棺材的房间? 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四楼的楼道上响了起来,朝着最后方一路行去。安心躲在墙壁后面,露出半张小脸儿偷眼望去。果不出所料,母亲一直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外,拿出钥匙来开锁。“吱呀——”一声悠长的涩滞声响传来,母亲打开门,抬起脚缓步走入了房间。 安心怕母亲随时会出来,因此不敢举步过去,就一直待在墙壁之后。但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母亲走出房间。终于她等不住了,静悄悄的移动脚步,往楼道最末端走去。 幽静的山中的夜晚,连平日里惯有的风声都消失无踪了。古老的大房子里,只有安心轻悄的脚步声在响着。她走到最后方的房间前面,看见那扇棕红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着,想偷偷往里面看一眼都不行。该怎么办呢? 安心就这么站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不耐烦了。房间里没有动静,母亲也一直没有出来。她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呢?安心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握住门把缓缓往下转动,很顺利的转到了底部,门没有被锁住,可以进去。 安心握着门把踟蹰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进去。慢慢的将门扇推开,同样响起了那种悠长涩滞的声音。门板后方,一片黯黑,没有灯光亮着。借着廊灯的微光,能够影影绰绰的看到里面的大概景象。房间里没有人,妈妈不在里面。 这怎么可能? 安心呆愣住了,她明明是亲眼看着母亲走进这个房间的,并且再也没有出来过。为什么现在打开门,却看不到母亲的身影?她去哪里了?或者应该问,她是怎么离开的?难道说,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的出路? 安心略有一点惊惶失措,她不自觉的抬起头,望向天花板。那上面嵌着的灯管,正散发着幽幽的白光。她突然想起,上次自己来时,按下电灯开关灯光却没有亮起,怎么今天又能够发光了?四楼,四楼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安心站在门口,伸手进去摸开关。摸了好几下总算摸到了,但啪啪的按了两下后,屋子里却并没有灯光亮起。幸而有廊灯的光照着,里头倒不至于完全看不清。她便借着这一点淡光,举步走进了屋。 一进屋,那巨大的棺材的黑色轮廓便跃入安心的眼帘,令她感到有些心惊肉跳。绕过棺材,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里面空空如也,除了那具棺材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既然没有另外的出路,那么母亲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总不至于会凭空消失。安心的目光,再次转向屋子正中间的棺材。 莫非,母亲,在棺材里? 不不不,不可能,这个想法刚一起,就被安心自己给否决了。母亲无缘无故的跑到棺材里去做什么?有正常人会这么做吗? 虽然如此告诉自己,但,似乎除开这具棺材,屋里再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安心咬了咬唇,壮起胆子蹭到棺材旁边,细细打量起它来。 原本她以为棺材是黑色的,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它其实是很深的暗红色。她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棺盖,触感像玉石一般的温润柔和,且透着淡淡的暖意。这东西一定并非凡品,安心这样想到。 借着屋外廊灯的微弱光亮,安心发现,棺材没有盖得很严实,棺盖与棺身之间,有细细的缝隙。凑到缝隙处往里面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她又侧过脸,把耳朵贴上去听里头的动静。刚开始听的时候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但静下心来细听时,她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呼呼的声响,这是——人的呼吸声? 当安心听到这声音,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强忍着惧意,又附耳听了一阵子,终于可以肯定了,是真的,棺材里真的有人在呼吸着! 妈妈她,真的在棺材里!为什么? 安心呆愣了一阵子,突然像被刺扎了一下似的蹬蹬蹬跑出了屋子。浸沐在灯光之下,她身上的寒意才消减了些许。站在门口,她心情复杂的望向屋里的暗红色棺木。站了很久,她抬起手握住门把,轻轻的关上了门。 山上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吹刮起来了,呜哇——呜哇——像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大哭。深山中的古老大屋,居住在此的喜欢躺在棺材里的母亲,还有来此以后遇到的山精鬼怪——安心终于发现,与一般人相比,自己的生活,一点都不平凡。 第二天的晚餐桌上,安心总是用碗遮住脸,偷偷的看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母亲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说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安心也放下碗,嘴唇嚅动了几下,道:“那个……不是,啊不,是,我是有话……” 母亲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心伸出一个手指在木桌上画着圈圈,低下了脑袋,嗫嚅道:“我想说,其实很多人都是有自己的怪癖的,那不算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自由啦!所以,所以,妈妈不管喜欢做什么,只要不是做伤害自己和别人的事,我都是支持的,就、就是这些了……” 母亲静静的看着安心,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安心被母亲看得都有点害怕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母亲,却见母亲的目光中,藏着的是深刻的情感,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见此,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安心,你偷偷跟着我去四楼了,是吗?”母亲开口说话了,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闻言,安心耷拉着耳朵点了点头。 母亲没有出言怪罪她,而是轻叹了一声道:“那不是妈妈的怪癖,是……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做的事。” 安心不懂这话,一头雾水的问:“为什么这么说,为了……生存?” 母亲点了点头:“嗯,为了生存。至于原因,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尽管内心好奇得要死,安心还是乖乖的不再追问了。母亲又说:“以后可不准再去四楼了,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安心又是一个人在家。今天天气极好,阳光明媚,清风柔和,送来山野间特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味道的清新空气。站在窗前往外看,山风拂过松林,林上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深绿和浅绿的浪涛,响起了一阵阵沙沙哗哗的松涛声。更远一点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艳丽的红色,那是树叶逐渐转红了的一种树木。再过一段时间的话,红叶会更多更艳。眼中所见,耳边所闻,都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安心站在窗前,被美景所摄得难以移步了。很久之后,她才举步离开。 走到屋子外面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晒了一会儿太阳,安心又回到了屋里。她径直去到书房里,在书桌前坐下,垂首看着面前的红色笔记簿。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陈旧的封皮,触感柔滑清润,竟有些像前日她碰触到的那具棺材的手感。这真是一本神奇的笔记簿,不是吗?她明明看了很多次,却偏偏一个字都没记住。唯一记得的是,这本笔记簿里记载了很多故事,有的恐怖,有的诡异。而更加奇怪的是,虽然根本记不住自己都看了些什么,她却总是忍不住要来看。抬手按亮桌上的棕黄色布艺台灯,安心再一次翻开了面前的古怪笔记簿。   ☆、第九个故事(归乡1) 人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果然是有道理的。今年春天,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我却既丢了工作,又失了恋人。独自站在租赁屋小小的阳台上,望着这一片似乎无穷尽的冷硬的水泥森林,我孤独得想要哭泣。 不想再孤身一人待在这个冰冷无情的城市中了,我要回家。 父亲早已过世,如今家乡只有母亲在。那个四季分明的幽静的小镇,我十分的怀念它。 退了房子收拾了行李,我踏上归程。飞机汽车一路坐下来,累得我腰酸背痛。当我终于站在家乡的土地上,竟然忍不住泪盈于睫。 我回来了。 年少时候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如今去那大世界游历了一圈的我幻想破碎伤痕累累。故乡啊故乡,你能不能医治好我的创伤? 我家住在小镇的边缘地带,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叫做宁静湖。从前,我最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湖里游泳钓鱼,在湖上泛舟。春季湖边杨柳青青,夏季湖畔蝉鸣声声,秋季湖周黄树红叶,冬季湖岸银装素裹。一年四季,它都是那么的美好。 沿着碎石路我慢慢的接近了宁静湖,遥遥的,已经能够看到那澄清的湖水。湖边不远处伫立着一栋红砖瓦房,门口站着我的母亲,正翘首等待我归来。 踏上通往家门的小径,我强忍着泪水,叫着妈妈,扑进了她温暖的怀抱。妈妈紧拥着我,抬起手抚摸我的头发,含泪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饱饱的吃了一顿妈妈做的饭,还是记忆中那令人怀念的味道。吃过饭,端着一杯香雾氤氲的热茶,坐在屋檐下和妈妈说话。夕阳西下,余晖映红了宁静湖的水面。半湖碧绿,半湖嫣红,美丽至极…… 夜晚,我躺在从前自己睡的那张小木床上,抱着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嗅着那熟悉的气息,感觉温暖极了。疲倦的身体和心灵都驶入了港湾,得到了休憩。合上眼,不多时,我就睡着了。 咚咚咚、咚咚咚……我的窗户被人叩响了,睁开朦胧的睡眼,我看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影。“小芸,小芸,我们去划船吧!”那个人如是说道。 我欢欢喜喜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衣走出了屋子。跟随着来找我的小伙伴,我们一起往宁静湖走去。 “小芸,你好久没回来了,我很想念你。”那人说道。 我回答道:“是啊,从读中学开始,我就一直待在外面,的确是很久没回来了。” 那人又说:“童年的伙伴,你都不记得了吧?”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的不记得了吗?好像,不是这样的……最后我说:“我记得的。”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闻言,我呆住了。是啊,走在我前方的这个人是谁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跟着她往前走,嗫嚅着说:“我、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那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往前走,渐渐的,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等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见了。我看着她,心中感到非常的悲伤,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突然回过头,望着我笑了一笑。然后,她转过身,朝湖水里走过去。不由自主的,我跟着她往湖里走…… “小芸,小芸,快醒醒!”一阵猛烈的摇晃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看见了妈妈焦急的面容。她惊惶的看着我道:“小芸,你怎么又患病了?吓死我了,差一点你就……” 差一点?差一点就怎么了?此时我才感觉到了腿脚处的湿冷,低下头一看,湖水已经淹没到了我的膝盖处。妈妈想说的是,差一点,我就会被湖水淹没了。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但天际还有一弯淡月。晨风冷冽,轻轻的吹拂着湖边的草木,带来清新的幽香。原来,我又梦游了。距离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已经有好几年了。本来我还以为,我的梦游症已经好了。看来,我还是太乐观了。 这次梦游是迄今为止最为危险的一次,妈妈被我吓坏了,一整天都跟着我,寸步不离,跟得我哭笑不得,但心中又觉得极为温暖。果然,世界上最疼爱你最关心你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啊! 又到了夜晚,为了防止我再次梦游走出房间,妈妈跟我商量要把我的房门从外面锁住,到了早上再打开,我同意了这个方法。那样可怕的经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夜半时分,她又来了。 轻轻的叩响窗棂,她站在窗外唤我:“小芸,小芸,我们去湖边玩吧。” 我努力的控制着想要跟她走的冲动:“我、我不去。” “为什么?”她说,“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闻言一阵恍惚,最好的……最好的朋友?……是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至少,曾经是…… 难以自抑的,我从床上爬起来,往屋外走去。走到门边,我抬起手握住门把将其转动,咯哒咯哒、咯哒咯哒……不断响起的晦涩的声音惊醒了我,我猛然间睁开了双眼,眼前所见提醒着我,我又梦游了……幸好,被从外面锁住的房门阻挡住了我的去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害怕母亲更加担忧,我没有把再次梦游的事情告诉她。只是每天睡觉之前,都提醒她把我的房门锁上。幸运的是,自从头两次之后,我并没有再梦游了。至于那两次梦游时所做的梦,我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只不过是梦而已,不是吗? 时间流逝到了半个多月后,这一天,我终于开始怀疑那两次梦游的真正原因。 这天,母亲的一个老朋友生病住院,她前去看望这个朋友。医院在距离镇子挺远的小城里,母亲无法当天回返。因此,今晚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本来,母亲还挺担心我会梦游,但因为这十几天里都没有再发作,所以我劝她不必担心,还是去看望一下那位阿姨。在我的劝说之下,母亲终于千叮咛万嘱咐的离开了家。 我家的房子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散发着老屋特有的霉味。这种从小闻惯了的气味,让我觉得很安心。虽然不是不喜欢和妈妈待在一起,但一个人的时间,有种畅快的自由感,令我觉得很快乐。我哼着歌儿,冲了一杯奶茶,坐在沙发上看书。落地灯静悄悄的洒落着淡黄色的光,夜风温柔的吹动浅蓝色的窗帘,时光是如此的静谧美好。 “叩叩、叩叩”突然有轻轻的敲门的声音响起,我放下书本,走到大门口。然而当我打开门一看外面,却没有见到敲门的人。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我关上门走回到客厅里,坐下来拿起书准备继续看下去。这时,敲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因为第一次开门没有见到人,我心生警惕,走到门口我开口问道:“是谁?”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又再次叩响了门板。见状我更加戒备:“你到底是谁?” “小芸,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门外响起了一个幽微的女声。 这声音给我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我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请问你的名字是?”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说道:“小芸,我们一起去湖上划船吧!” 这个时间划什么船?我顿时感到不对劲。恐惧悄悄蔓延,我的背脊慢慢爬上寒意,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我不敢再答话,紧闭嘴唇盯着面前褐色的大门。门外的人很有耐心的又说道:“小芸,我们一起去湖上划船吧。” 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我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小芸,我们一起去湖上划船吧。” “小芸,我们一起去湖上划船吧。”……门外的人机械的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我越听越觉得,她的声音不像是正常的人类声音。随着她声音的变大,我的惧意愈发强烈,在深深的恐惧中终于我忍不住大吼起来:“滚开,你滚开!”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世界突然的安静下来了。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着,咚咚、咚咚…… 很长的时间过去了,门外再没有什么动静传来。鬼使神差一般,我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扇往外看。大门外面,草木随夜风摇曳着,远处隐隐传来犬吠的声音,空寂无人。见此情形,我松了一口气。 无意识的低垂视线,我情不自禁的轻咦了一声。门外小路上,有着一行*的脚印,延伸向远处。难道,是先前那个人留下来的吗?我蹲下来细看,却见那脚印颇为娇小,像是小孩子的脚印。回想一下,之前听到的声音,的确比成人要尖细一些,莫非是个小女孩吗……   ☆、第九个故事(归乡2) 今天没有下雨,地面上干爽得很,为什么那个人会留下这样的脚印?这种*的痕迹,像是全身被水浇透了的人留下的。站在门口注视着路面上脚印的我越来越感到诡异莫名,打了个寒噤,我忙回屋关上了大门。 此后,我一直很是心神不宁,总害怕敲门声会再次响起。但直到我睡觉之前,都没有再发生什么事。临去休息前,我把通往外面的门窗都严严实实的关闭落锁。而自己卧室的房门我除了将其锁好之外,还用桌椅把它抵住了。这样,即使我的梦游症又发作,椅子落地的声音也会将我惊醒。我想,如此,该是万无一失了吧? 存了一段担忧在心头,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折腾到了半夜,才终于迷迷糊糊的进入了睡眠状态。 咚咚咚,咚咚咚……不紧不慢的敲击声让我从睡梦中醒来,我睁开眼,意识仍是朦朦胧胧。用力甩了甩头,好令自己清醒一些。我恍惚着想到,这声音是……有人在敲门? 有人在敲门!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即完全清醒过来了。不疾不徐的咚咚声仍在继续着,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我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听那声响。敲门声距离我很近,——敲门的人就在我的房门之外!来人就在我家里! 我禁不住伸手紧紧的抱住被子,心中十分害怕。我明明记得,睡觉之前门窗都关闭落锁了,这人是怎么进来的?是谁?是不是,那个小女孩……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大了起来。门外的人使力的锤击着门板,震得抵着门的桌椅哐哐作响。强压着恐惧,我从床上爬起来,在衣柜旁边的角落里找出一把小铁锤,举着锤子靠近门口。我色厉内荏的出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敲门声停了下来,一时间万籁俱寂,四周静得可怕。我倚墙而立,握着锤子的手心里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幽幽的轻泣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门外的人哭了起来,果然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她哭着说道:“小芸,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这不是废话吗,我敢让你进来?心中如此腹诽着,我沉默着不敢接话。门外的小女孩不停的哭泣着,听起来伤心极了。忽然,我感到脚底下黏黏的,低头一看,是一滩水,从门外涌进来的。水不断的自门板底下朝屋子里流进来,越来越多,很快就淹没了我的双脚。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在我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的时候,水流已经快要涌到我的膝盖处了。我慌慌张张的跳到桌子上,眼看着流满了一整个屋子的水渐渐淹没了桌子腿。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淹死的,这下子不得不开门出去了。我转过身想要打开门,但这个时候门却无法开启了。任凭我下死力的抓着门把拉扯,门板就是一动不动。冰凉的水逐渐淹没了桌子,漫到了我的大腿处,并且仍在迅速的升高。我眼睁睁的看着水流包围住了我的身体,口鼻处咕噜噜的冒出几串水泡,很快的,我的意识模糊了…… 是微寒的春天的早晨,碧波荡漾的湖泊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模糊了视野。哗啦、哗啦……船桨划动水波的声响传来,一叶窄小的孤舟出现在薄雾中。 小船上坐着两个小女孩,都是十岁左右的模样。一个圆圆的脸儿弯弯的眉眼,一个尖尖的下颌墨黑的眉睫,像两朵各有特色的花苞儿。两个女孩笑语嫣然,悠悠闲闲的划动小船,随着波浪缓缓往前划行着。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随意的往前划,不知不觉中,小船来到了一片芦苇荡。高高的芦苇丛一小半生在岸边,一大半生在水中,其间笼着白雾,朦朦胧胧,半藏半露。 圆脸弯眉的女孩儿卫芸眼露好奇的望着芦苇荡,对尖下颌的女孩儿宋词说:“小词,你听说过宁静湖的恐怖传说没有?” 宋词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细柔,她回答道:“什么传说啊,我没有听过吧?” 卫芸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了声线说道:“很可怕哟,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 宋词逞强道:“你说好了,我才不怕呢!” “那我开始讲了哦。” “讲吧。”(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传说宁静湖的湖底住着一只水鬼,这只水鬼与别处的水鬼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水鬼不都是喜欢拉游泳的人沉底,借此找替身吗?” “是呀,传言中的水鬼大都如此。但是宁静湖里的水鬼,它不拉游水的人沉底,也不找替身。” “那它是个好鬼?” “不,它比其他的水鬼更加邪恶。传言中,宁静湖里的水鬼,有一头很长很长的头发,能幻化成各种水生植物,引游湖的人迷路。迷路的人会被它捕获吞噬,留在湖底与它为伴,永世不得超生。” 讲述宁静湖水鬼传说的卫芸故意用比平时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来,让本就胆小的宋词吓得脸色煞白。讲完了这个传说,两人刚好把船划到了芦苇荡,冷风吹动芦苇丛摇来晃去,沙沙作响,宛如其中藏身着鬼魅一般。宋词不安的看了看四周,对卫芸说:“小芸,我们还是回去吧。本来就是偷跑出来划船的,让大人发现了就不好了,一定会挨骂的。” 卫芸满不在乎的说:“怕什么,到时候他们问我们的话,就说是在湖边踩水好了。”一边说着,她一边眼带促狭之意的把船划进了芦苇荡:“小词,水鬼来啦!” “啊——”宋词被吓住了,惊叫了一声而后说道:“不要划进芦苇荡里啊,吓死人了!” 卫芸咯咯的笑着说道:“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湖里真的有水鬼吗?那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 两人说话间,小船已经陷入了又高又茂密的芦苇丛中。放眼望去,四周全是绿身子黄脑袋的暗荫荫的芦苇。小船不过稍微在其中转了两下,就已然看不到出路了。 宋词慌了,急急的说:“快划出去吧,一会儿该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卫芸说:“不会的,这片芦苇荡总共才多大呀,随便划都能划出去,别担心。”说着,她摇动船桨,往来时路划去。 宋词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明明出口应该就在那里,但当她们转过那道弯,本该有的出口却消失无踪了,前方又是一片芦苇,遮住了前路。卫芸这时也担忧起来,她们奋力划着船,绕过前面的芦苇丛,却还是没有看见出路。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小姑娘的脸上都露出了惧意。 风忽然大了起来,呼呼啦啦的吹动着芦苇杆,也吹动着两个小女孩的头发和衣裳。哗啦,呼啦,四周那些高而密的芦苇丛摇晃得厉害,像是藏身其中的鬼魅正要脱身出来一样。见此情景,小女孩们更加害怕,忍不住紧紧的靠在一起,互相壮胆。“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找不到出口了?”宋词小声的哽咽起来。 卫芸努力控制着也想抽泣的冲动,安慰着同伴:“肯定是我们走错路了,把反向记错了,换个方向试试看,一定能出去的,别怕。” 两人强压着恐惧,调换方向摇起船桨来。可是,不管她们往哪个方向划动,迎接她们的都只有高高的芦苇丛,完全看不到出口。这下子,两人真的慌了神了。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两人彷徨无助又忧惧交加的时候,她们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摇桨声,有另一艘船来了!两人连忙高声喊叫请求帮助,同时划动小船往声响传来的方向行去。有船来了,她们终于可以出去了! 前方划船过来的人很快就出现在两个小女孩的视野里,黑色的衣裳,黑色的船,慢悠悠的绕过芦苇丛,现身在她们面前。小黑船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人。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长得拖到了船上。她生得又瘦削又苍白,摇桨的手臂骨瘦如柴,白得像纸一样。总体来说,那是个外形颇为怪异,且令人略感恐怖的女人。 看到这个黑衣女人,两个小女孩求救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她们禁不住闭上了嘴,眼带警惕的望着对方。镇子很小,镇上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她是从哪里来的? 黑衣女人把黑船划到两个小女孩的前方,停了下来。她转过脸面向两人,现出一张平平板板毫无特色的苍白面容,开口说道:“怎么了,你们迷路了吗?” 宋词伸手抓住卫芸的胳膊,胆怯的往她身后缩了缩,不敢答话。卫芸咽了一口唾沫,小声回答道:“是的。” 黑衣女人的声音如她的长相一样平板,不带任何感情:“这样的话,我带你们出去吧。”   ☆、第九个故事(归乡完结) 闻言,两个小女孩面面相觑了一眼,还是卫芸开口问道:“请问,你是谁?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黑衣女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僵僵的笑容:“我住在镇子僻静处,很少出来,你们没有见过我,也不奇怪。怎么样,要不要我领你们出去?不用的话我就先走了。”说着,她摇起船桨,摆出一副随时会离开的样子。 见此情景,两个小女孩急了,怕好不容易见到的人真的离开了。宋词抢先开了口:“别走,别走,请你带我们出去吧!” 黑衣女人划动小黑船,往前方行去:“跟着我走吧。”卫芸和宋词连忙也跟着摇动船桨,跟随在小黑船后方。哗啦、哗啦……划水的声音不断响起,绿荫荫的芦苇摇头晃脑,时而有淡黄色的芦絮飞起,飘扬而过。 “你觉不觉得,她看起来怪怪的?”宋词低声对卫芸说道。 卫芸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嘘,小声点,当心被她听见了。” 闻言宋词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雾气好像越来越浓了。”两个人抬起头,望向四周。起先那淡淡的白雾变得越发浓重,遮住了稍远处的景象,令她们只能看清身周的场景。前方的小黑船也被雾气遮住了大半,只能依稀看到黑衣女人的衣襟和划船的枯瘦手臂。 “嘶——好冷。”卫芸打了个寒颤,抬手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好像越来越冷了。” 是的,四周越来越冷,白雾越来越浓,变得像是飘在空气中的牛乳一样。卫芸和宋词的心里越来越不安,都划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是身在芦苇丛中?距离出口不该有这么远啊!身周,除了黄黄绿绿的长草,就是乳白色的浓雾,别的什么都没有。她们好像离开了自己所熟识的世界,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除了身边的同伴,就是脚下的小船,再无可以依靠的了。惶恐,慌乱,越来越深重。 宋词抱住卫芸的手臂,惶惶不安的说:“怎么办,我觉得那个人不可靠。” 卫芸带着安慰意味拍了拍宋词的手,扬声问前方的黑衣女人:“请问,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出口应该就在附近啊!” 黑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们想出去吗?” 卫芸有点生气了:“那当然!” 黑衣女人桀桀怪笑了几声,说道:“如果我说,你们两人只能出去一个,你们打算怎么办?谁愿意为了朋友留下来?” 听了这可怕的话,两个小姑娘都愣住了。须臾之后,宋词的眼泪夺眶而出,而卫芸气呼呼的大喊起来:“我们都要出去,谁都不会留下来!” 天真的话语让黑衣女人大笑起来:“那可由不得你们!”话音刚落,四周的环境起了大变化。摇摇晃晃的芦苇杆变成了一丛丛头发似的可怖东西,一堆一堆夹缠在一起好像无数条漆黑的长蛇。而下方那绿盈盈的幽深的湖水中,现出了很多枝枝叉叉的白森森的物件。细看去,却是数不清的人骨,堆积如山。这可怖的场景让两个小姑娘尖叫起来,紧紧的抱在一起,颤抖得像两只风雪中的小羊羔。卫芸抬手蒙住宋词的眼睛,同时自己也闭上了眼,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们产生了幻觉,这肯定不是真的……”念着念着,她忽觉身旁一空,紧接着一声惊叫响起,她慌忙睁开眼一看,却见身边空空如也,宋词不见了! “小词,小词!你在哪里!”卫芸惊慌的叫喊起来,顾不得害怕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头发和人骨都消失了,四周仍是茫茫白雾和青青芦苇,就像刚才那些恐怖的场景真的是幻象一样。坐在小黑船上的黑衣女人也不见了,这里只剩下卫芸孤零零的一个人。 停止了呼唤,卫芸跌坐在船板上。她低垂着头颅,一只手握着船桨,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温热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手上,打湿了皮肤。她把握成拳头的手抬起来,慢慢的摊开,现出其中捏着的一个物件:一个小小的桃木制成的护身符,呈现出一种油润的浅褐色,两端有断开了的红绳……小船漂漂荡荡,不知不觉的漂出了芦苇荡,重新来到了广阔的湖面之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屋子里并没有水,我也仍然好好的活着。我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脸的泪水。我想起来了,我梦游时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是我童年时期最好的朋友——宋词。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偷跑到宁静湖去划船,误入了一片芦苇荡,宋词失踪在其中,我一个人划着船回到了湖岸。因为悔恨,因为恐惧,我遗忘了那段经历。而事后我就被父母送到远处的亲戚家寄住,一直避免让我回家。是因为那个水鬼传说吧?父母害怕我再次出事,所以才这么做。 为什么我会悔恨歉疚到强迫自己遗忘掉这段经历?我骤然从地上爬起来,翻箱倒柜的寻找。柜子里没有,箱子里没有,到底在什么地方?我站在一室狼藉中,懊恼的揪着头发回想,我把它放在哪里了?眼光逐一扫视过屋子里的家什,最后停在衣柜顶上的一只陈旧的小藤箱上。我踩在椅子上,将藤箱取下来放在书桌上,颤抖着手将它打开。深褐色的箱子底部,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桃木护身符。那上头系着的红绳,已经褪得成了灰白色。 我的心咚咚的剧烈跳动着,先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才伸手拿起护身符。轻若无物的一件小物,拿在手上却仿佛有千斤重。冷冷的白色灯光下,护身符上刻着的字迹无比清晰,那是一个遒劲有力的“宋”字。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字,却像是一把刀一样猝不及防的刺入我的心脏,痛得我立即将它扔回了藤箱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抬起双手捂住脸,泪水滚滚而落,只觉得无地自容。我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我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一日,在芦苇荡中,眼前出现了可怕的幻境之时,小词因为惧怕而紧紧的靠着我,而我则抬起手帮她捂住眼睛。趁着这个机会,我偷偷从她手腕上扯下了她家祖传的护身符。最后,小词失踪了,我却得救了…… 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卑劣的事,我跪倒在地,热泪滴落在地板上。小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来报复的话,就尽管来吧,我不会再逃避了…… 在我的抽泣声中,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小芸,小芸,我们一起去湖上划船吧。” 我抬起手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注视着门板,我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前我握住门把将其转动开启,随着门扇打开的吱呀声响,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身*,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我。惨白的小脸上滴着水,头发和衣服上也滴着水,滴答、滴答…… 我目视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小词,我们一起去湖上划船吧!” “嗯,我们走吧。”她转过身,慢慢的往外走去。我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房子,朝着宁静湖走去。 乡间小镇的夜晚,安宁而静谧。夜色深浓,星月黯淡,草丛中传来喁喁虫鸣。远处的田野里,有蛙鸣一声声不断响起。我的心中一片宁静,毫无惧怕的行走在黑暗的小路上。跟随着前方那小小的身影,我们来到了湖畔。 夜色中的宁静湖,湖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蓝色。湖边,停泊着一艘小船,随着波浪飘飘摇摇。她上了那艘小船,冲着我缓缓招手:“来呀,来呀……” 看着她僵硬的动作,本来一点都不害怕的我心中升起了惧意。冷冷的夜风吹过,带着湖水清新的腥味,吹凉了我发热的头脑。情不自禁的,我往后退了两步,犹犹豫豫的望着小船,并不前行。 “小词,我——”话未说完我就顿住了,因为我看到船上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令我浑身发冷,不敢再说下去。 “你后悔了?”她笑着说道。 我又往后退了一段路,抖着嗓子说道:“小词,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你都已经……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再说多少句对不起,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会偿还你。请你,请你就此安息吧,好不好,求你了……” “我不是小词。”船上的人静静的打断了我的话,她脸上的笑容越拉越大,最后狂笑起来,“我从没说过我是小词,嗬嗬嗬……”笑声中,她的身影逐渐拉长,头发也变得奇长无比,一头长长的黑发在风中狂舞着,身上的黑衣也随风飘扬。记忆中小词的脸,变成了一张平平板板的瘦削苍白的脸。是她!是那日芦苇荡中出现的那个黑衣女人! “从你扯下她护身符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不在了,嗬嗬嗬……”黑衣女人疯狂的大笑起来,黑发骤然伸长,朝着我席卷而来…… 在最后的意识里,我听见她说:“不管过了多少年,你注定逃不掉……”   ☆、第51章 蝴蝶梦(上) 木生很久没有来找安心了,她觉得很孤单,很想念他。 也许,我可以去找他?安心这样想着。 可是,木生的家住得那么远,她又不认识路,怎么能找到他家里去呢?想到这种种困难,安心就忍不住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她此时正站在屋外的小山包上,眺望着远方的大山——木生的家所在的地方。那座最高最远的山,呈现出淡淡的灰蓝色,云雾包围着它的顶峰,从来没有露出过真面目。它看起来,既遥远,又神秘。想要攀登它,想必是困难重重吧? 安心正望着远山叹气,一只艳丽的蓝色蝴蝶翩翩飞舞到了她面前,流连忘返。被蝴蝶那绚丽的色彩所吸引,安心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可是,蓝蝴蝶的动作看似慢,实是快,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她的手,并且,往别处飞去了。安心不甘心的跺跺脚,追了上去。蓝蝴蝶在前面悠闲飞舞,安心在后面匆忙追逐,渐渐的走远了……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不觉的远离了家,当安心从专心的追逐中醒悟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一片黑暗,只在前方远处有一团隐约的亮光。“滴答、滴答……”耳边传来滴水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听起来分外明晰。抽了抽鼻头,嗅到的是潮湿的泥土味道和草腥气,这儿是——一条隧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追着蝴蝶追进了一条隧道里?不应该呀,这附近并没有隧道啊!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安心心中满是迷惑不安,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是一片不见底的全然的黯黑。没法子,只能朝前走了,好歹前方有一团光亮,是出口吧? 挪动脚步,往前行去。越往前走,光亮处就越亮越大,果然是个出口吧。安心高兴起来,加快步伐朝着出口跑去。地面平整,就算看不清路也没有关系,很好走。当隧道出口清晰的呈现在安心前方,她的步伐却缓了下来。出口之外的景象,不像是她所熟悉的——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安心终于走出了隧道,站在隧道口外张望着。这儿很美,但并不是她家所在的那个地方。真是奇怪,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安心一头雾水。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微风中飘来稻谷的清香,还夹杂着泥土微腥的气息。前方,平整的田野一望无际,大片大片的金黄在阳光下越发显得灿烂。还有一些田地已经收割完毕,露出了褐色的土地来。近处的田坎上,几只大白鹅摇摇摆摆的走过,隐隐的,还有鸡鸣犬吠的声音此起彼伏。几所瓦房坐落在远方低矮的小山之下,有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 安心呆呆的朝前方望了一阵子后,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一眼,令她怔住了。隧道口呢?隧道去哪里了,怎么消失不见了?这般诡异的状况,不由得令她傻了眼。 安心在原地发了半晌呆,又在四周转了一圈。除了田地,还是田地,哪儿有什么隧道?没办法了,朝前走走看吧! 随便选了一条田坎,安心往前走去。隐隐的,她听见有小孩子嬉笑玩闹的声音传来。转过一片茂盛的稻田,前面是一块刚刚收割完稻子的田地,那里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拍着手唱着童谣,嘻嘻哈哈的玩闹着。安心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耳边传来孩子们清脆稚嫩的歌谣声: 叮叮咚,叮叮咚,小姐姐,在敲钟。 叮叮咚,叮叮咚,别咬我,我好痛。 叮叮当,叮叮当,小伙伴,来喝汤。 叮叮当,叮叮当,好喝吗,尝一尝。 叮叮当,叮叮当,下一顿,你成汤…… 唱着唱着,小孩子们终于发现了安心的存在。他们停止嬉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愕至极的神情,紧盯着她看,那眼光令安心感到极度的不安。她干咳了一声,问道:“你们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安心的问话,他们都紧紧的盯着她,就好像她突然变成了个怪物一样,令他们感到惊讶和稀奇。安心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这次终于有人回应她了,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子排众而出,说道:“这儿是李家村,村子里的人家都姓李。”顿了顿,她又说:“我们村子很少有外来人,你是谁呀?从哪里来的?” 安心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就是追着一只蝴蝶,追进了一条隧道里。穿过隧道后,就来到了这里。” 这样的回答,恐怕一般人会以为她是在扯大谎或是说疯话。但是,这些小孩子们好像真的相信了她的话,并没有作出质疑。只有小辫子问道:“那么,蝴蝶和隧道呢?在哪里呀?” “不见了。”这一回答,更像是在说疯话了。 小辫子听了,竟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 你就这么信了,安心的脸皱成了一个囧字。这话我自己听上去都觉得汗颜,虽然的确是真的…… “我叫李小兰,今年八岁了,你呢?”小辫子问安心。 安心回答道:“我的名字叫做安心,今年十二岁。” “原来是个小姐姐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的李小兰很是活泼,“既然来了,就玩几天再走吧。安心姐姐,到我家去好不好?我家里只有我跟奶奶两个人,平日里可冷清了,你就住在我家陪我玩,好不好?” 安心还能说什么呢?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心中满是迷茫,现在有人主动提出收留她,她当然只能点头应承了。 见安心应下,李小兰高高兴兴的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往远处坐落着瓦房的小山下走去。剩下的孩子们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远去的安心没有看到,在她的背后,那些小孩子们的眼神恶毒而残忍,充满了贪婪和杀意,决计不是小孩子会有的眼神。就像是有许多成年人的灵魂,被困在了小孩的躯壳里。 这些可怕的孩子们眼神定定的望了一会儿后,突然不约而同的又开口唱起童谣来:叮叮当,叮叮当,好喝吗,快尝尝。叮叮当,叮叮当,下一顿,你成汤…… 安心和李小兰手牵手走了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李家。那是一栋带有一个平整的大场院的青砖平瓦房,场院四周围着矮矮的竹篱笆,竹篱笆上爬满了淡紫和嫣红的牵牛花。墙角处,种植着一大丛玫红色的凤仙花,俗名叫做指甲花,可以拿来染指甲用。只是用它染上的颜色是淡淡的,比不得指甲油那样艳丽光亮。房屋另一侧种了两棵栀子花树,想必它们盛开的时节,一定是如霜似雪,浓香袭人。 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庄,花团锦簇的农家小屋,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安心依然感到隐隐的不安。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并不是如它的外表表现出来的这般怡人。 “小兰,这个村子距离城市远不远?”安心转头问身旁的李小兰。 李小兰笑了笑说:“很远,远极了,远到你难以想象的地步。” “再远能有多远啊,你们村里应该有车子吧?坐车不就行了?” “我们没有车。” “什么?”安心惊了,“整个村子,一辆车都没有吗?” “没有哦。”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没有汽车,摩托车总该有一辆吧?安心想要继续追问下去,李小兰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进屋去吧,我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安心不想吃东西,她想要回家去。可是,就算离开这个村子到了城市里又怎样呢?她来这里的方式那般奇异,她真的怀疑通过正常的交通方式能不能回去,恐怕不行吧?她心中十分懊恼,真不该去追什么蝴蝶呀!找不到她,妈妈该着急了吧? 李小兰牵着安心,推开虚掩着的两扇深褐色厚重木门,抬脚往屋里走。安心抬起头,看见门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张威风凛凛的门神,大红色的纸张已经有些褪了色,卷了边。门户下方横置着石制的门槛,灰白色的石面上沾染了一些黄褐色的泥土。 安心的视线从门口移到房间内,里头的陈设十分的简单,却有种天然质朴的美感。房间右侧放了一张大大的四方形红木餐桌,和四只长长的同色条凳。左侧地面上,垒了一个小火塘,黑色的煤炭中间艳红的火苗燃得正欢。高大的房梁上垂下来一条细长的铁链,上面用铁钩悬吊着一个被烧成了深灰色的老式铁水壶,正挂在火塘上方。水壶里的水快要开了,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冒着腾腾白汽。火塘旁边的土墙上贴了一张泛黄的画儿,画面上是两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怀里各抱着一条大鲤鱼,满脸笑容,白胖可喜。   ☆、第52章 蝴蝶梦(中) 李小兰的奶奶是个头发白了大半,面容慈祥的老人,总是满脸笑容的样子。她见了安心,笑眯眯的问她从哪里来,肚子饿不饿之类的话,看起来一家都是老好人。只是,安心没有错过李奶奶初见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那眼神与小孩子们初见到自己时一模一样。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的惊讶?就算村子里很少有外人来,也不必见了个外来者就惊愕至极吧? 这个村子真奇怪,安心如是想到。 李家村是个非常封闭落后的地方,连电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电视电话之类的了。村民们做饭还是烧柴和煤炭,晚上点煤油灯来照明。村子里不通公路,只有山路。这些,便是安心了解到的情况。 晚上,安心便借宿在李小兰家中。夜深人静了,李家祖孙俩已经歇息,只有安心还无法入眠。她一个人坐在堂屋右侧的小房间里,看着昏暗的煤油灯发呆。这是个简朴陈旧的房间,靠墙安置着一张挂着白色蚊帐的木头床,床上铺陈着白布底子衬着绿叶红花被面的土棉被,安心此时便坐在这上面。对面的黄土墙上嵌着木头窗户,窗棂上糊着发黄的白色窗纸。窗户下方放着一张陈旧笨重的木桌,上面只搁了一个小小的绿色塑料镜子和同样材质颜色的梳子,看上去很是廉价。木桌旁边的椅子瘸了一条腿,歪歪的半靠着桌子边。 屋子外面,田野里有隐隐的蛙鸣传来。更远一些的地方,山岭之中,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凄厉的鸟叫,声调高亢急促,听不出是什么鸟。安心坐在屋里,听着这些声响,心神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忽然,一点幽蓝在暗处角落里闪现出来,翩翩飞舞着,舞到了安心面前。安心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欢喜起来,这不是那只蓝蝴蝶吗?它怎么又突然出现了?不过,管它是怎么来的呢,真是太好了,跟着它走,说不定就可以回家啦! 安心跳下床铺,追逐着这只神秘的蓝蝴蝶。蓝蝴蝶的动作依然是似慢实快,引着安心走出屋子,来到大门前,在门缝处一闪便不见了。 “你别走啊,蝴蝶——”安心急了,生怕蓝蝴蝶再次消失不见。她忙忙的打开大门,追了出去。 追到场院里,安心松了一口气。幽暗的夜色中,蓝蝴蝶的身影闪闪发亮,分外显眼。它静静的悬浮在月光下,好似正等待着安心的到来。 “小蝴蝶,你带我回家好吗?”安心轻手轻脚的走向蓝蝴蝶,生怕惊动了它。 蓝蝴蝶在空中飞舞着转了一个圈,好像是在回应安心。随后,它便扇动翅膀,往田野间飞去,安心忙跟在它后面走上田坎。月光明亮,宛如水银泻地。田地里传来虫鸣和蛙叫的声音,草丛中有许多小小的亮闪闪的东西在飞舞着,是萤火虫。这漂亮的小虫子在大城市里已经难以见到了,引得安心好奇的看个不停。 蓝蝴蝶带领安心走了好一阵子,最后走出了田野,来到了靠近山岭的一处偏僻的荒地边缘。虽说是荒地,地上的草长得比田里的稻子更加繁盛茂密,有些地方的草都快要比安心还高了。在月光下,草丛里影影绰绰的,像藏匿着鬼怪一般。看上去,令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蓝蝴蝶扇了扇漂亮的翅膀,攸乎间就飞到了荒地之上,在草丛间隐没了身影。安心见状急急的走入荒地,拨开草丛寻觅它。找来找去,蝴蝶没有找到,她自己却被一块硬硬的东西绊了脚,“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安心坐在地上,揉着自己扭痛了的脚腕,懊恼的垂首去看是什么绊倒了她。清冷的浅蓝色月光下,一团白色物体半埋在泥土中,露出来的小半截像是形状怪异的石头。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一颗人类的头骨。它的眼窝朝着天空,黑黝黝的两个深洞好似正在无声的控诉,控诉它悲惨的际遇。 安心用力的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错把石头看成了人骨。但无论她怎么看,那都是一颗明显的人类颅骨。终于,她大叫起来:“啊——” 夜幕下的神秘村庄,荒郊野地里的人骨,要不要这么惊悚啊! 安心从地上爬起来,手软脚软的跑出了荒地。站在小路上,她忍不住又回头望去。此时月光越发明亮,明晃晃的照着荒草地。草丛中,泥土里,半埋半露着好些白色物体,各种形状都有。圆形的是头骨,长形的是臂骨和腿骨,还有好些奇形怪状的,说不上是属于身体哪一部分的骨头。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死人? 安心不敢再看下去,更不敢再待在这里。她借着月光,往来时路走回去,顾不得去找那只古怪的蓝蝴蝶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把这么多的死人扔在这儿?继续留在这里真的好吗?可是要怎样才能回家?安心吸了吸鼻子,忍下了委屈的泪花。 匆匆忙忙的穿林过野,顺着田坎走了一阵子,安心发现自己迷路了。夜色中的那些瓦房,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到底哪一栋才是李小兰家?她迷茫了。转头四顾,她看见右侧不远处小山坡下伫立着一栋茅草顶的黄土屋,于是她抬起脚,往茅草屋走去。 走到茅草屋那两扇木板门前,她看到门上横亘着一把大铁锁。没有人在家吗?她转身想要离开,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小姑娘,小姑娘,等一等!” 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安心双肩一颤,她转头朝声响的来源方向望去,看见茅草屋侧面的木格窗户里头,有个黑糊糊的人影,好像正看着她。 “你叫我?”安心轻声问道。 “是的,是我叫你。”那人的声音又急又快,“小姑娘,你不是这里的人,对不对?” “嗯,我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太好了,太好了!”那人闻言陡然激动起来,“小姑娘,请你放我出来,好不好?”月光缓缓移动着,照进了窗户里。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人被反剪双手绑缚着,得不到自由。 看清那人此时的状况,安心警惕的退了几步,冲他说道:“你是坏人吧?要不然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你别想骗我,我不会上当的。” “我不是坏人,真的,请你相信我!”窗户里面的人急了,忙忙的开口为自己辩解,“这个村子里的人才是坏人,小姑娘,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否则,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是真的,小姑娘,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混蛋,他们、他们吃人!”那人的声音在发着抖,很惧怕很愤怒的样子。 安心闻言,禁不住想起了那片荒草地里的无数人骨,她咽下一口唾沫,小声说:“你,你继续说……”心中已经有了三分的相信。 那人开始讲述起他的遭遇来,月光在此时突然黯淡了下去,就好像月亮也感到了恐惧一样。不知名的鸟儿还在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像是要替那些冤死鬼喊出心中的怨愤一般。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真是一点都不错,我落得如今这个下场,都是因为太过好奇了。那天,我在河里游泳,突然发现水底下有块很大的石头,像屏风一样的挡住了后方一个洞穴。奇特的是,洞穴虽然被水淹没,但洞里面竟然没有水。一时好奇,我钻进了那个洞穴里。在洞里走了很久,我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洞窟里头。里面有个水潭,水潭上方有道小瀑布,长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水潭上面竟然开了许多漂亮的花儿,美极了。在洞窟里待了一会儿,我朝原路返回去。可是,出口竟然消失了!洞穴的那一头,不是河水下的洞口,而是坚实的山壁!我傻眼了,安慰自己可能是走错了路,可是我心里清楚,通路就这么一条,说是走错了,真的不太可能……我退回洞窟里反反复复的试着往外走,不管走多少次,还是同样的结局。那个出口,真的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下没办法了,在体力耗尽之前,我必须寻找其他的出路。在洞窟里找来找去,我终于找出了一条唯一可行的路——流出瀑布来的那个小洞穴。试探着爬上洞壁,进入了那个流水的洞口。洞里头很低矮,我只能跪趴着一点点往前蹭。爬过了一段路,翻过了一截上坡地带,前方是一条幽深的能容人站立行走的通道。当时我高兴极了,因为我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想着这下子,应该是找到出去的路了。却没料到,这只不过是我噩梦的开始罢了。” “岩洞里很难走,高低不一的地方还好,攀爬过去就行了。有的地段狭窄得只能容人侧着身体慢慢往前挪动,那种逼仄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第53章 蝴蝶梦(下) 经过了一段艰难的跋涉,穿过了一截只能容人侧身挤过的岩石缝隙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地形极其古怪的地方。横亘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宽阔的裂谷。裂谷对面的岩壁上,有一个两人多宽的洞口。手电光照上去,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方。我走出岩缝,来到伸出岩缝外的一小块凸出去的岩石上。手电往阻住去路的裂谷前后都照了照,照不到底,不知道究竟有多长。再向上看去,这裂谷在我出来的岩缝上方不远处就消失了,手电光照到的是一片嶙峋的岩石顶。” “这么宽的裂谷,该怎么过去呢?这完全不是用力跳就能跳过去的距离。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发现岩壁顶上的缝隙里深深嵌着几个铁制的把手模样的东西,像是专业的攀岩用具。看到这些物件,真无异于绝处逢生。攀援着这几个生了锈的铁制把手,我终于提心吊胆的来到了对面的岩洞里。当时我还庆幸有它们的存在,现在想来,这些其实都是村子里的人安排好了的,为的就是像我这样误闯进来的人能够顺利的到达他们希望我到达的目底地。” “另一边的岩洞足够宽敞了,只是地面还是十分的坎坷难行。地势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还时不时出现一些深不见底的大小不一的洞,要是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去的话那真是九死一生了。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我行走得十分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掉进哪个深洞里去。可是,虽然我足够谨慎了,还是没有提防到身后。行至一个拐弯的地方,哪里又有一个能掉进去人的洞口,我正想绕过去,突然感到后背挨上了一双冷冰冰的手,在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应对的时候,那双手一用力,重重的推了我一把。我没办法收住脚步稳住身体,被推进了洞中,跌进了深深的黑暗里。我的身体咚咚咚的不停撞击着冷硬的岩石,没几下,我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泥屋中。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向外望去,看到了一个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庄。居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们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一定是对我有所误会,等他们来人时,我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当时的我如此天真的想着。” “终于,天快要黑时,有人来了。进来的几个人,从外表看起来都像是老实巴交的乡民,我更加笃信这一定是个误会了。我询问来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述说了我的经历,告诉他们,我不是坏人,请他们放我离开。听了我的话,他们每个人都嘿嘿嘿很古怪的笑了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他们笑了好一阵子,才由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对我说道,我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了。” “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简直令我难以置信。他们说,进入了这个村子的外来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成为祭品。待过几天用我进行过血祭之后,就会将我做为血食,分给全村的人食用。我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样灭绝人性,竟然食用同类?他们闻言只是又嘿嘿的怪笑起来,并不回答。小姑娘,我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恐怕殒命的时间就在这一两天了,请你相信我的话,务必救我出去!” 听了这人的讲述,安心被震惊得久久无言。这才是这个村庄的真实面目吗?太可怕,太残忍了!实在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那块荒地上的人骨,全部都是外来者吧?先被用来进行那个什么血祭,然后像猪羊一般的被村人分食……安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先前听到过的童谣声:叮叮当,叮叮当,好喝吗,快尝尝。叮叮当,叮叮当,下一顿,你成汤…… 清亮的淡蓝色月光慢慢移动着,照到了屋中的人的脸上,照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充满恳求之意的眼睛。安心对他说:“我要怎么救你出来?我没有钥匙啊!” 闻言,屋中的人大喜:“不必去找钥匙,你帮我解开绳子就行了,锁头我能自己想办法弄开——” 就在这时,他的话被人打断了:“安心,你在这儿做什么?” 屋里的人和屋外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扭头朝出言的人望去。来人身形矮小,扎着两条小辫子,正匆匆朝这边走过来,却原来是李小兰。 安心冲着李小兰问道:“小兰,你怎么来了?”说话间,她藏在身后的右手轻轻一挥,一团小小的黑影随着她的挥动飞入了窗户里。 李小兰一边疾走一边回答道:“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你不见了,你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迷路,所以就出来找你了。你在这儿做什么?”话音落下,她人已经走到安心身旁,用怀疑的眼光看看她,又看看茅草屋那黑洞洞的窗户。“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安心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我看到夜晚的田野里有好多萤火虫,漂亮极了,就出来玩了。追着萤火虫,不知不觉的就跑远了,的确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幸好有你来找我,谢谢你。” 李小兰摇头回答说不用谢,又追问:“你遇到什么人了没有?” 安心摇头:“没有啊,你们村子里的人休息得真早,我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过。” “这样啊,乡下的人的确是睡得早起得早……”李小兰好像是相信了安心的话,“那么,我们回去吧!” “好的。”安心乖乖的应道。 李小兰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另一只手牵着安心,往来时路走去。走了一段路,她回头朝茅草屋望了一眼,嘴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安心沉默着被李小兰牵着走,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李小兰有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她难以肯定。从荒草地离开以后,她捡了一块锋利的薄石片捏在手里壮胆。之前那时看见李小兰找来了,她当机立断的趁着回话的时候把石片扔进了窗户里,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作用……这里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好想回家…… 安心与李小兰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个人一路默默无语的回到了李家。说实话,这两个小女孩都比她们实际的年纪要更成熟。安心是因为在破碎的家庭长大,而李小兰呢,又是为什么?原因可能更加复杂。 两人行至李家大门口,李小兰突然停下了脚步,也不去推门,就这么站立着。见此情形,安心略带忐忑的问道:“小兰,怎么不进去?” “安心,我想要个朋友,真正的小伙伴。”李小兰默然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道。 安心不解:“你不是有很多小伙伴吗?” 李小兰缓缓的摇了摇头:“他们不是……那不一样,你不懂。” 听了这话,安心更加迷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小兰忽然眼神火热的盯着她急切的说道:“你就留在我家陪我,好不好?不要去做什么出格的事,也许,我能保下你……”最后一句话她说得低极了,几不可闻。 安心闻言没有回答,她害怕惹火了对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许会把她也关起来都说不定。她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说道,我才不要留下来呢,我要回家去…… 两人进了屋,各自回到了卧室里去歇息。安心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家,想爸爸妈妈,那座灰扑扑的老房子现在想来一点都不惹人讨厌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见她,妈妈想必急坏了吧…… “叩叩、叩叩。”窗棂突然被人轻轻的敲响了,安心一惊之下坐起身来,问道:“是谁在外面?” “小姑娘,果然是你,你真的在这屋里啊!……是我啊,你之前帮助过的人。”来人在窗外轻声回答道。 安心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你逃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多亏你扔的石头片,我弄断绳索逃出来了,想着要带着你一起逃出去,却又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正着急呢,一只会发光的蓝色蝴蝶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引着我来到这里。原来那蝴蝶真的是在给我带路啊!别多说话了,夜长梦多,我们快走吧!” “好,我马上出来!”安心走回床边,忙忙的穿好外衣和鞋子,轻轻的走出了屋。大门被闩上了,她轻手轻脚的打开门闩,其间不断回头望,生怕李家祖孙突然出现。幸好,直到她打开门闩走出大门,那两个人都没有出来,应该没有发觉吧? 安心走出去,重新掩上门板,转头一望,那人正站在篱笆旁边向她招手:“小姑娘,这边。”她忙跑到篱笆旁与那人汇合,两个逃亡的人急急的朝村子外面走去。   ☆、第54章 蝴蝶梦醒(上) 此时时近凌晨,月明星稀,清新的冷风吹拂过田野和山岭,稻谷和草木都在风中颤抖着。两个人走出田野,顺着村子里最宽的一条路,向村外走去。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来阻挠他们,周围平静得可怕。有好几户人家就在这条路旁边,房屋里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见此情形,安心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愈发的不安起来。究竟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渐渐的,两个人走出了村庄,远离了有人家的地方。当他们绕过一座小山坡,正想继续向前时,身前却像挡着一堵无形的墙壁似的,无法再往前一步。 怎么会这样?两个人都心慌意乱起来。他们转过身走回到田野边,换了另一条路再往前走。结果,还是一样,走了一段路以后,前方就再也过不去了。整个村庄,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透明大碗扣死在了其中,一旦到了划定好的这个范围边缘,就不能再前进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怪不得没有人来阻挠他们,怪不得那人被关得如此随便。整个村庄,压根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无论其中的人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逃离出去。外来者绝望的跌坐在地,泪流满面。安心望着他凄惨的模样,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来到这个村庄的途径异于常态,压根就没想过能通过正常的方式回去,因此反倒体会不出那种无路可走的绝望感。想了想,她安慰那人道:“你、你别着急,应该有离开的方法的。”说着,她将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讲了一遍,那人听了她的话,终于稍微振作了一些。他从地上爬起来,问道:“这么说,只要找到那只蓝蝴蝶和古怪的隧道,也许就能出去,对吗?” “是这样的。”安心说,“只是,那只蓝蝴蝶我倒是再次见到过,隧道却是一次都没再见了,也不知道要怎样它才会再出现……” “不管怎样,总归有个希望在,那就好。”那人恢复了精神,转头望向身后看似平静祥和的小村落,“这个村子,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啊!” “你们想知道吗?这个村子的秘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惊得两个出逃的人浑身紧绷四处张望,“是谁?”“你是什么人?” 那个声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必找,我就在你们眼前,只是你们看不到我而已。”他对那个外来者说:“你是被我引到这个村子里来的,在岩洞中,是我推了你一把。”顿了顿,他对安心说:“至于你这个小姑娘,你来得莫名其妙,村里的人和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进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害我?”外来者愤怒的叫起来。 “我会告诉你们一切,并且给予你们适当的帮助,因为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那个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叫做七月,但是村里的人都叫我引路鬼。至于我生前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会陷入这样被操控着的身不由己的悲哀境地,我却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听从村里人的命令了。我长年待在那条河下的岩洞中,遇到有人下河洗澡捕鱼,或者做其他事的时候,我就在洞里弄出些动静,引他们进来。只要他们踏进洞中,就再也别想离开了。在他们探寻出路的时候,我会把他们推到更深的地方。在那里,这个村庄自己会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在合适的时机将他们吞噬进来。” 安心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肩:“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个村庄是个活物吗?” 自称七月的鬼魅说道:“活物?可以这样理解。很久以前,这个村子跟它的外表看起来是一样的,既平静,又美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村子从人类的世界中消失了,它变成了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也就是说,这个村庄,在你们那个世界是不存在了的。你们看到的那些远处的高山峻岭,其实只是幻像。因此,你们才无法走出去。” 七月幽微的声音继续将村庄的秘密娓娓道来:“村子里的人都停止了生长,永远保持着村庄从外界消失时的那一刻的模样。小孩子不再长大,成年人不会老去,老人一直都是老人。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有血食供应给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死去。” 外来者抖着嗓子问道:“所谓血食,是指像我们这样的外来人吗?” 七月回答道:“是的,他们不仅需要血食来维持不死的身体,还需要用你们这样的人的鲜血来进行血祭。血祭过后,出口才会开启一段时间。他们会趁着这段时间,派人去到外面的世界,带回生活必需品和外界的信息。” 安心闻言问道:“我们想要出去的话,莫非还得等到他们进行过血祭之后吗?难道说,难道说……”她害怕的咬紧了嘴唇,“我们两个人,必须得、得死一个吗……” 像是没有料到安心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七月停顿了一阵子,才回答道:“不一定,村子里的人们要等血祭后才敢去开启出口,是害怕激怒这个村庄。你们却不一样,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外来者忙问:“要怎么样才能开启出口?” 七月说:“我只知道每次血祭的仪式都是在一座小山上的庙宇里举行。每次出口开启之前,都能听到那里有钟声响起。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说,你也需要我们的帮助,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外来者又问道。 七月的声音原本又轻又淡然,此时语调却显得有些迫切了,他说:“那座庙宇里供奉着一件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是因为有了它村里的人才能够操纵我。因为它,我被迫留在这儿做帮凶,不得超生。那件东西,你们毁掉它也好,将它拿走也好,总之,别让它留在这里。” 安心听了忍不住问道:“我们将那件东西拿走或者毁掉,你就能自由了吗?” 七月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能不能真正得到自由,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再被他们操纵着,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了。只要没有了那件东西,他们就再也无法控制我了。”说完这段话,他将那座小山的具体方位告诉给两个外来人,又道:“那座山我无法靠近,一切就靠你们自己了,希望你们能成功。” 告别了名为七月的鬼魅,两个人往希望之山走去。从七月口中得知的信息太过惊人,两个人被震惊得久久无言,沉默着走了许久。那座山在村落的另一端,距离他们很远。两人在微寒的晨风中,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稻田,渐渐接近了目底地。安心对于自身的处境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身处梦境或是在玩全息网游一般。因此,她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终于来到了那座小山脚下,安心抬起头往山上望去。一条青石板砌成的山路,蜿蜒向上,延伸进幽深的山岭之中。星星已经全部看不见了,可天际还有一弯淡月,淡得像随时会消失一样。天就要亮了,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两个人踏上青石板路,往山上走去。山路旁边尽是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野草,树林伸展着的枝叶遮住了大部份的亮光,路径越发显得幽黯。这座山的环境与下方的村庄很不一样,村子里是寂静,这山便是死寂。村庄里尚有虫鸣蛙声,和风拂过田野的声响。而这座山中,却连这些正常该有的声音都不存在。周围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山间回响着。 然而,渐渐的,这死寂的山岭中开始有了声响。明明晨风没有吹进来,树枝草叶却开始缓缓摇动。起先是轻轻的慢慢的,随着两个人脚步的加快,它们摇动的速度也开始快了起来。还没有行至半山,树林的晃动已经非常的剧烈了。明明没有风吹过,树林里却似刮起了大风一般,所有的树木前俯后仰的猛烈晃动着,发出巨大的声响。看着听着这可怕的景象和声音,安心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耳朵。石板路旁的草木快速摇动着,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阻挡着两个人的去路。安心冷不防的被一根芒草抽中手臂,痛得她尖叫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别停下来呀,小姑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同行的人焦急起来,他伸手拉起安心继续向上爬去,可是草木抽打得实在太厉害了,他们根本没办法再前行了。耳边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巨响,石板路都被打出了道道痕迹,看上去十分可怖。   ☆、第55章 蝴蝶梦醒(中) 抚着被抽痛的手臂,安心忍住眼泪说道:“走不上去了,怎么办啊!” 同行的人焦躁极了,试探着往前走去。走没几步,就被抽打得退了回来,衣裳都被抽得破了口。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急和忧虑。 正在两人无措之时,一点幽蓝从林中飞出,翩然来到他们面前。“蓝蝴蝶!”安心惊喜的叫了起来。蓝色蝴蝶悬浮在两人前方,扇动了几下双翅,一圈淡蓝色的光晕从蝴蝶翅膀下浮现出来,飞快的延伸着,最后形成了一个透明的蓝色光罩,大小刚好可以罩住两个人。两旁疯狂抽打着的鞭子似的草木,全部无法打进光罩里去。 见此情景,两个人惊喜交集,无异于绝处逢生。对视了一眼,他们抬起脚往光罩里走去。光罩挡着草木,却没有挡住他们。安心只觉得身上微微一凉,便穿破光罩走了进去。淡蓝色光芒之外,草叶和树枝仍然死命抽打着,却再也无法打到光罩里面的两个人了。 兴奋的握紧了拳头,安心和同行的人举步往山上走去。高大的树木,茂密的野草,下死力的抽来打去,宛如刀山鞭海一般。然而,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因为有了蓝色光罩的保驾护航,走得稳如泰山,渐渐接近了山顶。当他们终于站在青石板路的尽头时,身后疯狂摇曳的草木全部停息下来,四周又恢复了死寂。他们喘着气,往前方望去。幽黯的山岭之上,清冷的晨光中,一座小小的庙宇在暗淡的天色中散发着不祥的淡淡红光。庙宇破败而陈旧,有着浅红色的飞檐和朱红的屋顶。檐下生了锈的铁马,在晨风中叮铃作响。 就是这里了吧,终于到达了目底地!两个人高兴起来,抬脚就要往庙里走。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愤怒的人声:“你们不能进去!” 这是,李小兰的声音?安心一惊之下,转头往后面看去。在他们身后的青石板路上,走来了满面怒色的李小兰。并且,在她的后方,急匆匆拥来一群手持着棍棒尖刀的村民,他们大声的呼喝着,恶狠狠的瞪着安心二人。 这可怎么办!这么多手持凶器的村民,他们两个人哪里是对手?安心与那个同行的人都惊慌起来,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李小兰已经来到了他们的正前方,她看着安心说:“安心,你真令我失望。留下来不好吗?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 安心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答道:“外面的世界再有什么不好,也不像你们一样会吃人。” 李小兰不屑的撇了撇嘴:“外面的人跟我们还不是一样?照样是人吃人!我们是明着吃人,外面的人是暗着吃人,而且是不见血的吃。我们好几年才吃一个人,还是因为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吃。外面的人呢,可不是像我们这样为了维持生命才吃的。” 安心毕竟还太年轻,她听不懂这话,只是说道:“小兰,请你放我们离开吧,好不好?” 李小兰摇了摇头:“我做不了主——”她回过头朝身后望去,村民们一个个怒目圆睁,举着刀棍叫嚣着:“想走?没那么容易!”“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吧!” 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人,安心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悄悄的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轻声说:“怎么办?” 对于安心的问题,那人也无言可对,更无法可想。难道今天是非死不可了吗?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只差临门一脚了,就止于此了吗?他的眼中流露出绝望和不甘的神情。 站在安心二人对立面的人群,手持凶器已经蠢蠢欲动。李小兰低垂着脑袋,退入了人堆里。天终于破晓,半轮红日升上山巅,金红色的光辉洒在山岭间,也洒在人们身上。然而,站在庙宇门口的两个人顶着一身阳光,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他们此刻能感受到的,只有从骨髓里发散出来的寒冷和恐惧。 怎么办? 就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刻,一直静悄悄停歇在一旁草叶之上的蓝色蝴蝶动了。它展开色泽光艳的翅膀,翩然飞到了村民们的头顶。一只小蝴蝶而已,谁都没有去在意它。然而,这只没有被村民们放在眼里的蝴蝶却双翅一扇,身下/流泻出一圈美丽的淡蓝色光晕。光晕似乎见风即涨,迅速的伸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光罩,将下方的村民们全部笼罩在其中。 “小蝴蝶!”安心几乎惊喜得跳了起来,这只神秘的蓝蝴蝶又在帮助他们了吗? 村民们见到身上突然多了个蓝色光罩,才终于惊惶起来,纷纷叫嚷:“这是什么?”“什么鬼玩意儿!”一边叫着,一边想要迈步走出去。然而,对于安心二人畅通无阻的光罩此时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囚笼,半透明的玻璃囚笼。无论其中的人怎么敲打,怎么撞击,它都纹丝不动,巍然屹立。 趁此机会,快走!外来人一扯安心的衣襟,急急叫道:“我们走!”两个人抬起脚,匆匆走入了庙宇之中。 两人踏入了庙宇陈旧的褐色木门中后,首先看到的,是一间窄小的前殿。殿中只有一张深红色的高高的木几,上面搁了一盏小小的油灯。两侧墙壁上,有斑驳模糊的壁画。画中,是一左一右两只高大的蓝肤夜叉,生着一头红发和外翻的獠牙,黄睛怒瞪,手持三叉戟,似乎正要择人而噬。 安心二人匆匆走出前殿,来到殿外的空地上。空地中间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盛。围绕着老槐树放着数个酱红色的大瓦缸。瓦缸里似乎盛满了油,上面漂浮着细细的灯芯,燃着微小的幽蓝色灯火。安心行至其中一个瓦缸旁边,却看到缸中的灯油里面,泡着几具人类的完整骨架。眼见这可怖的场景,她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放眼望去,这些瓦缸里面,似乎都有人骨泡在其中。这些人,便是从前至今被他们所害的外来者的其中一部份吧。不但性命被害,就连尸骨都不得安宁。这么想来,荒地里的那些还算是走运一点的。至少,他们还算是入土了。 两个人战战兢兢的走到了瓦缸的中间地带,这里空出了一小块地方,支起了一根木桩。木桩上方横架着一根稍短一些的木棍,两端各有一个铁制的镣铐。以木桩为中心,地面上刻着深深的沟槽,漫延了整个空地,划出了一个巨大的不知名的符文。沟槽底部积攒了一层干涸的血迹,将这个符文染成了暗红色。中间那根木桩也是一样,被积年的血染上了红,整个都变成了晦暗的深红色。 安心看着那根像是十字架一样的血色木桩,仿佛能看到那些被绑在上面的人,无力的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鲜血顺着木桩滑落,流到血槽里,直至生命终结。这,便是所谓的血祭了吧? 绕过木桩和槐树,两个人向正殿走去。刚刚走到殿门口,安心突然感到了一道森冷的视线,盯上了她的后背。什么人在后面!她忍不住回过头,却看到后方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凸显出了一双眼睛。眼白如雪,瞳仁如铁,森然冰冷的看着她。 看到这诡异的情景,安心头皮发炸,差点在原地跳了起来。身旁的人也转过头,见到这可怕的景象,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两个人都惊呆了。 老槐树挥舞着枝条,发出了带着怒意的尖啸声。它的枝条迅速的伸长,无数长鞭一般的枝条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安心二人抽来。两个人慌忙闪躲开,远离了正殿大门。老槐树枝条狂舞,绿影漫天,挡住了两人前进的道路。 怎么办?怎么办!安心焦急无比,也不知道蓝蝴蝶能支撑多久,等村民们追上来就糟了。正在惊惶之间,她的视线突然被槐树下的大瓦缸吸引住了。树木、灯油、草木的弱点……想着想着,她双眼一亮,伸手使劲拉扯身旁人的衣袖:“树怕火烧,我们去推倒瓦缸!” 听了安心的话,同行的人舒展开了眉头:“好主意!”两个人顶着漫天狂舞的枝条,跑到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口瓦缸前,使尽全力推去。不多时,瓦缸砰的一声被推倒在地,缸中的灯油和人骨都滑落到了地面上。紧接着“轰”的一下,幽蓝色火焰熊熊的燃烧起来。老槐树的枝条被火焰烧到了,发出带着痛意和愤恨的刺耳长啸,迅速恢复了原状。 趁此机会,安心二人抬脚就往正殿里跑。站在殿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槐树挥动枝叶,洒出许多的腥臭黑色液体。火焰一沾上那黑液,就立即变小直至熄灭。看上去,要不了多久,火焰就会被完全扑灭。她不敢再耽搁时间,转身步入正殿之中。   ☆、第56章 蝴蝶梦醒(下) 正殿里宽敞而空旷,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正中间那一口长出了绿色铜锈的大钟。大钟悬吊在红漆木架之上,看起来十分的古旧。七月说过什么来着,“每次出口开启之前,都能听到那里有钟声响起。”想起七月的嘱托,安心绕过铜钟,走到后方找寻。一来到铜钟之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嵌着的一把三尺长剑。长剑在黑暗中闪闪生辉,散发着莹润的白光。安心转头四处打量,再无其他值得注意的了。她走到墙壁前,正想伸手将长剑取下来。此时忽然“当”的一声悠长的巨响响了起来,惊得她回头看去。一看,却是同行的人手持钟槌,敲响了大钟。随着这一声钟鸣,正殿之中的虚空一阵扭曲变形,现出来一个深邃黑暗的通路。同行的人扔下钟槌,闪身跑进了通路里,转眼间就不见了。 见此情形,安心连忙转头抬手要取下长剑。可是,就在这时,风声呜呜,老槐树的枝条又伸长了,噼里啪啦的打了进来。安心抓着剑柄,用力往下扯,长剑却纹丝不动。此时,绿色长鞭已距离不远了!无奈,安心只得放开剑柄,拼命往快要消散的黑色通路跑去。终于,在绿色长鞭快要打上她后背的时候,她跑进了通路之中!老槐树挥舞着枝叶,却似乎不敢追进通路里,只是在空地上狂摇着树冠,愤怒的长啸着。 安心进入通道,只见一片漆黑。四周的空间如同有实感的胶质一般,脚下踩到的也是柔软的虚浮着的质地,她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一大团黑色的棉花里似的。双腿颤颤的走了一阵子,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先前跑进来的那人杳无影踪。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尽管那人最后既不去帮七月取走制约他的东西也不管安心的死活,她还是希望他能顺利的回到家。 安心在黑暗中继续前行着,走了好久,走得腿都酸了,还是看不到出口。难道我走错路了?我会永远迷失在黑暗中,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吗?她越来越心慌意乱。 又走了一会儿,安心终于疲倦已极的坐了下来。她抱着膝盖,小声的抽泣起来:“爸爸、妈妈……我想回家……”往日里最普通最常见的,此刻都令她怀念不已。她想念妈妈做的味道普通的饭菜,想念家所在的山上那整日吹着的难得有停息时间的大风……雨后树林中疯长的各种蘑菇,阳光普照时色彩艳丽恍若油画的彩色的山岭…… 越想越伤心,安心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着哭着,泪眼朦脓中,无尽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幽幽的蓝色。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抬手擦去了未干的泪水。视野中,那点蓝色清晰起来,悠悠然的飞舞着,朝着她飞过来,是那只蓝蝴蝶! “小蝴蝶,你怎么进来的!”安心惊喜的站了起来,迎着那点幽蓝跑过去。蓝色蝴蝶飞到安心面前,停了下来,静静的悬浮着,好像正看着安心一样。 “当然是飞进来的,难不成跟你一样走进来吗?”没好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点类似于七八岁小男孩的嗓音,带着点倔强的意味。 安心呆呆的眨了眨眼,慢慢转头往四周望了望,没有其他人在啊,是谁在跟她讲话? “你看什么看啊,我不是就在你面前吗?”小男孩的声音又说道。 就在我面前?安心回过头来看向身前,蓝色蝴蝶扇了扇翅膀,好似在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小蝴蝶,是你在跟我说话吗?”安心试探着问道。 “别叫我小蝴蝶,不要把我跟那些只会蠢蠢的飞来飞去的家伙混为一谈。幻,我的名字叫做幻。” “幻?”安心全神贯注的凝望着这只会说话的神奇蝴蝶,连日来被惊到了太多次,她已经有些麻木了。“你帮了我好几次,谢谢你。” 幻蝶扇扇幽蓝双翅,语带不屑的说:“你傻呀,还谢我呢!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受这场惊吓。” “为什么?”安心觉得自己的脑筋突然生锈转不动了。 幻蝶呼呼的笑了两声,说道:“谁叫你竟然敢来抓我的?我当然要小小的教训你这个小鬼头一下喽!” 听了这话,安心才恍然大悟。愣了一阵子,她气呼呼的说道:“你太可恶了!我只不过追了你一会儿,你就要这样整我!……我离开了这好几天,妈妈一定急坏了,都是你的错!” 幻蝶扇动双翅绕着安心慢慢的飞起来,边飞边漫不经心的说:“放心吧,李家村的空间与你所在的世界时间流速不一样,你等会儿回到家,恐怕当天的太阳还没下山呢!” 安心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那个村庄里过了一两天,其实外面世界只过了几个小时,对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的脑袋瓜还不算太笨嘛!” “幻,是你把我带进李家村的?你怎么做到的啊?” 幻蝶停止了飞动,安安静静的悬浮在空中,只见一片黯黑中,美丽的幽蓝一闪一闪,像是夜空中的蓝色星星。他回答道:“我们幻蝶一族,天生就有操纵空间的能力。把你带进李家村,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说完,他扇动翅膀往前飞去,“走吧,我带你回家。” 安心一边跟着幻蝶往前走,一边说:“幻,七月拜托我取走制约他的东西,我没能拿走,怎么办啊?” “照我看,那个叫做七月的鬼魂请人帮助他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既然到现在那把剑也没能被拿走,也不能算是你的错。人各有命,总有一天,他能遇到那个真正能帮到他的人。” 虽然幻蝶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安心还是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身周还是无尽的黯黑,但前方有了引路的一点幽幽蓝色,她不再心慌了。跟着幻蝶走了没多久,黑暗中出现了一团隐约的白光。情不自禁的,安心往光芒处走去。 越靠近光明之处,光团就越大越亮,最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安心站在光明前方,被刺得抬起手挡住了眼睛。这时幻蝶的声音响了起来:“去吧!”随着话音,一阵大风推动安心踏出了一大步,刹那间暖意包裹全身,灿烂的光照耀住她整个人…… 像是从一场长梦之中醒过来,安心放下手,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象,一时有些恍惚。天际的夕阳正拼命散发着最后的光辉,西边的天空,一层深紫,一层嫣红,又是一层金黄,色彩艳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归鸟掠过暗绿的森森的山岭,发出几声长鸣,像是呼唤同伴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转过头,熟识已极的古老大屋正沐浴在夕阳金红色的余晖之中,温暖而庄重。不自觉的,她的眼眶湿润了。 终于回家了。 第二天午后,安心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敲门声。放下书本她咚咚的跑下楼,打开大门一瞧,门前站立着的笑眯眯的人令她眼睛一亮,惊喜的叫了起来:“木生,你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好久没有出现的木生,他还是穿着白色衬衣灰蓝色的外套,还有洗得发白的蓝色帆布鞋,一脸笑容的看着安心。他始终是这幅模样,干净清爽,乐天知命,宛如一阵春风拂面。“对不起呀,安心,好久没来看你了,最近过得好吗?” 最近过得是好还是不好呢?总之有很多事可以告诉他。安心把木生拉到沙发上坐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木生专注的听着她说话,时不时的点头或询问。阳光强烈,山风温柔,远处传来松涛阵阵,时间流转得十分祥和。 等安心讲完了,木生才说,幻蝶一族只存在于传说中,谁都没有亲眼见到过。安心能与这种传说中的精灵有了际遇,也算是一种幸运啊。话虽如此说,他看着安心留着一道红紫痕迹的手臂,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情。 两个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将近黄昏,木生才告辞离去。安心一直把他送到路口,才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他给安心留下了一篮子各色野果,黄的黄,红的红,看上去十分诱人。其中安心最喜欢的,是一种拇指大小,形状像小葫芦,表面长满细刺的绛红色果子。吃的时候在石头上把表皮上的小刺磨干净,再掰开来吃里头的果肉,甜得像蜂蜜一样。还有一种浅褐色的小指头大小的圆果子,剥开表皮就可以吃,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次日一大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不能出去玩了,实在是很无聊。母亲离开以后,安心独自在屋子里逛来逛去,又逛进了书房中。她走到书架前翻看了一会儿书籍后,又情不自禁的坐到了书桌前,伴随着窗外沙沙雨声,翻开了面前古旧的红色笔记簿。   ☆、第十个故事(废墟恶灵1) 夜色深浓,城市的天空中却难以见到闪烁的繁星,今夜也是同样如此。只余一弯晦暗的淡月,孤独的斜倚在天边。就算入了夜,城市的中心地带依然喧闹。一辆银白色的旧越野车,穿过这喧闹,渐渐接近了相对荒凉的边缘地带。 眼见着快要到达城郊,俞蔚蓝却犹豫不决起来。本来嘛,这一次的试胆探险她就不怎么赞成,奈何大家都兴致勃勃的想要参与,她也不好泼冷水。此时见到车窗外越来越萧瑟的景象,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什么呢,蔚蓝!”性子最冒失的赵霜第一个不满意了,“走都走到这里了,难道就这样调头回去吗?我可不同意!” 身形瘦小,戴着黑框眼镜的薛柯平日里软弱又胆小,此时却附和着他暗恋的赵霜的话:“小霜说得对,来都来了,还是不要白跑一趟吧。” 专心开车的江修文沉默不语,算是中立。赵霜与薛柯都不赞成回去,俞蔚蓝孤掌难鸣,只得作罢。 车子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了一片废弃的老旧楼房之间。赵霜扒着车窗,兴奋的喊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了,传说中的鬼楼。” 银白色越野车减缓车速,靠边停下,四人纷纷开门下车,抬首四顾。这一带都是老式的筒子楼,多年前该是住满了人,热闹非凡。现如今,这里已经是一片废楼,人踪全无。放眼望去,挨挨挤挤的楼房里影影绰绰,像是藏身着无数鬼魅一般。只是站在道路上往里面看,就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俞蔚蓝摸摸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抬头望望天空,与这片废楼一样都是黑沉沉的,连那弯淡月都看不见了。另一边,赵霜与薛柯二人开始寻找起那栋传说中的鬼楼来。两人举着手电筒,逐一查看楼房大门旁边钉着的小铁牌。寻找了一阵子后,赵霜高声喊起来:“找到了,就是这一栋。” 俞蔚蓝和江修文闻言都抬脚走了过去,抬眼去看那面锈迹斑驳的蓝色小铁牌。在手电淡黄色的光圈中,一行小字尚算清晰的映入眼帘:宝通路37号。 “这就是那栋鬼楼?有人真的进去过吗?”江修文问道。 “有没有人真的进去过我不知道,但是啊,关于这栋楼的传说可是赫赫有名哦!”赵霜说。 江修文顺着她的话头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传说?” 赵霜将手电筒抵在自己的下巴上,让光圈自下而上照在自己脸上,做出一副恐怖的表情,压低声线缓缓说道:“故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这栋楼里还住满了人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一个小男孩,他的亲生母亲去世了,不久之后,父亲再婚,娶了一个恶毒的女人。这个女人总是趁着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虐待小男孩,不给他饭吃,非打即骂。有一天,这女人出去打牌,把小男孩反锁在屋里。不知怎么的,屋子里突然失火了。因为是大白天,周围的邻居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有人在家,没能及时发现火灾。等其他楼层的居民发现火情之时,大火已经难以扑灭了。此后消防队前来扑灭了火,但小男孩家和紧挨着的其他几家已经被烧了个精光,小男孩也被活活的烧死在屋里了。” “火灾发生以后,小男孩被埋葬,烧毁的房屋被修葺好,恶毒的继母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他的惨死,渐渐的被人淡忘了。也许是因为不甘心,也许是因为怨气太重,总之有一天,这栋楼房里开始闹鬼了。每当到了发生火灾的那个时间段,总有人听到惨叫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并且,不止一人见到了小男孩的鬼魂。据说,鬼魂的外形是他死去时的模样,全身被烧毁,看起来极为可怖。然后,某一天,恶毒的继母突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厨房里。明明没有发生火灾,她却是一副被活活烧死的样子。人们都说,是小男孩的鬼魂为自己复仇了。” 赵霜的话音刚落,忽的一阵冷风呼呼吹过,吹得正专注倾听的几人遍体生寒。薛柯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后来呢?” 赵霜双手一摊:“没有后来了,传说到此就完结了。”她晃了晃手电筒,又道:“故事讲完了,我们去探险吧!”说完,她领先走到楼房大门口,手电一照,却见铁门上挂了把大锁,伸手拽了拽,铁锁纹丝不动。薛柯走上前去看了看,说:“不要紧,都朽成这样了,不必费什么功夫就能砸开。”说着,他走到路旁捡了块石头,哐哐几下子就把锁头给砸开了。 随着“嘎吱——”一声长长的涩滞的声响,铁门被推开了。门上积攒的尘灰也随之飘落下来,呛得四人咳嗽不已。踏着开裂的水泥路面走到天井里,四面黑洞洞的高楼像是四只沉默盘踞着的怪兽,正等人送上门来,便要将之剥皮拆骨吞入腹中。天井的水泥地面上堆积着好些杂物:损坏得看不出原来形状的家具,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煤球,一个车轮都不剩的童车……这些东西,大约都是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搬家时弃之不要的。 四个人打着手电在底楼转了一圈,十几个房间有的上了锁,有的可以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无非就是堆着些废弃家具,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并没有什么骇人之处。渐渐的,几人都松懈下来,觉得这传说中的鬼楼也不过如此。说到底,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魅呢?不过就是人们无事生非,以讹传讹罢了。 走了一会儿,几人来到了第四层楼。赵霜突然叫住大家,神秘兮兮的说:“大家注意了,这第四层楼,就是被烧死的小男孩曾经居住的楼层。说不定,等下他就会现身出来哦!” 赵霜的话音刚落,几人忽闻“砰”的一声响,在空寂的筒子楼里听起来声音极大,惊得众人浑身一颤。江修文举起手电往声响传来的地方照过去,却是墙角一堆煤球中滚落下来了一个。见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几人不禁感到哭笑不得。 这一场惊吓,令本就胆子不大的薛柯小腹酸胀起来。他举起手电照了照,前面不远处有间屋子的门是敞开着的。于是,他跟江修文说了一声,抬起脚朝着那间屋走过去。不多时他解决好问题走了出来,四个人汇合后又继续探险下去。 这栋楼总共只有七层,花不了多长时间就全部走完了。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四人转过身,打道回府。回到车子里坐下,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后,都不禁大笑起来,觉得真是听信谣言浪费时间。 汽车轰鸣声在废弃的楼宇间响了起来,划破了一片寂静。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穿破云层,再次将它微弱的光洒向大地。宝通路37号,这空置已久的废楼第四层的其中一扇窗户里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面朝银色越野车离开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僵冷的瞳仁。 俞蔚蓝四人开着越野车,往市中心驶去,渐渐远离了荒凉的城郊地带。行不多时,车子驶入了一条隧道。只待穿过隧道后再开一阵子,便能到达灯火通明的热闹地段。隧道里面的灯光通宵不灭,倒比外面更明亮。坐在后座的俞蔚蓝和赵霜正低声谈论着最新出的化妆品,冷不防开车的江修文突然一个急刹,两人啊的一声惊叫,身子重重的撞在了前排椅背上。 赵霜揉着额头,出声埋怨道:“江修文,你不是毛躁的人啊,今天是怎么回事?” 江修文没有答话,他满面冷汗,眼睛发直,看起来很不对劲。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薛柯第一个发现他的失常,问道:“小江,你怎么了?” 江修文抓着方向盘的手指在颤抖着,他张开嘴艰涩的说道:“我、我撞到人了……” “怎么可能,这个时间隧道里怎么会有人!”赵霜嚷了起来。 江修文放开方向盘,抖着手去解身上的安全带:“是真的撞到人了,好像是个小孩子。” 另外三人闻言,心情都沉重起来。几个人都打开车门走下去,绕到车头处查看情况。却见明晃晃的白色灯光下,车子前面的沥青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再一看车头,完好无损,也没有血迹之类的脏污。“修文,你是不是看错了?”俞蔚蓝开口问出了另二人也想问的问题。 “我没有看错,真的撞到了。好像,好像是个穿白色衣裳的小孩……”江修文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车子侧面和后面去查看。同前面一样,侧面和后面的道路都是干净的黑色,什么都没有。见此情景,江修文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满眼迷惑不解:“我明明看到了的……”   ☆、第十个故事(废墟恶灵2) “小江,你昨天肯定又通宵玩游戏了吧?晚上休息得不好,白天就会精神恍惚。依我看啊,你多半是把灯光暗影之类的看成/人影了。走吧走吧,大家上车。”薛柯打着呵欠,挥手招呼大家上车。 几人陆陆续续的上车坐好,只余江修文一人还站在路上四处张望。俞蔚蓝按下车窗,对他说道:“走吧修文,肯定是你看错了。要是真的撞到了人,我们这些坐在车里的人也会有感觉的啊!走吧,回家。” 江修文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苦笑了一下:“也许真的是我产生错觉了……”他走回到车里坐下,重新发动汽车,继续行驶起来。车子驶出隧道,不久之后便到达了市中心。最先到家的是赵霜,接着车子绕行到俞蔚蓝居住的小区。她开门下车,与车上二人挥手告别:“明天公司见,一路小心。” 目送银白色越野车远去后,俞蔚蓝穿过小区铁门,往家里走去。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小区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昏暗的路灯沉默伫立着,橙色的淡光笼罩着葱郁的灌木,绿荫荫的草地。四周很是寂静,只听到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机器轰鸣声,和她自己的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嘚嘚声。伴随着这声响,她渐渐接近了自家所在的单元楼。 转过一个弯,前方道路两旁栽种着许多高大的落羽杉。树荫茂密,被夹在中间的狭窄道路显得极为幽黯。哪怕是在阳光明亮的大白天,这条路都有些阴森森的,夜晚就更是如此了。看着那些奇形怪状宛如鬼怪的树影,俞蔚蓝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她正匆匆忙忙的往前走,忽然看见一棵杉树底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是个小孩子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呆在这儿做什么? 俞蔚蓝犹豫着往前走了一段路,想了想还是不能放着不管。她走回到那棵树下,对那个垂着脑袋蹲在树下的小孩子说:“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 小孩子没有回答,却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哭声凄凉,令人听上去极为不忍心。俞蔚蓝把声音放得更柔和,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一个人走路会害怕?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她心里想着,这孩子应该就住在这个小区,送一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孩子听了她的话,停止了哭泣,慢慢的站起身走了过来。俞蔚蓝走到他身边,伸手牵住了他的手,问道:“你住在哪个单元,几楼几号?”这小孩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她心想道。 小男孩垂着头,低声回答道:“我家住在宝通路37号,四楼。” 嗯?不是这个小区?俞蔚蓝傻眼了,这下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哎呀,这么晚了,真不想出去啊,要不然把他交给小区保安吧……等等,这个地名好像在哪儿见到过似的,宝通路37号,宝通路37号…… 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地名,想着想着,俞蔚蓝突然浑身一凛,这、这不是那栋废楼的门牌名吗?怎么会,怎么会……脑子里猛然间一片空白,她木然的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纤长白润的手掌里,握着一只青紫色的小手。视线再往上,连接这只小手的手腕和小臂之上,印着好几道伤痕……记忆中浮现出几句话来:“这个女人总是趁着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虐待小男孩,不给他饭吃,非打即骂……” “啊——”俞蔚蓝大叫一声,猛的用力甩开了掌心中的那只小手,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在她身后,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那孩子说:“不要丢下我,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对于身后的哭声和话语声,俞蔚蓝都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往家里跑。那孩子好像并没有追上来,凄凄惨惨的哭声逐渐远去消失了。俞蔚蓝手软脚软的回到家里,父母都已经关灯休息了。因为经历了这场惊吓,她房间里的灯光亮了一整夜。她躺在床上,一闭眼眼前就出现那只青紫色的小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眯了一阵子。正如薛柯所说的那样,晚上休息得不好,白天就会精神恍惚。起身上班的一路上,她神思迷离,不断的打着呵欠。 拖着疲倦的身体踏入公司的大门,俞蔚蓝心里想着,要把昨晚上发生的可怕事情告诉给另外三个人,大家讨论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招惹上了那栋废楼里的鬼魅。只有她一个人遇上这种事吗?他们有没有也遇到恐怖的事件? 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四个人终究没有聚头,因为薛柯没有来上班。俞蔚蓝问了江修文和赵霜,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薛柯没有打电话到公司来请假,打他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想起自己的经历,俞蔚蓝很是为他担心。似乎出了问题的只有俞蔚蓝,也许还要加上一个薛柯,江修文和赵霜都没有遇到什么诡异事件。听了俞蔚蓝的讲述,那两个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深悔不该去搞什么试胆探险。 三个人心神不宁的上了半天班,下午,薛柯终于到公司来了。见他好像没出什么事的样子,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聚到薛柯的办公桌前,询问他为何现在才来上班。薛柯带着歉意笑了笑,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昨晚吹了冷风,有点感冒了,所以上午才没来。” 听了这话,大家又是一顿问候,薛柯只是摆手说自己已经不要紧了。而后赵霜才说:“薛柯,你听我说,昨天晚上,蔚蓝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哦,我听了都快被吓死了!”说着,她抢着把俞蔚蓝的经历讲了一遍。薛柯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紧紧的抓着一叠文件,手指因为用力都泛白了。 不多时赵霜讲完了,大家都盯着薛柯看他怎么说。他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赵霜已经说完了话一样,兀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俞蔚蓝凝视着薛柯的脸,发现他肤色苍白得不正常,眼神恍惚,完全不在状态。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吧,她如是想到。 赵霜见薛柯不搭话,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这下子大家都发觉他不对劲了,江修文问道:“小薛,你是不是也遇到什么了?” “遇到什么?没、没有,我什么都没遇到。”薛柯连连摆手,忙忙的回答道。 闻言,俞蔚蓝深觉自己倒霉。明明是四个人一起去的废楼,偏只有自己遇到了可怕的事,难道她就这样的点背?赵霜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背,说道:“蔚蓝,别担心。明天请半天假,我们大家一起去庙里拜一拜,去去晦气。”俞蔚蓝闻言勉强笑了笑,没有开口说什么。 俞蔚蓝一直悬着心,悬到了次日他们去庙里的时候。在这期间,没有再发生什么诡异的事。跪在佛像前面的蒲团上,闻着清幽的线香气息,她的心总算安宁些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她这样想着。 平平淡淡的过了好几天,大家都逐渐的把废楼的事抛在脑后了。这一天下午,俞蔚蓝送文件去另外一层楼,经过走廊转角处时,忽然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声音听起来尖尖细细,像是小孩子的声音。公司里怎么会有小孩?俞蔚蓝循着哭声望去,却见一个人背对自己蹲在一盆茂盛的平安树后面,正埋首哭泣着。这背影熟悉极了,不是薛柯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薛柯他,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小孩子一般的哭泣声?寒意慢慢爬上俞蔚蓝的背脊,莫名的恐惧感向她袭来。壮了壮胆子,她抖着嗓子出声问道:“薛、薛柯,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哭声戛然而止。薛柯停下了哭泣,却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回过头。他背对着俞蔚蓝,捏尖了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这儿好冷,好黑,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家,妈妈,妈妈……” 听到这诡异的话语和声调,俞蔚蓝情不自禁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薛柯此时却慢慢的站起来,转过身子面向她。他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张嘴哭了起来,还是尖着嗓子发出那种尖细的小孩声音,呜呜咽咽,凄凄惨惨,偏偏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眼见这可怖的场景,俞蔚蓝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到办公室里,见到忙碌着的人们,听到正常的交谈声,俞蔚蓝才松懈下来。她轻喘着坐到椅子上,放下手里一直紧捏着的文件,方察觉到自己满手都是汗水。刚才看到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薛柯突然变得不正常了?俞蔚蓝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第十个故事(废墟恶灵3) 俞蔚蓝回到办公室后没多久,门被再次推开,薛柯回来了。见到他的身影,俞蔚蓝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眼带警惕的望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薛柯转头往她这边望过来。而后,他愣了愣,抬脚走到了她身旁,问道:“蔚蓝,你怎么这样怪怪的看着我?” 俞蔚蓝也愣了愣,才说道:“你还说我怪怪的,你自己呢?” “我怎么了?”薛柯露出不知所以的神情。 “你刚才为什么躲在盆栽后面哭?还哭得那么渗人?” “你说什么呢,认错人了吧!”薛柯笑了起来,“我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的哭什么!” 俞蔚蓝没料到薛柯对于刚刚才发生的事竟然矢口否认,不禁有了点火气:“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明明就是你!面无表情的发出又尖又细的哭声,还说了几句奇怪的话。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见俞蔚蓝如此斩钉截铁的断定他哭过,薛柯怔住了。怔然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收起笑容沉下脸,一语不发的走开了。任凭俞蔚蓝在他身后叫了好几声,他都既不回头也不应声。见此情形,俞蔚蓝气坏了。这人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 从这天开始,俞蔚蓝就格外的注意薛柯。常常有意无意的,留心他的行动。这一留意,还真就让她发现了,薛柯真的是越来越不对劲。上班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前,他经常直着眼睛发呆,一呆就是好半天。从前他不是这样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模范员工,却也称得上勤奋。为此,他挨了上司好几次批评。在上司口沫横飞的指责他的时候,他低着脑袋一副沉默倾听的表情,但俞蔚蓝看得出来,他压根没有听进去,也根本不放在心上。江修文为此劝了他好几回,他表面上嗯嗯的答应得爽快,事后却依然故我。 除了发呆,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在一叠白纸上涂涂画画,也不知道他画了些什么。据俞蔚蓝所知,薛柯可是个对绘画从来没有兴趣的人。实在难以压制自己的好奇心,这一天午休时,薛柯出去吃饭了,俞蔚蓝便坐到他的办公桌前,从一堆文件中翻出来了那叠白纸。 今天天气很坏,一直是阴沉沉的看不到半丝阳光。阴暗的大办公室里,挨挨挤挤的挤满了格子间,几乎找不到一块空地,令人有种憋闷得快要窒息的感觉。伸手打开桌上的小台灯,借着幽蓝的灯光,俞蔚蓝开始翻看起手中的纸张来。 手上厚厚的一叠白纸,每一张上面都被涂画了好些不知所谓的图画。那些又乱又笨拙的线条,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一样。图画是用黑色签字笔画的,但有些地方却用红颜色的圆珠笔涂上了鲜艳的红色,看起来很是刺眼。翻看到其中一张时,俞蔚蓝的手禁不住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这一幅图画相比其他的要清晰明白很多,画的是一排站立着的四个人。这四个人,形态各异,第一个垂着头,舌头伸出来老长,像个吊死鬼似的。第二个浑身破破烂烂,像是摔碎了一般。第三个肿肿胀胀的,是个胖子还是全身肿起来了?第四个更惨,连脑袋都没有,只余一段脖颈孤零零的立着。这幅怪异的图画,看得俞蔚蓝发自内心的感到一阵战栗。她正想继续翻看下去,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和薛柯跟人对话的声音。忙忙的把手中的纸张放回原处,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了下去。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上班的时间。俞蔚蓝心不在焉的敲着电脑键盘,眼角不时的往薛柯那边瞥去。这段日子里的薛柯,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做着怪异的事情,画着怪异的图画。宝通路37号,这个她拒绝去想起的地名,又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薛柯的种种失常表现,是不是,因为它…… 因为心事重重,当天的工作俞蔚蓝没能及时完成,只得留下来加班。同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偌大的办公室里最后只剩下俞蔚蓝这边还亮着灯。阴天的天色黑得快,不多时就夜幕降临,城市中华灯初上。窗外那远远近近的一巢一巢的灯光,远比星光更璀璨。 对着窗外的灯光发了一会儿呆后,俞蔚蓝收回目光埋首专心处理起工作来。正忙碌着,忽然,在她身后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却是薛柯两眼无神的走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木然的面孔,俞蔚蓝害怕起来。勉强冲着他笑了笑,她问道:“还没回家?” 薛柯慢慢转动眼珠,看向俞蔚蓝,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答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语,俞蔚蓝忍不住说道:“你这段日子真的很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如果是的话,说出来会好过一些。也许,朋友们能帮着出出主意。” 薛柯听了俞蔚蓝的话,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用,没有用了。”他突然挤出来一个僵硬的微笑,说道:“你忙着,我先走了。” 俞蔚蓝担忧的看着他:“你不要紧吧?” 闻言,薛柯又摇摇头,转过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办公室。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俞蔚蓝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薛柯,你究竟是怎么了? 薛柯离开以后,又忙了一个多小时,俞蔚蓝才把工作全部处理完。揉揉酸痛的肩膀,她起身拿包关灯,走出办公室锁好门,往电梯口走去。 走道上一片寂静,人踪全无,只有俞蔚蓝孤独的脚步声在回响着。走道墙壁上镶嵌着的大大的玻璃窗之外,夜晚的城市灯火辉煌,越发映衬得天空中的星月黯淡寂清。刚走出去短短一段路,她突然看见前方拐角处的窗户之前,一条黑影晃晃悠悠。是什么挂在窗棂上?走道里的灯光幽微,她看不大清楚。 带着一点点好奇,俞蔚蓝慢慢接近了那条黑影。当她终于能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她手上的拎包滑落在地,喉咙里咳咳作响,就是喊不出声来。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像涨潮时的海浪一样劈头盖脸的朝她打过来。 是薛柯,那条吊在窗棂上晃荡的黑影,是死去了的薛柯! 薛柯用他自己的领带,把自己吊死在了窗棂之上。他面色青白,双眼微微鼓出,舌头也伸了出来。看上去,极为可怖。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俞蔚蓝终于哭出了声。明明就在刚才,他还跟她说过话。怎么只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天人永隔了呢? 薛柯的葬礼,在一个雨天举行。他年迈的父母互相扶携着,哭成了泪人。朋友们也都泣不成声,尤其是与他有暧昧的赵霜,哭得涕泪交流。 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醒悟到对方的珍贵。书上不是也这么说吗?对于人类来讲最宝贵的东西,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 葬礼之后,俞蔚蓝和赵霜江修文二人一起,坐在公墓外的道路旁边,默默无语了好一会儿。终于江修文开口道:“小薛前段时间一直很失常,我还想着,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料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傻事,唉……”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赵霜又哽咽起来。 俞蔚蓝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那天,他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都怪我,竟然没有留意他的举动……” “也不能怪你。”江修文说道,“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呢?” 薛柯究竟为什么会自杀,他的父母亲朋谁都不明白。既没有遇到事业上的挫折,也没有感情上的纠纷。他和赵霜,也不是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未来明明是光明的,他为何要亲手断送掉? 对于薛柯的突然死亡,众人议论了一阵子后,也就逐渐停息了。一直耿耿于怀的,除了他的父母,大概就是俞蔚蓝了。她总觉得,那天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对话之后,如果她能多留心一下,也许他就不会死。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令她难以释怀。那便是,薛柯留下的那张图画,那诡异莫名的四个人。图画中的第一个人像,是吊死鬼的模样。这个人像,与薛柯的死法,只是巧合而已吗?图画中的人,为什么不是三个或者五个,偏偏是四个?是不是,是不是,代表了他们这四个去过那栋废楼的人?一想到这里,俞蔚蓝就忍不住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我一定是想多了,俞蔚蓝连忙安慰自己。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呢?画出一张图画来,就有人按照上头的画面去自杀,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这件事,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如此,她便算是说服了自己,不再去纠结这桩事了。   ☆、第十个故事(废墟恶灵4) 也许是对于薛柯的突然离世太过伤心,近段时间以来,赵霜常常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这一点,俞蔚蓝和江修文都发现了。他们曾经也试图开导赵霜,但说话时她应承得好好的,此后却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江修文在无奈之下,说道:“也只好随她了,总归会好起来的。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 时间能不能治愈别人的伤痛俞蔚蓝不知道,但对于赵霜来讲,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她还是整天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经常莫名其妙的掉眼泪。赵霜对薛柯的感情竟然有这么深,是俞蔚蓝始料未及的事。她没有怀疑过,或许,赵霜的种种表现,并不是因为伤心。 这一天中午下班后,俞蔚蓝找赵霜一起去吃午饭。两人离开办公室,经过走道去乘电梯。当她们走到当日薛柯上吊的那个地方时,赵霜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愣愣的看着高处的窗棂,说道:“蔚蓝,我昨天见到薛柯了。” 赵霜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俞蔚蓝悚然一惊:“说什么呢,小霜,你是不是太累了。” “我真的看见了。”赵霜没有情绪的说道,“昨天下午我走出来透透气,听见这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秋千架摇晃的声响似的。一时好奇,我走到这儿来看是什么在响,就看见了薛柯。他吊在这窗子上头,晃过来晃过去,咯吱咯吱的响。见到我走过来了,他抬起脑袋对我说,小霜,来陪我啊……” “别说了!”俞蔚蓝一声大喝止住了赵霜的话头,她扯住赵霜的手臂硬将她拉走了。走到电梯里面按下按钮,俞蔚蓝的心仍在砰砰乱跳。“小霜,我看你是魔怔了。薛柯已经走了,你不要再念念不忘了,好不好?” 听了俞蔚蓝的话,赵霜只是怔怔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俞蔚蓝看着她恍恍惚惚的眼神,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两人一路沉默着去吃了午饭,然后在街心花园坐了一会儿,就又到了上班的时间。坐在办公桌前,忙忙碌碌的过了一个多小时后,俞蔚蓝才起身去倒水兼稍稍歇息。靠在饮水机旁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她不自觉的抬眼往赵霜那边望去,却见那里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赵霜不知道去了哪里。想了想,她端着水杯,往办公室外面走去。 俞蔚蓝来到走道上,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赵霜。她正站在前方拐角处,言笑晏晏的与人谈着话。从俞蔚蓝站立的位置看过去,跟赵霜谈话的人恰好被墙壁挡住了,看不到是什么人。 端着水杯,俞蔚蓝慢慢朝赵霜那边走去,杯子里的水随着她的脚步晃晃荡荡。她与赵霜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墙壁那边看不到的地方逐渐展现在她眼帘中。眼前所见,令俞蔚蓝怔住了。 没有人。 赵霜的对面,并没有人在。她就这么对着空气说着笑着,很是开心的模样。这幅场景,诡异至极。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中彤云密布,黑压压的覆盖在城市上空,没有一丝阳光从中泄露出来。走道里光线昏暗,阴沉沉的,有种森然的感觉。望着笑容满面的赵霜,俞蔚蓝只觉得遍体生寒。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她想要逃离,却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俞蔚蓝走上前去,对赵霜说道:“小霜,你在跟谁说话?” 赵霜偏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我在跟薛柯说话啊,蔚蓝,他就在你面前,怎么你看不到吗?” “这里只有我跟你,你看清楚好不好!薛柯、薛柯已经去世了,我们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啊,小霜,你醒一醒好不好!”俞蔚蓝控制不住的大声说道。 赵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着脸喊道:“薛柯他在,他明明就在,我看得很清楚!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孩子,你真的看不到吗?” 难以形容的强烈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紧紧的包围住了俞蔚蓝。她再也无法忍受,伸出手用力的抓住赵霜的胳膊,厉声喝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薛柯他死了!” 俞蔚蓝的话音刚落,赵霜就陡然直起眼睛恶狠狠的瞪向她,那模样,就像俞蔚蓝跟她有生死大仇一样。她扬起手臂,使劲的甩开俞蔚蓝的手,然后,转身就走。俞蔚蓝被赵霜的眼神震住了,没有去追赶她。 赵霜不疾不徐的往前走,最后走到了走道的尽头。这儿,有扇窗户大大的敞开着,冷冽的风呼呼往里面灌,吹得她的发丝和衣襟猎猎舞动。赵霜突然回过头,冲着俞蔚蓝笑了一笑。而后,她伸出双手扒住窗棂,纵身跃了下去。接着,大楼底下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重物落地声。 从赵霜转身走开到她跳下楼的这段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看着空空的走道和那扇敞开的窗户,俞蔚蓝呆住了。等到楼下传来尖叫和惊呼的声音,她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软着一双腿脚趔趄着往敞开的窗户那边走。走到窗前,她扒住窗棂弯腰朝下方看去。大楼底下的白色砖地上,多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血泊。赵霜仰面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她的手脚弯曲成怪异的角度,全身都摔得破破烂烂,连黄白的脑浆都摔出来了……俞蔚蓝猛的收回身体,躬着腰背呕吐起来,直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满面。 继薛柯离世之后,赵霜也走了。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俞蔚蓝就失去了两个同事兼朋友。公司里的人议论纷纷,都说赵霜实在是太痴情了。所有的人,包括江修文在内,都认为赵霜是为薛柯殉情而死的。只有俞蔚蓝,觉得事情十分蹊跷,恐怕另有隐情。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了薛柯留下的那幅诡异的图画。第一个,吊死,第二个,摔碎……真的只是碰巧吗?还有,赵霜临死之前,说看到了薛柯和一个小孩,会不会,是真的看到了…… 俞蔚蓝把这些事和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给江修文,想看他怎么说。江修文蹙眉想了半天,方开口说道:“只是薛柯一幅随手乱画的图画而已,我看,你是想多了,哪儿有这么古怪的事情?赵霜恐怕是太想念薛柯了,所以才产生了幻觉。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么痴心的人……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想多了,对自己不好……”说到底,他并不相信这是由鬼魅引起的事件。这也难怪他,从头到尾,遇鬼的是俞蔚蓝,见到那幅图画的是俞蔚蓝,目睹赵霜临死前情形的还是俞蔚蓝。种种情景,江修文并未亲眼见到,也就难有同俞蔚蓝一样的感受。 江修文不相信这两桩事情的怪异之处,俞蔚蓝也没有办法。就算是她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怅惘和迷惑笼罩着她,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郁郁寡欢,难开笑颜。 日子像流水一样匆匆淌过,转眼间,又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段日子里,俞蔚蓝过得很是平静,没有再遇到任何诡异的事情。偶尔,她会想,也许她真的是想太多了。赵霜的死,也许真的就是殉情,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有鬼魅作祟。 季节进入了秋天,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加寒冷,人们纷纷穿上了风衣,系上了围巾。小区里面种植着的桂花树一棵接一棵的开了花,这细碎的金黄色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气息,令空气里满溢着馥郁的馨香。 这一天,俞蔚蓝加了班,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天色完全的黑了下来。走进小区的大门,嗅着浓浓的桂花香气,她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起来。想要折几支桂花回家去,她心里冒出这么个不道德的想法来。 念头一旦升起,就难以抑制了。俞蔚蓝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还是有不少人在。为了避免被人看见,得去找种在僻静处的桂树。 俞蔚蓝拎着包,拖着疲累的双腿往人迹罕至处走去。走着走着,周围的人渐渐的越来越少,终于再无人踪了。俞蔚蓝走到一棵开得正盛的桂花树下,往四周看了看,便踮起脚抬手去折桂枝。折了四五枝喷香的桂花在手里,她心满意足的转过身,往家里走去。刚走没几步,迎面慢慢的走过来了两个人。 刚做完贼就遇到了人,俞蔚蓝不禁觉得有些尴尬。她把手伸到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要从那二人身边走过去。路灯静静的伫立在树下,照出一片暗黄色的光。垂着脑袋匆匆而行的俞蔚蓝被人叫住了:“蔚蓝。” 听到自己的名字,俞蔚蓝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她懵然的抬起了头,往身旁望过去。这一眼,顿时令她寒毛直竖,冷汗淋漓。   ☆、第十个故事(废墟恶灵5) 俞蔚蓝旁边的两个人,僵僵的站立在灯光暗影中。那二人的面貌是她熟悉已极的,不是薛柯和赵霜是谁?恐惧的冰冷气息包围住她,手上的花枝跌落在地,细碎的小花朵颓然的散开。她的上下牙齿叩叩的打着架,想要跑开,想要尖叫。然而,她好像被冻结住了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一阵风吹了过来,花香四溢,草木摇曳,正是美好的夜色。可俞蔚蓝此刻却觉得,自己身处的,并非人间。否则,怎么会见到已经死去了的人? 俞蔚蓝浑身发抖的看着薛柯和赵霜,他们也看着她,满面凄然之色。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或者该说,两只鬼一起张开嘴,说道:“宝通路37号。” “宝通路37号。” “宝通路37号。” 两只鬼嘴唇开阖,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俞蔚蓝终于挣脱了巨大的恐惧,能够动弹了。她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往敞亮处跑去。身后,僵冷的声音还在不停的传来,她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耳朵,尖叫起来。跑着跑着,她撞在了别人身上,被撞的人不满的抱怨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走路不带眼睛吗!” 俞蔚蓝气喘吁吁的拉住那人,指向身后道:“有鬼,那边有鬼……” 那人闻言吓了一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见到空空的幽静道路。“说什么呢,那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看你是有毛病吧!” “有的,有的,明明就在那里……”俞蔚蓝转头望去,话没说完就愣住了。身后的道路上空空荡荡,那两条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了。 这天晚上,俞蔚蓝几乎一夜无眠。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两张青白色的凄然的面孔。稍一入梦,耳边就响起那两个人的声音:“宝通路37号,宝通路37号……”如同魔咒一般,响个不停。到了早上,她是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门的。得把这事跟江修文说一说,两个人在一起商量一下,她如此想着。 到了公司,俞蔚蓝迫不及待的就想找江修文说话。可是,江修文还没有来。她烦躁不安的等待着,一直等到了快午休的时候,江修文还是没有到公司来。这是怎么了?既没有请假,也打不通电话,俞蔚蓝愈发的不安起来。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她没有回家,径直打车往江修文家里驶去。 江修文的老家不在本地,他一个人住。打车到了他居住着的小区,乘电梯来到他的家门前,俞蔚蓝忐忑不安的抬手敲门。不去上班又关着手机,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咚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着。门里面,无人应声,也没人来开门。俞蔚蓝慌了神,抡起拳头哐哐的砸起门来:“江修文,江修文,你在吗……”砸了没两下,却听“吱呀”一声响,门开了,可是,门后并没有人在。 “修文,是你开的门吗?”先前砸门的勇气全跑光了,俞蔚蓝有点胆怯的开口问道。房间里面,黑洞洞的,想是没有拉开窗帘。俞蔚蓝鼓起勇气走进屋,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刹那间,房间里明亮起来。 “修文?”俞蔚蓝喊了好几声,房间里都无人应答。江修文不在家?门是怎么打开的?她感到心慌意乱起来,忙转身要往屋外走。可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哐当”一声,门自动的关闭上了。怎么回事!她匆匆跑到门前,抓住门把使劲往外推动。但无论她怎么用力,暗红色的门板都纹丝不动的紧闭着。 用尽了力气都无法将门打开,俞蔚蓝精疲力竭的靠着门板坐倒在地。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房间里的顶灯闪了两闪,竟然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见此情形,俞蔚蓝忙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去按开关。啪嗒啪嗒的一连按了好几下,灯还是没有亮起来。黑暗和恐慌,弥漫在她身周。 怎么办?怎么办?冷静下来,俞蔚蓝你要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想出办法……她拼命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命令自己要冷静。可是,她的心跳还是难以稳定下来,呼吸还是那样的粗重。寂静的房间里,只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响着。但,渐渐的,除开呼吸声以外,有别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一种轻微的吧嗒声,由远及近而来——有人过来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 “谁?是谁?”俞蔚蓝惊恐的出声喊道,她突然想起可以用手机来照明,忙拉开包包拉链摸手机。然而她心慌手抖,摸来摸去也摸不到那凉滑的长方体。此时,脚步声已经距离她非常近了。 俞蔚蓝正卯足了劲的在一堆杂物里寻找手机,突然,她感到脸颊旁边一片冰冷。什么东西?是什么?她几乎要尖叫起来。那贴在她脸颊上的冷得像冰块一样的东西,似乎,是一只手,很小的手……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终于惊声尖叫起来:“啊——,拿开,快拿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嘻嘻……一阵幽微的小孩笑声响了起来,又惊得俞蔚蓝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这声音,仿佛是个小女孩?不应该啊,传说里的废楼鬼魅,不是个小男孩吗?难道,难道她猜错了? 超出了预料的未知的庞大恐怖,铺天盖地的罩住了她。难道薛柯和赵霜的死,不是跟废楼鬼魅有关?不,不对,肯定跟废楼有关系,否则,他们为什么一直重复着废楼的地名?如果是这样,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俞蔚蓝拼命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小女孩的笑声之外,又响起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他呜呜咽咽的哭泣着,说道:“放过他们吧……” 小女孩厉声叫喊起来:“不行,打扰了我的人,都得死!” 两只,竟然有两只鬼! 这小男孩,应该就是传言中那个被活活烧死的可怜小孩。那,这小女孩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俞蔚蓝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感到难以顺畅思考了。此时,她的手指终于碰到了一个凉凉的滑滑的物件,手机找到了! 抖抖颤颤的拿起手机按亮,屏幕照出一片幽幽的白光。在暗淡的光线中,她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是她曾经见过的小男孩,而另一个,则是身穿白色衣裙的小女孩。小男孩捂着脸,轻声抽泣着。小女孩站在他旁边,僵硬冷漠的眼眸正盯着俞蔚蓝。见她举着手机看了过来,小女孩灰白色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弧度古怪的微笑。 俞蔚蓝鼓起全部的勇气,冲着小女孩问道:“你、你究竟是谁?我的两个朋友,是不是、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小女孩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我说过,打扰了我的人,都得死。你们,是自作自受。” 她咧开嘴唇,露出白得渗人的牙齿,“你也不会例外。” 俞蔚蓝突然感到喘不过气来,她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声调都变了:“我们只不过在那栋楼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做过。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什么都没有做过吗?”小女孩尖利的喊叫起来,“你们污染了我的埋骨地,还有脸说什么都没有做!我要你们全部都去死!都是坏人,都是坏人,全部都是坏人,啊——”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声音刺耳极了。 听到这可怖的叫喊声,俞蔚蓝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另一边,小女鬼还在尖叫着:“看看我怎么死的,我要你看看我是怎么死的,坏人,全部都是坏人……”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俞蔚蓝觉得眼前的场景逐渐变换起来…… 天色非常的阴暗,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傍晚。灰色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显得十分的冷清。这时,远处的雨幕中,出现了一团鲜艳的红色,往这边踽踽行来。红色越来越近了,却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浅黄色的书包,撑着一把小红伞,行走在雨中。看样子,是个放学回家的小姑娘。 小女孩踩着水花,慢慢往前,走到一栋看起来像是仓库的灰黑色房屋处时,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角落里走出来,对她说道:“小姑娘,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闻言,小女孩停下脚步,仰起一张稚气的圆脸,问道:“叔叔,你要我帮你什么啊?”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衣裤,面相老实忠厚,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说:“我要搭梯子去拿点东西,可梯子脚有点不稳,想请个人帮忙扶一下。小姑娘,帮帮忙好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看看天色,又看了看那男人恳切的面容,还是说道:“如果就在这路边的话,我可以帮忙。”   ☆、第十个故事(废墟恶灵完结) 听了小女孩的回答,男人很高兴,满脸笑开了花:“谢谢你,真是个好孩子!”他招手示意小女孩跟他走,“就在这边角落里。” 闻言,小女孩懵懵懂懂的跟着他走到仓库侧面的小巷道里。她往里面看了看,有些不解的问道:“梯子呢?我怎么没看——”话没说完,那个男人突然收起了笑容,迅速从巷道地上捡起一个脏兮兮的麻质大口袋兜头罩住小女孩,将她套在了口袋里。手上的小红伞跌落在地,麻袋里面的小女孩使劲的挣扎叫唤着。男人掏出一根粗长的麻绳,将袋子口牢牢的系了起来。随后,他将麻袋用力摔在地上,抬起腿使劲踢了几脚,又举起拳头往麻袋底部,小女孩头部所在的位置使力的砸了几拳。想是被男人又踢又打得晕了过去,麻袋里面的小女孩不出声也不动弹了。满是脏污的酱黄色麻袋静静的躺在泥泞的地面上,毫不起眼的样子,完全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看着地上安安静静的麻质口袋,面相忠厚的男人嘿嘿的笑了起来,志得意满的模样。他弯腰扛起麻袋,捡起丢在一旁的小红伞,走出了小巷道,撑起伞步入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往街道一端走去。经过雨水洗涤的红伞鲜丽极了,血一般的刺目。 鲜血一般色调的小红伞在雨中摇摇晃晃,一路晃到了遍布筒子楼的居民区。男人收起伞,扛着麻袋走进了一扇生锈的铁门。铁门旁边的蓝色门牌上,印着一行小字:宝通路37号。 多年以后的废楼在这个时候充斥着人烟气息,被男人提在手上的红伞从尖端不断的滴下水来,一路滴上二楼三楼,最后上了四楼的楼道。白墙灰瓦的筒子楼里,时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锅铲擦撞铁锅的声响,放得太大的收音机的滋滋声……天黑了,各种声响都已经消失,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进入了梦乡。远远的地方,偶尔会响起一两声犬吠,在寂清的雨夜听上去颇有几分凄凉的感觉。 宝通路37号,409号房间里。浅黄色书包被扔在房间角落里,里面的书本铅笔散落了一地。小女孩的嘴部被绑上了布条,出不了声,满眼惊惶恐惧。将她绑到这里来的男人坐在她的对面,一边抽烟,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眼里全是淫/邪和贪婪。须臾,他将手上的烟蒂狠狠摁灭在脏乱的烟灰缸里,站起身走向小女孩。他平凡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怪笑,伸手开始撕扯小女孩穿着的白裙……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断断续续的雨水笼罩着灰色的城市,总有四五天。然后,终于晴了。太阳穿破乌云,将它炽热的金色光辉洒向大地,温暖着冰冷的身心。阳光照耀下的大街小巷,一对面色憔悴的夫妇,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寻人启事上头印着的照片,是一个圆圆脸蛋的小女孩,欢快的笑着。宝通路37号409房间的主人,突然购入了许多砖块和水泥。当邻居好奇的询问他买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时,他憨厚的笑笑说,房间的墙壁太薄了隔音不好,所以自己再砌一堵墙…… 拒绝了热心邻居的帮忙,409房间的主人自己一个人上上下下的跑了好几趟,终于将购入的砖块水泥全部搬运到了四楼房间里。黑暗的卧室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乱糟糟堆起来的砖块旁边,躺着一具伤痕累累的瘦小冰冷的尸体…… “你看到了吗?看清楚了?我就是这样死去的。好痛,好冷,好怕……坏人,全部都是坏人!统统去死!”小女鬼的尖叫声唤醒了神情恍惚的俞蔚蓝,眼前那些过往景象全部消失,又回到了这个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她艰难的张开嘴,哑着嗓子说道:“我看到了,你、你死得很惨……可那与我们无关啊,我们是无辜的……” “我才不管什么无辜不无辜,你们都是自作自受,你们都是活该!”小女鬼好像疯狂了一样,又咯咯咯的大笑起来。她旁边的小男孩呜咽着说道:“够了吧,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你放过她吧……” “放过她?嘻嘻……”小女鬼不停的笑着,声音却逐渐的远去,两只小鬼的身影也慢慢的淡化消失。突然房间里面的顶灯闪烁起来,最后光芒大盛,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俞蔚蓝坐在地上,满身冷汗,就像洗了个澡似的一身*的。她慢慢的爬起来,转身打开门,趔趄着往楼下跑去。 因为心慌意乱,俞蔚蓝忘记了搭乘电梯,从楼梯口跑了下去。感应灯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明明暗暗,更令人心绪不宁。她跑到底楼,面色惨白的走出单元楼的大门,惶惶不安的往小区外走去。刚走出去一小段路,途经养着好些红鲤鱼的水潭时,看见许多人围在水潭边,指指点点,惊呼不绝。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俞蔚蓝站定,深呼吸了好几口,方才走到水潭边,拨开人群往里面看去。幽绿的潭水中,漂浮着一具被泡肿了的尸身。一大群红艳艳的鲤鱼,围着尸身欢快的游来游去,吐着泡泡。尸体的脸被潭水泡得有些面目全非,但仍能看出那熟悉的轮廓,正是江修文。 俞蔚蓝定定的看着江修文的尸体,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小区保安和警察相继赶来,捞起尸身蒙上白布将其抬走,她才回过神来,眼珠开始转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当初一起去废楼的四个人,如今只剩她一人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俞蔚蓝走出小区,跑到五金店买了一柄大铁锤,又弄了一壶汽油,买了个打火机。带上这些东西,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报出地名。听到俞蔚蓝说出来的那处地名,司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不肯去,最后她出了三倍的车资,司机才勉强应承载她去。 出租车开出市中心,往城郊驶去。此时天已黑尽,城市里已是万家灯火,璀璨胜星。车子逐渐远离灯火通明的地方,驶向灯光寥落的荒凉地段。等到达了目底地,俞蔚蓝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出租车迅速的调转车头,逃跑似的飞快的开走了。望着车子留下来的一路尘烟,俞蔚蓝露出一个苦笑。 笑完了,她转过身,望向身后的这栋庞然大物。它还是那日见到的那幅模样,陈旧的,倾颓的,由肮脏的深灰浅灰所组成,这可怖的宝通路37号。 她走向满是锈迹的铁质大门,门锁那日被薛柯砸坏了,手电光照到的铁锁头,歪歪扭扭的斜挂在一边。推开铁门走进天井,吃力的提着汽油和铁锤踏步上楼,二楼,三楼,四楼…… 步上四楼的楼道,俞蔚蓝打着手电逐一查看房门上的门牌号。当她找到409号房间时,不禁一愣,这不是那日薛柯进去解决过生理问题的房间吗?那小女鬼说什么污染了她的埋骨地,莫非,就是指这个?想到这里,俞蔚蓝忍不住又想哭又想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死亡原因吗? 沉默伫立着的废弃筒子楼,吞噬了三个人生命的灰色怪兽,仿佛正静静的嘲笑着她。俞蔚蓝站在409号房间门口,突然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呜呜的哭了。哭了一阵子,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穿过空荡荡遍布尘灰的外间,她径直走进原本做为卧室的里间。 站在同样空无一物的里间地板上,举着手电筒在几面墙壁上扫来扫去。不多时,她就发现其中一面墙壁明显跟其他墙壁不同,墙面很是粗糙,颜色也更深一些。就是它了吧?俞蔚蓝把手电放在汽油壶上面,提起大铁锤走到那面墙壁前头。举起铁锤,她狠狠的砸向墙壁。只听“砰——”的一声响,在空寂的废楼里听起来分外的惊心。紧接着,砰砰巨响不绝于耳,响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停了下来,废楼里又恢复了寂静。 俞蔚蓝站在一地碎砖石中间,伸手拂去墙壁里嵌着的一大片透明塑料纸上的灰尘碎石。塑料下面的真相,慢慢的显露出来。穿着破烂白裙的瘦小尸体,腐朽得只剩下了骨架。尸体的头发非常的长,长长的黑发几乎覆盖了整具尸身,和骨架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看起来,小女孩死去之后,头发仍在生长着。 等到整个尸体显现在眼帘中后,俞蔚蓝转身走到汽油壶前,拧开壶盖把它提了起来。她走回到尸体前方,将壶中所有的汽油都浇在了尸体之上。然后,她放下油壶掏出打火机,打出小小的火焰后扬手将其丢在了尸体上。只见“轰”的一下,烈焰滚滚,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俞蔚蓝带着淡淡笑容的面孔。 等到小女孩的尸体被烧成了灰烬,俞蔚蓝才转身迈步,往楼下走去。走出铁门,来到街道上,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蔚蓝,蔚蓝……”她回过头,却见废弃筒子楼的四楼窗户里,站着三个人影。人影纷纷对她招手:“蔚蓝,不要走,来陪我们啊……”见此情景,俞蔚蓝瞠目结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宝通路37号房顶上的一块薄铁片骤然被风吹起,呜呜的旋转着,急速的袭向站立在街道中的人。刹那间,血光飞溅,一颗头颅被铁片削断,骨碌碌滚落在地。没了头颅的俞蔚蓝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颓然的倒在地上…… 两年之后,一片废弃的老旧楼房中,驶来了一辆黑色小汽车。汽车靠在路边缓缓停下,车门打开,走下来二女三男五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人举着手电,照向一栋废弃筒子楼的铁门之旁,看清楚门牌名后他欢快的喊道:“就是这里了,鼎鼎有名的鬼楼!探险活动开始!” 惨白色的手电光,照着锈迹斑驳的蓝色小铁牌,其上一行小字微微模糊了:宝通路37号。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1) 明亮的顶灯已经关闭,房间里陷入了全然的黑暗,只有桌子上偶尔红光一闪,是鼠标闪烁出来的光芒。远处正在赶建的新校舍的那个方向,传来了隐约的机器轰鸣声。旁边寝室的阳台上,有人大声的咳嗽了一声。更远一些的寝室里,有只狗粗着喉咙叫了两声,在寂静的夜晚,听上去格外响亮。 514寝室里的女孩子们全部都洗漱过躺在床上了,可是,大家都无法入睡。有人提议道:“我们来轮流讲故事吧,一人讲一个。” 大家都说好,有人问:“讲什么故事呢?” “爱情故事?”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没意思……” “不止,还有公子与公子,红妆和红妆,怎么会没意思?哈哈哈……”大家伙儿笑成一片。 笑完了,一人出声说道:“不如,我们来讲鬼故事吧?看看四周这气氛,多合适啊!” “讲鬼故事?这主意不错哦!”大家纷纷赞成,“谁先讲呢?” 平日里对灵异恐怖事件最感兴趣的穆婉容说道:“我先来吧,就当抛砖引玉了。”闻言,大家都嘲笑她又开始掉书袋了,笑闹了一阵,她才正式开讲: 这个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的,不管过了多少年,都难以忘怀。直到现在,每次看到田间伫立着的稻草人,我都会感到害怕,赶紧忙忙的走开。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这一年暑假,我到居住在乡下的奶奶家玩。启程的时候,我满心欢喜,对乡间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却完全没有料到,后来会经历那么恐怖的事情。 送我到奶奶家的是我的父亲,因为工作忙碌,将我送到以后的当天,他就离开乡下回城里去了。爷爷已经过世,偌大的四五间瓦房,就只剩我与年迈的奶奶两个人。到达后不久,天就黑了下来,房间里的灯泡瓦数很低,几间屋里都是昏昏暗暗的。映照着黄褐色的土墙,陈旧的老式木头家具,看起来有点渗人。但当时的我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心中充满了新鲜感。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吃过早饭以后,我迫不及待的就跑到外面去玩耍。乡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田地里各式各样的农作物,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群山,小河里游动的鱼儿和横行的螃蟹……原来,乡下小村,竟然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山林里可以采蘑菇摘野果,田坎上可以挖掘到侧耳根和地瓜泡……我在外面跑了一天,都快玩疯了,连午饭都忘记了回去吃。一直到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太阳也已西斜,我才想起来该回去了。 拖着疲累的双腿,我沿着田坎往家里走去。田间地头,伫立着不少用来恐吓雀鸟的稻草人。有的扎得很用心,穿着衣服,戴着帽子,惟妙惟肖的。有的却只是草草了事,随便支起一把稻草就算数。光顾着打量这些稻草人,我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走到了一片荒地之旁。这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田地里有稻草人很正常,是用来保护作物的。可这片荒地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种,只是长着一些野草而已,竟然也有一个稻草人站在荒草堆中。这是为什么呢?谁那么闲得慌做这种无用的事?我十分好奇。 荒地里的这个稻草人,与其他的稻草人很不一样,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它很高,大概将近有一米七。这个高度相对于普遍只有一米出头的其他稻草人来讲,是非常高的了。它的头上乱七八糟的缠着白色的布条,那白色已经被风吹雨打得脏兮兮的了。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红色长裙,一直长到遮住了脚。倘若是不经意的一眼扫过去的话,真的会以为是个穿红衣的女人。究竟是谁扎出这么个恐怖的稻草人?恶趣味吗? 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胆大,竟然定定的看了那个恐怖稻草人好半天。直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我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又打量了它几眼,我准备离开了。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有谁在盯着我看,附近没有人在啊,是哪里来的视线?难道说……我看向那个稻草人,发现它头部乱裹着的布条缝隙中,似乎有眼珠在转动。此时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吹得稻草人的红衣呼呼乱动,就像它正挣扎着要从木棒上跑下来一样。眼见这可怖的场景,我禁不住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在我的身后,呼呼啦啦衣裙扇动的声响不断传来,听得我越发害怕,头也不回的跑离了那块荒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歇息。等我喘匀了气,往四周一看,都是没有见过的景色。糟糕了,我迷路了!这可怎么办啊!周围除了山就是田,也没有人家可以问路。我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一大半。再过一会儿,天就会黑了,到时候身处这荒郊野外,我该怎么办呢?心慌意乱中,我随便挑了一条路往前走去,期盼能遇到人好问路。随着我的行走,太阳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四周暮色苍茫。白天看起来极为悦目的那些花草树木,变得黯黑深沉,隐隐绰绰的,像是有无数的山精鬼怪潜伏在其中一样。我越走越害怕,终于小声的抽泣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战战兢兢的继续往前走去。走着走着,我突然感到背后似乎有谁在看我,于是,我回过头去一瞧,却见不远处的田坎上,站立着一个红色的人影。见此情景,我先是一喜,有人可以问路了!但随后,我却大惊失色,那个人影,身穿曳地的红裙,头上裹着布条,不是那个稻草人是谁?这,这是怎么回事!稻草人竟然从木棒上跑下来了,还追着我到了这里! 看清楚那个人影的外貌之后,我尖叫起来,拼命的朝前方跑去。在急促的喘息声和呜呜的风声中,我听到身后传来了诡异的笑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听到这笑声,我丝毫不敢停歇,不断的朝前跑着。哪怕累得已经眼冒金星,我也不敢停下脚步。终于,在我累得都快提不起脚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栋老旧的房屋。我心中顿时一喜,立即往那栋房子里跑去。跑到房屋前面的场院中,我冲着里面大声喊道:“有人在吗?救命啊!” 没有人回答我,可屋里明明亮着灯啊,不可能没有人在的。看着门口透出来的光亮,我顾不得那许多了,径直跑进了屋子里。进到里面了我才发现,光亮不是电灯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泛黄的玻璃灯罩中,小小的火苗不断闪动着,忽明忽暗,就像随时会熄灭一样。火苗跳动着,桌椅和我自己的影子也跳动着,鬼魅一般。 “有人吗?”站在油灯前,我又喊了一声,却还是无人应答。害怕稻草人追进来,我将两扇木头大门紧紧合上,又将门闩闩好。之后便又站到油灯前方,忐忑不安的左望右望。看来看去,我发现了一件事。这间屋中的桌椅板凳都又旧又脏,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久已无人居住了。既然如此,门是谁开的?灯是谁点的? 想到这一点,我惊恐万分,想要开门出去。可是,门外不仅有无尽的黑暗,还有那可怖的稻草人,出去了,我会更害怕。但若是留在这屋里,谁知道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思来想去,我左右为难。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里屋响了起来,她问道:“是谁到我家来了啊?” 听到这声音,我高兴起来。有人在屋里啊,我真是想多了。“对不起,因为没有人应声,我就自己进来了。” “哦,是个小姑娘。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那个女人仍然在里屋出声发问,并没有走出来。 我回答道:“有、有东西在追我,好像,好像是个稻草人。”一提起这个,我就忍不住害怕得颤抖起来。 那个女人说道:“小姑娘,你是眼花看错了吧。稻草人既没长脚,又不会飞,怎么可能会追着你跑呢?”说着,她觉得很好笑似的,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闻言又气又急:“是真的,我没有看错。那个稻草人头上缠着布条,身上穿着长长的红裙子,一路追着我到了这里,我没有说谎!” 里屋的女人静了静,才开口说道:“这么说的话,有一个可能性。” 我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什么可能性?” “传言中说,如果稻草人扎得太过像人了,就会有一些留恋人世的孤魂野鬼附身在其上。若是这样的话,稻草人就不再是稻草人了,它会变成能够行动的怪物。”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2) “能、能够行动的怪物!”闻言我愈发的感到害怕,连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那个怪物它会不会追过来——”我赶紧跑到门边,上上下下的检查门板是否关严实了。这时,里屋的女人又嘿嘿嘿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诡异极了。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捂住耳朵喊道:“不要再笑了,我害怕!” 笑声戛然而止,屋子里静了下来。但,不多时,里屋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有点像是撕扯布料的声音。听到这声音,我忍不住问道:“请问,你在做什么?” 细碎的声响停息下来,却听里屋中的女人回答道:“我在做什么,你自己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那种撕扯布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令我感到非常的不安。想了想,我迈动脚步,轻轻的往里屋走去。 我走到通往里屋的门口,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往里面看过去。房间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木质架子床,上面没有蚊帐也没有被褥,只有光秃秃布满灰尘的空木板。这、这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房屋啊!木床的侧面,靠墙搁着一张陈旧破烂的暗红色梳妆台,台上有面破碎了一小半的椭圆形镜子。镜子前,一盏昏黄的油灯闪烁不定。一个女人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灯光太昏暗,我难以看清她的形貌,只依稀看到她穿着很长的衣裙,长得盖住了脚。 看清屋中的情景,我越发的感到不安了。那个女人虽然面对镜子,但她面孔朝向的区域刚好是破碎了的那半边,根本看不到她的容貌,只能看到碎裂成许多片的朦胧的一团白。她正抬着手在脸上撕来扯去,发出那种撕扯布料的细微声响。她到底在撕扯什么?真是诡异至极的行为。 “小姑娘,你在偷看吗?”那奇怪的女人突然开口问道。 我被吓得缩回了头,但立即又探了出去:“没、没有,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奇怪的女人咯咯咯的一阵笑,笑完了,又道:“既然要看,那就走近点看吧。” 我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不用了,我就在这儿。” 奇怪的女人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我住的地方可真是难熬啊,又黑,又冷,既看不到山川河流,也看不到花草树木。真是孤独啊,小姑娘,留下来陪我好吗?” 这话一出口,立即吓了我一跳,忙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要回家去。奶奶找不到我,肯定急坏了。我、我马上就走……” 那女人慢慢的站了起来,同时梳妆台上的油灯爆开一个灯花,瞬间明亮了许多。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她的穿着。天呀,那、那分明是一条破破烂烂的红色长裙,就跟那个恐怖稻草人身上的裙子一模一样!难道说,难道说…… 我难以置信的瞪着她的背影,不自觉的连连往后退去。穿红裙的女人桀桀怪笑起来,缓缓的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她的头上,乱七八糟的裹着许多脏兮兮的布条,其中一部份已经被撕扯下来了,露出里面枯黄的稻草,还有稻草缝隙中一只血红的眼珠。眼珠转动了一下,朝我看过来,它说:“留下来,留下来……” 原来,原来那奇怪的撕扯布料声,就是它撕扯脸上的布条的声音!看着眼前可怖的场景,听到那森冷的话语声,我难以自抑的尖叫起来,同时转过身,飞快的朝大门口跑去。跑到门前,我伸手拉扯门闩,可手抖得厉害,扯了半天才终于将门闩扯开。这时,怪笑声已经就在我背后了!我惊叫着拉开门,拼命往外跑去。跑出场院来到小路上,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稻草人也出了屋,飘悠着朝我追过来。那破烂的红裙和头上的布条,在夜风中飞扬着。我不敢再看,抬起脚用尽全力的往前跑去。跑着跑着,一块石头绊倒了我,我摔倒在地,擦破了手臂和膝盖。完了,这回肯定会被追上了!当时的我这样想到。 就在这时,前方小路上突然有亮光闪现,隐隐约约的走来了好几个人。这真是绝处逢生,我连忙放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是小容吗?别怕,奶奶带人找你来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我安全了。 奶奶带人找到了我,我一边哭着,一边向他们述说了我的遭遇。听了我的话,大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相信。为了证实我的话,他们打着手电,同我一起返回了那栋旧屋。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两盏油灯,和梳妆台上散落着的一小堆破布条。 和奶奶一起回到家以后,我大病了一场,不久后,就被父亲接回了城里。后来听奶奶说,他们去那块荒地查看,发现那里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木棒,上面扎着的稻草人已不知所踪。我偶尔会想,它是不是还在哪片山野间游荡呢?……我的故事讲完了。 穆婉容轻柔的声音停了下来,寝室里顿时一片寂静。但不久后,便有人打破寂静发问了:“故事很恐怖也很精彩,但是婉容,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能把对话啦景色啦这些记得这样清楚,这不可能吧?” 穆婉容淡定的回答:“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下一个该谁了?”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让我来讲吧!”却原来是寝室几个姑娘中外貌最出众的丁晓晓,只听她嗓音清亮,将故事娓娓道来: 有位都市白领姑娘名叫杜若,远离家乡,孤身一人在大城市里打拼。有一天,她搬离了原来的出租屋,重新在距离公司较近的地方租了一套小房子。从新居到公司,要比原来节约一半的时间。唯一不好的是,下了公车之后,还要步行经过一条弯弯拐拐的地下通道,才能到家。这条地下通道因为地处偏僻,没有人在里面开商店或者摆摊卖东西,孤身一人走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最开始的几天,杜若都是按时下班,走地下通道时都有其他人在,倒不怎么害怕。这一日,工作繁重,不得不加班。等到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走出公司乘上末班车,到站之后,就要去走地下通道了。 此时,夜色深浓,四周一片寂静。杜若怀着略微不安的心情,步下阶梯,走进了地下通道的入口。通道里面的灯光,昏昏暗暗的,四周又没有其他人在,杜若走得很是忐忑。通道里的空气,十分的阴冷,再加上灰黑色的墙壁和地面,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走出去。 走了一小段路程后,全然的灰黑色中出现了一团绚丽的彩色。在她右手边的墙壁上,被人用彩漆绘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大头娃娃,那过分刺目的色调简直令人看久了会得色盲症。略微扫了那大头娃娃几眼,杜若继续朝前走去。还没走几步,转过一道弯,她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那女人身材颇为苗条,留着漆黑的披肩长发,穿着一条淡绿色连衣裙,银色高跟鞋。只看一个背影,就给人一种风姿出众的感觉。 绿裙女人的步伐不快,杜若不多时就赶上了她,走到了她的前方。擦肩而过时,杜若从眼角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清秀的侧面。 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杜若自顾自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又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彩色。待她走近了,才看清,那团彩色又是一个彩漆绘的大头娃娃,与之前看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真够无聊的,她心里如是想到。 越过彩色娃娃后没走几步,又是一道弯。转过弯后看到的情景,令杜若大吃一惊。在她前面,赫然又是那个穿绿裙子的女人,正缓缓的朝前走着。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怎么走在我前头了?难道这地下通道里也有近路可以抄吗?杜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怀着极为不安的心情,杜若加快脚步往前走去。越过绿裙女人时她特意看了一眼,的确就是之前的那一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真是撞……想到后面的那个字,杜若悚然一惊。难道说,这个女人她,并非人类吗? 一阵刺骨的寒意悄悄爬上杜若的背脊,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出去,这条地下通道,有这么长吗?照理说,根据她花费的时间,应该已经走出去了才对。简直不敢深想下去,杜若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提起脚小跑起来。吧嗒吧嗒的匆忙的脚步声,在空寂的通道里回响着。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我离开这里啊!杜若不停的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3) 杜若的祈祷没有起到作用,跑了一段路之后,她前方的墙壁上,又隐隐出现了一团刺目的彩色。不用看她也知道,肯定是那个彩漆的大头娃娃。走近了一瞧,果然不错。墙壁上花花绿绿的娃娃呲牙咧嘴的笑着,好像正在嘲笑她无力的挣扎。 紧走几步,再转过弯,穿绿裙子的女人赫然在目。杜若的心中生出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这可怎么办啊!难道我永远也走不出去了吗?强压下想要哭泣的冲动,她咬咬唇,再试一次吧! 越过绿裙女人,杜若再次往前走去。刚刚才走出去几步路,对面突然走来了一个穿黑衣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见到有旁人出现,杜若先是一惊,而后便欢喜起来了。她忙忙的走上前去,对那个男人说:“请问——”话没说完,中年男人便视若无睹一般的与她擦肩而过。杜若急了,伸手想要拽住他,可是,她的手明明挨上对方的衣袖了,却偏偏抓了个空,就好像对方只是个幻影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她一时间惊惧交加。 杜若呆愣了一阵子后,转过身望向后方,却见到那个中年男人拉住了穿绿裙子的女人,污言秽语的骚扰着。杜若定了定神,试探着往那边走过去。那两个人就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拉扯的拉扯,挣扎的挣扎。她站在他们旁边,抬起手慢慢的伸过去,却见到自己的手穿过了那二人的身体,能碰触到的只有空气。看起来活生生的两个人,她却偏偏无法碰到,就像身处于幻境中似的。 难道我看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吗?不,不对,我没办法走出通道,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眼前的这两个人,为什么我碰不到……杜若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难以顺畅转动了。不过,现在我看到的场景与之前不同了,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吧?思及此,杜若迈开脚步,往前跑去。在她身后,中年男人与绿裙女人仍在撕扯着。, 气喘吁吁的跑了一段路,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还没听清是什么声音,杜若就又看到了墙壁上的一团彩色。绝望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她拖着疲累的双腿,有气无力的往前走去。等一下,又该看到那个绿裙女人了吧? 转过弯后,果不其然,绿裙女人又出现在杜若的视野里,并且,那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也在。此时,绿裙女人已被男人掐着脖子按倒在地,头上鲜血淋漓,应该是被那个男人扯着头发往墙壁上撞击过。看着眼前这一幕,杜若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冲过去对着那可憎的男人又踢又打。可是,她能够碰触到的,只有阴冷的空气。无能为力的感觉涌上心头,杜若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哭着哭着,她又振作起来。真是的,这又不是真的,我在难过些什么,愤怒些什么啊!她如是安慰自己道。但,目睹着这看上去真实无比的悲惨场景,还是令人感到非常的难受。 中年男人把绿裙女人按倒在地上,开始撕扯起她的衣裳来。女人拼命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哭叫着。这时,对面走过来了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公文包,像是上班族的样子。杜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依然没法子碰触到他。西装男人看到眼前血淋淋的场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偏过头匆匆往前走去。绿裙女人挣扎着扬起脑袋,冲着他喊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啊!”西装男人闻言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话音未落,人已经忙忙的走开,消失在转角处。 见此情景,杜若忍不住追着西装男人的背影跑上前去,嘴里还喊着:“你就不能帮帮她吗?”转过弯,她看见前方的人影匆匆忙忙逃跑似的走远了,并且,在走到某个地段时,西装男人的身影一阵模糊后,就此消失了。这,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杜若惊疑不定的时候,她听到后方又有脚步声传来。转过身走回到原地一看,对面又走来了一个身高体壮剃着小平头的男人。她迎上前去冲着小平头伸手一拂,碰触到的依然只有冷冷的空气。小平头看到被中年男人压制在地凄声哭叫的绿裙女人,脸上显出了怒色,一边朝他们走过去,一边喊道:“你tmd在干什么?猪狗不如——”话没说完,他就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因为中年男人一手掐着绿裙女人的脖颈,另一只手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恶狠狠的瞪着他吼道:“别多管闲事!也别想着报警!老子是这一带地头蛇,有的是人手和时间跟你耗!” 小平头听了这话,脸上的怒色变成了犹豫。他看了看以哀求的目光望着他的可怜女人,又看了看中年男人手上握着的匕首,终于长叹一声,跺了跺脚,转身往前走去。杜若跟随着他的背影走了一段路,却见他在走到西装男人消失的地方时,同样身形一阵模糊后消失无踪了。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杜若返回到原地,期望最终能有人出手救下那绿裙女人。可是,一直到中年男人得逞兽行,都没有人再出现了。就算有人出现,多半也是与前两个人一样,要么根本不敢管,要么被中年男人吓退。杜若缩在墙角,闭着眼睛,双手捂着耳朵,可惨叫声还是不断的钻入耳中。不由自主的,她的眼泪滚滚而落。 过了一会儿之后,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满足的啧啧嘴,低头整理衣服。绿裙女人一身狼藉,脸色惨白,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渗血。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中年男人又抓又咬,如同神智失常了一般。“x你/妈/的疯婆子,你找死呢!”中年男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抓咬出了几道血痕。他恼羞成怒,从衣袋里掏出匕首比划着,“小心老子杀了你!”见此情景,绿裙女人依然不管不顾,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往中年男人身上扑。突然之间,血光乍现,她往前扑的身子猛然间僵住了,喉咙里咯咯作响,缓缓的栽倒在地。大量的粘稠鲜血,从她被割断的脖颈间喷涌出来,流到地上,溅到墙壁上,殷红刺目。 中年男人看看自己手中沾血的匕首,又看看断绝生机的绿裙女人,顿时呆愣住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眨了眨眼,怪叫了一声,转过身跌跌撞撞的跑走了。看起来,杀人,起初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杜若一直缩在墙角里,中年男人离开了以后,她才慢慢的走了过去。穿绿裙子的女人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了气息。看着她失去血色的美丽面容,杜若忍不住潸然泪下。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 眼泪模糊了杜若的视野,周遭的一切景象都朦胧起来。她抬起手擦了擦泪水,用力的眨眼。当她能够再次看清周围景象的时候,墙壁上的血迹,地上血泊中的绿裙女人,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她迈动脚步,精神略有些恍惚的朝前走去。走着走着,空气逐渐变得温暖清新起来,地下通道的出口已显现在视野中。 回到家中后,杜若立即打开电脑搜索起来。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条简短的新闻报道。原来,那条地下通道,在去年真的发生过一起奸/杀案。作案人在发生案件不久后就被抓住了,目前正在服刑中。放开鼠标,杜若轻叹一声,靠在椅背上发起呆来。为什么她会看到从前在通道里发生过的悲惨事件?是不是,在她经过那里时,时间与空间突然出现了重叠交错,将过去的事情再现了一次,就像通道放了一部4d电影给她看。只不过,与杜撰的电影不同的是,她看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杜若没有搬家,依然每天都会经过那条地下通道。她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诡异的事件,只是,每次看到通道墙壁上那个彩漆绘的大头娃娃,她都会想起那个可怜的绿裙女人。在那个黑暗沉寂的世界里,愿她能够得到安息,她这般想到。……我讲述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丁晓晓的故事讲完了,寝室里的众人都叹息不已,说这真是个诡异又伤感的故事。身为女人,真的不易。“下一个故事谁来讲呢?”丁晓晓问道。 睡在丁晓晓对面的阮莎接话了:“我想到了一个故事,讲给大家听吧!”说着,她便开始缓缓讲述起来: 与婉容一样,我要讲的故事,也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在我初中一年级放寒假的时候,我们全家人回到老家去过年。过完年没几天,我们便要启程回家去。父亲开着车,载着我和母亲,驶上了回去的路途。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4) 上午出发的时候,天气看上去还挺好,有淡淡的阳光。可是,刚过了午后,天色便陡然阴沉下来,不多时,开始下起雨来。渐渐的,车窗外的雨声由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啦啦,越下越大。滂沱大雨一直持续着,天色暗得像快要入夜了一样。 车子里面,父亲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专注的驾驶着车辆。母亲坐在他旁边,看着车窗外瓢泼一般的雨水,皱起了眉头。而我则坐在后座之上,昏昏欲睡。此时,车子正行驶在一条弯弯曲曲的二级公路上,路面因年久失修,常有坎坷不平之处,颇为难行。再加上不断落下的雨水,我们的车子前进得很是缓慢。 打了一会儿瞌睡,我揉揉眼睛,坐直了身体看向窗外。低矮的山丘上,一棵棵绿荫荫的树木在风雨中颤抖着,路边驳杂的野草和灌木被雨水打得弯下了腰。大颗大颗的透明雨滴落在车窗上,砸得玻璃噼里啪啦的响。我正看个不住,突然感到车速慢了下来,很快的,父亲踩下了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停车了?我将视线移向前方,却见前头停了好几辆车,还有一辆货车正在调头。难道是堵车了?不大可能吧,这条路上的车辆不多啊。父亲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就待在车里,我到前头去看看是怎么了。”说着,他走下车撑起伞,往前方走去了。我和母亲坐在车子里,默默的等待着。不多时,父亲回转,尽管打了伞,肩膀还是被淋湿了。他坐回到车里,紧紧的皱起了眉。母亲问道:“怎么了?不是堵车吗?” “是堵车倒好了,总能等到通车的时候。”父亲说,“雨太大,道路又太旧,前头的路面垮塌了,真是豆腐渣工程。” 母亲闻言也发起愁来:“这可怎么办?今天肯定是走不了的吧?” 父亲摇摇头:“这么大的雨,想修肯定也修不了。看来,我们今天势必要耽搁在这里了。”在他们说话的期间,前面的车辆纷纷调头,一辆接一辆的离开了。望着窗外,父亲又道:“总不能一直待在车里,得找个地方歇脚。我们往回开一段路,看看能不能找到旅馆吧。” “也只能这样了。”母亲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父亲发动汽车,调头往来时路上开去。我打了个呵欠,觉得真是无聊又倒霉。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我茫然的望向车窗外,神游起来。道路旁边的草木,一棵接一棵掠过眼帘,留不下半点印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看到前方茫茫的一片绿色之中,隐约遮掩着一栋淡黄色的房屋,似乎,挂着某某旅馆的招牌。我正想提醒父亲一声,就感到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父亲也发现了那栋房屋。 父亲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往通向那栋淡黄色房屋的一条岔路上开过去。略微行驶了一小段路,车子就开到了目底地。房子前面的停车场上空旷极了,一辆车都没有,只有雨水不停的拍打着灰黑色的水泥地。 停好车,我们一家人逐一打开车门走下来。这个时候,天色好像已经快要完全的黑下来了,四周都是灰蒙蒙的。我抬起头望向黄色房屋的大门上方,见到招牌上印着“紫藤花旅馆”五个紫红色的大字。名字取得还挺好听的,当时的我只是这样想着。 推开旅馆的玻璃大门,我们走了进去。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映照着陈旧的褐色木质前台,却并没有人在。父亲扬声喊道:“有人在吗?我们要住宿。”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个细细的女声回答道:“这就来。”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从里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女人走到前台后方,用细柔的声音询问父亲要住什么样的房间。小男孩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们。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了另外一道视线的存在,转头一看,却是里间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小女孩和小男孩一看就有血缘关系,相貌极其相似,应该都是这个女人的小孩。她看起来比小男孩要大一些,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红色的小毛呢大衣,头上戴着同色的绒帽。迎着她的视线,我对着她笑了一笑,她却没有反应,还是冷冰冰的看着我。见此情形,我有点生气又有点尴尬,就偏过头去不再看她了。 旅馆里没有三人间,父亲就定下了两个房间。付完定金,回到车里取出行李,我们一家人在旅馆女主人的带领下去往将要住宿的房间。这栋家庭式旅馆一共只有三层,三面房屋一面围墙夹着一个窄小的天井。天井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快要凋落完了,光秃秃的树枝在雨水里摇来晃去。 我们定下的房间在二楼,分别是紧挨着的201号房和202号房。女主人把我们送到目底地以后就离开了。打开房门,按亮电灯,冷冷的白色光芒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进门的右手边是小小的卫生间,走过卫生间,便能看到一张红漆木床搁在正中,对面靠墙安放着同色的柜子,上头有个小电视。宽大的窗户之外,大雨还在肆意的洒落着,叮叮咚咚的敲打着玻璃。 母亲帮我把行李提进来以后,就回到他们的房间去休息了。坐了大半天的车,我早就感到疲惫了。关上门,我和衣在床铺上躺下,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朦胧中,我突然听到有敲门声传来,是妈妈或爸爸来叫我去吃晚饭吗?这样想着,我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瞪瞪的走去开门。 走到门口,我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握住门把将门板拉开。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门外的人映入眼帘,却不是我的父母,竟是旅馆主人的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女孩子牵着小一些的男孩子的手,两个人直愣愣的看着我。“你们——”我正想问他们找我是不是有事,突然发现,这两个小孩的身上竟然沾满了血迹,那黑红色的黏稠液体正顺着他们的衣襟往下滴落着,滴答,滴答…… 眼前这可怖的场景把我吓得呆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反应。门外的小女孩缓缓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向我,越来越近。当她的手快要碰触到我时,我终于尖叫起来:“啊——”随着这叫声,我猛然一下睁开双眼,看见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原来,刚才是做了个噩梦啊! 我按着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适才梦里可怖的场景依然还在脑海里转来转去。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啊,真奇怪……正发着呆,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惊得我浑身一凛。这时门外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叫我下去吃晚饭。原来是虚惊一场啊,我放松下来。 晚饭是旅馆女主人做的,一桌子菜肴看上去挺好看,吃起来却寡淡无味。不过出门在外,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女主人与她的两个孩子也和我们一家人同桌吃饭,小女孩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小男孩则一直是怯生生的,逗他说话他也不回答。“孩子胆小。”女主人朝我们抱歉的笑笑。 吃过晚饭,困倦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们一家人打着呵欠,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歇息。开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门外地板上有几点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我心里有些犯嘀咕,却又安慰自己,那可能是干掉了的漆。打开门,我正准备往里面走,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楼下传来,是那个女主人的声音!她怎么了? 这么大的动静,房间里面的父母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跑到隔壁门前咚咚的敲门,不多时父亲打开门问我怎么了,我着急的说:“刚才旅馆的女主人惨叫了一声,爸爸你没有听到吗?” 父亲摇摇头说:“没有啊,我和你妈妈都没有听到。你肯定是听错了,快回房去休息吧!”他抬起手摸摸我的脑袋,将门关上了。 那声音那么尖利那么凄惨,怎么可能是我听错了?我很不服气,决定自己下去看看。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胆子怎么那么大,竟然真的一个人下了楼,往女主人的房间那边走去。 走到底楼天井旁边,雨还在下着,哗哗的浇在暗红色的砖地上。孤零零的梧桐树,在雨幕中瑟瑟发抖。天已经黑了,走廊上亮着昏暗的灯光,照得四周隐隐绰绰的,房屋的暗影里好似有鬼怪正蠢蠢欲动。我慢慢的往主人房那边走去,心跳渐渐的快了起来。我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会不会很恐怖很血腥?如果是有歹徒闯了进来,我会不会也有危险?这样想着,我犹豫起来,停下了脚步。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5) 应该不是有歹徒,否则的话,女主人怎么会叫了一声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如此这般的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我又抬起脚往前走去。主人房所在的那一边,门板大敞着。好像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很暗。我走到门口,探出脑袋往里面看去。房间里没有歹徒,也没有血腥的场面。女主人正背对着门口,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既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刚才为什么要惨叫?我不明所以。 也许,她是在看什么恐怖的电视剧,被吓到了所以才尖叫?我抬眼往电视屏幕上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雪花,电视里什么画面都没有。女主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只有雪花的电视屏幕,这场景,真是太诡异了。 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女主人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缓缓转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被她看到,就赶紧缩回了脑袋。既然没事,我还是赶快回房去吧。这样想着,我蹑手蹑脚的转过身,往二楼走去。 踏上楼梯,不多时就走到了二楼的楼道上。我正准备迈步往房间门前走,突然看到楼道最末端正站着一个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长长的灰色大衣,双眼无神的直视着前方。是在这里住宿的旅客吧?他这样呆站着做什么?因为觉得他的神态很奇怪,我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他几眼。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楼道里只亮着一盏光线不甚明亮的白炽灯,虽然昏暗,但看得仔细了,仍然能够看出,那个男人的大衣上面沾染着大片深色的痕迹,那黑红的色调,像极了血液的颜色。他的左手垂在身侧,右手却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因为被衣摆挡住了,所以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物件。会不会是,刀刃之类的凶器?看到这些,惧意涌上我的心头,忍不住一步步往后退去。没退几步,就退到了楼梯口。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去敲父母的房门,而是转过身,飞快的跑下了楼。 跑到底楼,我一边往主人房那边跑,一边喊着:“老板娘,你们这里有个奇怪的客人,看起来不像好人!”喊完话,我人也跑到了主人房的门口。定了定神,我往屋子里面看去。这个时候,女主人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依然背对着我,站在屋子中间,那一片雪花的电视机前方。她披散着头发,身穿白色的睡袍,双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正在掩面哭泣。 看到这场景,我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小了,怯怯的说:“老板娘,楼上有个怪人……” 房里的女主人停止了哭泣,放下手,背对着我说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听了这话,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女主人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慢慢的转过身来。等我看清了她的正面,我忍不住惊叫起来。只见她白色的睡袍上,鲜血淋漓,胸腹间好几道深深的伤口仍在往外面渗血。然而,那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伤,她的脖颈上,一道血肉模糊的裂口,才是致命伤。受了这样重的伤,她为什么还能站着,还能说话?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惊叫着转过身朝楼上跑去。这时,我的眼角忽又瞥到天井里的梧桐树下有什么东西。偏头一看,却是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正站在树下看着我。正如我梦中所见到的一样,小女孩牵着小男孩的手,两个人的身上都染满了黑红的血液。雨水不断的落下,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迹,又流淌到地上,变成了一条条红色的小溪流。 血红色的小溪争先恐后的向我涌来,像一条一条红色的小蛇,吐着毒信,要吞噬我的血肉。我不敢再看,加快脚步拼命的往楼上跑。跑到父母的房门前,我顾不得仍然站在楼道尽头的灰衣男人,使劲的捶门:“爸爸,妈妈,快起来啊,出事了!爸爸,妈妈……”可是,不管我怎么敲门,怎么叫喊,房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敲门敲得手都痛了,呼喊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却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就在我越来越害怕的时候,站在走道尽头的灰衣男人动了,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慢慢的朝我走来。而我也终于看到了他手上握着的东西,那是一把明晃晃的沾着血迹的菜刀!我难以自控的大声尖叫起来:“救命啊——” 就在这时,话音未落,门板却“哐”的一声被打开了!正用力捶门的我控制不住身体的前倾,一下子跌进了屋里。房间里面,灯光明亮得刺眼,我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等到适应了光线之后,我往屋子中间的红漆木床上一看,却见床单被褥整齐干净,其上一个人影也无。刹那间我愣住了,爸爸呢?妈妈呢?他们去哪里了? 我呆呆的站在屋子里,欲哭无泪。这可怎么办?我该去哪儿找他们?为什么不但人不见了,就连行李也都不见了?傻站了一会儿,我突然反应过来,难道说,爸爸妈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千万不要啊!我连忙转身往屋子外面跑,想要去追上爸爸妈妈,就连外面有个手持凶器的男人都顾不得了。 跑到屋外,我又愣住了。此时,深蓝的夜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正高悬着,四周围绕着无数闪烁的繁星。星空之下的天井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巍然屹立,枝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晃。怎么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外面的环境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而之前站在楼道上的那个灰衣男人,也已经不知所踪了。 眼见这情景,我心中一片茫然,手脚发软的往楼下走去。刚一来到底楼,就听见主人房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又发生了什么事?爸妈会不会在那边?如此想着,我抬起脚往主人房走去。。 我逐渐靠近主人房,争吵的声音愈发清晰,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走到半敞开的房门前,我悄悄探头往里面看。墙角里,女主人的两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满面惊惧的哭个不停。另一边,那个灰衣男人正和女主人争吵着。听他们争吵的内容,好像是为了什么欠债的事情。女主人边哭边说道:“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总能想到办法的,你别着急,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肯定不会无路可走的……” 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却原来是灰衣男人掀翻了茶几,茶几上面的玻璃盘子和瓷杯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其中一块碎瓷片高高溅起,擦着女主人苍白的脸颊飞过,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灰衣男人大声嘶吼道:“你说得轻巧,那么大的一笔债,叫我拿什么去还!我们,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灰衣男人嘶吼完,又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女主人也哭得愈发伤心,两个小孩从墙角走出来,磨磨蹭蹭的来到她身边,抱住了她的腿。“妈妈不要哭,我听话……”小男孩呜呜咽咽的说道。女主人蹲下来,一手抱住一个孩子,泪流满面。灰衣男人此时已站起身来,木然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看着看着,他突然一语不发的转身往屋外走。见到他朝这边走来,我忙闪身躲在门背后,将自己藏了起来。 灰衣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厨房。当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就这么提着刀,踏进了他妻儿所在的房间。女主人抬起头望向他,他也回望着她,口中说道:“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跟我一起走吧!”说着,他高举起手中的刀,砍向他的妻子。女主人惊叫着躲避,却只来得及推开两个孩子。一时间,血光乍现,鲜血溅到了雪白的墙壁上,染出一片艳红。我躲在门后,捂住了嘴,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般悲惨的事! 女主人倒在了血泊里,胸腹间被砍出了数道深深的伤口,致命伤却是脖颈上的一道口子,割断了动脉。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血,可以像这样一直不停的流淌着。灰衣男人提着沾血的菜刀,走向了缩在墙角里的两个孩子……等到两个孩子气息全无的时候,他握着刀,伸向自己的脖子……最后,充斥着血腥气的房间里,躺下了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到了这时,我才敢从门后出来。望着屋子里的惨景,那几具形容可怖的尸身,还有墙壁和地板上的大片大片的血迹,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空白茫然的状态,脑子已经无法转动了。我忘记了父母已经不在房间里的事情,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往楼上跑去。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6) 踏在阶梯上往二楼跑,我只觉得腿脚软得像棉花,每一步都艰难万分。凄厉的惨叫声不断的在耳际回响,惊心动魄。好不容易跑上楼,我定睛一看,父母所在的那间房的房门又被关上了。握住把手一转,不好,被锁住了!我正着急得不行,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响传来。转头一看,楼梯口那边,僵直的站立着四条人影。身穿灰衣的高大男人,一身染血白袍的瘦小女人,还有手牵着手满身鲜血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两大两小四个人,不对,应该说是四只鬼,全都定定的看着我。这极度恐怖的场景令我大哭起来,双手抓着门把使劲摇晃,嘴里喊道:“走开!走开!爸爸,妈妈,救我啊……” 我用尽全力的推着门,门板却一直严丝合缝的紧闭着,一动不动。这时,我的眼角瞟到那边的四只鬼,竟同时朝着我走来,动作僵硬古怪。一步,两步,越来越近。恐慌到了极致,我感到身体在几乎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像是就快要晕倒了似的。只有一双手,还在不断的推搡着门板。不多时,那四只鬼就走到了我身边,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腐臭混杂着的气味朝我侵袭过来。我与它们之间的距离是这样的近,近得都能看到它们伤口之中的森森白骨。一只染血的死白的手伸了出来,慢慢的逼近我……与此同时,门板终于“哐”的一下打开了,我跌进屋子里,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在彻底昏迷之前,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焦急的面容……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已经身在自家的车子里面。我半躺在后座,脑袋枕在妈妈的膝盖上。在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呢?我询问父母。听了他们的讲述,我才知道。原来,我见到的那些恐怖场景,他们并没有也看到。当我撞开门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们才从昏睡中醒过来。那个时候,他们才惊恐的发现,这个旅馆,根本是已经废弃了的。房间里面的家具,覆盖着厚厚的积尘,结着蜘蛛网。整间旅馆,一派荒凉景象,除了我们这一家人,便再无其他人了。那可怖的场景,把他们吓坏了,忙忙的抱着我出了旅馆,乘上车子离开了。 在废弃旅馆中那令我终生难忘的可怕经历,就这样结束了。事情过去以后,在我们的刻意打听下,才知道,在那间旅馆中,曾经发生过极其惨烈的命案。旅馆的男主人,杀死了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然后又杀死了他自己。在那之后接手旅馆的人想要继续经营下去,却事与愿违。旅馆中,屡屡发生怪事,人都说是冤魂作祟,逐渐再无人上门。无奈之下,新主人只得放弃经营,最终令那里成为了废弃之地。 原来,在我们一家人踏进紫藤花旅馆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踏入了鬼域。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那些可怖的场景,为什么最后我们能够顺利的离开,这两个问题,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后来听一个老人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比大人更容易见鬼。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看见了鬼魅。也许,紫藤花旅馆里的冤魂,想让人知道他们的悲惨经历,而我,不幸成为了被选中的那一个。现在,那间旅馆已经不在了吧?希望那些亡魂,能够得到安息。我所经历的故事,到此为止,就讲完了。 阮莎的故事讲完了,大家也都昏昏欲睡了。这时,一个幽静的声音说道:“最后一个故事,就让我来讲述吧!” 你们知道血腥玛丽的传说吗?血腥玛丽,是一个鬼魂的名字,也是一种通灵游戏的名称。如果你想要玩这个游戏,想要见到镜子里的血腥玛丽,只需要独自走进一间黑暗的浴室,在镜子与自己之间点燃蜡烛,然后对着镜子默念三遍“dymary”。如此这般,便能够召唤出血腥玛丽。据说,召唤者无一例外的追随血腥玛丽到了那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血腥玛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故事的开始,是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教室之中。这个时候,是周六的黄昏时分,多数学生都已经回家了。偌大的学校里,只剩下寥寥数人。高二一班的教室里,有三个女孩子,正聚集在一起,低声谈着话。 其中一个短头发尖下颌,名字叫做杨媛媛的女孩子,正对另外两个人讲述着血腥玛丽的传说,听得那二人一愣一愣的。听完了,留着及腰长发的模样最好看的魏甜说:“听起来是很恐怖没错,不过,那血腥玛丽又不是我们这儿的鬼。就算召唤了她,她还能漂洋过海的专程过来吗?” 听了这认认真真的分析,杨媛媛和另外一个名叫凌菲的女孩子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凌菲说:“不如就玩这个游戏吧,笔仙碟仙之类的太可怕了,我不敢玩。”原来,三个女孩子商量着要玩个通灵游戏,从鬼娃花子一直说到了血腥玛丽,还没有定下到底玩哪一个。 听了凌菲的话,杨媛媛和魏甜互望了一眼,一起点头道:“那就玩这个游戏吧!”三个人商议已定,离开教室,去便利店买了蜡烛之后,又回到了学校里。站在操场上,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半空中有归鸟斜斜掠过,呱呱的叫了两声。 “现在走吗?去厕所。”凌菲说道。 杨媛媛眼珠转了转,说:“这边教学楼里的厕所光线太亮了,不如——”她伸手指向从前的老教学楼:“去旧楼吧!” 旧楼所在的那一边,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暗影之中,陈旧的老楼沉默的伫立着,散发着幽黯颓败的气息。三个女孩子商量了一下,离开操场,往旧楼走去。 一踏进旧楼的大门,三人就感到了一阵幽凉的寒意。好像所有的老房子都是如此,总会比周围的其他地方要寒冷一些,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走道里光线昏暗,空气里飘荡着潮湿的石灰气味。原本白色的墙壁,已经被岁月蹉跎成了旧旧的淡黄色。已经不再使用的沉寂的旧教学楼,只有她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在楼中回响着。 三人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外,停下了脚步。“一个人一个人的轮流进去吧。”杨媛媛说道。 按下打火机的按钮,小小的橙色火苗冒了出来。点燃一支蜡烛握在掌心,杨媛媛对另外两个人说:“游戏是我先提出来的,那么我就第一个进去吧!”望着白蜡烛上面的小火焰,三个女孩子都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心跳微微的加快了。 杨媛媛走到女厕所的门前,一只手捧着蜡烛,另一只手轻轻将门推开。随着“吱呀”一声悠长的声音响起,一阵阴凉的风扑面吹来,差点吹熄了蜡烛。她慌忙伸手将蜡烛挡住,迈步走了进去。 洗手池就在门旁边,一面宽大的镜子照出了杨媛媛略微有点苍白的脸庞和手中的小小火苗。她走到镜子前方,望着对面的另外一个自己,定了定神,开始在心中默默念起来:“dymary……”心跳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快,“dymary……”一股冷风突然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她浑身一凛,“dymary!”三遍刚刚念完,突然屋子里响起“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她手一抖,将蜡烛丢在了地上。转头一看,却是一扇厕所隔间的门板被风吹动,打了开来。见只是虚惊一场,她长出一口气,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 杨媛媛走出厕所,第二个进去的是魏甜。不多时,她便走了出来,换凌菲进去。如此这般,三个人都手持蜡烛轮流进去了一次。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站在走道里,三个人面面相觑,不觉失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血腥玛丽游戏啊,真没意思!”杨媛媛说道。 “我早说了嘛,这是外国的通灵游戏,我们玩的话不会有用的。”魏甜说。 凌菲抬眸看了看天色,道:“太阳快要下山了,我们该回家了。” “嗯,走吧,回家。” 沐浴着夕阳最后散发出来的橙红色光辉,迎着天际色彩斑斓的晚霞,三个人走出了学校,踏上回家的路途。走到公交车站之后,三人分道扬镳,各自乘坐上不同线路的公交车。杨媛媛的家距离学校最远,坐了公交车之后,还要坐几站地铁。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到了站,走下车子,杨媛媛步行去往地铁站。此时,天已经黑了,城市中华灯初上。霓虹灯转来转去,路过的人在那夸张的光影之中都长出了绿色的鼻子,蓝色的面颊。女人脸上红喷喷的胭脂,变成了紫色。一个一个,宛如鬼魅一般,在五光十色的夜色下混迹于喧闹的人群之中。   ☆、第十一个故事(514号女寝完结) 穿过人群,杨媛媛步下阶梯,走到了地铁站。当她到达目底地的时候,一辆列车正好呼啸着进了站。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她就上了车。 车厢里面的人不算多,还有座位可以坐,杨媛媛却没有坐下,挨着铁质扶手站在门旁边。垂首玩了一会儿手机,她又抬起头望向窗外,愣愣的想着心事。窗户玻璃之上倒映出她的面容,漆黑的短发,衬着同样漆黑的眼眸,加上一个形状优美的尖下颌,是个漂亮的姑娘。列车速度飞快的往前行驶着,窗外时而明亮,时而黑暗,玻璃上面的漂亮姑娘也随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突然,对面倒映出来的另外一个她翘起了嘴角,露出来一个带着狞恶之意的诡笑,惊得杨媛媛差点尖叫起来。怎么回事!她抬手抚摸自己的脸,我刚才难道莫名其妙的笑了吗?没有啊!她再次望向窗户玻璃,却见到玻璃之上的自己一脸惊骇之色,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笑容。莫非,刚才是我看错了? 杨媛媛不敢再面对着玻璃窗,她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不再盯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看。心神不宁的坐了一阵子,列车终于到达了她要下车的站。走出车厢后,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列车呼呼的开走,大幅的玻璃一格一格的晃眼而过,她的倒影也随之晃来晃去。看着看着,玻璃里面的她好像又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兴许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吧?列车出了站,她也转身走出了地铁站。 带着略微忐忑不安的心情,杨媛媛回到了家。吃过晚饭以后,倦意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走进卫生间,她开始洗漱,准备休息了。手握着牙刷柄上上下下的刷着牙齿,她望着镜子里面满嘴白色泡沫的自己,不禁又想起了下午在旧校舍厕所里的经历。真不该玩什么通灵游戏啊,弄得现在自己总是疑神疑鬼的。这样想着,她很是后悔。 刷了一阵子之后,杨媛媛弯下腰来漱口。她没有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并没有跟着弯下腰去,依然直直的站立着,并且,抬起了一只手,手中托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白蜡烛。镜子里的杨媛媛,露出一个狞恶的微笑,眼耳鼻口之中,慢慢的渗出了殷红的血。与此同时,正弯着腰洗漱的她,突然看到掌心里捧着的水中滴落了几滴鲜红液体。怎么突然流鼻血了?她连忙直起腰来望向镜子,眼前看到的景象令她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五官渗血了?她哭着尖叫起来:“妈妈,妈妈,快来呀……” “媛媛,怎么了?”杨媛媛的母亲慌忙跑进卫生间,看着哭泣的女儿,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我流血了,脸上突然流血了,你没有看到吗?”杨媛媛指着自己的脸庞说道。 杨母走到女儿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脸:“没有流血啊,这不是好好的吗?” “什么?”杨媛媛转过身面对镜子,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只有一脸的泪水,并没有五官渗血。“血呢?我刚才明明看到了的……”她停止哭泣,狐疑的望着镜子,只觉得心上身上都一阵阵的发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我看错了,还是血液真的出现过,然后又消失了?躺在床上的杨媛媛一直想着这件事,翻来覆去,过了许久才睡着。进入睡眠状态后不久,她开始做一个古怪又血腥的梦。 梦里的她,身穿睡衣,赤着一双脚,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山坡之上。时值黄昏时分,如血的残阳之下,巍然耸立着一座石头搭建的高大古堡。那层层叠叠的石头是乌沉沉的颜色,仿佛吸饱了血一般。她站在古堡前方,不知所措,心中一片茫然。突然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进来,进来……” 跟随着这声音,她懵懵懂懂的往前走,来到了古堡的大门前。她刚在门前站定,那两扇又宽又高的木质大门就轰然而开,仿佛专为迎接她一样。那带着诱惑的声音从古堡之中传来:“进来,快进来……” 听到这声音,她的双脚仿佛不受她自己控制般的踏进了古堡大门。一走进古堡,空气中顿时充溢着一种腥甜的气息,这是什么味道?是血液的气味吗?为什么血的气息突然变得这样的好闻,这样的充满诱惑?难以自抑的,她往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一条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长而幽暗,两边墙壁上有铜质的烛台,白色蜡烛散发着幽幽的淡光。烛光中,她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她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地下大厅。阶梯下方左右两边,各放置着一件造型怪异的铁制物件。这东西有一人多高,表面漆黑发亮,有点像个小号的人型棺材。伸手敲一敲,铮然有声,里面是空心的。她正好奇的盯着这东西看,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女性痛苦的呻/吟声。她大吃一惊,这东西里头关着人吗?惊惧令她往后退了两步,走动时觉得脚底黏黏的,低头一看,脚下竟是好大一滩殷红的血! 血水是从这两具铁质物件的底部流出来的,一小股一小股,黑红的黏稠血液不断的流淌着,凄然的呻/吟声也不停的响着。杨媛媛站在血泊中,惊慌失措。这时,正对着她的那具铁质物件突然打了开来,露出里面一个被无数根尖刺穿透身体的满身是血的年轻女孩子。这东西的里面,竟然从上到下都有尖利的铁刺!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专门榨取人血的机器吗? 流了这么多的血,那可怜的女孩子却还没有死去。她缓缓抬起无力低垂着的头颅,望向杨媛媛,轻声说道:“你也会跟我一样……” “啊——”杨媛媛尖叫起来,抬起脚往大厅里面跑去。慌乱中,她随便打开了大厅侧面一扇小门,跑了进去。刚一进门,几滴温热的液体就洒在了她脸上,伸手一摸,满手都是红得刺目的鲜血!这是哪里来的?她抬眼望去,这一看,顿时令她惊骇到了极点,呆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房间的顶部,悬挂着好几个高大的铁笼,就像大型的鸟笼一样。每一个铁笼里面,都关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女。每个铁笼侧面,都用滑车装置装着缀满长长尖刺的铁球。刺球就像是钟摆一样的摆动,不断的刺向笼中的可怜女孩。她们凄声惨叫着,身体里的鲜血像雨点一样的往下洒落。整个房间,完全就是一片血的海洋! 这残忍至极的场景让杨媛媛呆了好一阵子后,才想起来往外跑。那些被残/虐的少女的惨叫,不停的在她耳际回响。她踉踉跄跄的往前跑着,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跑着跑着,她来到了两扇紧闭着的白色大门之前。大门“砰”的一声突然开启,像有吸力一般,将她拖拽进去。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令她跌倒在地,当她重新站起来之后,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丽无匹的女人。 那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女人,她的容颜娇嫩得像十八岁的少女,她的眼神却深邃得像历经沧桑的老人。她的嘴唇像初绽的玫瑰,她的黑发像最华丽的丝缎。她的气质妖媚又清纯,并且将这两种明明是互相矛盾的特质完美融合在一起。她微微抬起下颌俯视着杨媛媛,就如同女王俯视她的臣民。 在这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女人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浴池。浴池里装着满满的液体,却不是水,竟是血!一池的血液红得发黑,散发着腥甜的气息。明明该是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此时闻上去,却有种异样的甘美。 这美丽的女人缓步走到杨媛媛身前,伸出莹白如玉的纤手,抬起她的下颌,轻启朱唇:“我喜欢美丽少女的鲜血,它能令我青春永驻。你的血,我收下了。顺便问一句,你喜欢哪种死法?”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照进了房间。杨媛媛的母亲见女儿久久不起床,便走进杨媛媛的卧室想要叫女儿起来。当杨母看清卧室里面的情景,顿时尖声的惊叫起来。却见阳光照耀着的床铺之上,美丽的女孩子像一朵枯萎的花,早已死去。冰冷的尸身干枯发皱,似乎,失去了全身的血液。 数日后,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同学们都逐一的离开了,只剩下魏甜和凌菲红着眼睛,望着曾经属于杨媛媛的座位发呆。半晌过后,魏甜开口道:“你说,媛媛的死,会不会跟我们那天玩的血腥玛丽游戏有关?” 凌菲愣了愣,说道:“如果有关的话,你害怕吗?” 魏甜摇了摇头:“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天,我只是进厕所里去走了一圈,没有对着镜子默念。” 教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凌菲开口说话:“我也是。” 我的故事,到此就讲述完毕了。 夜色深浓,当最后一个故事讲完,514号女寝里的女孩子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次日早晨,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呵欠醒过来。穆婉容问:“我们昨天晚上,一共讲了几个故事啊?” “嗯,好像一共讲了四个故事。”丁晓晓回答道。 “四个?”穆婉容突然呆住了,她伸出手指向一个空的床铺,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阮莎看向那个床铺,反应过来,一脸的骇然:“宁馨昨天回家去了,寝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 最后一个故事,是谁讲的?   ☆、第十二个故事(红莲酒店1) 春光灿烂的上午,沈涵湘坐在书桌前,浏览网页。她最近刚从原来工作的酒店辞职,需要再寻找一份与酒店管理有关的新工作。之前她去了人才市场,没有寻找到合心意的酒店工作,于是,现在试着在网上寻找一下,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移来移去,点开了一个正在招聘前台的酒店的网页。此酒店名为红莲,环境看起来很不错,工资待遇也颇合人心意。还有就是,距离她租住的地方也不算远。就是这家了吧,打个电话去问一问。拿起手机拨通网页上的联系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温厚的男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约好了明天面试,沈涵湘挂断电话,露出了笑容。 次日一早,沈涵湘便起了床。洗漱化妆换衣后,出门前往红莲酒店。按照她记下的地址找到这酒店后,她不禁有些惊讶。原来,红莲酒店竟然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地势实在是算不得好。也不知道酒店老板怎么想的,这便是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吗? 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冒头,酒店前方门可罗雀。推开镶着棕红色木框的玻璃前门,沈涵湘走进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酒店大堂。刚一进门,她便愣了一下。原来,正前方的红色墙面上,竟然挂着一面宽大的全身镜,照出了她微惊的面容修长的身材。不是说镜子正对着门对风水不好吗?这红莲酒店怎么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解的摇摇头,她走到前台,对工作人员说了自己前来的目底。 在这之后,沈涵湘见到了这家酒店的老板,也是面试她的人。那是个气质温雅,身材高大,很有魅力的男人,年龄大约是三十多岁。他端正的坐在黑色办公桌后方,垂首认真的查看她的简历。面试的结果如她自己所预料的一样,她顺利的通过了。双方又交谈了一阵之后,陈鹤,就是酒店老板,拿出合同来准备让她签约了。将合同拿在手里,逐字逐句认真细看,在看到试用期满后的正式工资待遇时,沈涵湘震惊了。这个数字,是普遍的酒店前台工资的三倍左右。为什么这么多?她略感不安,于是,就此询问了陈老板。 酒店老板陈鹤不疾不徐的回答道:“我们酒店的工作人员待遇都比一般的酒店要高,要想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除了做好本职工作之外,只需牢记一条,就足够了。” 是什么?会很难吗?沈涵湘忍不住这样想到。而另一边,陈鹤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需要牢记并且一定得做到的便是,不该看的不看,看到了也当没有看到。” 嗯?什么意思?沈涵湘有点傻眼了,这话,她怎么听不明白?陈鹤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能做到吗?” 条件反射一般的,沈涵湘点头道:“我能做到。” 陈老板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可以签约了。” 签完合同,走出酒店,沈涵湘生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抬起头看看天空,绚丽的太阳高悬着,将金黄色的温暖光芒洒在她身上。找到新工作了,而且待遇还这么好,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有着隐约的不安呢?一定是我想多了,她如此安慰自己。 数日后,沈涵湘开始在红莲酒店工作。酒店一共只有十五个房间,客人不多,工作颇为轻松。这一周,她工作时间都是在白天,而从下周开始,就会有夜班要上了。想到要上夜班,她不禁感到有点肝儿颤。其实,从前在其他酒店上班时,也是常常要上夜班的,她早就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晚上要待在红莲酒店,她忍不住有些害怕。也许是因为,这家酒店总是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氛吧! 说到阴森的气氛,就不能不提起红莲酒店的装潢。它整体的装修风格偏向中式古典,墙纸的颜色不是大红就是黄褐,感觉陈旧古老。家具也是一样的中式古典风,刻意做旧的条案、圈椅、橱柜、床榻,基本都是褐色或棕红色。并且,到处摆放着一些大小不等的造型古怪的神像,大白天看起来都有些可怖。这种风格沈涵湘很不喜欢,有种沉重诡异的感觉。偏偏有些客人喜欢得不得了,举着手机到处拍照。这种阴森森的酒店他们真的住得下去吗?有时候沈涵湘会这样腹诽着。 腹诽归腹诽,为了那丰厚的工资,沈涵湘还是想要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她上第一天夜班的时候了。晚上,她来到酒店,和换班的人做好交接工作,之后,便坐在前台里头,开始工作起来。 今天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午夜零点之前只接待了两个客人,十五个房间有一半是空着的。零点过后,沈涵湘觉得困意上涌,忍不住坐在椅子上打起瞌睡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把幽微的声音叫醒了意识朦胧的她:“有空房吗?” “欢迎光临。”听到这声音,沈涵湘连忙抬起头来,“有空房的。” 台桌外面,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年轻女人。肤色苍白如雪,披肩长发漆黑如墨,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涵湘。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那直勾勾的眼神让沈涵湘觉得有点毛毛的。她定了定神,说道:“你好,要住宿的话,请把身份证给我用一下。” 红裙女人语气平平的说:“我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这怎么可能?沈涵湘愣了愣,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个温厚的男声响了起来:“不必了,给她开个房间吧。”跟随着这声音,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却是酒店老板陈鹤,他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陈鹤走到台桌前,对沈涵湘吩咐道:“以后午夜零点过后进来的第一个客人,都不必要求出示身份证。” “这……”沈涵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承道:“好的,我知道了。”嘴里答应着,心里却觉得这老板真是古里古怪的。午夜过后第一个客人不必出示身份证,这是什么怪规矩? 红莲酒店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取自词牌名。像什么醉花阴、永遇乐、一剪梅等等。红裙女人拿到了名唤雨霖铃的房间的房卡,转过身离开了。陈鹤对沈涵湘点点头道:“辛苦你了。”说完,也转身往他的办公室走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沈涵湘忍不住想到,这陈老板还真是个工作狂,看样子根本就是以店为家了啊!听说他已经结婚了,可是,从来都没有在酒店里看到过他的妻子,是夫妻感情不好吗?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沈涵湘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监视器。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看去,她就无法移开眼睛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客人,怎么看上去怪里怪气的?雨霖铃房间在走廊的后半部分,红裙女人此时正在走道里非常缓慢的前行着。她双手看似很沉重的垂在身侧,脑袋也微微的低垂着,又慢又僵硬的往前走,好像背负着什么很重的东西一样。她走到监视摄像头下方,似乎感觉到了沈涵湘的视线一样,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慢抬头望向摄像机。她就这么僵僵的站立着,昂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涵湘,眼神看起来极为渗人。沈涵湘被她看得浑身一凛,几乎想要移开视线。但随即转念一想,这古怪的女客人怎么可能看得见监视器这边的人?这样想着,沈涵湘继续看了下去。 午夜时分的酒店大堂,安静极了,只听到时钟指针走动时的轻微咔咔声,不断的传来。不甚明亮的壁灯光晕之下,大幅油画上面的古装仕女,角落里伫立着的神像,脸庞之上晦暗不明,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阴渗渗的盯着人。原本是大红色的墙壁,此时变成了暗红色,像染上了血水一般。玻璃大门之外,忽的一阵夜风呜呜凄嚎着吹过,恍如鬼鸣。 独自一人值夜班的年轻姑娘,坐在台桌之后,侧头看着身旁的监视器。却见那屏幕之中,有着一个举止怪异的女客人,昂首望着监视摄像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好几分钟之后,监视器中面目平静的女客人突然表情痛苦起来。她的嘴里涌出鲜血,很快就浸湿了衣裳前襟。她弯下腰去,大口大口的血液吐在地毯上,看起来极为可怖。 这突发的状况令坐在监视器旁边的沈涵湘怔住了好几秒,等她反应过来时,红裙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沈涵湘猛的一下站起身来,跑出了台桌,来到陈鹤的办公室外使劲敲门:“老板,老板,出事了!”她喊了好几声,办公室里无人应答也没有人来开门。伸手握住门把拽了拽,门被锁住了。无奈之下,沈涵湘只得转过身,匆匆往楼上跑去。   ☆、第十二个故事(红莲酒店2) 沈涵湘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的跑到了二楼,来到了红裙女人倒下的地方。可是,等她跑到那个监视摄像机所在的区域一看,那里空空荡荡,哪儿有人在?再垂首一看浅褐色的地毯,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血迹。她站在摄像机底下,满头雾水,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在监视器里看到那个红裙女人吐血倒地,绝对不是看错了或者出现了幻觉。可现在为什么不但人不见了,就连血迹都消失了? 呆愣了一阵子,沈涵湘往走廊后方走去。来到雨霖铃房间门前,她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门。敲门声刚刚响起,却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缝,缝隙里却看不到人,只有淡红色的灯光从房间里透了出来。她往里面探了探头,扬声喊道:“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房间里一片寂静。她略微踟蹰了一下,便抬起脚走进了房间。房间里面的吊灯烁烁的亮着,灯罩是圆形的,上面蒙着色泽艳丽的红布,简直像是被砍下来的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的脑袋。这是谁设计的灯?看起来真够吓人的!将视线从吊灯上移开,四处看了看,杳无人迹。她正诧异着人到底去了哪里,突然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细细的哭泣声。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在卫生间里啊。“客人,你怎么了?”她一边出声询问,一边抬脚往卫生间走去。 推开卫生间的门,穿红裙子的女人正站在洗手池前面,捂脸轻泣。沈涵湘站在她身后,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红裙女人哭着说道:“我好痛,好痛啊……” “你生病了吗?需要帮你叫车去医院吗?”沈涵湘问道。 红裙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呜呜咽咽的说:“好痛啊,早知道,我就换个法子了。老鼠药喝下去,心里像刀绞一样的痛,血一口一口的往外吐……好痛啊……” 什么?喝了老鼠药?这不是给酒店找事吗?沈涵湘急了,正想转身出去找人,忽然一抬眼望见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那里面,只照出了她自己的身影,另外一个人的呢?穿红裙子的女人呢?为什么镜子里没有她的身影? 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沈涵湘在一刹那间只觉得全身发冷,背脊上汗水淋漓,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了。这时,背对着她双手捂着脸哭泣不已的红裙女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将正面朝向了她。然后,放下了手,露出一张血肉模糊,腐烂得能看见白骨的脸。血腥和腐臭的气息,朝着沈涵湘迎面扑来。一时间,她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下来。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瞬间,沈涵湘终于找回了呼吸和心跳,能够动弹了。她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一路上,撞翻了椅子,碰倒了花瓶。等她跑到半敞开的门前,却听“砰”的一声,门板竟然自动关上了!“不要,放我出去!”她握住门把,用力的拉扯着,可门板却始终死死的关闭着,纹丝不动。 沈涵湘拉扯着门,在她的身后,凄然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距离她越来越近。似乎,那可怖的红裙女人朝着她这边走过来了。沈涵湘又急又怕,压根不敢转过身去看后面,只是拼命的想要把门打开。凄厉的哭声慢慢的接近了她,腐臭的气味逐渐将她包围,巨大的恐惧让她感到手脚发软,眼前开始发黑。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一直紧闭着的门板终于轰然而开,绝处逢生的沈涵湘忙迈开腿,拼命往外跑去。刚跑出去两步,她就“砰”的一下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抬眼一看,却原来是酒店老板陈鹤。 看见了熟悉的面孔,沈涵湘如释重负,哭了出来:“老、老板,房间里、房间里有、有……” 陈鹤一脸镇定,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别怕,没事。” 怎么可能不怕?沈涵湘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听陈鹤说:“以前签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不该看的不看,看到了也要当做没有看到。也怪我没有提前嘱咐你,以后,午夜后来住宿的第一个客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明白了吗?” 沈涵湘看着陈鹤淡定的脸,傻傻的点了点头:“明白了。那,现在这个房间里……” 陈鹤打断了她的话:“你先下去吧,我会处理好的。今天你受惊了,这一周都算你双薪。好了,走吧。”说着,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离开。目送沈涵湘下了楼之后,陈鹤才迈步走进了雨霖铃房间。他进去后没多久,呜咽的哭声就停止了,房中传来他略带怒意的声音:“孤魂野鬼我见得多了,死得痛苦的也不少,比你痛苦百倍的都有,你这还排不上号!要发泄怨愤,到别处去,我这儿不欢迎你!再敢这样,以后不要想踏进我这里一步……” 陈鹤的这番话,已经坐在楼下台桌之后的沈涵湘自然没有听到。要是听到了,不知她会作何感想,还敢不敢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此时,她正侧着头,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肩膀。那里,被陈鹤轻拍过两次。似乎,还残留着他手心的余温。在她最惊惧害怕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拯救了她。他那样的沉稳,那样的从容,在那一刻,他的魅力简直发散到了极致。心跳有点儿快,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完全从恐惧里挣脱出来,也可能是因为,在想着谁…… 昏黄的壁灯仍旧照着红红的墙壁,原本看上去像是染着血的色调,此时在她眼中变成了玫瑰红。如果是在平常情况下,在新找的工作中受到了这样的惊吓,那么她势必是要辞职的。可是现在,她并不打算离开红莲酒店。不仅仅是因为丰厚的工资待遇,更是因为…… 存着这样一段旖旎心思,在此后的时间里,沈涵湘开始特别注意陈鹤。她发现,陈鹤好像真的一直待在店里,除开必要的外出时间,他很少离开酒店。大部份的时间里,他都在他的办公室里,处理事务,又或是,对着墙上的大幅油画发呆。那幅画就挂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将近有一人高,任何人一走进他的办公室第一眼就会看到它。画中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坐在斜阳西沉的海边,面容沉静,气质优雅。有的时候,沈涵湘会对画上的女人生出一种嫉妒的感觉来,这女人的魅力就那么大吗?能让陈鹤每天都盯着她痴痴的看,真是,很讨人厌啊! 除了第一天值夜班时发生了可怕的事,此后的几次夜班,都没有什么情况发生。她记着陈鹤的嘱咐,午夜后的第一个客人不要求对方出示身份证。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她仍然很好的执行了这一条。值得一提的是,每次值夜班后交班时,她都会在收入的钞票中发现几张冥币。第一次看到时,她又惊又惧,原是准备自己赔钱的。岂料陈鹤竟对她说,上完夜班后肯定会收到冥币,叫她不要放在心上,也不必自己赔钱。这个酒店,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规定?整间酒店中,似乎总是弥漫着一种神秘诡异的气氛。她也隐隐想到了一点什么,只是,只要严格的遵守这些规定就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并且,工资这样的高,她舍不得离开。其实舍不得的,只有钱吗?她自己心里明白,不止,甚至可以说,她并不是为了钱才留下来的。 想到自己留下来的缘由,沈涵湘就忍不住长长的叹息。明知道的,明知道希望渺茫,明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却还是难以自拔。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难以自拔的两件事物,一是牙齿,二便是爱情。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两个字上头?她沈涵湘也不例外。何况,真的完全没有希望吗?那也不见得。陈鹤他说是结了婚,可是为什么他的妻子从来没有出现过?恐怕,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不好吧?既然如此,他何必还要将这段冷冰冰的婚姻继续下去呢?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如果她知道了这个苦衷,是不是,就能有机会…… 这一天晚上,又轮到沈涵湘值夜班了。她坐在台桌后方,心事重重。陈鹤对酒店里的员工都是一视同仁的样子,虽然温厚,却难以接近。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一些呢?想起第一天值夜班的时候,她从雨霖铃房间里跑出来,差点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那个夜晚,在她的记忆里虽然恐怖,却又带着几许玫瑰色。每当想起来的时候,她就会脸热心跳,既害怕,又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如果再有那样的机会,如果再有……   ☆、第十二个故事(红莲酒店3)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打断了沈涵湘的思绪:“还有房间吗?”抬起头一瞧,面前站着一对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女。男的长着一个酒糟鼻,头发乱得像稻草,女的烫着一头硬硬的齐耳卷发,脸上大红大紫的妆容浓得看不清五官。沈涵湘瞥了一眼手表,刚过午夜零点,于是她没有问两人要身份证,只是出言问道:“还有忆江南和杨柳枝两个房间,忆江南是两人间,杨柳枝是大床房,请问要住哪一个房间呢?” 中年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们两人是夫妻,当然住大床房了。” “杨柳枝是吧?好的,这是房卡,请你拿好。” 收了钱,给了房卡,沈涵湘目送着那一对夫妻姿势僵硬的离开了。她垂眸看了看手中捏着的两张鲜红钞票,心想,到了明天早上,这两张钞票就会变成冥币了吧?陈鹤刻意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真是个神秘的男人。不过,有的时候人越神秘,就越有魅力,令人欲罢不能。她已经陷了进去,没法子爬出来了。 那一边,中年夫妻二人慢慢的走到了楼梯口。在上楼之前,那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望着沈涵湘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沈涵湘愣了愣,勉强回了他们一个笑容,之后就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幸好那两人也没有多停留,僵僵的走上楼去了。 时钟指针嘀嗒嘀嗒不紧不慢的走动着,酒店大堂一片静谧。红色的墙壁,黄色的灯光,鲜丽得令人心里发慌。角落里伫立着的神像,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人世变换。沈涵湘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眉头皱起,像是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过了好一会儿,她豁然一下站起身来,以手握拳捶了一下桌面,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这样做吧,否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沈涵湘自言自语的小声说了一句:“豁出去了!”说完,她便转过身,走出了台桌,朝着楼梯口走去。一步一步的踏上阶梯,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等她来到走道上的时候,已是心跳如擂鼓了。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她定了定神,往杨柳枝房间走去。 来到红褐色的房门之外,看着门牌上铭刻着的“杨柳枝”三个繁体小字,沈涵湘觉得自己刚稳定下来的心脏又狂跳起来。在门前站了好一阵子,她才终于抬起手来,轻轻的叩响了门板。 敲门声刚一响起,门里面就传来嘶哑的男声:“干什么?” 沈涵湘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客人,我是来看看你们是否有什么需要的。” 男人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你的胆子不小啊,嘿嘿嘿……”他的妻子在屋里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声音十分的尖利刺耳,听得门外的沈涵湘一阵心惊胆战。笑了一阵,尖利的女声说道:“我们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既然你想进来,那就来吧!顺便,让你看看我们夫妻俩的光辉战绩,嘻嘻嘻……”随着这笑声,门板缓缓的开启,露出了一道可容人侧身进入的缝隙。沈涵湘用力的呼吸了两口,毅然的走了进去。 沈涵湘迈步走进门内,眼前出现的却不是房间里的景象。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青砖铺地的小巷道里,四周寥落冷清,天空阴云密布,好像就要下雨了。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树下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一地。 巷道的一端,走过来一个身穿灰色风衣的年轻人。眉目干净,漆黑的发丝在风里飞扬着。这时,小巷一侧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矮胖孕妇,留着一头干硬的齐耳卷发,手扶着墙壁慢慢往前蹭,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见此情景,年轻人忙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孕妇伸手抚着凸出的肚子,微喘着说:“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这孩子又开始闹腾我了。小伙子,我家就在这附近,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 闻言,年轻人爽快的点了点头:“没问题,我送你回去。”说着,他走上前去搀扶起孕妇,跟随她的指点往小巷另一端走去。两个人走出巷子,朝着更偏僻的地方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栋单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孕妇伸手指向小楼说道:“就是这里了,小伙子,多谢你,还要麻烦你把我送进屋里去啊。” 年轻人没有丝毫怀疑的说道:“那是当然,帮人帮到底嘛!”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乌云好似无数只臃肿的黑色巨鸟一样盘踞在天空中,一丝阳光都透不出来。黑云底下的独院楼房,阴森森的伫立着,等待无辜的人自投罗网。年轻人扶着孕妇走到楼房的大门前,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门板,抬脚走了进去。距离大门不远处搁着一张脏兮兮的旧沙发,他将孕妇搀扶到沙发上坐下,开口道:“没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年轻人正想转身离开,坐在沙发上的孕妇突然伸手拽住了他,嘴里说道:“别着急啊,喝口水再走……”话音未落,年轻人只觉得脑后突然“砰”的一声挨了一下重击,眼前一黑,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地。微弱的声音从他口中逸出:“为……什么……” 孕妇眼带怜悯的看着倒地的年轻人,突然咧开嘴嘻嘻的笑了起来。她伸出手往衣服底下一扯,扯出来一个枕头样的东西,凸出的肚子瞬间瘪了下去。原来,她并没有怀孕。一个长着酒糟鼻的矮胖中年男人从门后转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黑乌乌的铁锤。就是他躲在门后,用锤子打倒了年轻人。女人走过去挽住男人的胳膊,得意的说:“怎么样,老公,我厉害吧?”男人偏过头在女人脸上亲了一下,说道:“我老婆当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骗来了一只两脚羊,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两个人一边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一边走到里屋揭开了地面上的一块木板,露出木板下方一个黑黢黢的地下室来。中年男人走回到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身边,扯着他的一条腿,像拖着一只待宰的猪羊似的把他拖到地下室入口处,又不停歇的拖着他走下了阶梯,来到了地下室里。 “吧嗒”一声,地下室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明晃晃的光芒,照亮了这个屠宰场一般的房间。房间的一侧搁着长方形的木案,木案旁边挂着各种刀具。角落里的水池中,尚有血迹未冲洗干净。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之上,整整齐齐的挂着十多张完整的人皮,男女都有。这一对夫妻,却原来是一对变/态杀/人/狂。 中年男人拖着年轻人进了地下室,中年女人则走进厨房,舀了一桶猪食,来到楼房一侧的猪圈前方,给圈里的几头大肥猪喂食。她一边往食槽里倒猪食,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先给你们喂剩下的,等到了晚上,就有新鲜的吃啰!”几只猪呼噜呼噜的争抢着食物,每一只都长得膘肥体壮,肚子肥得拖到了地上。女人看着抢食的猪,满意的嘻嘻笑了起来。突然她感到脸上一凉,却是有水滴落到了脸上,紧接着更多的水滴从乌沉沉的天空中落了下来,终于还是下雨了。雨越下越大,很快就从小雨变成了大雨。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像是无数冤死的人的眼泪。 天地间飘洒着的雨水模糊了山野和房屋,场景逐渐扭曲起来,下着大雨的傍晚变成了阳光明媚的大白天。依然是在同一个地方,独院的两层楼房之外,停了几辆警车。全副武装的警察们举着枪械,包围了楼房。紧闭着的大门里面,这一对丧尽天良的夫妻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男人对女人说道:“老婆,我冲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机会跑出去——”话未说完,女人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流着泪说:“我不跑,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下辈子,还做夫妻。” 两人抱头哭了一阵,站起身来,手牵着手,举着长刀打开大门跑了出去。屋外的警察们警告了几声,见这夫妻俩依然悍不畏死的举着刀往外冲,只得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砰”两声枪响,夫妻二人相继倒地,依然手牵着手…… ……仿佛电影一般的场景逐渐散去,沈涵湘眼前的景象慢慢变换成了红莲酒店的房间。她呆愣了一阵,才从适才看到的场景里清醒过来。名为杨柳枝的房间里,摆放着大红色的木质架子床,同色的桌椅,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印着彩蝶双飞的灯笼底下,除了她自己,一个人都没有。满溢着淡红色光晕的房间,此时在她眼里,变成了恐怖的红色地狱。   ☆、第十二个故事(红莲酒店4) 不能再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了,那夫妻二人,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生为恶人,死为厉鬼,他们绝不是好惹的!沈涵湘转过身想要往外跑,但等她看向门口,顿时停下了脚步,大惊失色。矮胖的中年女人正站在门前,咧着腥红的嘴唇望着她嘻嘻笑。在那女鬼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明光铮亮的利刃,晃得她眼痛。见沈涵湘看了过来,女鬼保持着脸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举起利刃,动作僵硬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额头滚落,沈涵湘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直到感到腰背撞在了桌子上,她才惊觉已是退无可退。怎么办?怎么办! 在巨大的惶恐之中沈涵湘大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可是,不管她怎么喊叫,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谁都没有听到她的求救声。这怎么可能! “外面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嘶哑的男声在沈涵湘身旁响起,那个中年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彩蝶双飞的灯笼之下,在红红的灯光照耀下,一张青白色的丑脸显得更为可怖,染上了血一般。沈涵湘背靠着桌子,逃无可逃。一边站立着手持利刃的女鬼,另一边站立着一脸狞笑的男鬼,均目露凶光的盯着她。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瑟瑟发抖,满脸的汗水和泪水。难道说,这个名唤杨柳枝的酒店房间,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吗?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男鬼直愣愣的盯着沈涵湘看了一阵子,突然开口说道:“从前,我是以杀猪为生的。但是,我最擅长的事其实不是杀猪,而是杀人。我剥下来的人皮,又完整又干净,简直就是艺术品。剥皮的时候,要活着剥,这样的话,剥下来的皮子保持着活性和水分,鞣制的时候步骤更简便,皮子也会更好看。那可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啊……”他那三角形的小眼睛里露出追忆和怀念的神情,“我活着剥下那些人的皮子的时候,他们叫唤得啊,比那被杀的猪儿还凄惨。大小便失禁的有,眼珠子瞪得爆出来的也有,还有人把自己的舌头都咬断了。不过,你可不要被那些电视剧电影什么的给骗了,以为舌头断了就会死。我告诉你,不会死的,人的命可大着呢,他还得活着受罪。我想让他死了,他才能死。那种感觉,啧啧,可真是好啊!就像是变成了神仙一样。可不是吗?在那些两脚羊眼里,我就是能主宰他们生死的神啊!哈哈哈……”他说着说着,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疯子,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一番恐怖的话语听得沈涵湘全身发软,站都站不稳了。早知道这是两个如此可怕的厉鬼,说什么她都不会主动送上门来的。可是,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是于事无补的了。在极度的恐慌里,她用尽全力的尖叫起来:“啊——” 尖叫声刚起,突然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巨响,紧闭着的门被人踢开了!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浸沐在走廊的白色灯光里,恍如他自身在发着光一样。沈涵湘停止了尖叫,哭喊出声:“陈鹤,救我!” 绝处逢生的惊喜令沈涵湘本就紧绷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了,眼前的景象一阵一阵的旋转碎裂,最后即将归于全然的黑暗。她眼帘中最后看到的场景,是站在门口的男人飞快的结出几个古怪的手印,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珠子散发出美丽的七彩光晕。光晕中,响起男鬼和女鬼凄厉的惨嚎。在这之后,她终于昏迷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沈涵湘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陈鹤办公室的沙发之上,对面,便是他的办公桌。办公桌后方墙壁上,大幅油画中的女人静静的注视着她。她的所有心事和目底,似乎在这了然的目光中无所遁形。真讨厌,这幅画越看越讨厌! 沈涵湘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垂首看了看腕表,将近凌晨五点钟了,自己昏睡了这么久吗?本来是在杨柳枝房间里昏倒的……这么说,是陈鹤把她抱下来的吗?想到这里,她不禁一阵脸红心跳,先前的恐惧消失了大半。想来,也不算白冒一次险吧?有了这样亲密的接触…… “你醒了?”走进办公室里的陈鹤出声发问,打断了沈涵湘的臆想。她忙站起来说道:“老板,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恐怕我就再也走不出那个房间了。” 陈鹤抬手示意沈涵湘坐下,他自己也走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擅自与客人接触?我不是嘱咐过你吗?午夜零点过后进来的第一个客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去管。从前你不是执行得不错吗?怎么偏偏今天就做不到了?” “我……”沈涵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陈鹤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垂首不语,便轻叹一声说道:“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了。只是,你得记住,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话,你恐怕就得另谋高就了。” 见陈鹤不再追究此事,沈涵湘顿时如释重负,露出了笑容:“谢谢老板,我记住了,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经过了杨柳枝房间事件的教训,沈涵湘打消了以接触午夜零点后客人来接近陈鹤的这种想法。毕竟这样做真的很危险,一不小心,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接近心上人?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就换另外一条。她相信,只要她锲而不舍的努力,总会有达到目底的一天。 这一天,恰逢七夕情人节。沈涵湘一早就准备好了两张电影票,想要将其中一张送出去。根据她的猜想,今天陈鹤的行程安排与以往不会有什么不同。他的妻子还是不会出现,他会一直待在酒店里,什么地方都不会去。既然如此,这张电影票,还是有很大可能性送出去的吧?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她如此乐观的想着。 因为存着这段心事,一整天沈涵湘都有些心不在焉。也幸好红莲酒店的生意并不算好,否则以她今天这样的状态,少不了要出点错。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更加焦躁不安,坐在台桌后面,每隔几分钟就低下头去看一看腕表,总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的慢。距离下班的时间还差十几分钟的时候,酒店的玻璃大门之外走来了一个年老的乞丐。他走到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望着门里面的大镜子,眯起一双昏黄的老眼,喃喃自语道:“这酒店特,意建在凶煞之地上,又用镜子正对大门招鬼惹魅,看起来,似乎像是在聚阴气以养尸啊!啧啧,这般的大费周章,不易,不易啊……” 老乞丐坐在台阶正中间,挡住了大门。见此情景,沈涵湘起身走过去好声好气的说道:“老人家,请你不要坐在这里好吗?你挡住了门,我们都没法做生意了。” 老乞丐眯缝着眼看着沈涵湘,开口说道:“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有灾劫将临啊,这个地方可不是个善地,小心些吧。”说完,他站起身来,佝偻着腰背慢吞吞的离开了。 看着老乞丐离去的背影,沈涵湘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什么人啊,只不过请他离开而已,有必要这样诅咒别人吗?摇摇头,她走回到酒店大堂里,与来接班的人做起了交接工作。 终于可以下班了,沈涵湘走出台桌,往陈鹤的办公室走去。站在虚掩着的门外,她摸摸衣袋里面的电影票,感到心脏正砰砰的狂跳着。他会答应吗?会对我有所表示吗?在他心里,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呢……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甚至忘记了去敲门。 正胡思乱想着,办公室里面突然响起了陈鹤温柔的声音,像是在对谁说话。有其他人在里面吗?从没听过陈鹤这般柔和的声音,是谁?他在跟谁说话?沈涵湘贴着墙壁,从门板的缝隙之中望进去。办公室里面只有陈鹤一个人,他正呆呆的看着墙壁上面的大幅油画,对着画中的女人说话: “那座山一定还在那里,那棵树也一定还在那里。当我走到那片海边,也一定还能看到与那日一模一样的夕阳。只不过,那日同我一起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的人,已经不在了。红莲,是时光在飞逝吗?不是的,是我们在飞逝啊……” “可是,我爱你,永永远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说到这里,昂首望着冰冷油画的男人的脸颊上,滚落了两行清泪…… 门的另一边,偷听到了绝对不应该听到的话的女人,捂住了嘴,也捂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些话?   ☆、第十二个故事(红莲酒店完结) 沈涵湘满面泪痕的离开了红莲酒店,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无所适从。手指伸进衣袋,碰触到了冷硬的纸片,却是那没能送出去的电影票。她将电影票掏出来撕得粉碎,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在这样做的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小小的纸条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想起陈鹤的低语,她的心中又是一阵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撕扯着心脏,一牵一牵的冷冷的痛楚,不断的袭来。 怪不得酒店的名字要叫做什么红莲,原来是为了纪念那个名叫红莲的女人。听起来,那女人已经死了很久了,陈鹤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还把她的画像挂在办公室里,天天相对。她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这样的牵挂…… 想着想着,沈涵湘突然又振作起来了。那个红莲再怎么好,也是已经过世的人了。虽然说活着的人永远也争不过死去的人,但死去了的人也没办法再活过来拥有活着的人啊!只要我真心真意的对待他,痴心不渝的用爱温暖他,相信他终会被我感动的……不得不说,沈涵湘还是太天真,太想当然了。不过,深深的陷入了爱情里面的人,往往会生出一些不可理喻的想法,会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使,这份爱情,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只是一种孤军奋战的自以为是。 想到那个名叫红莲的女人,就不禁会联想到陈鹤的妻子。她能容忍丈夫将别的女人的画像挂在办公室里天天看着?这是很难忍下来的吧?又或许……沈涵湘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也许这个红莲,就是陈鹤的妻子。她虽然已经故去了,但以陈鹤对她这样的深爱来看,一直不再婚,一直对外说自己有妻子,是很有可能的。这么想来,陈鹤他,根本就是单身的啊! 想到这里,沈涵湘更加振奋了。如此甚好,这样的话,她的最后一个顾虑也不存在了。还有什么能阻挡她的爱意呢?这强烈的热爱,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着,快要将她烧成灰烬了!此时,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城市里华灯初上,到处都闪耀着绮丽的灯光。路边的行道树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细碎的彩灯,此刻也全部点亮了。五颜六色的光芒,制造出一个美丽的幻境。在这个幻境里,充满了爱与被爱的幸福感,炫亮的未来,似乎正在前方等待着她,只待她踏出第一步。 沈涵湘独自一人走在一棵一棵光华璀璨的行道树下,与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擦肩而过。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顺着原路匆匆往回走。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她索性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她感到,幸福的未来,正在这条路的尽头向她招手,那个地方,名唤红莲酒店。 沈涵湘正匆匆忙忙的往酒店跑,视野的尽头却猛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令她立即停了下来。人行道的那一端,陈鹤正站在一棵树底下,昂首看着树冠之上的彩灯,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他在这里,他竟然就在这里!闪烁不定的灯光,一时亮起,一时熄灭。他的面容也一时清晰,一时模糊,最后,在沈涵湘眼中完全变成了一片朦胧。用力的眨了眨眼,有温热的水珠滚落下来,她才惊觉自己的眼中盛满了泪水。夜风温柔的吹拂着,吹过她的头发和衣襟,又吹向另一端的人,令他的黑发在风中飞扬了起来。她的心里只觉得平安宁静,还有温暖和喜悦,最终混杂成了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她突然想起张爱玲小说中所写到的一段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这样想着,她迈动脚步,缓缓的朝着他走了过去。行至他面前,她张开嘴,用微微嘶哑的声音问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陈鹤收回微昂的下颌,垂眸看向沈涵湘,他眼中微露一丝诧异,语气平静的说道:“还没回家?……嗯,今天是七夕啊,在等男朋友吗?” 陈鹤平淡的话语让沈涵湘火热的心瞬间冷了一下,定了定神,她连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男朋友。老板,不,陈鹤,我有话要对你说。” “哦?有什么事吗?”眼神专注,语气淡然,正是他一向以来待人的方式。对她,也没有什么不同。 沈涵湘垂下眼去,但很快又抬了起来,直直的看向陈鹤,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她说得却是决绝而艰难:“陈鹤,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你也能喜欢上我,那么在这世间,我就别无所求了。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她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四周闪烁着的彩色灯光,刺得眼睛生痛。在紧张的等待里,她听见对面的男人开了口,语气依然是一贯的淡然:“我已经结婚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这话不要再说了。” 悬在半空的心陡然碎裂,焚化成灰,她不甘心的急急说道:“可是你的妻子已经不在了啊!你难道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陈鹤的眼神猛然间变得极其的冰冷:“你胡说些什么,再让我听见你口不择言,你就不必再来上班了。”说完,他转过身,大步的走开了。沈涵湘紧走几步追上他,拽住他的胳膊大声说道:“我都听见了,她的名字叫做红莲不是吗?她过世很久了,不是吗?” 陈鹤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沈涵湘,抬起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她的手,口中说道:“与你无关。”他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徒留沈涵湘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第二天,沈涵湘上的是夜班。她坐在台桌后面,神思不属,眼眶仍是红肿着的。浓重的悲伤和不甘,笼罩了她。都是那个女人的错,都是那个名叫红莲的女人的错,为什么她死都死了,还要霸占着陈鹤的心不放?此时的沈涵湘,已经钻进了牛角尖,思想变得极其的偏激了。正在这时,陈鹤接到了一个电话,大约是有什么急事,匆匆的离开了酒店。沈涵湘注意到,他离去时没有将办公室的门锁上。她的眼神不断的飘向那扇门,那里面,挂着那个可恶的女人的画像。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毁了她,我要毁了她! 沈涵湘站了起来,走出台桌来到了陈鹤办公室的门前。她打开门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关上。在她的正前方,大幅油画上面的女人依然静静的注视着她。那张脸,越看越觉得讨厌!她急促的呼吸着,胸膛快速的一起一伏。突然间,她大步走上前去,拿起桌面上的一把裁纸刀,狠狠的挥向那个女人。毁了她!我要毁了她! 呲啦呲啦刀子划破布料的声音不断响起,油画很快就被划得破破烂烂,凌乱不堪。咦,这个是什么?被划破的油画后面,现出了一扇窄小的红门。那红色浑厚暗沉,如同染了血一般。陈鹤的办公室里竟然藏着一个密室,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不是……与那个叫做红莲的女人有关? 沈涵湘在红门上摸来摸去,摸了好一阵子。突然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红门竟“啪”的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阵幽凉的空气飘了出来,冷得她浑身一颤。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她伸出手,推开了红门,迈步走了进去。 密室里非常的寒冷,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红光,却看不到光源来自哪里。地面上,画着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怪异符号,符号的中心地带,放置着一具透明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容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女人的相貌,与那幅油画上面的一模一样。是她,是红莲! 呆呆的看了半晌,沈涵湘的脑子里忽然之间灵光乍现。她弯下腰去,举起手里的裁纸刀,在地上那个血红色符号上使劲的划动起来。不多时,那个符号就被她划得七零八落,不再完整了。随着她的举动,透明棺材里面的女人迅速的衰败下去,没多久,就变成了一具枯骨。红颜与枯骨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的接近。看着那具枯骨,沈涵湘扔下刀,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都干了些什么!”陈鹤狂怒的声音响了起来,沈涵湘转过身去,看见他站在门口,狠狠的瞪着她,眼中满是恨意。他大步的走过来,跪倒在透明棺材前,垂首默然了半晌。而后,他再次开口,却意外的平静:“既然你把这具身体毁掉了,那么,就用你的来代替吧。”他慢慢的站起身来看向她,眼神毫无温度,就像看着一个死人。“我就快能够召回她了,她要回来,就必须得有一个身体。你的身体虽然不够好,却也勉强可以用。” “这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数年后,阳光灿烂的街头。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陈鹤携着一个面容与沈涵湘一模一样的女人走过。他侧过头去温柔至极的看着她,启唇唤道:“红莲。”   ☆、第十三个故事(阿雪1) 她出生的那一天,纷纷扬扬下了很大的雪。挣扎了一夜才生下她的疲倦的妇人,抚摸着她小而皱的脸蛋,说道:“这孩子一出生就开始下雪了,索性取个名儿叫做阿雪吧……” 于是,她便有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阿雪。在左邻右舍一堆儿名唤大丫招娣的拖着鼻涕的小女孩中,她的名字和相貌都显得极为出众。阿雪,人如其名,皮肤白皙恍如春雪,一双秋水明眸好似会说话一般。那些长舌的妇人总爱对她的父母说,陈家大哥,陈家大嫂,看看你们家雪丫头,你们还愁什么呢?这副惹人疼的小模样儿,没人不爱,你们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的父亲很喜欢听到这类的话,一听人这样说,他那张因常年酗酒而糟红的脸就会笑开了花。可是,她的母亲却很不喜欢这类话,每当听到,就会沉下脸去不搭话。久而久之,长舌妇们也就只在她父亲面前这样说,不在她母亲面前提起了。年纪幼小不懂事的时候,她以为母亲是不喜欢别人夸她漂亮,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母亲,是担心她。这样的美貌,生在这样贫穷的人家,往往给美貌的主人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灾劫。 阿雪渐渐的长大,像柳枝儿抽条,花骨朵展蕊,一天比一天更好看。人都说她是这陈家村里,最水灵的姑娘。有些见识的男人们则说,岂止是在陈家村呢?就是在这方圆百里,都再找不出比阿雪更漂亮的了。每当听到这样的夸赞,父亲是笑,母亲是愁,阿雪呢,则是羞红了一张俏脸,更显得美丽了。 阿雪长到十四岁,虚岁进了十五,该议亲了。从这一天开始,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都快要把她家的门槛踏平了。可是,不管是哪一家的求亲,她的父亲都只是摇头。阿雪以为父亲是舍不得她,想要将她多留几年。岂知,父亲是以她奇货可居,要待高价而沽。母亲看着一个又一个上门的媒人被拒绝,忧心忡忡,眉头从没展开过。 每当看到母亲愁眉不展的样子,阿雪都会乖巧的安慰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发愁,阿雪自己的心里都是不愁的。她不懂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不嫁不行吗?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家,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人家里,她就觉得心里发慌。去年村东头的荷香姐姐出嫁,要嫁到一个距离陈家村非常遥远的地方。临出门的时候,荷香姐姐哭得那样的伤心,几乎快要昏倒了。既然这样难过,为什么还是一定要嫁呢?阿雪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吧。 这个时候,阿雪还不懂什么是爱。而当她懂得了爱的时候,也领悟到了悲伤。 村子里未婚的少年们多半都喜欢阿雪,就连他们当中最出众的,乡绅魏老爷家的三公子也不例外。三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了秀才,谁提起魏三少爷不翘一翘大拇指,说他是个少有的聪明能干人?魏三少爷有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人才,却偏偏一点都不骄矜。他对每个人都很和善,总是微微笑着,细长的眼尾略眯起一点。每次阿雪看到他这般模样,总会想起那些读书人常说的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若是真有这样的人,那一定就是魏三少爷这样的吧? 魏三少爷喜欢阿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去阿雪家提亲的人家里面,没有魏家的媒人。不是魏三少爷不想娶阿雪,而是他的父亲魏老爷不答应。魏老爷总觉得,他的儿子这样的好,不应该娶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再一无是处的乡下姑娘。他最得意的小儿子,应该娶一个德容言功样样俱全的大家闺秀。阿雪,算什么? 嫁不了魏三少爷,阿雪并不难过。对现在的她来讲,嫁人总归是要嫁的,但是嫁给谁,似乎都是差不多的。她只希望能嫁得近一些,可以常回家来看看母亲和弟弟。不要像荷香姐姐那样,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这一天午后,阿雪端着一木盆脏衣裳,去到村口的小河边浣洗衣服。她每次洗衣都会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因为村里的大娘大婶们一般都会在清晨或是傍晚去河边洗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总爱拿她当话题,她很不喜欢这样。所以,专程避开众人,选在午后时分去到小河之畔,成为了她的习惯。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的河边都是清寂无人的。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当阿雪走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河畔老柳树底下,翘首抬眸,好像正在等待着谁的到来。那人一身青色长衫,清瘦修长,却不是魏三少爷是谁? 阿雪端着木盆,目不斜视的从魏三少爷身边走过,却不料那人竟忙忙的开口将她叫住了:“阿雪,等一等。” 闻言,阿雪站住了,却没有抬眼去看他,只是垂眸望着手中的木盆。“三少爷,有事吗?” “阿雪,我、我有话要对你说。”魏三少爷神情焦灼,目露忧愁。他在为什么事情而焦急发愁呢?阿雪不懂。他有着富裕良好的家世,秀才的功名,且多半在不久之后就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进门。该有的他都有了,还焦忧什么呢? “三少爷,你要说什么?” “阿雪,我的父亲已经在为我议亲了,说的是县城里知事大人的千金。” “那不是很好吗?恭喜三少爷了。”阿雪是真的替魏三少爷高兴,真心的在恭贺他。像他这样好的男子,就该配这样一位千金小姐。然而,听了她的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血:“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要听你恭贺我的。” 他话语中藏着的深刻痛苦令阿雪吃了一惊,忍不住抬起眼去看他。对面青绿色柳枝下方的青年男子,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阿雪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 柳树下的男子没有回答阿雪的话,只是沉默。一片细长的柳叶被风吹落,拂过他的发梢,又轻轻擦过阿雪的脸颊,最后方才飘落在地。清澈的河水潺潺的流动着,那声响宛如音乐一般的动听。一条红色背脊的鱼儿悠然游过,吐出一串圆圆的水泡。当最后一个小水泡破灭,魏三少爷终于开了口:“阿雪,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什么!”阿雪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她才惊讶至极的瞪大了双眼。“三少爷,这不行,不行的!”她慌乱的回答着,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连衣服都顾不上洗了。然而她才刚刚举步,就被魏三少爷拉住了手腕,他眼中充满痛苦的看着她,说道:“阿雪,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阿雪有些惊慌失措,她急急的回答道:“不、不喜欢。我,我根本不明白怎么才算是喜欢一个人。三少爷,请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阿雪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那是不对的……我,我先走了……” 阿雪挣脱开魏三少爷的手,端着木盆匆匆忙忙的跑远了,徒留下那伤心人呆呆的站在冷风里,站了许久许久。 魏三少爷突如其来的告白把阿雪吓坏了,她走在回村的道路上,脸还是热的,心仍在砰砰的跳。他怎么会突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爱,真的可以热烈到抛家离乡,放弃一切所拥有的东西吗?这样强烈的感情,她恐怕是永远无法体会的了……阿雪正如此想着,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回头望去,三岔路的其中一条最宽敞的道路上,扬起一阵尘灰。尘灰的前方,几匹高壮的马儿嘚嘚的跑来,是从城里来的吧? 很快的,几匹马儿就来到了阿雪身旁。为首的一匹白马极为神骏,毛色油光水滑,用毛茸茸的黑色大眼睛高傲的看着荆钗布裙的阿雪。马儿的高大和马上人的气势有些吓到了她,她退后几步,正想快些离去,却被白马上面的人给叫住了:“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事相询。” 听到这话语,阿雪只得停下脚步,抬眸看去。白马的马鞍镶金嵌银,看起来十分华贵。马鬃被编成了许多小巧的辫子,辫梢系着一缕缕鲜艳的红穗。这样被悉心装饰过的马儿,阿雪从来没见到过。而骑在马上的人呢?更是她从没见过的高贵优雅。他大约有二十多岁,身穿月白色的袍服,头顶玉冠,肤色也像玉石一般白皙润泽,发着光一般。他用墨黑的眼眸望着阿雪,启开形状优美的嘴唇问道:“姑娘,请问,春风镇是往那条路上走?”   ☆、第十三个故事(阿雪2) 十五岁的这一天午后,阿雪第一次遇见了晟王庄瑜。随着岁月的流逝,初见的一幕却在她记忆中愈发的清晰,从未蒙过尘。他骑在威风凛凛的白马上,微含笑意的看着她,黑亮的眼珠宛如浸在水中的墨玉。太阳的金色光芒自他背后照了过来,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目的光,令他整个人好似神祇降临人世一般,也令阿雪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后来她想,大概从初见的那天起,她就喜欢上了他。怀着一种卑微的心情,低到尘土里去一般的仰慕着他。这样的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爱情,注定无法开花结果,注定枯萎。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一天,阿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骑马的一行人指出了去往春风镇的道路。马上骑士向她道过谢之后,拨转马头踏上了那条路。临去之时,他骑在马上微微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立时令阿雪的心跳乱了节奏。直到一行人马蹄翻飞,消失在道路尽头,她还站在原地,忘了举步朝前走。 这一天,若是魏三少爷没有向阿雪表白,她就不会提前往回走。她若是不提前回村,也就不会遇上他。倘若没有遇上他,那么,一切就会不一样。她会嫁一个平凡的男子,过一种平凡的生活,不会在后来……也许,所有的事情,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人的力量,在命运的巨大魔掌之下,显得是多么的渺小。 回到家中的阿雪,好几天都有些神思不属,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村口三岔路上的那一幕。他与她,今生该是不会再见了吧?每当她这样想着,一种名为怅惘的思绪就会袭上心头。怅惘着过了几天之后,阿雪的家里,来了几个陌生的人。这几个陌生的衣饰整洁的婆子,由里正殷勤的带领着,踏进了陈家油漆斑驳的大门。她们坐在简陋的正房里,用含蓄的挑剔眼光细细打量房里的陈设,还有陈家几位战战兢兢的主人。而对于阿雪,她们打量得尤其仔细。趁着阿雪给她们上茶的时候,一个领头的婆子亲热的拉住了她的手,抚摸她的肌肤,又垂头细看她的脚。见此情形,阿雪的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至极。等阿雪给几个婆子上完茶,她便被母亲遣了出去,让她去自家田地里转一转,看看庄稼有没有被鸟雀糟蹋。尽管心知肚明这只是母亲的托词,阿雪还是乖乖的出门去了。 等正主儿一离开,几个婆子的来意便光明正大的呈现出来。她们是来买阿雪的,替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晟王殿下而来,容不得陈家拒绝。何况,当看到了婆子取出来的两斛明珠后,阿雪的父亲压根就没想过要拒绝。这个美丽的女儿是他最大的财富,从她出生开始他就等着这一天,将她的价值最大化。两斛明珠,十匹贡品锦缎,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满足的笑着,弯腰躬背的搓着手,看着明珠与锦缎的眼睛在发着光。一家之主既已同意,阿雪母亲的哭闹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卖身契,盖上了鲜红的手印。从此,阿雪这个人,从头到脚,便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阿雪在田地里转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回到家中了,她心里始终还是记挂着来客的事,有种惶惶不安的不祥预感。等她回到家的时候,里正和几个婆子都已经离开了。她的母亲披头散发的歪在地上发愣,满面泪痕。她的父亲则乐呵呵的抱着两斛珠子几匹缎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到这两人截然相反的状态,阿雪的心立即沉了下去。她能感到,似乎有什么与她自身息息相关的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阿雪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父亲告诉她,他将她卖给了别人,三日之后,晟王殿下就会派人来接她。 得知了这一消息的阿雪起初以为自己在做梦,脚底下轻飘飘的踏不着实地。直到母亲又开始哭泣起来,她才有了真实的感觉。这不是梦,她真的被卖了。 知晓噩耗的阿雪并没有如母亲一样的不停哭泣,她始终沉默着。在最后的三天时间里,她默默无语的替幼弟缝制了数件新衣,默默无语的陪在母亲身边无声的安慰她,默默无语的面对上门看望的众人的钦羡之语……一直到三日后来接她的马车上了门,她拎着个青布小包裹拜别父母时,沉默的阿雪才终于痛哭失声。她跪倒在母亲面前,再三叩首。两个婆子强扶起泪流满面的她,出了陈家的门,上了马车。骨碌碌车轮转动的声音不断响起,阿雪掀起布帘,看着车后她生活了十五年的灰瓦白墙的房屋逐渐变小直至消失,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淌。 “从此去,山高路远,各自保平安,休要牵连。”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人却已经看不见了。一想到这里,阿雪的泪就止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马车驶出村口,阿雪还掀着布帘往外看,总觉得看不够。路过河畔老柳树时,她蓦然看见树下站了一个瘦削的青衫男子,痴痴的凝望着马车,却原来是魏三少爷。他看见车里的阿雪,眼睛一亮,正欲张口,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他用口型说道:“珍重。” 蓝幄小油车渐渐的去远了,消失在青山隐隐处,消失在绿水悠悠处。柳树下的人还站在原地,舍不得离去。 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一些,会不会,一切就会不同? 阿雪一行人走走停停,晓行夜宿,走了将近十日之后,终于到达了目底地。阿雪腰酸背痛的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高墙大宅,一脸的迷惘。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的墙壁顶上,镶嵌着一块一块有吉祥图案的琉璃。这东西很名贵,非豪门大户用不起。毕竟,一块这样的琉璃,只怕就能抵得上阿雪家好几天的食用。看来,买下她的人家,十分的有财势。 这个时候,阿雪还不知道,买下她的人,便是当日在村口骑着白马问路的人,也就是晟王庄瑜,这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人。 下了马车,乘上小软轿,阿雪晃晃悠悠的从角门被抬进了晟王庄瑜的别院。她很紧张,很害怕,都不敢掀起轿帘往外看。只觉得轿子走了好久好久,耳边时常听到流水潺潺,雀鸟啼鸣,还闻到了多种不同的清幽花香。想必,是经过了一个很大的园林吧?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停在一座小小院落的门口。院落虽小,却很精致。雪白的粉墙,青石的台阶,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桃树,树下有石子铺就的羊肠小径通往几间小巧房舍。这个院落,名唤桃花坞,便是阿雪以后要居住的地方了。 阿雪忐忑不安的在桃花坞落了脚,她不但有了自己的房屋,还有了好几个丫鬟,单只伺候她一人。房间里的摆设,喝的茶水,吃的饭菜,全是她从没见过的。过着这样丰盛的日子,她却还是想念自家的简陋房舍,想念陈家村的青山绿水,想念母亲和弟弟…… 数日之后,阿雪终于见到了买下她的人。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有她从没见到过的大丫鬟来传话,说,殿下要召见她。桃花坞的几个丫鬟忙忙的给她换衣,重新梳妆,打扮一新后,她才跟着来人往外走。走过萦回的清溪,走过碧湖和假山,走过楼榭和亭阁,阿雪来到了富丽堂皇的正房。她低垂着头,跟在大丫鬟的身后,步入厅堂。走到买下她的主人的面前,她依然垂首,深深的礼拜下去。可是,她刚一拜下去,便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手的主人带着笑意说道:“不必多礼。” “阿雪姑娘,你还记得我吗?”那人如是说道。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阿雪微带诧异的抬起头,望进了一双含笑的墨黑眼眸之中。是他,原来是他!那个曾经在村口向她问过路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阿雪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自从那一日我见了你……”照理说,这不算是完整的一句话,可是听他的意思,却是到此就完结了。 就因为见了那么一面,便将她买了下来吗?她愿意与否,并不重要,反正买下她对他来讲,是太简单的一件事。谁叫他高高在上呢?谁叫她的身份卑微如草芥呢?一时间,阿雪的心里,五味陈杂。 当夜,庄瑜并没有让阿雪给他伺寝。他只是让阿雪陪着他吃了一顿饭,温和的问了她一些话,便令人将她送回了桃花坞。随着她回到桃花坞的,还有大量的赏赐。有华丽的丝绸锦缎,琥珀的,湖绿的,朱红的,暗花的,闪花的,绣花的,堆花的……有闪亮的首饰珠宝,翡翠的,白玉的,珍珠玛瑙的,红蓝宝石的……阿雪呆坐在这些丝缎珠玉前,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第十三个故事(阿雪完结) 时光如流水飞逝,一转眼,阿雪离开陈家村,居住在晟王别院里的小院落,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庄瑜不常来别院,但只要他来,就一定会召见阿雪。乳白色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的清晨,他们一起泛舟湖上。碧绿荷叶上凝结的露珠,随着波浪起伏滚来滚去,阿雪的心也似乎跟着那露珠一起,起伏不定。湖水里养着硕大的锦鲤,雪白的身子,鲜红色的斑纹,调皮的游过来游过去。庄瑜的吻轻柔的落在她的唇上,她眼前一片空白,只剩下先前一直注视着的锦鲤的形状,还在游来游去。慵懒的午后,在竹帘半卷的八角形楼阁的顶层烹茶。被水煮开的茶叶的幽幽淡香,弥漫在两人周围。两只大燕子互相追逐着飞过,清脆的鸣叫声声悦耳。天际两朵形状优雅的白云,就像楼阁里面的两个人一样,依偎在一起。光芒收敛的黑色夜晚,红烛滴落点点泪水,最后凝成各种漂亮的形状,像花瓣,像草叶,也像阿雪被热烈爱情烧熔的心。心很烫,身体也很烫,夹杂着细碎却不断侵袭的痛楚,痛楚中又有着极大的快乐。不一定是来自身体的感觉,或许全是来自她太过幸福欢愉的心灵。而无论是痛楚还是快乐,全在他不断落下的吻中,融化在了一起。阿雪就像是春日艳阳照耀下的余雪一样,慢慢的消融,慢慢的飘飞在了空中…… 好几个月的时间弹指而过,除开刚来时的惶惑不安,后来的日子,阿雪过得非常的快乐。就算不能经常见到庄瑜,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微笑,他的眼神……时时刻刻的陪伴着她。她时常莫名其妙的微笑着,时常回忆着与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回忆着回忆着,就陷入了怔忪之中。爱一个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么?阿雪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甜蜜的,酸酸的,微微疼痛的……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一日,阿雪闻听王爷驾临,却久久不见有人来传召。心里有些慌,有些急,她离开桃花坞来到园子里,期盼能够与他偶遇。王爷没有遇到,却遇到了来别院游玩的贵客。 “你是何人?”衣饰华贵的美丽女子有双骄矜的眼,明明就在面前,却像是隔着几千里地遥遥望过来,有种荒无人烟的神气。 阿雪慌忙与她见礼,报上姓名。骄矜女子身后的侍女出言斥责她竟敢不行大礼,才知对面的美人乃是今上亲封静华郡主。等阿雪重新见礼,郡主却不令她起身,只用一双昂然的明眸,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良久,才嗤笑一声,自顾自的带着侍女离开了。阿雪起身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心中只觉得惶然。她能够觉察出,郡主极为不喜自己,不过是头次见面,这是为什么呢? 天色将黑未黑时,阿雪终于被传召了。当她欢喜不尽的来到正房时,见到的不只是庄瑜,还有庄瑜身边端坐着的静华郡主。等阿雪与二人见礼毕,庄瑜便问郡主:“你要我将阿雪召来,所为何事?” 静华郡主的眼神像一条毒蛇,从阿雪微颤的身体上一寸一寸的爬过。她看了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侧头对身边的庄瑜说道:“我想让你把她送给我。”似笑非笑的牵一牵嘴角,“你舍得吗?” 庄瑜淡淡的看了阿雪一眼,便又转过脸去,眼中蕴含无限情意的看向静华郡主,口中说道:“对你,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当初也只是看她眉眼间与你有几分相似,才将她买了下来的。你既想要,带去便是了。” 静华郡主闻言,也含情脉脉的回望着庄瑜:“你待我真好……”顿了顿,又道:“虽然你将她送与我了,我还是想将她继续留在这里,你看可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想怎样便怎样就是了。”庄瑜道,“若不是因为……我早就娶你过门了,虽然不能如此,但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独一无二的妻子。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你想将她留在这里,自然可以。” 阿雪站在原地,听着对面那高高在上的两个人郎情妾意的对话,心中慢慢的越来越冰冷。自己在那人的心里,却原来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随时可以送出去讨人欢喜的玩意儿罢了。她知道自己应该跪下去,向他哀恳祈求,求他不要把自己送给别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膝盖就是弯不下去。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却一直没有掉落下去。她的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制止着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哀求。 最后的一点点尊严,我想让它留下来。 桃花坞中,花叶凋零。服侍阿雪的丫鬟全部被遣走了,因为郡主说,只是一个贱人而已,哪里还需要被人服侍?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动手做,吃食全是残羹冷饭,这些对阿雪来讲,并不算是苦难。真正的苦难来自她的心和灵魂,那里已是一片荒芜。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当桃树的枝丫变得光秃秃的时候,静华郡主踏进了桃花坞的门。她看着因衣衫单薄而轻颤的阿雪,带着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真的很讨厌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这样觉得。我不能陪伴的男人,你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凭什么!”她用眼神凌迟着面无表情的阿雪,“你说,你这一身雪白的皮肉,我是叫人用小刀一刀一刀慢慢的割下来呢,还是浇上热水后用梳子一点一点梳下来?……不,这些都不好,我得再仔细想一想……” 也许,阿雪居住的这个地方,就已经预示了她的命运。桃花轻薄随水流,她不过就是个薄命女子罢了。 又过了几天,郡主终于决定了如何处置阿雪。郡主有令,斩去这贱婢的手足四肢,置于一阔口大肚青花瓷瓶之中。伤口以烧红的烙铁封口止血,瓷瓶中蓄满生肌防腐的药水,以确保她能够活下去。且,改换她的名字,称为瓶女。 从此,世间没有了阿雪,只剩下瓶女。 瓶女没有了手,也没有了脚,她不能再肆意的行走奔跑,只能终日被禁锢在一只大花瓶里头,呆呆的望着墙壁。每一天,会有人来喂她几勺食水,用以维持她的生命。郡主偶尔会来看看她,见她不再开口说话,连眼珠都很少转动,还以为她已经疯傻了。只有瓶女自己心里清楚,这无比悲惨的境遇并没有令她疯狂,也没有令她痴傻,她只是无话可说。开口祈求那个真正疯狂了的女人放过她让她死去吗?她知道那不过只是徒劳而已。她明白,尊贵的静华郡主就是要让她活着受罪。她越受罪,她越开心。 有一天,奉命照顾瓶女的人在循例喂给她几勺水几勺食物之后,正想转身离去,却突然听见瓶女开口说话了。因久未开言而嘶哑的声音对她说道:“请你,帮我将窗户打开好吗?”侍女愕然转头,看见瓷瓶中那可怜的女子消瘦惨白的脸上,一双依然美丽的眼眸带着恳求之意看着她,目不转睛。 侍女轻声叹息,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启,而后才转身离去。瓶女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看着窗外那无花无叶的枯树,几滴透明的水珠从面颊上滚落下来。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草木气息的风,令她想起自己的家乡。好想,好想再回去一次啊…… 这一天,静华郡主又来到了桃花坞。她的脸上带着畅快的欢笑,对瓶女说道:“瓶女,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青花瓷瓶里面的女子依然垂着头,不言不语。郡主也不生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见你家的人许久没有你的消息,很是可怜,便令人将你现在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你的家人。结果,你猜怎么着,你的母亲呀……”她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时承受不住,竟然就投了井。瓶女你呀,现在可成了没娘的孩子啰!” 郡主的话说完,瓶女却仍然无声无息。侍女上前扶起她的头颅一看,大惊失色:“郡,郡主,瓶女已气绝身亡了!” 郡主闻言很是气恼:“我不叫她死,她怎么敢死!拖下去验尸,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时,验尸毕,“禀郡主,瓶女心脏碎裂,肝肠寸断,因此而亡。” 人已经死透了,静华郡主再是气恼,也无可奈何:“扔到乱葬岗去吧。” 阿雪身亡后第七日夜晚,晟王别院内。三层的平面八角形楼阁中,传来楼外飞檐翘角下铁马的叮当声响。柔暖的烛光中,庄瑜与静华正对坐畅饮,时而响起男子与女子快乐的笑声。 突然,楼阁外响起异声。骨碌骨碌,骨碌骨碌,这是什么声音?两人诧异的站起身,看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却见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瓶,慢慢的滚动着,一个女子的头颅,显露在瓶口处。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双含恨的血红色眼睛,冷冷的看着他们。 良久,郡主尖叫出声:“有鬼啊!” 侍卫们闻讯赶来,却怎么也接近不了出事的楼阁。楼阁中的两个人,拼命跑动着,但根本跑不出来。一只大瓷瓶伫立在楼阁里,瓶中的女子,双眼血红,静静的看着那徒劳挣扎的二人。突然,郡主的身体悬空浮起,手足四肢像正被无形的刀子慢慢斩开,血液和骨渣四处飞溅。她惨叫着,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 瓶中女子张开嘴,缓缓说道:“你痛吗?”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痛了吗?” 郡主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血流成河,手足俱断。一旁的庄瑜吓得瘫倒,肝胆俱裂。瓶中女子的眼睛看向他,微微一笑。一颗大好头颅瞬间断裂,滚落一边,尊贵的王爷也同郡主一样,再无生息。 一声长叹响起后,瓶中女杳无踪影了。而瓶女的传说,却就此传扬了下去。一代代的传来传去,人们只记得那报仇雪恨的瓶女,却不知她曾有个名字,唤做阿雪。 荒废的晟王别院里,草木萧疏。只有那座小小院落里的桃树,花开得绚烂瑰丽。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78章 酒心巧克力 今天是个阴天,凌晨时分还飘了一阵小雨,因此,略有些阴冷。山岭上的草木被雨水洗涤过之后,看上去青翠的分外青翠,艳红的格外艳红,愈发的相得益彰。安心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看着灰蓝色的天空发呆。天上的云朵倦倦的飘浮着,懒洋洋的模样。地上的安心也是一样,无精打采的撑着下颌,还时不时的打个小小的呵欠。 正无聊着,山路那一头遥遥走来了怀抱一大束红花的小小少年,隔着远远的距离就冲着安心招手:“安心,我来找你玩了!” 听到这欢快的声音,安心高兴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木生哥哥,你来啦!” 木生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安心身前,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将怀里的红花递给安心,口中说道:“给,这是早开的映山红。” “映山红?”安心眼露好奇接过花枝,“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 “嗯,你从前没见过不奇怪。映山红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季节到了漫山遍野都是。但城市里的确少见,一般也没有人会专门种植它来出售。”木生笑嘻嘻的说道。 安心垂眸细细打量怀抱里鲜艳的花朵,是比朱红更浅一些的嫣红色,鲜丽,明快,神采奕奕,是生命力旺盛的花。木生抬手摘下一朵五瓣小花,扯去深色花蕊,送到安心唇边:“尝尝看,好吃。” “这花能吃?”安心小小的吃了一惊,启唇咬住花瓣,送进嘴里小心的嚼动。“嗯?甜甜的!”舌头最开始尝到的味道是微微的酸,再然后又变成了清爽的甜,味道真不错啊!安心一连吃了好几朵,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木生哥哥,这花我怎么没看到?附近的山岭里没有。” “会有的,再过一段时间,山上到处都是,远远望过去好像一片一片的红云落到了山中,可好看了。”木生回答道,“我们家所在的那座山上花开得最早,我是从那边摘了带过来的。” “真的吗?好期待呀!”安心拍起手来,“谢谢你,大老远的带花给我。” 领着木生进了屋,倒了水给他喝,看他休息好了,安心便说道:“木生哥哥,我们今天去水帘洞玩吧,好不好?”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满是期待的看着木生。这可爱的眼神,真令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来。木生抬手摸了摸头,笑呵呵的说:“好啊,早就答应过带你去,却一直没有实现,那,今天就去吧。” 闻言,安心十分欢喜:“太好了,可以出去玩了!”说完,她开始忙碌着做准备工作。先找个大花瓶装上半瓶水,将映山红一枝一枝小心的插进花瓶里。然后,翻出自己的小背包,装上足够两个人食用的纯净水、压缩饼干、面包还有巧克力。以防万一,还带上了一只充电的绿色小手电,将一个背包装得满满的。准备完毕,木生背上背包,安心挎上一只卡通水壶,锁好大门,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出发往水帘洞去。 如果待在家里,晴天当然比阴天好。但要是出门去玩耍的话,阴天就要好过晴天了。没有*辣的阳光直直的照射着皮肤,汗水也就出得不多,不会感到黏黏的浑身不舒服。山岭里树木葳蕤,凉爽的风从草叶缝隙间吹进来,衣袂翻飞。天气合适,心情也好,两个人脚下生风一般,很快就来到了山顶。 木生和安心在山顶找了两块大石头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喘匀了气之后,两人继续往目底地走去。走下了山坡,来到了河边,吹着带有水汽的幽幽凉风,沿着河堤往下走。当他们走到三岔路口的时候,安心不禁想起了那一日自己走错路之后的可怖经历,幸好后来妈妈找到了她…… 木生见安心站在路口发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怎么了,往瀑布去是走下面这条路哦。” 沉浸在回忆里的安心被木生拍醒,忙举步走上他所说的那条路,一边走,她一边问道:“木生哥哥,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陈阿婆的老人?” “陈阿婆?”木生想了想,说道:“我没有见过她,但听别人讲起过她的事。” “能不能讲给我听听?”安心露出好奇的神情。 木生从路边拔了几根长长的青草,编起草蚱蜢来。一边动手细细的编织,一边讲了起来:“陈阿婆的坟墓,就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她的墓碑上没有镌刻具体的生卒年月,所以人们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年代的人。只是传说,她死得很惨,很不甘心。据说,她生前很擅长捕捉动物,每当捉到动物了,就剥下它们的皮毛去卖钱,剩下的骨肉就自己煮了吃掉。有一次,她用捕兽笼抓到了一只很小的狸猫,还是一只幼兽。本来,按照山里的规矩,抓到了怀孕的母兽或者幼兽的话,应当将其放生。可是那一次,陈阿婆没有放掉那只小狸猫,她杀掉了它,卖了它的皮毛,吃掉了它的肉。她这样的行为,惹怒了深山里一只百岁狸猫。”木生的手很巧,三两下就编好了一只草蚱蜢,他将蚱蜢递给安心,才接着说了下去。 “这只百岁狸猫已经能够化为人形了,只是面孔还是狸猫的面孔。有一天,它变成人形,系上头巾遮住脸,来到了陈阿婆的家门前。它装作在山中迷路的妇人,向陈阿婆乞食。正巧,厨房里炖着一大锅汤。陈阿婆便拿着碗,走到灶台前给狸猫扮成的妇人舀汤。而与此同时,百岁狸猫也跟了进来,就站在陈阿婆的身后。等她躬身舀汤的时候,狸猫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背脊和头部,用力将她按进了汤锅里。汤锅里面的汤水此时正是咕咚咕咚完全煮开了的时候,狸猫将陈阿婆的上身按进去不撒手,不一会儿,就将她活活的煮死在锅里面了。”听到这里,安心被吓得“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喊道:“不要讲得太详细了呀,好可怕!” 木生带着歉意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安心的头:“对不起呀,吓到你了。陈阿婆的故事山里人家基本都知道呢,都喜欢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旦小孩撒泼胡闹了,大人们就会说,再闹,再闹陈阿婆就来带你走……” 听到这里,安心插话道:“不对吧,不应该是说狸猫来带你走吗?” “不是这样的。”木生解释道,“人们传说,陈阿婆因为怨气深重,一直没有去投胎转世。她会引诱在山里迷路的人,进入用她的坟墓化成的屋子,来吓唬他们。” 安心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到这里,她问道:“迷路的人进入了她的坟墓屋之后,会怎么样呢?陈阿婆会不会害死那些人呢?” 木生摇了摇头,说道:“她不会伤人性命,将迷路的人关上一夜,就会放他们离开。不过,听说有人曾经被吓得精神失常过。” 原来是这样,安心暗自庆幸,还好母亲来将她接回去了。否则,要是在那栋可怕的屋子里待上一夜,她还不从此留下心理阴影啊!两个人讨论着陈阿婆的传说故事,渐渐的接近了目底地。遥遥的,一阵水声传了过来,哗啦啦,哗啦啦…… 听到水声之后,又走了一段路,转过一道山坳,一条宛如风中玉带的瀑布展现在二人眼前。从山间倾泄而下的瀑布好似流珠溅玉,洁白可爱。而下方的清潭则呈现出莹润的碧绿色,二色相交,美不胜收。见此美景,安心快乐的叫喊起来:“终于到了,真漂亮啊!” 两个人驻足观看了一阵,才走到水潭旁边,卸下背包来休憩。安心拧开印着迪士尼公主的水壶盖子,咕咚咕咚的喝起水来,一旁的木生则从背包里取出纯净水来喝。喝完水,安心走到瀑布旁边,任四处散落的水珠洒在身上脸上。山风一阵一阵悠悠吹过,沾上了水滴的皮肤被风一吹,凉爽至极。好舒服啊,她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又喝下去好些水,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觉得肚子饿得咕噜叫了。安心走到背包旁边,打开包取出食物来。两个人就着清水,各自吃了一个面包,又分吃了一包压缩饼干,就再吃不下了。吃完主食,再吃点甜甜的零食,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安心在背包里翻来翻去,翻出一大盒巧克力来,是从俄罗斯进口的樱桃伏特加酒心巧克力。刚一拆开包装,就有一股浓浓的酒味飘散出来,香气袭人。 “这是什么?”闻到香气,木生好奇的问道。 安心将巧克力拿在手里挥了挥:“酒心巧克力哦,很好吃的。” “酒心巧克力?”木生眨了眨眼,“闻起来酒味很重,是给小孩子吃的零食吗?”   ☆、第79章 醉酒现型 “嗯,是的哦。”安心拆开透明包装递过去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尝尝,可好吃了。” 木生接过巧克力,打开锡纸将那做成酒瓶形状的褐色小零食放进嘴里:“……好奇怪的味道。”再仔细的嚼了嚼,“嗯,习惯了这味道后就觉得还挺好吃的呢。” “那你多吃点。”安心见木生喜欢,她也感到高兴,将巧克力一颗接一颗的递给木生。不多时,一盒巧克力就去了一小半。“咦,木生哥哥,你的脸怎么变得好红啊?”安心突然开口问道。 的确,木生一张白皙的小脸渐渐泛上了一层绯色,还有越来越浓的趋势,原本清明的双眼也慢慢变得惺忪起来。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口齿缠绵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烫烫的,脑袋也晕晕的……嗯?安心,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呵呵呵……”他呆呆的看着安心,傻傻的笑了起来。 木生这是怎么了?安心莫名其妙的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啊——酒心巧克力!手里拿着的一盒巧克力,只剩下了一半。木生该不会是,醉酒了吧?看样子,真的是这样啊! “木生哥哥,你是不是醉了?”安心忙拧开一瓶水递给他,“快喝点水吧,会舒服一些。” 木生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瓶,然后,他仰面躺在了石头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头好晕,我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对不起呀,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醉……”安心有些懊恼,忙跑过去看他怎么样了。幸好,也就是脸有些红,意识有些不清醒,并没有要吐的样子。其实,这也不能怪安心。且不说木生从没有沾过酒,自然是一沾就醉,但说那酒心巧克力,俄罗斯的伏特加呀,劲有多大?因此木生醉酒了,一点也不稀奇。 木生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之上,皱着眉头,呼吸间带着一丝丝酒气。安心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有点烫手。想了想,她掏出自己的手绢走到水潭边浸湿,又走回到木生身边将沁凉的手绢敷在他的额头上。感受到湿手绢的清凉,木生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安心看着他平静的面容,舒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她便觉得眼前一花,躺得好好的木生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石头上出现了一株硕大的植物,这是什么情况!安心傻眼了。 躺在石头上面的植物,浑身晶莹洁白,玉石一般的润泽。它的形状有点近似于人形,有手有脚,脚底下生长着好些细长的根须。它的头顶上生有多片碧玉似的绿叶,绿叶中间有朵由许多细小红色珠子攒成的红花。一阵风过,小红花颤颤巍巍,摇动起来,显得分外可爱。 这个是什么植物?似乎,有点像是人参?可是,人参有这么大个的吗?安心怔愣的看着面前足有她手臂那么长的“人参”,整个人都惊呆了。呆了好一阵子,她才慢慢的眨了眨眼睛,从木偶状态变回活人。面前突然出现一株人参,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木生去哪里了啊!又是一阵凉风吹过,人参头部上面盖着的手绢随风摆动了几下。难道说……这人参,就是木生哥哥吗? “他不是人,但也不是鬼。……他来找你的时候,我虽然躲在黑暗里不敢现身出去,但即使隔得远远的,我也能够感觉到,他身上并没有人类的气息。”安心猛然想起明月心说过的话,莫非,被她说中了?“那位木生小哥的气息中几乎不带邪暴之气,只有中正平和,且生机旺盛……我猜,应该是某种天生地养的灵物……” 天生地养的灵物,人参精! 青翠幽静的山岭之中,一条银纱也似的瀑布从山涧奔流而下,落入绿宝石一般的深潭之中。绿潭旁边的大石头之上,静静的躺着一株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硕大人参。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蹲在人参之旁,眼神里满是惊奇,却丝毫不带惧怕嫌恶之类的情绪。他是人也罢,是精怪也罢,终归,都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木生哥哥。 安心蹲在变回人参的木生身边,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重新变成/人,不禁苦恼起来,木生哥哥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如果有人经过看见了可怎么办?这样的话,我就说,这是一个白萝卜?不不不,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萝卜啊…… 安心正烦恼着,却没料到麻烦很快就找上门来了。水潭旁边的一条小路上,遥遥的走来了两个男人,一身猎户打扮。安心连忙将人参抱在怀里,面朝瀑布,背对着小路,心里碎碎念着:赶快走过去,赶快走过去…… 小路上走过来的两个男人,一个年长的约莫四五十岁,一个年轻些的大约三十多岁,俱是满面风霜,一手的老茧,一看就是长年在山里讨生活的人。他们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水潭旁边。那个年长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使劲的吸鼻子,对身旁的人说道:“好浓的参香,你闻到了没有? 年轻些的男人也用力的抽动鼻头,连连点头道:“闻到了,闻到了,我还从来没闻到过这么浓的参味。” 这两个男人长年生活在山岭里,捕猎动物,采集药草,经验极其的丰富。这股浓烈的人参香味,他们一闻就知道,一定是株了不得的家伙。要是把它弄到手,拿去售卖,估计这辈子就不用愁了!两个人嗅来嗅去,不多时,齐齐将眼光投向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小姑娘。参香的源头,正是来自她那里! 年长的男人干咳了一声,努力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对安心说道:“小姑娘,你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一株有药香味开红花的草啊?” 安心偏过头看了看他,强作镇定的回答道:“大叔,我没有见到过你说的那种草呢。”虽然她是这样回答的,但因为怀里的人参个头太大,顶部的那朵小红花从她肩膀上冒出了一个尖,被一直紧盯着她的年轻些的男人看见了。他捅了捅身边人的背脊,口中说道:“大哥,你看她的肩膀。”两个人盯上那半朵小红花,终于完全确定散发出浓香的人参就在这小姑娘手里。看看四周,并无其他人在,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就是孤单一人在这里。既然如此,说什么也要把人参弄到手! 两个男人互看了一眼,还是年长的男人开了口:“小姑娘,撒谎可不是好习惯。说实话,这东西你拿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它就是一种草药而已,对于我们这样长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山里人,可以治一治风湿啊跌打损伤什么的毛病。这样吧,你把你怀里抱着的那株草药给我们,我们补偿你几百块钱,你拿去买糖吃,好不好啊?” 闻言,安心不屑的撇了撇嘴,你当我傻呀?但与此同时,她也非常的紧张,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木生变回了人参醒不过来,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她绝不能让木生落在那两个人手里。眼角瞥了瞥潭边的道路,她慢慢的往那边挪去,得想个法子逃跑掉,否则,这两个人一旦失去耐心硬抢的话,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那二人见安心不回答,等了一阵子后,便抬脚朝着她走过去,嘴里还说着:“小姑娘,你不肯把药草卖给我们,那让我们看一眼总可以吧?”他两人一边说着安抚安心的话,一边往左右散开,恰好堵住了她可以逃跑的两条路线。见此情形,安心大急,这可怎么办啊! 碧水幽幽的深潭上方,碎玉一般的洁白瀑布流淌不息,发出哗哗啦啦节奏明快的声响。抬眸看着前方的瀑布,安心突然想起木生曾经说过,这条瀑布后方有个很深的山洞,从来没有人走到头过。而现在,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了,那么,唯有这个山洞,还可以跑进去躲一躲…… 想到就做,趁着那两个人还没围拢来,安心一把抓起背包挎在臂弯里,紧抱着人参站起身来拔腿就往瀑布那边跑去。山崖上有条崎岖狭窄的小路,一直延伸进瀑布后方。安心迅速的跑到山崖前,毫不犹豫的踏上了那条溅满了水的滑溜溜的路,飞快的往前跑。猎户兄弟俩因为安心突然的举动而怔愣了一阵子,直到那年长的男人说道:“不好,她要往山洞里跑,快追!”两个人这才急急迈步,追着安心的背影而去。 安心抱着人参穿过激流而下的瀑布,跑进了水流后方一个深邃黑暗的山洞里。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敢耽搁,匆匆忙忙的往山洞深处跑进去。还没跑出去几步,她便听见后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那两个坏人果然追进来了!没奈何,她只得迈开步伐,继续朝更深的地方跑去。   ☆、第80章 鬼洞历险记 山洞里曲折而幽黯,跑进去一段距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脚底下的路况了。安心怀抱着分量不轻的人参,心里又很是慌乱,正向前跑着,突然脚底下一滑,身子一歪,跌倒在地骨碌骨碌的朝下滚去。她的脑袋接连几下砰砰的撞在冷硬的石头上,痛得眼泪直冒,却还记得死死的抱紧怀里的人参。滚动了一阵子后,终于不再是弧度朝下的斜坡了,她摔在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上。安心觉得浑身都痛,半天爬不起来,幸好人参还乖乖的待在她怀里,没有摔出去。 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安心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边侧耳细听后方的动静。啪嗒啪嗒的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隐隐的,还听到追进来的那二人交谈的声音: “这里头太黑了看不清啊,哥,电筒呢?” “等一等,我找找看……怎么听不到那个小丫头的脚步声了?” “躲起来了吧?快把电筒拿出来,一个大活人能藏到哪里去,肯定能找到她。” 糟了,那两人追过来了!安心不敢再歇息,连忙努力的爬起来,从背包里找出充电的绿色小电筒,背上包抱起人参,拧开电筒,借着那清冷的白色光圈往山洞深处走去。洞中地面坎坷而崎岖,洞壁和洞顶满是嶙峋的形状各异的岩石,有的像猛兽,有的像鬼怪。忍住害怕,她快步的一直往前行。身后,脚步声依然不停的传来,看来,那二人找到了手电,追了上来。 在安心后方的猎户兄弟二人,往前找了一阵,没有见到那小姑娘,心中极为懊恼。没料到只是一时疏忽,竟让那小丫头跑进了山洞,到现在也没见到人影。年轻些的男人犹豫着说道:“哥,要不,算了吧?” “哼,算什么算,我今天还非把那小丫头找到不可!”年长的男人咬牙切齿的发狠,正想再说什么,却突然住了口。他停下了脚步,转头举着手电朝后方照过去。手电光晃来晃去,光圈中除了黑色或灰色的岩石,其他什么都没有。年轻些的男人见兄长如此举动,一头雾水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年长的男人表情凝重,不断的细细打量着身后走过的路段,口中回答道:“老幺,你有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有人在跟踪我们?”年轻的男人吃了一惊,忙也跟着看来看去,却仍是一无所获。“哥,你听到脚步声了吗?” “那倒没有。”年长的男人回答道,“就是感觉到身后有视线在盯着,你呢?没有感觉到吗?”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你多心了吧?我看,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否则,恐怕真要追不上那丫头了。” 年长的男人闻言迟疑了一下,方才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走。”两个人不再往后看,又迈开脚步往前行去。这次走了没多久,那个年轻的男人也感到不对劲了:“哥,好像真有人在跟着我们……” 闻言,年长的男人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幽寂的山洞里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异声,令二人都不再开口,转而专心去听那声响。呜呜……呜呜……那声音初听还以为是从哪处岩石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声,等听仔细了,才会发现,那根本不是风声,却是好些人夹杂在一起的凄然幽微的哭泣声。两人直听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那个年轻的男人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哥,这、这是什么、什么声音?山洞里怎么会有哭声?” “我、我怎么知道……”他哥的状况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握着电筒的手正在瑟瑟发抖,电筒照出去的光圈也跟着微微颤抖。两个人不自觉的紧紧靠在一起,用对方的体温给自己壮胆。呜呜……呜呜……凄凉的哭声似乎越来越大,也距离二人越来越近。终于那年轻些的男人承受不住了,抖着嗓子道:“哥,我们还是走吧,这声音,这声音也太吓人了!” 年长的男人踟蹰了一阵,耳中听到的哭声愈发凄厉。他“唉”了一声,使劲跺了跺脚,说道:“走,我们出去!”两个人转过身,用比来时还快的速度逃跑也似的往山洞外跑去。算他们倒霉,眼看就要到手的宝贝白白的溜走了。 比猎户兄弟进入山洞更深的安心并不知道那二人已经离开了,虽然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她也只当是自己甩开了那二人一段距离,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又会追上来了。她一手吃力的搂住人参,另一只手举着电筒,还在往前走。身上多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心里也很是凄惶。木生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吧,我真的好害怕啊…… 安心正不停的往前走着,突然耳际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呜呜声。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慢慢的大到足以让她分辨出,那是许多人夹杂在一起的哭泣声。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哭声!她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朝前走,抱着人参躲进了身旁石壁的凹陷处,背脊紧紧的靠着洞壁。哭声愈发的响亮,其中还夹杂着呼号声,仔细听上去,似乎喊的是一句“冤枉啊”!其声无比的凄惨,饱含着怨愤不平之意,直听得人从心底涌出寒意。 安心害怕极了,用力的抱着人参,仿佛能从它身上汲取勇气一般。人参散发着幽幽的药香,那香味似乎真的能让她感到心境平和一些。吸吸鼻子,她忍住即将流下的泪水,嘴里喃喃的念道:“木生哥哥,快点醒过来啊,这里好可怕……”念着念着,她突然感到怀中的人参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是木生快要醒过来了吗?正这样想着,散发着药香的植物猛的摇晃了两下,紧接着她便搂住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是木生!他醒来了! “太好了,木生哥哥,你终于醒了!”安心高兴非常,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吓死我了……” 恢复了人形的木生站在安心身前,揉着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心,你怎么哭了?……咦,我们为什么在山洞里?” “你都不记得了吗?都是我不好,给你吃了太多的酒心巧克力,害得你变成了人参。有两个坏人路过,想要把你抢走,我就抱着你跑进了山洞里……木生哥哥,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可怕呀。”安心一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一边如是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变回原形了,你还抱着我跑……”木生的脸可疑的红了,“这个声音是——我听听……”他不再开口,凝神倾听着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和呼喊声,半晌,他松了一口气:“是一大群怨灵,没有杀伤力的。不要紧,别怕。”说着,他蹲了下来,抬手安慰般的轻轻拍着安心的背。 安心抽了抽鼻子:“为什么这儿会有这么多怨灵呢?” 木生想了想,回答道:“听说,这片大山的深处,有座大型的古墓。围绕着这古墓,埋藏了好些殉葬坑。我猜,这个山洞,就通往其中一个殉葬坑。” “殉葬?是什么啊?”安心不解的问道。 “殉葬是为了保证死者亡魂的冥福,杀掉活人埋葬在墓中或墓地周围,陪伴死者。” “什么,这也太可怕了!难怪这些亡灵这样的怨恨和愤怒,不停的喊着冤枉,他们真的太可怜了。” 木生摸摸安心的头,说道:“是啊,很可怜。” 木生既然已经醒来,就算那猎户兄弟还没有离开,也不要紧了。于是,木生和安心开始往外面走。一路上,因为安心听到哭声还是感到害怕,木生就牵着她的手,不断的安慰着她。走了好一会儿,前方隐隐出现了亮光,传来了水声,瀑布已遥遥可见了。 安心和木生走出山洞,顺着山崖上水淋淋的小路走回到了水潭边,却见外面空无一人,那两个猎户已经离开了。此时,天色已经变得昏暗,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两人坐在水潭边略微歇息了一下,便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走在山间小路上,远处是青灰色的重峦叠嶂,身边是潺潺清流和翠绿山林,鼻间嗅到的是草木的清香,十分惬意。走了一会儿之后,木生突然犹豫着问道:“安心,你、你不害怕吗?” “嗯,怕什么?”安心闻言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却见他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情,顿时恍然大悟:“你是问,我怕不怕你吗?” 木生垂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怕你呢,你是人也好,是人参也好,都是我的朋友。”安心认真的回答道。 听到她的回答,木生蓦然抬起头,满面惊喜的看向她,慢慢的展颜,笑得灿烂极了。 第二天,太阳还是懒得出来,依旧是个凉风幽幽的阴天。安心在大屋子里无聊的转来转去,最后转进了书房。她坐到书桌前,翻开了那本旧旧的红色笔记簿。   ☆、第十四个故事(冲出皓月山1) 秋高气爽的清晨,山间公路之上,一辆酒红色大切诺基不疾不徐的行驶着。深灰色道路两旁,绿幽幽的树林里笼罩着未散去的乳白色薄雾,宛如幻境一般。更远一些的山坡之上,生长着大片的红枫。灿烂的金黄与鲜丽的绛红相交杂,美得惊心动魄。此时若举起相机取景的话,任何一个场景都值得留下来。然而,车子里面的四个年轻人,谁都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拍照片。他们开车的开车,睡觉的睡觉,还有两个人则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四个年轻人,两对情侣。高大壮实的袁思诚与苗条秀丽的柳青梅,身材瘦削戴无框眼镜的裴浩然和娇小可爱的黄伊。这四人是居住在同一个城市里的好友,相约出门进行自驾游。这个季节气候温和,不冷不热,出门游玩最合适不过了。他们此时正要经过这一片山区,到一个著名的旅游城市去。因为急着赶路,早上起得太早,他们都没有什么精神。直到进入山岭的中心地带,太阳升到天空正当中,他们方才一个个的振作起来了。 进入到中心地带后,公路两旁的山林愈发茂密幽深。常绿乔木巍然耸立,枝叶繁盛,绿得生机勃勃。落叶乔木黄的黄,红的红,色泽迷人,落下来的一片片叶子在风里蹁跹起舞,十分好看。路旁时不时就能看到姹紫嫣红的野花,散发着阵阵幽香。在这样的道路上驾车,不能不说实在是一种享受。 “咦,前面那是什么地方?”又行驶了一小会儿之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黄伊突然开口说道,“似乎是个什么景点?” 听了黄伊的话,其他三人也往前方看去,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慢慢的停在公路边上。几人陆续走下车,来到路旁那两扇陈旧的高大铁门之前。抬头望去,却见铁门上方的牌匾上,有着“皓月山森林公园”几个斑驳模糊的大字。原来,这里真的有个景点,但为什么这样的冷清呢?大约,是因为地势太过偏僻的缘故吧,几人如此猜测道。 “要进去看看吗?”柳青梅侧过头问另外三人。 袁思诚说道:“可以去看一看,反正是出来玩的,没有说路过景点不进去瞧一瞧的。”听了他的话,黄伊和裴浩然也点头赞成。柳青梅道:“不知道门票在哪里买,难道是在门里面吗?”说着,她抬手推开了一扇铁门,几人纷纷迈步,朝门里面走了进去。 果然,一走进大门,就看见了右侧的售票处和景点概览图。大门左侧伫立着一只猫头鹰模样的巨大木雕,上面爬满了青苔,很是古旧的样子。四人看了看做成树屋样式的售票处,没有立刻去买票,而是先走到景点概览图前方,想看看是否有什么值得前往的好景观。柳青梅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的点过去,嘴里念叨着:“伐木工展览会……缆车之旅……木质艺术品博物馆……世界上现存的第二大红杉树……第二大红杉树!我想去看,去吧,好不好?”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朋友。袁思诚眼带笑意的颔首,语含宠溺的说道:“好。” 看完了景点概览图,四人略微商议了一阵,都觉得这个森林公园还是值得游玩的。于是,他们离开镌刻着概览图的木牌,走向售票处。小木屋的玻璃窗后面,坐着头发斑白的女售票员,低垂着头颅,阴沉沉的样子。裴浩然抬手敲了敲窗户,她才慢慢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冷冷的看着他们四人。负责管钱的柳青梅一面腹诽着这售票员的态度真差,一面购买了四张票。每张票五十元,谈不上贵,也不算便宜,是可以接受的价位。 买好票后,四人转身沿着狭窄的红泥路往前走去。话说这森林公园可真够原生态的,连道路都舍不得铺一下,直接就沿用原本的泥土。还没走几步,走在最后面的柳青梅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抽泣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那个坐在树屋里的售票员,望着窗外皱眉咧嘴的哭了起来。真是个怪人,她心里这样想到。 走了一段路之后,便是验票的地方。过了验票处,四人渐渐走入了大树参天的森林。林中枝叶葳蕤,阳光穿过树冠斑驳的洒在红土地上,明的明,暗的暗。枝叶太过茂密,遮住了大半光亮,有种阴森森的感觉,空气也特别的阴凉。柳青梅伸手摸了摸胳膊,觉得有些冷了。她正准备从背包里拿出外套来,突然一阵抽泣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听上去,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要不要过去看看?”裴浩然出言问道。 袁思诚说:“去看看吧,是不是小孩子迷路了。”说着,几人循着哭声,走到一棵极为粗壮的大树前方,哭声正是从树后传来的。 柳青梅的动作最快,第一个绕到树后,却见一个头发短短的小女孩正蹲在树下,埋首哭泣。柳青梅蹲下/身,柔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啊?” 小女孩慢慢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花脸,抽噎着说道:“爸爸、妈妈……呜呜……被抓走了,被怪物抓走了……” 听了这小女孩的话,四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黄伊开口问道:“小妹妹,你是不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不是,爸爸妈妈被抓走了,被怪物抓走了……呜呜……”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怪物?这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话虽未出口,几人却忍不住这样想到。柳青梅和颜悦色的说:“小姑娘,我们带你到大门口的工作人员那里,让他们帮你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听了这话,小女孩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连连摇头道:“不要,我不去,我看见他们跟怪物说话了,他们跟怪物是一伙的,不去!”说完,她蓦然站起身来,推开站在她身前的黄伊,往森林深处跑去。她身上斜挎着一个红色小布包,随着她的脚步剧烈的晃来晃去,十分刺目。 小女孩的举动太过突然,几人都没来得及拦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林中三转四绕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柳青梅正想追上去,却被黄伊拉住了:“算了吧,兴许她父母就在不远处,我们就别管了。” 结束了这一段小插曲之后,几人继续往前走。等他们走出森林后,来到了乘坐缆车观景的地方。沿着爬满青苔的石阶走上去,他们看到面前这栋古旧的房屋不但是缆车站,还是木质艺术品博物馆。黄伊笑道:“这大概是我所见过的最小的博物馆了。” 要去乘坐缆车,就必须经过博物馆。屋子里面空寂寥落,一个人都没有,满溢着木头潮湿柔润的气息。里面展出的木雕大小不一,造型古怪,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几人略微看了几眼,都不太感兴趣,直接往博物馆尽头的缆车站走去了。 推开挂着缆车站牌子的木门,来到乘坐缆车的露天平台之上。这里也同博物馆一样,空空荡荡,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这个森林公园还真是,古里古怪的,充溢着一种奇怪的气氛。露天平台周围竖立着古旧的木质栏杆,右侧栏杆的前方,放置着一台高倍望远镜。一时好奇,柳青梅抬脚走了过去,将眼睛凑到望远镜的镜头前,观看起远处的风景来。眼中所见,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高高矮矮的灌木,还有草地和野花,倒也十分悦目。她正饶有兴味的看着,突然镜头里的树林中窜过去了一只奇怪的人形动物,惊得她“啊”的大叫一声,将眼睛移开了。等她镇静下来再凑上去看时,眼帘里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绿。 听到柳青梅的叫声,其他三人都走上前来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只人形怪物。”那个小女孩所说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样的怪物?是不是野人?”平日里对奇闻异事最感兴趣的裴浩然第一个开口问道。 被三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柳青梅整理了一下思绪,方说道:“我也只瞄到了一眼,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像是野人,甚至似乎不是有血有肉的动物。” “什么?难道是会动的骷髅吗?”袁思诚吃惊的问道。 “有点像,但又不太像。”柳青梅为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着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起急来了,“它的颜色不是骷髅那种灰白色,是褐色的,就像老树皮和树根那样的颜色。身上也不像骷髅那样光滑,是疙疙瘩瘩的。唉呀,我也没怎么看清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总之,总之看起来很可怕就是了……”   ☆、第十四个故事(冲出皓月山2)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怪物,你是不是把什么树桩之类的看成怪物了?”黄伊说道。 见大家都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话,柳青梅有点急了:“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说着,她又把眼睛凑到望远镜的镜头前,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看,镜头中显现出来的都只是莽莽山岭,那个怪物好像就此消失了似的,杳无踪影。其他三人也轮番用望远镜往对面的山上看,结果还是一样,根本看不到什么奇怪的动物。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看错了?”柳青梅喃喃自语道。就在这时,缆车站的工作人员,一个中年男人,回到了露台上。他问道:“要坐缆车吗?把门票拿来看看。” 黄伊三人正想拿出门票来,却被柳青梅阻止了,她犹犹豫豫的说:“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吧,万一,万一碰到那只怪物了怎么办?” 黄伊笑道:“青梅你也太多心了,哪儿有什么怪物啊,我看,根本就是你眼花了。我们花钱买了门票,不玩个够本,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黄伊的意思是仍要接着玩下去,她的男友裴浩然自然会赞同她的意见。袁思诚侧过头来看着柳青梅,说:“青梅,我们只稍微再玩一会儿,大概看一看,然后就离开,你觉得呢?” 柳青梅无奈的点点头:“好吧,记得不要玩太久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 几人商量完毕,纷纷掏出门票递给缆车站的工作人员。他验完票,走进控制室,拉下操纵杆,一辆缆车晃晃悠悠的滑到他们前方。这辆车看起来很旧了,浅红色的外壳上满是划痕,漆也有多处脱落,一副不怎么可靠的样子。临上车之前,裴浩然开玩笑道:“这辆缆车这么旧了,没准儿开到半途就掉下去了……”话未说完,他就被黄伊的粉拳打得不敢再说下去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料到,裴浩然的话,在几分钟之后就应验了。 这个缆车站是建在一座颇高的山峰之上,缆车会一直开到对面的另外一座高山上。两座山峰之间,是深深的峡谷。谷中树木繁盛,生长着大片的枫树,鲜丽夺目,好看极了。“你们看,山谷里还有条河呢,真漂亮!”黄伊垂首看着谷中景色,欢快的高喊起来。 缆车里的另外三个人顺着黄伊手指的方位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流过树林,像一条碧绿的玉带似的,令人眼前一亮。黄伊继续说道:“我们等会儿去河边玩吧,这水真清,我想去游泳——”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缆车顶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头。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到了缆车上一样,将整个车身都震得抖了两抖。车里的四个人都被惊吓到了,但却什么都做不了,此时缆车正行驶到路线的正中央,下方便是幽深的山谷。如果有个万一,缆车坠落下去,恐怕四人都会非死即伤。 “这是怎么了?什么声音?” “是不是有什么大鸟掉下来了?” “听起来不像是鸟啊……”大家纷纷嚷了起来,猜测着是什么东西落在缆车上了。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必再猜了,那东西爬到了车顶边缘,倒挂着将半个身体贴在了车窗玻璃之上,让车里的四人看了个清清楚楚。一见到那东西,柳青梅便大叫起来:“是那个怪物,是先前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怪物!” 将身体贴在玻璃上面的怪物,有着人形的头颅和四肢,像一个用树根拧出来的骷髅。身上到处坑坑洼洼,疙疙瘩瘩,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灰褐色。它咧着长满尖齿的大嘴,用一双深陷在老树皮一样的肌肤里的灰绿色眼睛,冷冷的看着缆车里面惊慌失措的人们。随着车里两个女孩子的尖叫声,它抬起手,狠狠的砸在玻璃上。一下,两下,砰砰几声之后,玻璃碎裂开来,凛冽的大风吹进了缆车里,吹得几人的衣襟头发一阵乱舞。正当车里的人以为这怪物会从碎裂的窗口爬进来之时,它却身形一晃,消失在玻璃外。还没等几人松一口气,他们就听到缆车顶上响起了砰砰的声音,车身随着这声音剧烈的晃动起来。不多时,在一声特别大的巨响传来之后,缆车脱离了轨道,呼呼的往下直坠而去。车厢里面的四个人,除了惊叫,也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了。在缆车即将落到地面上之前,柳青梅隐约的想着,跟自己爱的人死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出乎意料之外,柳青梅没有死,其他三个人也没有,只是或轻或重的受了伤。他们很走运,缆车没有直接摔在地面上,而是掉落在河流之中了。尽管如此,他们四人中只有身体素质最好,受伤最轻的袁思诚仍是清醒的,其他三人都因巨大的冲击力而昏迷过去了。他勉强将三个人从碎裂开的窗口拖出去,放在岸边,避免他们没有被摔死反而被淹死。在这之后,他终于也因脱力而昏倒在了三人身旁。 河水哗哗的流淌着,一遍遍的冲刷着岸边人的足踝。四个人以不同的姿势倒在河岸上,看来一时半会儿的是醒不过来了。照理说,这种意外若是发生在其他景区,早就有人来搜救了。但是,在这个森林公园里,却不一样,根本没有人来找他们。周围安静得不像话,只有河水流动的声响和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河岸上昏倒的四个人仍旧没有醒来。突然,距离河岸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剧烈摇晃,从中走出来一个浑身灰褐色的骷髅怪物,它竟然追到这儿来了。转动着灰绿色的眼珠,骷髅怪走向昏迷不醒的四人。在它距离四人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躺在中间的柳青梅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吊坠忽然闪烁起来,散发出金色的光晕。这金色光晕似乎令骷髅怪十分忌讳,证据就是它停下了脚步,两眼死死的盯着柳青梅不敢再上前。光晕与骷髅怪对峙了一阵,最后还是怪物败下阵来。它慢慢的往后退去,而后转身走进树林,消失在了绿色的树海之中。骷髅怪离开之后,金色光晕闪烁了几下,慢慢的消散了。挂在柳青梅脖子上面的吊坠,变回了普通的玉坠模样,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了。 挂在浅蓝色天空中的太阳慢慢的移动着,一点,再一点。终于,在它已然偏西的时候,倒在河岸上的其中一人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却是无意间救了他们四个人的柳青梅。她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过了好一阵子后,才逐渐恢复了意识。她只觉得浑身都在痛,脑袋也晕乎得厉害。她挣扎着慢慢的坐起身来,往左右看了看,又看向前方河流中毁损得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缆车,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出来旅游竟然遇到了这种事,要不要这么倒霉啊!她在心中哀叹着。 继柳青梅醒来之后,其他三个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苏醒了。经历了这一场灾劫,四个人都负伤在身。其中伤得最轻的袁思诚只是手臂被玻璃划开了一道并不算深的口子,柳青梅则是被玻璃划伤了多处,最深的一道还是在肩膀上,血糊糊的,看起来很是吓人。另外两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黄伊摔断了一条腿,没法站起来走路。她的男友裴浩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吐了好些血,另外还摔断了一条手臂。四个伤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哭无泪。 还是伤最轻的袁思诚动手,从缆车里找出他们的背包,一个接一个的拖到岸上来。裴浩然的背包里有急救箱,第一件事自然是处理伤口。然后,便是找出手机来求救。四只手机,摔坏了一只,被水泡坏了一只,还有两只是完好的。但等他们按亮手机屏幕之后,大失所望,只因其上一格信号都没有,根本无法打电话求救。面对这样严峻的情况,两个女孩子忍不住小声的哭泣起来,两个男人也是表情沉重。 一直待在河岸上也不是办法,眼见天就快黑了,还没有人来找他们,那么,他们就得自己去寻个栖身的地方。将四个背包里用得着的东西收拾出来,归置成两个背包,由裴浩然和柳青梅一人背负起一个。然后,袁思诚背起黄伊,四个人开始沿着河流往下走去。希望,能够遇上人,或者找到栖身之地。 人人身上都带着伤,心情低落,谁都提不起精神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前走着。太阳即将西沉,此时正闪耀着它最后的光辉。暖暖的金红色余晖,洒在河流之上,让半条河都变成了红色。有归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嘎嘎的叫了两声,最后没入了幽黯的山林之中。   ☆、第十四个故事(冲出皓月山3) 虽然个个都身上带伤,但他们还是尽力的朝前走着。只是,难免心中凄惶。照理说,缆车出了事故,景区该组织人来寻找营救出事的人。但看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人在找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呢?“等回头出去了,一定告死这个鬼地方。”裴浩然咳嗽了两声,嘟嘟囔囔的咒骂着。 袁思诚背上背着一个大活人,走在坎坷不平的河岸上,累得没有心情接话。柳青梅背着背包,自己还受了不轻的伤,浑身都在痛,也没有心思搭话,只是默默无语的往前走。天边那一层层的火烧云,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乌沉沉的红,像极了血液的颜色。河流旁边沿岸一路生长着长长的灰黄色芦苇草,在晚风里萧瑟的颤抖着。柳青梅垂眸看了看自己肩上那道最深的伤口,尽管她只用一侧肩膀背着包,行动间还是扯到了伤处,白色的绷带上隐隐透出血色来,一阵阵的抽痛。 在天色即将完全暗沉下去的时候,前方的林间深处隐约出现了几座房屋。有房屋,就意味着可能会有人。几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往房屋所在的地方走过去。当他们走近那处所在时,看见在荒草漫漫的小路旁边,立着一面爬满青苔的破旧木牌。木牌上面,能依稀看到“伐木工艺术展览会”几个模糊的字。路过木牌,再往前走一段路,几座破败的小木屋赫然在目。那种荒凉的景象,看起来不像会有人在,几人顿时大失所望。但,无论如何,晚上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不必露宿荒野。 四五座灰褐色的小木屋,基本都被板条钉住了门窗,只有位于中间地带的一座,没有被钉死,小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将背上的黄伊放下来,袁思诚找了块趁手的石头,哐啷哐啷两三下就砸开了门锁。推门进屋,里面窄小得可怜,靠墙放着一张窄窄木床,另一侧有张歪腿木桌,两把旧椅子。另外还有一个乌漆墨黑的煤炭炉子,一些简易的炊具,便再无其他了。 只要有个地方歇脚就好,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挑剔不了什么。伤势最轻的两人动手,略微打扫了一下屋里的积尘,便歇息下来。小床上躺了两个伤势较重的人,袁思诚和柳青梅便只能坐在椅子上休息。精神一松懈,伤处的疼痛就接踵而来,柳青梅只觉得难受极了。在药箱里找出止痛片吃下去两粒,方觉得好一点。吃了止痛的药,脑袋不一会儿就感到昏沉起来,她努力撑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支持不住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入睡后不久,她就开始做一些古怪离奇又零零碎碎的噩梦。 梦境的开端,是他们四个人行走在阴暗可怖的树林里。四周的树木灰败倾颓,落叶凋零。脚底下的泥土肮脏潮湿,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虫子在爬来爬去。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她问身边的三人。可是,没有人理睬她,全都自顾自的往前走。走着走着,隐约能看到树林的中心地带,伫立着一棵苍老的巨树……场景突然变换,换成了她坐在一口老井的边沿上,低垂头颅望着井水,手持梳子梳着头发。突然,幽深的井水中咕噜咕噜的冒出泡泡来,紧接着,一具又一具尸体从水里浮现出来。仔细一看,分明就是除开她之外的另三个人,全都脸青唇白,没了生息。这恐怖的场景,令她忍不住尖叫起来,啊—— “青梅,青梅,醒醒……”一阵摇晃摇醒了柳青梅,她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看见了袁思诚满是担忧的脸。“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柳青梅定了定神,答道:“是啊,做了很可怕的梦。”桌上立着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淡黄色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从这小屋里找出来的物件。暗淡的光映照着陈旧的桌椅和木床,床上的两个人闭着眼,睡得很熟。袁思诚一边取出水倒给柳青梅喝,一边说道:“你说,袭击我们的那个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柳青梅端着水,眼神怔愣,依然沉浸在先前做的噩梦里,没有听到袁思诚的话。等到他又接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将眼光移到他身上:“嗯?你说那个怪物吗?” 袁思诚点了点头:“看起来有点像骷髅,但很多地方跟骷髅又不一样。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唉,真是倒霉……”说着,他突然一凛,“我们太大意了,竟然从醒来到现在毫无防范,要是那怪物又来了怎么办?”他忙站起身来,检查门窗是否锁好。而后,又在屋子里寻找起来,想要找些防身的东西。找来找去,他在角落里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一把斧子来,虽然生了锈,但依然是个防身的好物件。拿着斧子坐回到椅子上,他开始拭擦起斧头上面的灰尘和锈迹来。 翻检东西的声响惊醒了床上的两个伤员,他们相继起身,看见袁思诚的举动,便询问他在做什么。听到他说起害怕怪物再来,他们也心有戚戚焉,同样觉得该有所防范。裴浩然也走到那堆杂物前,找出了一根铁棍,聊胜于无。 见到两个男人的行动,柳青梅想了想,也起身在屋里寻找可以防身的武器。找了好一会儿,没见到合适的。正苦恼时,她突然瞥见床底下放着一个褐色木箱子。弯腰拖出木箱,揭开盖子一看,里面只有一堆零散小物件,没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叹了一口气,她随手拨了拨箱子里的物件,十分失望。 “这些东西是——”一旁的袁思诚看了过来,神情变得凝重。柳青梅借着油灯昏黄的光芒,仔细察看那些物件,却是许多钱包、车钥匙,还有手机。拨开这些东西,底层还压着好些新旧程度不一的车牌。东西在这里,那么,它们的主人呢? 柳青梅随手捡起一个看起来很旧的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驾驶证和身份证,是属于一个名叫丁晴的女人的。不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面孔让她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到过似的。她努力的回忆着,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张哭泣着的脸。……那个售票员!这个丁晴的相貌,与那个公园门口的售票员相似极了。不同的是,证件照里的丁晴有张年轻的面孔,那个售票员却有张苍老的脸。但是,从五官的轮廓来看,的确就是同一个人。 公园售票员的证件,为什么会在这里?其他的物件呢?又是属于哪些人的?还有那些被取下来的车牌,又是怎么回事?看着面前的这堆东西,无端端的,柳青梅感到浑身发冷。这些东西的主人,是不是,已经全部死去了?死在了,这个森林公园里……蓦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她说:“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个森林公园很危险。你们看,这些东西……” 两个男人俱是神色严峻,但却不赞成现在就走。裴浩然说:“夜晚的森林太危险了,如果那个怪物趁黑偷袭我们怎么办?我看最好还是在屋子里呆一夜,天一亮我们就走。”听他这样说,袁思诚也点头赞成。柳青梅想了想,觉得他说得确实在理,便也同意了。的确,几个伤员在夜晚的森林里寻找出路,危险太大了。更别提还有个怪物的阴影在,想一想都感到心中发寒。 夜晚的森林深处,废弃的小木屋,几个惶惶不安的人。屋子外面常有奇怪的声音响起,可能是夜行动物弄出来的声响。虽明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惶恐。林子里好像栖息了一只大鸟,动不动就咕嘎咕嘎的尖叫两声,听得人心惊胆战。柳青梅把箱子又塞回了床底,却情不自禁的时常往那里看。她总觉得,四周的森林中飘荡着许多的幽魂,哀戚的找寻着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时间缓慢的流逝着,从来没觉得夜晚如此的漫长难熬。渐渐的,柳青梅感到小腹酸胀起来。她拉拉袁思诚的衣袖,说道:“我想出去解手。” 袁思诚闻言站起身来:“我陪你。”他拿上手电筒,和柳青梅一起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走出木屋,便能感到夜晚的寒冷空气扑面而来,冷得柳青梅打了个寒颤。两人不敢走得太远,就在小木屋侧面的草丛里解决了问题。不多时,他们两人便又打着手电,朝着小屋走回去。刚一进门,两人便瞠目结舌的呆住了。却见破败的木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两个背包搁在墙角,裴浩然和黄伊两人全部都不见了! 木桌上面的油灯闪烁着,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惊醒了呆滞的两人。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出去多久,什么异常动静都没听到,裴黄二人怎么就消失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十四个故事(冲出皓月山4) 就算是那个怪物又来了,也不可能在没有弄出一点动静的情形下就把两个人弄走。窗户还好好的关着,一直注意着门口动静的袁思诚也完全没有看见有什么东西跑进屋。这样想来,黄伊和裴浩然就是直接在这间木屋里消失的吗? 什么鬼?这屋子难道会吃人吗? 袁思诚和柳青梅小心翼翼的踏进门,好像生怕一进去,这屋子就会张口将他们吞下去似的。他们在屋里四处搜索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找来找去,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奇怪的地方。因为想起了传说中的地下室之类的存在,袁思诚跪趴在地面上,一寸寸的检查过去。当他检查到其中一块木质地面时,发现那块地方比起周围的地面要干净得多,伸手敲一敲,空空作响,这下面,是空心的!他将手指插/进木板缝隙中,一用力,一大块木板就被掀了起来,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地洞。地洞里有幽凉的风吹出来,吹得人身上冷飕飕的。 两人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有多深的地洞,终于明白了黄裴二人为何会在屋子里失踪。敢情,是被直接从地洞里拖走了。地洞下方悬挂着一部绳梯,晃晃悠悠,不知道通向哪里。 “你说,是不是那只怪物干的?”柳青梅开口问道,虽然这样问,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袁思诚眉头紧皱:“恐怕就是那怪物干的。”说着,他便拿起斧头,作势要下去,“我去底下看一看——”话未说完,他就被一旁的柳青梅死死拽住了,她急急的说:“你这是做什么,底下是个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清楚,就这样贸贸然下去,不是送死吗?” “那你说怎么办?”袁思诚停下了动作。 “自然是等天亮了去寻找救援的人。”柳青梅说,“就我们两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到时候人没救到,反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适才袁思诚也只是一时冲动,现在被柳青梅这么一说,他也就不打算下去冒险了。两人也不敢再继续留在屋子里,就手握武器,坐在了屋檐下。疲倦和恐惧,紧紧的包围着他们。一想到他们之前那样毫无防备的待在屋里,而怪物就静静的潜伏在地底下等待时机,就会令他们感到无尽的后怕。他们能够顺利的出去找到救援吗?失踪的同伴能找回来吗?一点把握都没有……真是后悔啊,真不该进到这个该死的森林公园里来…… 东方的天空逐渐显露出鱼肚白,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森林里早起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的鸣叫起来,偶尔还能看到松鼠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天刚微明,等待了一夜的袁思诚和柳青梅就心急火燎的出发上路了。一路上穿林过叶,衣服和头发都被露水给打湿了。青青野草在他们经过的脚底下弯下腰,过后又倔强的站了起来,坚强极了。 走着走着,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下。从这里爬上去,应该就能到达那个缆车站。再从缆车站出去朝前走,就可以走出公园了。他们略微歇息了一阵子,正准备开始爬山,突然柳青梅被路旁一丛灌木吸引住了目光。那绿油油的矮小灌木丛上,有着一团鲜丽的红色,却似乎并不是花朵。她走过去将那东西拾了起来,发现那是一个小孩子用的绣着卡通动物的布包。这个包,她好像曾经见到过……对了,这不是昨日他们遇见的那个哭泣的小女孩的包吗?怎么会掉在这里? 看着手上的红色布包,柳青梅低落的心情愈发的沉重起来。那个小女孩,是不是,也像他们的同伴一样,遭遇到不测了?若是他们当时能因为小女孩的话而警醒起来,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么,就谁都不会遇上不幸的事了。可惜,现在已经是悔之晚矣。 收起布包,两人继续前行。山路崎岖难行,他们走得很是艰辛,更不用说柳青梅还带着伤。因此,他们行走的速度很慢,来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一爬上山顶,他们就看到了那个缆车站。可是,那车站与昨天看起来大不相同了。屋顶塌陷了半边,门窗倾颓,青苔遍布,羊齿植物占领了台阶。看上去,分明就是已经废弃了。不过是一夜之间,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模样?现在的这个缆车站,根本就是已经多年弃之不用了的样子!莫非是他们产生幻觉了吗?可是,任凭二人将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缆车站还是一副荒凉废弃的模样,这是真的! 离开车站,他们朝着公园出口处走去。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建筑和路牌,全部都是一副荒废已久的样子。窗倒屋塌不说,还被绿植覆盖住了多半。越往前走,两人的心绪就越发的不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柳青梅忐忑至极的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袁思诚才答话:“我猜,我们现在看到的,才是这个森林公园真实的样子。” “你是说——”柳青梅大惊失色,“我们昨天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象吗?” 袁思诚沉重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个巨大的陷阱,像我们这样被陷阱吸引进来的游客就是猎物。只是不知道,藏在这背后的猎人,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底,才做出这种事来。” “那、那我们还能离开这里吗?”柳青梅已然是惊慌失措了。 袁思诚的眼中也藏着惊惶和茫然:“就算能离开,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完这些话,谁都没有再开口了。又走了一会儿,两人终于来到了公园出口处。看到那两扇关闭着的大门,他们赶紧加快了脚步。行至门口时,他们发现大门并没有被锁住。看到这情形,两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们几乎是同时伸出手,一人拉住了一边门把,用力一拉,却听“吱呀”一声涩滞的声响传来,大门顺利的敞开了! 大门一打开,他们就看到了停在路边不远处的红色汽车。中午绚丽的金色阳光洒落在车顶,反射出夺目的光辉,那真是无比美丽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两个人双双抬脚,朝着大门之外走去。然而,当他们的脚刚挨上门外的地面,眼前便陡然一花,脑袋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晕眩。等头晕目眩停止了以后,再定睛一瞧,他们仍是身在公园之中,大门还是伫立在前方! 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出不去? 两个人不信邪的又再次往门外走去,结果还是一样,他们刚把脚伸出去,便感到眼花头晕,紧接着,就会看到自己又出现在大门之内。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接一次的失败。直到他们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这无尽的失败了。柳青梅颓然的坐倒在地,双手捂住脸无助的哭泣起来。袁思诚也提不起精神去安慰她,木然的呆站在一旁,满脸都写着绝望。 “怎么办,出不去了,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吗……”柳青梅哽咽着喃喃自语,从来没觉得像这样的茫然无措过。袁思诚垂眸看着手中没有一格信号的手机屏幕,默然无语。实在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些空洞的安慰话语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幽静的废弃公园之中,绝望的低泣断断续续的响着。混合着远处林中的鸟鸣,路边草丛里偶尔响起的喁喁虫声,听起来,倍感凄凉。但,渐渐的,哭声似乎又多了一个,是从倾塌的售票亭后方传来的。袁思诚和柳青梅都听到了那个哭声,柳青梅立时便止住了自己的哭泣,袁思诚则问道:“是谁?谁在那里?”两人抬起脚,往售票亭后走去。 两人来到爬满了幽绿的爬山虎的木屋后方,看见一个老妇人的背影,正蹲在地上哭泣着。这人……似乎是昨天他们见过的那个售票员?这可是他们今天见到的第一个公园里的人啊!袁思诚忍不住立即走上前,一把将售票员拉了起来,厉声问道:“这个公园究竟是怎么回事?快放我们出去!” 老妇人转过身子,满面诧异的看着他们:“你们,你们两人竟然还活着?没有被抓住?这次它的力量衰退得这样厉害吗……”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听得袁思诚和柳青梅面面相觑,什么意思?他?他是谁?袁思诚紧紧的抓住老妇人的手腕,大声喝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鬼?他又是谁?你的同伙吗?” 老妇人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害过人,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柳青梅想起昨夜她在小木屋床底下发现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着许多证件、车钥匙和手机。其中,就有与这个老妇人极其相似的名叫丁晴的女人的证件。思及此,她扯了扯袁思诚的衣襟,示意他放开对方,好好说话。   ☆、第十四个故事(冲出皓月山完结) 等袁思诚放开了老妇人,柳青梅便开口问道:“请问,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丁晴?” 老妇人抬起垂皱的眼皮,诧异的看向柳青梅:“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柳青梅回答道:“昨天,我们在山谷里的一栋废弃木屋里,发现了一个装有许多证件的木箱子,其中,有个名叫丁晴的女人的证件,那照片很像你。……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你告诉我们,好不好?” 丁晴抬起手,用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浊泪,开口说道:“你们竟然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原来我在这个鬼地方,已经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啊……想一想,仿佛还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 “那一年,我和我的新婚丈夫度蜜月,到各地去旅行。走了好些地方之后,来到了这里。都怪我不好,看到这个森林公园以后,坚持要进来。本来,他、他是不想来的,如果当时我不那么任性,我也就不会痛悔半生了……进入这个公园的大门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你们也都经历过了,我也不想再去回忆一遍。总之,他被夺走了性命,我却活了下来,成为了公园里面的售票员,一直到现在……” 听到这里,袁思诚皱眉道:“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吗?你自己也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怎么忍心这种事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我不想这样的,只是,身不由己啊!”丁晴叹息着说道,“在它的控制之下,我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迷迷糊糊的,遵从它的意志。” “既然这样,你现在怎么又能开口告诉我们这些事了?还有,你口中的它,是谁?是那个骷髅怪物吗?”柳青梅问道。 “那个骷髅,不是这里的主宰者。它只是□□纵着,去做各种事。我口中的它,是控制着这个森林公园的主人,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幸运的是,每隔几个月,它的力量会消弱几天。在这几天里,我会恢复自己的意识,但是,还是无法逃离出去。”丁晴哑着嗓子,缓缓的说道。 袁思诚闻言有些焦躁起来:“说来说去,你所说的它究竟是谁?恶魔?妖怪?” “它的本体,是一棵树。”丁晴这次很干脆的回答了他,“这是我屈服于它的威势之下多年以后,才渐渐弄明白的事。” 听了丁晴的回答,袁柳二人禁不住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的喊道:“一棵树?!”柳青梅喊完那三个字后,心中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世界上现存的第二大红杉树……” 听到柳青梅的自语声,丁晴愣了愣,说:“你已经知道了吗?” “不,我不知道。”柳青梅连忙否认,“只是,突然想起了,这地方有这么一棵古老的树……真的就是这棵树吗?” 丁晴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畏惧,抖着嗓子说:“是,就是它……它的力量非常强大,能将这座废弃了的森林公园幻化成正常的模样,引诱路过的旅人进来,然后,操纵树木化成的骷髅将那些可怜的人带到它那里,变成它的食粮。我的新婚丈夫,我的爱人……就这样,被夺走了生命……”说着说着,她颤抖着双肩,流下泪来。 袁思诚急急的问道:“这么说来,我们被抓走的两个朋友也变成它的粮食了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他们……” 丁晴缓缓摇头道:“那两个人恐怕早已性命不保了,你们,还是趁早操心一下自己的命吧!” 听了这话,袁柳二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恐惧和担忧。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保住性命? 怎么想也觉得顺利离开是件遥不可及的事,袁思诚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手掌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此时他距离柳青梅有一段距离了,不再像之前一样两个人紧挨在一起。当他踱到路旁树林边之时,幽绿的树木忽然一阵晃动,从中窜出来一道黑影,动作迅捷的拖住他往林中隐去。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一两秒的时间,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消失无踪了。柳青梅傻了眼,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她从呆愣中清醒过来之后,急忙往林中跑去,大喊着袁思诚的名字。可是,哪儿还有他的影子?周围只有郁郁葱葱的林木,散发着冷冽的寒香。 在树林里跌跌撞撞的寻找了好半天,带着一手一脸被树枝和荆棘划出的痕迹,柳青梅扑到丁晴面前:“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找到他!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丁晴神情复杂的看着满面泪痕的柳青梅:“你这不是送死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请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求求你了!” 苍老憔悴的老妇人看着站在面前眼神坚毅的女子,恍惚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曾经同样痛不欲生的年轻的自己……“好,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也就帮你一次好了。”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柳青梅努力止住哭泣:“谢谢你,谢谢……” 我们从地道过去,丁晴这样对柳青梅说道。 是山谷里废弃木屋那儿的地道吗?柳青梅问。 “不是。”丁晴说,“从那里过去的话一定立刻就会被老树察觉,我们得从另外一条不常用的地道过去。这几天它的力量比起平时削弱了大半,轻易不会发现我们。” 丁晴带领着柳青梅,来到了一栋爬满了藤蔓植物的屋子前,门口歪斜倒下的招牌上,依稀有着“纪念品商店”几个暗红色的漆字。推开积满尘灰蛛网的大门,两人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屋内。揭开地板上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厚重地毯,移开地毯下的一块木板,地道入口便显露在两人眼前。一阵幽凉阴冷的空气,从漆黑的洞口泄了出来。 拧开手电筒,丁晴和柳青梅一前一后的走下地道。手电淡白色的光晕之中,映出地道里灰黑色的石头墙壁,潮湿的地面。里面非常的寒冷,是一种阴沉沉的直透骨髓的冷。走着走着,空气里渐渐的多出了一种难闻的异味,似乎是种血肉腐朽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再走出一段距离后,味道愈发的浓烈,中人欲呕。途经一条岔路,柳青梅发觉异味正是从岔路口传出来的。“从这条岔路进去,是抛尸的地点,累积了不知多少被老树妖吸尽血肉的尸骨。”丁晴如是告诉柳青梅。 听了丁晴的话,柳青梅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四周无比阴森,似乎聚集了无数的冤魂,冷冷的看着自己。“还要走多久?”她问丁晴。 “快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心理准备?” “嗯,赴死的准备。” “我不怕。” “那就好。” 两人又继续朝前走了好一阵子后,前方再无路可走了。她们面对的是泥土和虬结的树根纠缠而成的土壁。丁晴吃力的扒开土壁上方一团草木根茎,露出一个只能容人躬身爬进去的小小洞口,说:“走这里。” 泥土洞窟里狭窄湿润,还有好些形貌各异的虫子爬来爬去,十分难忍。强压着恐惧和恶心,柳青梅跟随着丁晴慢慢往前爬去。十多分钟之后,带着一头一身的泥土,她们爬出了洞窟。 土洞之外,仍然处于地底,是一个颇为广阔的空间。头顶之上,四周的洞壁,都纠结着粗粗细细的树根。在她们前方不远处,有着一大团长满树瘤的长长树根,一直延伸向地面。然而,等柳青梅看得仔细了,才发现,那些像是树瘤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具具人类的尸身!他们被树根紧紧捆绑缠绕着,看起来就像是本来就生长在树根上面的一样。 在那些可怜人之中,柳青梅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有她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女孩,还有裴浩然和黄伊。看上去,他们已经了无生息了。思诚呢?思诚在哪里? “思诚!”心急如焚的柳青梅找了好久,终于看见了袁思诚青白色的面容,紧闭着的双眼。她胆战心惊的伸手放在他的鼻端,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还好,他还活着!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从惊喜中缓过来之后,柳青梅立即手忙脚乱的想要解开绑缚在袁思诚身上的树根。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无法将树根从袁思诚身上解下来。“怎么办?”她回头求救似的看向丁晴。 “看那上面——”丁晴示意柳青梅往树根团最顶端看,她仰头望去,却见到那上面有一颗血红色的心脏般的物体,正在咚咚跳动着。“要想救人,得先毁掉老树妖的心脏。” 踩着被树根绑缚着的尸体,柳青梅朝顶端攀援而去。快要接近那颗心脏的时候,几条粗大的树根突然伸出,有两条缠住了她的手,还有一条伸向她的脖颈,紧紧的缠绕上去,令她瞬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下来。怎么办?我要死在这里了吗?她模糊的想到。 就在柳青梅快要窒息的时刻,她脖子上戴着的玉质吊坠突然发出了金色的光晕,缠在她身上的树根顿时松开,退缩离去。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继续向上爬去。终于,她可以碰到那颗心脏了!伸出手想要将其捏碎,心脏却坚韧无比,难以毁去。焦急中,她灵光一闪,伸手狠狠扯下脖子上的玉坠,用力的插向那颗血红的妖心——刹那间,血光飞溅,一阵充满痛楚愤怒之意的吼叫声响了起来,树根纷纷飞舞而起,狂乱的挣扎着。被树根绑缚着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掉落下来,柳青梅也随之跌落在地,恰好落在了袁思诚身旁。 “青……青梅?”袁思诚睁开了眼睛,看向柳青梅。 这时,洞窟中响起了丁晴的大喊声:“快走,树妖还没有死!快走!” 闻言,柳青梅赶忙扶起袁思诚,朝着出口跑去。就在他们刚刚跑到出口的时候,一条长长的树根呼啸着飞来,眼看已是避无可避。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丁晴飞身上前,挡住了树根,却听一声轻响,树根像刀子一样插入了她的胸膛!“快……快走……”她看着柳青梅,喃喃轻语道。 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柳青梅引领着袁思诚爬入了出口。顺着来时路途,他们用尽全力的朝前方行去。终于,他们离开地下世界,来到了地面之上。柳青梅扶着袁思诚,往公园大门跑去。这一次,他们没有回到原地,他们跑出了皓月山森林公园,跑出了这个魔鬼领域! 发动汽车,两个劫后余生的人,带着一身创伤,往自由世界行去……   ☆、第十五个故事(南山南1)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北海有墓碑。 ——歌曲《南山南》 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很不好。每当下班以后,总有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我常常约了同事朋友去喝酒,又或是一个人漫无目底的四处游荡。总之,就是不想回家。可是,当夜色深浓后,我还是不得不踏上回家的路。否则,我的妻子陶桃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记得上一次,我过了午夜还没有回家,她就拿着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弄得卧室里满墙满地的鲜血,乍一看,还以为发生了凶杀案。 我的妻子陶桃,患有精神分裂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正常的温柔女人,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坏的时候,她喜欢对着墙壁自言自语,一说就是好半天。稍微受一点刺激,就又哭又闹,吵着要上吊跳楼。那样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我们两人是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一直都很正常。也有可能是她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了,否则,对于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再怎么爱,我也很难下定娶她的决心。 今天下班以后,我已经在街头游荡了好几个小时了。从夕阳斜照,到城市里华灯初上。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少,我的心情也愈发的寂寥。终于,阳光完全消失了,冰冷的城市被夜幕笼罩。随着夜色的加深,夜行动物们开始出动,喝酒,唱歌,大声笑闹,得意洋洋的带着空白灵魂满街游走。我像是一缕孤魂,漠然的旁观着。 夜深了,我也该回家了,即使那是一个令我倍感压抑的家。 搭乘出租车回到家所在的小区的时候,将近十点钟了,但距离午夜还早得很,陶桃她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打开廊灯,我看见陶桃的红色高跟鞋歪歪斜斜的搁在门口垫子旁。她明明在家,怎么不开灯?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起,我将公文包放在柜子上,深深的呼出一口长气,抬脚往屋子里走去。我的心砰砰的跳得飞快,一时间竟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千万千万,别又闹出什么事来啊! 廊灯的光虽然照不进客厅,但客厅里也不再是漆黑一片了,勉强能够看清大概的轮廓。我正想走到墙边打开灯,一声幽幽的呼唤惊住了我,喊的是:“相公,你回来了?” 这声呼唤初听时惊得我全身一抖,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这是陶桃的声音。相公?这样古意盎然的称呼,从前我从没听她这样叫过。“陶桃,你在家?怎么不开灯?”我一边说,一边准备走过去把灯打开,但陶桃出言制止了我的行动:“别,不要开灯,太亮了,我头痛。” 因为害怕她又开始闹腾,我收回了准备开灯的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相公,我好痛啊……”她轻轻的叹息着说道。 “怎么回事,哪里痛?” “我哪里都痛。相公,你为何如此的狠心,竟要置我于死地?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我已做了五年的夫妻。往日情意,你都已忘却了吗?”她怪腔怪调的说。 陶桃古怪的话语令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什么时候要置你于死地了?陶桃,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陶桃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自顾自的哼起歌来:“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从这一天起,陶桃一天比一天更加不正常。我也想过将她送入精神病院,不过,总是不忍心。听说,住进了精神病院里的病人,状况会比在外面更差。送她入院,等于就是放弃了她。何况,她虽然精神不稳定,却也没有做出伤害自己或者伤害他人的行为,还不至于非入院不可。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我如此想着。 酒吧里放着节奏明快的音乐,红红蓝蓝的幽暗灯光,照得或站或坐的人们脸色晦暗不明,宛如鬼魅。我和我的好友□□坐在吧台边,慢慢的啜饮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因为心情压抑,我已经在喝第二杯了。我的酒量并不算好,此时已经有些晕头晃脑的了。 拿起透明玻璃杯,原本无色的玻璃被酒水和灯光染成了彩色。轻轻晃一晃杯子,冰块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动。将冰冷的酒杯送到唇边,一仰头,剩余三分之一的酒水全部下肚。起先胸腹间感受到的是一股冰凉,紧接着便是令人身心舒畅的灼热。重重的搁下杯子,我口齿缠绵的叫唤道:“再来,再来一杯……” 身边坐着的□□制止了要来倒酒的酒保,劝慰我道:“别喝了,再喝下去,就回不了家了。” 我嘟嘟囔囔的回答道:“回不去就回不去,我那个家,哪里还有家的样子……” 虽然这样说,终究,第三杯酒还是没有下肚。看见我走路略有不稳,□□同我一起坐上了出租车,送我回家。 下了车回到小区,乘电梯上楼,我使劲摇了摇仍有些晕眩的脑袋,一边掏出钥匙来开门,一边对□□说:“进来喝杯茶吧。” 打开门,见到屋子里灯火通明,我松了一口气,今天陶桃的精神状态应该还好。果然,下一秒我就看见她迎上来,嘴里说道:“老公,你回来了啊。” 没料到,我松气松得太早了,陶桃瞄到我身后的□□,清醒的目光突然变得凝滞,她冲着□□痴痴的喊道:“城郎,城郎,是你吗……” 突如其来的转变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感到又尴尬又气恼,忙道:“陶桃,发什么癫呢,快去泡茶。” 陶桃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仍然痴痴傻傻的望着□□,那目光简直深情。她说:“城郎,城郎,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是我的好朋友,从前陶桃也不是没有见过,怎么偏偏今天成了这个模样?实在令我倍感羞恼。我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忙道:“已经很晚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可是,陶桃仍不罢休,穿着拖鞋就要追出去。见此情形,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住她用力朝屋子里一甩,厉声喝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我一时气愤,用的力气非常大,陶桃没有站稳,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她穿着白色的睡袍,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搁在腿上,手腕朝上。惨白的灯光下,她手腕上曾经割腕留下来的伤痕明显极了,十分刺眼。看着那道丑陋的伤疤,我的心顿时一软,暗自责备自己,跟个病人计较什么呢?“摔到哪里没有?快起来吧。”说着,我伸出手,准备扶她起来。 我的手刚刚碰到陶桃的身体,就被她推开了。她慢慢的抬起头看向我,黑发滑落到脑后,露出她苍白的脸。陶桃有张很精致的脸,柳叶眉,杏核眼,瞳仁又大又黑。那双眼睛,曾经充满深情的看着我,而此时此刻,那美丽的眼眸里满是恨意,死死的盯着我,就好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这可怖的眼神惊住了我,我愣在当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我才缓过神来,试探着轻声唤道:“陶桃?” 她仍然恨恨的看着我,直到我再次唤了她一声,她才缓缓的眨了眨眼,恨意渐渐消失。“老公,我怎么坐在地上……”她一脸的莫名其妙,站起身来。 舒了一口气,我问道:“你刚才是怎么了?” “刚才?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不记得了啊……”她有些心神恍惚,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因为带着几分醉意,我的脑袋刚一沾上枕头,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可能因为心事重重,我不停的做一些光怪陆离,破碎不成章的梦。梦境里,好些做古代装扮的人晃来晃去,还有一座极其美丽的古代园林,其中竖立着亭台楼阁,四处绿树红花。我的妻子陶桃挽着高髻,簪着珠玉,身穿黄衫碧裙,正在花园里蹴鞠。那彩色的圆球被她灵活的踢来踢去,四处翻滚。绿柳下,花圃旁的人亮丽极了,引得我情不自禁的朝着她走过去。她发现了我,停下动作,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展颜一笑:“相公。” 她的话音刚落,我眼前的场景就开始碎裂扭曲,最后变换成了一处荒草漫漫的山坡。坡上有座坟茔,前方有墓碑。我极力想要看清墓碑上面镌刻的字迹,却只隐约看到了“甄门陶氏”这四个繁体字。甄门陶氏,甄门陶氏,好熟悉的称谓……   ☆、第十五个故事(南山南完结) 梦境里面的我,站在坟墓前方正裹足不前,忽然一阵大风猎猎吹过,竟将坟墓顶上的石块吹翻了,泥石噼里啪啦的随风掉落,露出了墓中的棺木。赤红色的棺木大大的敞开着,里面合目躺着的,竟是我的妻子陶桃。我一时惊惧交加,呆愣愣的伫立着。棺中人忽的睁开一双比夜色更黑沉的眼,凝望我,启唇而笑:“相公。” 好似被她的笑容蛊惑一般,我情不自禁的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可,渐渐的,她的眼耳鼻口开始慢慢流下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白色的睡袍。她的皮肤开始剥落,肉/身开始腐烂,一张如花娇颜逐渐变得狰狞。她朝着我伸出露出了森森白骨的手,就像要向我索命似的。我难以自抑的惊叫起来,汗如雨下——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看见了黑漆漆的天花板。我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在做梦。 我偏过头,准备打开台灯起床去喝杯水,岂料一转头便看见床前直楞楞的立着一条黑影。“啊——”我立刻叫出了声,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这个时候,黑影出声了,幽幽的喊道:“相公。”是陶桃的声音。这个认知并没有令我放下心来,这一声相公让我混淆了现实与梦境,几疑还是身处梦中。我手忙脚乱的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出床前人披散的黑发和凌乱的白袍,乱发中微微露出她的侧脸,平静的看着我。我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三更半夜的不睡觉,站在这儿做什么?” 陶桃愣愣的看着我,迟疑的说道:“相公……不对,老公,我觉得,我渐渐的变得不像我了……不,不是,我是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我……” 我心烦意乱的抬手抹了抹脸,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陶桃没有理睬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段时间以来,我总是会重复的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园子。我看见我自己穿着古代女人的襦裙,在一棵柳树底下蹴鞠。踢着踢着,球高高的飞了起来,落到了院墙隔壁。我想要将球捡回来,于是搬了梯子,搭在院墙上。可是,每当我爬上梯子的时候,总是会醒过来,我总是看不到院墙那一边是什么……好想看清楚啊,院墙的另一边,究竟是什么呢……” 我略感不耐的听着陶桃的讲述,听着听着,凛然起来,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她梦见的场景,我也梦见了,只是没有后来她搭梯子的那一部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竟然会做如此相似的梦?难道只是巧合吗…… 从我们做了极其相似的梦的这一天起,陶桃的病情竟然开始好转了。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解意的贤妻,不再整日神经兮兮的了。见此情形,我感到十分欣慰。终于,不必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对目前的生活,我感到十分满意。但愿,陶桃再也不会出现精神不稳定的情况。如果她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考虑要个小孩子了。 这一天午后,我离开公司,去往另一家公司办理业务。事情很顺利,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走出了那家公司的大门。下午不必再回公司上班,该做点什么事好呢?怀着悠闲惬意的心情,我开始在大街上溜达起来。 因为不是节假日,街上的人不算多,阳光暖洋洋的,周围洋溢着闲适的气氛。在街头咖啡馆里喝了杯热咖啡,突然想起许久没有去书店里逛一逛了,那家我很喜欢的书店就在对街不远处。于是,我从咖啡馆里走出来,打算经过十字街口去往那家书店。 站在斑马线前头,等待绿灯亮起,我略感无聊的打量着对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我看到了身在人群中的身穿灰色西装的连城,怎么,他今天也没有上班吗?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发现他身边还依偎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两人亲密的说着话。这家伙,交了女朋友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讲义气了!可是,当我终于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容的时候,我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热血上头,瞬间有种恨不得砸碎这个世界的冲动——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分明是我的妻子陶桃!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妻子,我最好的朋友,居然一起背叛了我! 在这个时候,我的耳朵里听不见了任何声音,眼睛里除了那两个可恨的人,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他们两人亲热的谈笑着,忽然连城低下头,轻轻的在陶桃耳边吻了一下,而她则羞怯而幸福的微笑了。我目眦欲裂,真想立即跑过去,撕碎那两个背叛了我的人!终于,绿灯亮起了,我迈开步子往十字街的另一边跑过去,快点,快点,他们就快拐到另一条街道上去,快要从我眼前消失了! 当我喘着气跑到对街上时,已经不见了那两个人的踪影。我来到另一条街道上往前看,也仍然看不到那一对野鸳鸯。气狠狠的往路边垃圾桶上踹了一脚,我只得作罢。反正,你终究还是要回家的,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给我等着! 从十字街口离开以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去任何地方,便直接回了家,等待陶桃回来。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我才听见她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听见她一边开门,一边哼着歌,心里的火更是腾腾的往上冒。贱人,你哪来的脸欢欢喜喜的回家来面对我! 陶桃进了家门,看见了我,笑着问道:“你已经回来了啊,吃饭了没有?我今天去逛街了,没有来得及准备晚饭,你要是还没吃的话,我现在立刻去做……” 我出声打断了她的惺惺作态:“逛街?和谁一起?” 她愣了愣,笑道:“没有和谁一起啊,就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我冷哼了一声,“我看见你们了。” “什么?”她似乎不解一般的看着我。我不耐烦了,直接说道:“我看见你们了,你,还有连城。” 我的话音一落,陶桃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紧紧的抿着唇,一语不发。我冷冷的看着她:“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听了我的话,她抬眼倔强的看向我,仍然不开口。我蓦然站起身来,拿起茶几上面的花瓶猛的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碎瓷片四处飞溅。我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 她沉默了很久,方开口道:“上辈子。” “什么意思,把我当白痴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他,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个梦吗?我终于全部想起来了,那不是梦,是我们的前世啊……”陶桃带着甜蜜的微笑,眼神恍惚的说道:“我和你,成亲已五载,你行商,常年不在家。那么大那么漂亮的园子,常常就只有我一个主人居住着……” “我很喜欢蹴鞠,每天下午,都会在院墙旁边一棵老柳树底下蹴鞠。那一个春日午后,我身着黄衫碧裙,再次来到柳树下,踢起那小小的彩色圆球。风很大,吹起柳丝拂在我的衣上和发上,发丝迷住了我的眼,一不小心,将球高高的踢了起来,踢过了院墙……” “我很喜欢那个彩球,不想就此舍弃它。于是,搬来了木梯,搭在院墙之上,踩着梯子,我爬上了墙头。” “终于,我看到了,院墙的那一边,是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的城郎。他穿着一身潇洒飘逸的青色长衫,发髻和眼瞳都漆黑如墨。他手里拿着我丢失的彩球,微笑着看着我,说,这个是你的吗?” 我不知道陶桃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是越听越生气。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伸出手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说:“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我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脖颈间微微一凉,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我看见自己的血,飞溅而出,喷了对面的陶桃一脸一身。她静静的看着我,手上,握着一块染血的碎瓷片…… 一片黑暗之中,我看见了那一世的自己。做古代装扮的我挽着袖子,手持长鞭,正在鞭打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我一边挥动长鞭,一边恶狠狠的喊着:“我要活活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偷人……打死你!打死你!你说,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 与陶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发髻散乱,一身血痕,却死死的咬紧牙关,不发一语。起先,她还在挣扎着,最后,在如雨的鞭影下,她渐渐停止了抵抗和挣扎,终于一动不动了。她死灰色的脸孔在我视野里无限放大,整个世界都是她死去了的脸…… 躺在一地碎裂的玻璃渣中,我的瞳孔也在渐渐放大。在我最后的意识里,我想到,这,便是因果报应吧?   ☆、第十六个故事(校园怨灵1) 郭小茉拖着印花拉杆箱,背着新买的红色皮质背包,站在车站等公交车。她要去的学校处于偏僻地带,一个小时才有两趟车。她站在站牌底下,已经等了有二十分钟了,车子应该就快要到了。 郭小茉的父母都在老牌大学里教书,都是观念非常保守的人。女儿大了要上高中了,他们非得费尽心思找了一所私立女校,听说不但升学率高,风气也非常好,于是逼着郭小茉放弃了原本想要去的市立高中,选择了这所澄明女高。说到底,就是害怕女儿不学好,早早的谈恋爱,耽误学习。 本来,郭小茉的父母是要一起送她去学校的,但没料到,临时接到电话,他们供职的大学紧急召开职工会议。没奈何,只得让郭小茉自己一个人去学校报到了。 虽已入秋,天气却仍未转凉,炽热的太阳高悬在空中,散发着刺目的光芒。郭小茉站了这半天,已是一头一身的汗。就在她热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嘀嘀的汽车喇叭声响起,去往澄明女高的公交车终于到了。 车子里面的人并不多,空着好些位子。郭小茉放好行李,挑了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了下来。拿出手机调出音乐戴好耳塞,她一边听着歌曲,一边望着窗户外面的街景,等待着到达目底地。 大汽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着,渐渐驶出了繁华热闹的地带。道路两旁的房屋建筑越来越少,最后几乎难以看到建筑物了。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落在车窗玻璃之上,斑斑驳驳。郭小茉眯起眼睛,觉得十分的闲适。将要去往一个新的环境的不安,慢慢的减少了。 澄明女高建校于三十多年以前,勉强够得上历史悠久。学校围墙之上密密的深绿色爬山虎,大门口斑驳褪色的“澄明女子高中”六个大字,以及泛黄发黑的教学楼白色墙壁,都透露出了一种隐约的沧桑感。报了到,缴纳了学杂费,分好了寝室,郭小茉拖着行李箱,带着一路骨碌碌的响动往寝室楼走去。刚刚才知道一个寝室会住四个人,但愿,都是些好相处的人。就算不能成为好朋友,至少,能够做到和平相处。 一路行来,郭小茉发现,校园里种了许多树木,空气因而十分清新。草坪里开着好些不知名的小花朵,黄花瓣,白心子,很素淡的样子。寝室楼在很偏僻的地方,她走过了大半个校园,方才遥遥望见了那栋十几层高的暗黄色大楼。这寝室楼,距离教学楼还真是有点远啊。 找到管理寝室的老师,领取了寝室钥匙,郭小茉走进电梯,按下了十二层的按钮。寝室楼里面的空气比起外面要幽凉很多,甚至于有种阴冷的感觉。窗户很少,阳光照不进来,四处都是幽幽暗暗的,好像随时有可能冒出个鬼怪来吓人一跳。郭小茉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但,也没法子,还是得在这里住下去。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了第十二层。走出电梯,拖着箱子经过长长的黑暗的走廊,郭小茉来到了分配给她的寝室1205号房间的门口。打开金属灰色的房门,走进狭窄的房间,她看见里面有三个女孩子在清扫着各处。也就是说,她的室友们都已经到了。 小小的白色房间里,搁着四张铁床。每张床都是上铺,下面是书桌和衣柜,床桌柜都是连在一起的。房间外面有个小阳台,阳台连接着一个狭小的卫生间。太阳已西斜,红黄色的光辉透过玻璃窗照在蓝白色的地板上,也照在了郭小茉的身上。这里,就是她未来三年要居住的地方了,希望,能有段美好的回忆吧。 郭小茉的住校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还有新鲜感到习以为常,她适应得很好,也渐渐喜欢上了这所幽静的学校。因为是女校,所以学生并不多,没有一般学校那样热闹喧哗,爱静的郭小茉很是喜欢这种环境。也许,父母的选择是正确的,她这样想到。 这一日下午放学之后,因为只上了两节课,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与郭小茉同班也是同寝的段可儿邀她一起去散步。两个女孩子悠闲的在校园里闲逛起来。秋风轻扬,斜阳温暖,天气不冷也不热,十分舒适。两人边走边聊天,不知不觉的远离了人群,逛到了非常偏僻的地带。走过青砖铺就的道路,前方是一片绿幽幽的小树林,林中空气沁凉而清新,闻起来沁人心脾。她们走入树林,在林中草地上席地而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风过林梢,沙啦啦的响。树根下有紫色和红色的野花,随风摇曳着。整个天地间,仿佛都浸润着闲适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女孩子都觉得周身略起了寒意,于是准备起身离开。正在这时,一只小白狗跑进了树林,在一片灌木丛中呼呼的乱刨起来,泥土和草叶四处飞溅。刨得满意了,它甩甩尾巴,心满意足的往林外跑走了。被它糟蹋得一片狼藉的草丛中,露出了一小团红色。 “这是什么?”段可儿走到灌木丛边,好奇的捡起了那团红。拿到手上一看,却原来是一本用透明塑胶文件袋封好了的日记本。“谁会把日记本藏在这个地方。真奇怪……”说着,她开始动手拆开塑胶袋。 “喂,不好吧,随便看别人的日记……”郭小茉犹豫着说道。 段可儿仍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满不在乎的说:“怕什么,是我捡到的,看看也没关系吧。”说着,她拆开了袋子,将日记本拿在手上翻看起来。一边看,她一边说道:“嗯,是本记载了恋情的日记啊……我看看,她喜欢的人是……呀!”她突然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小茉,你猜,她喜欢的人是谁?” “是谁?我们认识吗?”郭小茉问道。 “认识,可熟悉了。”段可儿边看边回答道,“竟然是林老师啊!啧啧……” “林老师?”郭小茉吃了一惊,“是教我们物理的林老师吗?师生恋?” “就是教物理的林老师,不过不是师生恋,是这个女生一个人的暗恋而已。”段可儿说,“啧啧,真痴情啊。我念给你听:每一天,每个小时,每分每秒,我都想看到你。只要看着你,再枯燥的课文也变得充满喜悦,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每个词每个字,都像是天籁一样。林文,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在你眼里,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与众不同……” 段可儿绘声绘色的念着她手里的日记,忽然一阵大风乍起,吹得树木呼呼直响,吹得两个女孩子浑身发冷。郭小茉抱着胳膊,抚摸皮肤上的鸡皮疙瘩,说道:“别念了啦,我们回去吧。” 段可儿收起日记簿,往胳膊底下一夹,道:“好,我们走吧。” 郭小茉问道:“你不把日记本放回去吗?” “我拿回去看看,写得还挺有意思的,哈哈。” 闻言,郭小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随她去了。 两个女孩子走出树林,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在她们的身后,树林最为幽暗的地方,显露出一双僵冷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们的背影,一直到她们消失在道路转弯处。 风吹得越来越大,灌木和树枝都在狂风里起劲的摇来晃去。行走在路上的段可儿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后方看去。“你在看什么?”郭小茉问。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段可儿不答反问道。 郭小茉也转身往后看,侧耳细听,听到了一阵隐约不定的哭泣声。那声音并不真切,兴许只是风声。“好像有哭声?又好像不是,应该是风的声音吧……”她不确定的说。 两人又听了一阵,越听越觉得就是风声,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径直离开了。 吃过晚饭,又休息了一会儿,便是上晚自习的时间了。偌大的教室里灯光明晃晃的亮眼,大家都安静的看书写字。能够听到的,只有翻动书页和笔尖划动纸面的声音。偶尔响起一两声轻轻的咳嗽,像刀尖划破了丝绸一样的打破静谧。郭小茉手里握着笔,飞快的在雪白的作业纸上写出一行行墨黑的字迹。写着写着,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道冷冷的视线,来自于教室外面。是谁在看她?她抬起头,望向窗户之外,视野里出现了一张死白色的女孩的脸,冰冷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着她。吃惊之下,她“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引得老师和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郭小茉,你怎么了?”是老师在询问她。 “外、外面有人。”她一边回答,一边再定睛望去,那张女孩的脸已然消失无踪,窗户外面一片漆黑。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看错了?郭小茉心神不宁的想到。   ☆、第十六个故事(校园怨灵2) 因为上晚自习时出现了那么一段诡异的插曲,整个夜晚郭小茉都有些惶惶不安,总感觉到在屋外茫茫无尽的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她像逃跑似的离开了教室,都没有等段可儿一起走。 一路小跑着,郭小茉跑出了教学楼,往寝室大楼跑去。因为心慌意乱,她不小心撞到了人。被撞到的是个高年级的女生,留着一头微卷长发,她一把扯住郭小茉的手腕,用的力气大得令郭小茉“唉哟”一声叫了起来。长发女生挑起细细的眉毛,开口道:“你眼睛瞎了吗?” “对,对不起……”郭小茉呐呐的道歉,“请你先放手好吗,你弄痛我了。” 长发女生挑着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郭小茉一番,才放开手,冷笑着说道:“你给我小心点。” 揉着被捏痛了的手腕,郭小茉再次向对方道歉。长发女生身边簇拥着好几个高高矮矮的女生,其中一个留着短碎发的笑道:“算了吧,姜梦,看起来是个刚入学的学妹,她也是不小心。” 听了短碎发的话,名叫姜梦的长发女生这才冷哼了一声道:“算了,你走吧。” 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郭小茉向短碎发女生道谢后,转身离开,朝着寝室的方向走去。因为这一番耽搁,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当她走入一条光线幽暗的林荫道时,整条路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道路旁边的黑铁路灯沉默伫立,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晕,照得树木中影影绰绰的,藏着鬼怪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踏上这条路后,郭小茉突然觉得非常的冷。她打了个寒噤,加快了脚步。大约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后,前方树木的暗影中,缓缓的走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她背对着郭小茉,脚步沉重的慢慢朝前走着。乌黑的长发好像被水浸湿了,紧紧的贴着背脊。她的衣角和裙摆,也浸了水,一滴滴的往下滴落。她低垂着头颅,发出哀戚的哭声,令人不忍心听下去。 浑身浸透了水的女生走得很慢,郭小茉很快就赶上了她。经过她身边时,用眼角瞟了瞟,只看见了垂落的黑发下苍白的额头。这个样子,是被欺负了吧?被别人泼了水?没想到,在这个全是女生的学校里,也有校园暴力的存在。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郭小茉脚步不停的朝前走着。 “为什么?”郭小茉才刚走出去几步,突然听见身后的女生说话了。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朝后方望去。却见那女生依旧垂着头,幽幽的开口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那女生的发丝和衣襟乱飞,瑟瑟可怜。郭小茉想了想,说:“有时候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而是人性本恶,你不要把原因都归结在自己身上,一切都会过去的。” 瘦弱的女生看似慢实是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了郭小茉的身边。一股刺骨的寒意侵袭而来,冷得郭小茉开始瑟瑟发抖起来。那女生伸出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臂,握住了郭小茉的手。她的手*的,冷得像是冰块一样。她问:“会吗?” “真的会吗?” “所有的一切真的都会过去吗?如果施恶的人仍然洋洋得意的活着,如果受到伤害的人无处伸冤,那么,让一切都过去,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这一句话说完,她突然间抬起了头,露出一双遍布血丝的充满恨意的眼睛。郭小茉情不自禁的尖叫起来:“啊——”随着这声惊叫,大风骤然停止,瘦弱的女生竟在刹那间消失了踪影。郭小茉停下叫声,仓皇四顾,再看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只有道路的另一头,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学生走过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那个女生在叫唤什么啊?”“谁知道呢,有毛病吧……” 回到寝室之后,郭小茉依然有些惊魂未定。那个诡异的女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想起先前的经历,她就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好在,身处温暖的灯光中,感觉比在外面好很多。不一会儿,段可儿也回来了。原本郭小茉以为,她会责怪自己没有等她一起走,没想到段可儿只字未提这事,看上去有些神情恍惚的模样。 寝室里的姑娘们都洗漱后躺上床不久,就熄了灯,房间陷入一片全然的黑暗。屋里是几个人清浅的呼吸声,窗外有风吹过的轻微的呜呜声,像隐隐约约的压抑的哭泣声。受到惊吓的郭小茉一直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眼前总是出现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的进入了睡眠状态。可是,睡着后没过多久,她就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呓语惊醒了,仔细一听,却是段可儿在说梦话: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还给我,求求你们,还给我吧……”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当郭小茉听到后面几句话,禁不住悚然一惊,完全清醒过来。那几句话,不是那个诡异的瘦弱女生说过的吗?段可儿怎么会在梦中说了出来?等她再细细听去,段可儿却停止了呓语,静静的睡了。可是心中不安的郭小茉,却怎么也没法进入深度睡眠了,一直到快要天亮了,才眯了一阵子。 因为晚上没有休息好,白天上课的时候,郭小茉的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恍恍惚惚的想要睡觉。她用手撑住下颌,勉强打起精神望着前方布满字迹的黑板和正在讲课的老师。看着看着,身穿黑色套裙的中年女老师突然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女生,一身*的。她缓缓的抬起头,露出黑发下一双血丝满满的眼睛,直直的望向郭小茉。她的脸色惨白,不似活人,用口型问道:“为什么?” “啊——”郭小茉难以自抑的惊叫起来,她霍然起身,伸手指向前方,“怎么会,怎么会……” 被郭小茉的叫声惊吓到,又被她伸手指着的女老师愣了好一阵子,才气愤不已的喊道:“郭小茉同学,你是怎么回事!” “叮叮咚咚——”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被狠狠批评了一顿的郭小茉拖着沉重的脚步,有气无力的走出了教室。段可儿跟在她身后,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问道:“小茉,先前你是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段可儿会极其严肃的问这样的问题,郭小茉愣了愣,说道:“我看到了一个女生站在讲台上……”说着,她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段可儿,最后,问她:“你昨天晚上梦见了什么?我听见你说梦话了。” 段可儿说:“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只记得,好像我在梦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女生,总是被班上别的同学欺负,后来,好像还被做了很过分的,令人难以承受的事……具体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 “对了,昨天下晚自习后,你怎么没等我就一个人先走了?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你也不会遇到那个奇怪的女生了……”两个人边走边聊,慢慢的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正在修葺的另一栋房屋旁边。这栋房子是原来的老图书馆,年久失修,今年才开始进行修葺。房子周围围着塑料布,防止学生们走得太近,被砖块之类的砸到。两人刚走到塑料布旁边,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来,紧接着,便响起惊恐的哭喊声:“死人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死人了?两人忙看向哭喊声传来的地方,却是在房子的另一边,被墙壁挡住了视线。两人加快脚步,匆匆绕到那一边,顿时,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图书馆墙壁的另一边,被塑料布围住的区域之内,躺着一具女学生的尸体。为什么这么肯定的说是尸体呢?只因她的脑袋被一块硕大的水泥砖砸了个稀巴烂,红红白白的脑浆和骨髓溅到了浅灰色的地面上,分外触目惊心。她的头部被毁损得那样彻底,以至于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了。这可真是,算得上惨死了。 围在这里的人群越来越密集,胆小的女生们惊叫的惊叫,哭泣的哭泣。不多时,人群被拨开,几个郭小茉熟悉的面孔挤了进来,却是姜梦那一群人。昨夜飞扬跋扈的姜梦一见到那具尸体便大哭起来,哽咽着说:“青青不就是去上了个厕所吗?怎么会躺在这里,她到这里来干什么啊……” 听起来,这个死去的青青提前出教室去上厕所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正在施工的老图书馆旁边,还将一条命葬送在了这里。人生,真是莫测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永远的逝去。   ☆、第十六个故事(校园怨灵3) 高年级的学生陈青青的意外死亡令澄明女高的学生们很是惶恐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惶恐与不安逐渐被冲淡了,校园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没有恢复平静的,大约只剩下与陈青青交好的她的朋友们。在青春年少的岁月里,一个好朋友的逝去,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事。 这一天上午课间休息时,郭小茉去厕所。因为闹肚子了,所以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都没有从厕所隔间里出来。铃声响起没多久,厕所的门就被推开,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两个女生没有去上厕所,而是靠在墙边,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待在厕所隔间里面的郭小茉听见外面传来打火机的脆响,紧接着又闻到了香烟的气息,才明白,外面的两人是来抽烟的。 “你说,那天,青青究竟为什么会跑到老图书馆那里去?”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似乎,是那个叫做姜梦的女生。 “我也想不明白,她没有理由去那里啊……”另一个女生说道。 姜梦咳嗽了两声,又道:“这段时间以来,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被什么人暗地里窥视着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另一个女生闻言似乎紧张了起来,说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也有?你是说……” “嗯,我也有被人盯着的感觉,特别是在晚上,这种感觉最强烈。小梦,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胡说八道,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人编出来的!”姜梦好像很是生气的说道。 另一个女生不敢再说这事,换了个话题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经常把……关在这里面……,哈哈,不管她怎么哀求,就是不放她出来……” “当然记得,有好几次,她被我们泼了一身的水,*的跑出去,呵呵,那个模样,真是好笑……” “她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暗地里胆子还挺大,居然喜欢教我们的老师。要不是我们翻出了她的日记,谁能知道这事?” “哼,越是表面上看起来清纯的,骨子里就越是闷骚,我早把那个贱人看透了……” 外面的两个女生又说了一阵子话,便离开了卫生间。郭小茉这才从隔间里走出来,闻到外面的烟气不禁皱了皱眉。洗手池里,还留着半截没冲下去的烟蒂,黄黄的很是难看。她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就是那日自己和段可儿一起捡到的日记的主人?原来,是姜梦她们的同学吗?正如是猜测着,突然卫生间里面的顶灯一阵闪烁,暗淡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谁,谁在哭?”郭小茉出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哭声却愈发的清晰了起来,听上去,是从最里面的厕所隔间传出来的。郭小茉咽了口唾沫,提起脚往里面走过去。来到最后一扇浅褐色的门板前面,她抬手轻轻的敲了敲:“有人在里面吗?你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郭小茉的话音刚落,哭声便戛然而止,卫生间里变得无比的安静,静得能听到水龙头滴落水滴的微声。一阵寒凉的空气,悄无声息的包围住了郭小茉,令她从骨子里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寒意。这是怎么回事? 不敢再停留在这里,郭小茉想要转身离去,可是,她的身体突然不受她自己的控制了。她心中想着要赶快离开,身子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快动啊,赶快动起来啊!她心中焦急万分…… 滴——答——水滴拉长了调子从管道滴落进水池。 砰——最外面的隔间门板被风吹动,撞击了一下门框。 呲啦——雪白的顶灯闪烁了一下,暗了又明。 郭小茉的正前方,一直紧闭着的门板突然开了一道缝隙,冷风从中吹出,带着微微的血腥气,扑向惊恐万分的女生。 吱——吱——吱——门板带着悠长涩滞的声响,一点一点开启得更大,直至完全敞开,令郭小茉得以清楚的看到门板里面的景象。那里面,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血腥恐怖的场景,只有一个泛了黄的陶瓷马桶,静静的立着。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郭小茉发现自己的手指可以动弹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走动了。 就在这时,顶灯又开始闪烁了,呲啦,呲啦,一明一暗,又是一明一暗。当又一次短暂的灯光亮起,郭小茉看见隔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瘦弱的女生。还没等她看清楚那个女生的模样,灯光又再次熄灭。闪烁不定的光亮里,她看见了一张血肉模糊的碎裂的脸孔,血色瞳眸定定的凝望着自己。她张开嘴,一股黑血从口角流下,嘶哑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为——什——么——” “啊——”这恐怖至极的景象令郭小茉大叫出声,“你,你是,你是什么人……走开,你走开啊——” 一身鲜血淋漓的女孩没有如郭小茉所愿的离开,反而距离她越来越近。她伸出染血的惨白的手,殷红与死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血手距离郭小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碰触到她的脸庞。终于,郭小茉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郭小茉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是个很内向很羞怯的女孩,不擅长应对人,只是静静的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可是,渐渐的,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班里的几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看她不顺眼,总是找茬欺负她,并且,愈演愈烈。课本被乱涂乱画,心爱的书籍被撕毁,桌椅被涂上胶水……这些尚能忍受。但,她们已不满足于这些,开始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四处传言说她在外进行援/交。还找机会将她关入厕所隔间,用洗拖把的脏水,淋了她一头一身……一切的不公平,所有的苦难,她都默默的忍受了下来。不忍受,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没有人对她伸出手,给予她一点帮助。 阳光明媚的生活变得乌云密布,她开始怀疑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她会遭遇这些,为什么她们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所有的为什么,都找不出一个答案。 突然有一天,乌云中射出了一缕阳光,她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那一天,她又被那几个可憎的女生泼了一身脏水,哭着往教学楼外跑去。一不小心,她撞在了他的身上,将污水蹭到了他雪白的衬衫之上。可是,他非但没有责怪她,还轻言细语的问她是怎么了,还将手帕借给她,让她擦一擦脸上的污水。他温柔的笑脸,就这样深深的铭刻在了她的心底…… 郭小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室里面。宽大的窗户半敞开,雪白的窗纱被微风吹起,轻轻的飘扬着。她看着随风飘动的窗纱,脑子里仍有些恍惚,还沉浸在那个长长的梦境之中。当她完全清醒之后,想起昏倒前的可怕遭遇,不禁全身一凛。那个一身血污的女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她遭遇到这些?她想得脑袋都痛了,还是想不明白。 郭小茉醒过来之后,校医给她做了检查,宣布她没事,可以继续去上课了。但如果以后又出现这种无故昏倒的情况,就要去医院进行详细检查了。郭小茉心里清楚,她不是无故昏倒,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有必要说出来吗?别人会相信吗?会不会反而会觉得,是她的脑子出了毛病……这样顾虑着,郭小茉没有说出自己的恐怖遭遇。 走出校医室,郭小茉慢吞吞的朝着教学楼走去。低头看一看手表,正是下午第二节课开课的时间,还能赶得上上两节课。此时天空中乌云低垂,密压压的遮蔽了天幕,一丝阳光都没有。天地之间阴沉沉的,像是即将降临一场大雨。几只飞鸟低低的飞过,呱呱的嘶声叫唤着,简直撕心裂肺。灰色砖石铺就的道路旁边,红的黄的落叶被寒风卷起又抛下,沙沙作响。突如其来的,郭小茉的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抬起手,捂住胸口,因为一阵心悸突来,令她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她正走到了教学楼底下。抬头望去,二楼的窗户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生,背对着她。突然,那个女生用自己的后脑勺狠狠的撞上了玻璃窗,一下,两下,“哐”的一声脆响,玻璃被她撞碎了,她却还不罢休,转过身来,伸长脖颈,用力的压到玻璃碎裂的地方。她惊恐的双眼对上了郭小茉的眼睛,她冲着郭小茉大喊道:“救救我——”可是,她嘴上喊着救命,身体却像不由自主一般的再次撞向碎玻璃片……   ☆、第十六个故事(校园怨灵4) 郭小茉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殷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那个女生的脖颈间涌出来,流到碎裂的玻璃窗之上,又从玻璃片上流到了白色的墙壁上。红与白,很相得益彰的颜色,此时却显得那样的可怖。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液呢?流也流不完…… 郭小茉呆呆的站立在教学楼下,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了任何反应。终于,有其他的学生注意到了那个将脖子卡在玻璃窗间的女生,惊声尖叫起来。很快的,教学楼里喧哗起来,叫声和哭声响成一片。郭小茉抬起双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眼眶……太可怕了,那血淋淋的场景真的太可怕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要遇到这种事? 第二天,郭小茉被老师从教室里叫出来,来到教师办公室里。这里有两个警察正等着她,等着问她话。 “郭小茉同学,当时你为什么会在教学楼底下?” “我因为突然的昏迷被送去了医务室,当时正从医务室出来,赶去教室上课。” 脸色蜡黄的中年警察负责询问郭小茉,另一个年轻一些的负责记录。“当时,除了死者,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在?” 郭小茉仔细的回想着,语速缓慢的回答警察的问题:“并没有别的人在,只有,只有死者一个人站在窗户旁边。” “请你详细的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好吗?” 郭小茉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向警察仔细讲述了她看到的一切。听完她的话,中年警察皱着眉说:“你说,死者是自己撞碎玻璃窗,又自己将脖子压上去的?” “是的,但是我想,她并不想那样做的,因为她望着我说,救救我……”一想到当时那可怕的场景,郭小茉依然感到不寒而栗。 听了郭小茉的回答,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中年警察干咳了一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一个尖利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放开我,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问那个叫郭小茉的……”说着,那人披头散发的冲到郭小茉面前,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个名叫姜梦的高年级女生。她脸上犹有泪痕,双眼红肿着问郭小茉:“你就是郭小茉?你看到了李嘉死去时候的样子?” “是、是的……”郭小茉呐呐的回答。 “一定有其他人在,对不对?她怎么可能自杀,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一定有其他人在,是不是?”姜梦伸手用力的抓住郭小茉的双肩,嘶声问道。 忍着肩膀传来的痛楚,郭小茉说:“没有,没有别人在,真的是她自己做的……” 姜梦望着郭小茉的眼睛,看到她确定无误的神情,她终于不得不相信,李嘉真的不是死于他杀。她放开郭小茉,呆愣着站在原地。郭小茉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中,恐惧大过悲伤,她在害怕什么? 姜梦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两个警察又略问了郭小茉几句话后,也离开了办公室。郭小茉匆匆跑出房间,看见姜梦像个幽魂一样,正从楼梯往下走。 “姜梦学姐,等一等!”郭小茉紧走几步,赶上了姜梦。 姜梦偏过头看了看郭小茉,面无表情的问:“有什么事?” 郭小茉紧紧的盯着姜梦的眼睛,开口说道:“前段时间,我和我的朋友在树林里捡到了一本日记,那本日记应该是高年级学生的。姜梦学姐,你们班上有没有人丢了日记本的?” 郭小茉原本只是试探着问一问,只因所有的怪事都是在她们捡到那本日记后开始逐一发生的。她没料到,姜梦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她忽的睁大了双眼,惊叫起来:“什么日记,你在说什么?”她伸出双手,使劲推了郭小茉一把,“走开,你走开!”推开郭小茉后,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梯,自顾自的离开了。 郭小茉被姜梦推得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靠在墙壁上,才稳住了身体。她望着姜梦离开的方向,暗自沉吟。那本日记,果然有问题。日记的主人,是谁?是否,还在世呢…… 夜晚,大家都回到了寝室。郭小茉走到段可儿身边,问道:“可儿,前段时间我们在一起捡到的那本日记,你把它放在哪里了?” “日记?嗯,我想一想……啊,当时我好像随手就放在寝室的哪个角落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段可儿眨着眼睛说道。 “你怎么不好好的收起来啊!快起来,我们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郭小茉一边埋怨,一边把段可儿从座椅上拉起来,要她跟自己一起找那本日记。 段可儿一边在寝室里找来找去,一边嘟囔着:“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把它收起来做什么?话说,小茉,你突然要找那本日记干什么啊……” “谁说不重要了,就是因为很重要,我才要你找啊……”郭小茉埋头寻找着日记本,心里暗自祈祷,可千万别当垃圾丢了,一定要找到啊! 两个人在物品堆积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寻找起来,最后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加入进来,一起找那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段可儿在阳台的一堆杂物之中找到了那本日记。手拿着红色本子拂去上面的积尘,郭小茉长出一口气,终于找到了。 日记本上没有写名字,无从得知它究竟是属于谁的。但是,可以肯定,这是个不祥的东西。自从她们发现了它,将它从泥土里取出来,带回寝室,诡异的事情就一桩接一桩的发生。也许,将它放回原处,生活就会恢复平静……郭小茉躺在床上,如是想着。 夜深了,寝室里的女孩们都爬上了床。熄了灯,但房间里面并不是全然的黑暗。有路灯的微弱淡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影影绰绰的,能看到家具的轮廓。寝室里的四张床都是上床下桌的结构,也就是说,大家都是睡的上铺。郭小茉睡得很不安稳,心里记挂着明天要将日记本放回原处的事。她翻来覆去的,总是难以成眠。床板吱呀一声轻响,是她又翻了个身,将背脊对着外侧。突然间,她觉得,有道视线盯着她的背,阴渗渗的,令她感到背脊发凉。 怎么会有人从背后盯着她呢?这是上铺啊……恐惧从心里悄悄的升起,她一点点的转动脑袋,朝后方望去。她的床铺,挂着白色的薄纱蚊帐,不仅为了挡住蚊虫,也为了保留一些自己的*。此时,透过纱帐,她能看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条黑影!纱帐后方,只有空气啊,这条黑影,就这样直直的躺在空气上,就像躺在一张无形的床上一样! 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她想大叫,叫不出声,她想起身,无法动弹,梦魇了一般。 黑影慢慢的动了,手臂一点点的向上移动,朝着她这边伸过来。一缕微光照在黑影的手上,她看见,那是一只死白色的,僵直细瘦的手,女孩的手。这只手缓缓的移动,撩开白色纱帐,放在她的手上。冷,冰冷,那是死亡的感觉。这只冷而僵的手,绝不是属于活物的。 冰冷僵硬的手放在郭小茉温热的手上,放了很久,也没有被她手的热气沾染上一点点,它始终僵冷得像是屠宰案板上的一块冷猪肉。也许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其实只是一瞬间,黑影的头部也开始动了,慢慢的朝着郭小茉移动过来。一道微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它的头部一点一点显现在那道微蓝的光里。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沾血的瞳孔直愣愣的看着郭小茉。看着看着,它流下泪来了。泪水混合着血液,流淌在那张可怖的脸上…… “我好孤独,我死得好冤屈。你发现了我,你捡到了我,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要让你看见……死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依旧活着,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世界不给我公平,我就自己去寻找公平,我自己来……你看到了吗?我的快乐和痛苦,我的喜悦和悲伤,以及,我的委屈和不甘……” 细语低吟,在郭小茉的耳际,像是情人的呢喃,内容却不是令人耳红心跳的情话。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可实际上她只是僵硬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能看到对方血丝满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自己,带着莫名的渴求。它眼中流下来的泪水,混合了黑红色的血液,变为两行血泪,流过它龟裂的伤痕累累的脸颊,又一滴滴的滴落在她的脸上。带着祈求,带着渴望,带着期待被了解的心情。她觉得自己也哭了,心中除了巨大的恐惧以外,还有莫名而来的强烈的辛酸和不甘。那不是她自己的情绪,她知道,那是它想让她感受到的东西。   ☆、第十六个故事(校园怨灵完结) 中午休息时间的教室里,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或嬉闹或聊天,也有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埋头打瞌睡。阳光透过大幅的玻璃窗照进来,光线里飘荡着金色的微尘。它们舞动不休,飘来荡去。 教室最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女生。她留着漆黑的长发,总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此时,她的面前正摆放着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手握着笔,沙沙的写着什么。 教室的另一头,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谈笑。其中,以一个留着微卷长发的漂亮女生最引人注目,大家称呼她为“姜梦”。 姜梦一群人聊了会儿时装,又谈论了一阵子明星,觉得无聊起来。她取出一面粉色的小镜子,照了照脸,又照了照头发。这时,身材高大的名叫李嘉的女生用胳膊碰了碰她,见她看过来以后朝着教室后方窗户旁边努努嘴:“小梦,你看,白玉筝在干嘛。” 一个留着短碎发的女生笑道:“看起来,我们的大才女是在写日记呢!” “日记?”姜梦白皙的脸庞上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起身走到白玉筝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躬身去看她写下的内容:“写的什么,让我看一看——” 没料到姜梦突然过来,白玉筝慌忙展开手掌遮挡日记本:“别,别看……” “看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姜梦伸出手用力拨开白玉筝的手,想要拿走日记本。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人不干了,竟然使力的推开了她,嘴里惊惶的喊道:“不要!” 姜梦一时不察,被推得脚下踉跄着退开了好几步,撞在了墙壁上。她恼羞成怒,示意那边的几个人过来帮忙:“给我拉住她!” 与姜梦一起的几个女孩子都走了过来,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白玉筝,李嘉则从她手里夺过日记本,将其交给了姜梦。姜梦笑嘻嘻的拿着日记本,一边翻动,一边高声念了出来:“每一天,每个小时,每分每秒,我都想看到你。只要看着你,再枯燥的课文也变得充满喜悦,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每个词每个字,都像是天籁一样。林文,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在你眼里,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与众不同……” 随着姜梦的声音响起,教室里逐渐的安静下来,无聊的学生们都专心听起他人的*来。与此同时,被两个人牢牢抓住的白玉筝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脸上的血色慢慢的消褪,最后一丝不剩,苍白得可怜。那一边的姜梦念着念着,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原来是本记载了暗恋的日记,看不出来啊,白玉筝,你竟然喜欢我们的老师,啧啧,真是没把你看出来……” 教室里面的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胆子真大,竟然喜欢老师。”“真不要脸……”“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没想到骨子里是这种人啊!” 姜梦的脸上带着一丝畅意的微笑,翻动着白玉筝的日记本,继续念着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内容。少女卑微的暗恋,深切的情意,美好的妄想,一点点的展露在众人面前。架着白玉筝的人放开了她,她却像是仍然被人抓着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她的眼神呆滞,表情木然,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她内心深刻的绝望。天黑了,梦醒了,世界崩塌了…… 一个阴天的下午,教学楼的天台之上。 乌黑的云层层叠叠的挤压在天空中,偶尔从缝隙里泄露出一缕微光。远处的树林和阴沉的天幕连成一片,暗沉沉的一种绿色。风很大,吹动天台上两个人的头发和衣襟,簌簌作响。 姜梦伸手将一缕头发掠到耳后,勾了勾嘴角:“找我出来做什么,嗯?” 站在她对面的白玉筝抬起眼睛看过去,鼓足勇气说道:“把日记本还给我。”她的脸颊和裸/露出来的手臂上犹带着伤痕,看起来,这段时间,没少受欺辱。 “你的日记本上写着什么不要脸的东西,大家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拿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吗?”姜梦带着笑意回答道。 白玉筝咬了咬唇:“这不用你操心,把日记还给我就是了。” 姜梦笑了笑,伸手在包里掏来掏去,掏出那本红色封皮的本子,走到天台边缘,在大风里摇晃着它,口中说道:“如果我不还呢,你待怎样?” 白玉筝猛的睁大了眼,高声喊道:“你已经把我的日记弄得人人都知道了,还想怎么样!还给我——”她似乎急红了眼,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想要将日记本夺回来。风呼呼的吹过,吹动日记本哗啦啦的响,雪白的纸张翻开,露出上面漆黑的字迹。行行字迹,像一排排细密的针尖一样,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她伸手抓住本子往前拽,嘴里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姜梦没想到一向懦弱的白玉筝突然间发了狠,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只要将日记本夺回去。从来在白玉筝面前高高在上的她愤怒了,喊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给我滚开!”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在天台上响起,打人的人呆了,被打的人也呆了。姜梦抬起手,抚摸上自己发红的脸颊,怔愣过后是难以抑制的愤恨:“你竟然敢打我!”她伸出手,用尽全力的朝着傻住了的白玉筝推搡过去。此时,白玉筝与姜梦都站在天台边缘低矮的栏杆之旁,姜梦伸手一推,白玉筝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仰面向后倒去。大风呼呼啦啦的在天地间吹着,她的黑发在风里飘扬起来,衣袂翻飞,瞬间消失在姜梦眼前。不多时,教学楼底下传来了沉闷的物体落地声。 姜梦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将身体探出栏杆朝下看去。教学楼下方灰褐色的砖地之上,仰面倒着死不瞑目的白玉筝。在她的身体下面,黑红色的血液缓缓流淌着,流了很大的一滩。姜梦慌忙缩回身体,嘴里喃喃念着:“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看到我,她是自杀,对,她就是自杀,她有自杀的理由,大家一定会相信的……” 姜梦跌跌撞撞的跑下天台,离开了教学楼。她来到偏僻处的树林里,将日记本埋在了灌木丛之中…… 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慢慢的消散,郭小茉吃力的睁开双眼,看见了一片光亮。原来,天已经亮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前,看着桌上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发呆。你死得冤枉,死得委屈,所以,你才让我知道这一切,是吗?这段时间莫名死去的那两个女生,想来,也就是当初欺辱了她,助纣为虐的人吧?既然如此,就让我,帮助你一次吧…… 今天又是一个阴天,天空中乌云沉沉,寒风呼啸。郭小茉离开她自己的教室,往楼上高年级的教室里走去。走进喧闹的大房间,她要找的人正坐在课桌前,手拿着一个化妆盒补妆。她径直走了过去,对那人说道:“姜梦学姐,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谈一谈。” 姜梦对郭小茉的话充耳不闻,犹自往脸上额头上擦着粉。等她补完了妆,才慢吞吞的收起粉盒,对郭小茉说:“你有什么事找我?就在这里说吧。” 郭小茉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真的要我就在这里说吗?是与一本日记有关的事。” 闻言,姜梦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了,她站起身来,道:“走吧,我们去天台。” 两个人离开教室,来到了天台之上。姜梦略有些紧张的看着郭小茉道:“好了,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郭小茉紧盯着姜梦,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姜梦,你去自首吧!” 姜梦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去自首?” “我都知道了。”郭小茉说,“白玉筝,是被你推下楼的。” “胡说八道!”姜梦尖叫起来,“白玉筝是自杀,人人都知道。她因为不要脸的事被大家知道了,没脸继续活下去,才自己跳了楼,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样的!”郭小茉高声反驳她的话,“因为白玉筝打了你一个耳光,所以你就将她推下了楼,是我亲眼所见!” “你怎么可能看见,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入学……”姜梦慌乱起来,但立即又镇定了,“你有什么证据吗?空口白话,谁会相信你?” 郭小茉闻言沉吟起来,的确,白玉筝死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入学呢,谁会相信她的话呢?她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吗…… 就在这个时候,姜梦得意洋洋的脸僵住了。她的腋下,一左一右伸出两只血淋淋的细瘦的手,像有个无形的人正从她背后伸出手来。两只血手紧紧的抱住了她,将她高高的举了起来,在她的惊叫声中,将她抛了出去,抛到了天台的栏杆之外!不多时,“砰”的一声闷响,从教学楼底下传了过来…… 寒风呜呜的吹着,有细细的雨点落了下来。郭小茉仿佛看见,云层间有个瘦弱的女孩,对着她微微的笑了。   ☆、第十七个故事(三件玩物1) 第一件玩物:人偶 它孤零零的躺在街角的下水道口,身上沾满了尘土,更显得陈旧丑陋,就连最贪玩的小孩都不会多看它一眼。起风了,它在寒风中颤抖着,瑟缩着。落雨了,雨水从它脏兮兮的小脸上滑落,像是孤独的眼泪。 终于,雨停了,太阳露出了它灿烂的脸庞,照在它身上,给予了它温暖。它对着太阳祈求,赐予我一个主人,赐予我一个家吧!我会全心全意的爱我的主人,真的,用我的灵魂保证…… 独居的年轻姑娘何荷,在这一天的下午,突然想出去散散步。走来走去,走到了一条平时绝不会走到的街道上。在西斜的金红色阳光中,她看到了那个又旧又脏的人偶娃娃。它歪歪斜斜的躺在下水道口旁边,看起来又孤独又可怜。她看着它,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或许是,想起了童年的自己。 她走到下水道口旁边,把它捡了起来。 我带你回家。 何荷将丑丑的人偶娃娃装在袋子里,回到了家。她给它洗了身体,洗了头发,还动手给它做了新衣裳。现在,它虽然看起来还是丑丑的,却很干净了。娃娃不会笑不会说话,何荷却莫名的感到,娃娃觉得很幸福。 可怜的人偶有主人照顾了,有温暖的家了。 捡到一只人偶娃娃对于何荷来讲,只是生活中一件非常微小的事情。把它弄干净了,放在玻璃柜子里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她还是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上班、下班、逛街、休息……可是渐渐的,生活中,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有时候,洗碗池里忘记洗的碗筷,在她下班回家的时候,竟然已经洗干净了。逛街逛得精疲力竭回到家中的时候,茶几上竟然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咖啡…… 起初,何荷感到非常的惶恐,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请过高人到自己家中驱邪,也到寺庙里烧过香拜过佛,但是,都没有用。于是,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反正,发生的都是好事。不管是那一路妖鬼做的,它都从来没有害过她。它对她是怀着善意的,她能够感受到。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这一天,何荷最好的朋友从国外回来了。何荷去机场接她,并且邀请她,就住在她的家里。从米国归来的夏熙婕想着,反正也没有地方住,就和自己的好朋友住在一起吧,省得还要自己去找房子。于是,她爽快的答应了。 两个姑娘离开机场,在中餐馆里美美的饱餐了一顿。看着桌上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夏熙婕感动得都快要流泪了。她说:“何荷,我实在太想念中餐了,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什么汉堡包牛排披萨,我现在一想到就有种想吐的感觉……”闻言,何荷又想哭又想笑,于是,拼命的给好友夹菜,说:“没关系了,现在回来了,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离开餐馆回家的途中,何荷犹豫了一阵,还是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怪事原原本本的讲给夏熙婕听了。最后她说:“熙婕,你不要害怕。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反正,发生的都是好事情……” “这不是现代版的田螺姑娘吗?”夏熙婕比何荷更加大大咧咧,她满不在乎的说,“不要紧,我一点都不怕。在国外的时候,著名的鬼旅店我都住过,这只是小意思啦!” 两个人搭乘出租车回到家中,打开家门以后,果然发现屋子里显得特别的干净。并且,茶几上还摆放着一壶刚泡开的花果茶,香气袭人。见此情形,夏熙婕不禁骇笑:“何荷,你家的田螺姑娘还真是勤快啊!” 多年不见的两个好朋友,当然不能立即就寝。她们睡在一个被窝里,谈起那些曾经的过往,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一起暗恋过的英俊男生……聊到兴起时,两个人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她们没有看到,站在玻璃橱柜里面的人偶娃娃,眼睛里散发出幽幽的寒光,带着杀意。 主人,只喜欢我不可以吗? 重逢的夜晚在欢笑与泪水中过去了,第二天,何荷早起出门上班,夏熙婕则继续睡觉。睡着睡着,她突然觉得脖颈间传来剧痛,且呼吸困难。艰难的张开双眼,她看见眼帘中显出了一张白得不像人的脸庞,幽深的黑眸带着强烈的恨意,狠狠的盯着自己。而自己的脖颈间紧压着一双同样惨白的手,一点点的收紧,隔绝了空气,慢慢的带走生机…… 她的喉咙被挤压得咯咯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艰难的发出微弱的声音:“为……什……么……”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一个像小孩般脆嫩的声音说道:“和我抢主人的人,都得死……” 因为上班的时候给夏熙婕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所以一到下班时间,何荷就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回到家,打开门,屋子里寂静得可怕。她扬声喊道:“熙婕,你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墙上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她发现,今天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的干净,干净得异常。一种不安的感觉悄悄在她心里蔓延,她小跑着来到卧室门前,抖着手推开了卧室的门板。 卧室里面,粉白色的木床之上,夏熙婕睁着双眼,脸色青白,已经有些发僵了。在她的脖颈上,有着一道紫红色的掐痕。她死了,被人掐死了。 刹那间,何荷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夏熙婕的死,最终被定为凶杀案。可是,警察没有在她的脖子上提取到凶手的指纹。也许,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负责破案的警察如是想到。他们努力查找着凶手,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在悲伤中沉浸了很长一段时间,何荷渐渐的走出来了。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必须好好的活下去。经历了风雨,会更渴望照耀到阳光。 冬天走了,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草青花红,是个适合恋爱的季节。某一天,何荷一直喜欢着的一个名叫苏云的男人,开口向她表白了。 “我喜欢你。” “我、我也喜欢你。” 他们开始恋爱了,如同所有正在恋爱的人一样,最普通的事情也变得有趣。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街,散散步……最后,终于得以登堂入室。 那是个微醺的夜晚。春风依依,春雨迷离。苏云送何荷回到家,两人互相都舍不得告别,站在玄关,难分难舍。 橙色的灯光,暖暖的照着两个沉浸在爱情里的人。世界在热爱着的人们的眼中,变得无比的美好。他的唇覆上她的唇,唇齿相依,唇舌相缠,暧昧的气息,恋恋的散开。 看着那两个相偎相依的人,玻璃柜子里面的玩偶娃娃,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样。它漆黑的眼瞳里像是冒出了火焰一般,灼热闪亮。他们没有发现,玩偶娃娃的脖子开始徐徐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主人,只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有人来抢你?我好恨他们,真的好恨! 从它的胸腔里,从它的灵魂深处,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恨意,最后逐渐转变为杀意。杀!杀!我要杀了他! 缠绵了好一会儿,何荷与苏云才依依不舍的告别。苏云离开以后,何荷进入到卫生间里洗澡。当她离开房间以后,柜子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轻盈的跳下地,在一瞬间,变得像常人那样高大。变成人形的玩偶娃娃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打开门,闪身离开后,又将门板合上。 外面发生的一切,正在卫生间里面沐浴的何荷懵然不知。她哼着歌儿,冲着热水,全然不会料到,心爱的人,即将离她而去。 这个时候,苏云已经下了楼,走在一条两旁植满树木的红砖路上。细雨靡靡,他撑着透明雨伞,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雨水滴落在伞面上,叮叮咚咚,如同乐曲。 走着走着,一个黑影突然从树丛里走出,挡住苏云前进的去路。他停下脚步,问道:“有什么事吗?” 黑影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得惊人的脸孔,两只眼睛出奇的大,十分可怕。 不祥的预感从苏云心中升起,他正想转身离开,却突然感到心口一痛,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深深的□□了他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脏。黑影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她是我的。”说完,手指发力,捏碎了他仍在跳动着的心脏。 黑影收回手,露出苏云心口的一个深深的血洞。苏云带着满眼的不敢置信,缓缓的倒了下去。胸口,殷红的血水一股股的涌出,流淌在地面上。 何荷的房间里,房门被轻轻推开,玩偶娃娃回来了。它变回原形,跳入到柜子里,合上柜门。与先前不同的是,娃娃一只白色的小手,染成了红色。 主人,我们的世界,只需要我们两个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明白吗?   ☆、第十七个故事(三件玩物2) 第二件玩物:风铃 唐诗枫的姥姥去世了,她很伤心。 小的时候,唐诗枫的父母一直辗转各地做生意,因此,她可以算是由姥姥一手带大的,和姥姥的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当她收到姥姥去世的消息后,一度悲伤得不能自抑。 跟公司请了假后,唐诗枫启程回到故乡,祭拜已经下葬的姥姥。 故乡这个小山村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它始终静静的伫立在青山绿水之间,像一个永恒。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心爱的小燕子,已飞回了家门。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看着故乡那恒久不改的模样,唐诗枫的心中响起一首童年时听过的歌谣。 回到故乡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到姥姥的坟上拜祭。姥姥就葬在自家的田地上,背山面水。田里种下的种子还没有发芽,一片黄土漫漫,凄凉得如同唐诗枫此刻的心境。 焚上香,挂上纸钱,唐诗枫跪在坟墓前方,泪如雨下:“姥姥,小枫看你来了……” 因为哭了很久,所以当唐诗枫回到姥姥家中的时候,眼睛依然红肿着。姥姥的家是一明两暗三间大瓦房,是她童年记忆里最温馨的家。此时因为失去了主人,房子也变得冷冰冰的了。 充满留恋的再看了房间一眼,唐诗枫提上包准备离开了。刚一转头,却听“叮咚”一声脆响,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瞧,却是一串挂在房梁之上的风铃。 风铃看起来很是简陋,应该是手工制作的。上面是黄褐色的木头做的一个弯弯月亮和四五颗星星,下面垂吊着几个小小的铜铃铛。它们此刻仍在微微摇晃着,发出细脆的响声。 搭上一只板凳取下风铃,将它小心的放进包里。带走它,当做是个纪念吧,唐诗枫如此想到。 坐了汽车又坐飞机,一路风尘仆仆的,唐诗枫回到了公司所在的城市,自己小小的租屋里。 休整完毕后,她取出风铃,小心翼翼的将它挂在窗前。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一拨,几个小铜铃铛左右摇晃起来,叮叮当,叮叮当…… 白天累了一整天,夜晚,唐诗枫很快就入睡了。晚风轻轻的吹拂着,时不时就会响起几声轻微的叮当声。伴随着这声音,她开始做梦了。梦里,她又变回了童年时期的小孩子模样,和姥姥一起坐在大门前,看着满院子的鸡鹅乱跑。她咯咯的笑着,扔出一把把的玉米,鸡鹅们纷纷跑过来争抢。姥姥宠溺的看着她,伸出粗糙的大手,温柔的抚摸她的小脸……她迷迷糊糊的呓语道:“姥姥。”姥姥的手掌是那样的温暖,那熟悉的触感令她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叮叮当,叮叮当……”此时并没有起风,可是挂在窗前的风铃却无风自动了。一团黑影从风铃中逸出,越来越大,最后化成了一个老人佝偻的身形。老人慢慢的走到床前,伸出手掌,轻轻的抚摸上床上睡着的人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明明睡了很久,可第二天起床以后,唐诗枫依然觉得精神不济。脑袋晕晕乎乎的,还总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呵欠。等她坐在了办公桌前,也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大约是这段时间以来,悲伤过度了吧,她这样想着。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下班了。唐诗枫离开公司,踏上回家的路途。她刚刚走出公司大门,恍惚间便与一个人擦身而过。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逝去的姥姥。这是怎么回事?她大吃一惊,忙转身看去,却见身后人来人往,并没有那个熟悉的佝偻身影。大约,是我太想念姥姥,所以眼花了吧?唐诗枫给自己的奇怪遭遇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又到了夜晚,是休息的时间了。 明明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精神,但是等到躺到了床上之后,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过了很长的时间,将近午夜的时候,唐诗枫才进入了睡眠状态。睡着后没多久,她又开始做梦了。 还是在姥姥家的大门口,还是跟姥姥一起坐着,看着满院子的鸡鹅乱跑。丢出去一把玉米,咯咯的笑着。姥姥伸出手掌,抚摸她的脸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脸颊被粗糙手掌触碰的感觉实在是无比的真实…… 叮叮当,叮叮当……风铃又开始晃动,发出声响。佝偻着的老人身影再次出现,蹒跚着走到床前,伸手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抚摸床上人的脸庞…… 连续好几天,唐诗枫都精神不佳。上班的时间,也总是迷迷糊糊的喜欢走神。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唐诗枫很是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担忧,于是,周末的时候,她去往医院检查。 似乎每一所医院都是一样的,走廊和房间里都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到处都能闻到隐隐约约的令人不快的药味儿。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做了个详细的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除了有明显的亚健康状态,并没有其他的疾病。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感到疲倦和恍惚呢?医生说,也许是因为压力和不佳的情绪,给她开了些补身体的药,聊胜于无罢了。 唐诗枫的精神状况,一天比一天更不好了。并且,还总是做那个和姥姥一起坐在大门前的梦。从伤感怀念到厌烦,她实在是不想再做那个梦了。可是,事与愿违,这个梦境,仍然反反复复的出现,她不禁感到很是不安。 这一天晚上,唐诗枫坐在书桌前,手握鼠标面对电脑屏幕浏览网页。看了一会儿新闻,又逛了一阵子网上商店,不知不觉的,她伏在书桌上睡了过去。睡着睡着,她有点像要醒过来的样子,却又仍然迷糊着,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依稀听到了风铃作响的声音,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边。这种感觉无比的清晰,她几乎能够百分百的确定,真的有人靠近了她。 赶快醒过来,赶快醒过来!她在心里使劲的催促着自己。可是,不管她的内心是如何的焦急,她的身体却依旧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就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焦急着,痛苦着,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梦境之中。还是在姥姥家的大门之前,还是和姥姥两个人一起坐在椅子上,院子里还是有鸡鹅走动。这个梦境她几乎每天都会进入,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果然,梦里幼小的自己开始咯咯咯的笑了,伸手扔出一把玉米,鸡和鹅奔过来抢吃了。紧接着,便是姥姥伸出手来,抚摸自己的脸颊。粗糙的大手,熟悉的触感…… 本来到了这个时候,梦境就会结束了。可是这一次,梦竟然继续了下去。姥姥抚摸了她一阵子,便拿开了手。然后,她站了起来,朝着屋子里走了进去。屋子里,横梁上,悬挂着一个简陋的手工制作的风铃。上面是木质的黄褐色的月亮和星星,下面悬吊着几个小小的铜质铃铛。姥姥走到横梁底下,突然转过身来,望着她笑了。姥姥的笑容与她记忆中一样,慈祥而温暖,可是,那双藏在皱纹里的昏黄的眼睛,却是冰冷的。姥姥看着她,开口说话了:“小枫,死亡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事情,可是,姥姥不甘心啊!这辈子,还什么福都没有享到,就要埋进黄土堆里了,真是不值得啊!不如,赌一次吧,小枫,对不起了……” 姥姥说完了话,便转过身去了。她的身影越变越模糊,渐渐化为了一团黑影。黑影飘荡着,慢慢的一点点的进入到那串风铃之中,直至完全消失。 原来是这样!怎么会这样?姥姥的魂魄,竟然藏在了风铃之中! 唐诗枫悚然而惊,瞬间从梦中惊醒了。虽然她的脑子清醒了,可是,她的身体还是无法行动。此时,她能够感觉到,那个靠近了她的人依然在她身旁,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从那个人的身上传出,朝着她袭来。一只手贴上了她的脸颊,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抚摸起来。曾经温暖无比的手掌,此时却是极度的冰寒。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唐诗枫的耳边响起:“你的魂魄终于虚弱到可以被我赶走了,小枫,对不起,姥姥也是不得已……” 姥姥,你想要做什么?她以为自己问出了这句话,其实她只是嚅动了几下嘴唇,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屋子里,窗户前,那串风铃剧烈的晃动起来,叮叮当,叮叮当……几只铜铃铛不住的左摇右晃,发出它们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响!铃声中,有呜咽的声音夹杂着,像是谁的绝望的哭泣声。 过了许久,伏在书桌上的女孩子慢慢的抬起了头。怔然了好一会儿,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谁让你要带走这串风铃呢?”   ☆、第十七个故事(三件玩物3) 第三件玩物:八音盒 这是一家小小的装饰品店,位于一条小巷子的出口处。初秋的暖阳斜斜照耀着,金色的光辉照亮了小店的玻璃橱窗。橱窗里,紫色的水晶苹果闪着微光,穿着蕾丝长裙的洋娃娃甜蜜微笑,一对长脚的布偶相依相偎,骷髅头造型的烟灰缸妙趣横生……除了这些显眼的物件之外,角落里,静静的躺着一只八音盒。它看上去不大起眼,暗红色的木质盒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盒盖半开着,能看到里面的红绒布衬垫上,有一个身穿黑裙的小女孩人偶抱膝而坐,微微歪着小小的脑袋,黑色长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子。盒子里的小女孩,是一副寂寥的模样。也许她在期待着,有谁可以将她带回家吧。 过了一会儿,店里走进来两个年轻姑娘,看来看去,最后买走了一对粗陶制作的咖啡杯,她们看都没有看那个八音盒一眼。又过了一阵子,一位母亲牵着她的孩子进了店,买走了一只华丽的人偶娃娃,她们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八音盒……照在橱窗上面的阳光一点点的移动着,越来越暗淡。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小店也即将关门落锁。 就在这个时候,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经过装饰品店。被父亲牵在手里的小女孩一眼就注意到了橱窗角落里的八音盒,她看着那个身穿黑裙的小女孩,不明原因的深深的被她吸引住了。她摇晃着父亲的手,撒着娇说道:“爸爸,我想要那个盒子,买给我嘛,好不好?” 父亲想要满足女儿的愿望,母亲却不想娇惯了她,不同意购买八音盒。但是最后,母亲还是没有撑过女儿的眼泪,无奈的点了头。暗红色的木质盒子从小店的橱窗里,转移到了名叫林雪的小女孩的手里。她捧着盒子笑开了,红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花。她伸出软而白的小手,转动摇把到底,然后松开。叮叮咚咚,一首动听的乐曲响了起来,随着乐声,抱膝而坐的黑裙小女孩站了起来,开始摆动手脚慢慢的跳起舞来。林雪嘻嘻的笑着,十分开心。 林雪捧着八音盒,跟随着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林雨回到了家中。走进和林雨共用的房间,她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安放在床头柜之上。这样,每天一睁眼,她就可以看到它啦。 这个并不怎么漂亮的八音盒取代了林雪往日最心爱的芭比娃娃,成为了她的新宠。她常常将八音盒捧在手里,一遍一遍的转动摇把,听那首乐曲,看黑裙女孩缓慢的舞蹈。一次又一次,总也不厌倦。 “这孩子,怎么跟着了魔似的,总是在玩那个八音盒。照我说,根本就不该给她买那个玩意儿。”母亲对着父亲抱怨道。 父亲笑了笑,说:“小孩子嘛,总是喜新厌旧,等她玩腻了,就会丢在一边的。” 这一天晚上,两个小孩子都早早的洗漱后,躺在了床上。母亲给他们掖好被子,熄灭掉顶灯,然后便离开房间关上了门。母亲离开后没多久,林雪就开口说话了:“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 林雨睁开朦胧的双眼,声音微微有些暗哑:“还没有睡着,怎么了?” “哥哥,我多了一个朋友。”林雪说道。 “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她,但是她认识你哦。” “是吗,那她叫什么名字啊?” “小瞳,她告诉我她叫小瞳。” “嗯,知道了……”小孩子的瞌睡总是来得很快,林雨跟林雪说着说着,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他没有听到,林雪最后说了一句:“小瞳,你别站在哥哥那边,到我这边来呀……” 在黑甜的睡梦之中,夜晚转瞬即逝。次日清晨,第一个起身的人自然是勤劳的母亲。她先来到厨房,打出豆浆搁在火上煮着,又取出馒头和花卷放在蒸笼里蒸着。不多时,厨房里便弥漫起食物的芳香。做完这一切,她才来到卫生间里洗漱。因为手上沾染了些油渍,她首先便从皂盒里拿出香皂来,握在手里擦来擦去。 “啊——”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仍处于睡眠之中的父亲。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惨叫传出的地点——卫生间里面。当他推开门,眼中出现的场景令他震惊当场。妻子站在洗手池前,捂着自己的手。殷红的鲜血仍源源不断的从她捂着手的指缝间流出来。雪白的洗手池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浅蓝色的地砖上,滑落着一块香皂,已经被血液染成了红色。然而在一团红色之中,却隐约可见一道钢铁的寒光。是刀片,香皂里被人□□去了一块刀片! 这是怎么回事?家里面的香皂怎么会被放进刀片?父亲和母亲都感到惶恐而迷惑,然而,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们需要先去医院。 母亲手上的伤口又长又深,需要缝针。缝了针,包扎好伤口,两个人便回到了家里。他们将两个小孩子叫到面前,表情严肃的看着他们。先开口的是父亲,他皱着眉头说道:“告诉爸爸,你们哪一个把刀片放进了香皂里?这是个很危险的举动,知不知道?” 林雨和林雪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他们的父母,使劲的摇头。“不是我。”“我没有做过。” “肯定是你们其中的一个,不然还会是谁?”母亲又伤心又生气,语气便变得很不好,几乎是吼出来的。 看着妈妈愤怒的脸和包着绷带的手,林雪先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没有做过……”看见妹妹哭了,林雨也跟着哭了起来。“我没有做过,肯定也不是妹妹……” 看着哭泣着的两个孩子,母亲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父亲看着妻子和孩子们,深深的叹气了。 又到了夜晚,今天给两个孩子掖被子和关灯的人,换成了父亲。当父亲离开,哥哥也睡着了之后,黑暗的房间里响起了林雪怯怯的声音:“小瞳,把刀片放进香皂的人,是不是你?” “你说只是开个玩笑,可是妈妈受伤了啊……” “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好不好,我求求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母亲的伤口也一天天的见好。等到去医院拆了线,伤疤逐渐变淡之后,这件事也慢慢的被大家遗忘了。林雪最喜欢的玩具还是那个装着黑裙女孩玩偶的八音盒,整天抱在手里。父亲和母亲看惯了,也就不去管她了。 这一天,爸爸去出差了,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林雨和林雪待在房间里,小男孩在拍皮球,小女孩在搭积木,那个八音盒就放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斜斜的搁着。 因为地上铺了地毯,所以拍球的声音倒也不是很大,咚咚咚,闷闷的声音不断的响着。林雨追着彩色小皮球跑来跑去,一不小心,“咔哒”一声,踩到了八音盒。盒子翻倒在地上,露出了里面的红色衬布和黑裙小女孩。 看见自己踩到了妹妹心爱的东西,林雨不再去追球,而是蹲下/身准备将八音盒拿起来放好。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原本正在埋头搭积木的林雪一下子站起身来,冲过来将他推倒在地上。推倒了林雨,林雪却还不罢休。她跑到玩具堆里,捡起了一把沉重的玩具塑料枪,又跑回来。她面对着倒在地上发愣的林雨,抡起塑料枪没头没脑的砸了下去,很快就将林雨砸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林雨起初被妹妹疯狂的举动吓傻了,都忘记了哭泣。等他被塑料枪砸得痛极了,才放声大哭起来。 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津津有味的观看着肥皂剧。当她听到儿子的哭声,还以为只是兄妹俩又闹起了矛盾。她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朝着儿女们的房间走去。她推开门,看见女儿正举着玩具塑料枪,拼尽全力的砸着她的亲哥哥。她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可爱无比的小脸此刻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就像她面对着的是令她憎恨无比的仇人一样。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实在是诡异又可怕。 这万万没想到的场景令母亲呆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夺过了林雪手中的塑料枪。“小雪,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怎么了!” 林雪被母亲抱住了,却仍不罢休。她使劲挣扎着,还想要冲过去打她的哥哥。她的力气那么大,表情那样的狰狞,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见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母亲的手,便抱住那只禁锢住她的手臂,张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手臂上传来的剧痛令母亲倒抽一口凉气,她抽出自己的手,想也没想便抬手打了林雪一个耳光。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林雪的脸上出现了几道红红的指印,看得母亲心痛极了。但,她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十七个故事(三件玩物完结) 林雪并没有安静多久,很快,她便张开嘴巴,使力的尖叫起来。那尖利的声音简直像是能穿透耳膜一样,令人无比的烦躁。叫着叫着,她双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当林雪醒来之后,出差在外的父亲也回来了。询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的哥哥,她却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懵然不知,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幸运的是,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力气有限,林雨只是受了轻伤,过个三五天,也就完全没事了。 父亲和母亲不知道女儿到底是怎么了,忧心忡忡的观察了她好一段时间,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只得作罢了。 一天夜里,家里的两个大人都洗漱过准备上床休息了。母亲坐在床沿上,突然开口对父亲说:“最近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家里有些不对劲,就好像,好像多了一个人似的。” 父亲闻言失笑道:“怎么了,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母亲说道:“我也没什么明显的证据,就是一种感觉。有的时候吧,总觉得家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但又不是你和孩子们会去动的东西。还有,总觉得背后被谁盯着,阴渗渗的……” 父亲没有把妻子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的说:“怎么可能呢,家里就这么大,哪儿能藏得住人?你想多了。” 母亲对丈夫的态度有些不满:“那么,那次香皂里被放了刀片的事,你怎么解释?难不成真是孩子们干的吗?我不相信。”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的伤也早就好了,就别再去纠结这事了。可能就是孩子们一时调皮做的事,他们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孩子嘛,不都是这样?慢慢教就行了……”父亲打着呵欠,展开被子躺了下去。见丈夫累了要休息,母亲也只得闭口不言了。 夜色已然深浓,远处街道上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汽车喇叭声。对面大楼住户的家里,有只小狗汪汪的叫了几声,又平静下去。身边的丈夫早已熟睡,耳边是他放大了的咻咻的鼻息声。一切声响都是熟悉的,令她感到安全。渐渐的,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快要进入到睡眠之中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了一声属于小女孩的笑声,轻轻的,在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晰。那是个陌生的声音,绝不是自己的女儿。是谁! 母亲猛然坐起身来,推了推身边依然睡着的丈夫。然而他只是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后又睡了过去。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趿着拖鞋轻轻的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面,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她一手摸着墙壁往前走,想要走到门边去打开顶灯。当她走到客厅的中间地带,正又一次举步时,却身体一抖,僵在了原地。因为,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的牵住了她的手。那只小手是那样的冷,就像冰块一样,根本不可能是活人的手。她想要张口尖叫,却只是颤抖着嘴唇,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巨大的恐惧令她脑袋发僵,耳边嗡嗡的像有一千只蝉一起嗡鸣。在这之中,她听到了乐曲的声音,悠扬的,无比熟悉的乐声,此时听上去却显得格外的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冷冰冰的小手终于松了开去。可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一圈幽蓝色宛如鬼火一般的光晕出现在她面前。光晕之中,抱膝坐着一个身穿黑裙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黑漆漆的辫子。那头发和衣裙的黑在幽幽蓝光中显得那样的深沉,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更加黑暗。乐曲的声音在此刻更清晰了,随着乐声,小女孩慢慢的站了起来,露出一张白得可怕的脸,两只大眼睛空洞的睁着,毫无感情。她抬起手,开始跟随着乐声缓慢的舞蹈起来,动作古怪僵硬,就像□□纵着的人偶一样。舞着舞着,她裸/露在外的脸庞手臂和小腿,都逐渐的开始皮肉翻卷,渗出淋漓的黑红色血液。慢慢的,她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血人! 这可怖的场景看得母亲目瞪口呆,汗如浆出,全身剧烈颤抖着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客厅里这样大的动静,可丈夫和孩子们还是安静的睡在卧室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没有察觉到也好,若是这小女鬼是来要人命的,那么,就要她一个人的命好了,母亲暗自庆幸的这样想着。 黑裙小女孩依然怪异僵硬的舞动着,距离母亲越来越近。她用空洞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母亲,朝着她伸出了手。那只苍白小手的指甲骤然变长,恍如五把利刃一般,朝着母亲的咽喉袭来。母亲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静静挂在客厅墙壁正中,用来镇宅的一面铜质八卦镜,突然从镜面上散发出澄澈的金色光辉,温暖,强大,直直的照向黑裙小女鬼! 像不慎照到阳光的吸血鬼一样,小女鬼尖利的惨叫起来,回手遮面,软倒在地。八卦镜的光芒依然直直的照射着她,禁锢着她。光圈中,映出她的由来: 一座陈旧的五层楼房,沉默伫立在城市郊区。房子周围生长着一些枯败的树木,一派颓唐景象。楼房大门口,挂着一面木牌,上面用墨色漆字写着“幸福儿童之家”六个字。原来,这是一所孤儿院。 一辆老式黑色轿车,远远的从公路上开了过来。最后,停在孤儿院的大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样式古怪的黑衣。看起来,他是来孤儿院领养小孩的。 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领着黑衣男人,走进楼房里面的天井。一群衣衫不整,面色不佳的大大小小的孩子,睁着懵懂的眼睛看向来人。其中,有个小女孩分外引人注目。她身穿一条黑色连衣裙,扎着两个小辫子,皮肤雪白,眼睛很大,很好看。黑衣男人的眼睛逐一扫视过这群孩子,最后落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他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笑得意味深长。 办理过种种手续,最后,黑衣男人牵着黑裙小女孩的手,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黑色轿车载着两个人,渐渐的离开了这里。 车子行驶了很久很久,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孤儿院,驶入了荒僻无人的山岭地带。在一处山坳里,坐落着一栋光秃秃的裸/露着水泥墙壁的房屋。车子在这栋房屋门前停了下来,黑衣男人牵着小女孩的手,打开门走进了房子里面。他带着她走过客厅,顺着楼梯走下了地下室。当他打开地下室的门,小女孩明显的吃了一惊。在地下室里,放置着许多古怪而可怕的东西,其中有动物的干了的尸体,有人类的骨头,还有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物件。房间正中,有一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透明圆形器具,足以装进去一个人。 小女孩看到这间诡异的屋子,害怕了,畏缩了,她想要转身离开,可是手却被身边的男人牢牢拉住了。男人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放进了那个透明器具里面。紧接着,他打开一个开关,那透明器具底下,生出了火焰来。幽蓝色的火焰翻滚燃烧着,慢慢的煎熬着小女孩。她在里面挣扎着,哭号着,翻来滚去,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皮肤慢慢开始变黑变焦,从被烤焦的皮肉里面渗出了油来。人油流到器具底部,再从一个细细的管道流出来,滴落进管道下方的铁皮壶里。 在经受了长久的折磨之后,小女孩终于咽气了。她身上的皮肤因为火焰的炙烤而变得极其可怕,使她的脸上像是戴着一个丑陋的炭黑色皱皮娃娃面具。 黑衣男人收集好人油之后,再将它进行提炼浓缩,最终变成小小的一瓶。他做了一个黑裙女孩人偶,人偶里面是空心的,可以放进去东西。他将人油倒进人偶里面封好,再将人偶放进一个暗红色的八音盒里。最后一个步骤,是围绕着八音盒进行一个长时间的古怪仪式。这一切做好之后,他操纵着小女孩变成的小鬼,给自己做各种事:搬运钱财,诱惑美女,谋杀仇人…… 通过八卦镜的光芒看到小女孩的悲惨遭遇,母亲流泪了,因为同情,更因为恐惧。没想到,一次偶然的购物,竟然给家里带来了这样可怖的东西。这个音乐盒,是如何流落在外的呢?原因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绝不能将它继续留在家里了! ……这里是街角一堆肮脏的垃圾堆,苍蝇嗡嗡的飞来飞去,还有肥大的老鼠到处乱窜。在垃圾堆的角落里,有一团暗红色的音乐盒的残骸,看起来,是被砸碎的。没有人看见,那些碎片一点点的自己黏合了起来,最终,又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八音盒。 谁会捡起它来呢?   ☆、第97章 全文完结 秋天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加寒冷。山岭上的常绿乔木还是那样郁郁葱葱的模样,绿得令人心旷神怡,而落叶乔木的叶子开始变得黄的黄,红的红,常有枯叶随风飘落,落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草地上因为铺满了红黄色的落叶,变成了色彩艳丽的地毯模样,看起来漂亮极了。 说来奇怪,自从安心昨天再次进入书房翻看了那本笔记簿之后,就再也不想继续这种行为了。为什么呢?好像有种任务完成了的感觉,真怪…… 此时,安心正坐在后院里看着远方山岭发呆。那些大片大片的山林再也不是原先绿荫荫的样子,变成了绿色中夹杂着金黄和艳红,强烈的色彩对比,像是一幅用色大胆的美丽油画。山风依旧是那样的大,呜哇呜哇的叫着,吹得人身上冷飕飕的。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儿飞到安心面前,落在地上跳来跳去,黄色的嘴,褐色的羽毛,歪着圆溜溜的小脑袋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安心看,很是可爱的样子。 “安心。”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安心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木生站在黑铁栏杆外面,伸手扶着栏杆,望着她笑。他今天穿着他们初见面时所穿的那套衣衫,白色衬衣灰蓝色的外套,还有洗得发白的蓝色帆布鞋,脸上的笑容也与那天一模一样。安心看着他,突然有种模糊了时间的感觉,就好像,今天才是他们初见面一样。 “木生哥哥,你突然跑出来,吓到我了。” “对不起啊,不过,谁叫你总是喜欢发呆呢。” “……” “安心,今天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木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闻言,安心急了,忙忙的站起身来,问道:“你要去哪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安心,我哪里都不去,还是会待在家里。” 安心松了一口气,道:“那你为什么说来跟我告别?” “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家族里的所有人在天冷以后都会一直留在家里,等到天气暖和以后再出门。” “这样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 木生温柔无比的笑了:“明年春天,我们就又能再见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采蘑菇,摘野菜,捉螃蟹,你说好不好?” 安心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木生哥哥,我等着你。” 木生离开以后,安心还是一直呆在外面。山上黑得早,夜色逐渐笼罩了大地。一轮弯月淡淡的挂在山巅,安静的,朦胧的,像一位罩着面纱的美人。星子一颗接一颗的显现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上,直到变得漫天都是。缀满星星的天幕像一块巨大的洒满银砂的锦缎,华丽无比。安心双手托腮凝望着璀璨的星空,被这难以言传的美丽震慑得怔住了。 不久之后,一位身穿红色嫁衣的美人飘飘悠悠来到安心身边,出声说道:“这么晚了,外面越来越冷,还是进屋去吧。” 安心偏过头看着明月心,有点忧伤的说道:“木生哥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找我玩了,我有点难过。” 明月心笑笑说:“没有分别的忧伤,哪来的重逢的喜悦呢?小安心,人生就是这样啊,有散才有聚。很多人一旦分开了就终身不会再见,而你和木生却肯定有再见的那一天,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听了明月心的话,安心总算不再沉浸在忧伤里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明月心再次劝她进屋去,她便乖乖的站起身来,走进了屋子里。 进入客厅,来到壁炉旁边,在明月心的指点下她生起火来了。红红的炭火映红了她漂亮的小脸,带来了一室暖意。 炭灰燃起后没多久,大门就被人打开了。“妈妈,你回来了。”安心说道,脸上露出欢欣的神情。 走进屋子里来的正是神色淡淡的母亲,她来到壁炉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安心说:“过来坐,妈妈有话跟你说。” 安心来到母亲身边坐下,仰脸看着她:“妈妈,有什么话跟我说啊?” 母亲露出像是正在思考怎么说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道:“安心,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渐渐的长大了,有些事情,妈妈应该告诉你了。” “是什么事情呢?” “是,关于妈妈的事情……” 安心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早就发现了,妈妈的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现在,妈妈要将她的秘密告诉自己了吗? 壁炉里面的火光轻轻的跳跃着,妈妈脸上的炭火的光也随之时明时暗。她轻咳了一声,娓娓道来:“安心,想必你早就有所察觉,妈妈,跟常人是不一样的。其实,妈妈,并不能算是人。” 听了这句话,安心的手心里沁出细汗来,她紧张着,听着妈妈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多年以前,妈妈就已经死去了。因为埋葬的位置和一些其他的原因,妈妈变成了传言中僵尸一样的东西。如果是僵尸的话,不能见光,当然也不可能生下你来。妈妈做为僵尸,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无意中我得到了一种修炼的法决。这种法决,能让僵尸逐渐修炼得如同常人一样,不再惧怕日光,甚至,可以和人生下小孩来。” “但是,这种法决也是有缺陷的。需要我长期呆在一个风水合宜的地方,用大量的草木生气来滋养自己。否则,又会变回以前僵尸的样子。你还记得四楼的那具棺材吗?那是用特殊材质制作的,能提供必需的生气给我,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都必须躺在棺材里一夜,滋养自己的身体。” “安心,你从小到大,妈妈都没有怎么陪着你。但是,那并不代表,妈妈不爱你。你明白吗?”说完,妈妈有些紧张的看着安心,像是害怕她嫌弃她一样。 安心定定的看着母亲,像是在消化她的话。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终于眨了眨眼,有了反应。她将脑袋搁在母亲的肩膀上,说:“妈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是我的妈妈。以前,我以为你并不爱我,现在才知道你的苦衷。你放心,我也像你爱我一样的爱着你。” 母亲常年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深深的欣慰的笑容。她伸出手,紧紧的拥住了自己的女儿。窗外,月明亮,星璀璨,夜风温柔。 (全文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