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今日倒计时:零   作者:二两糖茶   文案:   恋旧长情/忘不掉失去的旧情人/禁欲哨兵攻   灵魂重生/不知道自己就是旧情人/微浪向导受   ****   直到遇见了那个盗猎时间的男人,安幸才知道,在这个黑暗的城市中,还有人能这样让自己一眼动心。   而直到生命的倒计时即将归零,安幸才恍然发觉,那让人一眼动心的相遇,原来竟是冥冥注定的久别重逢。   “再活一回,你还是要来找我,你说,我是不是特有魅力。”林司良逗安幸道。   安幸翘起嘴角,才不好好回答。   “我再活一回,你还是离不开我,你说,你是不是特别爱我。”安幸反问他。   林司良凝视着安幸,沉默一秒,又淡淡一笑。   “是。”   阅读Tips:   1.末世感情流,微赛博朋克风,哨向文,感情线口味酸甜,1v1,HE。   2.每天中午12点更一章,开文存稿20w,预计30w完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不会请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异能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幸,林司良 ┃ 配角:夏七,源哥,高尔 ┃ 其它:哨兵,向导,哨向,赛博朋克   一句话简介:趁还活着,快点爱我   立意:珍惜当下,向死而生 第1章 薄荷烟的味道   中心城,西区,某酒吧。   劣质音响反复播放着几首耳熟的慢歌,敷衍地营造着廉价的情调。客人三三两两,被幽黄的灯光有意无意地遮掩在一片暗昧之中。   “该我猜咯。”   安幸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一双翘翘的狐狸眼软绵绵一弯,朝着面前的男人笑。   这男人安幸并不认识。安幸来陪这男人喝酒聊天,只不过是想哄他多喝几杯,好帮酒吧老板多赚点酒钱。   当然,也给自己赚点工钱。   “如果我猜对了,你可要连喝三杯哦。”安幸一脸笑意盈盈。   面前这男人长得脸黑体壮,粗嗓混着鼻音,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了。   “没、没问题,你猜得对,我就喝!”   安幸一手托着下巴,视线好似不经意般,落在壮男人的一双醉眼上。壮男人似乎是被安幸那暧昧的眼神撩了魂,不由得也直勾勾地望着他。两人就这样莫名对视了一会儿,安幸又是一笑,方才垂下眼皮,摆弄了一下手边的酒杯。   “你今天去了工厂区,对吗?”安幸问。   “……对。”壮男人迟钝了一秒,“你在工厂区看见我了?”   “没,是猜的呀。”安幸笑,“我们玩的不是互相猜的游戏么。”   “哦……”壮男人点头,“对,那你猜。”   “你今天在一家工厂里打了短工,下工时领到了不少工钱。”   “领了工钱呢,你先去吃了一顿好饭,然后就来到这儿喝酒,又碰见了我。”   “不过……付了今晚的酒账,你的钱好像就不剩什么了。”   “这……你怎么知道的?!”   壮男人一脸惊讶,泡了酒精的脑子完全想不通,面前这个好看的小男人究竟是怎么猜出了自己这么多事的。   “你、你还是在工厂区看见我了吧……”   “我今天一天都在酒吧里,可没有去过那边。不信你问他。”   安幸挑挑眉,用下巴指向一直站在吧台后的老板。壮男人看了一眼老板,倒也没有求证的意思,又诧异地看回安幸。   “那你是怎么……”   “我还知道,你其实有点后悔吃了那顿好饭。”   安幸脸上笑容未变,但眼皮一抬,盯向壮男人的眼神却带了几分凉意。   “你在想,如果没吃那顿饭,就可以省下钱来把我带走了。”   “……”   壮男人一下哑了声,面色有点尴尬。   这男人,是把自己当成出来卖的了。   安幸看着那人油腻腻的脸,胃里不禁泛起几分恶心。不过既然是陪酒,再恶心也只能忍着。安幸没让他尴尬太久,伸手推了推吧台上的酒杯,给了他一个台阶。   “我是不是都猜对了?说好的三杯酒,可不能赖哦。”   壮男人咽了咽口水,只得端起酒杯接连饮下三杯,又破罐破摔地将酒杯重重磕在吧台上。   “我确实没、没钱了……明天!明天我赚了钱,再来找你,你等、等我!”   说罢,男人便霍地起身,三步一晃地离开了酒吧。   “他喝了多少?”   壮男人一出门,安幸便转头问吧台后的老板道。   老板数了数空瓶:“七瓶啤酒,两杯特调。”   “还行。”安幸点点头,“再来几个,我今天的饭钱就赚出来了。”   老板是个满脸胡渣的胖男人,年纪看着比安幸大个五六岁的样子。他拿一块半干不净的布擦着杯子,抬眼看了看安幸,又移开了目光。   “你就打算……一直在我这当酒托?”老板问道。   “……”   安幸脸色一僵,顿了顿,才试探着问道。   “三哥……是不想留我了?”   “哎……不是哥不想留你。”   老板把杯子放到一边,表情有点无奈。   “你看我这店,像能请得起酒托的样子么。”   确实……不像。   破音响嗞啦啦响起一阵杂音,安幸的心沉了沉。   “我只要管饭就行了……只吃营养剂也可以。”停了会儿,安幸又说。   “那房租,你有钱付么?你总不能真的去干那行吧。”   老板似乎已经定了赶人的心思,话说得很直接。   安幸一下子噎住,喉结滚了滚,沉默了下来。   卖|身肯定是不会卖的,房租也确实没钱付。如果不是老板借了他几百块,这几天他就得睡大街。   老板见安幸不说话,叹了口气,语气也放软了一些。   “而且你看你,好好一个向导,中心城里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稀有异能者,结果就窝在我这小店里混日子,是不是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安幸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勉强提了提嘴角,算是回应。   这个时代的人类,身负异能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异能者们的特异基因会在少年时期觉醒,觉醒了身体异能的被称为哨兵,觉醒了精神异能的便是向导。   安幸就是一个向导。   作为向导,安幸可以将自己的意识通过目光交汇渗透到别人的意识之中,刚才那壮男人去过哪儿,干过什么吃过什么,还有他对自己的那点绮念,就是安幸从他的意识中读取到的信息。   这能力,倒是挺适合骗人买酒的。   不过老板的话说得也对。向导的异能十分强大,觉醒者却少得可怜,远不及哨兵那么常见。如果不挑三拣四,再花点时间,或许的确能找到比酒托更赚钱的事做。   况且老板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找不到事做,也没法再厚着脸皮赖在这儿了。   “那我……明天出去看看。”   沉默了许久,安幸终于开了口。   “如果一时没有合适的,就拜托三哥再管我几天。”   “哎,几天没问题,毕竟咱们从小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哥照应你也是应该的。不过哥确实是能力有限,你……不要怨哥。”   “怎么会。”   老板话说得诚恳,安幸压下心里的郁闷,也知情知礼地答。   “我回来西区这几天,都是三哥在照顾我,我谢还来不及呢。”   “哎,谢就不用了。不得已对你说这些,我也是过意不去。”   老板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目光从安幸脸上移了下来,落在他脖子下方的一个纹身上。   那纹身的颜色是一种很少见的靛蓝色,行星环一样的图案中央,有一只身姿英武的猎鹰。   那是三哥他们这些西区人没有资格纹上去的,代表中心城东区公民身份的标记——鹰徽。   安幸有资格纹鹰徽,他是拥有正式东区公民身份的人。而作为一个东区公民,竟然要来西区讨生活,这在任何一个中心城人看来,都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   老板看看那鹰徽,又看看安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中心城被人为地划分成东区和西区,至今已经快有一百年的时间了。一堵钢铁高墙在中心城的中央耸立着,将同一座城的东西两边,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东区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眼望去,是一派高科技大都市的景象。人们衣食住行全部由中央塔集中供给,几乎每个人都有着体面稳定的工作,过着安逸优渥的生活。   但一墙之隔的西区却是一片颓败,窄街暗巷,破屋矮房,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挥之不去的烂穷味。像那个壮男人一样赚一天吃一天的,或是像老板这样抠抠缩缩,勉强经营一家小店的,都已经算是过得还不错的了。   而东区鹰徽,就是东区人区别于西区人最标志化的东西。一旦拥有了鹰徽,就如同一脚踏上了云端,跻身进了中心城“上等人”的行列。   但如今,好容易跻身东区的安幸不在云端好好做他的上等人,竟然选择回来了西区。在老板看来,这其中如果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原因,那他脑子大概得抽了八百根筋,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毕竟跟天堂一样的东区比起来,西区就是一片混沌沌污糟糟的烂泥潭。   “那个,其实……我还是想问问你。”   老板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你能从西区去到东区,这得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你到底是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嗯……很多原因。”   安幸目光暗了一瞬,又很快笑着答道。   原因其实也没有很多,只不过他不太想提,提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反正已经是回来了,反正无论什么原因,从今以后,也是要在这泥潭一样的西区过活了。   “总之多亏了三哥收留,让我还能有口饭吃,我得好好干活,最后再给三哥赚点酒钱。”   安幸几句话乖乖巧巧,轻描淡写地遮过了话题。话一说完,他便转头向酒吧中张望了一番,正好看到一个刚进门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应该是落着单的。   “哟,来人了,我过去看看。”   老板看得出安幸是想躲开这话茬,于是也就知趣地不再追问。安幸看着那男人落了座,便朝男人的座位走去。   ***   酒吧里本就昏暗,那男人又挑了一个灯光最昏暗的区域,在角落里的一个卡座坐了下来。安幸走到卡座前,没多问,也不扭捏,直接就坐到了男人对面。   安幸这一坐十分自来熟,男人抬头看向安幸的脸,微微愣了愣。   安幸迎着他的目光,展起一个营业式的微笑。   “一个人?”安幸问。   “没……约了人了。”男人回答。   “哦……他还没来么?”   “大概快来了吧。”   这就是不需要人陪的意思了。被拒绝倒是常有的事,安幸也不打算勉强,只是在临起身前,忍不住多看了男人几眼。   鼻梁很挺,下颌线骨感分明,五官并没有哪里好看得特别突出,但组合在这张脸上,却显得既合衬,又舒服。   是自己喜欢的长相。   “想找我的话,我在吧台那边。”   不过再喜欢也不能死皮赖脸。安幸留下句话正准备离开,刚一起身,却不防脚下一阵猛晃,整个人一下子失去平衡,控制不住向前栽去。   “小心!”   瞬息之间,身体就被人稳稳揽了起来。酒吧里的酒客们不约而同地静了一刻,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今天这是第二回 了吧。”隔壁桌的一个酒客对同伴说道。   “第二回 了。”同伴点了点头,“你觉不觉得,最近这地震越来越频繁了。”   “是啊。说不准哪天来个大的,中心城就直接完蛋了……”   ……   “没事吧。”   在酒客们的嗡嗡议论声中,男人温沉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没事,谢谢。”   地震在中心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安幸很快便回过神,对扶住自己的男人道谢。而刚站稳抬起头,目光却又正好对上了他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静静注视着自己,眼瞳深处,好似蒙着深浓的雾。   安幸怔愣了一秒,随即对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他的手臂,回去了吧台边。但回到吧台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安幸却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他好几次。   “怎么,喜欢这样的?”老板眼睛很毒,十分八卦。   “还行。”   安幸大大方方地笑着,没有否认,又回头看了看那男人。   他身上浅淡的烟味里夹杂着一丝清凉的薄荷气息,是一种干干净净的男人味道。   确实让人……有点心动。   “他应该是个哨兵。”安幸望着那边说道。   安幸在东区没少见过哨兵,对他们算是了解。以这个男人刚才那种超乎寻常的敏捷,基本上就是哨兵没错了。   “嗯。这个人我知道,他来过不少回。”   老板也顺着安幸的目光看去。   “他是暗街11号的。”   “暗街11号?”安幸面露疑惑。   “嗯,是个地下帮会,在西边那片没有名字的暗区。”   暗街,暗区,地下帮会……   听着就不怎么光明磊落啊。   “暗区离这儿挺远的吧?他到这儿来干嘛?”安幸问。   “我那几次看见他来,都是来和人见面的。我这儿离东区近,和他见面的,是一个东区人。”   老板说着,忽然挑了挑眉。   “哎,来了,就是那个人。”   安幸抬眼看去,果然有一个衣着考究的人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在那人的脖子下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靛蓝色。   两个人也没说什么闲话,这东区人将一个文件夹一样的袋子递给男人,男人打开大概看了看,便拿出了一个中型扁箱,放在桌子上推给了东区人。   “上几次他也带了那样的箱子。”老板神神秘秘地说,“你猜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什么?”安幸猜不出。   “现金。他那一整箱子,全都是现金。”   “现金?!”   安幸惊讶地瞪大眼睛,又转头看向男人那边。只见那东区人将箱子打开了一点,确认过后,又很快合了起来。   果然是来自暗区的地下帮会……安幸呆呆地想。   且不说那一箱子现金得有多少钱,现如今虚拟网络极度发达,现金这种东西已经很少有人在用了。而那两个人还用这样原始的方式,做着这么多钱的交易,那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他们这交易,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不稀奇,但凡是帮会,干的基本都是这种事。”   老板似乎知道安幸在想什么。   “想在西区活得好,不能太遵纪守法了。”   安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在西区长到12岁才去了东区,十二年,自然足够他知道西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对于地下帮会虽然了解不太深,但也算有个模糊的概念。   简而言之,就是不见光,不合法,但有钱。   而那些不合法的事情要么困难,要么危险,一般人很难做得来。所以能加入帮会的,大部分都是异能者。   或许……自己也可以去试试。   安幸心里忽然生出一线灵光,就连主动找他搭讪的酒客,都应付得有点心不在焉。   没有根基,没有依靠,没有门路,没有钱,但自己需要在西区活下去。   好在自己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向导,那些隐藏在阴暗处的地下帮会,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一条明路。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啦( ̄▽ ̄)这本是感情流,基本都是谈恋爱,感情线属于酸甜口,酸一半甜一半,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我们讨厌东区人   安幸租的住处在二十三号区,一个名叫六分巷的地方。半地下室的屋子逼仄狭小,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卫生间,比牢房就差几根铁栅栏。   不过几百块钱能租到的,也就只有这样的房间了。连这几百块都得借,安幸也实在没法去租更好的地方。   确实得赶紧找事做了。   安幸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潮湿的地面上那明明暗暗的霓虹倒影,琢磨着他从三哥那打听到的有关帮会的信息。   在西区,规模较大的帮会大概有那么三五个,主业也各不相同。有很常规的开赌场开妓|||院的,也有走私物资或私开矿场的,还有那种技术含量很高的,专门在虚拟网络中干点什么不法勾当的。   那个薄荷烟男人所在的暗街11号,在西区也算是有几分知名度。不过那其实是一个挺小的帮会,成员不多,具体是做什么的也很神秘,至少三哥是不太清楚。   要找事做,还是大帮会机会比较多吧。   安幸一边打算着,一边却又不禁回想起了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   像是氤氲着薄荷味道的指尖,似有似无地,在心尖上浅浅撩拨。   真的是……有点心动。   安幸呼了口气,想去暗街11号的念头在脑中飘了一瞬,又被他强行打散。   不管怎么说,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就贸然跑去一个底细不明的帮会,这就浪得有点过分了。   和那一点心动相比,还是先让自己好好活着比较重要。   安幸定下心,把三哥提供的帮会信息又筛了一遍,姑且先做了一个打算。   明天就去那个叫“德科公司”的帮会试试看吧。他想。   这一家主要是做东区物资走私的,去他们那里,或许自己脖子上的鹰徽能够派上用场。   ***   “我们不需要东区人。”   德科公司占据了暗区深处挺大一片区域,找起来算是好找。帮会成员人人衣着挺括,就连保镖都是西服革履,看着就显得特别有钱。   可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对待安幸态度却相当的冷淡,从他们投来的目光中,安幸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不知来由的厌烦。   “我们的业务有成熟完备的渠道,这渠道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需要东区人掺和。”   接待安幸的是一个声音尖利的小个子男人,在一圈保镖的簇拥下坐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   “你走吧,我们这没有你的位置。”   “业务上不需要我也没关系,那哨兵们呢?”   尽管小个子男人对安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安幸并不想就此放弃。   “贵帮会的哨兵应该不会人人都匹配了向导了吧?”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的保镖,略微顿了一下,恳切自荐道。   “我是国立向导学院高等毕业生,向导能力很不错的,让我与哨兵匹配,一定可以大大提升哨兵的能力,对帮会的安全方面也会有帮助。”   小个子男人闻言一愣,随即嗤笑了一声,捏着嗓子,嘲弄地学着安幸的语调。   “听听,听听,我是国立向导学院高等毕业生,能力很不错的哟~”   “你以为西区跟你们东区似的呢?还匹配,我们哨兵可没这个福气!兄弟们各个都是泥潭里滚爬出来的,我们的哨兵要是还依赖向导,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语气不善地说。   他们不需要向导?   安幸怔了怔,一时间哑了声。   理论上讲,哨兵和向导的存在本应是相生相伴的。哨兵的强大异能,需要有向导的辅助才能完全发挥出来;而向导没有身体异能,也需要哨兵来保护,才能挺过激烈的战斗。两种异能者只有匹配成对,才能将双方的能力都发挥到极致。   只不过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由于向导的数量确实太少,就连东区的正规军队中,都有大量的哨兵没有向导能匹配,更何况是帮会这种不上台面的地下组织。   所以小个子男人说他们不依赖向导,应该也的确是事实。   不过……即便是他们习惯了没有向导,如果能有的话,总归是更好的吧?   “或许你们可以试试,如果有需要匹配搭档的哨兵……”   “你还没明白么?”   小个子男人终于耐心耗尽,没等安幸说完,就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不是不需要向导,我们是不需要你!东、区、人!明着告诉你吧,我们德科公司就是讨厌东区人,我们恨不得你们东区人一个一个都死绝,让你一个东区人成为我们的兄弟,那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恶意十足的话语兜头砸了过来,安幸被砸得有点发懵,一句“为什么”没过脑子便从嘴边滑了出来。   “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小个子男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白痴的问题,眉毛十分夸张地挑成了八字。   “西区人讨厌东区人,难道还需要为什么吗?别废话了,赶紧滚吧,别再让我们看见你脖子上的鸡!”   ***   其实仔细想想,西区人对东区人的厌恶确实不难理解。   ——因为同为中心城的居民,东区人和西区人得到的待遇,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不过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无可奈何。   安幸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幽黑,深邃,零星还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俨然一副夜幕深沉的模样。   ……但现在的时间,其实才刚过下午三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心城的阳光便成了一种十分稀缺的资源。太阳在中午十二点时方才迟迟升起,敷衍地在天边挂上一会儿,下午三点时便会完全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中心城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一个小时,都笼罩在黑夜里。   尽管当今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但人类终究还是要依赖自然生存的。阳光,这项自然界最大的施舍一旦吝啬起来,对人类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最直接的打击,就是动植物大批死亡,造成的严重食物短缺。   好在人们尚还拥有科技。依靠着尖端科技和那寥寥几缕阳光,中心城终究还是活了下来。但遗憾的是,人们用尽了一切技术、能源和生产力,产出的食物却仍然无法满足所有中心城居民的生存需要。   资源不足,食物有限,这是当前无法解决的难题。所以要么所有人忍饥挨饿,得过且过,要么就集中资源,让一部分人好好地活。   在这唯二两个选项中,中央塔最终,选择了后者。   因此,便有了东区和西区。   而东区人和西区人,就是中央塔认为值得全力保障生存的人。   ……和被放弃的人。   西区人对东区人的厌恶,大概也确实不需要再多理由了,单单是生存资源被强行剥夺这一点,就足够了。   安幸走在湿漉漉的街巷里,嘴角不禁浮起一丝苦笑。   还以为自己会是抢手货,看起来是想得有点多。   被德科公司的人那样对待,说不难受是假的。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安幸深吸口气,对自己说。   不就是被骂了骂么,小意思。   总之被拒绝了,就得去找下一家,不管被拒绝时对方态度好还是不好,反正结果都一样。   安幸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考虑下一家到底要找哪一家。就这么一路琢磨着,不经意间抬起头,忽然发现被路灯灯光照亮的一块墙壁上,斜斜地钉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皮路牌。   路牌上的字有些斑驳,不过还是能认得出那些字写的是什么。   安幸停下脚步,看看上面的字,又转头望了望路牌指向的街道。   这条街……就是暗街。   暗街……11号。   那个男人的帮会,真的是在暗街的11号么?   他们不会就这么大咧咧地,真把地址当帮会名了吧?   作为一个非法组织,这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点儿……   安幸心里这样想着,在路牌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暗街的街口走了过去。   或许他们并不在这个地址,尽管仍没有太多他们的信息,不过……还是去看看吧。   至少那天看起来,那个薄荷烟味的男人,应该是不太讨厌自己这个“东区人”。   ***   暗街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两侧挤挤挨挨地开着很多店铺,霓虹店招映得整条街灯红酒绿,实在不太符合“暗街”这个名字。   安幸一家店一家店地找着门牌号,终于在两家店铺中间夹缝里,找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脸。门框上支着一个写着“Bar”字样的店招,但是却暗漆漆的没有开灯,门上挂着Close的铁牌子,似乎是没有开门营业。   安幸退了两步,左右看了看,又确认了一下这个小门脸上的门牌号。   确实是11号。   ……会是这里吗?   安幸抬手敲了敲门,但半天也没有人来应门。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了推那挂着Close牌的小门,却没想到门就这样轻易被推开了。   安幸吓了一跳,又探头向门里看去。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似乎是有吵闹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不过身后的暗街太嘈杂,这吵闹声听得也不怎么真切。   “有人吗?”   安幸喊了一句,没有人答他。他等了一会儿,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仍然没有人在走廊中露面。   既然有吵闹声,肯定还是有人的吧。安幸这样想着,便抬脚迈进了门,向走廊那头走去。   越往前走,吵闹声便越明显,模模糊糊地,能辨出有人在喊“出牌”、“输了”这样的字眼,喊了几句之后,不知为何静了一瞬,紧接着又爆出了一阵哄笑。   约莫走了二十米的距离,安幸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面前是一扇虚掩的红皮大门,吵闹声便是从门里面传出来的。   不管这里是不是暗街11号帮会的地盘,进都进来了,总还是要找人问一问。   安幸定了定神,伸手将大门推开。   “你好,这里是暗街11号吗?”   安幸站在门口问道。   充耳的吵闹声立刻就被按下了静音键。   正如那个没开灯的店招所写,红皮大门后面的确是一个酒吧一样的地方。光线昏黄的大厅里摆着一些桌椅卡座,大厅深处是一个背靠酒架的吧台。酒吧里面大概有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坐有站,并且齐刷刷地,都将目光投在了安幸身上。   被十几个陌生人同时注目,饶是安幸自来熟不怕生,也不由得被看得皮肉发紧。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轻咳了一声,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请问……这里是暗街11号吗?” 第3章 两只乌龟   其实第二遍问完,安幸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昨天遇到的那个薄荷烟男人,就坐在酒吧中间的一堆人里,手里还拿着一把纸牌。   他看到安幸,表情微微一动,显然是认出了他。安幸也朝他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你有什么事吗?”人堆里的一个金发男人开口问道。   “啊……请问你们这里需要向导吗?”   安幸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说完才感觉到,自己就好像一个冒然上门的推销员。   不过安幸这句话说完,一时间却没有得到回应。没人对他的推销不耐烦地甩出一句“不好意思不需要”,但也没人表露出让他进来细谈的意思。   似乎有人将视线落去薄荷烟男人身上,又很快移开。那个金发男人抿了抿嘴唇,看起来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便回头看向了吧台那边。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穿黑T恤的男人,个子很高,肩膀宽厚,远看约莫30多岁,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老板。他打量了一下安幸,开口声音稳稳的,很有磁性。   “你是向导?”   “对。”安幸点点头。   “想找点事做?”   “对。你们这里有需要吗?”   酒吧老板沉默了片刻,转而面向房间中间的人堆,略带询问地叫了一声:“司良?”   薄荷烟男人闻声抬起头,这句“司良”显然是在叫他。而老板叫了他一声之后,却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的反应。   薄荷烟男人与酒吧老板目光相接了几秒,随即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轻呼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纸牌,站起身向安幸走了过来。   “里边坐吧。”他说。   安幸望着他从酒吧中间走到自己面前,表情不由得有点发怔。   模样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模样,淡淡的薄荷烟味道也还在,只不过昨天他出现在三哥酒吧里时的那种略显神秘的气质,现在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毕竟无论是谁,脸上画着两只乌龟,他也神秘不起来。   安幸绷着嘴角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薄荷烟男人一愣,这才想起了自己脸上还有东西,笑着低声说了一句草,回头指了指屋子中间那几个憋笑憋得辛苦的人。   “等我一会儿。”说着,他将安幸带去一个卡座坐好,便从后门拐出了酒吧大厅。   ***   男人再回来的时候,两只乌龟已经被洗掉了。酒吧中间那一堆人仍在玩牌,不过吵闹声收敛了许多。   “怎么找到这儿的?”   男人坐在安幸对面,问话语气很温和,这让安幸稍稍安心了一些。   自己的鹰徽就露在衣领外面,高纯度的靛蓝色十分显眼,他也不可能没有看到。   看来,他的确不像德科公司的人那样排斥东区人。   “误打误撞。”安幸笑笑,没有详说。   男人点点头,也没多追问。   “那你知道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么?”男人又说。   “不太知道。”安幸如实回答。   “不知道就直接上门,胆子挺大。”   男人微微一笑,手上摆弄着打火机,但却没有点起烟来抽。   “我们干的可不是什么好干的事。”   “哦?怎么不好干?”安幸托起下巴,饶有兴趣地问。   “中央塔不允许,而且也危险。”男人简单答道。   “这个没事,我有心理准备。”安幸笑眼弯了弯,“反正西区帮会差不多都这样。”   男人看向安幸,没马上接话,好像是在想该怎么对安幸说合适。   “我们做的事儿,和一般的帮会还不太一样。”   停了一会儿,男人才又开口道。   “中央塔没有明确的法律管,但只要惹出了事,基本上就是秘密处决。而且出一趟活儿,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回不来了。”   “朝不保夕,有今儿没明儿……啊、有点可怕。”   安幸感叹着,但话却说得十分淡定,没看出来有多少害怕的意思。   安幸说完,男人表情明显僵了一瞬,不过这一瞬之后,就很快恢复了正常。   “知道怕,就走吧,去找别的帮会试试。”   男人眼神淡淡的,似乎没带什么情绪,又似乎是将一些东西不着痕迹地掩藏了起来。   “屋子里的这些人,当初都是走投无路,才会聚到这里来。有些人尽管来了,可能……也不比没来更长命。”   “而且。”   男人目光下移,抬手指了指安幸的脖子下方。   “你其实可以活得很好,何必要来这儿。”   终于还是提到了这茬。   安幸心里苦笑。   大概每个西区人都会认为自己脑子不太正常吧。   “这个鹰徽,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安幸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嗯?怎么说?”男人挑挑眉。   安幸垂下眼皮,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终还是盈盈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办法,离家出走了,回不去,也没别处可去了。”   男人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回家吧,东区的小少爷,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尽管语气温和,但男人拒绝的态度却明确又坚决。   “没什么回不去的,只要有鹰徽在,你就还能在东区衣食无忧地活。”   “走吧。无论多大的事,都没有好好活着重要。”   ***   其实表面看起来,西区也并不是一个多难活着的地方。   街头巷尾,来来往往的总归都是活人。廉价的彩色店招在排排矮楼上乱七八糟地挤着,街边店铺里人们放肆地喧哗吵嚷,偏僻的小巷中时不时地发生着打架斗殴,放眼望去,倒是也有一番烂穷的热闹。   而且就连食物匮乏问题,也不是没有应对办法。   安幸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拧开了一包营养剂,几口喝光,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今天的晚饭,就这么解决完了。   安幸吃的营养剂,是一种人工合成的代餐。果冻一样的半流体中混合了维持生命所必须的营养素,这东西就是没有天然食物的西区人,能够活到今天的最大倚仗。   而且营养剂价格不算太高,只要是有工可打的人,就还不至于买不起;只要买得起营养剂,起码就不会饿死。   但男人那句好好活着的话,安幸也理解。   毕竟他并不是真的东区人,他也曾在西区生活了12年的时间。   对于西区,他是懂的。   当初中心城会被划分成东西两区,是中央塔在精英主义思想影响下的结果。   那一年,食物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为了挑选出对中心城发展更有价值的人加以保全,中央塔调取了所有居民的信息,将教育程度、社会贡献、个人财富、特殊才能等几个指标量化为数值,建立起了中心城公民积分系统。   自此,中心城每个人的身份信息中,便多出了一项决定今后命运的积分:   积分排名前50%的人可以被安排去东区,由中央塔给予全面生存保障。   而后50%的人,按照官方说法,是留在西区进行开拓性建设,为中心城的未来谋求更多可能。   可积分低并不等于弱智,任谁都看得出来,中央塔的真实用意,就是要像丢垃圾一样将低分者遗弃在西区,任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被当作垃圾的人们当然不甘心。东西区标准刚一划定,他们便立刻集结起来,尽己所能,极力抗争。但怎奈东区那50%的人带走的,几乎是中心城所有的战力、科技、财富与物资,西区人直到开始抗争的那一刻才恍然发觉,他们除了一腔愤怒,一无所有。   差距过于悬殊,反抗毫无胜算,甚至连仅有的愤怒,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冷却了下来。   留在西区的,本来就是数值不高的人,没钱,没资源,没人管,无论再怎么挣扎,他们似乎都没有脱离这场困局的可能。   而食品工业巨头又恰恰在此时研制出了廉价的营养剂,大量贩卖到了西区。尽管营养剂这东西不好吃,也吃不饱,但只要吃了,就不会饿死。   所以不反抗,好像也死不了了。   那不如……就这么认命算了。   于是西区人渐渐地凉下了心,接受了这种不算绝望,却也没有希望的日子。一年一年地得过且过,一年一年地自暴自弃,直到烂成了今天这片泥潭。   麻木,冷漠,死气沉沉,这就是西区。在这样的泥潭里,大部分人的“活着”,不过就只是没死而已。   所以男人的那些话,虽然多半只是拒绝的借口,但也的确是现实。   不过……   安幸将牙膏挤上牙刷,看着水龙头里细细的水流一点点将水杯装满。   不过这个人,至少会特意找个好听的借口委婉地拒绝自己。   比起德科公司的人来,还真的挺温柔的。   水杯满了,水龙头也关上了,但安幸却只是低头发着呆,呆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笑。   只是这个男人不知道,高墙另一边的东区,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天堂。   “你就是一条烂泥里的蛆!一辈子都是蛆!”   “你怎么不早点去死,你活着就是浪费我们东区的粮食!”   这是安幸在东区的养父母对他的咒骂。   安幸的离家出走并不算是胡说,他确实是离开了他在东区的“家”,出走到了这里。   而生长在西区的安幸在东区能有“家”,则是缘于中央塔为了最大限度收集向导异能者,而制定的这样一条规定:   西区儿童只要觉醒了向导异能,便会在公民积分的“特殊才能”项中获得大量的分数,并且可以被某一东区家庭收养,即刻拥有东区公民的身份。   于是在12岁那年觉醒了向导异能的安幸,便因此打上了鹰徽,在孤儿院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西区,一跃成为了东区的公民。   收养安幸的家庭是一个中央塔官员世家。据说这个家族过去很是显赫,曾经有人在中央塔中做到了首席参议员的职位。但近几代人却是没落得很,他的养父养母都只是中央塔里的底层办事职员,公民积分低得可怜。   公民积分在没人管的西区就是个摆设,但在东区,却是人们的命脉所在。积分以家庭为单位,其高低直接关系到东区人能被分配到多少资源。不仅是食物和钱,包括教育、医疗、娱乐、就业,甚至买东西排队,都是积分高者优先。   尽管积分低也是可以吃饱穿暖的,但谁不希望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呢,谁又甘心被压在社会的底层,看着别人的日子风生水起呢。   所以安幸的养父母虽然心高气傲,打心里看不起西区人,但为了积分,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收养了安幸。   无法形容安幸有多么珍惜这个被收养的机会,比起优渥的生活,出身孤儿院的安幸更渴望的,是来自家人的爱。   但或是对西区的成见根深蒂固,整整十年间,养父母除了规定的供给,并没有对他付出过哪怕一点点爱。无论安幸如何极力乖巧,如何拼命讨好,在他们眼里,这个西区来的孩子始终只是一堆行走的积分而已。   所以在安幸由于某些原因被国立向导学院开除,公民积分被扣除了大半之后,养父母的怒火简直能把安幸的皮肉骨头都烧个干净。   蛆、臭虫、恶心、去死。   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而安幸的心却在那一刻,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自己大概……是真的奢望太多了。   所以才在十年的努力之后,仍然落得这样一无所有的结果。   想想真挺可笑的。   东区从没有接纳自己,西区也已经忘了自己,就算自己现在死了,也不会在任何一个人心里留下痕迹。   这样活,好像比在西区的时候还不像活着。   何必呢。   既然如此,不如就还回去烂泥潭里当蛆好了。   于是安幸当天便离开了养父母的家,头也不回地穿过东西区之间那道守备森严的大门,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多带走一件。   不过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冲动了。   安幸自嘲地想。   但凡拿两件能卖掉的衣服,也不至于连这牙膏牙刷,都需要靠三哥救济。   总之还是好好加油吧,明天再继续找其他帮会试试。   安幸抬起头,弯起嘴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展开一个微笑。   这么稀缺的向导,又长得这么好看,不会一直都没有好运气的。   他鼓励自己道。   街头巷尾,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人人都能在西区活,自己肯定也可以在西区好好活下去。   安幸望着镜子里那张努力笑着的脸,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某个人脸上画着的那两只乌龟。那乌龟画得实在是够丑,让那本来只是扯在嘴角边的笑,一下子就漾进了眼睛里。   说起来,暗街11号好像是个还不错的地方。   安幸想。   虽然最后也没能让他们接受自己,不过那些人是他重回西区之后,见到的最生动的“活着”了。 第4章 赐我一点点   刚一进门,这间屋子就让安幸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满屋烟雾缭绕,混合着浓郁的汗臭味,熏得人直头晕。三个穿黑背心的壮硕男人凑在一起抽着烟,背心外裸|露的皮肤上纹着大片的纹身,图案挤得密密麻麻,一眼看去显得脏兮兮的。   “你,想来我们帮会?”   其中一个光头男人上下打量着安幸,目光像条粘腻的舌头,在安幸身上舔来舔去。   “嗯。”安幸点点头,下意识地向上拉了拉围巾。   来这个帮会之前,安幸特意找三哥借了条薄布围巾,把脖子上的鹰徽挡住了。   虽然不可能一直瞒着,但至少别在一开始,就因为这个鹰徽被拒之门外。   “向导……哈哈,我活到现在都没见过几个活的向导。你当初怎么没被东区收走?”光头叼着半根烟,眯着眼问。   “我……不想离开父母。”   安幸随便编了个理由应付道。   事实上,也确实是有一些觉醒了向导异能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选择留在西区。   “哈。”   光头不屑地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一股白烟。   “行,要你了。”   “啊?”安幸愣了愣,这同意来得太突然,让他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我说我要你了。”光头歪起嘴一笑,“我就是哨兵,你来和我匹配,钱少不了你的。”   他不是哨兵。   安幸看着那光头男人,没应话。   刚才这男人弹烟灰的时候,不小心将烟灰弹到裤子上了。   如果他具有哨兵的素质,那即便是下意识动作,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偏差。   他或许的确是异能者不假,不过有很多异能者觉醒得并不完全,有的只具备超能视力或听力,有的只具备超能体力,这样的异能者并不能算是哨兵。   只有完全觉醒的异能者才能被称为哨兵,只有哨兵才拥有过载精神力、进一步激活身体潜能的能力。而过载精神力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精神紊乱,因此哨兵才会需要与精神异能者向导匹配结合,让自己专属的向导来治愈精神层面的损伤。   这光头男人不是哨兵,所以他其实并不需要向导来匹配。   不过安幸并没有揭穿他。   只要能赚到钱,他倒不介意和一个不是哨兵的人“匹配”。   但他也并不傻,尽管看起来终于是找到了事做,可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高兴有点早。   “那……以后我就跟着你了?”安幸谨慎地问道,“你在帮会里负责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呢?”   “哈,我负责什么你不用知道。”   光头男人脸上的笑越发油腻,他又拿眼扫了扫安幸,深吸了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碾灭。   “看你这小身板,也没别的地方能用,只有模样倒是挺勾人。既然咱们匹配了,那就得干点匹配该干的事。来吧!让我也尝尝,向导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匹配该干的事……!   安幸心里一惊,急忙后退两步,转身想要离开,可不防光头男人的两个同伴却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他惊慌地回过头去,迎面而来的就是光头男人那张狞笑着的大脸。   匹配之后的哨兵和向导是要身体结合的,这一点安幸当然清楚。如果这个帮会真的能让他安身,哪怕这光头男人他不喜欢,他也不是不能勉强自己付出一些代价。   但现在看起来,安身的事还没影儿,这男人却已经对他迫不及待了!   手臂被一股大力钳制在身后,安幸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扭动挣扎着,但却根本挣不开分毫。光头男人嘴角斜斜一咧,伸手在他脸上勾了一下,突然抓住安幸的围巾,一把拽飞开去。   就像一下子被扯开了遮羞布,靛蓝色的鹰徽,瞬间便在那三人不善的目光下暴露无余。   “哈哈哈哈!”   光头男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这天气谁没事围个围巾!你们看,果然是带着鸡的!”   “东区的小鸡娘们儿,来西区干嘛来了!”   “是不是东区的男人满足不了你了,特意来西区找操来了!”   “上边有鸡,不知道下边有没有啊!哈哈哈哈!”   三个黑壮男人居高临下地将安幸紧围在中间,肆意用肮脏的话语羞辱着他,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盯一只被攥住了耳朵的兔子。安幸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毫无意义地挣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安幸一边挣扎,一边徒劳地喊着。   “干什么?”   光头男人凑近安幸,说话间呼吸已经开始粗重起来。   “听说你们向导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那你不如自己看看,我到底想对你干点什么!”   说完,光头男人粗壮的手臂卷上安幸的身子,轻松便将他拎了起来。他顺手在安幸腰上揉捏了一把,转头对两个同伴挥了挥手。   “你们先出去,等我玩完了,再换你们尝尝。”   必须得逃……必须得逃!   光头男人,还要加上另外两个,再不逃,等待自己的就是三个男人的轮番□□!   可是要怎么逃……   安幸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人显然是有力量异能,力气大得自己根本无法挣脱。而即便是逃出了这间屋子,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就在门外等着自己……   到底……到底该怎么办……!   房门咔哒一声关了起来,光头男人像扔布娃娃一样将安幸扔向沙发,随后整个人扑到了安幸身上。   “东区的小娘们儿,就是养得嫩。抢了我们那么多好东西养出来的高级货,就活该让我们爽一把!”   光头男人猥琐地笑着,两只大手扳住安幸的头,伸出舌头就舔上了他的脸。安幸本能地推着他铅块一样沉重的身体,那张嘴里喷出的臭气熏得他几乎要把胃液呕出来。   自己确实是在东区养得太嫩了……   安幸咬着牙,忍耐着光头男人肆无忌惮的猥|亵,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不是不知道西区是一个什么地方,也不是不知道帮会里都是什么人,却竟然独自一人,连半个能防身的东西也没带,就这么天真地送上门来。   原来前两次只是简单地被拒绝,已经是自己运气好了。   这个人肯定不会主动放过自己,而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就算喊破嗓子,也不可能有人来救。如果再不想办法自救……   安幸不敢想自己会有多凄惨的下场。   必须要自救……必须……   有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有点反击之力的东西……   光头男人压着安幸,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在他纹着鹰徽的那块皮肉上享受地吸着咬着。安幸停下挣扎,忍着恶心和疼痛,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艰难地向房间中扫去。   凌乱的桌椅,生锈的铁柜,肮脏的盘碗,乱扔的衣服。   这房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房间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能够帮自己脱身。   安幸绝望地收回目光,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线亮光从他的视野中闪过。安幸提起心,用力挣开一点角度,朝那点亮光看去……   光头男人工装裤的侧面,似乎是绑着什么……   安幸努力偏过头,定睛去看。果然,绑在那里的是一把匕|首!   安幸眼睛登时一亮,立刻从光头男人身下探出手去,尽力去够那把匕|首。可这光头男人身量实在太大,安幸将手臂伸到极限,离匕|首还是有那么几公分的距离。   “你想要这个?”   毫无防备间,光头男人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一双眼里满是血丝,蛮兽一样死死盯着安幸,然后竟然半撑起身,自己将腿侧的匕|首拔了出来。   “你是想要这个?”   光头男人粗重地喘息着,在安幸眼前来回晃着匕|首,嘴一扯,嘲弄地笑了一下,下一秒又马上换上一脸狠戾。   “骚|货!东区的臭|婊|子!还想抢老子的匕|首!看老子今天不干死你!”   说着,他把匕|首扔在地上,甩手就扇了安幸一巴掌。这一巴掌就像铁块砸在脸上,安幸顿时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一阵蜂鸣。光头男人也不浪费时间在前戏上了,一手压住安幸的肩,一手便要去撕他的衣服。   匕|首……扔得不远……   安幸撑着手臂,拼尽全力想要推开他的身体,余光不停瞄着地上的匕|首,心里一遍遍地祈祷。   如果能有一瞬间脱离开这男人,把匕|首捡到手……   只要一瞬间就好……   老天……能不能,能不能赐我一点运气……   只要、一点点……   就像是有谁听到了安幸的心声,二人身下的沙发就在这时猛地一震。光头男人下意识地顿了顿,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二人所在的房间竟然整个摇晃了起来!   ……是地震!   安幸顿时精神一振。   老天爷……这是在帮自己吗?   安幸正想着,骤然又是几秒剧震,直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要错位。这一次的地震似乎比平时都猛烈了许多,安幸躺在沙发上,好歹还能稳住自己,而光头男人本就用一只手半撑着,地面这么一晃,那具沉重的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机会……!   安幸眉心一压,趁光头男人还在手忙脚乱,抬脚就朝他的小腹用力踹了上去!   “啊!!你个……!!”   光头男人吃痛,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去。安幸忙从沙发上滚下来,在剧震中跌跌撞撞爬了几步,一把将地上的匕首攥在手里。   “你个、臭|婊|子!!你找、找死!!”   安幸这一脚彻底激怒了光头男人,他暴躁地怒骂着,踉跄爬起身,一脸凶狠地向安幸扑了过来。   安幸稳住狂跳的心脏,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张迅速逼近的狰狞大脸。就在那张脸距自己半米不到的短短瞬间,安幸猛地扬起匕首,拼上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朝着光头男人的眼眶狠狠刺了进去!   “啊——!!”   地震的隆隆声中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紧接着,锈迹斑斑的房门咣当一声被大力撞开,匕首上的鲜血滴落在门外的小路上,很快便渗入了暗灰色的土砖之中。 第5章 欢迎来到暗街11号   安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暗区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待到慌乱的心跳终于回归平稳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出租屋的床上了。   地震早就停止了。看样子,还是多亏了这场地震,光头男人那帮人才没能追上自己。   安幸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里,竟还紧紧攥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光头男人的恶心东西。   安幸嫌恶地将匕|首甩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但那些不堪的记忆,却随着这声脆响无法控制地涌回了脑海。   安幸紧皱起眉心,扯起袖子,在自己的脸颊脖颈上使劲擦着抹着,但光头男人那口水的臭味却像是渗进了皮肤里,无论他怎么擦,始终浓烈得令人作呕。   安幸越擦越快,越擦越用力,随后又干脆一把扯掉上衣,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任凭冰凉的水从头顶上浇了下去。   糟糕透了……   这一切,都糟糕透了。   包括自己。   糟糕透了。   安幸撑在水池边,默默看着镜子里那个无比狼狈的人。被打的那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湿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滑过肿胀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了下来。   脖子边被水沙得刺痛,安幸僵硬地移下目光,只见镜中那人的鹰徽周围有好几块破皮,不知道是被光头男人啃的,还是被自己擦的。渗出的血液染红了透明的水珠,却衬得那鹰徽蓝得鲜明又刺眼,蓝得冰冷,又傲慢。   就像一句大写的讽刺。   我们就是讨厌东区人,我们恨不得你们一个一个都死绝!   抢了我们那么多好东西养出来的高级货,活该让我们爽一把!   东区的鸡娘们儿,东区的臭|婊|子!   东区……东区。   你就是一条烂泥里的蛆!一辈子都是蛆!   你怎么不早点去死,你活着就是浪费我们东区的粮食!   哈……东区。   安幸垂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又慢慢收回了嘴角。   水龙头没有关紧,水珠在出水口处慢慢聚集着,又啪地滴落。许久,安幸终于又重新抬起头,对着镜子,用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捋了捋,然后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那把带血的匕|首仍旧静静地躺在地上。安幸捡起匕|首,回到卫生间的水池边,将匕首上的血仔细冲了干净。   薄荷烟男人曾经指指自己的鹰徽,说你本来可以活得很好,何必要来这儿。   现在想想,或许自己内心深处,的确是将东区留作了一条后路吧。   是不是还在打算着如果在西区不好活,反正还可以回去东区,像过去的十年里一样,继续依附着养父母讨饭乞怜。   哈……真贱。   本来就是一条烂泥里的蛆,本来就不配有鹰徽。   而如今有了鹰徽,就连想回来做蛆,都做不成。   安幸抬起头,定定注视着镜子里,那个人的身上的那块靛蓝。   东区鹰徽其实不仅是一个纹身而已。鹰徽下方的皮肤里植入了一块微型芯片,这是东区公民的身份识别器。有了这芯片,就可以被遍布东区各处的扫描器提取到公民积分,然后根据积分,获得东区的各种物资和社会资源。   只要鹰徽和芯片在,他就还是东区人。   不管东区人是不是把他当作蛆,不管西区人是不是把他叫作鸡。   他都还是东区人。   安幸苦笑了一下,从挂钩上取下毛巾,卷了几卷,咬进嘴里,然后望着镜子,举起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下的鹰徽上。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纹上这个东西。   ……不如就从今天开始,让一切重新来过。   安幸喉结滚了滚,终于将心狠狠一沉,咬紧毛巾,攥紧匕首,向着自己颈下,用力剜了下去。   ***   暗街11号里依旧吵吵闹闹。好几个人在酒吧中间的桌子旁围了一圈,你叫我嚷地玩着纸牌。招呼过安幸的那个金发男人这次没凑牌桌,笑嘻嘻挤在角落的卡座里,和两个黑长直美女不知在玩什么游戏。薄荷烟男人也没有去打牌,在吧台前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抿一口玻璃杯里的冰酒。   红皮大门打开的时候,牌桌正好一阵吵嚷,掩去了门轴发出的吱呀声。众人仍是各自热闹着,还是吧台后的老板先望向门口,发现了那个没打招呼,便不请自入的人。   薄荷烟男人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去,顿时一怔。两天前还好好的那个东区小向导,如今看起来却是相当的不好——嘴唇是失了血色的白,几缕碎发湿湿地粘在额头上,似乎是在出着冷汗,一边脸上遮着一大块胶布,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伤。   “你……”   小向导站定在男人面前,男人惊讶地看着对方,刚想问点什么,但很快,就发现了他领子里露出的纱布。纱布歪歪斜斜地叠了好几层,却仍然没有掩住从里面透出来的血红。   那个地方……是鹰徽的位置。   “你这是……”   “你说,到这里来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安幸没等男人问什么,便主动开了口。他努力翘起嘴角,尽量让话语听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但却还是没能控制住尾音那微微的一点颤。   “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所以想再来问一下,你们这里……需要向导吗?”   酒吧中央吵闹的牌局已经安静下来了,金发男人和黑长直美女的游戏也暂停了,房间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吧台这方。   薄荷烟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安幸脖子下带血的纱布,半天也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但只要你们需要向导,就可以考虑考虑我。”   安幸忍着伤口钻心的疼痛,强作淡定地自荐着。   “我是……国立向导学院高等毕业生,我的能力很好的,安排我和谁匹配,我也都不介意。如果你们愿意试一试,我一定会好好发挥向导的作用,努力帮你们的哨兵提升战力。”   男人抬起眼,正对上安幸的目光,但视线刚刚相触,他便又不太自然地转开了头,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答复。   酒吧里众人一直安静着,似乎都在和安幸一起等待他的回答。   “司良。”   黑T恤的老板叫了他一声,男人抬头看了看老板,却仍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好了。   够久了。   安幸提起嘴角笑了笑。   “嗯……我知道了。”   沉默了这么半天也没有答复,他们不想收自己,这件事不用说,也已经很明显了。   按理说,好像是应该再多自荐几句。   不过还是算了。安幸想。   最好还是能云淡风轻,面带微笑地离开这里。   已经够狼狈的了,还是想给自己,最后保留下那么一点面子。   “我知道了,那打扰……”   “哎,等一下。”   这时,牌桌旁站起来一个年轻男子,出言打断了安幸想要告辞的话。他径直走到安幸身边,对安幸微微一笑。   “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安幸看向这男子。他和安幸差不多高,身材显得有些瘦弱。头发半长,软软地顺着脖颈,垂在肩上,眉眼清清淡淡的,看起来模样很是温柔。   他目光落向安幸颈下的纱布,轻轻碰了碰,又收回了手指。   “看着好疼啊……”   “我们这儿有伤药,很管用的。跟我来吧,我再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   或许是这男子看起来过于人畜无害,又或者是暗街11号的气氛莫名地就让自己觉得亲切,明明刚遇到过那样不堪的事情,安幸却还是跟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子,去了酒吧后面一间清静的小房间里。   “坐在这儿吧。”   男子给安幸搬了一把椅子,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药瓶,还有一些新的纱布。   “谢谢你。”   安幸望着他,认真地道了一句谢。   男子笑笑,把药瓶和纱布放在安幸手边的小桌上。   “我跟你一样,也是向导。我叫夏七。”   男子在安幸旁边坐下,话音柔柔的。   “夏七……”   “嗯。”   夏七应着,伸手准备去揭安幸伤口上瞎糊的纱布。   “给你上点药,会有点疼哦。”   “没关系。”   安幸说完,只觉颈下伤口一凉,紧接着,便听到夏七轻轻“嘶”了一声。   “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夏七皱着眉问。   “……”   安幸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   “……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   夏七吃惊地睁大眼睛。   “你……把你的鹰徽挖了?”   “嗯。”安幸点了下头。   夏七手里拿着被血染红的纱布,半天也没能说出话,直到安幸转头对他笑了笑,方才回过神来。   “……你可真能对自己下狠手。”   夏七感叹了一句,把揭下来的纱布放在一旁,拿起药瓶,用小棒挑起药膏。   “这个伤药涂上会好得很快,而且不会留疤。”夏七说,“皮肤这么好,留下疤就太可惜了。”   药膏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夏七手劲很轻,但小棒碰上伤口,仍是疼得安幸直抽冷气。   “那个人……是你们老大?”   安幸尽量转移着注意力,不让自己去注意伤口的疼。   “你说司良?他不是。”   夏七一边涂药,一边回答他。   “我们老大是源哥,就是吧台后边那个穿黑T恤的。”   “不过我们这里,只有司良是没有向导的哨兵。”   怪不得收不收自己这事儿,大家都是看他的意思。安幸想。   “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他没点头,不是因为你不好。”   夏七停顿了一会儿,慢慢说道。   “其实他以前……是有向导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   “三年前,他们一起出了一趟活儿,本来感觉是挺平常的一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危险,但是最后……他的向导没能回来。”   “后来他一直都没找过别的向导,虽然平时也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的,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忘不了,放不下。”   “所以……你别怪他,他不是故意要给你难堪。你先回去好好养伤,我们再试着劝劝他,也许这一次,他能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没关系,不用劝了。”   安幸抬抬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看来暗街11号里,是没有自己的位置的。   既然知道了是一厢情愿,那就不要再强求了。   别太狼狈,   别太狼狈。   ***   酒吧里,薄荷烟男人若有所思地转着酒杯,半天也没有再喝上一口。老板源哥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擦着手里的杯子。   “说什么走投无路的,听着咱们这儿跟收容所一样。”源哥说。   “也没差太多。”薄荷烟男人淡淡一笑,“我们还不都是被你捡来的。”   源哥也笑,换了个杯子擦着,把话题问到了安幸身上。   “那个向导,你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男人低着头问。   “……装傻。”   源哥用毛巾在杯口抹了一圈,然后放下毛巾,拿起剩了半瓶的酒,给薄荷烟男人加了点,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三年了吧。”   源哥端起杯子,小啜了一口。   源哥说的三年,薄荷烟男人自然明白是指什么。   “……嗯,三年了。”他点了点头。   “这三年,你赚的那些钱,是不是都给那个东区人了。”   薄荷烟男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源哥……怎么知道。”   源哥笑笑,一副了然的模样。   “不光是把钱都给他了,你每次出活儿,都要去满七天才回来,其实稍微想一下,也能想到你大概是去干什么了。”   薄荷烟男人垂下目光,没有再接源哥的话。而源哥说完,也没再继续说什么,两个人各自对着酒杯,各自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源哥才叹了口气,打破了这快要凝固的气氛。   “司良。”   他将酒杯放着吧台上,语气中略略多了些认真。   “日子还长,多向前看。”   薄荷烟男人半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又像是不知怎么回应。半天,他方才轻呼了口气,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嗯……我尽量。”   “嗯,尽量。”   源哥端起酒杯,两个人碰了一下杯沿。源哥喝了一口,又慢慢晃着酒杯,望向刚才夏七和安幸离开的后门。   “这个小孩,感觉还不错,收容所觉得可以捡了他。”   “你觉得呢?”   “我……”薄荷烟男人说了一个字,但等了许久,也没有下文。   “刚才还说尽量。”   源哥见他不说话,拿杯子轻磕了下他的额头。   “当初小西救你回来,可不是想让你一辈子都这么过。”   源哥刚说完,只见夏七又带着安幸回到了酒吧,安幸脖子下的伤处,也被换上了一块平平整整的新纱布。   人回来了,两个人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安幸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吧台边,脸上仍透着一丝虚弱的苍白。   “谢谢你们的药,谢谢夏七,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了告辞的话,安幸便转身准备离开。但没走两步,却听到身后那个温沉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的伤……怎么样?”   安幸回过头,见薄荷烟男人从高脚椅上站起身。   “还好,没事。”安幸回答。   “嗯。”   薄荷烟男人点点头,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   “回去……好好养伤,等养好了,就过来这里吧。”   “我带你出活儿。”   安幸一下子睁大眼睛,一时间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薄荷烟男人见安幸呆愣着不说话,唇角一弯,展起一个温和的笑。那笑容在他嘴边勾起好看的弧线,令安幸的胸口一刹那间,蓦地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意。这温热的感觉异样又莫名,就像是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悄然亮起一簇微弱的火光,还未等他仔细去寻,就又迅速熄灭了下去。   “重新认识一下。”   男人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右手,携来一阵淡淡的薄荷味道。   “我叫林司良。” 第6章 当年的小西   其实林司良愿意留下安幸,并不仅仅是因为源哥的那句“向前看”,和自己答应的那句“尽量”。   不知道一个人要遭遇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狠下心来,用这么惨烈的方式除去自己的鹰徽,断绝自己的过往。   林司良仰在窗边的躺椅上,望着窗外夜色中那个发着幽光的大计时牌,默默地想。   疼得一头冷汗,还在对自己说着和谁匹配都不介意,说会好好努力,说会对他们有用。   他是真的把他们这里,当作走投无路下的一条生路了。   就像……许多年前的小西一样。   手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林司良将烟头摁熄在旁边的铁皮盒子里,拨拨火机,又点起一支。当年小西的模样一帧一帧,在脑海中慢慢浮现着,林司良缓缓吐出一阵白烟,无奈地挑了下嘴角。   看来,自己好像还是没太向前看。   *********   已经连续好几天,在窄巷里看到那个小男孩了。   林司良路过窄巷的时候,特意放慢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那小孩今天也在。   瘦瘦小小一只,浑身脏兮兮的,踮着脚尖在堆满垃圾的铁桶里翻翻找找,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人管。   林司良也没打算管。   这年月,日子难得要死,人人穷得掉渣,地球又是这么一副快完蛋的烂样子,谁也没有闲心去管那随处可见的流浪小孩。   况且林司良自己也不过是一个12岁的孩子,他家里也穷得叮当响。   再况且,林司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   ——他爸爸,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爸爸在城外的私人矿场做挖矿工。这是一个能赚到钱,但很耗体力的活儿。   每天一大早,工人们都会聚集在黑铁路口,有专门的篷车将他们载去矿场。到了晚上八点多钟,轰轰作响旧篷车又会将他们从矿场载回来,劳累一天的男人们从车上一拥而出,带着微薄的工钱和一身的泥汗,各自消失条条小巷之中。   今天和往常一样,早早的就有一大群矿工等在了黑铁路口。林司良跟在人高马大的矿工们身后,准备和他们一起上篷车,去矿场找找爸爸的下落。   他曾问过这些矿工有没有看到爸爸,有人说不知道,有人说他已经回来了,还有一个人说,他爸爸已经死了。   林司良不相信这个人的话。以前爸爸也有过几天没回来的时候,也有人告诉他爸爸死了。但其实爸爸只是摔伤了腿,没人帮他回家,他就只能在矿场自己养伤,养到勉强能走,才回了中心城。   所以这一次林司良要自己去矿场找爸爸,如果他又把腿摔坏了,自己或许可以把他背回来。   篷车是自动驾驶,没有人管理,也没有人在意一个小孩去矿场做什么。林司良忍受着车厢里浓重的汗臭味,和一群成年男人一起挤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达了那片荒芜的矿场。   “你爸爸?谁啊?”   这矿场好像是哪个帮会开的,有一些打手一样的人四处巡视,还有几个管事的百无聊赖地坐在矿场出口边,负责给工人们点数量,结工钱。   和他一同坐车的矿工们已经分散到各个矿点上工去了。林司良独自在矿场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爸爸的影子,于是便找到管事的那几个人,向他们询问爸爸的下落。   “林大成?不认识,我们这儿不登记工人的名字。”   几个管事的坐在亮着碳灯的棚子里,有的正夹着烟吞云吐雾,有的玩着个人终端上的小游戏,有的就只是发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闲,却没人愿意搭理林司良的事。   “他好几天没回家了……”   林司良有点着急,但面对这几个模样不善的大人,问起话来不由得又心生胆怯。   “你们这儿这两天有没有人受伤?就……摔伤了腿……什么的……”   “没有。”   一个吊梢眼的瘦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个人终端。   “哎,哥。”旁边的人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吊梢眼说,“前两天听小六说,好像有人死在矿场里了。”   林司良听见“死”字,呼吸一窒,神经倏地紧绷起来。只见那吊梢眼斜了旁边人一眼,又将目光移回个人终端的屏幕上。   “你爸爸,长什么样?”他问林司良。   “……瘦瘦的,高高的,腿……有点瘸……”   “哦,小六说死了的那个人就是个瘸子。”旁边那人说道。   林司良脑袋嗡地一声,一下子懵在当场。半天,他才又回过点神来,讷讷追问了一句。   “你们这里……有、有几个瘸子……?”   “干这苦活儿的还能有几个瘸子,就那一个了。”   就那一个……就那一个……   吊梢眼和旁边那人又说了几句话,但林司良听在耳中却只有嗡嗡嘤嘤,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感知神经就像突然被冰冻了起来,林司良呆滞地看着棚子里的几个男人,甚至都无法到知觉到应有的悲伤。   “哎,哎!”   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将他的神智推醒了几分。   “死在矿上的人都埋在北坡了,你要找自己去找好了。”   林司良顺着吊梢眼指的方向望了望。借着矿场辐射出去的微弱光线,能看到北边似乎的确有一片山坡。   “他……是怎么死的?”   但林司良没挪步子,又转回头,呆愣愣地问。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死的。你赶紧走,去那边找,老站这儿太晦气。”   林司良僵硬地转过脖子,又向那片山坡望去。茫茫夜色中,那山坡大得就像没有边际。   “……你们把他埋在哪儿了,能……带我去找找吗?”   吊梢眼终于耐心耗尽,眉头一皱,烦躁地推开林司良。   “去去去!还带你找,给你脸了!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   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天空仍然是黑如浓墨,看不见一丝日光。   北坡同样笼罩在这片黑暗中,林司良打着手电,在山坡上一圈一圈地寻找着。手电发出的惨白光线照在前方几步的距离,每一块被照亮的地方都像是被新挖过的样子,每一块又都像是没有。   前面好像是有一个土堆,似乎刚被翻过不久。林司良心一提,连忙扔下手电,捡了一块石板,扑在地上奋力挖着。可是挖了半天,除了泥土和石块,连一片布料也没有挖到。   挖土的动作渐渐放缓,最终彻底停了下来。林司良愣愣地盯着自己挖出来的土坑,一盯就是许久。   大脑仍被冻结着,只有直觉对他说,他是该来寻找爸爸的尸体的。   可是怎么找……   总不能,把一整座山都挖干净。   而就算把一整座山都挖干净,就算找到了爸爸的尸体,又能怎么样呢。   挖矿的劳作声响在不远处,叮叮咣咣,不绝于耳。身体僵冷得无法动弹,林司良动动生了锈的眼珠,望向山坡下灯火通明的矿场。   又能……怎么样呢。   夜那么黑,又那么长。黑夜有如幽深的海洋,又如潜伏的巨兽,一分一分带他漂离那方光亮,又渐渐地,将他独自一人,吞没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   在黑铁路口下了篷车,林司良呆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向锈水巷走去。   锈水巷的排水不太通畅,巷子里常年湿漉漉的。堆放在角落里的废弃零件被污水泡着,空气里都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林司良的家,就在锈水巷深处。   林司良绕过地上的水坑,慢慢向前走着。路过那个堆垃圾的窄巷口时,不知为什么,他又下意识地向里面望了一眼。   那个小孩竟然还在。   不过这会儿他不翻垃圾了,只是坐在垃圾桶旁的地上,努力挤着一个已经瘪掉的营养剂包装,似乎是想挤出一点残余的营养剂来吃。   林司良站在窄巷口前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莫名其妙,神使鬼差,脚步就自动转了个方向。等到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小孩面前了。   小孩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瞪着林司良,身体紧绷着,看起来有点戒备。   “你饿吗?”林司良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着。   小孩盯了他半秒,快速摇了摇头。   林司良沉默地看着小孩,小孩也紧张地盯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林司良什么也没有再说,又调转脚步,向来时的窄巷口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找小孩是想干什么。   爸爸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后要怎么生活。   难道还想要管这个捡垃圾的小孩么。   窄巷口就在眼前,走出去,就会回到锈水巷。林司良刚要迈出巷口,忽然听到一阵踏着积水的脚步声,噼噼啪啪地在他身后急急响起。林司良回过头,只见那个小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猛地刹住,一双圆眼仍是直直盯着他,小嘴唇紧紧抿着,然后对他用力点了点头。   他是在说他饿?   林司良微微皱起眉。   家里没有多少营养剂,也没有多少钱了。自己其实并不应该,也没有能力管这小孩的事。   但是是自己主动去问人家饿不饿的,然后人家回答,饿。   小孩见林司良不说话,拉了拉他的衣襟,又对他使劲点了一次头,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就好像,望着黑夜里的一簇火光。   林司良回望着那双眼,许久,终于慢慢垂下了眼皮。   “跟我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回忆分割线哦 第7章 记得我的名字   家里很小,也很乱。爸爸好几天没回家,林司良也没有心情整理房间,营养剂的空包装袋就扔在桌上,窗边的躺椅上堆着没洗的脏衣服,地板上横七竖八,都是透着铁锈色的泥脚印。   林司良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没开封的营养剂,递给小孩。小孩拧开盖子,吸溜吸溜喝了半袋,又恋恋不舍地停了嘴,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拧了回去。   林司良没有再理会小孩。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再多走一步,甚至就连这样撑着眼皮,都会觉得精力在一丝丝流逝。给过营养剂,他就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被子上,有爸爸的味道。   那是一点汗味,加上爸爸特有的体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并不香,但是好暖。   眼眶有一点发酸,熟悉的味道一点点唤醒了麻木许久的神经,眼泪终于一滴接一滴地,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的爸爸没有了。   唯一关心他的那个人没有了。   他谁也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从此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如同一缕空气一样无足轻重地存在着。即便是哪天彻底消失,也不过像是飘散的轻烟,根本没人会在意。   眼泪越来越汹涌,怎么也控制不住,一声声抽噎将呼吸搅得支离破碎,缺氧的大脑渐渐开始晕眩起来。身体冷得好像浸没在冰水中,林司良将自己缩成一团,仍是止不住地打着寒战。   似乎有一只手在被子外面,每隔一会儿,就轻轻拍一拍他。   ……是那个小孩吗?   他还没走吗?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瞬,下一秒,意识便突然断了电,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   这个哥哥好像是病了。   小西站在床边,看着蜷缩在床上不停颤抖的林司良,有点不知所措。   他将被子掀开一点,往里偷瞄了一眼。   大哥哥似乎是不太清醒,对自己掀被子的举动没有半点反应。   小西又把被子多掀开一些,露出林司良的头脸。林司良眉头紧锁,眼睛紧闭,急促地呼吸着,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小西用手碰了碰,那脸上烫得就像烧开的水。   小西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收回来,想了一下,转身跑进卫生间,手上沾了点凉水,又跑回来拍在林司良脸上。一点水很快就不凉了,小西又用手捧了一捧水,沥沥啦啦洒了一地,浇在哥哥脸上,又弄湿了床。   小西眨眨眼,表情有点迷茫。对于生病这件事,他并没有太多的经验。他既没有照顾过别人,也没被别人照顾过。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大哥哥看起来不那么难受。   但是这个哥哥给了他营养剂,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他又想了想,然后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笨拙地擦着被他弄湿的床,还有床上的林司良。擦了一会儿,小西才总算开了窍,用凉水将毛巾彻底浸湿,直接捂在了林司良头上。卫生间里还剩下一条毛巾,小西便也把这条毛巾打湿,在床和卫生间之间来来回回,给林司良的脸和脖子擦水降温。   折腾了大半夜,林司良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一点。小西凑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眉头略微舒展开了,脸也没有那么红了,呼吸比刚才平稳了很多,人应该是睡着了。   呼……自己这一通忙活,好像是有点用了吧?   小西松了口气,拿下林司良额头上的毛巾放回卫生间,然后在扔着脏衣服的躺椅上给自己刨了个地方躺下,也慢慢睡了过去。   ***   林司良再醒来的时候,天居然都亮了。   已经到这时候了么。   林司良迷迷糊糊坐起来,望向窗外的大计时牌。   果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林司良懵懵坐了一会儿,搓了搓脑门,正打算下床,忽然发现窗下的躺椅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林司良吓了一跳,忙定睛去看,只见昨天捡来的那个小孩正坐在脏衣服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直直地看着他。   他还没走……   林司良嘴唇动了动,但却没有说出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孩,于是林司良便掀开被子,打算先去卫生间洗漱。   刚一踩在地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从脚下窜了上来。林司良怔了一怔,随后试着站起身。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是怎么不一样,林司良也说不上来。   自己好像变得很轻,又好像变得很重,每迈一步感觉都比以前省力,但步子落在地上,却又会发出跺脚一样沉闷的声响。   什么情况……   林司良一头雾水,很是迷惑。肚子里咕噜噜地不停作响,昨天明明吃过营养剂,但感觉上却好像是饿了十几天一样,心肝脾肺全都是空的。林司良赶忙去卫生间漱了漱口,然后从柜子里又拿出一袋营养剂迅速吃掉,才稍稍缓解了一点这奇怪的饥饿。   ……这是好像最后一袋营养剂了。   林司良喝空了袋子,又向柜子里看了看。   确实,柜子里就只剩下几件杂物,放营养剂的地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林司良捏了捏手里的空包装,然后将它扔在桌上,转头看向躺椅上的小孩。   冷不丁被林司良注意,小孩肩膀一抽,表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营养剂没了,我也没有什么钱。”   迟疑了片刻,林司良才开口道。   “我爸爸……刚去世,我也养不了你。”   “你……走吧。”   小孩紧抿着嘴唇,仍是直盯着林司良,既不说话,也不动,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走吧,我现在自己生活都成问题,真的没法照顾你。你还是等等看,有没有其他人能带你走吧。”   林司良又说。   但小孩仍然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坐在躺椅上,就像一个大号的人偶。   林司良皱皱眉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跟小孩说明白。   肚子还是饿得出奇,刚才吃的那袋营养剂就像一杯水浇进熊熊火堆,很快就没了效果。林司良无声地叹了口气,翻出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带在身上,又拿了一个灰色布袋,没有再管小孩,自己出门去了。   小孩走不走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再去买点营养剂。   ***   卖营养剂的地方在一个叫报时坊的地方。   报时坊是一个小型的商业区,有很多店铺开在这里,卖衣服的,卖日用品的,修车的,修家具的,各种各样。   报时坊的主楼是他们这一片最高的建筑,主楼顶上有一个硕大的电子计时牌,全年无休地显示着年月日,时分秒,从林司良家窗户看到的那个计时牌,就是这个报时坊计时牌了。   不过虽然可以看到计时牌,但报时坊离锈水巷其实距离不近,走路的话,一来一回需要一个多小时。倒是有公共电车通向报时坊,但以林司良现在的经济状况,他觉得还是把钱都用在买营养剂上比较明智。   卖营养剂的地方就在主楼旁边,门脸不太起眼,但顾客却非常多。林司良在店里排了会儿队,才轮到他结账。店铺离家远,营养剂保质期又很长,所以林司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店主,换来了半个布袋的营养剂。   这家店既可以用个人终端刷账,也可以收现金。当今的虚拟网络虽然发达,但现金始终还是在西区默默流通着。毕竟西区这些吃营养剂维生的人,基本上是买不起昂贵的个人终端的。   林司良将装着营养剂的布袋系紧,绕在手腕上绑牢,走出了店铺。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家,手里提着营养剂在报时坊里四处转悠,想看看有没有哪家店可以给他一份工作。   从今以后,他就只有自己了。尽管爸爸的死仍令他心伤,但对于像他这样的穷人来说,消沉这件事实在有点奢侈——如果不赶紧打起精神找到赚钱的活儿,他可能很快就要没饭吃了。   可他转悠到太阳西落,问遍了报时坊的店铺,却没有一家店愿意收他这个12岁的半大小子。   想想也是,在这个萧条的年代,就连大人都难找到工作,何况他一个身量尚还不足的孩子。   林司良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   今天自己真的很奇怪,不仅是腿脚活动起来总有些异样,肚子也一直饿得火烧火燎。身体好像不知不觉间消耗掉了他蓄积的所有能量,急吼吼地向他叫嚣着,还要更多、更多。   林司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拧开了一袋营养剂。   今天就最后破一次例,多吃一袋吧。从今以后,营养剂只能早吃一袋,晚吃一袋,不可以再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养活自己的钱,还是尽量让这半布袋营养剂,能坚持得更久一点。   ***   回到锈水巷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   出门了这么久,不知道小孩是不是已经走了。   林司良望了望巷子深处,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灰布袋,心里想。   自己是没办法管他的。半空的布袋挽在手腕上,里面装的,就是自己所有的口粮。   希望小孩已经走了,自己实在是不想……开口赶他。   不过如果他没走,哪怕赶人的感觉不好,也不能把他留下。   不能。   绝对不能。   林司良盯着沾了泥水的鞋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就好像他其实很想留下小孩那样,努力告诫着自己。   真的……不能。   就这样机械地默念着,林司良在巷子深处转了个弯,走进了一幢灰黄的小楼。   他家就在这小楼的三层。   楼梯间的灯只剩下一楼的那盏还能亮,再多走一段,就得摸黑。林司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霓虹微光,一节一节小心地上着楼梯,拐进三层昏暗的走廊,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一室暖光轻轻流淌了出来,暖光中的房间让林司良大脑一蒙,一时间竟没敢走进去。   这是……自己家?   他退后几步,在走廊里左右看看,又从门口望进了房间里。   也是傻了。自己用钥匙打开的门,当然该是自己家。   而且房间里,还有那个小孩在。   小孩见林司良回来了,腾地从躺椅上跳起来,站在窗边,看起来有点忐忑不安。   林司良在门外停了一会儿,轻呼了口气,终于走进房间,将大门关上。   家里是这几天从来没有过的干净整洁,尽管地板上横横竖竖的,都是没擦净的水痕。躺椅上扔着的衣服都被洗了,皱巴巴挂在卫生间里,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桌上的垃圾也被清理掉了。林司良看了眼什么都没有的桌面,打算把营养剂放进柜子里,可一开柜门,一堆杂物就稀里哗啦地掉了出来。   林司良低下头,默默看着这一地狼藉。小孩紧绷着肩膀,往这边挪了几步,却又不敢太靠近林司良,两手揉搓着衣襟,看起来比刚才更忐忑了。   “这些……是你塞的?”   林司良回头问他,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小孩怯生生站在屋子中间,半天,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家里都是你收拾的?”   小孩抿抿嘴唇,又点了下头。   林司良没再说什么,只是蹲下身子,将地上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   小孩见林司良没对他生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林司良身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纸包,碰了碰林司良的胳膊。   林司良转过头,小孩手里的那个纸包就直直怼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林司良问。   小孩不回答,只是捧着纸包,一个劲地往他面前送。   林司良只得接过纸包,拆开来看。纸包里包着几十块钱,大概也就只能买到两三包营养剂的样子,包钱的塑料纸上面还写着一行字。   妈妈走了,不要来找妈妈。   “这个……给我?”林司良有点疑惑。   小孩连忙点头,又推了推林司良拿着纸包的手,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也不用再多问什么了,小孩所有的心思,都明晃晃写在了那对黑亮的眼瞳里。   留下我吧。   那双眼对自己说。   我会干活,我可以做很多家务。我也有钱,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留下我吧。   林司良对上小孩的目光,又将视线移向自己手里,那张写着字的塑料纸,和少得可怜的几十块钱。   一天少吃一包营养剂,不知道能不能凑合活着。   林司良默默想着,将手里的纸包重新包好,又放回小孩手里。   小孩见纸包被送了回来,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纸包,半天也没动一动。林司良没再看他,只是在桌子旁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微微抬起头,终于说了这两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时……时小西。”   “几岁了?”   “七岁。”   “嗯。”   林司良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个装营养剂的灰布袋,最后下了一遍决心。   不就是少吃点营养剂吗,死不了人。   “我家只有一张床,以后,你就睡那个躺椅吧。”林司良说。   *********   那个小向导望着自己的眼神,和七岁的小西真的挺像。   林司良吸了口烟,嘴角浅浅一扬。   夜深了,烟头也已经在铁盒里堆了半盒。林司良将最后一支烟在铁盒里摁灭,但却迟迟没有从躺椅上起身。   今晚不然……就在这躺椅上睡吧。   ***   12岁那时并没有仔细想过,穷得就快吃不上饭的自己,为什么会愿意把那半布袋营养剂、这间小小的屋子和后来的人生,都分出一半来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   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没那么难以理解。   还是害怕孤单啊。   不想像空气一样,活得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如果自己某天也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希望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还能把自己放在心里想念。   结果如今,却是自己念念不忘着,将他念成了心头的一抹甜,念成了心底的一道疤。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完结后会开《不要与恶魔签契约》,是一个白切黑的小恶魔受和正义大叔攻相爱相杀的故事,感兴趣的宝贝欢迎收藏~   预收文案:   骗术高超白切黑/美貌小恶魔受   正直正义道德标兵/深情大叔攻   ×××××××××××××××   只要赢得“亿万之城”中的所有游戏关卡,就能获得亿万奖金,一举走上人生巅峰。但直到如今,却没有一人能成功从亿万之城中通关。传说游戏中充满了欺骗与背叛,回到现实中的失败玩家一个个非疯即癫,最后大多都选择了自我了断。   他们说,只有恶魔才能赢得这场游戏。   因为那个地方,是人心的地狱。   “滴——恭喜你成为本场唯一胜利者,欢迎进入下一关卡。”   胜利提示又一次在亚当眼前跳了出来。   “地狱,就这?”   亚当一脸无聊,准备再找个猎物随便骗骗,却意外在新人玩家中,发现了一个违和感十足的帅大叔。   看着,就像一盘大菜。   “我是中央塔安防部副部长洛毅。”   洛毅一进入游戏,便站去了人群中央义正辞严。   “此游戏涉嫌违法,请各位玩家不要被奖金诱惑,协助中央塔一同破除非法游戏!”   “哦吼。”亚当邪邪一笑,“有意思的来了。”   ***   “长官,我该怎么办……”   “长官,我都听你的。”   “长官,我有点害怕……”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美貌的少年楚楚可怜,洛毅不知不觉地,便将少年护进了心里面。可他从没想过,昨夜还在枕边说爱他的人,如今竟坐在胜者的王座上俯视着他,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冷漠。   “都是……骗我的?”   洛毅压下眉心,沉沉问道。   “不然呢。”   亚当嘴角一挑,笑容中带着几分明显的讥嘲。   “所有的一切……都是?”   ……也包括那句爱我吗。   洛毅哑声问着,但却并没有把那后半句问出口。   亚当的表情微不可见地僵了僵,但又很快便被轻蔑的冷笑掩盖了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 第8章 时间的裂隙   暗街11号的伤药确实挺有效,剜了那么深的一个坑,一个星期过去,竟然基本上都长平了。   安幸对着镜子看了看伤口长出的新肉,没再包纱布,穿了件领子高一点的衣服,就出门去了暗街11号。   说实话,自己是真挺喜欢那里的,不光是因为有林司良这个莫名让人有点心动的男人在,还有对自己那么温柔的夏七,那个老大源哥,还有其他人,看起来也都很不错。   尽管这“很不错”的判断只是直觉,不过安幸有时候的直觉,确实会非常精准。   向导的异能属于精神异能,直觉的能力,大概也是向导天赋的一种副产物吧。   又或者和向导天赋其实无关,只不过人情冷暖见多了,直觉也就准了。   在巷口等了一会儿,去往暗区的电车就咣当咣当地开了过来。安幸登上电车,独自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林司良说,等自己伤好了,会带自己出活儿。   希望他不会反悔,希望自己和暗街11号,真的能有缘分。   ***   不过安幸来到暗街11号的时候,林司良并不在。   “安幸,来啦。”   夏七仍是坐在牌桌旁,抬手跟他打招呼。   “司良不在,他出活儿去了。”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再来。”   林司良不在,安幸就没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说。   “还得过几天吧。没事,你来。”   夏七站起身,将安幸领到牌桌边。牌桌是一张挺大的旧桌子,周围摆着一圈沙发,除了打牌四个人的座位之外,还有不少观战席。   “不出活儿的时候我们都是在这里玩儿的,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什么意思。来,咱们看他们打牌。”   林司良不在,那个金发男人也不在,这回打牌的人也没有上回那几个闹腾得那么厉害。不过夏七旁边那个男人的脸上,还是被画了乌龟。   “这是我们家哨兵,叫黑石。”   被夏七唤作黑石的男人块头很大,只是坐在沙发上,都比别人多占一大块地方。夏七拍拍男人宽厚的背,男人转过脸,对安幸点了下头,又继续看向牌桌。   “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平时你也不用理他。”夏七说道,“不过他打牌很厉害,比我强多了。”   ……很厉害?   安幸目光落向黑石的脸,他脸上不仅有乌龟,还有三只,显然是输得挺惨。   “那乌龟是我输的,不好看,让他替我画。”   夏七笑着,眼睛弯成软软的月牙。   “刚才我输得太狠了,换他帮我扳回一城。”   夏七一边说,一边在黑石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手指的小动作里透着异于旁人的亲昵。黑石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顶着夏七输来的乌龟,一脸认真地替他打着牌。   看起来,他们应该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安幸心想。   “靠!你怎么还留着那么大的牌!”   “早知道我那对先不出了!”   “输了输了!”   一局结束,几个人嚷嚷着输输赢赢的,又开始洗牌发牌。   “你会玩这个吗?”夏七指指牌桌。   “这玩的是五色双连么?”安幸看看黑石手里新抓的牌,笑了笑,“倒是见人玩过,但是不怎么会。”   “回头让司良教你,他也玩得不错。”夏七说。   玩得不错,也被画了两只乌龟呢。   安幸心里暗笑。   “林司良……他出活儿是一个人去吗?”   牌桌上又开了一局,略微安静下来了一些。安幸想了想,问夏七道。   “嗯。”夏七点点头,“前几天走的,我算算……应该还有三天,他就回来了。”   “出活儿都是有固定天数的?”安幸又问。   “上限七天,下限随便。”夏七回答,“不过司良都是去满七天才回来的。”   “那你们出活儿……”   安幸顿了顿,终于问出了自己猜了好多天的那个问题。   “你们出活儿……到底是去做什么?”   夏七看向他,微微一笑,又将视线转回牌桌。   “你知道‘时间裂隙’么?”停了片刻,夏七说道。   “……时间裂隙?”安幸没听过这个词。   “那你知道中心城西边的那片荒原上,有挺大一道裂谷么?”   “这个知道。”   “那个裂谷深处,就是时间裂隙。”夏七说,“我们出活儿,就是从时间裂隙里带回来一些时间结晶,卖给想买的人。”   夏七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在说卖衣服卖鞋卖营养剂,可在安幸听来,却完全像是在说科幻小说里的情节。   “时间裂隙……时间结晶?”安幸愣愣地看着夏七,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惊讶得不得了。”   夏七又转向安幸,温柔柔一笑。   “如今这个世界,也不知该说是玄妙,还是崩坏,总之在一般人不知道的地方,就是有那么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存在。”   “时间结晶,看起来就是像水晶一样的透明小石头,挺不起眼的。不过有了它,就可以影响时间流动,甚至可以让时间倒流,用在物件上,能让物件不易损毁,用在人身上,可以让人永葆青春。”   “世间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安幸惊叹道。   “神奇么。”夏七又笑,“就因为这东西过分神奇,所以中央塔是禁止把它带出来的,当然也不让买卖,就连它的存在,也是封锁着消息,不让一般人知道。”   “不过就是这么禁止着,东区那些有钱人暗地里对时间结晶仍然相当追捧,价格也炒得很高,干咱们这一行的,可是相当赚钱呢。”   ……没想到自己进的,是这么玄幻的一个帮会。   安幸看着牌桌上的几堆纸牌,慢慢消化着夏七的话。   赚不赚钱的倒没什么奢望,能够吃够喝,自己也就满意了。   “之前林司良说……出活儿很危险,搞不好就回不来,是么?”   消化了一会儿,安幸又问道。   “怕么?”   夏七抬眼看向安幸,一身的柔软气质突然就褪去了一些,露出了几分生死不惧的盗|猎者底色。   安幸怔了一瞬,又很快松了表情。   “不怕,你们一直做这行,不是也都好好的么。”   夏七听了安幸的话,眼角浅浅一弯,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小哥哥。   “放心吧。一开始,司良不会带你去太危险的地方。如果什么时候你不想干了,也随时可以离开,我们这里来去自由。”   ***   林司良出活儿回来,果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一推开红皮大门,就是一阵声浪迎面而来。林司良对这帮吵吵闹闹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手里拎着一个皮袋子,绕着中间的人堆向吧台走去。   “司良,回来啦。”   牌桌边的夏七看到了林司良,扬手打了个招呼。林司良抬抬下巴,也回了他的招呼,而目光一偏,却发现安幸就坐在一堆人中间,熟门熟路地从手里打出去一张牌,又抬头朝他笑。   ……熟悉得倒还真快。   林司良有点意外,却见夏七在安幸旁边紧着对他招手。   “哎司良,快来帮我们一下,快要输了都。”   林司良没拒绝,走到安幸的沙发后面,手撑着沙发背,看着他们的牌局。   “这张不出,把这个打了。”   看了一会儿,林司良指指牌说道。安幸听话地打了那张牌,后来又按照林司良说的打了几张,总算是险险地反败为胜。   “耶!”夏七伸手和林司良击了个掌,安幸也转头,和林司良相视一笑。   有人将纸牌收拢起来,哗哗地洗着牌,下一局很快就要开始了。   “你们玩吧,我先去找源哥了。”   林司良跟夏七说了一句,便拎着他的皮袋子,离开了牌桌。   ***   “回来了。”   源哥在吧台后边,正在修理一台看起来很复杂的小机器。小机器被拆开了,里面弯弯绕绕缠着很多线,线的一端连着一块屏幕。屏幕挺小,两只手差不多就能捂得起来。   “喝点什么么?”   将一根线的接头插上电路板,源哥抬眼问林司良道。   “不用,你忙你的。”   林司良坐上高脚椅,把皮袋子放在吧台上。   “收获不错。”   源哥也不跟他客气,看看那鼓鼓囊囊的袋子,手上继续忙活。   “这袋结晶先存我这儿,回头让阿丽来取走。”   林司良点点头,从上方的杯架上取下一个杯子,又在吧台边的小酒桶里接了杯啤酒,一边喝,一边看着源哥鼓捣那个小机器。   又鼓捣了一会儿,源哥便将机器外壳扣了回去,插上电源,然后拧了拧上面的旋钮。屏幕啪啪闪了两下,很快出现了图像,图像里有个女人,好像是在播报新闻。   “行,总算是修好了。”   源哥又在机器上调试了一番,找到了一个3D动画的节目。画面色彩很鲜艳,一会儿是看起来很美的人造风景,一会儿是鲜活可爱的花草动物。他把画面调到一个比较清晰的状态,然后将小机器放在了吧台一角。   “小图喜欢看这个?”林司良喝了一口啤酒问。   “嗯。最近喜欢上了这个节目,电视坏了看不了,心情就不太好。”   源哥说着,又将机器摆了摆正。   “看吧小图。”   吧台那一角的下面,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抬起头,看向源哥。男孩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细看起来,眼神中似乎又带着点开心的意思。   “看吧。”源哥浅浅一笑。   男孩子没应声,只是转回头,盯着屏幕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源哥卷了卷工具包,收进柜子里,然后也接了一杯啤酒坐到林司良对面,两个人也没有聊什么,就远远地蹭小图的电视看。   “哎?这不是东区的节目么?”   屋子中间的牌局告一段落,安幸来到吧台前,一眼就看到了那边花花绿绿的电视。   “这节目在东区很受欢迎,收视率超高的。”   安幸拉了拉高脚椅,紧挨着林司良坐下。   “没想到咱们这里还能看到东区的节目啊。”   “一般是看不到,不过这个‘电视’是改造过的,可以劫取东区的卫星信号。”源哥解释道。   “哇哦……厉害。”安幸赞叹了一句。   源哥笑了笑,指了下酒桶:“啤酒?”   “嗯,我自己来。”   安幸也拿下来一个杯子,接了点酒。   “这是播到哪里了?之前我记得之前是播到几百年前的热带雨……林。”   安幸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了吧台下面的男孩子,话音不自觉地就顿了一小下。   “不知道播到哪儿了,这节目主要是小图在看。”源哥回答。   “小图?是那个孩子么?”安幸问。   源哥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林司良不知道为什么,也转过头看了看安幸,脸上和源哥是一样的表情。   “怎么?”安幸眨眨眼,没读懂这略显古怪的气氛。   “他其实比你还大两岁。”源哥笑着说。   “谁?小图么?”   安幸惊讶地睁大眼睛,又看向那个坐在吧台下面,认真盯着小屏幕的男孩。尽管看到的只是背影,但无论怎么看,这个小图最多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嗯,他外表就一直这个样子,变不了了,不过之前检测过,他今年其实已经24岁了。”   “那他这样是因为……?”   “大概是被人用过药,或是改造过吧,不清楚。”   源哥晃晃啤酒杯,金黄的酒液中升起一片气泡。   “他说不出什么话,只会说黑,白和图。”   “不会说,他经历了什么也就没人能知道,总之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是这样吗……安幸望向小图,心里不由得有点难过。那边小图自始至终一直在看着电视,安幸他们在一边说他的事,但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不过他说的‘黑’和‘白’其实是占卜,或者说是一种预测。”   源哥喝了口酒,接着说。   “黑就是不好,白就是好,一般还是挺准的。这可能是他觉醒的异能吧。”   “真的?”   安幸又是一阵惊讶。他从没听说过能预知未来的异能,不过在如今这个异变频发的时代,出现什么样的异能,好像也都不太值得奇怪。   “嗯,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他。”   “是么?那我试试。”安幸饶有兴趣地说。   正好电视里的节目结束,正在播着广告。安幸把椅子挪近了些,试着叫了一声:“小图?”   小图回过头,一张脸白净净的,模样很是秀气。   “你好小图,我叫安幸,你看……嗯……我待会儿打牌能赢吗?”   小图定定看了安幸一会儿,一个字也没说,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电视。   安幸怔了怔,不由得有点尴尬。   “哈……可能他还不认识我吧。”他给自己解围道。   源哥笑了笑,没说什么,目光却投向了一旁的林司良。   源哥和安幸说了这么些话,林司良却一直在旁边默默喝酒,不知在想什么,半天也没开口。   林司良感觉到了源哥的视线,稍微抬起头,眼神一对,也就明白了源哥的意思。   “说好了尽量。”   那天源哥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酒杯磕了下他的额头。   力道很轻,并不会疼,只有玻璃杯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带着一点湿意。   林司良垂下眼,无奈地笑了笑。   ……这人可真够操心的。   他转了转酒杯,轻呼口气,随后一仰头,喝空了杯子里的啤酒。   “能赢,我替小图说了。”   林司良将酒杯放在吧台上。   “来,上牌桌,我教你。” 第9章 准备好了吗?   哄闹了一晚上,直到午夜过后,暗街11号的酒吧里才安静下来。   林司良从后门回到前厅,刚在洗手间洗掉脸上的乌龟,还有几缕湿发垂在额前。   “这么快人就都没影儿了。”   林司良望了望空荡荡的酒吧前厅。沙发被挤得歪七扭八,地上倒着几个喝空了的酒瓶,牌桌上的纸牌散乱着,还保持着一局结束时的模样没有收拾。   昏暗的光线里,弥漫着热闹散场后的冷清。   “早点回吧,今天刚出活儿回来,就这么折腾。”   源哥还坐在吧台后没走,小图也在,不过这会儿没看电视了,正用几杯颜色好看的酒水调酒玩。   “没事儿,不累。”   林司良把地上的几个瓶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对了源哥,之前拜托你的那几件装备……”   “哦对,你不说我都给忘了。”源哥站起身来,“已经做好送来了,我给你拿。”   源哥说完从后门出去,没一会儿,便提着一个铁灰色的箱子回来了。他将箱子放在吧台上,咔哒一声打开。   “计时门。”   源哥先拿出一个圆形的小仪器推给林司良,然后又拿出了一对几十公分长,护腿一样的弧形金属板。   “配重器。”源哥说。   林司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对配重器上微微出着神,半天,才想起来说一句谢谢源哥。   时间裂隙是一个比较特别的空间,没有身体异能的人,去时间裂隙是需要装备这种配重器的。   比如安幸,比如夏七。   ……比如小西。   “三年了,这配重器长得倒是没什么变化。”源哥说。   “嗯。”   林司良淡淡一笑,手扶上那光滑的金属面板,拇指慢慢摩挲着。   “过几天,我就带安幸下裂隙。”沉默了一会儿,林司良说。   “嗯,第一次去,注意安全。”   源哥嘱咐了一句,将配重器和计时门又放回了铁灰箱子里。   “带空间卡了么?”   “……没。”   源哥没说什么,只是在自己左手手腕上摸索了一下。那里戴着一个黑色的腕带,源哥按了一下腕带,便掉下来一个三厘米见方的小卡片。   “你先用。”源哥将小卡片递给林司良。   “谢了。”   林司良接过小卡片按下开关,将铁灰箱子朝小卡片里一送,挺大一个箱子就像瞬间被吸进异次元空间中一样,很快消失在林司良的手里。   源哥嗯了声,随意应了他的谢。   “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我走了,明天见源哥。”   林司良将空间卡放进裤兜里。   “小图,明天见。”   小图是不会回他“明天见”的,林司良自然也没打算让小图回什么,打完招呼,便转身要离开。   可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小图的声音。   “白。”   “嗯?”   林司良回头,见小图盯了他一秒,又看向刚才安幸坐过的地方,语气平静,却又像是十分肯定。   “白。”   “白……是说他打牌会赢么?”林司良笑笑,“没错,他确实赢了好几局,不过后来又输了几局。”   小图对林司良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他说的这几句,和自己说的“白”并没有关系。他视线在林司良和安幸坐过的那把椅子之间转了一圈,又对林司良说了一句:   “白。”   林司良有点疑惑,想不明白小图的“白”到底是指什么,一旁的源哥看起来也是摸不着头脑。   “不管什么,反正白总归是好事吧。”   林司良努力理解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好了,我走了。拜拜,小图。”   ***   “哇哦!这是你的车?”   暗街上,霓虹灯光红红绿绿,闪闪烁烁。安幸绕着街边的一辆很拉风的悬浮机车转了一圈,两眼亮晶晶地闪着光。   “这也太帅了,我在东区都没见过这么帅的车。”   “重TX3.2型限量版,不过也是八年前的款了。”   林司良说着,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烟盒。   “可以吗?”他对安幸扬扬烟盒,问道。   “嗯,你抽。”   安幸不在意林司良抽不抽烟,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被这帅气机车吸引了。   “八年前的车,保养得真好。”   安幸小心翼翼地摸着机车上光洁的漆面。   “我们就开这个去裂隙吗?”   “嗯。那边挺远的,不开车去不了。”   林司良呼了口白烟,望着机车的后座,有点出神。   后座的皮革坐垫光亮亮的,看起来依然很新。他每次保养机车时,都会仔细将这块坐垫擦净,再很用心地打上养护油。   尽管这后座,已经很久没人坐了。   “我们现在就走么?”   安幸的声音响起,将林司良稍稍唤回点神。他迟钝了一秒,点点头,跨上机车,按下启动键。   “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   他们要下裂隙的这天,已经是林司良上次出活儿回来之后的第七天了。   安幸也是后来才知道,暗街11号的人之所以整天打牌看着那么闲,是因为每次出完活儿,都有一段时间是不可以去裂隙的。去三天,就要歇三天,去七天,就要歇七天,据说如果不休息够了时间,身体机能就会集体错乱。   而且下裂隙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带一个叫计时门的小东西,不然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地面上;他作为没有身体异能的向导,还必须装备配重器,才能在裂隙里行动自如。   总之那地方,还真不是一个能胡乱瞎去的地方。   “就在前边了!”   黑暗的荒野上风声猎猎,裹挟着林司良的声音倏地擦过耳畔。安幸坐在机车后座上,手紧紧圈着林司良的腰。风大得人抬不起头,他只能微低身子,勉强将自己藏在林司良背后。   “下次给你带个头盔!”   “嗯?你说什么?”安幸在风里喊道。   “……没什么,快到了!”   很快,一道比夜色更加黑沉的裂谷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机车渐渐减速,没多会儿,便在离裂谷边缘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车,摘下脸上的风镜。安幸呼了口气,搓搓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车停好,林司良又点起一根烟,一点火光在暗夜中若隐若现。   “怎么样,准备好下去了么。”   “下去……从这儿下去么?”   安幸环顾了一下四周。视野所及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沙子岩石,并不像有出入口或升降梯的样子。   “你要不想从这儿,换个地方也行。”林司良弹弹烟灰,说道。   这、这么随便的么……   安幸看着林司良,有点发呆。   尽管这几天他一直跟暗街11号的人混在一起,但关于下裂隙的细节他还真没特意问过。   就比如怎么下去,又怎么用那个小计时门回来。   “在这儿么?还是换地方。”林司良问。   “嗯……就在这儿吧。”反正前后几十米,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   林司良点点头,走到机车的大灯前,按了一下左手腕带的什么地方。忽地一下,一个铁灰色的箱子便出现在他手里。   “这是……空间卡?”   安幸愣了愣。   空间卡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在东区,空间卡基本上就是用来携带作战武器的,只有中央部队正式编制的士兵才有资格配备。他那时候在国立向导学院做预备役,都也只是观摩过空间卡的神奇功用而已。   没想到在西区也有人有空间卡,还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用着。   “知道空间卡?”   林司良把箱子放在地上,咔哒打开。   “咱们这儿大家基本都有,你要想要,找源哥给你弄一个。”   “来,过来。”   想不想要的,反正也得回去再说。安幸暂时把不重要的事放在一边,乖乖地走进机车的灯光里。林司良蹲在地上,从箱子里拿出配重器,借着灯光,给安幸扣在了小腿上。   “紧不紧?”林司良抬头问。   “不紧,合适。”   安幸试着抬了抬腿,感觉并没有多费多少力气,说是配重器,好像也没有配多少重量给他。   “嗯,行。”   林司良站起身,又将计时门调试了一下,自己留下一个,递给安幸一个。   “把背面的卡扣卡在腰带上,千万不能弄丢。”   “好。”   安幸听话地将计时门卡好,又看向林司良,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只见林司良又吸了口烟,扔在地上踩熄,忽然意义不明地一笑。   “准备好了?”林司良问。   “嗯……准备好了。”安幸答着,心里不由得有点忐忑。   毕竟他马上要去的,是一个匪夷所思,神秘莫测,自己知之甚少,且完全超乎一般人想象的地方。   而且那地方,据说还搞不好就回不来。   所以即便安幸再怎么让自己淡定,也无法克制这种好奇与胆怯并存的忐忑心情。   “准备好了,那就来吧。”   林司良自然对这一切相当熟悉了,一边说,一边面对安幸展开了双臂。   “来,抱着我。”   “嗯??”   安幸诧异地眨眨眼。   下裂隙之前,还有这么好的福利吗……?   “怎么了?不想抱么?”林司良见安幸不动,挑了挑眉。   “没有,没有,哪儿能不想。”   安幸一笑,走上前去,双手环住林司良的腰。   “这么抱行么?”   林司良垂眼看着安幸,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   “行。抱好了,可别松手。”   说完,他双臂一合,轻轻一提,就把安幸抱离了地面。   “抓紧,走了!”   话音刚落,安幸只觉自己被惯性一扯,瞬间就和林司良一起冲了出去。只见林司良抱着安幸疾速跑向裂谷,几步之后突然脚下一蹬,纵身一跃,向着黑洞洞的深渊直接跳了下去! 第10章 敌过时间的   “啊——!!!”   疾风在身边狂啸肆虐,比坐在机车上还要猛烈百倍。耳朵里的鼓膜鼓胀到极致,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响得几乎要将脑仁震穿。   毫无防备间就这么直直坠落下去,安幸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出了天外,根本不用林司良嘱咐,他全身的力气都本能地灌注在箍着林司良的两只手臂上。眼睛半点不敢睁开,安幸把脸死死埋在林司良身上,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大脑和神经全都断了电,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有没有被吓哭,有没有在乱叫。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的速度逐渐开始减缓,眼前的黑暗一恍神间,忽然就明亮了几分。风声也已经停息了,周围安安静静的,好像有细小的咕嘟声响在身边,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又过了好一会儿,脚下终于才有了几分实感。但这波惊吓实在太狠,安幸脑袋里早已经糊成了一团,半天也反应不过来,这实感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到了,睁眼吧。”   耳边传来林司良的声音。安幸迟钝了好久,才慢慢在林司良怀里抬起头,睁开眼,懵懵愣愣地看着他。   林司良也垂眼看着怀里的安幸,不知怎么,一时间竟也没舍得松开抱着他的手。   怀里这小向导被吓得小脸惨白,只有眼角红通通的,还挂着没干的眼泪。两只手紧紧箍着自己,两只眼就那么直愣地看着自己,仿佛将全部的神魂,都系在了自己身上。   还真是……被吓得不轻。   林司良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胆子这么小。”他低声说。   “林……”安幸嘴唇动了动。   “嗯?”   林司良应了一声,见安幸半天也没下文,又笑着拍了拍安幸的后背。   “好了,没事了。再不松开点儿,我就要被你掐紫了。”   “……”   安幸钝钝地眨了下眼,糊掉的大脑总算是勉强开始运转。他听话地把手臂松了开来,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   “我们……到了?”   “嗯,到了。”   林司良又笑了笑。   “回头看看吧。”   安幸依言回过头去,望向身后。   一抹彩光拂过安幸尚还苍白的脸颊,安幸眼睛倏地一下睁得老大,一时之间几乎连呼吸都忘了,刚刚恢复运行的大脑险些又要停转。   这个地方没有天,也没有地,宽广得仿佛没有尽头。而身在其中的他们就像两粒尘埃,飘浮在一片广袤无边的光芒之中。   一道道柔和光线变幻着瑰丽的色彩,有如宽阔的河流一般缓缓流淌着。一时金黄,一时青蓝,一时粉红,流淌在他们头顶上方的高空中,流淌在他们周身,或是双脚之下遥不可及的深处。放眼去寻,不知光流从哪儿来,回首远望,也不知会流向哪儿去。星星点点的光团顺着光河慢慢漂流着,不经意间亮起一瞬辉光,而这短短一瞬之后,却又迅速暗淡了下去。   “……那个!”   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漂了过来,安幸抬头看去,顿时倒抽一口气,急忙指给林司良。   “你看那个!那个是什么!”   林司良望着上空,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扬了扬嘴角。   “鱼。”林司良回答他道。   “鱼?”   安幸十分诧异,又抬头看向那东西。   那是一个相当巨大的光团,长长的一条椭圆形,两端有些细扁,质地就像气泡一样趋近透明。彩色的光点滑过光团边缘那流畅的弧线,在某一点骤然明亮,又在某一点骤然消失,看起来确实像一条好大的鱼,在光彩斑斓的长河中惬意漂游。   这里……就是时间裂隙……   “这简直……简直……”   安幸简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眼前的景象,或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很美吧。”林司良笑。   “太美了……简直不敢相信……”   安幸感叹着,想要走到附近的一条光河边伸手碰一碰,却不防脚下一轻,整个人一下子就飘了出去。   “哎,小心!”   林司良一抬脚,竟然就这么踩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追了上来,伸出手,斜斜拉停了安幸。   “这这、怎么回事?!”   安幸吃惊地看向四周。天地似乎转了方向,刚才那条大鱼原本是在自己头顶上方,此刻却要低头俯视,才能看到大鱼在光河中缓缓远去。   “不好意思,忘了给你调整配重器。”   林司良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在配重器侧面按了几个键。安幸只觉小腿上立刻加了份量,一时间倒还有点不太习惯。   “感觉一下,怎么样?”   林司良拍了拍安幸腿上的金属板。安幸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果然,和在地面上走差别不大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怎么能飞起来?”安幸诧异地问。   “在这里,你看到的,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时间。”   林司良想了想,对安幸解释道。   “时间充斥在这个空间中,就像是一个正在流动的大果冻。你可以以任何一个角度,悬浮在这个果冻的任何位置。”   “有身体异能的人可以感知到周围的这种特殊介质,并且在介质中稳定住自己身体。但没有身体异能的话就很难做到这一点,需要用配重器,来平衡果冻的阻力。”   “好神奇啊……”   安幸低头看着那并不存在的“地面”,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想要感受到一点林司良所说的那“果冻”的感觉。转了几圈,他又走到光河边,试着把手探进流动的光里。   皮肤上多了一些细微的触感,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包裹了起来,但再仔细感受,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星点的光团缓缓漂向他的手心,却又在将将碰触之前偏开航线,从他的手边悄悄绕了开去。   “哇……”   安幸玩得开心,手伸在光河里荡来荡去。   “真没想到,这黑黢黢的裂谷深处,竟然……”   安幸说到一半,突然断了话音。被吓飞的神魂已经回来了,被美景震慑的心魄也差不多平静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点味儿来。   ——自己刚才,好像是被某个人捉弄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裂隙是这么个下法?”   安幸转过身,两眼瞪着林司良。   林司良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拿着烟盒,看起来好像又想抽烟。见安幸瞪他,手上微微一顿,又把烟盒收了回去。   “刚才真的把我吓死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安幸说着,语气有点责备的意思。   林司良低下头,似乎是在笑。他倒也没为自己解释什么,停了一会儿,蹭蹭鼻子,又把头抬了起来。   “别生气。”林司良笑笑说,“这回拿到的时间结晶,都给你。”   安幸嘴巴一抿,一下子就没了话。林司良一句话错也认了,哄也哄了,自己心里的那点气,居然特别没出息地就这么消了。   “那……”   安幸又转回身,背对着林司良,探头往旁边的光河里看了看。   “那那个……时间结晶,应该怎么拿,就是在这些河里找么?”   “光河里有是有,只不过概率很低,大概就像是在大街上捡钱吧。”   林司良回答道。   “想要结晶,还是得……”   林司良话说一半,空气中忽然砰砰响起几声枪声。安幸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只见不远处,一堆小土堆一样的黑色东西正在快速融化,很快便软成一滩黑水,又消弭在周围的光亮之中。   “……还是得这么拿。”   林司良说着,收起枪,走到黑水消失的地方,弯腰捡起了一个小东西。安幸连忙凑上前去看,那小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果然像水晶一样亮闪闪的,很是好看。   “这就是时间结晶……”   安幸接过时间结晶,放在手里细看了一会儿,又抬头问林司良。   “那刚才那坨黑的是什么?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那黑的是……泥巴。”   “泥……泥巴?”   安幸呆看着林司良。这短短一会儿工夫接受的信息实在太多,安幸觉得自己大脑都要乱套了。   “倒也不是真的泥巴,就像那鱼也不是真的鱼。”   林司良笑笑道。   “这是时间衰变之后异化出来的东西,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叫什么,随便起个名字而已。”   “不过这泥巴……挺危险的,别让它碰到你,碰到你哪里,哪里的血肉就没了。”   “这么可怕的么……”安幸缩了缩肩膀。   “嗯……挺可怕的。”   林司良表情有点不太自然。他从安幸脸上移开目光,向四周望了望。   “你第一次来,就别走得太深了,这次先大概熟悉一下,过两天咱们就回去。”   说着,他从空间卡里掏出一把枪,递给安幸。   “会开枪吗?”   “会。”安幸答着,接过了枪。   他之前所在的国立向导学院,是为中央部队培养向导兵种的军校,射击自然是必学科目。   尽管他最后没有毕业,开枪准头也不太行,但反正好歹是会开。   “嗯。”   林司良点点头。   “泥巴出现的时候没有预兆,移动速度也很快,你要小心一点。”   “我会尽量把泥巴都解决掉,万一有漏掉的,你也可以自己来开枪。”   ***   泥巴这个名字其实还是非常形象的。之后再遇到泥巴的时候,安幸总算是看清了“活着”的泥巴长什么样。   一团黑呼呼软塌塌的东西,一胀一缩地向他们蠕动着,时不时还沥沥啦啦地掉下点难以描述的东西,那恶心的模样,和这美得好像幻觉一样的时间裂隙实在是格格不入。   不过林司良应该的确是没带他去危险的地方,尽管“泥巴”每次出现得让人毫无防备,但对林司良来说却根本不算是威胁。轻轻松松,几枪解决,甚至还可以留下最后一枪,让安幸练手。   只不过安幸没能打中就是了。   “这泥巴竟然会被子弹干掉……”安幸看着被林司良补了一枪之后的那滩黑水,感叹道。   “嗯,怎么了?”林司良收起枪,捡起结晶。   “嗯……也没什么。”安幸笑道,“就是总感觉在这么神奇的地方,出现的这么神奇的怪物,好像不应该用这么正常的方式解决掉。”   “这枪里的子弹,可不是一般的子弹。”林司良很认真地说。   “哦?是么?”   安幸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枪。外型看着倒是挺普通的,和他之前在向导学院用过的练习枪差不多。   “这子弹是什么?”安幸也很认真地问。   “这子弹,其实是……”   林司良看看安幸,假装认真的表情忽然就换成了一脸笑意。   “就是石头。”   “石头?”安幸一愣,“就普通的那种石头?”   “对,就普通的那种石头。”   普通的石头……?安幸诧异地眨了眨眼。   “不是,你骗我呢吧?”   他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林司良。   “就是外面荒野上,满地都是的那种石头吗?那种石头能打死这泥巴?”   “对。”林司良笑,“怎么,不相信么?”   “嗯……不太信。”   安幸观察着林司良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捉弄自己。   不过今天经历的,看到的,都已经超出他的常识太多了,既然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那用石头打败泥巴……好像也没那么难以置信吧。   “别不信啊。”   林司良仍是笑。   “你可以这么想一下,你看咱们现在是在哪儿?”   “在哪儿?”安幸不太明白,“不是时间裂隙么?”   “嗯,时间裂隙。”   林司良带着安幸,逆着光河的流向慢慢走着,零星光点悄悄浮游在他们身边,一时聚拢在一处,一时又各自漂散。   “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这些好看的、流动的光河,还是那样不好看的、黑乎乎的泥巴,还有鱼,光点,所有的一切,都是时间。”   “虽然我们对时间裂隙了解很少,不知道时间为什么会在这里幻化成像光或是泥巴的模样,泥巴又为什么会攻击我们这些外来者,不过最后还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种能压制泥巴时间的方法。”   “就是用普通石头?”安幸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石头也有不普通的地方。”   林司良耐心对安幸解释道。   “岁月这么漫长,很多事物都会在时间中湮灭,只有石头,能够亿年万年地存在着,今后感觉也会亿年万年地存在下去。说起来,石头应该是世间最接近永恒的东西了。”   “这话说出来吧,好像有点虚,有点玄。”   “不过仔细想想……能够敌过时间的,不就是永恒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动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不好用,就手动打字感谢给我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宝贝们啦~ 第11章 一切都那么好   安幸这第一趟出活儿,出得可以说十分轻松。一路上没遇到多少泥巴,就算遇到了,总归也是有林司良处理。安幸除了练着开了几枪,基本上只负责旅游观光。   “行了,这回就到这儿吧。”   林司良又捡起一个泥巴刚留下来的结晶,对安幸说道。   “时间差不多过了两天多了,再往下走就有点危险了。”   “两天?”   以安幸的感觉,他们也就是来了半天左右,营养剂也只吃了一包。   “嗯,你可以看看你的计时门。”   林司良指指安幸腰间。安幸将计时门取下来看,只见上面显示着一行时间:   116小时15分28秒。   并且这个秒数,还在节奏很快地减少着。   “这是一个倒计时?”   安幸抬起头问。   “嗯。”林司良点点头,“时间裂隙里和地面上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总体来说比地面上要快。我们在这里的时限,是地面时间的七天,这个倒计时就是用来确定剩余时间的。”   “那如果过了七天……会怎么样?”   “倒计时归零,计时门失效,我们就回不去了。”   林司良语气很轻松,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轻松。安幸轻轻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把计时门攥紧了一点。   “那我们要怎么通过这个计时门回去?”   这计时门一只手就能攥住,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能让他们回去的东西。   林司良嘴角一勾,拿下自己腰上的计时门,在这个小圆装置的侧面什么地方拨了两下,眨眼间,一个巨大透明的“水珠”就出现在安幸眼前。   “哇!这个是……!?”安幸眼睛蓦地睁得老大。   “回去的路。”   林司良将用过的计时门收了起来。   “计时门本质上是一个模拟虫洞,下来之前把门激活,七天之内,随时都可以通过这个虫洞回到激活地点。”   “开关在这儿。”林司良给安幸指了一下,“你自己试试看。”   安幸也学着林司良的样子拨动开关,另一个“水珠”立刻又出现在二人面前。   “迈进虫洞里,很快就能传送回去了。走吧。”   ***   进了虫洞之后眼前花了几秒,而后不知哪来一股力量将身体向前一推,再回过神来,安幸就已经回到了那片黑暗的荒野上。机车还在原地静静等着他们,林司良启动机车,载着安幸,又原路返回了中心城。   “你家就在这儿了吧?”   六分巷巷口,林司良将机车停了下来。   “这巷口太窄,车开不进去啊。”   “没事,我住得不远了,再往里走一点就到了。”   安幸抬腿迈下车,摘下风镜,还给林司良。   “多谢你带我下裂隙。那……我回去了。”   “哎,等会儿。”   林司良叫住安幸,从空间卡里取出一个小皮袋子,就是他们在裂隙里装时间结晶的那个。   “你的。”林司良把袋子递给安幸。   “真都给我啊。”   安幸看看袋子,没好意思接。   “……我什么都没干,泥巴也都是你打的。”   “这刚哪儿到哪儿,以后有你干活儿的时候。”   林司良嘴角一挑,又扬了扬袋子。   “拿着吧,说好了给你的。”   “嗯……”   推来推去也没意思,安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袋子接了过来。   里面结晶不多,不过还挺有点儿份量。   “谢谢。”安幸对林司良甜甜一笑。   “客气。”   林司良也笑了笑,哒地一拨火机,点上根烟。   “这些结晶明天你给源哥,有专门的人负责拿去卖,过两天你就能拿到钱了。”   “这些结晶大概值多少钱?”安幸问。   “没多少,估计一万来块吧。”   “一万?!”   安幸睁大眼睛,惊喜两个字直接就写在了眼仁里。   虽然林司良说没多少,但这两天工夫拿到的结晶,足够他几个月的房租和营养剂了。   林司良看着安幸这副没见过钱的样子,眼神不易察觉地软了软。   “行了,回吧。裂隙里时间和地面上流速不同,会对身体有些影响,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嗯。”安幸攥好袋子,点点头,“那你也早点休息。”   林司良叼着烟,扬了下下巴,算是应了。安幸又对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六分巷。   ***   六分巷也是一条穷人巷,巷子里基本都是危房一样的小楼,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看到墙壁上乱七八糟的低俗涂鸦。冷白的路灯有亮有暗,还有一半已经彻底不亮了。零星有几个卖东西的小店无精打采地开着,店里卖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也没什么顾客,就连霓虹店招都接触不良地闪着,看着马上就要坏了的样子。   不过安幸今天心情格外好,哪怕是这条巷子是一如既往的昏暗破败,也掩不住他心里的光亮。   这光亮,不仅仅是来自手里这价值一万块钱的结晶。   自己和暗街11号众人很合得来,虽然才认识这么几天,却像很早以前就熟识了一般,相处起来十分自在。   林司良也没有食言,到了能下裂隙的时间,就带自己出了第一趟活儿。他特意为自己准备了计时门和配重器,看起来,以后也会愿意一直带自己出活儿的样子。   从今以后,自己好像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了。   自己终于被一个地方,被一群人接纳了。   想想就好开心。   安幸走在破败的小巷子里,脸上不自觉漾起了笑意。   而且自己的直觉,似乎又准了一次。   这个让自己一眼心动的男人,这个今后该会与自己有点什么的男人,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总之一切都这么好,就连斑驳的危楼,都像是座座雕塑,就连回家的脚步,都像有乐曲伴奏。   ……嗯?伴奏?   安幸突然回了点神。   不是自己的想象,耳畔竟然真的有音乐传来。听起来好像是竖笛,但音色却又比竖笛浑厚一些,不知是什么乐器。   安幸向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一个广告牌下,果然有一个人坐在一堆铁皮箱子上,手里正拿着一个弯管子一样的乐器吹着。旋律不急不慢,听起来轻松又惬意,一如自己现在的心情。   安幸向那个人走过去,也没走得太近,就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听。   那是一个年纪不小的老人,头发稀疏花白,嘴上留着一些胡须,身上的衣服已经旧得没了型,但看起来倒还整齐。明明只是坐在破巷子里的破箱子上,可他就像是陶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不介意来往行人的无视,也不理会一旁安幸的注目。广告牌的霓虹光蓝蓝紫紫映在他身上,就像将他整个人,都融进了这条暗巷的砖瓦之中。   一曲奏完,仍是只有安幸一个听众。安幸认真为他鼓了鼓掌,而待到鼓完了掌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站着听人家演奏曲子,好像是应该给钱的。   自己身上就只有十几块了。不过很快,手里的时间结晶就能换出一万块钱来。   给他一些钱……也没什么问题吧。   毕竟他的音乐让自己的心情又美好了几分,他理应获得自己的感谢。   安幸这样想着,将自己身上的十几块钱全掏了出来。地上没有琴盒或者帽子一类可以放钱的地方,安幸便将钱直接递给了老人。可没想到老人一把挥开安幸拿着钱的手,不开口,也不看他,直接又吹起了下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听起来比刚才那首低沉了许多,似乎是带着点儿赶人的意思。   安幸怔了怔,只得识相地离开了老人所在的那堆铁箱子。而没走几步,身后的乐曲声便又和缓了下来。   ……他不想要钱么?   还是嫌自己给得太少了……   安幸回头看了那老人一眼,无奈地笑笑。人老了,有点脾气倒也正常。安幸没放在心上,收好钱,缓步向出租屋走去。   ***   第二天一起床,安幸将自己收拾整齐,拿好装着结晶的皮袋子,便出了门。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安幸很自然地觉得,今天也会是非常愉快的一天。   他会把这袋结晶交给源哥,等着拿到自己回西区以来的第一笔钱。   他还可以见到林司良。这个人和夏七他们一样,没事就呆在暗街11号的酒吧里,很少有不来的时候。   结晶交了,再和他们闹闹哄哄地喝酒打牌,玩到晚上,再疲惫又满足地回家,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会这样平常地度过。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一走出六分巷,意外就来了。   巷口对面站着几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在一家店门口凑在一堆抽烟。安幸走过巷口,脑子里某根弦动了动,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只见其中一个男人露着花臂,剃着光头,看起来很是有几分眼熟。   ……他的左边眼睛不知是有什么问题,戴了一个黑色的眼罩遮着。   等等……是他!   安幸猛然想起了那天的事,心脏骤停半秒,又通通通地狂跳起来。   那个光头,就是被自己扎了眼睛的人!   “在那呢!”   那堆人里的其中一个也看见了安幸,立刻大喊了一声。几个壮男人闻声转头,然后纷纷啐掉烟头,凶神恶煞地向安幸跑了过来。   安幸脸色陡然一白,想也没想,拔腿就逃。   光头男人他们大概有四五个人,一个个看着都是能轻松把自己拎起来揍的体格。他伤了光头一只眼,搞不好就要赔他半条命!   更何况这些人不光会揍自己,还有可能……   安幸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拼命地逃跑。那帮人的呼喝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安幸回头看了一眼,心倏地提到嗓子眼,见路边有个垃圾桶,忙一脚踢翻阻住后路,继续没命地向前跑去。   “别让他跑了!”   “这小鸡娘们儿!”   “等抓着你,看我不干烂……”   身后的骂声越来越不堪入耳,安幸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中。   天赐好运的地震,不可能再那么恰好地出现第二次,如果被他们抓住,自己就完了!   恐惧逐渐蔓延至全身,安幸眼前直冒金星,缺氧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反复翻滚着——   快跑……快跑!   又跑出一段距离,忽然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由远及近。安幸急忙抬眼去看,果然,是一辆电车慢悠悠开了过来,恰好停在不远处的车站前。   车……电车……!   安幸眼睛蓦地一亮。他回了头扫了一眼,故意掀翻路边堆放的一堆塑料箱子,然后提起一口气,拼上全部的体力冲到车站,一个箭步跳上了电车。   自动驾驶的电车堪堪在他身后关闭了车门,又不紧不慢地启动,继续向下一站开去。安幸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着窗外叫骂追车的几个男人在电车后面越落越远,终于稍稍安下了心。   到了暗街11号就安全了。   安幸一边顺着气,一边庆幸地想。   那些人应该只会在自己落单的时候来找麻烦,或许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去暗街11号。   就算他们找去暗街11号,酒吧里有那么多人,林司良和黑石还都是完全觉醒的哨兵,那几个半吊子也肯定占不到便宜,而且……   ……哎?   想到林司良,安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垂眼看向自己的双手。   两手空空。   本来拿在手里的,那装着结晶的皮袋子……没了。 第12章 安心的港湾   来到暗街11号的时候,安幸双手依然空着。   慌乱之间随便上的电车并不是开向暗区的,安幸坐了几站便下了车,又往回坐了几站,回到了六分巷附近。   那几个寻仇的男人好像已经是走了。安幸躲在阴影处确定安全之后,便开始顺着自己逃跑的经过的地方,仔细寻找那个皮袋子。   墙根,街角,下水道,垃圾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但一无所获。   自己回到西区之后的第一笔钱,就这么没了。   在暗街11号外面,安幸深呼吸了好几次,尽力想让自己已经沉到谷底的心情放轻松一些。他使劲揉了揉脸,又练习着笑了笑,这才穿过走廊,推开了那扇红皮大门。   林司良夏七他们早已经来了,不过这会儿没有打牌,只是在卡座里闲着喝酒聊天。还有几个人在角落里的案子上打桌球玩,酒吧里这会儿倒是少有的安静。   “来了。”   林司良跟安幸打了个招呼。安幸笑笑,走过去,坐在林司良身边。   “第一次出活儿,收获怎么样?”   夏七拿黑石当靠垫,懒懒倚在他身上,笑盈盈地问安幸道。   “嗯……嗯,挺好。”   安幸回答了夏七的问话,又转向林司良。   “不过……不好意思啊,林司良,我把结晶给丢了。”   “丢了?怎么回事?”林司良的酒杯在唇边顿了顿。   “就是……不小心。”   安幸扯扯嘴角,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在电车上的时候还在,走到酒吧门口就发现没有了。我沿着路找了几遍没有找到,我想可能是忘在电车上了,可我回到那趟电车上去找,也没有……”   安幸没有跟林司良说实话。解释丢结晶的真正原因,就要提到那些人,如果提到那些人,就要对他说起那件不堪的事情。   安幸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狼狈。   特别是林司良。   “丢在电车上,那肯定找不回来了,别人看见顺手就给拿走了。”林司良说。   “实在不好意思。”安幸抱歉道。   “没事。”林司良看着倒不太在意,“也没多少钱,过两天咱们再去,多打几个泥巴,就赚回来了。”   “嗯。”安幸对他展开一个笑。   林司良不在意,夏七倒是显得有点遗憾。   “上回小图不是说了安幸一个白字么?都白了,按理说不应该运气这么差呀。”   安幸不知道什么白字的事,疑惑地看向林司良。   “那天你走了之后,小图说了一句白,意思应该是跟你有关。”   林司良对安幸解释道。   “不过不知道白的是什么。小图不是经常这样么。”林司良笑,“准倒是准的,就是不一定准在哪件事上。”   夏七也笑,想了想,对林司良说。   “哎司良,你那个什么转运酒,调一杯给安幸呗,让我们去去晦气。”   “……”   林司良怔了一下。   “……我那是胡扯着玩儿的,没有任何依据啊。”   “哎,一迷信活动要什么依据,快点去给我们调一杯,博个好彩头。”夏七催他。   “那行,等会儿啊。”   对安幸说完等会儿,林司良便起身向吧台走去。安幸看着林司良走到半途,忽然站起身,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林司良……”   “嗯?”林司良回过头。   安幸笑了笑,模样有点窘迫。   “那个……你能借我点钱么?”   “要多少?”   “差不多就行,就是我买营养剂的钱……不够坚持到下一次出活儿了。”安幸说。   其实安幸兜里那十几块钱,已经连买一包营养剂都不够了,而且就这点钱,还是三哥借的钱剩下的。   真的是穷啊……   而且不光自己穷,三哥也挺穷,所以……这回还是找个有钱人借吧。   林司良挑了挑眉,有点意外。他知道安幸没什么钱,不然也不会那么破釜沉舟地来找自己。   但他也没想到安幸没钱到这地步——就是那种自己再不带他出活儿,搞不好他就要饿死的地步。   怪不得那天听到一万块钱,眼睛都发亮。   林司良嘴角微微翘了翘。   “行,有终端吗?”   “个人终端……没有。”安幸如实说道。   在东区的时候是有的,不过为了和东区决裂,安幸来西区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当然也包括终端。   “那你等一下。”   林司良说完,转身去了吧台,和源哥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就又回来,将一叠现金递给安幸。   “这是……”安幸低头一张张数着。   “一万。”林司良没等他数完,直接回答道。   “一万?!”安幸惊讶地抬起头,“不用不用,用不了这么多,够几天营养剂钱就行了。”   “拿着用吧。”   林司良说了一句,就往卡座那边走去。之前那抹挂在嘴角的笑,不知为什么好像突然就淡了一些,连调转运酒的事也忘了。   安幸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似乎是感觉到了点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这钱……是源哥的?”看着他走了几步,安幸开口问道。   “算我的。”   林司良回头,又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一脸轻松。   “也不用还了,你就当结晶没丢好了。”   ***   林司良说不用还倒也不是充大,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万块确实不算什么。   但在很多年以前,他也着实捱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准确地说,是他和小西。   有时候看到安幸,就会无法控制地想起小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安幸和小西有什么地方非常相像。也说不清是眉眼神态,还是言语气质,总之安幸就是很能在不经意间,拨动他心底那些关于小西的回忆。   所以当看到安幸为钱这样窘迫时,林司良不自觉地就生出一股冲动,想立刻把钱塞进他手里,想把他微皱的眉心抚平,再对他说一句别担心,一切有我。   就像是穿越回过去,给那时的自己和小西,一个能够安心的港湾。   *********   林司良是在好久之后才明白,捡回小西那天晚上自己莫名的高烧,原来是身体异能开始觉醒了。   12岁的林司良还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会成为完全觉醒的哨兵,但涌动在身体中的那异于常人的力量,却十分及时地为他解决了眼前最急迫的难题——生计。   林司良此刻,正挤在颠颠当当、满是体臭味的篷车里,和下工的矿工们一起回去中心城。   他也和这些矿工们一样一身泥污,一脸疲惫。   他也同样刚从矿场下工。   说起来,矿场的工作其实门槛很低。无论谁都可以来干活,只要挖出矿来,就可以按量换得报酬。矿场管理者只负责称重付钱,并不关心把矿交给他们的是瘸子,还是一个12岁的孩子。   但矿场的工作又并不是人人都做得了的。采矿技术含量不高,完全依靠力气和体力,如果挖不动那坚硬的矿土,或者不能一整天都不知疲倦地干活,是采不到足够的矿石来维持生计的。   即便是开始觉醒超能体力的林司良,一天下来,也都挖不到多少矿,换不了多少钱。不过对他来说体力只是原因之一,更大的问题是,他是个新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常年在矿场谋生的老油条们早已经给自己圈定了地盘,没人会好心把矿多好挖的地方分出来给他。他只能在老油条们看不上的边边角角,挖一些出矿量少得可怜的矿土。偶尔一凿子多凿出了点的矿石,搞不好还会有人来抢地方。   所以就算是累得手臂抽筋,腿脚酸麻,林司良赚来的钱要养活他和小西两个,仍然只是勉勉强强。   不过好歹还是有地方能让自己赚到钱了。   林司良跟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身后下了车,拖着疲惫的身体向锈水巷走去。   勉勉强强,也总好过饿死。   从黑铁路口到锈水巷要走过两条街的距离。其中一条街上有个小型夜市,一般到下午三点,太阳落山之后,小贩们就会开始出来支起摊子,吆吆喝喝地卖东西。   林司良回家的时候,正是这个夜市热闹的时候,但每次路过,他都会屏住呼吸,甩开步子,快速离开。   因为夜市上那家烤肉摊子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   在西区,如果手里足够有钱,也并不是只能吃营养剂过活。虽然天然食物非常昂贵,但只要舍得出钱,还是有可能买得到的。而且在天然菜肉和营养剂之间,还有一种尽管贵,但还没有贵得离谱的折中选择——人造食物。   这个摊子上烤的肉,就是一种人造蛋白肉。吃起来和真肉自然会有一些差异,不过加上各种香料,串成串烤一烤,对西区人来说也是相当诱人的美味了。   但林司良并不知道这烤肉实际上有多美味。人造食物的价格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奢侈的,按照他现在的能力,大概在矿场拼命劳作两三天,再加上不吃不喝,赚来的钱才够买上一串烤肉。   没有钱买,就只能让自己赶紧远离香味的诱惑。林司良加快速度走出夜市,拐了几拐,锈水巷的巷口便出现眼前。   巷口旁的小石台上,一个小小的孩子安静坐着,两只眼睛黑亮亮圆溜溜的,直望着不远处的街角。终于看见林司良从街角处出现,小孩子立刻站起身,眼巴巴地看着林司良走近,又怯怯喊了声:“司良哥哥。”   “小西。”林司良快步走了过去。   为了能让两个人的日子好过一点,林司良去矿场上工的时候,就会把小西托给巷子里那间棋牌室的老板照管。那老板以前和爸爸算是朋友,他同意让小西在店里打扫卫生,收拾牌桌,然后每天给小西一包营养剂。   矿场那里环境恶劣,锈水巷同样也不太安全,让小西去棋牌室,既有人能照看一下他,多少还能赚上一包营养剂,林司良觉得这样安排挺不错的。   “老板给你营养剂了么?”   两个人慢慢向家走着,林司良问道。   “嗯,给了。”小西回答着,模样很乖。   “嗯。”林司良点点头。   小西从来都是很乖的,不吵不闹,不淘气,也没有脾气。回到家之后总是主动洗衣收拾,如果没什么家务可做,就自己呆在躺椅那里,看看窗外,或者看林司良。   就像生怕自己有一点不乖,林司良就不要他了。   让这么小的孩子给自己洗衣服,林司良其实是有点于心不忍的。不过在矿场做工实在太累了,林司良回到家,就只想瘫在床上,眼皮都不想再动。   既然他也愿意,那就……放任自己一下,跟他撒个娇吧。   林司良想着,侧头看向身旁的小西。小西感觉到林司良看他,也抬起头,嘴角稍稍动了动,好像想对他笑,又有点不敢的样子。   哎……怎么这么乖。   林司良眼神软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头发绒乎乎的,像只小动物一样。   小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眼对上林司良的目光,半天,终于浅浅地,舒开了嘴角。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发现哪有口口就告诉我哈~我修改一下   另外从这周开始我打算周日也更新了~我算了算如果日更,存稿应该也能支撑到完结,所以就改每天一章吧~追更的宝贝们周日记得来看哈! 第13章 你不用那么乖   虽然林司良累得只想躺着,但回到家之后,还是得给自己补上包营养剂,再把身上这些土和泥洗洗干净。   草草吸光一包营养剂,林司良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然后就进了卫生间打算洗澡。刚把水龙头打开,林司良忽然想起自己没有拿换洗衣服,只好又将脏衣服穿起来,准备出去拿。   刚一开门,林司良一下就愣住了,半天也没能作出反应。   只见小西蹲在垃圾桶边,正努力挤着他刚刚扔掉的营养剂包装。见林司良突然出现,小西肩膀一抽,也僵在当场,嘴里还含着那包装袋的吸嘴。   “你……”   林司良微皱起眉头,小西连忙一甩手扔掉包装袋,腾地站起身,直直看着林司良,满眼都是惊慌。   “你饿了?你在棋牌店不是吃过营养剂了么?”   “嗯,吃了……”小西低着头,不敢看林司良。   “吃了……还这么饿?”林司良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不想让小西误解自己在责备他。   “嗯……”   小西抬起点头,偷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了下去。   “吃了……几口。”   “几口……?”   林司良眉头皱得紧了些。   “……几口是什么意思?”   “几、几口……就是……就是一口……”   小西声音越来越小,颤着声音为自己辩解着。   “我、我不是要偷你的营养剂……我看你不要了,所以、所以才……”   “你是说,棋牌店老板只给你吃一口营养剂?”   林司良没管他的辩解,只问自己关心的事情。   “嗯……嗯。”小西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不早告诉我。”林司良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因为爸爸的关系,他从小就认识那个棋牌店老板。之前他思来想去琢磨了很久,觉得棋牌店老板应该是最值得信任的人选了,所以才将小西托付给他照看。   可没想到,还是让小西受了委屈。   林司良垂眼看着垃圾桶里的营养剂袋子,许久都没有说话。   也挺奇怪的。明明几周之前,两个人还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似乎也不该有多深的感情。可也不知怎么,看到小西受委屈,自己心里就是特别心疼。   大概是小西乖得太招人疼了吧。   小西没有再开口,只是紧绷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看着林司良,手指不安地卷着衣角。   林司良稍稍回过点神,看到小西这副样子,连忙眉眼一松,将表情舒缓下来一些。   “没事,我没生气,也没说你。”林司良安抚他道。   小西点了下头,但还是没有将身体放松。   林司良看着小西,抿了抿嘴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干活太累,都没有怎么注意小西。现在仔细看看,他好像确实比前一阵瘦了。   本来就那么小小的一只,现在看起来更是小得快没了。   林司良轻轻叹了口气,略略考虑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又将身上胡乱套着的衣服整理好。   衣服兜里的,加上小包里的,大概有三天的工钱。   家里还有几包营养剂,他们两个人吃,应该还能撑上两天。   ……明天得再加倍努力,争取再多赚到点钱。   “走,我们出门去。”林司良说。   “……去哪儿?”小西迟疑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着,林司良拉起小西的手,走出了家门。   ***   虽然矿场工厂都下工了,但夜市还远没到散市的时候。小摊挤挤挨挨,灯光荧荧盏盏,隔着老远,就有烤肉的香味在夜风里一阵阵飘来。   林司良拉着小西在小摊中间穿梭着,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烤肉摊。   “算你运气好,我这就剩最后三串了,你要都买了,我算你八折。”摊主叼着根牙签,含糊不清地说。   “我……我就要一串。”   林司良攥着装钱的小包,咽咽口水说道。   “一串?”摊主眼一斜,不屑地看着林司良,“一串不打折,200块。”   林司良本来想问一句能不能再便宜点儿,但看到摊主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从包里拿出200元钱交给摊主,又小心接过摊主递过来的肉串,放进小西手里。   “吃吧。”林司良说。   “这个……给我吃?”   小西拿着肉串,就像拿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小心翼翼地看向林司良。   “嗯,你不是饿了么,你吃。”林司良说。   “……”   小西看看肉串,又看看林司良,不说话,却也不下嘴去吃,就这么呆站在那。林司良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还是摊主先不耐烦地轰他们上别处去吃,两人才挪动脚步,离开了小摊。   “快吃吧,都凉了。”   两人走到街边的墙根底下,林司良找了个台阶,拉着小西坐下。   “司良哥哥吃。”   小西把肉串举到林司良嘴边,却又被林司良推了回来。   “我不饿,我已经吃过营养剂了,吃不下这个。你吃吧。”   小西又看了林司良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小口,刚动嘴嚼了两下,表情突然间就呆住了。   他睁大眼睛瞪着林司良,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举起肉串就朝林司良嘴里塞。   “怎么了!?”   林司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小西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要将肉串送进他嘴里,一边还含含混混地说着“吃、吃”。   “你是让我吃?”   林司良让小西的反应搞得有点糊涂。他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吃过营养剂之外的东西。这个烤肉串他也只是闻着好香,具体什么味儿,好不好吃,他还真的是说不好。   难道吃起来有什么问题?   林司良有点懵,也没多想,就着小西的手就吃了一块。   其实真的只是很小的一块。   但却让无精打采的味蕾,一瞬之间就在嘴里盛放开来。   ——这是他活了12年,从来没有尝到过的美味。   小西含着烤肉,一直在对林司良笑,林司良一边嚼着,一边也对他笑。两个人谁也没说什么,也不用多说什么,眼神相对,立刻便懂得了对方的快乐。   因为此刻在这个昏暗的街角,包裹着两个人的,是一模一样,极致美妙的享受。   200块一串的人造肉串,份量倒是不算太少。不过林司良吃了两块之后,就推说着不饿不饿,把大部分都让给了小西。   小西对待这串肉串珍惜得近乎虔诚,一口一口仔细嚼着,直到吃得没有一丝残渣,才恋恋不舍地将铁签子扔掉。   “回家吧。”   林司良拍拍裤子,站起身。小西连忙也站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裤子。林司良走,小西就紧跟在他后面,林司良往哪儿去,他就往哪儿去。   “小西。”   走了几步,林司良突然停住,转过身。小西也立刻停下步子,两只眼黑亮亮地看着林司良。   “小西,以后遇到什么事,要早点告诉我。”林司良说。   小西听话地点了点头。   林司良顿了顿,又接着说。   “要不以后……你就不去棋牌室了,跟着我去矿场,行吗?”   小西眼睛亮了亮,点头点得特别用力。   “矿场那里很乱,那些矿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去了要乖,跟着我不能乱跑,知道吗?”   小西仍是点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起来好像特别开心。   林司良看着小西,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你也不用总是那么乖。有事就跟我说,家务不想做,也可以不做。你不用每天都那么紧张,你还这么小,你也可以跟我撒撒娇。总之我既然让你住下了,就不会赶你走的。”   小西又慢慢点了下头,呆看了林司良一会儿,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用脑袋顶在林司良胸前,还左右拧了拧。   “嗯?”   林司良微微挑眉,不懂小西这是干嘛。小西也抬起头,直直看着林司良,似乎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两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地愣了一会儿,林司良突然就明白过来一点。   “你是……在跟我撒娇么?”   小西眨眨眼,没有否认。   这小孩……   林司良忍不住扑哧一笑,伸手揉了揉小西的头发。小西也笑,傻乎乎地露着两颗小门牙,似乎比刚才吃烤肉时,笑得还甜。 第14章 你是异能者!   尽管每天只能见到三个小时的太阳,但由于附近有地热,中心城倒还不至于过于寒冷。而少得可怜的这点阳光,居然也让中心城勉强分出了冬夏两个季节。   现在就算是中心城的冬季了。下午的阳光总被重重灰雾遮挡着,即便是有地热在,还是需要穿棉衣盖棉被,才能抵御弥漫在空气中的阵阵寒意。   好在家里还有个旧热水器,还能洗上一个热水澡。林司良将自己洗干净,趁着身上还没冷下来,赶紧钻进了被窝。被子里又凉又潮,林司良蜷着身子捂了好久,才用体温把被子捂暖了过来。   林司良家很小,只有一间房,外加一个卫生间。家具也没有几件,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柜子,和一把看起来有点多余的躺椅。但就这点家具摆起来,也已经把这小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了。   自从小西住进来,一直就睡在窗边的躺椅上。躺椅是成人用的宽度,小西小小的身子躺上去,倒是还挺松快。   不过今天晚上好像特别冷。   ……不知道小西睡在窗边会不会冷。   林司良把自己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马上就要睡着了,想到小西,突然就又清醒了一点。   “小西?”林司良撑开眼皮,试着叫了一声。   躺椅那边窸窸窣窣地响了几声,小西的小脑袋从椅背边探了出来。   “小西,你冷不冷?”林司良问。   昏暗的光线里,小西脑袋好像动了几下,也看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嗯?冷么?”林司良仔细看他,想要看清楚他的回答。   “……有、有一点。”   林司良看了半天,小西倒是开口说了句话。   “那……你过来睡吧。”林司良将被子抖开一点,对小西说。   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林司良一直是和爸爸在一张床上睡的。天不冷的话就一人一条被子分开睡,天冷的话就把两条被子搭两层盖着,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靠在一起取暖。   小西没出声,也没有马上过来,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来吧,两个人睡暖和一点。”林司良又说,“把被子也抱过来,两条被子一起盖。”   这次小西好像是点了点头,一阵细小的响动之后,床板稍微颤了颤,是小西抱着被子爬上来了。   林司良让小西钻到被子里来,又把小西的被子在自己被子上面铺好,这才踏实躺下。   “暖和点了么?”林司良问。   小西躺在林司良旁边,轻轻嗯了一声。   “暖和了就睡吧,冷就靠着我。”   “嗯。”   小西应着,隔了好久,又小声叫他。   “司良哥哥。”   “……嗯?”   林司良下工回来本来就挺累的,又带小西出去吃了东西,这会儿一踏实躺着,眼睛马上就睁不开了。小西叫他,他也就是半梦半醒地出个声。   不过小西叫完,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稍稍往林司良那边靠了靠。   好暖和。   很快,林司良的呼吸便匀长起来,小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暗淡光线,偷偷看着林司良睡梦中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去矿场的篷车每天都是那么拥挤憋闷,林司良将小西护在角落里,尽量不让那些粗鲁的矿工们挤着小西。   小西抓着林司良的衣服,抬头看着这个挤满人的车厢,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一缩,向林司良身边靠了靠,好像有点害怕。   林司良顺着小西的视线回过头。在他斜后方,有一个脸上有疤的高壮男人正斜眼打量着他们,见林司良回头,瞪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林司良认得这个疤脸男。这个人抢过自己挖矿的地方,还抢过自己凿下来的矿土,不是什么好人。   “没事,别害怕。”   他小声安慰着小西,摸摸他的头,又把他在胸前护紧了些。   今天的矿场仍然没有什么好地方能挖。林司良挥着铁镐,用力砍凿坚硬的矿土,小西则用小凿子,帮他从凿下来的矿土里分离出矿石。   只有从矿土里分离出来的纯矿石才能卖给矿场管理员,一克矿石可以换来两块钱。   这家矿场产出的是一种叫生态矿的东西。生态矿经过提纯熔炼,就能够合成在中心城中炙手可热的畅销货——生态钢。   如今这个时代,人体改造十分盛行,很多人都希望通过改造身体,让自己获得更强大的能力,甚至还有狂热的机械崇拜者想要将自己完全改造成机器人,突破生理极限,从此不老不死。   而生态钢,则是一种能和人体高度结合的金属。用生态钢制作的义肢能够完美地传递神经信号,人们仅用脑波,就可以像操纵原生肢体一样操纵义肢,甚至还可以操纵义肢上的各种武器和装置。生态钢作为当今人体改造技术的基础,对于追求改造的人来说,就是绝对的刚需。   既然是刚需,那就必然有利可图。于是便有帮会瞧准机会,垄断了几个生态矿矿点,私开矿场,将生态钢的原料——生态矿,直接炒到了天价。   不过不管生态矿是不是天价,和林司良他们这些矿工都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们仍然只能接受一克两块钱的卖价。毕竟自己不接受,有的是别人愿意接受。而且来这里做矿工的人,大多也都是像林司良这样的人——没有其他地方能赚到钱,只能到这个不问来处不管身份,有矿就给钱的地方来谋生。   他们这样的人,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手酸不酸?”   又撬下一块矿土,林司良抹了把汗,问坐在旁边的小西。   小西守着一块挺大的矿土,正用凿子使劲凿着,听见林司良问,手上停了停,对林司良摇摇头。   “歇会儿吧,我来凿。”   林司良要从小西手里拿过凿子,但小西却往边上一躲,没给他。   “我不累,你歇。”小西认真说了一句,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凿起矿土来。   林司良确实想歇会儿,但是又不舍得浪费时间休息,想了想,站起身,准备去管理员那再领一把凿子,和小西一起凿。   可离开挖矿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   “……这是我们的!”这是小西的喊声。   林司良连忙回头,看到一个壮男人就站在他们的挖矿点前,手里还搬着林司良刚挖下来的矿土。小西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嘴里还在不停喊着“这是我们的!”。   那个男人,正是早上在篷车上见到的那个疤脸男。   男人人高马大,小西和他一比,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弱得可怜,哪怕用尽全身力气扯着他的腿,也根本拦不住他。而那男人也不管小西死活,搬着矿土迈开腿就走,小西死不松手,直接就被他在地上拖行了好几步。   “小西!!”   林司良连忙冲回去抱住小西,扳开他扒着男人的手。   “没关系,不要了。”   林司良把小西抱远了点,一边给小西拍着衣服上的土,一边说道。   疤脸男哼了一声,遛遛哒哒地走远了。小西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又看看给他拍土的林司良,眼圈一下就红了。   “司良哥哥……我、我没看好矿土……”   “没事,不怪你。”林司良摸了摸小西的脸,没多说什么。   那男人那么高那么壮,瘦弱点的成年人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他们两个小孩,太过气盛,很可能是要得不偿失的。   林司良到现在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是怎么死在矿场的,没人提起,他问遍了矿场的人,也没有人告诉他。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晚上人就没有回来,爸爸的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   但无论是什么缘故,人到底是没了。   这年月,人命不值钱。和命比起来,一块矿土和一点委屈不算什么。   在这一点上,林司良十分拎得清。   “矿土没了再挖,今天有你帮我,肯定比我平时自己一个人挖得多。”林司良安慰小西道。   小西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掉下来。他默默点了点头,又坐到去一边凿矿土去了。   刚挖下来的矿土被抢了,林司良只得又抄起铁镐,一镐一镐地挣今天的营养剂钱。   眼见着又快挖下来一块矿土的时候,小西跟他说要上厕所。林司良随意应了声,没去管小西。待到这块矿土被整个挖了下来,他才看到小西从外面回来,模样有点鬼鬼祟祟的。   “司良哥哥,给。 ”   小西凑到林司良旁边,从衣服里悄悄掏出点东西,就要往他手里塞。林司良低头看去,只见小西拿着的,竟然是两块已经从矿土里分离出来的生态矿!   “哪儿来的?”   林司良连忙问道。他们自己凿出来的矿石,明明都在他这里放着。   “从那个人那拿的。”小西小声回答。   那个人……疤脸男?   林司良怔怔看着小西,一时没说出话来。   小西见林司良不接,有点着急。   “这本来就是司良哥哥挖的,他抢我们……”   “小兔崽子!敢偷我的矿!”   小西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暴喝。两人吓得一激灵,只见疤脸男人几步跑近,还没等林司良反应过来,一把就将小西拎了起来。   “兔崽子!把矿拿出来!!”   那男人拎着小西的后衣领不放,小西脖子被衣领一勒,脸登时就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爆凸,手脚不停在半空中乱挥着,又急急去扒自己的领子。   林司良见小西被勒的这副模样,急火腾地一下窜上脑袋顶,什么打得过打不过的想法瞬间都被轰成了灰,一拳扬起,朝着疤脸男人的手臂就砸了过去。   拳头砸上去的时候,林司良心里只有救下小西这一个念头,并没有考虑自己这一拳,到底能不能伤到那铁棒一样的粗壮手臂。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林司良一拳砸下,那疤脸男人竟然嗷地痛呼一声,抓着小西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小西!”   林司良连忙上前,抱起不停咳嗽的小西,退了几步,将他护在身后。   “两个小比样的……!”   疤脸男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孩一拳砸脱了手,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瞪起眼睛,猛冲过来就要揍林司良。   附近有几个矿工被他们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但谁也没有要来拉架的意思,也没人指责疤脸男欺负小孩,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人动上一动。所有人都只是站在各自的矿点,冷漠地看着这边的热闹。   没有人会帮他们,疤脸男也不会放过他们,除了靠自己,没有别的办法。   林司良心一横,一把将小西推远,自己身子一闪,敏捷地躲过了疤脸男的拳头。疤脸男一拳落空再上一拳,竟然又被林司良轻松躲过。   “操!看我不揍死你个小比样!”   几拳都没打中一个小孩,疤脸男恼羞成怒,扑上来就要抓住林司良。林司良倏地一个矮身,趁疤脸男扑空的瞬间,攒起劲力,整个身体向他的腹部猛撞过去!   “啊——!!”   疤脸男惨叫一声,硕大的身体竟然就这么被撞飞了出去,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重重摔在地上,趴着挣扎了半天,也没能再爬起来。   看热闹的矿工们都是一脸惊诧,就连林司良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松地躲开疤脸男的拳头,而这毫无章法的一撞,竟能撞出这么大的威力。   “你、你个小兔崽子……你是、异能者……”   疤脸男撑在地上,有些艰难地说。   对了……我是异能者……   我不是普通的小孩,我是异能者!   林司良回过点神来,保持着迎战的姿势,两眼紧盯着疤脸男,防着他气急败坏再上前反击。但那疤脸男却半天也没有再扑上来的意思,只见他努力撑着地站起身,朝林司良恨恨吐了一口吐沫,之后竟捂着肚子,一步一颤地走开了。   ***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很顺利,不光是疤脸男,以前抢过林司良矿点的其他人,也没有一个人再过来找事。   异能者不好惹,这是西区人心照不宣的共识。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也很难说他的身体里面觉醒出了什么样的力量。   和钱相比,还是命重要,疤脸男和其他欺软怕硬的人,对这件事同样拎得清。   没有人来打扰,又有小西的帮忙,今天林司良破天荒地挖出了一百多块钱的矿石,减掉他和小西的营养剂钱,还能剩下不少。   管理员仍然是机械地重复着称量矿石结算给钱这一套流程,眼皮都懒得多抬一抬。排在林司良身后的矿工似乎有意保持着距离,冷眼看着林司良和小西从管理员手里接过那一百多块钱,开开心心地走向篷车站点。   小西看林司良把钱收进衣兜,一会儿笑一笑,过一会儿又偷偷笑一笑。   “这么开心。”   林司良看着他笑鼓起来的小脸蛋,忍不住用手指刮了一下。   小西也不说话,就嘿嘿笑。两个人上了篷车,又在黑铁路口下了车,手拉着手,在沉沉夜色中向家走去。   夜市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着。两个人抵御着烤肉香气的诱惑快步走过夜市,而刚走过不远,林司良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看身边的小西,忽然又拉着他往回走去。   小西不解地跟着林司良,被他拉着又走回了夜市,停在了一个小推车前。   “想吃这个吗?”林司良低头问小西。   “这是什么?”   小西看了看小摊,眼神有点茫然。摊上有两个敞开的大盒子,盒子里装了好多半透明的小方块,一边盒子里的方块是白色的,一边是淡绿色的。   “这是糖块,甜的。”摊主漫不经心地介绍道,“白的是桔子味的,绿的是薄荷味的。一块钱一块。”   糖块大概属于纯工业品,和其他食物比起来便宜很多。他们今天在矿场赚了不少,花一块钱给小西买块糖吃,林司良觉得还是买得起的。   “想吃哪个味的?”林司良问小西。   小西在两个盒子上分别闻了闻,然后拿了一块薄荷味的糖。林司良付给摊主一块钱,便准备带小西走。   “司良哥哥,你不吃吗?”小西一只手拿着糖块,并没有马上放进嘴里。   “我不吃,我长大了,都有异能了。”林司良笑笑说道,“大人不吃糖,你吃吧。”   小西觉得林司良说得有道理,认真地点点头,把糖放进了嘴里。可却又不舍得嚼,就这样含着,让糖一点点地化。   夜市灯火荧荧,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两个人仍然拉着手,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着。冷寂的巷子里,一盏盏路灯带着昏黄的倦意,静静为他们照亮着回家的路。   “司良哥哥。”   “嗯?”   “糖凉凉的。”小西声音很轻。   “好吃吗?”林司良转头看向小西。   “嗯。”   小西咧开小嘴一笑,一边脸蛋被含着的糖块顶起来一个大包,顶得笑脸都变了形。   那小模样,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地浮现在林司良的记忆里。   特别甜,特别可爱。 第15章 你说要谁的眼睛?   安幸最近在暗街11号,总是只待很短的一小段时间。林司良留意了几天,发现他基本过了中午才会来,而不到三点,就会找借口离开。   也就是说,他只在白天的那三个小时才出现。   林司良手里转着酒杯,看着安幸和夏七他们打牌笑闹的背影,琢磨了一下,就琢磨出了一点推测。   尽管西区是被中央塔放弃的地方,公共设施和社会保障约等于无,但约等于毕竟还不是等于,中央塔到底,还是在西区留下了那么一点面子工夫。   这面子工夫的其中之一,就是聊胜于无的治安监控。   在每天12点到下午3点,太阳出来的这三个小时期间,西区和东区一样,是有治安监控仪在运作的。   微小的监控仪被安装在大街小巷中,一旦检测到有斗殴冲突这样的事情发生,便会当场发出刺耳警报,并将冲突发生的坐标及录像发送到中央塔的治安管理中心。治安管理中心会根据录像鉴定现场情况,识别肇事者身份,并处以刑罚。   简而言之,就是谁要敢在白天打架,谁很可能就要倒霉。   但一旦夜幕降临,治安监控仪就会跟瞎了一样,十次有九点九次起不了作用。中央塔的官方说法是西区监控仪老旧,夜间监控能力差,需要更新换代。   但几十年过去了,都没有换代过一次。   所以西区尽管乱,但白天的三个小时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的。毕竟对那些想搞事的人来说,有21个小时可以为所欲为,不必非赶在那三小时里给自己找麻烦。   安幸只在白天才来,是因为白天有监控仪在么。   林司良猜着。   说起来,自从上次丢了结晶,他好像就开始晚来早走了。   这样子,看着挺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行了,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安幸看看时间,站起身来。   “还是那个三哥找你?”夏七抬起头问。   “嗯,最近他酒吧生意不好,我去给他多干几天酒托。”   安幸穿上外套,谎话说得十分自然。   “没来咱们这儿之前都是他在照应我,他有需要,我怎么也得去帮帮。”   “也是。那行吧,明天见啊。”   夏七对安幸的话没有起疑。安幸跟酒吧里众人打了招呼,就推开红皮大门离开了。   “安幸。”   刚走出红皮大门没几步,安幸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过头,见林司良伸起手穿着外套,也从酒吧里出来了。   “你要找的那个三哥,是不是东门酒吧的老板?”   林司良顺着安幸的借口,也把话说得十分自然。   “我正好有事找他,一起去吧。”   安幸表情僵了僵,一时没能接上话。   他当然不是去找什么三哥。林司良猜得没错,他就是要趁白天监控仪还没瞎的这段时间赶紧回家。   因为只要天一黑,光头男那帮人就会出现六角巷附近,就为了堵他。   安幸不想因为那些人不来暗街11号,但也怕真的被他们抓到。好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具体住在哪儿,也不在白天的时候出现,只要及时躲进家里不出来,基本就还是安全的。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放弃找自己寻仇,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暂且也就只能这样,躲一天算一天地过。跟夏七他们,就说自己要去三哥的酒吧当酒托,安幸觉得自己想的这个借口还挺不错的。   结果还是尴尬了。   林司良就在面前,等着他的回答,就这么一时片刻间,安幸实在想不好怎么才能把这尴尬化解掉。   而以现在的状况,他甚至都不能将错就错地和林司良去三哥那里。不然要是没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他保不齐就得被光头男人逮到。   “嗯?一起去么?”   林司良又问了一次,见安幸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的猜测基本也就定了。他本意并没想为难安幸,于是便也不再提什么三哥了,一勾安幸肩膀,带着他走出暗街11号。   “来,跟我走。”   “嗯?去哪儿?”安幸有点发愣。   “你不是要去找三哥吧?”林司良确认道。   安幸嘴唇一抿,没说话。   “那你有什么急事吗?”林司良又问。   “我……那个……”   “行了,跟我走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说着,林司良半推着安幸走到停在街边的机车前,从备箱里拿出一个头盔递给他。   “上车吧。”   ***   林司良自己没戴头盔,就只戴了一个风镜,开着机车拉着安幸,飞驰在西区的大街上。   “我们去哪儿啊?”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安幸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   “你想去哪儿?”林司良也同样喊着回答。   “……”   安幸被林司良问得有点懵。   “你不是让我跟你走吗?”   “哦,对。”   林司良想了下,说道。   “那我们就随便兜兜风吧!抓紧了!”   “啊?”   安幸还没反应过来,机车忽然轰地加速,吓得他赶紧抱住林司良的腰。刚刚抱紧,两人一车就这么在空旷的街道上猛冲了出去。   在西区,白天反而是比较冷清的时间。街上没什么行人车辆,霓虹灯也灰扑扑地暗着。堆在墙根的垃圾废料,掉漆生锈的路灯柱子,缺砖少瓦的破烂小楼,西区的颓败失去了夜色的遮蔽,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之下,放眼看去,只觉得眼前的城市一片恹恹,毫无生气。   不过飞车兜过了几个街区,时间就快要走到三点钟了。安幸伏在林司良背后,静静看着天光一点点地暗淡下来。街景在他们两侧快速后退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接连亮起,为颓败的城市扮上华衣,画上浓妆,一如以往的每一个晚上。   中心城入夜了,西区式的戏码,就要开演了。   “哎,林司良。”   前面街上车挺多,趁着机车慢下来的空当,安幸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跟着林司良瞎跑了一路,这人是什么意思,安幸也多少明白过来了点儿。   “知道什么?”林司良没好好回答。   安幸扑哧一笑,隔着头盔,把下巴搁在林司良后背上。   “谁知道你知道什么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了。”   林司良的话音带着点笑意。   “反正放心吧,没事。”   “嗯。”   安幸没再去注意那些炫目的霓虹,视线近近地落在林司良的肩膀上,往这边偏偏,看看他的手臂,往那边偏偏,又看他后颈的头发。   也不知为什么,这个人说没事,好像就真的不会有事,这人让自己放心,自己竟然就真的开始放心了。   跟他认识根本也没多久,他怎么就在自己这儿树立了这么一个可靠得不行的形象。安幸心里笑。   ***   林司良又带着安幸兜了几个街区,待到夜幕完全落下,便调转车头,向安幸住的六分巷开去。   离着六分巷口还有将近百米的距离,安幸就看到了蹲在巷口附近的那几个人,光头男人当然也在其中。   这些人还真是天天都来堵自己,一天都不落。   安幸顿时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抓紧林司良的衣服。林司良感觉到安幸的异样,立刻放慢车速,将机车停在路边。   “下车吧,我送你进去。”   林司良摘下风镜,给了安幸一个放松的笑。   安幸点点头,跟在林司良后面朝巷口走去。   光头男人很快发现了安幸,眯着眼睛站起身,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抻着手腕梗着脖子挡在林司良和安幸面前,一个个脸上就写着来意不善四个字。   对方来了四个,他们就只有两个。   准确地说,就只有林司良一个。   安幸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又不自觉悬了起来。   虽然林司良个子也高,身量也不瘦弱,但毕竟还是没能壮成光头男人那个样子。何况大家都是异能者,林司良以一敌四,哪怕他是正经哨兵,怕是也不能轻松应对。   治安监控仪现在八成已经瞎了。自己还是应该提前想想对策,万一林司良在光头男人那吃了亏……   哒。   安幸正想着,突然被一声火机响声拉回了神。只见林司良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又悠悠呼出一阵白雾。   “什么意思?”林司良先开口问。   光头男人看起来也挺上道,瞥了一眼后头的安幸,没多理会他,转而对着林司良,点了点自己被眼罩蒙住的那只眼。   “我这眼睛,他扎瞎的。”   光头男人用下巴指指安幸。   “他把眼睛留下一只,这事儿咱们就两清。”   “哈。”   林司良低头笑了一下,弹了弹烟灰。   “眼睛坏了,换一只就是了。多少人原装的眼睛不要,上赶着都要换成钢的,比原装的看得还远还清楚。钢眼需要多少钱,你开个价,我替他出了。”   “这不是钱的事儿。我就想要原装的,结果现在被他扎瞎了,回不来了,你有多少钱也没用。”   光头男人就是奔着找事来的,自然不会被林司良三言两语打发。林司良当然也知道钱解决不了这事儿,不过既然要动手,多少还是得有个开场白,之后才好发挥。   “你想要他眼睛,那肯定不可能,换个东西要吧。”林司良语气淡淡地说。   “怎么着,这小娘们儿,你是想罩着了?”   光头男人上下扫了林司良几眼,不屑地哼笑一声。   “行,不要他的眼睛也行,不过那就只能……   “……要你的眼睛了!”   话说一半,几个壮男人突然发动,朝着林司良就猛扑了上来。安幸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连呼吸都不由得停了一瞬。   但就在这一瞬之间,谁也没能看清,谁都没做防备,就连安幸都没反应过来,眼前什么时候已经没了林司良的背影。待到他再定睛去寻林司良的去向,却见一柄泛着暗光的枪管,已然抵在了光头男的太阳穴上。   “你说要谁的眼睛?”   林司良手指虚虚勾着扳机,叼着燃了一截的烟,漫不经心地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吸烟有害健康,不要酒后开车哦hhh~ 第16章 寂寞太久,饥不择食   一场打斗的第一秒,场面就凝滞住了,几个壮男人纷纷转头,惊诧地看着被枪指着头的光头男人,以及拿着枪的林司良。   “我、我……”   光头男人一脸惊恐,嘴上却还在逞着强。   “他、他伤我一只眼,我要你们还一只,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呼……”   林司良又抽了口烟,但枪口一直没离开光头男人的太阳穴。   “让他瞎一只,你那眼睛也好不了了,不如就听我的,拿钱走人,大家都省事。”   “……你谁啊你,凭什么听你的!”   光头男人仍不示弱。   “他跟我有仇,这事儿绝不能算完!你、你最好别管我们这闲事,你就算现在开枪崩了我,我们天龙团也不会放过你的!”   “哈,原来是天龙团的,怪不得看着就不是什么好鸟。”林司良冷笑。   “既然知、知道我们天龙团,你还不把枪放下!”   光头男人话说得虽然强硬,但面色明显带着胆怯。林司良不紧不慢地把烟吸完,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碾熄,枪口不但没挪开,反而向前顶了顶。   “他跟你到底什么仇,到底怎么才能算完。”   林司良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逐渐凉了下来。   “要眼睛的话,就别再提了。”   “嘿嘿……”   光头男人见林司良还算好说话,瞥了眼安幸,忽然咧嘴一笑。   “你不会还不知道,这小骚娘们儿,是个脖子上带鸡的吧?除了眼睛,他还欠我一晚上,你让他跟我们睡一晚,咱们这事儿就算是结了。”   林司良眉心微微抽了一下,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一直站在一边的安幸听见光头男人的话,心陡然一沉。   他不想让林司良知道那些事,他也不想林司良听到光头男人用那些脏词侮辱自己。   他不想在林司良面前,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看着像一个任人凌|辱,弱小无能的可怜虫。   但现在……好像是不可避免了吧。   安幸垂下眼,提了提嘴角,有点无奈,又有点自嘲。   其实早该想到的。自从他上了林司良的车,这事儿就已经很难避免了。   “哎,这就对了嘛!咱们都是西区的,何必为了东区一只鸡闹得不愉快。”   前方突然传来光头男人的声音,安幸抬起头,却看到林司良把枪收回了左手腕上的空间卡里。   安幸顿时怔住,有点不敢相信林司良的态度。   ……是光头男人的那几句话,说服他放下了枪?   可他明明是少有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歧视过自己东区身份的人。   “骚娘们儿自己上门来求草,老子要满足他,他自己又反悔,他以为他多高贵呢!”   光头男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去搭林司良的肩膀。   “今天晚上哥儿几个就把这东区鸡给办了,这位兄弟你要乐意,不如咱们一起……啊——!!”   光头男人话没说完,忽然从喉咙里爆出了一声惨烈的痛呼,而这一声未绝,另外几个壮男人竟都接二连三地鬼哭狼嚎起来。   安幸定睛一看,只见对面四个壮男人,每个人的手臂都不自然地软软垂着。林司良正从他们中间慢悠悠地走向自己这边,安幸刚才不过一个走神,竟然都没能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   “这几条胳膊,算你们赔给他的。”   林司良站定在安幸身前,对那几个疼得脸色煞白的壮男人说着,眼神是安幸从没见过的冰冷。   “至于你那只狗眼,我说过的话也还算数,想要钱就来锈水巷找我拿。”   “我叫林司良。”   ***   六分巷的路灯又坏了几个,那个接触不良的店招仍在闪个不停。安幸和林司良两个人在巷子里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走了半天,谁都没有说什么话。   胳膊毫无防备间就被人卸了,那几个人总算是意识到了实力的差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忙不迭地赶紧跑了,连钱的事也没敢多提。   安幸知道林司良挺强的,但没想到他能强到这个程度,以一敌四,那四个在他这一个面前,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个人说让他放心,竟然就真的干干净净,轻轻松松,汗都没出一滴,就帮他把事解决了。   但事解决了,安幸的心情,却并没太好起来。   其实应该说是挺糟糕的。   林司良看起来,对自己曾经的东区身份确实没有歧视,也没有因为那些不堪的事情,就给予自己那种会让人觉得加倍耻辱的同情。   甚至这半天过去,他对这件烂事,都没有多问一句。   林司良很好,自己好像不应该心情很糟。   可心情它就是这么不受控制地,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林司良走在安幸后面,看着安幸略显瘦削的背影,心情也不大舒畅。   虽然光头男的话大多是垃圾,但垃圾中夹杂的那点信息,也足够让林司良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安幸会狠下心来挖了自己的鹰徽,八成就是因为这事吧。   想起那天安幸糊着渗血的纱布,脸都白了还强作镇定的模样,再想想今天光头男侮辱安幸的这些话,心里就像是被一股绳子紧紧勒着,滋味特别不好受。   就特别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能安心一点,开心一点,也让自己的心能松快松快。   林司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面对安幸的时候,自己的保护欲总是躁动得有点过分。   无论是在裂隙里看他吓得眼角带泪时,还是他丢了结晶跟自己借钱时,或者是他佯作无事地跟夏七撒谎时,甚至是现在,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时。   都不能说是过分了,简直是有点爆棚。   明明刚认识没多久,明明对他根本都还不太了解,可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把他的事往心里头放。   大概是保护欲这玩意儿无着无落地闲了三年,寂寞太久,饥不择食了吧。   林司良的目光下意识地停在安幸背影的某一点上。   就是他一回头,就能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点。   一停,就停了好久。   又或者是……他真的挺像小西的吧。   ***   平时走几分钟就能走完的六分巷,今天却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安幸垂眼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出现,又模模糊糊隐去,忽然听到身后林司良的声音,有些突兀地打破了沉默。   “那光头的眼睛……是你扎瞎的?”   安幸回过头,见林司良对他友善一笑。   笑容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内容。   “这人应该是有力量异能。能扎瞎他,你挺厉害。”林司良说。   “当时正好地震,限制他发挥了。”安幸顺着他的话说道。   林司良低头笑,又摸摸衣兜,掏出了烟盒。   “可以吗?”林司良扬了扬手里的烟盒。   “可以。”   安幸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抽烟不用问我,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   林司良点点头,打着火机,点上了烟。   “你烟瘾挺大的。”   安幸把脚步放慢了点,和林司良并排走着。   心情不好是自己的事,他今天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一直晾着人家,总归是不像话。   “还行吧,一般一天一盒。”林司良说道。   “不过在暗街11号的时候,倒是没见你抽烟?”   “嗯。小图不喜欢烟味,我们在酒吧里都不抽,实在忍不住了,就上外边来一根。”林司良手指间夹着烟,对安幸解释道。   “小图不喜欢么。”   安幸闻了闻飘荡空气中的烟味。   凉丝丝的,并不觉得呛人。   “我还行,薄荷味挺好闻的。”   林司良夹着烟的手蓦地顿在半空,半天,才又抽上一口。   “喜欢薄荷味?”林司良问。   “嗯,喜欢薄荷味这种凉凉的感觉。”   安幸笑笑说。   “他们说小时候常吃什么味儿的东西,长大后就会特别喜欢什么味儿。不过我从小长在孤儿院,只有营养剂吃,应该是没吃过什么薄荷味的东西吧。谁知道呢。”   林司良听着安幸的话,默默地抽着烟,没有搭腔。   “到了,我就住这儿。”   又走了几步,安幸停在一幢小楼前。   “今天这事多谢你了。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安幸夸得自然,林司良也没跟他瞎谦虚,嘴角一勾,展起一点笑意。   “那天龙团就是个混混帮会,里面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来找你麻烦。以后你还是别自己走了,我送你回家。”林司良说。   安幸闻言愣了愣。   “你送我?每天么?”   “嗯,只要你来酒吧。”   “怎么这么好。”   安幸笑眼一弯。   其实按他们的关系,多少是应该推辞一下的,但安幸却没有跟林司良客气。   他是真的喜欢暗街11号,也是真的很想在酒吧里留的时间长一点。如果林司良愿意费这个麻烦送他,不用再担心光头男那些人来找事,那他真的求之不得。   “本来没这么好。”   林司良回着安幸,语气好像挺认真,出口的却不是什么正经话。   “不过刚才被你夸了厉害,心情就有点飘。要多碰见那些人几回,我没准还能被多夸几次。”   安幸扑哧一笑。跟他说了这么一小会儿话,刚才那糟糕的感觉竟然就淡去了许多。   甚至还生出了一丝甜味。   “那……就麻烦你了。”安幸客气道。   “不麻烦。”林司良随意回答。   “那我回去了。”   “嗯。”   “明天见。”   “明天见。”   安幸转身往楼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林司良叼着烟,还站在原地没走,见安幸回头,对他扬了扬下巴。   他真的是……挺好的。   安幸面色一舒,回给他一个很甜的笑。 第17章 生日快乐   作为一对哨兵和向导,安幸和林司良的关系,其实挺微妙的。   好像该是情人,相处时却总是十分客气。   如果只算搭档,却又常会有些超出普通搭档的暧昧。   安幸自不必说,从他第一眼见到林司良,小心思就开始萌动了。   而林司良或是因为答应源哥的向前看,又或是因为安幸和小西意外地相像,看起来对安幸也是相当的温柔。   尽管现在看起来关系不温不火,但在众人眼里,这两个人要像夏七和黑石那样如胶似漆,不过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早就知道,你肯定得来。”   说话的是安幸第一次来暗街11号时,最先问他找谁的那个金发男人,名叫高尔。前阵子他在裂隙里出了点意外,一直都没能来酒吧,直到安幸又跟着林司良下了两次裂隙回来,才总算看到他出现。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跟咱们这儿气场特别合,就那种,大家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又找回家来了,就那种感觉,是吧司良。”   林司良抿了口酒,笑笑没说话。   高尔长得很不错,身材高大挺拔,浅金头发,灰色眼瞳,如果不说话,那完全就是漫画里英俊贵公子的模样。只可惜一开口,英俊贵公子一下就垮成了一个话痨二货。他也不太在意林司良搭不搭腔,和安幸林司良三个人坐在吧台前,基本就只听他一个人说。   “你们别不信,我这人眼光就总是特准,你看,这不就看对了么。”   高尔也喝了口酒,把杯子放下,转过高脚椅,正对着安幸和林司良的方向,清了下嗓。   “咳咳!为了庆祝我们兄弟回家,我觉得我必须得表演点儿才艺。”   林司良侧头看向高尔,挑了挑眉。   “安幸都来了快一个月了,你现在庆祝是不是晚点了。”   “哎我这不是一直没来么。”高尔笑嘻嘻地说,“我其实就是想秀一下我的新手,你们给我个机会。”   “新手?”   安幸不解地看向林司良,又看看高尔的两只手。那两只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这么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寻常。   “你的手是……”   林司良笑笑,把椅子往安幸这边撤了撤,贴心地给高尔留出一块展示的空间。   “我的手,那可不一般,看好了啊小安幸。”   说着,高尔蹭地摘下了手套。果然,黑皮手套一摘下来,露出的两只手通体铁灰,幽幽地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正是两只崭新的机械钢手。   “哇……!”   安幸眼睛一亮,忙凑近点去看。只听高尔说了声看好了,然后手掌一翻,手心里渐渐现出一个深蓝色的圆球。不知哪里响起了八音盒的音乐,圆球随着音乐慢慢旋转着,紧接着又出现一个小一点的紫色的圆球,然后又是一个银色的。三个球像互相吸引的小行星一样按照圆滑的轨迹转动着,待到八音盒音乐结束,忽然啪地一声,三个球同时裂开,细碎的彩纸从球里爆出,又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   “哇哦——!”   安幸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鼓掌赞叹道。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得到了预期中的赞叹,高尔十分满足,一脸得意地活动着机械手指。   “神奇吗?这还只是一个小展示,我这手还有更多厉害的地方呢。正好那两只旧的丢在裂隙里了,这回做的这副新的,是由我本人亲自创意设计,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这手是生态钢做的?”   安幸没怎么见过改造假体,十分好奇。   毕竟人体改造这事在东区,也只有有钱人才能玩得起。   “除了刚才那个,你这机械手里还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么?”安幸问。   “那当然有很多。”   高尔煞有介事地介绍着。   “不过除了这种撩妹专用气氛道具,其他的就都是些武器了。小到无创枪,大到冲击|炮,粒子|枪,激光|刀都有,但是有些武器威力有点大,得到城外野地里才能给你展示。”   “这么厉害……”   安幸被高尔唬得眼神晶亮亮的,就像是小男孩看见了武力超凡的宇宙战士。林司良对高尔这嘚瑟劲儿倒是司空见惯了,就坐在一边,笑着看他俩一唱一和。   “那你装机械手感觉怎么样?会有什么不方便吗?”   安幸小心地摸了摸机械手的金属外壳,硬梆梆冰凉凉的。   “装上去的时候,那可是很疼的,毕竟要把神经都连上,还不能打太多麻药,不然脑神经不够活跃,神经连接容易失败。”   “至于不方便嘛……”   高尔撇撇嘴,端得一脸认真。   “一般来说倒是没什么不方便,就是夜里寂寞的时候吧,这手实在太硬。”   “哎,跟人面前说什么呢。”   林司良终于听不下去了,看了眼安幸,又踢了一脚高尔的椅子腿。   “怎么了?”   高尔莫名其妙地看看林司良,好像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的。”   都是男人……   好像也是。   林司良见安幸在旁边乐得挺开心,也低头笑了笑。   “你弄的这一地纸片待会儿你扫啊,别麻烦源哥。”喝了口酒,林司良又说。   “哎你这人……能不能别老煞风景。”   高尔不满地抗议着,刚抗议了两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哎对了源哥呢?你不提我都没想起来,半天没看见他了。”   “在后边准备呢。”   “准备什么……”   高尔一句话没问完,只见酒吧后门突然打开,源哥推着一个餐车从后门一直走到酒吧中央。餐车上垒了一座好几层的酒杯塔,源哥将餐车刹住,拍了拍手,酒吧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阿丽的生日到了,今天咱们给阿丽办个生日会,大家一起庆祝一下。来吧,阿丽。”   源哥说着,向某个方向招了下手。   灯光昏暗的卡座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站起身来,莞尔一笑,朝酒吧中央走去。这女子身着一袭紧身旗袍,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棕红色的头发留着长长的大波浪,随意地搭在一边肩膀上,举手投足间模样十分妩媚。   “她是……?”   安幸没见过这个女人,小声问林司良。   “阿加丽,都叫她阿丽。”林司良说道,“我们从裂隙带回来的结晶,就是她负责卖出去的。她经常要在外面和人谈交易,所以不常来。”   “哦……”   安幸点了点头。要只看外表,还真看不出来这么娇柔貌美的女子竟然是常跑生意场的。   “哎,又活过一年,又老了一岁。”   阿丽走到酒吧中央,笑笑说道。略显低沉的烟嗓女声从她的喉间传出,听起来很有几分性感味道。   “老一岁没事,阿丽再老八十岁也美!”   高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去了离餐车很近的卡座,阿丽刚说完,他就很积极地接话捧场,在场众人也纷纷笑着附和。   “那多少岁生日,咱们就不管了,总之今天是给阿丽庆生,大家也一起热闹热闹。来阿丽,倒酒吧。”   源哥将很大一瓶香槟交给阿丽,然后帮她拔开了酒瓶塞子。阿丽端起酒瓶,从杯塔顶端缓缓将香槟倒下。金黄的酒液顺着杯塔汨汨流了下来,被灯光映得晶莹清透。细小的气泡一簇簇从杯底升起,穿透满杯的金黄色,转眼间就消失了在空气之中。   待杯塔被倒满,阿丽先取下顶端的第一杯端给了源哥,然后自己又取下一杯,对酒吧众人说道。   “来吧,大家一起干一杯。”   “干一杯!”   众人也纷纷去杯塔上取下酒杯。   “祝阿丽长命百岁,年年都美!”   “祝大家都长命百岁!”   “庆祝我们又活了一年!”   “又活了一年!”   安幸也跟着林司良从香槟塔里取了一杯酒,和大家一起碰着杯。不过奇怪的是,大家碰杯碰得倒是热闹,庆祝的话也一句接一句,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将酒喝进口中。   安幸自然也没敢先喝。他在林司良身后悄悄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有人正在将剩下的香槟摆去角落里一个无人的圆桌上,直到桌上摆上了有十几杯,源哥方才面对着大家,将手里的酒杯高高举起。   “祝阿丽生日快乐!大家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为什么要在那张桌子上摆酒?”   香槟喝过一轮,大家都各自回去了原先的座位。安幸跟着林司良回去吧台边坐下,疑惑地问道。   “那儿的酒,是给已经不在了的兄弟的。”林司良淡淡地说。   “不在了……”安幸愣了愣,“不在了是说……?”   “有人是出活儿没有回来,有人是犯在了中央塔手里,也有一些其他意外,反正总之,是没了。”   林司良的话音里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但安幸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他在暗街11号的这一个月里,每天看到的都是玩玩闹闹,乐乐呵呵的场面,让他几乎都忘了第一次来这里时,林司良对他说过的话。   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回不来。   来这里的人,都是走投无路的。   有些人尽管来了,大概也不比没来更长命……   酒吧中间,高尔又在向众人炫耀他的才艺。只见他右手一扬,身边便现出了一片一片红艳艳的玫瑰花丛,然后他打了个响指,微微欠身,突然就从花丛里变出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高尔笑嘻嘻地捧着玫瑰走到阿丽面前单膝跪地,博来了美人一笑,和浅浅一个香吻。   小图瞪大眼睛,拽拽源哥的衣服,又指指那束玫瑰,好像也在惊讶高尔的神奇魔术。夏七黑石几个人坐在圆桌旁给高尔鼓掌起哄搞气氛,起完了哄,又用自己的杯子叮叮碰响圆桌上的酒杯,随后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在这个弥漫着欢乐气氛的暗街11号里,没想到已经有十几个人,无法再和大家共饮了。安幸想。   在那十几杯中,也有一杯是属于林司良过去那个向导的吧。   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最后却没能从裂隙中回来的向导。   安幸悄悄看向林司良。林司良表情依然淡淡的,目光好像落在圆桌的某一个酒杯上,又好像没有。   “看我表演得怎么样,小安幸?”   身边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高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吧台前,一屁股坐在安幸旁边。   “啊、很棒。”安幸回过神,笑着夸道。   “嘿嘿。”   高尔满意地笑,举着酒杯伸到安幸的杯子旁,也叮地碰了一下。   “来,生日快乐~”   说完,他便猛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安幸眨眨眼,随着他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为什么……说生日快乐?刚才我听源哥也在说什么大家生日快乐,可今天不是阿丽的生日么?”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   高尔晃着酒杯,嘴角斜斜一挑。   “生么,就是活着,生日快乐,就是活着的每一天,都得快乐。”   “人命太脆弱,说不好哪天,咱们也成了那边桌上的一杯酒。既然有幸还活着,那就得喝得痛快,玩得尽兴,给他热热闹闹地,好好快乐。” 第18章 恍如隔世   安幸酒量不太行,一晚上没喝多少,脑袋就已经开始发晕了。林司良酒量看着倒是很行,一杯接一杯地喝,散场后还是开着机车,稳稳地将安幸送回了六分巷。   “高尔有那双机械手,打起架来是不是特别厉害?”   刚刚下过一场雨,现在已经差不多停了。两个人慢步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一边走,一边闲聊。   “这个……你问住我了。”   林司良笑。   “我没跟他打过,也没一起出过活儿,具体他厉不厉害的,我还真的没见过。不过他这新做的手配了这么多武器,他就是站着不动,也能把别人轰成渣了吧。”   “哇哦……”   安幸想象着高尔像机械战士那样,一伸手就能从手掌里轰出炮|弹火焰,不禁又赞叹了一声。   真是怎么想怎么帅。   “不过听源哥说,他这次意外挺惨的。”   林司良这回没问安幸,想抽烟,就自己点上了一根。   “原来的两条机械手都被泥巴吞了,要不是搭档反应快,及时把他机械手毁了,他人估计就回不来了。不过回来了也是一身伤,这不,养了快一个月才来。”   “这么严重?”   安幸听着林司良的描述,有点意外,也有点心惊。林司良这几回带他下裂隙,都是呆两三天就回来。泥巴不怎么强,林司良也把他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到现在也没办法体会到,那么梦幻的地方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危险存在。   “还真是……看不出来。”停了一会儿,安幸说道。   “看不出来什么?”   “就是感觉今天看他……一点也不像个重伤初愈的人。活蹦乱跳的,还一直在跟别人秀他的新手。”安幸想起高尔孔雀一样到处开屏的样子,有点想笑。   “他这人就是那么一个人。”   林司良呼了口烟,对安幸说道。   “他来暗街11号有七八年了吧。当初源哥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像垃圾一样被人扔在暗巷里,两条胳膊都已经没了,从这里往下,都是空的。”   林司良在自己大臂上侧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满地都是他的血,人早就不省人事了。源哥赶紧把他送到诊所里抢救,好歹算是捡到回一条命。”   “结果你知道他醒来之后,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说的什么?”安幸问。   “他说,我就知道,我肯定赌赢。”   “……赌赢?”   “嗯。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他失去意识之前,跟自己打了个赌,赌自己今天运气爆棚,一定能绝处逢生。”   “我又问,那如果没人救你呢?源哥要是晚发现他几分钟呢?那条暗巷很偏僻,他能得救,那真的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然后他说,没人救,他就死了,也就不会知道自己赌输了,所以他就肯定能赌赢。”   “这什么逻辑。”安幸笑道。   “是啊,没逻辑,挺无聊,不过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还能云淡风轻地搞这种无聊事的人。”   “……嗯。”   安幸点了点头。虽然他和高尔刚认识不久,但就他对高尔有限的了解来看,这个人做这样的事,确实一点也不违和。   几缕夜风悄然拂过,携来隐约的音乐声。安幸侧耳听去,好像是之前见过的白头发老人,又在吹那个不知名的乐器。   微凉的夜风,昏暗的小巷,悠远的乐声,两个人慢慢地闲聊。   气氛真好。   真希望这小巷一直也走不完。   “你们都是怎么进入暗街11号的?”安幸想了想,又找话题和林司良说话。   “跟高尔差不多吧,我们其实都算是被源哥捡来的。”   安幸问,林司良就耐心地答。   “捡来的?”安幸有点意外,“你们都是么?夏七也是?”   “差不多。夏七……他来的时候大概十五六岁吧。当时红灯区里有几家店被人砸了,源哥在一家废店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他,被铁链栓着,只穿着一件上衣,身上都是伤。”   “刚来的那段时间,足有一年,他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开始恢复过来,看得出,他以前吃过很多的苦。”   “小图跟夏七有点像,不过他是为什么这样子,就不太清楚了,到现在也只是会说那几个字,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黑石来得就比较晚了。夏七因为过去的事,本来是拒绝和任何人匹配的。源哥也不逼他,他出不出活儿,也都养着他。不过后来黑石在夏七那里就成了例外,现在两个人有多好,你也看到了。”   确实,这俩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黏黏糊糊,哪怕只是在一起坐着,都能凭空飘出甜味来。   特别虐狗。   大概是因为今天喝得多了点,林司良似乎挺有聊天的兴致,只不过他跟安幸说的一直都是别人的事,始终都没有提到自己。   “那……你呢?”安幸转头看他,“你是怎么去暗街11号的?”   虽然高尔夏七他们的事安幸也想知道,但他最想了解的,还是林司良。   “我么,我算是最先被源哥捡到的了,当年我和……”   说到这儿,林司良的话突然就断了。   安幸目光在林司良的侧脸上停了一会儿,又收了回来。   “夏七说,你之前是有向导的,是么?”   安幸小心问着,声音很轻。   “……嗯。”   林司良笑了笑,语气依然平静如水。   “当年我们跟人结了仇,差点被打死,也是源哥救了我们……”   林司良正说着,地面突然没有预兆地震了震。不过这一次地震强度很小,就像是有意要打断林司良的话一般,目的达到了,很快便消失得无踪无迹。   而林司良似乎也正好不愿多说,再开口,便不着痕迹地绕开了自己的事。   “源哥这人……看着话不多,一副酷大叔的样子,但其实他特别操心,像大家长一样,谁的事都很放在心上,是个很好的人。”   “那……你们愿意在暗街11号,做这种有今儿没明儿的活儿,算是报源哥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安幸也看出他不愿多说自己,便很识趣地顺着源哥的话题问道。   “有这部分原因吧。”   林司良点点头。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至少是我们几个吧,早就已经把这里当家了。就觉得自己就是属于这里的,哪怕外边天大地大,那也都不是自己的地方。”   “何况你看,现在这个世界这么乱七八糟的,成天地震,到处异变,连太阳都快没了,搞不好明天地球一爆炸,大家一起全都完蛋。趁现在还活着,还是呆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活得舒心点儿好。”   “不过,”   林司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安幸补了几句。   “如果你还是不想做这种危险的活儿,随时都可以不做,没事,没人会说什么的。”   “有你那么厉害,我都没体会到危险。”   安幸低头笑。   “再说下裂隙能赚这么多,我可舍不得走。”   林司良也笑,没再多说什么。   音乐声一点点清晰起来,走过一个转角,果然看到那个老人坐铁箱子堆上吹乐器。两人驻足听了一会儿,又继续慢慢向前遛达着,没走多远,就到了安幸的家。   “明天见。”   “明天见。”   安幸对林司良挥挥手,便转身进了楼门。   明天见……真是一句好听的话。   走了几步,安幸回头看看林司良,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有一个地方欢迎着自己,有一些朋友愿意与自己明天再见。虽然进入暗街11号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属于这里”这四个字,安幸却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那种踏实和满足,就好像过往的22年都是虚度,直到现在,自己才真正活在了这世上。   所以林司良补充的那几句话,其实是多虑了。   哪怕最终,自己也会变成那圆桌上的一杯酒,但这好不容易才拥有的活着的实感,又怎么可能舍得不要。   ***   这条六分巷,和锈水巷挺像的。   其实西区这些小破巷子长得都差不多,曲折凌乱,昏暗逼仄,以至于让林司良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小西,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一起走在锈水巷,走在那三年前的时光里。   只可惜,只是错觉而已。   刚才安幸问他是怎么来的暗街11号,他并没有说太多。   其实也不是不愿多提,也并没有刻意不想和安幸说起小西。   只是挺奇怪的,对安幸说了那寥寥几句之后,想再说,竟然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从头说起,故事好像太长,多说几句,又觉得人家会不耐烦听。   毕竟那段日子,是只有他才会视为珍宝的,只属于他和小西两个人的回忆。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又要开始咯,希望大家别对回忆不耐烦呀,   写一写前一世两个人的感情积淀,这一世的感情会更有滋味的~ 第19章 这个可能是土豆   如果说中央塔完全忘记了西区,其实也不太准确。   毕竟中央塔有的时候,还会把西区视作为垃圾回收站之类的存在。   每个月的第一个和第三个周五,在东西区之间那座钢铁高墙的北哨塔附近,会有几扇单向门定时开放。大量东区分配后剩余下来的,或者是过了质保期的,不新鲜的天然食物,会从这几扇单向门直接倾倒在西区,只要想要,就可以随便来捡。   不过虽说是大量,但这些食物如果平均分配,每个西区人差不多也就只能得到三粒大米,或是半片菜叶,就连吃上一口都不够。   况且有那么多强大的异能者和帮会在,平均分配这件事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存在。   泥潭之中没有什么团结友爱,只有强者为王的丛林法则。处在食物链底层的人,最好还是安分守己,不要去觊觎那些强者才有资格争抢的东西。   林司良当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以前他从没对那些物资有过非分之想。   但今天,他打算要去北哨塔看看——毕竟他觉醒为异能者,也已经有两年了。   异能者的强弱,和异能觉醒的时间是有很大关系的。   觉醒刚刚开始的时候,身体会对觉醒出的异能进行排斥,异能者很难对这股新能量收放自如。而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浸润在异能之中的机体就会慢慢发生适应性改变,五官、骨骼、肌肉,都会重生成为异能的完美载体,此时的异能者,才能把身体中的异能真正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两年左右。   而今年已经14岁的林司良,基本上已经完成了这个蜕变的过程。   不过只是身体蜕变还是远远不够的。异能就像身体里的火焰,一开始只是一簇微小的火苗,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不懈的锻炼,才会逐渐燃成一片熊熊烈焰。   尽管林司良的火苗烧得还不太旺,不过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或许也可以去北哨塔试试运气,偷偷从那些异能者手底下捡个漏儿,给他和小西改善一下生活。   “我跟你一起去。”   小西挡在林司良面前,亮着两只乌溜溜的眼,仰头看着他。   14岁的林司良个子已经很高了,但小西却是空长年纪不长个,和如今高高的林司良相比,更是显得整个人就只有那么瘦瘦小小的一点点。   “北哨塔那边都是异能者,不安全,我也只是去试一试,你还是在家等着我吧,我很快就回来。”林司良说。   “你带我去。”小西坚持道,“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帮你。”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就在家里等吧,听话。”   “不。”   小西执拗地挡在他面前不走。   “要是不会有事,你就当带我去玩玩。”   “……”   有事没事都被他说了,林司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小西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去,林司良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挡在林司良面前,只等他点头。   林司良垂眼看了小西一会儿,只得无奈地笑笑。   “没小时候乖了。”他轻弹了一下小西的额头。   小西知道林司良这是答应了,立刻笑眼一弯。   “可我比小时候厉害了,我现在跑得可快呢,弹弓也打得特别准。”   “嗯,变厉害了。”林司良揉揉他软乎乎的头发,笑着说道。   小西确实不是一个柔弱的孩子,这两年间他跟着林司良混在矿场,也是吃过不少苦,打了不少架的。虽然是一副没有异能的小身板,但骨子里倒真的很有几分韧劲。   “那去了之后可别乱跑,我们找地方藏好了,不跟那些大人硬碰硬。”   “嗯。”小西认真点点头。   ***   会来北哨塔抢垃圾的,其实也并不是那些栖身大帮会,能力拔群的异能者。但凡大帮会,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渠道从东区弄到点天然食物,不必来做抢垃圾这种没排面的事。会来这里的,只有比较寒酸的小帮会,和没什么组织的散兵游勇。   但林司良毕竟还是个异能觉醒不久的孩子,如果对上不知底细异能者,哪怕只是散兵游勇,林司良也没有信心能够占到什么便宜。   单向门前方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五结群地面朝单向门的方向站着,一个个看起来都不怎么好惹。   “先在这儿看看情况。”   两个人藏在一幢矮屋的房顶上,林司良悄悄对小西说道。   “一会儿开门了我一个人过去,你在这里等我。我抢到东西给你暗号,咱们就赶紧往回跑。”   “嗯。”这回小西没非要跟着去,大概是广场上那一大群异能者看着确实有点吓人。   十点钟,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接连响起,单向门准时开启了。大小包装箱包装袋透过单向门中的空气膜,轰隆隆砸在小广场上,很快便堆成了几座小山。   一旁的异能者们早就等不及了,立即蜂拥而上,推搡叫骂着抢夺了起来。人人都拿着巨大的袋子不停兜着物资,也有人装备着空间卡,抓到什么就往里塞什么。人堆中还有各种叫喊此起彼伏,是争抢中的异能者互相碍了事,怒火上头打了起来。   怒骂痛呼呜呜嗷嗷,人群没了理智,就好像一群抢食的疯狗。   林司良大致观察了一下,发现了几个被挤在边缘,好像是落着单的异能者。这几个人各自收罗着面前的物资,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实际上都在暗戳戳地想要抢夺旁边人的地盘,每个人都身体紧绷着,感觉下一秒就会立刻出手偷袭。   林司良瞄定了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嘱咐了小西几句,一猫身跳下了矮屋,顺着墙根下光线晦暗的地方便溜到了广场边。   那几个异能者注意力都在食物堆上,各自护着自己面前的东西,没有人发觉到,身后有一个外来的偷袭者,正在悄悄地向他们接近。   林司良没耽误工夫,看准了红衣男旁边的一点缝隙,隔着两米的距离,脚下猛地发力,飞身冲向早就看定的一个土黄色袋子,一把抄了过来。他也不管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袋子一到手,瞬间转身,拔腿就跑。   “哎!有贼!”   红衣男立时发现了林司良,下意识地就要去追。但刚迈出两步,他就又反应了过来,急忙回头去护他的“领地”。可就这两步的工夫,原本他的那块地方就已经被旁边的异能者占领了,再没人给他留出重新回到食物堆旁的空隙。   “草!妈的狗玩意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光被抢了东西,还没了地盘,红衣男气急败坏地骂着,扛起装了一半的袋子就去追林司良。   矮屋就在前面不远处。林司良把抢到的袋子扣在早准备好的腰带钩上,呼地吹了一声口哨。矮屋那边很快也响起了一声口哨回应。林司良知道小西收到了自己的信号,便放心找路逃跑,可谁知还没跑出多远,后领子就被人猛地拽了起来。   “狗玩意儿!敢抢老子的东西!活腻了你是!”   林司良心里登时一惊。自己已经半点不停留,玩了命地向前跑了,竟然还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抓住。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一抓,自己竟然完全没有防备!   林司良的超能五感如今已经全部觉醒了,尽管异能水平比较初级,但也已经基本拥有了哨兵该有的能力。普通人的攻击,他在对方出手的一瞬间就可以做出反应,即便是一般的异能者,他也绝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但这个人的攻击,他却完全没能察觉。   自己还是看走眼了……这个人很强!   “你搅了我的事,就别想着还能逃!老子剁了你两只手,看你下次还怎么偷……”   红衣男话音未落,突然一阵细小的风声掠过,一粒石子不知道从哪飞了过来,红衣男偏头一躲,石子啪地一声打在地上。   “……草!谁!”   红衣男虽然能力很强,但脑子似乎不太灵光,有石子打他,他的注意力便离开了林司良,骂骂咧咧地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林司良瞧准机会,缩起身子,嗖地一下从衣服里脱了出来。红衣男回过神,只见手里只剩下了一件软塌塌的衣服,刚才抓住的小贼已经一溜烟跑走,扭身钻进了矮屋旁的巷子里。   “哥!快!”   矮屋背后荡着一根粗绳。林司良三两下顺着绳子爬上屋顶,小西赶紧收起绳子,两个人迅速藏进屋顶的角落,猫着不出声了。   “狗玩意儿!你出来!”   红衣男追进巷子,扯着嗓子怒吼。   “你特么给我出来!今天不砍碎了你,老子的姓就倒着写!”   林司良当然不会出来,他和小西两个人挤在阴影里,屏气敛声,静静地听着那红衣男的动静。   红衣男确实没什么脑子,在附近没找到人,那怒吼声很快就远了一些,紧接着又远了一些,没多久就彻底听不见了。   小广场上,东区倾倒来的食物堆被尽数瓜分,异能者们也带着战利品各自散去。四周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城市的嘈杂声细细碎碎,嗡嗡咛咛。   “他走了吧?”   小西小心地用气声问道。   “嗯……你别动,我先下去看看。”   说着,林司良便从角落里钻出来,轻手轻脚地跳下了矮屋,顺着巷子巡视了一圈,然后又转到房后,抬头叫小西。   “下来吧小西,没人了。”   屋顶一阵窸窸窣窣,小西轻巧地爬下了房,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稍稍松了口气。   “他把你衣服都拽走了。”   小西看向光着上身的林司良,他身上挂了几块暗色,看不清是脏还是擦伤。   “没事,反正这个还在。”   林司良神神秘秘地笑着,伸手摸向腰间,然后忽地拎起来一个袋子。   “看!”   “哇!”   小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太厉害了司良哥哥!这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来看看。”   林司良蹲下身子,把袋子放在地上扯开了一点,俩人借着路灯光,凑头往里看去。   “……这是什么?”小西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里面装的东西。   “这个可能是……土豆。”   林司良猜着。   “以前听我爸说,东区那边的人常吃土豆,那个土豆好像长的就是这样,圆的,硬的,黄色的。”   “土豆……?”小西抬起头,一脸茫然,“土豆好吃吗?”   “应该好吃吧,不然东区人干嘛常吃呢。”   “嘿嘿……”   小西听到好吃俩字,马上就笑了开来。   “土豆……那我们今天吃土豆。”   “嗯,吃土豆。”   一看到小西笑,林司良的心就软软的要融化。他揉揉小西的脑袋,然后封好袋子,站起身来,将袋子扣在腰间。   “走了小西,回家吃土豆去!”   “吃土豆!”   小西也站起身,乐颠颠地跑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步子,折返回来,拉起林司良的手,拽着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跑。   “哥,快点回家,回家吃土豆!”   小孩子开心,大孩子也开心,两个人在昏暗无人的小街上手拉着手,跑着跳着,喊着笑着。   “吃土豆啦!”   “回家吃土豆啦!” 第20章 这点小出息   一袋土豆也不太多,大概有那么十来个的样子。两个人兴冲冲地跑回家,解下袋子,把土豆倒在桌上摆好,这才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两个吃营养剂长大的小孩,不知道这玩意儿应该怎么吃。   “应该不会是直接吃。”   林司良捏了捏硬邦邦的土豆,琢磨了一下,推测道。   “你看夜市的烤肉,老板都是把肉切小,然后穿在一根细棍上,弄热了才吃。这些东西搞不好都得这么吃。”   小西点点头,觉得林司良说得很有道理。   “那我们怎么把它弄热?”   林司良又想了一下。   “要不我们去报时坊问问岁老板,看能不能买到那种烤肉用的东西。”   ***   林司良和小西在矿场干了两年,倒是攒了一点小钱。一方面因为林司良的异能越来越强,挖起矿来越来越得心应手。   另一方面,他们也会背着矿场管理者,把生态矿偷着带出去卖。   仅仅靠把矿卖给矿场换得的那一点钱,两个人日子过得也只是饿不死而已。但林司良不想只是饿不死,他想给小西买很多薄荷糖,还想偶尔的,能让小西吃一吃夜市上的人造烤肉串。   而偷矿,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增加收入的方式。   偷矿不是件容易的事。矿场管理者也不傻,为了防着他们这样的心思,每一个出矿场的人,都是要被搜身的。   于是小西每次搜身时就假装被摸得很痒,大声笑嚷着干扰管理员的注意,林司良便趁这时候利用异能,悄悄将矿石弹远,然后两人再走到矿石落地点神鬼不觉地捡起矿石,带回中心城,高价卖出去。   而中心城里买他们矿石的人,就是报时坊的这个岁老板。   岁老板开在报时坊的店,也说不好是一家什么店。店门上没挂招牌,大敞门的门脸里摆着扳子改锥很多工具,还经常会停着一两辆貌似很贵的悬浮机车,一眼看起来,应该算是一家修车铺。   但实际上,他做的事情相当的杂,找他卖什么,他都有可能收,找他买什么,都有可能买得到,甚至问他什么事情,十有八九他都知道。   林司良去找他,一般就是卖生态矿。矿场一克矿石只能卖两块,岁老板这儿能卖到十块。只不过林司良能偷出来的矿不太多,也没想到更好的偷矿方法,这一番折腾也没法让他们发多少财,只是能比温饱线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但今天他们去找岁老板,可不是卖矿石了。   “哟,小子,发达了这是。”   岁老板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个头不高,人也不太显眼,但接触多了,就会隐隐感觉出他眼睛里暗藏的精明。   岁老板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抽了口烟,抬眼看了看林司良。   “你说的那个叫烤炉,我这儿没有,不过你也不用非得从我这儿买。那边,”   岁老板手指夹着烟,向南边路口指了指。   “从最南头数,倒数第三家店,他家前两天弄了几个锅啊碗啊什么的。当时我还笑他进坑货卖不出去,结果今天你这顾客就找上门来了。”   “那些货里好像是有烤炉,你去他们店里问问吧。”   “哦,别忘了再买点盐,小子。”   林司良和小西按照岁老板的指点找到了那家店。店里果然有卖烤炉,不过价格实在不便宜。林司良狠了狠心,又磨店老板送了两副餐具和一小袋盐,总算是置备齐了一套吃土豆的装备。   该买的都买了,总算是能开吃了。两个人兴奋地拎着烤炉跑回家,把门一关,便开始鼓捣那几个土豆。   菜刀没有,不过他们有把单刃短刀。小西把土豆洗洗干净,林司良用短刀把土豆切成小块,拔下电灯插头,插上烤炉的线,又小心地把切好的土豆块摆在烤炉上。摆上之后两俩人头凑着头,四只眼睛一起盯着那小烤炉上的几块小土豆,就像生怕土豆飞了似的。   “哥,它好像热了。”   小西伸伸手戳了下土豆块,看着林司良眨了眨眼。   “是不是热了就能吃了?”   “那……试试看。”   林司良自然也不知道怎么才算能吃,摸摸土豆块确实热了,林司良捏了点盐撒上去,两个人便一人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硬硬的,不好吃。   “哦。”   林司良仔细想了想。   “我想起来那烤肉,要热得冒烟了才能吃,这个土豆应该还不够热。”   小西点点头,两个人继续耐心地等。   等了半天,土豆块果然开始冒烟。两个人只怕土豆还硬,又按捺着等了一会儿,不想却等出了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林司良连忙把土豆弄下来,却见土豆块贴着烤炉的那一侧已经全黑了。   “黑的我吃。”   林司良可不舍得扔掉好容易搞到的食物。他将黑掉的部分切下来,留下黄黄软软的一块,吹凉了一点,喂进小西嘴里。   “好吃吗?”   林司良期待地看着小西的表情。只见小西嚼了两下,眼睛忽地睁大,对着林司良不停地点头。   “好吃!特别好吃!哥你也吃!”   “你先吃,我不着急。”   林司良打算再给小西切一块,但小西却先抢到了短刀,挑了最大的一块土豆,切下黑掉的部分,伸直手臂,将烂熟的土豆塞进了林司良嘴里。   土豆块大,外边凉了,里边还是烫的。林司良一边烫得呼哧呼哧,一边开心地对小西笑。   “好吃!真好吃!小西你快吃!”   说着,林司良又拿过短刀,继续切土豆给小西吃,黄色的给小西,剩下来的黑色部分就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糊掉的土豆实在难吃,林司良苦得直皱眉,但眉毛皱着,眼睛里却一直笑着。小西也是一边吃一边傻乐,嘴角收也收不回来。   窗外大计时牌上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着,土豆烤了一锅接一锅,十来个土豆很快就被两个半大小子吃下了肚。   烤炉断了电,炉心渐渐凉了下来。时间挺晚了,房间里也关了上灯,只剩下计时牌微冷的白光,在残留着土豆香味的空气中幽幽飘荡。   现在不是冬天,不算太冷,不过小西还是和林司良盖着一条被子,一起睡在床上。   “哥。”   “嗯?”   小西没说话,只是往林司良身边蹭了蹭。林司良明白小西的意思,轻轻一笑,侧过身来,把小西抱在了怀里。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林司良才慢慢发现,小西虽然有时候懂事得不像九岁小孩,但他其实很爱撒娇。他喜欢被人抱着,喜欢有事没事就叫自己一声,喜欢贴着自己,像小动物一样地蹭着腻乎。   甜丝丝,又黏糊糊的一个小孩。   “哥。”   小西钻在林司良怀里,又抬头看他。   “哥,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吃土豆了么?”   小西嗯了一声,在暗淡的光线里,都能看得到他脸上满足的小模样。   林司良笑意一漾,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   “看这点小出息。”林司良说。   “嘿嘿……”   小西把脸埋在林司良胸前。   “哥。”   “嗯?”   “土豆特别好吃。”   “嗯。”   林司良笑着,把小西好好地抱好,鼻间都是他头发上的香皂味。   “下次咱们还去,哥再给你抢土豆,再抢点别的。”   “嗯。”   小西额头顶着他的胸口蹭了蹭。   “司良哥哥。”   “嗯?”   “嘿嘿……”小西不说话,就笑。   林司良让小西笑得心软软的,小西一开心了,他心里头就说不出的甜。   “睡吧,明天还要去矿场呢。”   “嗯。晚安,司良哥哥。”   ***   这个东区来倒垃圾的周五,小西早早就把烤炉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在兜里揣好了弹弓和好些石子。林司良也准备得更周全了些,腰带上多扣了几个钩子,又把切过土豆的那把短刀绑在了大腿上。   他并不想因为这点吃的伤人,带刀只是为了在别人要伤害他们的时候,他能保得住自己和小西。   不过第二次去北哨塔了,总该是比第一次更有经验,估计还能抢得更多点。林司良心里这样想着。   两个人到了北哨塔,还是藏在了上次的矮屋屋顶上。上午10点钟,单向门准时打开,物资准时堆在了广场上,等候多时的异能者们一窝蜂地扑了上去,北哨塔广场准时变得一团混乱。   林司良在屋顶上观望了一会儿,又锁定了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不是上次的红衣男,林司良特意仔细找了一圈,红衣男这回好像不在。   红衣男比自己强很多,林司良不想再跟他碰上。   “我去了,你在这儿等我。”   林司良对小西说了一句,便跳下了矮屋,悄悄溜去了广场上。   他锁定的那个目标支楞着一个鸡冠头,用力刨着物资堆里的箱子,看着就有点弱鸡的样子。   林司良潜行到他身后,和上次一样猛然发力,没怎么费劲,就捞过来一个很像是装着土豆的土黄色袋子。   “狗玩意儿!又是你!”   还没等那鸡冠头反应过来,旁边却响起一声熟悉的骂声。林司良定睛去看,只见鸡冠头右边那人赫然就是上次的红衣男,只不过这次穿的不是红衣服,头发也理得比上回短了不少,林司良刚才观望半天,竟然都没能认出他来。   林司良心里咯噔一颤,掉头就跑,只听身后那红衣男似乎是对鸡冠头喊道:   “二鸡!你看好了东西!我今天非逮住这狗崽子不可!”   他们俩是一起的!   林司良不敢回头,只顾拼了命向前跑。他当然懂得薅毛不能盯着一只羊薅,可谁知道红衣男这回居然带了帮手,自己好巧不巧抢了帮手的东西,四舍五入等于又薅到了红衣男身上。   完了,火上浇油了……   林司良心里发慌,手忙脚乱地将土豆袋子钩在腰上,吹了声口哨,一步也不敢耽搁地向来时的小街跑去。   不过奇怪的是,直到他拐进矮屋旁的巷子,那红衣男都没能追上来。林司良无暇去想是红衣男发挥失常,还是自己发挥超常,奔着小西扔给他的绳子就冲过去,一个纵跃把绳子抓在了手里。   “哥!小心!”   小西突然惊叫了一声。下一瞬间,林司良的一双脚腕就被铁钳一样的手牢牢攥了起来,林司良爬墙刚爬了一半,差点就这么被直接拉下墙来。   “狗玩意儿!看你还往哪儿跑!” 第21章 心尖上的甜豆   红衣男上次没抓到林司良,估计回家之后是用了用脑子复了盘,这回提前就绕到了矮屋后边,直接堵上了林司良的路。   林司良两手卷住绳子死不松手,怎奈那红衣男力气实在太大,拽着他的脚腕下着狠劲将他往下拉,拉得林司良手都被勒出了血,胳膊几乎都要被拉脱臼。   “哥!”   小西在屋顶上看得着急,举起弹弓就朝红衣男射石头。只可惜在异能者面前,一个普通小孩的攻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颗一颗的石子都被红衣男轻松躲了过去。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被红衣男抓住,谁也跑不掉!   林司良焦急地想。   自己一个人被抓也就算了,可是小西……不能让他伤了小西……!   想到这儿,林司良心一横,咬紧牙根,两腿攒住劲力,冷不丁地就朝红衣男脸上蹬去。红衣男偏头躲开,刚张嘴要骂,只见林司良一手松开绳子,飞快地拔出绑在腿上的短刀,猛地扎向红衣男的手臂,然后狠狠一划!   “啊——!!”   红衣男一声惨呼,小臂上登时裂开一个长长血口,鲜血忽地涌了出来,抓着林司良的手下意识地就松了一瞬。   林司良趁这一瞬间的空当,迅速蹬开红衣男的钳制跃上屋顶,红衣男再伸手去抓,却只抓下了林司良挂在腰上的土豆袋子。   “狗崽子!别跑!”   红衣男显然已经气得不在乎这什么土豆了,他把袋子一扔,扬起血流如注的胳膊,便要上房去逮林司良。林司良好容易挣脱,再不敢去顾及那一袋土豆,手臂一卷,夹着小西就跳下矮屋,奔逃而去。   红衣男自然是不会放他们轻易逃走,如果平地赛跑,林司良绝没可能逃脱。林司良深知这一点,于是便专找他钻不进来的窄小缝隙,或者需要用手臂攀爬的路逃。红衣男一边追堵一边怒骂,但最终还是没能跟上林司良地面房顶一通上窜下跳,被两个孩子远远甩了开去。   而急着逃跑的林司良也没有发觉,在红衣男冲天的叫骂声中,还有一个人悄悄跟在他后面,跟了半途,又停了下来,目送着他消失在小街的尽头。   ***   待到两个人两手空空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了。夜幕已然消散开去,但天空却仍然被厚重的乌云遮蔽着,灰暗又沉闷。   桌上还放着早上出门前,小西摆出来的烤炉和餐具。林司良停在桌前,看着那烤炉,心里挺不是滋味。   “对不起啊,小西。”   林司良低声说道。   “这回没能让你吃上烤土豆。”   “没关系的。”   小西连忙走到桌前,将烤炉和餐具往柜子里收。   “我那个……其实也没那么想吃。”   林司良看着小西收拾,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如果自己别那么慌张,把袋子钩得再牢一点;如果自己能力足够强大,能打得过那个红衣男,或者甚至能够直接在广场上,在那些异能者中争得一块地盘……   那就不会让小西失望了。   “哥。”   小西收完东西,关好柜门,又走到林司良面前。   “我们以后不去北哨塔了吧。”小西说。   “不去了?”林司良微微抬了抬眉毛。   “嗯。”   小西点点头,又很小心地拉起林司良的手来看。   那手上的血和着泥,已经干结成了硬痂。   “那边的人都太强了,吃营养剂也挺好的,咱们还是别去冒那个险了。”   林司良本来想说下次他会更谨慎一点,不再去招惹那个红衣男了,想说既然都成功抢到过一次了,下次也还能成功。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没法保证,没法肯定。毕竟就自己这样的能力,北哨塔那边大部分的异能者,都能轻松地就让他的保证和肯定泡汤。   他不想再像今天这样,给小西希望,又让小西失望。   “没关系,哥。”   小西见林司良不说话,仰起头看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   “反正咱们一直吃营养剂,不是也挺好的么。要是吃腻了,咱们还可以去夜市,买薄荷糖吃。”   林司良垂眼看着小西,淡淡一笑,用手指节刮了刮他的脸。那张小脸那么可爱,亮晶晶的眼里满满地,映得都是自己的影子。   “哥。”小西看着他,脸上漾起一丝甜甜的笑。   “嗯。”林司良应了一声,揽过小西,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   接下来的两周,两个人就还是像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地过。每天一早去矿场挖矿,一直挖到晚上下工,一些矿卖给矿场管理员,另一些寻机偷带出来,卖给报时坊的岁老板。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却没想到意外的变故,就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傍晚。   下工搜身的时候,小西还是假装痒得不行,嘻嘻哈哈地乐着。林司良看看管理员,心眼动了一动,没有马上把手里的矿石弹出去。   今天出口的管理员多了几个,而且看他们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太对。   他们俩平时还算低调,没做过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事。何况在这个蛮荒的矿场,就算是不低调,哪怕是横行霸道,管理员也不见得愿意理会。   管理员关心的,基本上就只有矿石而已。   ……难道他们偷矿石被发现了?   林司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矿石。   如果真的被管理员发现了,那今天就不能再这么偷了,不然八成就要被抓个现行。   但矿石已经拿在手里了,如果不弹出去,搜身的时候同样也要被发现。   小西已经快搜完身了,下一个就是他。无论如何,矿石必须尽快脱手。   负责搜身的人装作不经意地斜了他一眼。林司良咽了咽口水,微微回头。   只能随便扔去什么地方了,只要矿石不在自己手里,一切就还好说。   林司良这样想着,把矿石捏在手里正准备弹出去,突然一阵风动,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   “让我看看,这手里是什么。”   林司良一惊,只见旁边多了一个从没在矿场见过的男人,扫了眼他攥着拳的手,哼笑了一声。   “你这手里,是不是有点好东西?”陌生男人明知故问道。   林司良不回答,只是紧紧攥着手,瞪着眼睛和陌生男人对峙。   “哼,如果你手里没东西,就伸开手给大家看看,省得我们冤枉了你。”   说这话的是每天给他们搜身的管理员,瘦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斜着眼看林司良。   “如果你再不伸开手,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别以为你有异能就能怎么样,咱们这儿可不只你一个人有异能。”   说着,瘦管理员扫了眼那陌生男人,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林司良自然不能伸开。矿石就在他手里攥着,把手伸开,那立刻就是人赃俱获。   不过就算不伸开,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办法避开众人的注意丢掉矿石。何况他们找来的这个陌生男人大概也是异能者,自己一有动作,很可能就会当场被他发现。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不过就是晚一点人赃俱获而已;如果他现在带着小西逃跑,那么就等于变相承认了偷窃,以后他就再也别想来这矿场赚钱了。   怎么办……   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是死路……   “不伸开是吧?行,凯哥,别跟他客气了,动手吧!”   那个被叫做凯哥的陌生男人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就要去抓林司良的手腕。   没办法了……就算是条条死路,也总得走上一条。   林司良眉心微微下压。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就只有两个人。偷矿石的事总归是盖不住了,但他至少不能让自己和小西被这些人抓住。   不然以这些人的凶性,他们俩怕是不会有好下场。   林司良绷紧身体,正要寻机带小西逃跑,却突然听到前边响起一声清亮的喊声:   “你们的东西在这儿呢!”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从林司良和陌生男人之间倏地飞过,啪地一声落在几米开外。   是小西!   林司良顿时心领神会,趁着在场众人被小西的石头引开目光的瞬间,一把扛起小西,头也不回地飞奔出了矿场大门。   “他跑了!”   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大喊了一声。   “我就知道他有问题!凯哥!快追上他!”   身后叫喊声脚步声一片喧哗,林司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他,只顾着用尽全力带小西逃跑。   “哥!好多人追咱们!快跑!”   被林司良扛在肩上的小西昂着头望向后面,急急提醒着他。   “你看他们……能追上吗?那个凯哥,他、跑得快吗?”   林司良带着小西拼命向前跑着,又气喘吁吁地问。   “他们……不快!那个凯哥没有你快!哥加油!我们很快就能逃掉了!”   林司良虽然年纪还小,但他毕竟是一个异能全面觉醒的哨兵,如果那凯哥恰好没有觉醒超能体力,那追不上他,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林司良并不敢懈怠,全速跑了两三公里,方才渐渐慢了下来。待到他再回头看时,果然,追他们的那一个异能者加一堆普通人,早已经被甩得影子都没了。   “歇会儿吧哥,我自己走就行了。”小西在他肩上说道。   四周连同自己的心跳,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矿场的灯光聚成一簇光点,就像遥远的小岛,与他们隔着茫茫汪洋。荒原的夜寂然无声,幽暗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渺小有如两粒微尘。   林司良把小西放下来,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慢地向中心城的方向走去。   矿场距离中心城很远,即便是坐篷车,都要坐上一小时才能回去。如今篷车肯定是不能再坐了,想要回家,大概需要走上一夜。   “走累了,我就背你。”林司良对小西说。   “不累,我能走。”小西语气很认真。   “我们小西变厉害了。”   林司良笑笑,捏了捏小西的手。   “体力好了,还很会帮忙打架了。”   “嘿嘿……”小西蹭蹭鼻子,有点开心。   “哥。”   “嗯?”   “你说我那么一扔石头,他们会不会觉得偷矿石的是我,你是不是还能去矿场干活?”小西问。   林司良脸上笑容淡了些,停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却也没有直接回答小西的问题。   “别担心,我现在14岁了,而且还有异能,就算矿场去不了了,肯定也会有其他地方愿意要我。”   “回头我去问问岁老板,或者找找帮会。你放心,哥哥这么厉害,一定能养活得了咱们俩的。”   ***   夜深了,小西终于还是没能撑住,被林司良背在背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林司良沿着篷车回城的路默默走着,来路,前路,都暗得没有一丝光亮。   虽然在小西面前把话说得笃定,但其实他对以后的事,并没有什么把握。   他不知道矿场的人是怎么发现他们偷矿石的,也不知道为了日子过得好一点,却丢了今后的生活来源,这到底值还是不值。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都已经没必要再细想了,值不值的,丢也已经丢了,只是感觉……挺对不起小西的。   这两年来无论怎么穷,小西都没有过一句抱怨,无论他做什么,小西都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跟他一起混在这个乌七八糟的矿场,跟他一起冒着风险去北哨塔抢垃圾,一起干矿场的苦活儿,又一起打架,一起逃命。   回想起来,小西跟着他的这两年,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小西看起来好像不介意,总是笑呵呵的,吃颗糖就能满足,吃上一顿烤土豆,能一直开心到晚上。   林司良想起吃土豆那天,小西钻在自己怀里傻乐的样子,脸上不禁漾起几分笑意。   两年前的那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神使鬼差地去和那个捡垃圾的脏小孩搭了话。   现在想想,大概是老天那天格外大方,赐给了他好多额外的运气。不然自己怎么能在那昏暗窄巷的垃圾堆里,捡到这么甜的一颗甜豆。   林司良浅浅笑着,托了托趴在背上半睡半醒的小西。   所以就算小西不介意跟他吃苦,他也很介意。   是小西为他的世界添上了这样美好的滋味,林司良也希望让心尖上的这颗甜豆,每一天都能笑得更甜。 第22章 还好小西不在   第二天凌晨时分,两个人才终于走回了中心城。小西在林司良背上也没睡踏实,回到家里迷迷糊糊倒在床上,很快便又睡着了。   但林司良躺在小西边上,却一直也没有睡意。窗外计时牌上的数字跳到了五点,又跳到了六点、七点,林司良翻了个身,给小西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这两年一直泡在矿场,怎么才能在西区找到活儿做,林司良实在是没有头绪。   家里的钱经不起他太久没有收入,今天他要赶紧去报时坊,问一问什么都知道的岁老板,看他能不能给自己指条路。   打定了主意,林司良草草洗了把脸,吃了包营养剂,又看向窗外的计时牌。   4月20日,周五。   今天是4月的第三个周五。   今天在北哨塔那里,有“垃圾”。   再去试试吧。   林司良看了看熟睡着的小西,找出短刀,带在了身上。   如果一直找不到活计,搞不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西就连薄荷糖都吃不到了。   至少在今天,让小西开心一下吧。   ***   时间还早,去北哨塔之前,林司良还是先去了报时坊。可平时很早就开门的岁老板的店,今天却门户紧闭,门上只贴了一张字条:   出门进货,闭店三天。   也不知道是进什么货,需要闭店三天的时间。林司良皱皱眉,又在报时坊里随便转了一圈,便出发向北哨塔而去。   据点已经暴露了,那个矮屋肯定是不能再去了,林司良换去了另一条街上的一座废弃小房,在房顶悄悄蹲守着。   九点半之后,异能者们就渐渐聚集了起来。林司良特意仔细辨认着这些异能者的脸,只怕冷不丁地,再遇见那个红衣男。   从他手里逃了两次,抢了他的物资,还伤了他的手臂,他跟红衣男结的仇,差不多算是不共戴天了。红衣男的能力远超自己,心里还存着对自己的恨,万一这次再遇见他,还能不能逃掉就真的不好说了。   单向门仍旧开启得十分准时。林司良又确认了一遍附近没有红衣男的影子,便跳下废弃小房,打算去抢一个看似弱鸡的异能者。   这次他没看走眼,这个目标确实是有点弱鸡,林司良已经把一袋土豆抓在手里跑出五米远了,那目标才反应过来开始骂街。而这目标似乎又比红衣男脑子灵光,怒气冲冲地骂了几句,最终还是没有放弃面前的物资堆前来追他。   今天又可以让小西吃上土豆了!   林司良兴奋地将袋子扣在腰带上,也不敢多贪,打算就这么直接跑回家去。可还没跑出广场,却听远远地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   “那狗崽子在那儿呢!”   ……是红衣男!!   林司良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那红衣男正从广场那头向自己跑来,身后竟然还跟着三四个人!   “就是他!兄弟们给我上!”   这回可不是林司良不小心又惹上他了,这回他是有备而来,专门来堵林司良的!   林司良瞳孔骤缩,心速瞬间飙升,急慌慌甩开步子,向来时的街巷没命地逃去。可那红衣男速度却异常地快,林司良刚跑进街巷没多远,就被他猛地勒住了脖子。   “狗崽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红衣男恨恨地说道。   “你伤了老子的手,老子今天必须让你加倍还回来!”   林司良被他用手臂勒着脖子,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刀……刀……   拿到刀,或许还有一线逃脱的机会……   林司良强忍着几乎窒息的痛苦,艰难地将手伸去大腿外侧。   一点,还差一点……马上……马上能摸到了……   可就在指尖堪堪碰到短刀柄一刹那,林司良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攥了起来。紧接着身边响起一声冷哼,有人抽出他的短刀,当啷一声扔在路边。   “哼,总算是抓着这狗崽子了!走,去那边!”   红衣男一声令下,几个人合力制住不停挣扎的林司良,将他拖到了旁边无人的小巷里。   这回……完蛋了……   大脑缺氧太久,林司良眼前发黑,意识都渐渐开始模糊。而正在此时颈间又莫名一松,林司良本能地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将新鲜空气灌进了肺里,灌得太急,又止不住地猛咳起来。   ……他把我放了?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林司良缓了半天,终于直起了身子。周围是一条昏暗的窄巷子里,前方,后方,都是红衣男带来的人。几个人牢牢堵住了他的去路,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林司良背靠着潮湿的水泥墙,沉着脸,打眼扫了扫那几个人,又冷冷盯着怼在他面前的红衣男。   “哼哼,跑啊,你再跑……”   红衣男正一脸得意地要来几句嘲讽,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司良突然面色一凛,抡起手臂,狠狠朝着红衣男的脸就砸了上去。   红衣男连忙闪躲,林司良趁他躲开自己面前的空当,往后一蹬水泥墙,借力便往对面的屋顶上跳。可两手刚扒上屋顶的边沿,就被人抓着脚腕拽了下来,像个沙袋一样重重地被拍在了地上。   “就这点异能,还敢跟我们天龙团作对!”   这不是红衣男的声音,但到底是谁在说话,林司良已经没法去看了。他的头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狭窄的视野中,就只有坑坑洼洼的石砖地面,和几双半脏不脏的鞋。鼻腔中充溢着潮湿的泥土味,地上粗糙的沙粒磋磨着脸皮,冰冷,生疼。   还好……还好没带小西来……   林司良脑中浮起这样的念头,而这念头刚浮起一瞬,铁石般的拳脚混着声声咒骂,便铺天盖地地重击在他的身上。   ***   小西自己走了大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让林司良背了半途。大概是累得有点狠,一觉醒来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计时牌已经显示到九点半多了。   司良哥哥不在……   小西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四处看了看,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林司良留给他的字条。   ——我出去找活儿干了,在家等我,别瞎跑。   司良哥哥一直背着自己走回家,应该都没怎么睡吧。   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出去找活儿?   小西愣愣坐在床边,或许是刚醒来有点懵,就总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什么事有点不对。   说不上来是什么事,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但就是心跳很乱,坐立难安。   小西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又盯着窗外的计时牌,一直盯到09:59的数字忽地一跳,变成了10:00。   这数字轻轻跳起,又重重落在心上,发出了嗵地一声响。小西呼吸滞了一秒,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跑到柜子前,一把拉开柜门。   那把短刀……不在。   找活儿干并不需要短刀,司良哥哥……他去北哨塔了!   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小西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拿这感觉如何是好,只得凭着本能夺门而出,急急向着北哨塔而去。   ***   拳脚重击不断刺激着痛感神经,脸磨沙粒的那点疼,都早已经感觉不到了。林司良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每一次爆裂般的疼痛,都让他好容易攒出的那一点力气瞬间散了干净。   ……这回真的是栽了。   拳脚砸在身上,发出扑扑的闷响。林司良趴在地上,只觉得神志开始绕开疼痛,一点点地游离出了身体。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么被他们打死。   林司良的神志默默想着。   如果自己死了,小西该怎么办?   是不是……就只能再去窄巷里找垃圾吃了呢。   又要让小西受苦了……   小西……   “哥!!”   小西的声音……?   是自己幻听了么?   “哥!哥!!你们滚开!别打我哥!!”   !!   不是幻听!小西真的来了!   林司良努力抬起头,果然看到小西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疯了一样地挥着拳头,想要推开一个肥壮男人的阻挡。只可惜这拳头对这些异能者来说简直就像搔痒一样,根本造不成半点威胁。   小西……快跑……!!   林司良趴在地上,撑起一只手对小西挥着,极力想让他离开。但不知是他的话没说出声,还是被各种杂音掩盖了下去,小西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听到,只是乱踢乱打着,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他这边冲。   “这小孩跟他一伙的!上次还想拿弹弓打我,哈!”   红衣男不屑地冷笑一声。   “不如连他一起收拾了,俩人一起做个伴!”   不行……!小西!   那肥壮男人轻松便将小西的两只手制住,眼见着就要上拳去揍。林司良一股急火直窜上头,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忽地暴起,飞身猛扑向那肥壮男人。   肥壮男没想到林司良还能攻击,一个不防被他撞得一个趔趄,两手一脱,松开了对小西的钳制。林司良趁机抄起小西的手,拉着他跌跌撞撞地就向前跑去。   “哥……!”   可小西一个哥字话音还没落,林司良立刻就被身后一个飞脚踹趴在地,两人拉着的手没来得及松,连带着小西也被拽得摔在了地上。   林司良闷哼一声,只觉喉间涌起一阵腥甜。他努起最后一股力气扑到小西身上,下一秒,道道重拳就接连向他们砸了下来。   “还想跑!还想跑!今天你们俩都得把命留这儿!”   林司良把小西死死护在身下,任凭如何拳脚加身,半点也不动上一动。小西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喊哥,但林司良已然听不真切了。仅剩的一点意志力都被迫集中在身体外侧,支撑着林司良捱过红衣男他们更加暴戾的拳打脚踢。   许久许久,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几个异能者不知是累了腻了,还是把愤怒发泄得差不多了,总算是停止了单方面以强欺弱。红衣男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句什么,几个人终于拍拍手掸掸衣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巷。   夜重新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小巷里,只剩下一身脏污,破布袋一样趴在地上的林司良,和被他一直牢牢护在身下,安然无恙的小西。   “哥……哥……”   小西的声音发着颤。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样,哥?”   “哥……哥……?”   小西带着哭腔,不停地叫着林司良,但无论怎么叫,却始终,都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第23章 怎么敢随便死   林司良安静地伏在小西身上,双眼紧闭着,没有一点声息。小西费力地翻过身来,又一点点从林司良身下挪出半个身子,终于看清了林司良的满身血污,和毫无生气的侧脸。   “哥……哥……”   小西爬出林司良身下,一边哭,一边想试着叫醒林司良。但任凭他怎么拍,怎么叫,林司良却始终软绵绵趴在地上,好似只剩下一副没了魂魄的躯壳。   广场上的物资堆被瓜分完毕,四周早已空无一人,冷寂的夜色中只剩下小西的哭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是……小西……   是小西在哭……   哀哀的哭声不断刺激着沉在黑暗中的意识,林司良的身体微微一颤,总算是恢复了一线清明。   小西看到林司良动了,哭声一顿,急忙扑上去连声叫他:   “哥!哥!你醒了吗哥!”   “……没、事……”   林司良勉强吐出两个字,想要撑着起身,却不防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冲出喉咙,胸腹一紧,忽地喷了满地的血沫。   “哥!哥你怎么样!我去、我去给你找医生来!”   小西说着,起身便要跑走,却又被林司良拉住了裤脚。   “……别去了,没用。”林司良哑着声音说道。   在西区,身负医术的人少得可怜,而且不提前给出足够多的钱,他们是绝对不会救人的。   毕竟在西区这样的地方,从来都不缺生病受伤的患者,缺的只有钱。诊所不是慈善机构,医生也没那么慈悲为怀,如果没钱付诊费,那人命这东西在医生眼里就一文不值。   林司良的命,当然就属于一文不值的那种。   林司良勉强撑起上半身,想要靠到墙根那边去。可浑身各处都疼得钻心蚀骨,别说走过去,就是趴在地上蹭着挪,都挪不动半寸。小西看出林司良的意思,赶紧帮忙揽住他的腋下,又不敢用力拖他,费了半天的劲,才总算是让林司良勉强靠了在墙边。   “那……那我去找岁老板,让他来救你。”小西红着眼圈,又说道。   “……他不在。”林司良虚弱地摇了下头。   岁老板来不了,而除了他之外,想要找个人救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找到的。   对于西区人来说,死亡是一件很具体的事。卷入争斗会死,赚不到钱会死,搞不好哪天地震震猛了,阳光消失了,大家就都一起死。   可那又怎么办呢?   无论是中央塔,还是地球,还是太阳,哪一个都是无可奈何。   既然无可奈何,人们便只得接受了这种头上悬着剑的日子,麻木又冷漠地混着活着。人心就像烈日下的死水一潭,一日一日地干涸了下去,谁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管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孩子是不是还能活到明天。   而如果说西区还有一个人不算素不相识,还有那么一点可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掉,怕是就只有岁老板了。   只可惜他出门进货,连店都要关闭三天。   真巧啊,以前怎么从没见他出门进过货呢。   林司良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   大概是老天已经计划好了,今天就要让他折在这儿了吧。   五脏六腑好像都碎成了渣,每咳一声,都会觉得有带着血腥味的脓块翻涌上来,几乎就要溢出喉咙。林司良瘫软地靠在墙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涣散开来。   小西见林司良这副样子,一瘪嘴,眼泪又要往下掉。他用力揉揉眼睛,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走到林司良身边,也在墙根底下挨着林司良坐下。   “小西……”   林司良低低叫了一句,声音弱得只够传进小西的耳朵里。   “司良哥哥。”   小西往林司良身边贴了贴,可又怕弄痛了他,不敢贴得太近。   “这里……凉,你先……回家等我,等我好一点……我就回去……”   林司良努力提着精神,尽量将话音说得响一些,好让自己看起来的确是能歇歇就回去的样子。   他不想让小西留下。如果自己很快就会死在这里,他不希望小西眼看着自己生命一分一分,无能为力地流失殆尽。   小西才九岁,这样的死亡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我不回去,我陪着你。”   但小西不上他的当。小西也不傻,林司良这模样任谁来看,都远不是歇一会儿就能好的样子。   “……听话。”   “不听。”小西吸吸鼻子,摸索着拉住林司良的手。   “那……你去、帮我找医生来……试试……”缓了一会儿,林司良又说。   “我不去,你都说了找医生没用。”   林司良一心想支走小西,却又被小西一口拒绝。林司良也没办法了,艰难地把手从小西手里抽出来,推了推他的腿。   “……回家去。”   “不回。”   “快回去……”   林司良一直推小西,力气只有一点点,小得几乎就要感觉不到,但却推得小西猛地直起身,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林司良。   “我不回,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小西看起来有点生气,可一边瞪着林司良,一边却又眼泪汪汪起来。   林司良看到小西又要哭,心里顿时就有点慌。   “别哭……别哭……”   林司良想给小西擦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手臂。小西也没等他来擦,自己抹了把脸,又坐回墙根边,紧挨着林司良,把他的手牢牢握了起来。   “反正我不走。”小西执拗地说。   “哎……”   林司良轻轻叹了口气,总算是没有再把手抽出来。   “以前那个……听话的、小孩,在哪儿呢……”   “……我也不是什么话都听的。”小西嘟哝道。   ***   天渐渐开始发亮,空气中弥漫着灰蒙蒙的雾。而在北哨塔广场外的窄巷子中,林司良和小西所在的角落里依然还是一片昏暗,并没有多少天光被施舍到他们这里。   小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破塑料布,当作被子盖在了两个人身上。林司良的意识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原先遍布全身的疼痛已经消失了,整个身体就像被云朵包裹着,轻飘飘地悬在半空。   手依然被小西牢牢握着。小西没有再哭,只是把头轻靠在林司良肩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良哥哥。”   沉默了好久,小西才开口说了一句,惊醒了林司良就快要没入黑暗的意识。   “嗯?”   林司良应了一声,但好像并没有真的发出声来。   小西没有等林司良应,只是兀自轻声说着。   “司良哥哥,如果你死了,我也死。”   “……别胡说。”   这回林司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沙哑又无力,真的好像濒死一般。   “咳……”   林司良稍微清了清嗓,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一点。   “……不说……这种话。”   “要是你不在,这个世界也就没什么好活的了。”   小西今天似乎打定主意不听林司良的话,林司良不让他说,他也说。   “我听说,从西区出去再往西,有一道很大的裂谷。你要是死了,我就去那个裂谷,跳下去,我就也死了。要是你死了以后去了什么地方,那你就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能来了。”   “……傻小孩。”   林司良微微动了动拇指,想要像平时一样摸一摸小西的手。   “没事……别担心,我死不了……”   小西不说话了,用额头蹭蹭林司良的肩,感觉又是想哭,忍了好半天,才憋出了音调发颤的两个字。   “……骗人。”   “……不骗人。”   林司良抬起一点嘴角。   “有个傻小孩……非得要陪我死,那我还怎么敢、随便死……”   小西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在林司良肩头,许久,才发出低低的一声抽噎。   ***   破旧的酒吧里,音响总是滋啦滋啦的响着杂音。酒吧老板就像聋了一样对噪音充耳不闻,还是某桌客人不爽地嚷嚷了几句,老板才一脸木然,迟钝地关掉了那还不如没有的音乐。   “草,这破酒吧,要不是看他酒便宜,老子才不来这儿。”   那桌客人有那么四五个人,一个个看着就不像什么善茬。   “红哥要是不喜欢,咱就换地儿。”   旁边的鸡冠头谄媚地说道。   “咱今天终于教训了那小子,得让红哥好好喝痛快了!”   “哎,得了得了,酒都买了。”   被叫做红哥的红衣男挥挥手,抓起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   “红哥下手够狠的,也不知道那小子死了没有。”另一边的肥壮男人说道。   “死就死了,他扎我胳膊那会儿,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红衣男点起根烟斜斜叼在嘴里,一脸满不在乎。   其他人点头附和着,一边喝酒,一边又说起别的事情。谁也没注意到邻桌的男人脸色微变,将几张钱压在桌上,就匆匆离开了酒吧。   北哨塔广场外有三条小街,又延伸出无数条横七竖八的小巷,就像一张随意乱织的蛛网。   当男人从这张凌乱的蛛网里找到那两只小虫时,天已经重新黑了下来。昏暗的小巷深处堆满了垃圾,不知从哪流出一大滩的泥水,渗得石砖地上满是脏污。远处某家店铺播放着吵闹的重金属,透过重重矮房传到这里,就只剩下几缕稀薄的乐声,忽隐忽现地飘浮在空气之中。   大孩子瘫软地歪在墙边,看起来已经没了意识。小孩子静静依偎在大孩子身边,眼神呆呆的,灰灰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许久也没动上半分。   城市的嘈杂被隔绝很远的地方,在这条安静的小巷中,人世间如何热闹,或是如何污糟,仿佛都已经与这两个孩子再不相关。   男人脚步很轻,但鞋底碾过沙粒的声音还是惊醒了神志游离的小孩子。小孩一瞬间警觉起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看向来人的方向。看到有人从阴影中向他们走来,小孩子立刻绷紧身体,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一下子如临大敌。   男人没多理会,蹲下身子,掀开盖在他们身上的塑料布,上下看了看早已昏迷不醒的林司良。小西没等他怎么多看,便一把推开他的手,用身体死死护住林司良,扭头瞪着男人,半点不让他碰。   男人看着小西戒备的模样,有点无奈。   “再这么拖下去,他会死的。”男人说。   小西表情动了动,但仍是压着眉心,冷着眼神,并不信任眼前这个陌生人。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站起身来。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确实是来救他的。跟我走,他或许还能活,不跟我走,那他就一定会死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笃定,莫名地,就让人觉得有几分可靠。小西直直盯着男人的脸,男人也认真看着小西,眼神中并没有一个成年人对九岁孩子的居高临下。   “怎么样,要不要试着赌一赌?”男人问道。 第24章 叫我源哥就行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林司良缠着一身绷带被推出诊疗室,小西还真不敢相信,男人带他们来的这个快要塌了的地下室会是一间诊所。   “很贵哦。”   病房门外,好像是刚才治疗林司良的医生,在对那个男人说话。   “骨头断得乱七八糟,内脏基本全都在出血,一般这样的给多少钱我也不治,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费劲救他。”   “放心,钱少不了你的。”这是男人的声音。   “不过这孩子这样都没死,命挺大。”医生又说。   “不是一般的孩子。”男人大概说了一句,没解释太多。   “嗯。”   医生似乎也并不关心,没有顺着话题多问。   “总之能处理的,我都处理了,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运气了。万一他还是没醒过来,你可别赖我头上。”   “不会。多谢了。”   两人说完话,医生便离开了。男人也没有走进病房,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诊所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微弱,平缓,又绵绵不绝。   仪器响得平静,就说明司良哥哥的心跳还在吧。   小西在林司良的病床边坐下,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又轻轻握上他的手,把头枕在床边。   林司良的衣服物品被堆放在墙角的椅子上。那堆东西里面有一个很眼熟的土黄色袋子,只不过袋子上面已经满是黑污,装在里面的,本该圆圆的撑着袋子的东西,看起来也已经烂了形状。   小西往林司良身边贴了贴,默默看着那个袋子。   小西觉得,现在自己好像不怎么怕林司良会死了。   如果失去林司良,也不必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不必体会那长长的寂寞和想念,那其实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跳裂谷的事已经想好了,所以小西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不过如果能重来一次,小西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显得那么没出息,吃个土豆就那么开心。   如果自己没表现得那么开心,司良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再冒险去北哨塔了。   眼睛又有点发酸,小西赶紧闭上眼,用力吸了吸鼻子。   不能再这么没出息了。小西对自己说。   大概是一直闭着眼的缘故,小西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和林司良一起回到了那晚的荒原上。周围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两个人无声地向前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脚步都悄无声息。而等小西终于知觉到什么,转过头想去看看林司良时,才发现身边早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司良哥哥?!   小西一惊,连忙四处寻找,可夜色中的荒原大得无边无际,无论小西怎么跑,怎么喊,空荡荡的黑暗中始终就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幽光。小西连忙跑过去看,只见那里有一条巨大的裂谷,宽得辨不清对岸,长得望不到两端。   小西站在裂谷边向下看去。那裂谷下面幽黑深邃,就好像是通往另一个轮回世界的入口。   司良哥哥在下面等你。   似乎有个声音在这样告诉他。   司良哥哥……我来了!   小西没多犹豫,双脚一蹬,纵身将自己投入裂谷。身体疾速坠落下去,幽光很快便消失殆尽,眼前只剩下一片粘稠浓郁的黑。   司良哥哥……你在哪儿?   我看不到你啊……!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小西恐惧地大喊着,但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深渊下面没有司良哥哥,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这黑暗如有实质,紧紧裹缚着小西的身体,肺里的空气被很快挤压了出去,小西努力地想要呼吸,却再没有办法为自己吸进哪怕一丝氧气。   ……司良哥哥!我不能呼吸了!   ……你在哪儿……司良哥哥……!   我要死了……救救我!   ……司良哥哥!!   小西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了头来。仪器的滴滴声还是那样的微弱而平缓,自己依然还在这个破烂的病房里,并没有被什么可怕的黑暗吞噬。   司良哥哥,也依然还躺在病床上。   小西松了口气,揉揉眼,转头看向林司良的脸,而下一秒,却又蓦地睁大了眼睛。   林司良枕在那半干不净的枕头上,眼皮半垂着,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看到自己转头,林司良嘴角微微一弯,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虚弱的笑意。   “……做梦了?”林司良轻轻地说。   “哥!”   小西连忙扑上前去,想问林司良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还有哪里疼。可几句话刚涌上喉咙,却又突然被一股热意哽住,咽不下,化不掉,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林司良含笑的目光就像一根救命绳索,一下子就将他从梦里那可怖的深渊中拽了出来。小西望着林司良的眼睛,嘴唇颤了几颤,就连自己都没有防备,哇一声就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小西其实很少哭。上一次哭,大概还是看到那张字条和那几十块钱,意识到自己被妈妈抛弃了的时候。   哭没有用。在哭过那一场之后,小西就已经懂得了这一点。此后无论是流落街头被人欺负,还是在矿场受累受伤,小西都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今天大概是要把这攒了两年多的眼泪全都哭干了吧。   小西在自己的哭声中想道。   可没办法。此时此刻,所有能阻止眼泪的意志仿佛都通通散了干净,只剩下几要失去的恐惧,和后知后觉的委屈,有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在眼眶中无法控制地决了堤。   “……别哭,别哭小西……”   林司良一看到小西哭,心里就发慌。他努力抬起手,抹抹小西的眼泪,又蹭蹭他的脸蛋。   “别哭……我觉得好多了,等我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林司良的安慰没有半点作用,他越安慰,小西哭得越凶。林司良躺在床上动不了,想要抱抱小西,却怎么也也起不来身,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哄他才好,心里急得只嫌这一身绷带碍事。   等等……绷带……?   “小西,我是怎么……”   话说一半,林司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扭过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端方的年轻男人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点笑意,静静看着他们两个。见林司良发现他了,男人也不在门口呆着了,慢悠悠几步走进屋里,又靠在病床边的墙上。   “活过来了?”男人说。   “请问你是……”林司良迟疑地问。   小西自然也发现了男人,草草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涕,抽着声音说道。   “是他、他救了你……”   是这个陌生人救了我……?   林司良微微皱起眉,满心皆是疑惑。   毕竟助人为乐这种事,基本是不会发生在西区的。   “谢谢……虽然……很感谢你,不过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付不起诊疗费。”   男人看起来对林司良的疑惑并不意外,微微一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哨兵吧?”男人问。   “我……算吧。”   哨兵可以说是顶尖级的身体异能者了,可现在被人揍成这副德行,林司良还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哨兵。   “嗯。”   男人点点头,也不再拐弯抹角。   “我救你,自然不是白救的。你不用还钱给我,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来做事。”   “……做事?做什么事?”林司良愣了愣。   “这个说来话长,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再讲给你听。”   男人淡淡说道。   “不过这事不是什么好干的事,出一趟活儿,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但相应的,干这事儿能赚到的钱,大概是你想象不到的多,多到足以让你们两个的日子脱胎换骨。”   “不过我不会强迫你,了解之后如果你不想干,也完全可以拒绝。至于诊疗费,你不用有压力,如果你不干,那就当我救人积德了。”   会通过这样的方法,找上这样的自己,男人口中的那件“事”,必然不会是人人争抢的美差。这一点稍微想想,就可以想得明白。   但林司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林司良说着,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超乎年纪的成熟。   “那请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等我好了,我怎么去找你?”   “不急,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男人直起身子,笃定一笑,就好像林司良这句话,就等于已经答应了他。   “我叫桑源,你叫我源哥就行了。” 第25章 这搭档不称职   中心城哨兵数量远多于向导,不过在暗街11号里,倒是黑石和林司良两个哨兵,夏七和安幸两个向导,正好匹配。   除了他们两对哨向,其他人大多都是有身体异能,但还没有达到哨兵标准的异能者,有的人也没有固定搭档,谁有空就跟谁组合,找不到人,就自己一个人去。   反正只要觉醒了超能体力,就可以在时间裂隙里行走自如。如果是异能不够强的成员,那就只在裂隙里呆个两三天时间,赚不了太多钱,也不算太危险,一个人差不多也可以应付。   可作为暗街11号唯二的向导之一,安幸来了好几个月,却仍然跟着林司良在那个“一个人也可以应付”的阶段混。不要说作为向导,就是作为普通搭档,安幸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他有任何意义。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从裂隙回来之后,他还要把他打泥巴的钱分一半给自己。   就像是一种施舍。   “夏七。”   林司良和高尔去酒吧外边抽烟去了,安幸端了杯酒,坐到夏七旁边。   “嗯?”   夏七应着安幸,手上啪啪拍着桌子上的红色圆点。这桌子是个游戏桌,里面装载着很多种单人多人游戏,夏七正玩的这个貌似是流星撞击,画面看起来很劲爆的样子。   “那个……我想有点事儿想问问你。”   安幸也不确定夏七的游戏好不好被打断,话说得有点犹豫。不过夏七倒是不介意,叫黑石过来替他玩,自己和安幸坐去了桌子对面。   “什么事?”夏七问。   “我想问下你,就是……向导下裂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特殊的作用?”夏七愣了愣。   安幸没有直接对夏七说自己心里的感觉,只是把话说成向前辈请教的样子。但夏七顿了一秒,再开口,便一语切中了安幸的心事。   “怎么,这么久了,司良还没有带你去过漩涡?”   “……漩涡?”安幸一脸茫然。   不用再多回答,这茫然就已经是答案了。夏七下意识地看看酒吧里,没看到林司良的影子,只得又把目光移回安幸身上。   “难道你们下裂隙,每次都没有超过三天的时间?”   “没有。”安幸如实答道。   夏七有点惊讶,又有点无奈。   “司良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去漩涡,没多少钱赚啊。”   “是吗?其实我觉得……也还行。”   安幸这话倒不是逞强。每次去裂隙,到手的钱少则两三千,多则三五千,他觉得还不算少了。现在手里有了点余钱,他已经从那个牢房一样的半地下室搬到了二楼,虽然房间依然破旧,但好歹是有个像样的窗户,下雨也不会往屋里灌水了。   住所变好了,营养剂也不愁了,比刚回西区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这么容易满足。”夏七笑道,“挺好,好养活。”   安幸也笑。   如果单论钱这方面,他确实还挺容易满足的。   但如果一直这样多余地呆在林司良身边,他没法说服自己继续心安理得地满足下去。   “你说的那个漩涡……是什么地方?”安幸问夏七。   “漩涡……”   夏七想了一下,对安幸解释道。   “漩涡应该算是一种时间的乱流,只有在裂隙中段以后才会出现。在裂隙里呆上三天之后,差不多就会进入中段了。”   “中段比前段危险很多,但有些东西只有进入漩涡里才能得到。”   夏七所说的进入漩涡才能得到的东西,主要是一种特殊的时间结晶。   一般黑色泥巴化出的,只是普通的时间结晶。结晶里会凝结着一段实质化的时间,或三月五月,或一年两年,通过特殊的仪器,可以使用在人或物体上面。   只不过普通时间结晶中凝结的时间无论多少,也只是让使用者可以保持当前的状态——如果一个人在三十岁的时候使用了一年时间的结晶,那么他三十岁的状态就可以再多持续上一年。   但由漩涡里的特殊泥巴化出的特殊时间结晶,则是可以让时间逆流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种逆流结晶使用得足够多,哪怕是耄耋老人,也可以重返青春。   人人都想长生不老,人人都想永远年轻,但可惜逆流结晶却十分稀少,每次出现在黑市,价格必然都高到离谱。夏七说了一个大致的价格范围,就把安幸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知道为什么逆流结晶这么少么?”夏七问安幸。   “因为特殊泥巴比较少?”安幸想想说。   “这是原因之一。不过更关键的是,”   夏七微微一笑。   “……逆流结晶,只有向导才能拿到。”   向导本来就少,干这行的向导就更少,如果逆流结晶必须依赖向导才能取得,那稀有也就很正常了。   “怎么样,你问向导有什么特殊作用,这个算是特殊了吧。”   夏七托着一边脸,带着点笑说。   “下次出活儿叫司良带你去漩涡吧,他能教你怎么找到这种结晶。”   “他可是咱们这里……和向导搭档最久的人了。”   ***   “时间”这种东西,在裂隙里与在地面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在这个玄奥的空间里,光河、泥巴、光点,或是时间的流动,或是时间的消亡,一切的一切,能看见的,能摸到的,都是时间具象出来的模样。   时间裂隙,就如同是时间本身。   所以要去裂隙的中段,不需要走向哪里,也不需要走出多远,哪怕只是原地不动,度过三天36个小时的时间,所处之地就会自动变换,幻化为那副据说是更加混乱无序的模样。   “差不多了吧。”   林司良拿出计时门,看了看上面的倒计时。   “我们回去吧。”   安幸停下脚步,也把计时门从腰间取了下来。   倒计时还剩一百个小时左右。他们在裂隙里仍是只待了两天多不到三天的时间。   “那个……林司良。”   “嗯?”林司良抬起头。   安幸将计时门扣回腰间,抿了抿嘴唇。   “要不……我们去漩涡吧。”安幸说。   林司良愣了一瞬,又很快缓了下神情。   确实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安幸天天泡在暗街11号里,除了自己,随便谁都可以告诉他有关漩涡的事。   其实也不是不想带他去漩涡,其实自己也知道,既然要和安幸搭档出活儿,他们就不可能一直在这两三天的地方瞎混。   但就是拖到了现在,都没带他去过三天以后的裂隙。   林司良垂着眼,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唇间,哒地一声用火机点燃。   安幸见林司良只抽烟不说话,连忙又非常知趣地将话头往回拉了拉。   “没事,你不想去也没事。我就是听夏七提了一下漩涡,有点好奇而已。我能力还不太行,可能还是有点危险吧,那要不我们就回去吧。”   不是因为安幸能力不行。   林司良慢慢呼了口烟。   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拖着,也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什么。   他过不去那道坎。   ……因为漩涡,就是三年前小西出事的地方。   小西出事是一个难以避免的意外,理智是这样告诉他的。但是理智阻止不了他在这三年中一遍一遍在脑中重现当时的情形,一遍一遍,无法自控地后悔着自己当时的每一个举动。   ——如果再少开一枪,如果再多走一步,如果再晚一点出手,如果再早一点,回头看一看小西……   如果当时根本就没有去那个漩涡……   那小西,是不是就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林司良承认,迟迟不带安幸去漩涡,是因为自己心里在怕,怕没能护好安幸,让他和小西那时一样出什么意外。   但他更怕的是他能够护好安幸。   那小西的意外,就更像是一场本来可以避免的,可怕的失误。   如果最后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一瞬之间,彻底崩溃。   “我们走吧。”安幸又重新拿出了计时门,询问地看向林司良。   林司良也抬眼看向安幸,安幸适时给了林司良一个善意的笑。   “走吗?”安幸又问。   走吗……?   林司良本能地想要点头,他怕那噬骨般的自责真的会蔓延到无法抑制。   可他最终,也没能点下这个头。   自不自责是自己的事,和安幸没有一点关系。因为自己的怯懦和任性,就一直拖着安幸在裂隙前段打转,自己这搭档做得……实在是不称职。   不称职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改改了吧。   林司良深吸了口烟,将燃尽的烟蒂摁熄在烟盒里,又把烟盒扣起来,收回口袋。   “走吧。”   “嗯。”   安幸点点头,正要打开计时门的开关,却被林司良一把按住了手。   “走吧,我带你去漩涡。”   “去漩涡?”安幸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   就这么想去么。林司良看到安幸的眼神,微微扬了下嘴角。   “漩涡属于裂隙中段了,可不像这边这么风平浪静的。”   林司良一偏头,问安幸道。   “怎么样,怕不怕?”   “你带我去,我就不怕。”   安幸回答着,话音里透着小小的雀跃,就像个要去探险的小孩。   林司良看着安幸难掩兴奋的样子,不禁又有点想笑,刚才的沉重心情不经意间就轻松了几分。   “不过这次也去不了太久,我没带多少营养剂。”   “没事,我带了很多。”安幸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腕。戴在左手腕上的,是源哥给他新配的空间卡。   “……都已经准备好了?”林司良挑挑眉。   “你要是说不去,那我就没准备好。”安幸笑道。   林司良心里的弦松了松,也笑了一下。   安幸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拖延,自然也没办法理解自己的心情。   但哪怕一无所知,他也没有一点责备自己的意思,只是笑着说他还是能力不行,笑着说他也可以没准备好。   他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挺好的,他这个人。 第26章 回到过去的路   “这就是漩涡……”   安幸仰头望着面前的巨大的光旋,微微张着嘴唇,轻声感叹道。   决定要去漩涡之后,两个人随便溜达了一会儿,又各吃了一袋营养剂,计时门上的倒计时终于跳过了72小时,变成了95:59:59。   倒计时继□□一秒地减少着,但周围的彩光却随着那72小时的结束,逐渐开始变化了起来。迷幻的色彩乱了节奏,流动的光河慢慢扭曲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遍布在这个没有边际的广阔空间中。   有的漩涡只有不到一米宽,悄悄藏在脚边不远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误踏进去。而有的则大得好像东区的那个巨型摩天轮,缓慢又诡异地旋转着,似乎要把整个空间,都卷入到那魔幻的光流之中。   “这个漩涡……我们怎么进去?”   一群群光点被扭转的光流甩出散开,安幸惊叹了一会儿,指着一个漩涡,转头问林司良。   “想进这个么?”林司良没直接回答,反而问安幸道。   安幸愣了一下。   “嗯……可以吧。”   他有点迟疑地点了下头。   漩涡太多,漩涡里面会有什么,从外面看也无从分辨。   面前这个漩涡不算太大,转动也不算太快。既然林司良问了……那就这个好了。   “行。”   林司良应了一声,又对安幸展开双臂。   “来,抱着我。”   “又要跳崖?”   安幸皱皱眉。虽然下过很多次裂隙了,但那种失重的感觉实在太没安全感,安幸到现在也还有点怕。   “这个不跳崖。”   林司良笑着,又对安幸抬了抬手臂。   “不过进入漩涡和跳下来时一样,也算是一种时空转换。不抱好了,咱们很容易就会被时间乱流冲散。”   不跳崖就好。安幸点点头,走过来抱上林司良。   “准备好了?”   林司良垂眼看看安幸,又抬头望向漩涡,深吸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却半天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正在安幸忍不住想要询问的时候,林司良方才眉心微压,低低说了一句“走了”,随后抱着安幸一跃而起,在空中以一个十分无视物理规律的角度转了个身,脚下一蹬,直直钻进了那魔幻光旋的正中央。   ***   天旋地转没有几秒,四周就安定了下来。   “好了。”   林司良说着,将安幸松了开来。   安幸定下神,抬头看去。漩涡里面和外面一样,同样都是一片无天无地,无边无际的广阔空间。只不过这里的彩光不再顺着直线流动,而是缓缓沿着一个方向旋转着,看久了,都要分辨不清旋转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这个让人目眩的地方。   “真晕。”安幸闭了闭眼睛。   “小心一点。”林司良说道,“漩涡里的泥巴出现得更急,攻击更猛,比之前遇到的要难搞很多。”   “嗯。”安幸点点头,从空间卡里取出了一把枪。   这阵子一直跟着林司良下裂隙,安幸的枪法明显有了点长进。出枪快了,打中泥巴的次数变多了,而且对泥巴的出现反应也越来越及时,有时还能独立解决掉几只。   不过在漩涡里,他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普通的泥巴。   “半透明的,一般有一人多高。”   林司良对安幸描述着那种只有向导能对付的,特殊的泥巴。   “移动得不快,也不会来主动攻击你。不过出现的几率不太高,有时候在这里待满七天也遇不到一个,神出鬼没的,我们都管它叫幽灵。”   “如果运气好,真遇到了幽灵,你就尽快进入到它那团半透明的胶质物里。放心,幽灵不腐蚀血肉,怎么进去的,还能怎么出来。”   “进去之后,使用精神渗透,你会看到一些不属于这里东西,经历一些比较特别的事情。如果期间看到了一种深蓝色很通透的晶体,一定要马上把它抓在手里,关闭精神渗透,及时退出来。”   精神渗透,就是向导独有的精神异能。在与别人对视的时候,向导能够通过目光交汇使用精神渗透,将自己的意识潜入对方的意识之中。   安幸当然也有这个能力,只不过……   “那个……幽灵泥巴,它有眼睛吗?”   安幸疑惑地问。   如果参照普通黑泥巴的模样,那肯定是没地方能长眼睛的。如果没眼睛……那要怎么和幽灵对视?   “没有。”   果然,林司良也是这样回答。   “不过据说进到幽灵里面之后,看到的会是一片纯黑,就像瞳孔一样的黑,无论你看向哪里,都可以用得出精神渗透。”   “哦……这样。”   安幸点了点头。不过一个问题解答完,安幸脑子里还有一堆问号在排队。   “那……你说的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还有特别的事情,又是什么意思?”   “特别的事情……”   林司良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笑。   “你相不相信,人的意识可以扰乱时间的流动?”   “意识扰乱时间……?”   如果要用常识做判断,那安幸肯定是不信。   可这里是时间裂隙。这个地方本身,就已经完全超出常识的范围,而且超得都没边了。   “总之等你进去,用了精神渗透,估计不信也要信了。”   林司良说道。   “你会看到的,大概应该是某个人记忆的碎片,或者说是意识的残影吧。具体内容是什么不一定,但基本上,都会充斥着一种追悔莫及的情绪。”   “说起来,感觉就像是在某个时空中的某个人太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强烈的后悔干扰得时间流都出了bug,从而产生了幽灵时间,又凝结出这种可以逆流时间的时间结晶。”   “是不是挺神奇的?”   “确实……”   安幸听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把林司良的话差不多消化掉。   确实是很神奇。他说得这些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可细想来,竟然似乎又可以顺理成章。   安幸看着缓缓旋转的彩光,有点出神。   所谓常识,现在看来是真的微不足道。世界这么大,在自己看都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像时间裂隙、逆流结晶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物静静存在着。   几十亿人极尽所能地仰望这个世界,目所能及的,也不过只是浅浅的一层皮毛。   人类是真的渺小。   “不过我不是向导,对你说的这些,也都是听别人说的。”   林司良的声音适时打断了安幸的微微出神。   “具体要怎么做,还是要靠你自己摸索一下了。另外进去之后,有可能过分代入那种悔恨的情绪,从而迷失了自己的意识,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还要回到现实中。你要小心一点,不要陷得太深了。”   “嗯,我尽量。”安幸认真点了点头。   ***   幽灵不太容易出现,两个人在漩涡里仍是胡乱遛达着,时不时地打打突然冒出来的泥巴。   虽然漩涡里的泥巴是有点强,不过也没强到他们两个应付不了的程度。刚刚对于逆流结晶的感叹这会儿也差不多降了温,一闲下来,安幸脑子里就有点要胡思乱想的意思。   主要是因为他刚才的那句“别人”。   夏七说,林司良是暗街11号里和向导搭档最久的人了。告诉他幽灵里面这些事的“别人”,肯定就是他以前的那个向导了吧。   不知道……他以前的向导是什么样的人。   安幸用枪口闲闲撩着漂动的光点,光点四散飞开,待安幸移开枪口,又很快聚拢了起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   挺平常的一次任务,但他的向导没能回来。   别看他表面嘻嘻哈哈的,其实他心里一直忘不掉,放不下。   这是那次夏七为他处理伤口时,告诉他的话。   安幸觉得自己长得还算不错,性格也还可以,当初在向导学院时,这张脸就很是招蜂引蝶地招惹了不少哨兵。   可他和林司良搭档了这么久,关系却仍是不远不近,不温不火,转转悠悠一直停在原地。   虽然林司良对自己很好,但哨兵和向导之间,总是要有点什么,才算是一对真正的搭档。   可林司良……似乎并没有想和自己进一步接近的意思。   就是因为那个以前的向导吧。   其实想想也是,在自己来之前,人家本来心里就是装着别人的。他好心收了当时那个可怜兮兮的自己,自己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至于其他的,大概自己是想得有点多。   安幸胡乱甩了甩枪,惹得光点避着枪口到处乱窜。安幸停下手,看着光点接连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慢慢把枪垂了下来。   道理都可以想得通,但心里却还是空空落落的。   有点寂寞。   ……   “安幸。”   “……安幸?”   “嗯?”   安幸一下子回过神,才发觉林司良好像已经叫了他好几声了。   “怎么了?”安幸连忙提起精神,条件反射地展开微笑。   他怎么了?   林司良心里生出一点疑惑。   安幸好奇心挺强的,在裂隙里每看到点什么新鲜东西,总是“林司良这是什么?”“林司良你看那个!”地说着,就像个沉不住气的小孩。   可现在有这么新鲜的东西在天上飞了半天,他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在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这是?进漩涡之前,不是还挺兴奋的么……   “嗯?怎么?”安幸见林司良不说话,又问了一声。   “……”   林司良顿了顿,向上指了指。   “你看那个。”   “嗯?”   安幸顺着林司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旋转着的光流中,竟然漂着一个……   呃……轮胎?!   “哎?那是什么?”安幸惊讶地看着那个轮胎。   如今的车大多都是悬浮车,是没有轮胎这种东西的。安幸之所以认识轮胎,还是在向导学院时,在那种只在荒野上开的野战车上见到的。   但野战车的轮胎又厚又大,相比之下这轮胎就单薄多了,不知道能用在什么车上。   “裂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安幸觉得十分诧异。时间裂隙这地方就像一个神秘的幻境,而在幻境里突然出现一个破破烂烂的旧轮胎,这感觉就像群星闪耀的夜空里突然破了个洞。   “这个,应该是被时间乱流卷进来的。”   林司良对安幸解释道。   “在漩涡里经常会像这样,有一些现实世界的东西被卷进来,不一定来自什么时代,也不一定是什么东西。之前我看到过有那种很古老的书册,还见过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仪器,还有各种衣服鞋子,桌子椅子。”   “还真是什么都有。”安幸笑道。   “对。”   林司良也笑,但那望着轮胎的眼神,却莫名地有几分认真。   “有这些的东西佐证,再加上带有现实世界残影的幽灵,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漩涡是可以和不同时代的现实时空进行联结的,通过漩涡,或许可以……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真的假的?”安幸惊讶地问。   “现在还没有人能够确定,不过很多人都在致力于证明这是真的。”   林司良慢慢说道。   “中央塔希望能从过去,找到如今日照减少,地震频发的根源,阻止世界继续崩坏下去。而很多普通人,也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弥补……以前留下的遗憾。”   说到遗憾,林司良平静的话音中微微泛起一丝波澜。这波澜细微得近乎于无,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过去。   但安幸却还是感知到了。   以前留下的遗憾么……   安幸垂下眼,有意压了压心里的那一点点酸。   后来的就是后来的。总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没意思。   顺其自然吧。   安幸有心转移掉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便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旧轮胎,又逆着轮胎漂流的方向,望向更远的光流。   远处的光流里,似乎还有一个和四周不太协调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形状,颜色也不太明晰,只是能看出那东西正顺着彩光的流向,缓缓向他们这边接近。   “哎,林司良。”   安幸拍了拍林司良。   “你看那边,那个是什么?”   林司良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神情一凛,再开口,声音立刻就多了几分份量。   “做好准备。”   “那个就是幽灵。” 第27章 可是我没有   “那个就是幽灵?!”   安幸盯着那个缓缓漂过来的东西,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幽灵果然像林司良说的,是一团半透明的,和泥巴很像的东西。透过那胶冻一样的质地好像可以看到它的背后,但再细看去,却是一片模模糊糊,什么都辨不清楚。   “别紧张,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   眼见着幽灵就快漂到面前,林司良拍拍安幸的肩,对他说道。   安幸点点头,向幽灵的方向迈了两步,又有点不安地回头,望向林司良。   下了这么多次裂隙,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去到一个看不见林司良的地方。   尽管他不希望被林司良施舍,他希望自己能够对他有用,但这第一步走出去,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忐忑。   林司良把自己护得太好了,自己依赖他,依赖得有点过分了。   安幸咬咬牙,用力咽了咽口水。   如果连出活儿这件事,都不能真正成为他的搭档,那还有什么资格想那些其他的。   林司良见安幸回头,对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安幸定下心,两眼直视着那已经近在眼前的幽灵,伸手在胶冻上一拨,抬脚迈了进去。   ***   触碰幽灵的感觉就像触碰一团云雾,感觉好像触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视野很快变得漆黑一片,空间感也随之消失,就像进入了一个可能无限大,又可能无限小的黑洞。   安幸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幽深的黑暗中,似乎有谁正在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寒毛直竖,后背密密地渗出一层冷汗。安幸深吸口气,连忙按照林司良说的,随便找了个方向定下视线,沉住气,发动了精神渗透。   果然,尽管没有对视,在精神渗透发动的那一刹那,安幸便从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捕捉到了明显的意识波。   意识波,是大脑在进行意识活动时产生的一种生物电波。通常情况下,向导会通过目光交汇,将自己的意识波与对方的意识波联结,从而深入到对方的精神世界中,获取对方的记忆和思想,或者为精神力过载后,自我意识陷入混乱的哨兵疗伤。   感知到了意识波,就说明精神渗透成功生效了。安幸连忙将自己的意识攀附上去,逆着意识波的流向,向着波动的源头潜游过去。   随着安幸的深入,浓郁的黑暗渐渐稀薄、散开,很快,一片微光浮出黑暗,将安幸的意识慢慢地包裹了起来。   安幸不算很优秀的向导——毕竟他连向导学院都没能好好毕业。但经过许多年正统的向导训练,安幸使用精神渗透的基本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但即便是经过多年训练,安幸对当前身处的状况都有些茫然。   眼前是一个不太明亮的房间,家具摆设廉价又陈旧,不过收拾得还算整洁。房间中没有别人,安幸坐在房间一角,看着门口,正在生着闷气。   等等……生闷气?   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一般在进行精神渗透时,向导能做的只是游走在一段段意识中,对其中的信息进行观察和读取,最多再与意识的主人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外来的旁观者。   但自从进入这团微光,脑海中不知何时却增加了好多奇怪的信息与情绪,让他一时之间,竟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这难道就是林司良说的……   嗯?林司良说什么了……   林司良……   ……是谁?   认识的人中,好像并没有一个叫林司良的人啊……   自己是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是这个房间是他的家,他正一个人呆在家里,生着丈夫的气。   柜子上摆着他和丈夫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个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安幸看了照片一眼,又烦躁地移开了目光。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结婚五年了,每个结婚纪念日,他都没送过自己什么像样的礼物。   便宜手套,便宜围巾,便宜帽子……   今年也是也是一样——他竟然送给自己一条在报时坊那种地方卖的连衣裙。   那次去报时坊,自己确实是多看了这条裙子几眼,评价了一句好看。可这不代表自己就希望把这条裙子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啊!   他还神神秘秘地提前好久就吊自己胃口,说这一次的结婚纪念日礼物,自己一定会喜欢。   结果就是这么一条不值钱的破裙子!   邻居太太今年得到的礼物,可是一条银晶项链呢!   还说自己没有钱买那么贵的项链,没有钱不能去挣吗?买不起银晶的,买玛瑙的,曜石的,也可以啊!   为什么就在报时坊的小破店里买条裙子打发我,收了那么多年的便宜货,今年想要点好的,这过分吗!   安幸越想越生气,站起身在屋子里乱转了几圈,瞥了眼丢在床上的裙子,又愤愤地坐回原来那张椅子上。   反正这一次,他必须得送我点可心的礼物。   至少让我在邻居太太面前能够秀得出手,能够让她们也羡慕羡慕我,不然我可不会原谅他。   不过……他怎么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   安幸心里动了动,又看向门口。   该不会是买不到东西,不敢回来了吧?   没出息,胆子就这么一点小。就算没买到东西,难道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而且……我也没说今天必须要买到啊。如果实在太贵,那……那宽限他一阵子也是可以的啊……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安幸有点坐不住了,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夜幕中的小巷。   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点了,都到睡觉的时间了。   难道他忘了,没有他给我唱歌,我可是睡不着的……   笃笃笃!   突然一阵敲门声,惊得安幸一个激灵。他猛地回头,紧盯着那扇被重重敲响的大门。急促的节奏一遍遍、一遍遍地击打在耳膜上,透着一丝难以忽略的不详。   “太太!太太!你家男人出事了!”   ***   湿漉漉的石砖地上,他就那么静静地趴在那里。夜色太浓,远处的霓虹光线飘到这里,就只剩下一抹淡淡的蓝,擦过他衣衫凌乱的后背,幽幽地落在地上。   倒是映得他身下的那滩血,都看不出有多红了。   安幸瘫坐在地上,呆呆注视着这个趴在地上的男人。周围没什么人,过路人大多转过脸来看上一眼,连脚步都没停一停,便漠然地离开了。   这样的事情天天在西区上演着,人们见怪不怪,也懒得多去关心。这让安幸恍惚间也产生了一种局外人的错觉,就好像自己正在看一部制作拙劣的电影,情节、场景,都不真实得让人无法相信。   “你是他太太?”   旁边有人问道。   安幸木然地抬起头,面对旁边问话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我发现他的。”   那人似乎已经认定了答案,没再多问,兀自连珠炮一样地说道。   “有两个人来我店里,要拿东西来当,我听他们俩说话的意思,好像是刚抢劫了什么人。他们看这个人从珠宝店里出来,以为他有钱,结果把人捅了,搜遍全身,也就搜出这么条项链。”   “等他们走了我出来看,结果就发现这个人趴在我家店的后门,已经都没气了。”   “我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人刚刚也来过我的店,抵押了一把小提琴。呐,就是这个。”   当铺店主举起琴箱,给安幸看了下。   “还有这个,这是那两个人从他这抢的项链。还算值点钱,我出了一千块。”   店主又拿项链盒在安幸眼前晃晃,但并没有把东西交还给安幸的意思。   “这项链和琴,我都是付了钱的,肯定是不能给你,不过我看你可怜,东西我可以给你留着,不卖给别人。什么时候你有钱来赎,你就来找我。”   “不过东西在我这儿每留一个月,可是要加收5%的保管费的,你还是尽快来赎,划算一点。”   安幸麻木地听完店主这一大番话,又看看那无声无息,趴在地上的男人,迟钝的大脑好半天,才帮他做出了一点反应。   “琴和项链……能给我看看吗?”   安幸讷讷地说。   “……我不会拿走的。”   店主狐疑地看了安幸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将东西递给了安幸。   就在指尖碰到琴箱一刹那,冻结许久的感官仿佛瞬间被那温润的触感激活,一段音乐毫无预兆地,就在安幸的意识中流淌了起来。   那是一段悠扬的小提琴曲。旋律是那么优美,那么温柔,演奏的男人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似乎想把所有的爱意都融化在音符之中,娓娓地向自己倾诉。   “喜欢吗?”   一曲奏完,男人放下琴,蹲下身子,轻轻拉起自己的手。安幸只觉得那琴音绵绵萦绕在自己周身,胸中满满涨涨的,都是和他在一起的甜蜜与欢喜。   “喜欢,好喜欢。”   安幸听到自己回答着。   “你喜欢,我就一辈子都拉给你听。”   男人的手好暖,暖得让心里头的什么东西,就这样恍然苏醒了过来。隐隐有一股热流开始在胸中翻涌,渐渐地,这热流涌过喉咙,涌上鼻尖,毫无防备间,蓦地从双眼中满溢出来。   没有人再为我演奏小提琴了。   没有人再在冬天的时候为我暖手,没有人再在入睡的时候为我唱歌。   没有人再记得,我随口夸过哪一条裙子。   也不再有第二个人,愿意卖掉自己宝贝的琴,只因为我想要一条项链。   再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安幸放下琴箱,又打开了装着项链的丝绒盒子。   颗颗银晶折射着暗淡的夜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银晶中央,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安静躺在那里,有如脉脉注视着他的眼瞳,蓝得深邃,又纯粹。   好美。   可这么美的项链,为什么拿在手里,感觉却是这么虚无。   “安幸……好了吗?”   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你还是不懂我的脾气。   安幸慢慢抚摸着那颗深蓝的宝石。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着急,等我气消了,其实我也可以宽限你一阵子的,也许也可以宽限到明年,后年。   其实那条裙子……我也是喜欢的,我本来也可以收下那条裙子,穿在身上,再问问你好不好看。   你一定会笑着说好看。   可是我没有。   “安幸……听得到吗?”   我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能不能……能不能让时间倒流回去,哪怕只有几个小时……   我不想要项链了……银晶,玛瑙,曜石,什么都不要了……   我只想要他……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滴落在那一颗颗银晶上。安幸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无法控制地痛哭失声。悲戚的哭声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但却仍有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从哭声的间隙中传进耳中。   “安幸……找到结晶了吗?”   ……   谁?   结晶……?   女人仍在放声大哭,但安幸却觉得自己某根神经被这两个字轻轻拨了一下,意识忽然便从那哀恸的哭声中抽离出来半分。   结晶……   对,我是要找结晶……   “安幸……别陷太深,快醒一醒,停止渗透……”   是谁……谁在叫我……   这个人是谁……   结晶……渗透……   ……   这个人是……   ……是他!   林司良! 第28章 怎么了?   汗水流入眼中,迷得视线一片模糊,手臂上的伤口渗着血,被汗水沙得刺痛。密密麻麻的泥巴将林司良围得密不透风,哪怕他挥舞金刚石刀的速度已经快出了残影,这些不断涌上来的泥巴,仍是没有半点减少的趋势。   这些泥巴是被幽灵引来的。外来者的闯入,会令幽灵内部形成一大块时间空洞。空洞扭曲了原有的时间介质,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引力波,大大小小的泥巴便会由于引力波的存在蜂拥而至,疯狂攻击一切外来者,阻止时间空洞继续扩大下去。   幽灵里的向导共情力越强,在意识残影中陷得越深,时间空洞就会越大,持续的时间也就越长。   而身在幽灵外替他阻挡泥巴的林司良,处境也就越艰难。   当年小西进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引来过这么多的泥巴。   林司良大脑中的神经极度紧绷着,一边劈砍着不断涌上来的泥巴,一边又不敢让注意力离开那包裹着安幸的幽灵,哪怕只有一秒。   阻挡得这么吃力,可能也不是因为泥巴太多。   汗水顺着脸颊涔涔而下,林司良知道自己或许应该放松一点,但心底深处的焦虑和恐惧却如何也无法抑制。   真的是……很怕。   怕小西的意外会再次重演,怕自己的精神稍微松懈下一分,安幸就会像小西当年那样,被巨大的黑洞所吞噬。   身体不受控制,久久保持在高度的应激状态,这让林司良的体能就像捧在手里的水一样飞快地流失着,一刻也无法喘息。   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必须要靠过载精神力才能撑住了。   林司良拼力阻挡着泥巴的攻击,心里默默想道。   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过载精神力。   安幸他毕竟……不是小西。   “哈……安幸……找到结晶了吗?”   “安幸……别陷太深,快醒一醒……”   林司良开口提醒着幽灵里的安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气喘吁吁,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真够狼狈的……   林司良咬了咬牙,将力量集中注入右手,随即一跃而起,挥起金刚石刀大力一劈。半圈泥巴顿时灰飞烟灭,但很快,又有更多的泥巴前赴后继地涌了上来。   ***   这个声音……是林司良!   身在幽灵里的安幸一瞬间醒过了点神。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干什么……   我要找……要找逆流结晶……   女人仍然在痛哭,刻骨的悲伤与悔恨仍在不断侵蚀着安幸的意识。安幸强撑着一线理智,努力回忆着林司良对自己描述结晶的话。   深蓝色,很通透的晶体……   如果发现了这样的结晶,要赶紧抓在手里,尽快关闭精神渗透……   深蓝色……结晶……   安幸一怔,忽地低下头,盯着手里项链上镶嵌的那颗蓝宝石。   那颗深蓝色的宝石,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女人的哭声无限循环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如果说这一趟意识之旅此刻已经到了尽头,那么有可能是逆流结晶的东西,就只有这个“宝石”了!   悲伤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安幸彻底淹没。安幸艰难地抵抗着那不属于自己的巨大悲伤,颤抖着伸出手,将蓝宝石一把攥进手中。   出去……必须要赶紧出去……   安幸不断对自己默念着,拼着全部意识力,猛地闭上眼,将意识波的联结直接扯断开来。   ***   泥巴终于开始减少了。林司良紧握刀柄,大势一挥,劈开了最后一波泥巴。   泥巴一触到金刚石刀,立刻便化成黑水,慢慢隐没在流动的彩光中。林司良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最后那几只泥巴迅速消融,最后化成了几颗小小的时间结晶。   尽管干掉了大量的泥巴,但如今林司良的面前,也并没有满地都是结晶。大部分结晶在他阻杀泥巴的时候就已经被光流吸收掉了,只剩下最后这一波的寥寥几颗,眼见着又要融化在光里。   林司良抹了把手臂上的血,强撑着起身,大概将结晶捡了捡,又走到那被安幸闯入的幽灵旁边查看。幽灵半透明的胶质正在渐渐虚化着,不到半分钟的工夫,便如尘烟一般消散开去,露出了尘烟里面,安幸毫发无伤的身影。   见安幸没事,林司良松了口气,但看到安幸的脸,却又是一愣。   那一双微翘的眼睛周围飞着一大片红晕,脸颊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痕,望向自己时,眼波之中还残留着难以名状的悲伤。   就好像那时候的小西……   直叫人心里发颤。   安幸看到林司良,也不禁心头一紧。   这个人嘴唇发白,前额的碎发湿湿地粘在一起,眉眼间明显透着疲惫。上身的黑色T恤已经被汗浸透了,下身野战裤破了一个大洞,手臂上还蹭着几片半干的血迹。   难道自己陷在幽灵里的时候,他在外面遇到了危险?   ……这么厉害的人,是要多激烈的战斗,才能让他这么狼狈……   两个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了几秒,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   “怎么了?”   “怎么了?”   “我没事。”   “我没事。”   问完了,两个人又同时回答。   “噗……”   安幸没忍住,先笑了出来。林司良见他笑了,稍稍放下心,也笑了一笑。   “你受伤了?”安幸低头去查看他的手臂。   “没事,不小心碰到了一点泥巴。”   林司良抹了把脸,又问安幸。   “你呢,在里边看见什么事了?”   “嗯……”   安幸刚要回忆,只觉得心里瞬间又是一阵刺痛。他勉强定了定神,对林司良讲道。   “就是……一个丈夫为了给妻子买一件很贵的礼物,卖掉了自己心爱的小提琴,但礼物还没能送出手,他就遇害了。”   情绪在心里翻涌着难以控制,安幸只得尽量长话短说。   “妻子很后悔让丈夫给自己买这件礼物,大概就是这后悔的心情化成了这个幽灵……哦对了,要找的逆流结晶,应该就是这个吧。”   安幸摊开手,那颗深蓝色的晶石就躺在他的掌心里,点点映着漩涡中的流光。   林司良低头看了看结晶,有点惊讶:“这么大一颗?”   “很大么?”   安幸是第一次见到逆流结晶,对大不大的没有什么概念。   “算是很大了。”   林司良点点头。   “逆流结晶比较稀有,有时候一个幽灵只能产出很小一颗,要几颗一起,才勉强能凑个一年的时间。有时候即便是干掉了幽灵,也没有结晶可拿。”   “这颗感觉都够两年的大小了。第一次就拿到这么大一颗,干得挺不错。”林司良夸道。   得到夸奖,安幸对林司良盈盈一笑,但却又神使鬼差地,被手心里的结晶吸引了目光。   幽深的蓝色中仿佛凝结着残影中的记忆,只是浅浅看上一眼,就有如再一次把心生生撕裂开来。安幸连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但眼泪却已经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   心上那道撕开的伤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地与这幽蓝色的记忆共鸣着。就好像自己真的拥有过那么美好的爱,拥有过那么爱自己的人,但现在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去哪里也都找不到了。   眼泪不算汹涌,但却一滴接一滴,怎么也停不下来。林司良看到安幸又哭了,顿时就有点慌。   刚从幽灵中出来那会儿,还可以算是意识残影的影响未消,但安幸这时候再哭,林司良就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夸的那句“干得挺不错”吧……?   “……怎么了?”   林司良问着,见安幸只掉泪不回答,想给他擦擦眼泪,又没有什么东西能用,只得把手在衣服上蹭蹭干净,有点笨拙地给安幸抹着眼泪。   “别哭,别哭……”   ……嗯?   安幸撩起一双泪眼,怔怔看向林司良。   他这么淡定的人,原来也会慌么。   有点意外,却又莫名地,好像有几分熟悉。   ……可又怎么会熟悉,自己认识他也没太久,也根本没在他面前哭过。   大概是在幽灵里面……被意识残影影响得太深了吧。   安幸想。   本来是自己去渗透幽灵,却反过来被幽灵渗透成这样。   真是不像样啊……   “没事。”   安幸抹了抹脸,深吸口气,又努力笑了一下。   “这个结晶,其实就是那个丈夫送给妻子的礼物……”   “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伤心了,其实都没人送过我礼物,我也没谈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爱,怎么就这么能共情了……”   安幸故作轻松地找话为自己解释,可林司良听了,却微微挑起了眉。   “……没人送过你礼物?从来没有么?”   “没。”   安幸弯了弯嘴角。林司良问话重点有点偏,安幸也没想多说自己的事,便低头拿下了腰间的计时门看了一眼。   倒计时还剩下50多个小时,两天多的时间。   “要不我们回去吧。”   安幸把倒计时给林司良看看。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这回还是不要勉强了。”   而且自己这怎么也整理不好的心情,也需要时间来平复一下。   “行。”林司良也不反对,“反正有了这个逆流结晶,我们这次已经赚不少了。”   “嗯。”   安幸笑着点点头,便要打开计时门。刚要按下开关,却听林司良突然说了一句等等。   “嗯?”   安幸抬起头。   林司良视线越过了安幸,正望向他身后的什么地方。还没等安幸问出什么,林司良便一脚踏上那流动的彩光,一步一步,竟是直接走到了不远处的半空中。   “林司良?!”   尽管安幸知道在时间介质中,哨兵可以在任何位置稳住自己的身体,但亲眼看着林司良踏着虚空闲庭信步,仍是不由得惊叹出声。   林司良回头对安幸笑了一下,轻轻一跃,抬手从流光中捞出了什么东西,随后又一步一步,从半空中走了回来。   “怎么了?”   安幸看着林司良又走回到面前,不明所以。   “没什么。”   林司良含着点笑,从背后伸出手,将刚才捡来的东西给安幸看。   安幸移下目光,定睛看向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支黄铜雕成的花,花梗不长,好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断下来的,不过花朵很完整,花瓣层层叠叠的,看起来非常精致。   “小礼物。”   林司良将花递到安幸面前。   安幸顿时有点懵,下意识地接过花,又呆呆地看向林司良。   那个人眼中漾着温软的笑意,虽然脸色仍透着疲惫,但微翘的唇边,却再一次勾出了那一抹让人心动的弧线。 第29章 都挺让人操心的   返程的这一路,直到回到六分巷,安幸都一直把那朵黄铜花拿在手里,舍不得放进空间卡。   “这么喜欢?”   林司良手指夹着半截烟,看安幸一边走着,一边又拿起花不停地看,轻呼口烟,浅浅一笑。   安幸转过头,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开心。   “喜欢。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我要好好保存。”   “……”   林司良不禁莞尔。   “早知道还是应该送你点正经东西。随便捡朵花,不太像样啊。”   “不用别的,这个就很好了。”   安幸捻着花梗,转着花玩,又仔细去看花瓣中间的点点花蕊。   自从收到了林司良的礼物,心里被幽灵渗透的那些情绪忽然就淡了很多,原本痛彻心扉的伤口很快便寻不到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朵朵盛放的心花,散发着果酒一般令人微醺的甜。   自己似乎是应该矜持一点的,可是没办法,上翘的嘴角就是怎么也收不回来。   其实送什么东西都不重要。   让自己心动的,是送东西的人。   安幸是后来问了才知道,向导进入幽灵,是会招来泥巴的。而且向导陷得越深,招来的泥巴就越多。   所以把一向游刃有余的林司良逼成这样的,原来是自己啊……   安幸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司良。   胳膊上一片一片地破着皮,裤子的破洞里面,小腿也被腐蚀掉了一块肉。   伤得不重,但是伤口却很多……自己这一个恍惚,一定是引来了相当多的泥巴,才会让他应付得这么狼狈。   可他没有嫌自己能力不佳,没有嫌自己拖累了他,也没有嫌自己哭得麻烦。   他还……夸自己干得不错。   无论自己够不够好,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包容,甚至在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他还在尽量哄自己开心。   他这个人……是真的温柔。   能和他匹配,他以前的向导……一定很幸福吧。   安幸慢慢转着花,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就淡了几分。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着,有几句话滚在喉咙里,越来越不安分。   理智上是知道的,这些不安分的话没意思,不知趣,说出口来,搞不好就要让这么好的气氛一下子尴尬。   但不知是不是手里这朵花真的催人微醺,安幸忍了又忍,还是叫一句话滑出了唇间。   “林司良……”   “嗯?”   “和你以前的向导比……我不太行吧。”安幸低着头问。   林司良正把烟举到嘴边,听到安幸这冷不丁的问话,手上一顿,半天,才将烟送进了嘴里。   但一口烟吸完,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回答。   其实话问出口,安幸马上就后悔了。   自己问这话,是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以林司良的温柔,他一定不会答是。   但无论是向导能力,还是和林司良的感情,自己这个新来的又怎么可能比得过人家。   这是要逼林司良说违心的话哄自己么。   这就真的没劲了。   安幸抿抿嘴唇,想要再说点什么,让自己这没劲的问题赶紧翻篇。可回过头去,却见林司良呼出一口烟,在渐渐飘散的烟气里笑了一笑。   “都挺让人操心的。”林司良回答道。   ***   回到家里,安幸先将那朵黄铜小花摆在窗台上,左右看看,觉得不太满意,又将花放去床头边的小桌上,挪了挪,又挪了挪,让花离自己的枕头近近的。   放好了花,安幸拍拍枕头,侧身躺了下来,眼睛亮亮地注视着那层层花瓣,脸上不知不觉又露出了笑意。   “都挺让人操心的。”   听到他这样说,就好像自己也像他以前的向导那样,能够得到他同等的用心一样。   或许这只是一句尽量妥帖的场面话,或许这话也并不是他真心的想法。   但没办法,自己就是爱听。   违心地哄也爱听,明知道没劲,也爱听。   夜还不深,还舍不得就这么把今晚的好心情睡过去。安幸又从床上起身,在屋里胡乱转悠了几圈,正不知道干点什么消磨时间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隐隐有音乐声飘来。   这乐声自己听到过很多次了,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那个不知名的弯管乐器。   安幸顿住脚步,想了一下,一开门跑下了楼。楼门对面是一家简陋的小商店。安幸在商店里拎了两瓶啤酒,便朝着不远处的拐角走去。   拐过拐角,在破烂广告牌旁的一堆铁箱上,那个老人果然就坐在那里吹着他的乐器。广告牌的霓虹管坏掉了几根,老人的侧影映着时有时无的青□□光,就像与这巷子融为了一体。   安幸走到近前,站着听了一会儿,又干脆坐去了一旁的箱子上,把那里当作了听众席。   今天的曲子安宁舒缓,是一首安静的小夜曲。老人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去理会安幸这个听众的存在,直到一曲完毕,连眼神也没有给安幸一个。   不过安幸并不介意。他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度过今晚最后的这一点时光,老人理他或是不理他,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不过如果有人能陪他聊聊天,自然是更好。于是安幸拿起一瓶啤酒,试着送到老人面前。   “您吹得真好听。”安幸称赞着,笑眼弯弯。   老人看到酒,顿时一乐,也不说谢谢,接过酒瓶,在铁箱边磕开瓶盖,仰头就是一大口。   给钱不乐意,给酒就这么乐意……自己这是正好摸中老人的脉门了么?   安幸不禁一笑,也磕开瓶盖,低低地与老人碰了碰瓶,自己也喝了一口。   “我今天特别开心。”   安幸望着对面满是涂鸦的水泥墙,像是对老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脱口而出的喜欢让安幸自己都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心里便坦然了下来。   没什么可意外的,也不用对谁否认。   本来就是让自己一眼心动的男人,相处这么久,都没找到不去喜欢他的理由,那喜欢不就自然而然了么。   “我喜欢的人……”   安幸继续说道。   “他送了我礼物,还对我说了很好听的话。”   “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礼物,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可能也挺平常,但是……我就是开心。”   “挺没出息的吧。”   安幸低头笑。   不是特别的礼物,但却是自己第一次收到的礼物;话很平常,但这样有点宠溺的包容,同样也是自己这二十几年中收到的第一份。   就感觉自己肌肤骨肉的每一寸都是暖的,都是软的,就算坐在小破巷子里喝着味道不怎么样的酒,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么一点点,就能开心成这样。   真的是没出息啊……   不过……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安幸蜷起腿踩在箱子上,又喝了口酒,把下巴搭上膝盖。   反正巷子这么冷清,反正夜色这么浓,反正没人在意自己是不是在傻笑。   就放任自己尽情地没出息好了。   不过出乎安幸的意料,一旁的老人喝着喝着,竟是沙哑地笑了一声,就像是在回应安幸的话。安幸转头看去,却见老人似乎还是没有理睬他的意思,只是把乐器拿到了嘴边。   有音乐听倒也不错。安幸把下巴搭回膝盖上,打算好好聆听。只听老人又笑了一声,很快,便有一段欢快的音乐在空气中流动了起来。这曲子本来旋律甜美轻盈,却被老人吹得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宛如翩翩起舞的少女看到了心上人,羞得手脚都伸展不开了。   一曲完毕,安幸哭笑不得地看着老人。   “您这……是在笑话我吗?”   老人不说话,只是笑着喝酒。安幸无奈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大概自己就是挺可笑的。   不过就算可笑,也开心。   安幸甜甜笑着,和老人叮地碰了下酒瓶,一边喝,一边又听老人演奏起下一首曲子。   ***   “这么大!”   暗街11号吧台边,夏七捏着安幸和林司良拿到的逆流结晶,惊讶地瞪起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新人运道旺?”   “还有这样的传说?”   安幸求证地看向林司良。   林司良接过源哥递来的酒,笑道:“夏七说有就有了。”   “这一趟你们俩可发财了。”   夏七把结晶装回袋子里,交给源哥,又把手在安幸手心里使劲蹭了蹭。   “借点运气给我,让我们下回也拿个大的。”   “有多少运气都给你。”安幸十分大方,随便他蹭。   源哥也笑,把安幸他们这袋结晶收好,又调好两杯酒放在夏七和安幸面前。   安幸要的是一杯加了薄荷和苏打水的气泡酒。   源哥打开酒单让他点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这杯。下层是淡绿色的薄荷水,上层是透明的苏打兑酒,杯壁上的气泡绕过冰块,三三两两地向上漂着,只是看图,就能想象得出那清凉爽口的味道。   “第一次进幽灵,感觉怎么样?”   夏七的是一杯加了柠檬香料的龙舌兰,据说酒劲很烈,安幸不太敢尝试。   “哎……哭惨了。”   安幸喝了口酒,答着夏七的话。   “意识波一联结,幽灵里的意识直接就渗透进来了,我陷在那片意识残影里面,觉得自己完全就是残影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听见林司良叫我,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哭多久,耽误多少工夫。”   安幸说着,语气有点懊丧。   “哎……水平不行,拖累得林司良都受了不少伤。”   “也不怪你,能有这么大的逆流结晶,这个幽灵的意识力肯定是很强的,你们能安全回来就很好了。”   夏七抿着酒,安慰安幸道。   “进幽灵确实挺危险的,我也陷进去过好几次,有一回黑石看情况不对,扛着泥巴的攻击把幽灵砍烂了,这才把我给拖出来。他伤得不轻,我精神力也受损,结果忙活一通,连逆流结晶的渣也没拿到。”   “还能这样?”安幸有点疑惑,“不是幽灵的意识越强,逆流结晶就越大么?”   “话是这么说,可谁让我入戏太深,半点没想起来结晶的事呢。”   夏七拨了下耳边的碎发,柔柔地笑。   “不过那一回真的是把心伤着了。那段意识残影特别长,特别真实,我陷在里面,感觉上就像度过了好多年。”   “那些年里,有一个人全心地爱着我,耐心地等着我,可我总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瞻前顾后的,一直没有接受他的表白。等到我终于意识到我爱他这件事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时候,他已经上了战场,结果……”   夏七有点说不下去,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说道。   “哎……总之进多了幽灵,体验了太多别人的悔恨,就觉得这人生……是真的无常。失去经常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想要圆满,太难了。”   “是啊。”   安幸也感叹道。刚刚经历了那一场意识残影,他对夏七的话感触尤其深刻。   “从幽灵出来之后我就在想,如果人也能有倒计时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趁时间还在,想做的事好好做,想爱的人好好爱,等到倒计时归零的那天,就特别坦然地笑着说一句,ok,来吧,我没有遗憾了。”   “如果真能这样,那人生就可以尽量圆满了吧。”   安幸一番话说完,几个人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接他的话。夏七和源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眼神中都带着些许惊讶,林司良手握着酒杯,就像雕像一样定在当场,半天也没有把酒杯拿起来。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   气氛相当不对,安幸怔怔地在几个人身上看了一圈,有点心虚地问。   “没,没有。”   夏七最先回过神,举杯伸到安幸面前。   “说得对,来,干杯。”   安幸也举起杯子,和夏七碰了一下。凝固的空气慢慢开始恢复流动,夏七又找别的话题和安幸闲聊着,就像刚才那片刻的古怪气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第30章 明明想得很明白   安幸被夏七拉去打牌了,吧台边只剩下源哥和林司良,还有两个喝空了的酒杯。   “挺神奇的。”   源哥拿起安幸和夏七的杯子,放进水池里洗。   “感觉就像小西又回来了一样。”   “嗯。”林司良淡淡一笑。   几年前的某个晚上,小西就是这样坐在吧台边,一边喝薄荷气泡酒,一边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人如果也有倒计时就好了。   想爱的人好好地爱。   来吧,我没有遗憾了。   ……他们两个,真的像得过分了。   有时候甚至会让林司良有一种错觉,觉得安幸就是小西借了别人的身体,回到这里来找他的。   “你觉不觉得,安幸有时候确实跟小西挺像的。性格啊,喜好什么的。”   源哥将杯子洗好挂在杯架上,一开口,便正好说中林司良心里的事。   “看到喜欢的东西时那个眼神,喝酒时一小口一小口喝的那个样子,还有玩牌的时候的兴奋劲儿……哎,有时候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也这么觉得?”   林司良垂眼看着那没喝完的半杯酒,笑了笑。   “那看来也不是我胡思乱想。”   源哥嘴角一勾,也给自己倒了点酒,坐下来,和林司良碰了下杯沿。   “也挺好的,不是么?”源哥说。   林司良嘴唇微微一动,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源哥的这句“挺好”是什么意思。   跟源哥认识的时间太久了,自己心里那点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源哥。尽管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自己从来没有从过去中走出来过,这一点,源哥大概早就看透了。   所以源哥希望自己能走出来,希望自己能真正接受安幸,开始新的人生。这是源哥出于好意的关心。   但是自己又怎么能。   因为安幸很像小西,所以就把他当做替代品。   为了忘却过去,就和安幸一起开始新的人生。   这样做既对不住安幸,也对不住小西,无论对哪一份感情,都是亵渎。   可讽刺的是,与安幸相处时,自己却又会控制不住地把他和小西重叠起来,控制不住地把对小西的想念寄托在他身上。   在他被天龙团欺负时;   在他眼中带泪看向自己时;   在他说自己从没收过礼物时;   在他问,比起小西,他是不是不太行时。   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想得很明白,该做不该做的界限也早已经划了清楚。   但就是……看不得他不开心。   缚手缚脚,情不自禁,自我责备。   一天一天陷在这样的循环中,一天比一天更分裂。   这个安幸,大概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   源哥把他从那个黑暗的小巷中救出来,算算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暗街11号,还只是一个停业许久,破败不堪的旧酒吧。桌椅坑洼缺角,脏得擦不干净,吊灯没有几盏能亮,墙上糊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招贴画,一看原先的店主对这家店就很不爱惜。   源哥手下似乎也没别的人用了,他和林司良外加小西,三个人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大概把酒吧里收拾出点模样来。   “呼……差不多了。”   年轻时的源哥脸上线条硬朗清晰,倚在桌子边上掀起T恤擦着汗,结实的腹肌荷尔蒙十足。   “源哥。”   林司良关上擦地机,走到源哥旁边,有点迟疑地开口。   “我什么时候……能跟你去赚钱?”   “着急了?”   源哥放下下T恤,挑眉一乐。   “你要准备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没准备好,就再多准备几天。”   “我准备好了!”   林司良精神一振,急忙说道。   “我随时都能去!”   “哥!”   小西在旁边叫了一声,一声叫完,却又没音了。   不过话虽然没出口,但那一双眼中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担忧。   源哥看看小西,了然地笑了笑。   “你们还是商量一下,做好准备再说。没事,我这来去不强求,你们要想反悔,随时都可以反悔。”   ***   “哥……”   回去的路上,小西紧紧拉着林司良的手,表情有点凝重。   源哥之前说得很清楚了,这事做起来,搞不好是要命的。   北哨塔的事刚刚过去没多久,差点失去林司良的恐惧,仍然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很怕那样的事再来一次,更怕下一次性命攸关的时候,林司良再没有运气逢凶化吉。   “别担心。”   小西想说什么,不用开口,林司良也明白。他反握住小西的手,轻轻揉了揉。   “放心吧,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毕竟我们是去赚钱的,也不是去玩命的,只不过过程有那么点危险而已。”   “等我赚到了钱,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吃糖啊,土豆啊,还能吃肉,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以后要是钱攒得多了,没准我们还能换个大房子住呢。”   “住这里……也挺好的。”   小西抬头看向林司良,眉头皱得就像打了结。   “你还是别去了,哥。只要你好好的,我吃营养剂也行。”   “这不是……连营养剂都要吃不上了么。”   林司良语气微沉,又叹了口气。   矿场因为偷矿的事,肯定是去不了了,要找别的活儿,也是不太容易。   毕竟正常又安全还能维持生计的工作,就一定有大把的人抢着干,怎么想,也很难轮到他一个14岁的孩子。   “活计不好找,难得源哥看得上我,能给我这个赚钱的机会,我得好好把握。”   “更何况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源哥从阎王手里赎回来的,能活到现在,本来就已经是赚了。万一之后出了什么事,也不过是把命还给他而已。”   “哥……”   本来是安慰小西,结果几句话说得小西眼圈都红了。林司良赶紧停下脚步,对小西笑了笑,又伸出手指,抚着他拧成结的眉心。   “好啦,别担心,源哥很厉害的,我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就乖乖在家等我,我去不了几天就回来。”   可小西哪能在家呆得住。林司良跟着源哥离开的第一天,他就收拾了点东西守在了暗街11号。饿了就吃点营养剂,困了就在破沙发上睡会儿,每天除了打扫一下卫生,剩下的时间就坐在酒吧中间的椅子上,也不干别的,就眼巴巴地等林司良回来。   细想来,这两年他们好像每天每天都在一起,这么多天都见不到面,这还是第一次。   何况这一次分开在小西看来,还很有可能是永别。   小西抱着腿坐在椅子上,下巴虚虚抵着膝盖,门外的一点细小的动静,都能引得他伸长脖子紧张地盯着那红皮大门,盯上许久,才又默默地垂下头来。   所以当林司良从裂隙回来,刚把红皮大门推开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便闪电一样倏地扑了过来,林司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两条细瘦的手臂紧紧抱住了。   “哥!”   小西扬着头看他,声音激动得都有点发颤。   “你一直在这儿呢?”   林司良吓了一跳,被小西这一扑扑得差点没站住。   “怎么来酒吧了,不是让你在家等我么?”   “嗯。”   小西也没解释什么,就只看着林司良笑。两只圆眼笑得弯弯的,笑得小嘴合不上,傻乎乎地露着两排小白牙。一边傻笑着,一边又用额头在林司良怀里蹭蹭,又蹭蹭,蹭得林司良心都软成了一团棉花。   “傻小孩。”   林司良揉揉小西的脸,在他额头上认真亲了一下。   源哥看他俩在门口黏糊,微微一笑,便从后门离开了酒吧前厅。偌大的前厅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哥,你受伤了么?”小西问着,手上还舍不得松开林司良。   “没有。”   林司良圈着小西的腰,也没松开手。   “第一次去,源哥没带我去危险的地方,有怪物也都是源哥打的。”   “……那个什么时间裂隙,就在那个裂谷下面?你们怎么下去的?”小西又问。   “就直接跳下去的。”   “直接跳?!”小西有点惊讶。   “嗯,源哥就这么抱着我,从裂谷口往下一跳。”   林司良抱起小西,小小地演示了一下。   “一开始挺吓人的,又黑,往下掉得又快,我还以为我这就要死了。后来速度就慢下来了,周围也亮了,一睁眼,裂隙就到了。”   “裂隙里边特别漂亮,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地方,到处都是彩色的光,就在身边像水一样流着,感觉特别不真实,好像做梦一样。”   “那里比游乐园还漂亮吗?”小西眨眨眼问。   “……游乐园?”   林司良愣了愣。他在西区活了14年,从来没听说过游乐园这个东西。   “就是这个。”   小西拉着林司良走到墙边,指着一幅招贴画给他看。   “好像是在东区,有这么一个游乐园。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林司良顺着小西的指向看去。招贴画里的感应器感知到有人注目,原本静止的游乐园画面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摩天轮缓缓旋转,旋转木马也开始起起伏伏,彩灯在画中有规律地闪烁着,映得乐园里五彩缤纷,好看又热闹。   “环星游乐园,东区十八号街35号。”   小西指着招贴画上的字念道。   “环星游乐园……”   林司良也喃喃念了一句,又对小西笑笑。   “想去?”   “嗯。”小西点点头。   招贴画上的动画播放了十几秒就停了下来,小西看着画里静止在空中的烟花,除了嗯,没有再说什么其他。   西区人基本是不可能到东区去的。这一点,两个人都很清楚。   “要是比起来,其实还是裂隙更好看。”   林司良安慰小西道。   “等我再厉害一点,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带你去裂隙看看。”   “真的?”   小西眼睛顿时一亮。   “我也能去裂隙吗?我能跟你一起去赚钱吗?”   “……只是带你看看,就在入口那里,安全的地方,”   林司良不禁笑道。   “裂隙里面,你就不要去了,源哥说再往里走,就危险了。”   “我不怕。”   小西一脸认真地说。   “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危险我都不怕。”   “我们跟源哥说说吧,以后你们也带我一起去吧!” 第31章 可真能护着   “这个……恐怕不能。”   源哥听了小西的话,抱歉地笑笑。   “是因为我太小了么?”   一起去裂隙的念头就像在小西的脑子里霍地开了一扇小门,可有了门却出不去,这让小西就有点着急。   “那等我长大一点,十岁以后,可以去吗?”   “这不是年纪的问题。”   源哥耐心对他解释道。   “裂隙里面和地面上不一样,如果没有身体异能,是没法在那里正常走路的,搞不好就会漂到天上,或者沉到地下去。”   “要只是想去看看,倒也不是不行,可以找机会去上一次,呆上一小会儿。但是几个小时之后就要回来,不然一旦遇到泥巴,小西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很危险了。”   去不了的理由源哥说得很清楚,需要异能这件事,一下就把小西的可能性全都否了。   小西瘪瘪嘴,没有再提要去,但一直到离开暗街11号酒吧一路回到家,都少言寡语的,打不起精神。   “别难过。”   林司良拉着小西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小西便顺势趴进他怀里,脑袋枕在他胸口上,闷闷的不说话。   游乐园去不了,也不能真正和自己一起下裂隙。一连被两扇门阻挡在外,也难怪小西心情低落。   林司良捏捏小西的脸,又揉揉他的头发。   “源哥既然说可以带你去看一下,那下一次我们就一起去吧。”   “嗯。”   小西简单应了一声,也没显得怎么开心。   “……这两天不能去裂隙,我也没什么事做,咱们去玩点什么吧。你想去哪儿?”   “嗯……我想想。”   小西仍是趴着不动,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致。   “……”   林司良想了一会儿,又找了个话题开口道。   “小西,你猜,这第一次下裂隙,我能赚到多少钱?”   “多少?”   “源哥说把拿到的这些结晶卖了,可能能给我两千块钱呢。”   “这么多!”   小西一下子抬起头。   “你去了两天,顶咱们在矿场干半个月了。”   “是啊,这份活计是不是很好。”   林司良笑。   “等拿到了钱,我们去夜市吃烤肉串,好不好?”   听到烤肉串,小西嘴角终于是翘起来了一点,用力地点了点头。   “嘴嘟了一晚上了,总算是笑了。”   林司良用手指刮了刮小西的脸蛋,半垂着眼看着小西,眼神软软的。   “哥。”   小西又趴回林司良胸前,两手伸到林司良背后抱着他。   “其实我也不是想去裂隙玩,我就是……怕你出事。”   “你放心。”   林司良拍着小西的后背,好言安抚着。   “源哥那会儿是先把危险说在前头,但其实下裂隙这事也没有那么容易死人。你看源哥一直干这行,都25了,不还好好活着呢么。”   这话听着有点怪,小西噗嗤一笑,嗯了一声。   “而且就算你去了,该危险的还是危险。冒险的事,我一个人做就够了。”林司良又说。   “那不好。”   小西侧脸贴在他身上,目光飘在窗外,慢慢地说着。   “我跟你一起去,万一你要是出事了,那我也就出事了,一起出事,就不可怕了。”   “胡说什么呢。”林司良笑。   “没胡说。”小西语气倒是很认真。   “好,没胡说。”   小西不乐意,林司良就哄着他。只要小西心情能好,怎么着都行。   “反正我尽量不出事,你也别出事,咱们都好好的,赚大钱,吃烤肉串。”   “嗯。”   小西又把林司良抱紧了点,闭着眼,笑得很满足。   ***   林司良是后来才知道,源哥其实是想用时间买卖这事儿做一个小规模帮会,这酒吧就是他准备的据点,而自己,就是他招揽的第一个人。   在他之后,也有一些人陆续被招揽了进来。只不过源哥对每个人都说着来去自由,很多人就真的顺着他的话,来了赚上几笔钱,就再也不出现了。   毕竟他们并不是林司良,源哥对他们没有救命之恩,他们自然也没有想要不离不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异能者们来了又离开,转眼三年,暗街11号的酒吧里,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在。   林司良依然隔三差五地跟着源哥出活儿,而他们一出活儿,小西就会住到酒吧里面,擦擦洗洗,收拾收拾,其余的时间,就是等着林司良他们回来。   就像他们第一次出活儿那时一样。   “小西,送你一个东西。”   这天林司良刚从裂隙回来,就神神秘秘地拉着小西,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什么,塞进小西手里。   “嗯?”   小西好奇地伸开手看。手心里的是一个奶白色的硬东西,似乎有点像石头,不过这东西形状很圆,上面有非常规整的螺旋纹路一圈一圈地盘旋着,一抹淡红从螺旋中心晕开,看着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应该不是石头吧?”   小西新奇地拿着这个东西看来看去,很感兴趣的样子。   “源哥说这个叫海螺。”   “海螺?”   小西没听说过这个词。   “海螺是什么?从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   林司良笑着跟小西讲。   “这回下裂隙,我跟源哥去了一个漩涡。漩涡里有时候会有现实中的东西被时光流卷进来,这个海螺应该也是这么被卷进来的。当时我看到它在天上漂,挺好看的,就捡来给你玩玩。”   “谢谢哥~”   小西甜甜一笑,把海螺拿在手上里里外外地看,又仔细抚摸着海螺细致的纹路。直到晚上回到家,洗漱完坐在床上,都还在对着灯光研究海螺上的那个洞。   “放桌上吧,该睡觉了。”林司良洗完了澡,擦着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说。   “哥。”   “嗯?”   “我想把海螺磨一磨,穿根绳子,戴在脖子上,行么?”   小西盘着腿在床中间坐着,抬头问林司良道。   “行,给你的,你想怎么玩都行。”林司良点头。   “嗯。”   小西展颜一笑,把海螺在脖子下面比了比。   “这个海螺是你送我的,又是裂隙里的东西,以后你下裂隙不在的时候,我戴着海螺,感觉就像跟你一起去了一样。”   “这么想去裂隙?”林司良擦头发的手停了停。   “也不是,就是……想跟你一起。”小西把海螺攥在手心里,仰着脸笑道。   林司良眼神一软,放下毛巾,摸摸小西的头。   他们这个“帮会”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他和源哥一出活儿,就只剩小西一个。   没办法一起,小西也挺孤单的吧。   “不出活儿的时候,我就陪你,我不在的时候,就让这个海螺代替我吧。”林司良柔声说。   ***   “哎……”   最近招揽的新人又是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人影,源哥站在吧台后,一边无奈地说话,一边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的酒水。   “本来打算着带出几个人来,等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就可以只管维护黑市的渠道,安心养老了。现在看起来,几年之后,我搞不好就得真开个酒吧来养老了。”   “来吧,你们俩先帮我试一下手艺。”   源哥说着,把调好的两杯酒分别放在林司良和小西面前。   “这个给你的,冰橙波本。”源哥对林司良说道,“17岁了,能喝点酒了吧?”   “能。”   林司良拿起酒杯,学着源哥平时喝酒的样子,不大不小地送进去一口。   尽管里面调的威士忌不多,但林司良还是让那刺激的味道激得眉头紧皱,只得努力绷住嘴唇,好歹算是咽了下去。   源哥看着林司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把另一杯往小西面前推了推。   小西的脖子多了一根茶色的绳子,绳子上穿着一个打磨得很光滑的奶白小海螺,正是林司良之前送给他的那个。   他接过源哥给自己酒杯,哇地惊叹了一声,又歪过头去看。杯子里的饮料上层透明,下层淡绿,一块块碎冰上沾着细小的气泡,很清凉的模样。   “看着好棒哦!”小西赞道。   “这杯是特意给你调的,薄荷苏打,小西特饮。”   “谢谢源哥!”   小西开心地拿起杯子要喝,林司良眼睛一瞪,急忙伸手挡住他的杯口。   “等等等等!小西还小呢,他不能喝酒。”   “放心吧,他那杯没放酒,甜的。”   源哥点起根烟,呼了口烟气,笑得似乎有点特别的意味。   “你可真能护着。”   “……他是我弟弟……”   林司良一下子就读懂了源哥的笑,收回手,低下头摆弄着酒杯,姿势有几分僵硬。   源哥笑而不语,就坐在吧台后边抽他的烟。小西也没太明白他俩的对话,喝了一口薄荷苏打,顿时眼睛一亮,忙把杯子推给林司良。   “哥,你喝我这个,可甜了,凉凉的,特好喝!”   “我都17了,不喝饮料了,我喝酒。”   林司良又把小西的杯子往回推了推。   “好喝你就多喝一点。”   “噢。”   小西觉得林司良说得也对,点了点头,便拿回杯子,又不舍得太快喝掉,就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源哥抽着烟,也没再聊什么,就随意地放着空发着呆。酒吧里静静的,静得能听到一墙之外,隔壁店铺中那嘈杂的音乐和乱哄哄的叫嚷,有点吵闹,也有点热闹。   “今天回去之后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下裂隙。”   抽完了烟,源哥站起身,把调酒的那一堆瓶瓶罐罐塞进柜子里。   “我先去后边歇着了,你们走的时候把前门锁好。”说完,源哥便离开了酒吧前厅。   林司良逞着强把酒喝光,又喝了点白水漱了漱,便坐在一边,等着小西慢慢喝饮料。可小西饮料刚喝了一半,不知为什么脸色白了白,忽然就叫了林司良一声。   “哥,要不我们……也回去吧。”   “嗯?怎么了?”林司良看看小西的杯子,“饮料不喝了?”   “嗯……喝。”   小西犹豫了一下,还是舍不得这杯薄荷苏打,于是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剩下的喝掉,抹了下嘴。   “走吧哥,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   林司良立刻跳下高脚椅,摸摸小西的额头,感觉体温还算正常。   “不舒服我们就回家,要实在难受,我就背着你。”   “没事,就是感觉胸口闷闷的有点发慌,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吧。”   小西也下了高脚椅,拿好了酒吧的钥匙。   “我们走吧。”   ***   回家这一路,小西执意不让林司良背,可到家之后小西出了一脑门虚汗,嘴唇泛着白,看起来已经是很难受的样子了。   “快点躺下。”   林司良不由分说便把小西抱去床上,又帮他把鞋脱掉,盖好被子。   “哥。”   林司良想去给小西倒点水,却又听到小西在床上小小声地叫他。   “嗯?”林司良俯身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西没说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角。林司良自然是懂小西的意思,便也躺下来,像平时睡觉那样把他抱进怀里。   “睡吧,明天要是还不好,我们就去诊所看看。”林司良轻声说。   “明天你还要去裂隙……”小西往林司良怀里钻了钻。   “我跟源哥说一下,不去就不去了。”   “嗯……”小西应了一声,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林司良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身边一阵燥热。他揉揉眼睛,醒了会儿神,突然意识到这阵燥热好像是来自旁边的小西。   林司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伸手去摸小西。果然,小西浑身烫得厉害,双眼紧闭着,身体一动不动,状况看起来相当糟糕。   “小西!小西!”   林司良叫了几声,又拍了拍他,但小西没有半点反应,好像陷入了深度昏迷,呼吸浅得几乎听不到。   林司良一下子慌了,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套上衣服,又给小西裹了层毯子,一把背起小西,拔腿便冲出了家门。   ***   “源哥!源哥!”   暗街11号里,林司良背着小西穿过前厅,从后门外的楼梯跑上酒吧二层,在一间房间外面拼命地敲门。   “源哥!哈、源哥!求你、帮帮我们!”   房间里很快传来脚步声,源哥披着衣服打开了门,看到林司良背上的小西,也吃了一惊。   “小西怎么了?”   “小西发高烧,好像昏过去了!”   林司良一脸焦急。   “我去了易大夫那家诊所,但是他那里锁着门,我没办法联系他,只能大半夜来打扰源哥了。”   “你能帮我找找易大夫吗?小西看起来很严重了,拜托了源哥!” 第32章 人间滋味   “大半夜把我叫来,就为这个?”   易大夫就是当年给林司良治伤的那位,他的诊所还是在那个快要塌了的危房地下室,三年也没变过地方。   林司良和源哥愣在一旁,不明白易大夫这话什么意思。易大夫关掉检测仪推到墙边,连眼神也懒得给他们一个。   “这孩子多大了?”易大夫问。   “十、十二岁。”林司良连忙回答。   “你们俩。”   易大夫指指源哥,又指指林司良。   “你们俩十二岁的时候,难道没发过这种烧?”   林司良呆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   “您的意思是……”   “……原来是异能觉醒。”源哥笑笑,松了一口气。   “小西也是异能者?真的吗?”林司良有点懵,也有点惊喜。   “不仅是异能者,从仪器给出的数据看,八成还是个向导。”   易大夫斜斜打量了一下林司良。   “你这小子,我记得是个哨兵?”   林司良怔怔地点了点头。   “运气不错啊小子,多少哨兵都配不到向导,你这身边就白来一个。”   “行了,看在源的面子上,病床费就算你八折好了。等他醒了,你们就回去吧。”   ***   “我也有异能!?”   第二天一早,小西清醒了过来,烧也完全退了。听到林司良说了自己异能觉醒的事,高兴得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我也是异能者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跟你一起下裂隙了!”   虽然小西觉醒了异能,但他却是一个向导。没有身体异能,大概还是没办法去裂隙的。   林司良心知这一点,但看到小西开心的样子,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给他泼冷水。   “哪天我们去问问源哥,他说可以,我们就一起去。”林司良笑笑说道。   可小西哪等得及,一出诊所,小西就催着林司良直接去了暗街11号。   “也许……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赶上小西异能觉醒,源哥自然也没按原计划去裂隙。本来以为源哥听了小西的想法也会摇头,谁知道却从他那得到了一个有几分松动的回答。   “真的?”林司良和小西同时睁大眼睛。   “嗯。不知道司良有没有注意过,漩涡里有时会出现一种半透明的东西,就像胶冻一样的。”   源哥点起根烟抽着,说话时嘴里飘出薄薄的烟雾。   “哦,好像有,那个怎么了?”林司良问。   “其实那个胶冻一样的东西也是泥巴,也可以化出结晶。我前段时间听人说起过,这种胶冻泥巴凝结的结晶很特殊,用好了,就可以让时间倒流。”   “时间倒流?”林司良十分惊讶。   他跟着源哥一起下裂隙有三年了,从来都不知道还有结晶能有这样的作用。   “嗯。不过这种结晶我们是拿不到的,即便是干掉这透明泥巴也没用。据说只有向导才能在这种泥巴里找到结晶。”   “具体要怎么找,我不清楚。不过这至少可以说明,没有身体异能的向导,也是可以下裂隙的,甚至还可以进入漩涡。”   “那小西要怎么去?觉醒了向导异能之后直接就可以去了么?”林司良连忙问。   “那应该是不行。”源哥笑,“向导在身体方面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以前小西去裂隙玩的那次你也看到了,没有身体异能,就是会像那样飞走的。”   几年前林司良他们带小西去裂隙玩过一次。小西身体轻力气小,只要向前一走,就控制不住地要往天上飞。林司良和源哥只得一人拉着他的一边脚腕,像拽气球一样拽着小西,这才稳住了这副小身板,让他在裂隙里开开心心观光了几个小时。   林司良和小西想起那时候的那傻兮兮的场面,也忍不住笑。   源哥把烟夹在手指间,琢磨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既然有人能办到,那我们就也可以试试。回头我去了解一下吧,我猜应该是要使用一些特别的装备或者药剂。”   “如果小西能下裂隙,拿到那种逆流结晶,那我们可就发财了。”   “逆流结晶很值钱吗?”小西对这事没有概念。   “那肯定是相当值钱了。”   源哥淡淡一笑。   “时间倒流,就意味着人能重返年轻,即便是生病受伤,也能回到健康的身体。人可以有长长的寿命,无限的时间,永远不老不死。听起来是不是很诱人?”   “人们对衰老和死亡有多恐惧,对永恒寿命这件事有多热衷,逆流结晶自然就有多值钱了。”   小西想了想,还是有点不理解。   “虽然是这样,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直接摔死了,被人杀死了,或者中心城一爆炸,大家都死了,那不还是没办法永远活着么?”   “是啊,命运无常,小西说得没错。”   源哥又吸了口烟,悠悠地说。   “不过哪怕知道命运无常,时间结晶这东西,在东区的有钱人那里也从来都是供不应求。大概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命运没那么无常,才会花大价钱买结晶用在自己身上吧。”   “唔……”   小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扯远了。”   源哥又笑。   “总之我回头会去好好研究一下带小西下裂隙的方法。难得小西觉醒了向导,又这么想去裂隙,那我们不如就努力一下,看能不能发一把逆流结晶的财。”   ***   “人长大了,就会特别想发财么?”   潮湿的锈水巷里,路灯把路边的废铁堆映得惨白,下水道口一阵阵向外飘着烟雾,走过的时候,呛人的味道直窜鼻腔。   林司良护着小西远离开那阵烟雾,方才接起了小西的话。   “发财,你是说源哥么?”   林司良一边答着,又莫名有点想笑。   “他……还好吧。”   “嗯……”   小西倒是很严肃,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想跟你一起下裂隙,也不是为了赚多少钱。”   “嗯,我知道。”林司良轻声说。   小西几年前说过的话,林司良一直都妥帖地放在心里。   你出事,我也出事。   跟你一起出事,就不可怕了。   童言童语,不太吉利,但这话在林司良心里存了三年,时间越久,就越是后劲十足。   小小一个人,小小一颗心,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全都要交给自己。   让人怎么能不动心。   林司良握紧小西的手,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锈水巷里没有太多店铺,零星几家小店看着也都没有营业,整条小巷里安安静静的,冷白色的空气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带着水音的脚步声交错响着。   “哥……”   “嗯?”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源哥在裂隙前段随便打打泥巴,也就行了。”   小西贴着林司良的手臂说道。   “赚的钱够生活的,还不会出什么大事,哪怕穷一点,但是咱们都能好好的,活得久久的,这不是也挺好的么。”   林司良听了小西的话,抿起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   “其实很久之前,我也这样问过源哥,就跟你说的话差不多。”   “你知道源哥是怎么回答的么?”   “还是不强迫你,去不去都可以那些?”   “对。”林司良笑着点头,“这话他也说了,不过后面还说了一句。”   “他说他是无所谓,反正早早晚晚都是要死,不如趁还没死,让自己活得更像人一点。”   “像人?什么意思?”小西不太明白。   “当时我也不太理解,不过源哥对我是有恩的,他干什么,我肯定都会帮着他干。”   “不过越到后来,钱赚得越多,我就越能体会出他说这话的意思。”   林司良牵着小西的手,慢慢向小西解释道。   “你看,一开始我只能拿一点钱回去,我们基本上还是要靠吃营养剂活着,想吃一顿人造食物,都要攒很久的钱。”   “现在赚的钱多点了,不仅吃得好多了,想换个好一点的住处,或者想买辆车,买个终端,都已经不是可望不可及的事了。”   “虽然只吃营养剂也能活着,可是在一墙之隔的东区,所有人都是在吃天然食物的。只要想吃,他们就天天都可以吃到土豆。而往前几十上百年,吃天然食物更是一件特别寻常的事,根本没有人会拿营养剂当饭吃。”   “他们不仅能吃到有滋有味的美食,还有干净、宽敞、明亮,不潮湿,也没有污染的住所,有车,有终端,除去吃穿用度,他们还可以买一些喜欢的东西,用余钱去做一些喜欢的事情。”   “大家都是人,可过去的人们,包括现在的东区人,人人都在过着这种咱们以前根本不敢想的生活。”   “而现在我们也有机会了,或许我们可以赚到很多钱,用钱去换取更好的生活,用钱,让自己也尝尝那种真正的人间滋味。”   “所以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源哥说的没错。人生再长,不过也就是几十年的工夫。如果就像个吃营养剂的机器一样凑合活着,那这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所以干脆不如换一个活法,哪怕有可能短命,也别让自己白来人间一趟。”   “嗯……”   小西有点迟钝地应了一声,觉得林司良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但一时又有点转不过弯。   “而且你不觉得么。”   林司良接着说。   “如今这个世界,又奇怪,又混乱。就像你说的,没准什么时候中心城一爆炸,大家就一起死掉了。如果忍着穷凑合活,也并没有比冒险赚钱活得命更长,这是不是就有点太亏了。”   “嗯……对!”   这个逻辑理解起来容易,小西点了下头,两只眼黑亮亮地看着林司良。   “哥,我都听你的!”   “这么乖。”林司良笑,“不过如果你很不想去漩涡,就跟源哥说,他肯定不会勉强你的。”   “你说去,我就去。反正你跟着源哥,我跟着你,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小西的模样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认真得特别可爱。林司良心里一暖,嘴角一扬,忍不住就把小西搂到胸前,胡噜胡噜地乱揉他的头发。   “谁家的小甜豆。”林司良说。   “嘿嘿。”   小西随他揉捏,就乖乖地倚在他怀里笑。   “你家的。” 第33章 两个人的快乐   源哥人脉很广,信息渠道也多,很快就把向导、特殊泥巴还有逆流结晶的事基本都了解清楚了。   向导下裂隙,需要装备一种特制的配重器来抵消时间介质的阻力。而逆流结晶,则需要向导进入透明泥巴里,使用向导独有的能力——精神渗透,才可以取得。   “小西还不知道精神渗透吧?”   源哥一边问着,一边搅拌着杯子里混了果味剂的酒。   小西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茫然地摇了摇头。   源哥也猜到小西不懂得这些,把调好的酒递给林司良,然后对小西解释道。   “精神渗透么……简单来说,就是将你的意识渗透进对方的大脑里,让两个人不用说话,也能在意识层面交流互动。这能力很强,而且只有向导才有。也是因为这个能力,哨兵和向导才需要匹配在一起,在哨兵精神力过载,意识出现混乱的时候,让向导及时进入他的大脑,来帮他做一些修复治疗。”   源哥解释得还算清楚了,但小西仍是听得一脸懵,什么意识渗透,什么修复治疗,小西都完全没弄懂,源哥说了这一大段,他就只抓住了其中一句话。   “我是要和司良哥哥,那个……匹配?”   “嗯,对。”源哥笑着点头。   小西看看身旁的林司良,又怔怔地问源哥。   “匹配是什么意思?我要怎么才能和司良哥哥匹配?”   林司良在一边听小西和源哥说话,低着头,两手不自然地拨弄着酒杯,半天也没喝上一口。源哥抽了口烟,目光林司良身上停了停,笑容逐渐有点意义不明。   “匹配么,其实就是两个人结成长久的搭档。要是本来不认识的,要先互相了解,培养感情,一起出活儿出任务,有的也会一起生活。”   “不过你们两个感情已经这么好了,要说匹配,其实就只差……”   “哎!”   林司良听源哥越说越不对,赶紧出声打断了他。可打断之后,林司良却又没了下文,只是低头盯着酒杯,就好像杯子里有什么西洋景。   源哥见林司良心虚的模样,倒也很有分寸地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嗯?差什么?”   小西没能读懂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一丝暧昧,奇怪地追问道。   “没、没什么。”   林司良连忙转移开了话题,不想让小西再问。   “反正按源哥说的,咱们想要拿到逆流结晶,得先让你把精神渗透练好。回头咱们研究一下,等你明白怎么用了,就拿我来练手好了。”   ***   在东区是有国立向导学院的,东区的向导异能者觉醒之后,就可以在这家学院里进行全方位的学习和训练,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中央部队,成为中央塔编制中的一员。   西区自然是什么也没有了。西区的孩子如果觉醒成了向导,要么就是被中央塔赋予东区身份,进入向导学院学习,一步登上云端,要么就只能留在西区,靠悟性自学成才。   不过说自学,其实也没那么难。异能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在那场发烧之后,自己的身体里多出了些什么,每个异能者多多少少都可以感觉得出来。只要好好捕捉住多出来的这些特殊能量,稍加点拨,异能者大多也可以无师自通。   林司良就没有被什么人点拨,在矿场打着架,在裂隙里打着泥巴,不知不觉就把各种异能运用自如了。而小西听了一通源哥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向导理论,自己琢磨了几天,似乎也有点开窍。   “哥,我们来试试吧。”   感觉自己学会了一件特别厉害的本事,小西耐不住性子,拉着林司良跃跃欲试。   “行,怎么试?”   林司良都依着小西,随他拽着走到窗边,又被他按着坐到躺椅上。   “你坐在这儿,就看着我,不要动哦。”   说完,小西迈上林司良的腿坐着,和他脸对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   林司良把小西抱稳了点,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温温一笑。   “加油。”林司良说。   “嗯!”   小西点点头,集中起注意力,努力在林司良的目光中寻找着意识波的踪迹。   很快,一丝细微的波动便碰触到了他的感知。小西连忙将自己的意识波攀附上去,顺着那丝不明显的波动,慢慢潜游进一片幽深寂静的黑暗中。   黑暗浓得有如实质,将小西的感知完全浸没在其中。小西停下移动,面对这片陌生的黑暗,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慌。   “哥,你在吗?”   小西问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怎么说出这句问话的。   “……小西?”   好在刚刚问完,便听到了林司良的回应。小西稍稍定下神,顿时又觉得有点开心。   “哥,我是不是进来啦?”   “进来了,小西真厉害。”   在意识中听到的林司良的声音和平时差别不大,只是更空灵一些,就像身处在一间宽广空旷的大厅里。   “哥,这里好黑,什么也看不到。”   小西顺着意识波慢慢向前游着,有时黑暗会淡上一些,似乎有什么快要出现,但还没等真的出现什么,这一抹淡色便又迅速隐没了下去。   “什么都看不到么?”   林司良也没有经验,想了一会儿,又问小西道。   “那……你想看点什么?”   “看什么……这个我可以选么?”   小西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看点好看的吧。”   “好,我试试。”   林司良说完,过了一小会儿,小西面前忽然就有了些光亮。小西连忙攀着意识波游了过去,刚游到半途,蓦地一个恍惚,就像坠入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一样,周围一瞬间全都亮堂了起来。   “……哇!哥!这个是……!”   待小西回过神来,一下子就被四周的景象惊呆了。   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着,一串串星星彩灯缤纷闪烁,将起起伏伏的旋转木马映得幻彩流光。电光飞车倏地从轨道上飞驰而下,留下一道霓虹色的残影,很快便又消隐在绚丽的光影之中。   欢快的音乐叮叮咚咚响在耳畔,自己就像穿进酒吧里那张陈旧的招贴画,真的来到了东区的那个热闹华丽的游乐园。   “哇……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西新奇地转来转去,东看西看,只可惜自己现在只是一缕意识,木马飞车看起来那么好玩,却没办法真的坐上去体验。   “喜欢吗?”   林司良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哦对了,还有这个呢。”   林司良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金亮亮的烟花在夜空中陡然绽放开来。紧接着,大朵的烟花接二连三,不断变幻着色彩在空中盛放着,点点火光如繁星般下落,映得四周一片绚烂斑斓。   “哇哦……太漂亮了!哥好厉害啊!”   小西惊叹着,注意力不由得全被烟花吸引住了。   “我也没有真的去过游乐园,只能按照招贴画上的模样给你想象一下了。”林司良在意识中说。   “好棒!就像真的一样!”   小西的话语间是掩不住的兴奋。   “哥,我还想看烟花,还能再来一次吗?”   玩不了木马和飞车,在意识建造的游乐园中,就只有烟花能稍稍靠近一点现实中的体验了。  林司良应了句好,过了一会儿,只听砰地一声,便又是一簇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但这一次,烟花的火光却并没有坠落下来,星星点点的彩色星火在夜空中飞舞着,慢慢拼成了“小西”两个字。   “哇!好玩!”   西区的孩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尽管林司良想象的烟花只是那招贴画上的翻版,但这样一场身临其境的烟花秀,就已经让小西开心得不得了了。   “再来点哥!再来一回!”   小西催着林司良,一边攀在他的意识波中兴冲冲地游来游去。   林司良见小西这么高兴,便继续想象着各种各样的烟花给他看。闪烁的星火飘在空中,一会儿拼成小人,一会儿拼成房子,一会儿又拼成一辆怪模怪样的机车。   “哈哈哈!哥你画得好差啊!”小西乐道。   林司良没答话,很快,下一朵烟花绽开,在天上拼出了一张生气的脸,但画技却依然惨不忍睹。   小西知道林司良不会真的生气,一边乐着,一边催着林司良还要还要。大孩子和小孩子就这样一个哄着,一个乐着,在这个没有旁人打扰的秘密世界中,尽情享受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快乐。   不知玩了多久,小西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移动。感觉上……似乎有哪里出了点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却又很难描述得出来。   “哥……等一下。”   “怎么了?”林司良忙问。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   小西话没说完,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向下一坠,无法控制地从林司良的意识波上脱了开来。视野蓦地一黑,烟花,飞车,摩天轮,顷刻间通通消失不见,还不等自己做出什么反应,意识便直直坠进了一片黑雾之中。   “小西!小西!”   联结一断开,林司良的注意力马上就切回了现实中。只见小西闭着眼睛倒在自己身上,看起来已经意识全无。   林司良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道刚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能一边紧张地叫着小西的名字,一边摇着他的身子想要唤醒他。可没摇两下,却见小西自己动了动,闭着眼睛哼了几声,摸索着抱上林司良,便又不再动了。   小西他……睡着了?!   林司良愣了愣,又低下头仔细去看小西。小西闭着眼睛,放松地趴在自己怀里,面色安稳,呼吸匀长,确实和平时睡觉时没什么两样。   这难道是……累着了?   这是小西第一次使用精神力,在自己的意识中又玩得这么兴奋,累着了……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林司良观察了小西一会儿,总算稍稍放下了心,又不禁有点想笑。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林司良想着,一手搂着小西,微微倾过身子,将放在窗台上的毯子拉了过来,妥帖地盖在小西身上。   小西看来是真的累惨了,沉沉睡着,对林司良的动作没有半点反应。林司良把小西抱好,自己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躺椅上。   窗外夜色深沉,计时牌一如既往地发着冷白的幽光,电光数字一秒一秒,不紧不慢地跳动着。林司良望了一会儿窗外,又垂眼看向小西的睡颜。   安安静静,甜甜软软,特别可爱。   林司良不禁翘起嘴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点头,在他的头发上轻轻亲了一下。 第34章 看,逆流结晶!   小西悟性很好,没练几次,就已经掌握了精神渗透的要领。随着一次次的锻炼,小西的精神力也比以前增强了许多,最近已经很少再像第一次时那样精神力耗尽,直接睡晕过去了。   不过林司良总觉得小西还小,不舍得让他去裂隙涉险。源哥这人也随性,林司良不想,他也由着他们。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着,到小西第一次真正下裂隙,就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哇,好帅哦!”   小西低头看着小腿上的配重器,在酒吧里走过来又走过去。   15岁的小西长高了不少,不过跟林司良和源哥相比还是显得矮矮小小的。眉眼间也褪去了年幼时的稚气,一笑起来,透着一股干净清爽的少年气息。   “感觉我就像个宇宙战士一样,太帅了。”小西声音清亮亮的,话语间是掩不住的兴奋。   源哥和林司良一个撑在吧台上,一个靠在吧台外,闲闲看着小西绑着配重器乱走着玩。源哥嘴上叼着烟,林司良指间也夹了根烟,老烟枪一样的吸了一口,俨然是一个年轻版的源哥。   这几年,除了林司良和小西,暗街11号总算是又留下了几个正经成员。只不过这几个新成员大都是没到哨兵程度的身体异能者,唯一的一个向导夏七,还是个拒绝匹配,也没法出活儿的编外队员。   所以到头来,暗街11号的向导还是只有小西一个。   “配重器也有了,找个日子,带上小西,我们去漩涡里试试?”源哥提议道。   林司良点点头,没有再推脱。   毕竟小西都已经15岁了,比他第一次去裂隙时的年纪都大了。   “等休息期过了就去吧。”林司良说。   “真的?”   小西也不管腿上还有配重器,通通通地跑了过来,开心得两眼直放光。   “你们俩是不是明天就过完休息期了?”   林司良和源哥对视了一眼,都不禁发笑。   “那就明天去。”源哥勾着嘴角,抽了口烟。   ***   第一次尝试去找逆流结晶,是小西、林司良和源哥,三个人一起去的。   论能力,林司良其实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只不过寻找逆流结晶这事他们谁也没有真的试过,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还是和源哥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一起,才更靠谱一点。   那种半透明的泥巴通常并不是很容易遇到,根据源哥的消息,在裂隙中的七天里,能遇到一到两只就已经算不错了,如果运气差了,有可能一只也遇不到。   不过他们这回运气倒是很好,刚进入漩涡还没多久,就正好遇到了一只。   “这种泥巴是可以碰的么?”   林司良有点不放心,毕竟那种黑色的泥巴,可是一碰就要流血掉肉的。   源哥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眼睛紧盯着那只半透明的泥巴。透明泥巴移动得很慢,并不像会攻击他们的样子。源哥走到它旁边,先用枪柄戳了戳,见枪柄没有损坏,便又上手探了探。   “应该没问题。”   源哥给林司良和小西展示了一下皮肉完好的手。   “不腐蚀皮肉,理论上讲应该就可以进入。”   林司良动动嘴唇,看起来仍是犹豫。   “要不……我先进去试试,确定进去之后不会有事,再让小西去。”   “嗯……”   源哥沉吟了片刻。   “虽然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不是向导,向导在里面会遇到什么,你可能也试不出来。而且不能从内部把这个透明泥巴消解掉的话,进去之后如果想要再出来,就只能把它从外面毁掉了。”   “没事,哥。”   没等林司良再说什么,小西便上前一步说道。   “就让我去好了。反正总有人要第一个进去试,你去,好容易找到的透明泥巴就肯定毁了。你让我去试试,没准一次就能成功了呢。万一我进去之后有什么异常,你们再毁了这个泥巴,拉我出来,也是一样。”   听到小西这么说,林司良条件反射地就要说不行。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前面护着小西,可这回却是要让小西先冒这未知的险,他心里实在过不了这个坎。   但这句“不行”没出口,就又被他生生忍了回去。   说到底,小西来到裂隙,进入漩涡,就是来做这件事的。源哥、小西都表了态了,自己再婆婆妈妈的,就不太像话了。   “那……你小心一点,我们就在外边守着你。”   林司良揉了把小西的头。   小西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深吸口气,伸着手臂在身前探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透明泥巴中。   林司良看着小西的身影消失在那半透明的胶冻里,一颗心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地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可还没等他担心多久,某根感知神经忽然微微一动。林司良反应很快,瞬间回身就是一枪。   砰!!   枪口硝烟飘散,远处一只泥巴应声瘫软,很快便烂成了一滩黑水。   “来了。”源哥低低说了一句。   逆流结晶的事几个人琢磨了好几年,源哥早已经把关于逆流结晶的各种情况,各个方面都了解透了。   小西进入透明泥巴之后是要使用精神渗透的,而一旦他开始渗透,透明泥巴外就会涌现出大量的普通泥巴。这些普通泥巴会对他们这些想要偷取时间的人疯狂攻击,一直到小西脱离透明泥巴之后,才会结束。   泥巴来了,说明小西已经开始了吧。   林司良和源哥一人一边,将透明泥巴护在中间。果然,绚丽的旋转光流中渐渐涌现出一片一片不和谐的黑色,数量多到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换刀!”   源哥说了一句。林司良立刻就明白了源哥的意思,回手将短管枪插进腰间,倏地从空间卡中拔出了一把长刀。   世间一物克一物,能克制泥巴的,就只有石头。林司良手中的这把长刀,就是用金刚石打造的。他紧握长刀,见第一波泥巴逼至近前,猛地举刀大力一挥,七八只泥巴便瞬间飞溅成一片碎末,直接消融在半空之中。   源哥虽然不是哨兵,但战斗力也相当强悍。在林司良挥刀的同时,源哥也手起刀落干掉了一片泥巴,连眉毛也没皱上一下。   林司良自从第一次下裂隙便是跟着源哥,这么多年搭档下来,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尽管泥巴来得比想象中多了很多,但两个人解决起来,仍然算是游刃有余。   但他们这回,可不是来解决普通泥巴的。   “源哥。”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波泥巴涌上来了。林司良把面前的泥巴砍飞,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西进去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久了?”   “嗯……”   源哥忙里偷闲扫了眼计时门。   “你叫叫他,别让他陷在里面出不来。”   林司良应了源哥的话,叫了小西几声。但透明泥巴仍然完好地呆在原地,半透明胶质微微颤动着,没有任何的变化。   “小西,能听到吗?不要在里面太久,容易出危险。”   “差不多该出来了,小西,没找到结晶也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小西?听见了吗?”   林司良喊了好久,透明泥巴仍是没有一丝动静。这泥巴没有多大,看起来似乎也通透,但林司良在外面,却完全看不到小西的身影。   ……小西就像被这泥巴传送到了另一个世界,看不见,摸不到,和林司良的世界,再没有半点联系。   “小西……!”   林司良心里越来越急,一边挥着金刚刀,一边频频向透明泥巴看去,本来是游刃有余的战斗,却也不小心让泥巴蹭掉了好几块皮肉。   “司良!别分心!”   源哥提醒道。   “可是小西他……”   “有可能是意识被反渗透,迷失自我了。”   源哥一边劈砍着泥巴,一边说道。   “实在不行,我们就把这透明泥巴也用金刚刀劈了,把小西强行拉出来。只不过这样……小西精神力可能会受损。”   “……”   林司良权衡了一秒,便做出了决定。   “那就这样吧,精神力可以再养,小西不能有事。”   “……嗯。”   源哥点点头。要拉出小西,这确实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那我来劈!”   林司良顶着攻击后撤,几步撤到距透明泥巴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源哥很快补上,将林司良那一半边的泥巴也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而待到林司良举起金刚刀,马上就要劈向透明泥巴时,突然又听源哥大声喊了一句“等等!”。   “泥巴减少了!小西马上就要出来了!”   源哥的判断确实没错,自从泥巴开始减少,那一团胶冻便有如烟雾一般,一丝一缕地开始消散。很快,慢慢淡去的雾气中显现出了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是小西。   “小西!”   林司良急忙跑上前去。   “没事吧小西!小……”   林司良说了一半,话音突然就断了。雾气中的小西满脸泪水,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大的哀伤,看得林司良心里顿时一阵疼。   “怎么了?小西……”   林司良话音不由得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小西哀哀地看着林司良,几步迈出那片即将散尽的烟雾,猛地扑进了林司良怀里。   “哥……”   “怎么了?别哭小西……别哭……”   林司良一慌,手忙脚乱地就要给小西擦眼泪,却又摸不到小西埋在他胸前的脸。小西低低抽泣着,只顾埋头紧抱着林司良,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林司良衣服上。   “是在里面看见什么伤心事了吧。听说这里面的意识残影,有时候确实是很悲伤的。”   源哥蹲在一边抽着烟,又幽幽叹了口气。   “这泥巴明明没有生命,却又有感情,有回忆,感觉上……就好像是什么人的幽灵一样。”   林司良听了源哥的话,又低头看向小西。   伤心成这样,不知道小西在“幽灵”经历了什么。   林司良想问,却又不忍心,只得抱着小西,轻声拍着哄着。哄了一会儿,只听闷闷的哭声突然止了几秒,小西一下子松开手臂,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猛地抬头。   “哥!你受伤了!”   林司良一怔,这才看到小西手臂上,沾的都是他的血。   “没事,一点皮外伤,几天就好了。”林司良不在意地说。   “你们在外边遇到了很多泥巴么?”小西才不管他怎么说,眼角还挂着眼泪,就要绕着圈查看他身上的伤。   “不多,能对付。”林司良也就站着不动,乖乖让小西检查。   “不多还伤了这好几处。”   小西看完了林司良,又转向源哥。   “源哥呢?受伤了么?”   “我没事,司良主要是担心你,分心了。”   源哥虽然说着没事,但显然也是有些疲累,蹲在那休息半天了,也没站起来。   “你们俩辛苦了……”   小西微微皱起眉,但很快便又舒展了开来。   “不过我没有让你们白辛苦,你们看!”   小西伸出手,一大颗深蓝色的结晶闪着晶莹的微光,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看!逆流结晶!”   小西说着,泪痕未干的脸上绽开了盈盈的笑意,有如阳光下晶亮明澈的水波。 第35章 我、要、买、车!   “源哥!”   源哥一进门,林司良和小西就一齐瞪大眼睛盯着他,只等他说出那个他们期待已久的结果。   源哥笑了一下,又很快把嘴角收了回去,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声笑,又到底是不是因为好结果而开心。   林司良和小西的目光跟着他从红皮大门到吧台,又眼见着他不急不慌地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点酒,从冰桶里夹了冰块放进去,一块一块,夹得还特别仔细。   “源哥……”   小西实在耐不住,开口问道。   “逆流结晶卖出去了么?卖得好不好?”   源哥抿了口酒,微微一笑。   “卖出去了。”笑了半天,就只回答了小西第一个问题。   “那卖了多少钱?”   林司良也挺心急,探着身子撑着吧台,就差没从高脚椅上站起来了。   为了拿逆流结晶,他们已经准备了好久好久了,准备这么久去找逆流结晶,为的就是钱。   而现在,长久的努力终于要出结果了,两个半大小子实在是没法沉得住气。   源哥也知道他们急,随便卖一下关子,便不再逗他俩玩了。   “卖了这个数。”源哥伸手比了一个“八”。   “八千?”小西猜道。   八千的价格实在算不上昂贵,林司良直接多猜了一个零。   “八万?”   源哥嘴角一挑。   “一年份的逆流结晶,八十八万。”   听了源哥揭晓的答案,林司良和小西皆是一愣,而愣了一秒,俩人又一起从椅子上腾地蹦了起来。   “八十八万!!这么多!!”林司良惊叹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源哥!我们是不是发财了?”小西笑得嘴角一下咧到耳朵根,两眼晶亮亮地闪着光。   “还行吧。”   源哥喝了口酒,笑着看他俩开心。   “这刚去了第一回 ,以后有你们发财的时候。”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钱能买好多东西了啊!”   小西想了下,兴奋地拽拽林司良的胳膊。   “哥!有这些钱,我们就可以买机车了吧!”   源哥就有一辆悬浮机车,每次去裂隙,源哥都是开着这辆机车带着林司良去的。源哥的悬浮机车拉风又帅气,林司良早就心痒了好久,也想要一辆了。   “这钱看着多,真要花起来也不禁花。”   源哥笑道。   “我拿二十万,剩下的给你们。你们可以去买机车,买俩终端,再去吃点好的。”   “哦对了,我给你们写个地址吧。”   说着,源哥找了根笔,写了一个地址卡片交给林司良。   “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去一去这个地方,在那儿……”   源哥神秘一笑。   “在那儿,能吃到你们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美味。”   “我们一起去吧,源哥!”   林司良接过卡片看了一下,又抬头看向源哥。   “难得我们赚了这么多钱,一起去庆祝一下!”   “我就不去了。”   源哥目光在他俩身上落了落,微微一笑。   “你们俩去吧,好好享受。”   ***   两个人一出暗街11号,就直奔报时坊,岁老板的店铺而去。   虽然他们不再卖偷来的矿石了,不过这几年的时间里,他们还是时不时去岁老板那看看玩玩,随便聊聊天。而且不聊不知道,原来岁老板和源哥早就已经相识多年了,当年源哥之所以能知道他,就是听岁老板说起来的。   岁老板的店主要是修车,上到悬浮机车,下到电动小车,他都可以接过来修。不过实际上他可比一般修车匠神通广大得多,就连源哥和林司良的空间卡,都是通过他的路子弄来的。   “来了。”   岁老板还和以前一样,就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烟,看到林司良他们来,抬了下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岁老板。”   林司良走到岁老板面前,忽地蹲下,咧开嘴就乐。   岁老板看着他乐,也不禁挑起嘴角。   “怎么了?遇着好事了?”   “岁老板。”   林司良乐着,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买、车!”   “买车?悬浮机车?”   “没错!”   “行啊小子!这是发财了?”   岁老板眉毛一挑,看起来也挺为林司良高兴。   “说吧,买什么样的。”   “最帅最酷最拉风的!”   林司良豪气地说。   “我们手头有六十八万,留下点买终端,再留下点生活费,剩下的您看着来!”   “嚯!行!”岁老板笑道,“过个三五天,你再来找我,保证给你们弄辆好的。”   ***   岁老板说话算话,几天之后林司良和小西再来岁老板的店,果然看到店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悬浮机车。   “哇——哦!这简直——”   两个大男孩围着这机车转过来转过去,上上下下地摸着看着,眼睛里就像闪着星星。   这机车外形相当霸气。前半部分形制厚重,金属外壳如夜空般漆黑,但细看去,反光处却透着一抹幽魅的蓝,车灯一开,就像捕食的黑豹一般矫健凌厉。而后半部分却特意去掉了几块黑金属外壳,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金属部件,扑面而来机械感直让两个男孩心跳加速,血脉偾张。   “重TX3.2型限量版,怎么样,满意吗?”   “这简直太帅了!!多少钱?我买得起吗?”   林司良回头看向岁老板,语气是掩不住的激动。   “放心吧,买了这车,剩下的钱还足够你们买好几个终端的。”岁老板抽着烟,淡定地笑。   林司良一乐,又转头看向小西。   “怎么样小西,你喜欢这车吗?”   “太喜欢了!!”   小西的注意力完全被机车吸引住,满面红光的,看着比林司良还要激动。   “哥!我们就买它吧!”   ***   付了机车的钱,两个人便兴冲冲地开着车,按照岁老板指的路去了卖终端的店。   源哥的机车林司良馋了好久,也在城外的荒野上开过无数次,早就已经开得相当熟练了。两个人买好终端从店里出来,林司良给小西把头盔戴好,自己只戴了个风镜,便跨上了前座。   小西摸着机车后座上油光锃亮的皮革垫子,嘿嘿一笑,也迈了上去,双手环住林司良的腰。   “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五区,八区,二十三区,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林司良花钱花得心情特别舒畅,话也说得干脆痛快。   “那我们就随便去兜风吧!就去人少的,街宽的,能开得特别快的那种地方!”小西也同样兴奋地说。   “行嘞!抓紧了!”   林司良应着小西,拇指一按按钮,轰地一声,机车便载着两个人,箭一样地飞了出去。   中心城的黑夜太过漫长,长得让时间感都变得模糊,凌晨、傍晚、午夜,通通都是同一副模样。街边的霓虹魅幻喧嚣,闹哄哄地欢迎着他们的到来,又知趣地退开为他们让路。两个人披着不断变幻的霓虹光影在一条条街道上疾速飞驰,就像穿梭于一片片光怪陆离的幻觉之中。   “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小西顶着风声,大声对林司良说道。   “开心吗!”   林司良的声音也被裹在风里,瞬间擦过小西耳畔。   “开心,太开心了!”   小西两手紧抱着林司良。   “哥!我现在有点明白你说的话了!”   “我说过那么多至理名言呢,你说哪一句?”林司良一边开着车,一边还不忘嘚瑟。   小西笑着,把下巴搁在林司良后背上。   “就是那句,人间滋味!”   如果他们没有去下裂隙,也没有尝试着去拿逆流结晶,那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感受到这样欢畅肆意的快乐。   而如果当年林司良没有来那条窄巷,如果自己没有在他转身离开时拼命追上了他,那自己也不会知道,人活在世间……原来还可以尝到这样的滋味。   头盔遮住了脸,哪怕紧挨着林司良,也还隔着好远的距离。小西收回一只手,悄悄把头盔摘下来,又重新抱紧林司良,将脸贴上他坚实的后背。   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服,浸入脸颊的皮肤,又一分一分,溶进了自己血液里。小西闭上眼,感受着林司良的味道时有时无地出现在鼻间,又忽地一下被风吹散。   “哥!”   “嗯?”   “我真的、特别开心!”小西说道。   林司良勾起嘴角,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要不然,我们再来一个更开心的?”   “什么更开心的?”小西问。   “还记得源哥给我写的那个地址吗?”   林司良在阵阵风声中说。   “想不想让嘴巴,也尝上一回人间滋味?”   ***   源哥给他们写的地方不太好找。那是一条小街上一个小小的门脸,店招也没挂,看起来很不起眼。要不是店门口和纸条上一样,确实写着“品尝过去”四个小字,两个人差点就要把这地方错过去。   “有人吗?”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一进门有一个柜台,但柜台后并没有店家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营业。   在西区,虽然大部分人日常都只吃得起营养剂,但是饭馆也还是有那么几家的。毕竟人造食物还没有贵到天价,那一小部分手里有点钱的人,偶尔也会想去外面奢侈一把。   不过这家店可以品尝到的,可并不是现代科技造出的人造食物。   而是大多西区人,一辈子都尝不到的东西。   “没人在么?”   小西探头往柜台后面看了看,摇了摇头。林司良朝店里面走去,只见走廊旁边有三个隔间,隔间都开着门,从门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但座位上空空的,并没有客人。   “今天可能是不营业吧,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林司良又大概看了一眼,便打算带小西离开。正转身要走,却听到店铺深处有脚步声渐渐接近。没一会儿,便有人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来人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而待几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中互相看清了对方的脸,都不禁愣在了当场。   “岁老板?!”   “是你们俩?”   “岁老板?你怎么会在这儿?”林司良惊讶地问。   一秒怔愣之后,岁老板脸上很快便又挂上了那副淡定的笑容。   “这也是我的店。应该是源让你们来的吧?”   林司良点了下头,但仍是掩不住那一脸的迷惑:“你不是在报时坊待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上这儿开店来了?而且你几个小时前……不还在报时坊修车铺呢吗?”   “没什么,就是做点跨界的副业而已。”岁老板轻描淡写地说。   一个修车铺,一个饭馆,这界跨得属实有点大。   不过仔细想来,对于岁老板这样神通的人来说,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你们是来吃饭的吧。”   岁老板问。   “嗯。”林司良点了点头。   “我这儿来的人少,平时没人预约的话,都是不开门的。”   岁老板微微一笑,走到一间隔间前,将里面的灯开亮。   “不过你们运气挺好,今天预约的客人刚刚取消,我还没来得及关店,食材也都还备着。不过食材也只有备好的那些,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   “怎么样,随意来一顿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特别短小。。不过还是断章在那里比较合适   看在之前那么多四千多字小肥章的面子上宝贝们就将就一下吧hhhh~ 第36章 牛排与土豆泥   空气中飘着轻缓的音乐,隔间中的灯光是暖融融的黄。林司良和小西坐在桌子两边,每人面前都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浓浓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面钻。   “这些是……”林司良抬头看向岁老板。   “胡椒碎煎牛排,西兰花黑豆沙拉,黄油土豆泥,番茄甜汤。”   岁老板一道菜一道菜地为他们介绍着。   小西新奇地看着这满桌陌生的食物,拿起手边的餐刀,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刀是用来切牛排的。”   岁老板说着,用林司良的刀叉在牛排上演示着切了一刀。切开的牛排嫩嫩地渗着油汁,看着就让人想咽口水。   “那这个……是土豆?”   小西又指着那一盘点缀着绿色小叶子的黄色泥糊问道。   “对,土豆煮烂再碾成碎,就是这样子了。”   岁老板笑了笑。   “好了,菜就是这些了。我不打扰你们了,好好享受。”   岁老板说完就离开了,隔间中就只剩下林司良和小西。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拿起刀叉,开始研究面前的这些以前从未见过的食物。   “这个牛排……是这样切么?”   小西小心地用刀将牛排切下一小块,又把这一小块又切小了点,才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嘴里。林司良也不太熟练地叉起岁老板切下来的那块牛排,举着咬了一下。   “……!”   两个人同时嚼了几口,又同时定住,愣愣地看向对方。   “这就是……真的肉。”   小西小声说了一句。   “噗……”   林司良不禁笑出声。   “咱们在夜市吃的那烤肉串,到底吃的是什么东西……”   “真肉好好吃……真的好好吃!”   小西鼓着嘴笑着,一边笑,一边近乎虔诚地,认真品味着口中那鲜嫩多汁的牛肉和独特的胡椒味道,味觉、嗅觉,完全都沉浸在那透着微微辛辣的牛肉浓香之中。   终于舍得将这第一口牛肉咽下,小西又舀了一勺土豆泥送进嘴里,一股完全不同于牛排的香气,一瞬之间便在口中弥散开来。这土豆泥与他们当年烤的土豆似乎是有着相似的味道,但那绵密顺滑的口感和浓郁醇厚的奶香,却像是蕴含了魔法一样,将那记忆中的味道一下子幻化成了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食物。   小西默默感慨着,忽然又想起写在店门口的,或许是店名的那四个字——   品尝过去。   “哥,你说过去的人们,每天都可以吃到这些吗?”小西问。   “在自然资源还丰富的时代,应该是可以的吧。”   林司良显然对这难得一尝的美味也十分珍惜,和小西一样仔细地切着,又仔细地送进嘴里。   “那……你说东区的人,也能经常吃到这些吗?”小西又问。   林司良笑了笑,有点叹息,也有点无奈。   “大概……可以吧。”   小西也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我们不是东区人,也不是过去的人,可我们也挣到了。”   “嗯。我们也挣到了。”   林司良有点感慨地说道。说完想了一想,用叉子叉起一块牛排,又将牛排戳进土豆泥碗里,舀起来一大块土豆泥。   “多亏了我们小向导了。来。”   林司良将叉子递到小西嘴边。   “给最棒棒的小西来一口厉害的。”   “牛排蘸土豆泥?”   小西有点迟疑,不过还是张开嘴,就着林司良的手,将这口奇怪的搭配吃进了嘴里。   刚一入口,土豆泥的黄油香和牛排的胡椒香立刻便相融在了一起,味道竟然是出奇的和谐。一口嚼下去,土豆泥立即融化开来,更有韧劲的牛肉在齿间爆出咸香的酱汁,又为土豆泥增添了一层丰富鲜美的滋味。   “好好吃!”   小西睁大眼睛,顾不得嘴里的食物还没咽完,便急着对林司良说道。   “哥,这么吃特别好吃!你也快试试!”   说着,小西把自己切好的牛排也蘸上土豆泥,急忙送到林司良嘴边。   林司良笑着,张嘴接下了小西这一口,一边吃,一边弯着眼角,笑意盈盈的。   “是不是特别好吃!”   小西问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晶亮,就好像他七岁时在夜市旁边,要把烤肉串塞给林司良吃的模样。   “好吃。”   林司良笑意更浓了,忍不住隔着桌子,摸了下小西的头。   “傻小孩,好吃就多吃点。”   说着,林司良把自己的牛排和土豆泥都分了一大半,拨到了小西的盘子里。   “多吃。”林司良说着,眼神温软软的。   ***   一辆拉风的机车,两只个人终端,外加一顿奢侈的美食,两个人手里的六十八万基本就花干净了。   “哥,你觉得这四个菜哪个最好吃?”   夜深了,两个人躺在床上,还在回味今天尝到的这些神仙味道。   “各有各的香,都好吃。”   林司良回答道。   虽然他把牛排和土豆泥拨给了小西很多,不过小西又一口一口地喂回给了他,最后两个人都吃了不少,吃得从味蕾到心,都相当的满足。   小西翻了个身,面朝着林司良,嘿嘿地笑。   林司良偏头看看小西,也弯起嘴角,伸手刮了下小西的脸。   吃点好吃的就这么高兴,和小时候比真是一点没变。   “你呢?你最喜欢哪个菜?”   林司良也问小西。   “喜欢哪个,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吃。”   “我最喜欢……你给我的那一口。”   小西目光黏在林司良脸上,声音中都沁着甜甜的笑意。   “就是那第一口,牛排蘸土豆泥。”   “哦?”   林司良挑了挑眉,理解得有点直接。   “我给你的那口有什么不一样?土豆泥蘸得特别多么?”   “嗯……差不多吧。”小西笑着,没多解释什么。   土豆泥蘸得多还是少,那一口牛排是大是小,都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有你在,这人间的滋味,才会有这么的美妙。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回忆结束,安幸要主动出击啦~ 第37章 你不带我回家么?   “东区的向导学院是什么样的?”   卡座里,夏七放下酒杯,闲闲地问安幸。   今天阿加丽也来了酒吧,高尔和阿加丽,还有那对黑长直双胞胎姐妹占了牌桌,热热闹闹地打着牌。也不知是牌技实在太烂,还是有意哄女孩子们开心,几把牌打下来,高尔输得满脸都是乌龟,举着牌嗷嗷直叫。   安幸被那边的笑闹声吸引了视线,听到夏七问,又转回了头。   “向导学院啊……挺无聊的。”   安幸懒洋洋地回答道。   “上午学理论,下午上模拟器练精神渗透,或者去训练场学点实战技巧。每天过得都差不多,没什么意思。”   “我听说东区的向导好像特别抢手,进了向导学院就等于在中央部队里有了军衔?”   “对。”安幸点点头。   “而且我还听说……”   夏七说着,语气间忽然就多了点调笑的意味。   “我听说因为向导太少,所以一个向导会配给八个哨兵?”   “一对八,好忙哦。”   旁边的林司良和黑石都诧异地看向安幸。安幸嘴里含着酒,冷不丁听夏七这么一说,差点没把酒喷出来。   “一对八,那得出事。”   好容易把酒咽下,安幸笑着解释道。   “向导虽然少,不过也都是一配一的,没配到的哨兵就单着。具体匹配给谁,是中央塔根据匹配数值决定的,自己也没得选择。”   “自己不能选?”   夏七有点诧异,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哨兵。   “选男人这事,几个数值就轻易决定了么?”   “对中央塔来说,哨兵和向导不过就是一个执行任务的士兵组合,向导的作用只是战斗力增幅器而已,自然就是数值决定一切了。”   安幸顿了顿,淡淡一笑。   “其实在东区,每个人也都是这样的。物资靠积分分配,大家就都只能活在中央塔制定的积分框架中,虽然能够温饱,但需要付出很多自由。”   “你是因为这个离开东区的么?”夏七问道。   “那不至于,对于我这种一穷二白的人,温饱还是比自由重要点。”   安幸笑。   “只不过我被学院开除了,想温饱也饱不了了。”   “哦?”   夏七微微惊讶,就连林司良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跟安幸相处好久了,除了一开始相谈时的那句“离家出走”,林司良再没听安幸提起过他回来西区的原因。   不过细想来,如果不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大事,他也不会做出挖掉鹰徽这么决绝的事来。   林司良不由得将目光落向安幸的颈下。之前被他挖得鲜血淋漓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了,如今那块光洁的皮肤上纹着一个小小的红心,红心的小尖俏皮地歪着,有点可爱,也有点性感。   “开除?”   夏七接着安幸的话问道。   “这么抢手的向导,学院是怎么舍得开除你的?”   “因为我……不太听话。”   安幸斜斜倚在沙发背上,眼尾一弯,话语间透出了点暧昧的意味。   “虽然学院明令禁止,但还是忍不住和哨兵学院的人做了点儿……排解寂寞的事。”   “哇哦……”   夏七感叹了一声,一脸心领神会的了然,林司良愣了一下,又笑着摇摇头,就连黑石的扑克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再加上我平时表现也不怎么好,所以学院也没怎么犹豫,就把我开掉了。没有了中央塔认可的向导身份,我的积分就少得可怜了,养父母嫌我拖累他们家的总积分,自然也就不想要我了。”   安幸叹了口气,随便哀婉了一下,又笑盈盈看向林司良,毫无防备地,又像早有预谋地,来了一句直接的表白。   “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来西区好。没有中央塔管着,这不,我就匹配到我喜欢的人了。”   ***   安幸在恋爱方面一向是不怎么怯场的。喜欢了,就直接表达,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不过他想招惹谁,一般还是挺容易的,那双小狐狸眼弯弯一笑,总能撩得人特别心痒。   只不过招惹上了,尝试过了,安幸心里却又总是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   他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寻找那么一种感觉。一种放松的,柔软的,就像被温暖的水流包围着,让人醺醺然的感觉。   只是每一次被什么人莫名吸引,每一次主动伸出双臂想去拥抱这种感觉,但却每一次都不对,每一次都失望。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一次次的拥抱中到底是缺了什么,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对。他只知道在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是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人不对。   到底是什么毛病。   安幸无奈地笑笑,把外套穿在了身上。夏七黑石已经回去了,安幸和源哥小图说了明天见,也跟着林司良走出了酒吧。   说起来,之前交往的那个哨兵,和林司良倒还有几分像。   安幸看着林司良的背影,忽然想道。   之前的那个,再之前的那个,和他好像也都有点相像。   ……自己的审美标准还真是单一。   ***   夜挺深了,暗街上依然灯红酒绿的,透着一股强撑倦意的热闹。机车就停在路边,林司良像往常一样将头盔递给安幸,自己坐上了前座。   “哎,林司良。”   安幸戴好头盔,一迈腿跨上后座,叫林司良道。   “嗯?”林司良应了声。   安幸环着他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目光在他的鬓发间游移了片刻。   “你……不带我回家么?”安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林司良肩膀明显僵了僵,但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今天就算了吧。”林司良回答。   “那明天呢?”安幸又问。   林司良笑笑,半天也没有答话。   林司良这样的反应倒也不意外——以他们这样的关系,林司良如果想和他有点什么,早就有了。   林司良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变了的是自己。   自从收到了那朵花之后,自己就变了,变得有点耐不住了,变得再不想和林司良原地踏步了。   他不往前走,那自己就先迈出一步好了。   既然想要,就别吝啬自己。   “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挺受欢迎的呢,而且……我技术也很好的。”   安幸一笑,下巴搭着他的肩,说话时一颠一颠的。   “就这么把我放一边不要,不可惜么?”   “……有点吧。”林司良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既不像玩笑,好像也不那么认真。   “就有点啊?”安幸一挑眉,故意作出不满意的样子。   “特别可惜。”林司良低头一笑,顺着安幸的话哄他。   “这还差不多。”   安幸翘起嘴角。   “那既然可惜,什么时候我们就试一试?我反正同意了。”   “嗯……”   林司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与其说是是应允,更像是敷衍。   “那……等我准备准备。”   ***   其实林司良从本意上,并不想敷衍安幸。   毕竟是哨向,他们是应该有那种特别亲密的关系的。林司良知道自己不应该逃避,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地去接纳安幸。   可没办法,明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但接纳他心理准备,就是怎么也做不好。   如果他不是那么像小西,或许自己还能轻松一点。   可问题就在于他太像了,像得就连把下巴搭在自己肩头上的角度,都不由得让人心头一颤。在安幸问他怎么不带自己回家的那一刻,林司良只觉得是小西换了一副样貌假装成旁人,回来试探自己到底会不会忘了他。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放心吧,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这样的念头完全无视理智的存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心里接连冒出来,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送安幸回了家,林司良没有回锈水巷。一路开着车出了城,不知怎么,就开到了那道裂谷边上。   林司良停下车,走到裂谷边向下看了看。视线所及是深不见底的黑,那幻境一样的时间裂隙,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林司良呼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点起根烟,就着荒原上的冷风深一口浅一口地抽着。   虽然是到了这儿了,但今天肯定是不能下去的。没知会安幸,也没带计时门,一旦下去,就再回不来了。   ……   回不来……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西就在那下面,下去了,就能去陪他了。   林司良抽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几口抽完,又点一根,一直抽到一盒烟变成了一地烟蒂,才拍了拍裤子站起身。   他当然是不会就这么跳下去的。如果他决定下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了。   人活着能做到的事,总比死了多一点。   林司良迈上机车,按下启动键,嗡地一声,扬着尘土拐了个深弯,又朝中心城的方向开去。   ***   “哎……”   安幸坐在广告牌边的铁箱子上,和吹乐器的老人碰了下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逆流结晶给安幸赚来了不少钱,这回他买给老人的酒可不是家门口小商店的便宜货了。   不过老人似乎对酒的好坏没什么反应,什么酒到他那,都是白水解渴一样,喝得大口又随意。   安幸放下酒瓶,又叹了口气。   “哎……心情不太好。”   老人斜眼看着他,似乎是在问怎么了。   安幸见老人对他的话有反应,下意识地又故作轻松地笑。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出师不利,被人拒绝了。”   林司良心里装着别人,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但装着别人,未必就一定装不下自己,安幸是这样想着,才会决定主动去迈出这一步。   安幸不是个贪心的人,他要的也不太多。他能接受林司良念着过去的情人,他并不奢求林司良一整颗心都属于自己。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在林司良心里有个位置而已。   毕竟一部分的真心,也是真心。   毕竟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想要这一部分,也挺难的。   故作轻松,也压不下蔓延在心里的失落。安幸垂着头,手肘架在膝盖上,捏着酒瓶在铁箱子上无意识地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老人斜看了安幸一会儿,放下酒瓶,拿起了他那个奇怪的乐器,试了几下音,又吹起了一首曲子。   这曲子的旋律挺明快的,是一首会让人心情好的曲子。安幸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调子有几分熟悉。   这好像是一首歌……之前在东区很是流行过一阵。   名字叫什么来着……?   安幸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nothing……nothing什么……   大概是一两年前,自己还在向导学院的那时候,经常能在学校里听到这首歌。这歌的歌词好像是挺励志的,后来还得了中央塔评选的什么金曲奖。   nothing什么来着……   ……对了!   Nothing is easy!   安幸心头一亮,终于想起来了歌名,不过刚把歌名念叨了一遍,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了点什么。   Nothing is easy……没有什么事容易?   这是……老人对自己的安慰么?   安幸转头看向老人,却见老人掀开一点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挑,曲子不停,吹得好像更起劲了。   “这歌……您想对我说的话吗?”   安幸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老人的回应。安幸只得又转回头,看着酒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扑哧一笑。   “您说得对,没什么事是容易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忘了呢。”   之前招惹别人太容易,就习惯性地觉得林司良也应该是那么容易。   但那些很容易就招惹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是对的人。   那林司良……是不是会不太一样?   安幸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他想了想,拎起手里的酒瓶。   “多谢您提醒,这瓶酒,我干了。”   说完,他展颜一笑,用另一手拎起老人的酒瓶,两只瓶子叮地碰了一声。   说起来,其实自己这二十二年也算不上有多顺风顺水,失败的经验这么多,也无所谓再多几回。   反正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呗。   安幸给自己鼓着劲,拿起酒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老人曲子停顿了一秒,好像轻笑了一声,很快又继续浑然忘我地吹了起来。 第38章 死过的心   虽然是没有什么事容易,但安幸觉得,他想要的事,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那天之后,他又跟林司良明示暗示了好几次,但又都被林司良明推暗推地给推过去了。林司良待自己一向都很好,但两个人中间就像是被他清清楚楚地划了一条线,再怎么对自己好,都从不往线的这一边跨上一步。   严守戒律的修道士一样。   安幸本来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在撩男人这件事上,他基本上就只有成功的经验。   可如今一肚子信心都快要用光了,想给自己鼓劲,都要鼓不起来了。   安幸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也被一边的夏七听到了。   “怎么了?小安幸。”夏七坐到安幸身边的沙发上,“什么事不开心?”   安幸笑了笑,说了句“没事”,就没再多说什么。   自己和林司良的事,他并不是很想和别人倾诉。   其实说起来,倾诉这件事本身,他一直就不太习惯。对他来说,倾诉就像是一种示弱,就像是把自己的剖开,将心里脆弱的部分通通都捧出来给别人看。   哪怕那个“别人”是永远都很温柔的夏七,都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可不知为什么,面对巷子里那个吹乐器的老人,他却可以稍稍放松下来,显露出一些真实的难过。   ……可能是因为那个老人不怎么理他吧。   “哎,夏七。”   夏七好心来问,自己总不能就只给人家一句“没事”。安幸喝了口酒,便找了个话题问他。   “你和黑石……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   夏七愣了一下,看看对面的黑石,又笑。   “怎么在一起……就是他非得想跟我好呗。”   “别看他平时话也不说,笑也不笑,追起人来那可是相当执着,追得我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答应他了。”   那边的黑石嘴唇动了动,仍是没什么表情,就任凭夏七随便说。   安幸被勾起了点兴趣,放下酒杯,继续问道:   “那具体是怎么执着的,能讲讲么?”   “嗯……”   夏七想了想,低头一笑。   “这个人当初在我窗户外边给我守夜,一守就是一年多,这算不算执着?”   “守夜?这么久?”   这确实让人有点惊讶。   “为什么守夜?是有什么危险么?”安幸问。   “其实也不算什么危险。”   夏七慢慢解释道。   “以前我精神状况不太好,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紧张,外面有点声音,就睡不着觉。”   “那时候我就住在酒吧后面二层的房间,窗外是一条小巷子,有那么一阵子,总有一些喝醉了酒的人吵吵闹闹地经过,有时还会在这里打架。”   “那段时间我每晚都没法睡觉,状态就更差了,最后终于撑不住晕倒在酒吧里,然后就被黑石看到了。”   “其实我也没有跟他说我睡不好觉的事。话说其实那时候,我都还不怎么和别人说话。”   夏七笑道。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知道了我睡不好,而且还发现我是因为那些醉汉睡不好,所以每天晚上就会跑到我窗户下面来,看到有人要过来,就把人赶走。他个子大,长得又凶,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所以他往巷子里一站,那些人还真就不怎么敢过来了。”   夏七说着,笑着看了看黑石。黑石却只是低着头看酒杯,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没拜托他来,他来了,我都不跟他说话,也从没有谢过他。他倒是也不用我谢,也不主动跟我说话。我们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互相谁也不理谁,这事就这么奇奇怪怪地持续了好久。”   “一开始,他还隔三差五会去出活儿。他一不在,那些人就又来了,还要特意爬到我窗户外,要看看这个门神在这儿到底是守着什么。”   “后来他可能发现,他不在的时候我就精神不好,所以干脆连裂隙也不去了,平时不知道上哪儿去打工,一到夜里睡觉的时间,就准时来我窗户下那站着,就这么一直站了一年多。”   “那一年多以后呢?”安幸听得来了神,侧着身倚在沙发上问。   “一年多以后……”   夏七撩了下头发,绵绵一笑。   “一年多以后,他就不用再在窗户下边守着了。”   “嗯?什么意思?”   安幸好奇地追问道。可还没等夏七回答,却见黑石霍地一下站起身,讷讷说了一句我去找司良,就离开了他们的卡座。   “黑石也抽烟?”安幸知道林司良是去外边抽烟去了。   “他不抽,可能是不好意思了吧。”   夏七笑道。   “没关系,就让他出去溜达溜达吧。”   夏七看着黑石从后门离开酒吧,又继续讲道。   “之前他不去裂隙的那段时间,不到夜里他都是不出现的,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可有一天还没到夜里,他突然就来了酒吧里,一身是伤,跌跌撞撞的,走路都走不稳。而且神志一看就不太正常,眼睛都是通红的。”   “源哥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是精神力过载了,赶紧叫我来给他处理。你知道,没有匹配过的两个人,就算是用了精神渗透,效果也不会太好,何况我那时候虽然觉醒了很久了,但其实连精神渗透都不怎么会用。”   “不过这个人一直给我守夜,他出事了,我总不能就那么放着他不管。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渗透了他一下,当然也没起多大作用。好在他精神力还不错,昏迷了几天,自己倒慢慢恢复过来了。”   “不过这样一渗透,我就看到了很多他记忆里的事情,这才知道原来他不在的时候,都是去给别的帮会做雇佣打手去了。出事这回是一次帮会火并,对方人数太多,能力太强,其他人打不过,就全都跑了,只把他这个临时来的推在敌人堆送死。他不得不过载了精神力,才勉强死里逃生。”   “要只看到了这些,都还不会怎样。要命的是我还听到了好多他放在心里不说的话。听到他站在窗下时想着我有没有睡好,听到他打架时想着要赶快回来守着我,还听到他过载了精神力,就快控制不住意识的时候,还想着他要回来,就算死了,也想要再见我一面……”   夏七声音顿住,似乎是稳了稳心绪,方才继续说道。   “总之在他的意识里看到听到了那些,真的是……哎,哪怕是死人的心,都要被捂暖了吧。”   “所以后来,他就不用守在窗户底下了。”   “……在床上陪着我,就行了。”   夏七大方一笑,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甜蜜。   “你们俩真是……好甜啊。”安幸不禁羡慕道。   “你问这些……是不是和司良不太顺利?”   夏七说完自己,忽然又问安幸道。   “嗯?”   冷不丁被问中心事,安幸一时想不好该怎么反应,愣了两秒,才胡乱答道。   “没、也没有,还行吧,就慢慢来。”   “嗯,慢慢来。”   夏七可能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但却并没有戳穿安幸。他抿了口酒,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又悠悠说道。   “其实没有黑石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每天都要吃营养剂续着命,但这条命除了受苦,似乎也并没有别的用处。”   “一开始是想死也死不了,后来源哥救了我,对我也很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一时倒也没有了去死的理由。”   “一天一天,也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直到遇见了黑石,我才终于感觉到,原来……”   夏七停顿了一下,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   “……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   “活着的感觉么……”   安幸喃喃说道。   很巧的,在刚刚进入暗街11号的时候,安幸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就在他感觉自己终于被夏七、林司良、源哥,终于被一些人所接纳的那个时候,他也曾体会过那种蓦然涌入心间的,活着的实感。   “有时候真是觉得,想要活着,还挺不容易的。身体活着容易,有点营养剂就行了,可想要心活着,还是需要有人爱啊。”   “司良可能没怎么跟你说过,他以前的向导的事吧?”   夏七一边感慨着,不知怎么就提到了林司良。   “没。”   安幸抬抬嘴角。   “他说的,还不如你跟我说的多。”   “我想也是。”   夏七轻轻点了点头。   “司良以前的向导,叫小西。当年小西出了事,他一下子就消失了好几个月,我们找遍了西区,也没能找到他。”   “就在我们都以为他也跟着小西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回来了。不仅人回来了,而且还和以前一样出活儿,甚至还一样地跟大家一起聊天玩笑,就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无论他怎么掩饰,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还是不一样了。”   “他这里的活气,没了。”   夏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轻叹了一声。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你来,他比之前状态好多了,偶尔地,还能从他脸上看到几分好像过去一样的笑了。”   “所以别着急,他是需要你的,只不过要把一颗死过的心重新捂热,没有那么快。”   “我从半死不活到重新活过来用了好多年,我想他也该是一样。慢慢来,多给他一些时间,你们两个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39章 全世界都在恋爱   夏七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又温柔,他给的鼓励恰到好处,让安幸快要凉到冰点的信心又重新回了点温。   只不过这段时间被林司良拒绝得太多,已经有点心理障碍的意思了,再做努力之前还是得先缓一缓。   林司良抽完烟回来,又被高尔拉去玩了。安幸趁他们去玩,一个人跑到厕所隔间里坐着,慢慢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夏七说自从自己来了,林司良就已经在慢慢变好了。   夏七说他们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   不知道他需要多少时间……   希望不会像黑石守着夏七那么久。   安幸正在隔间里默默出着神,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好像是有人来了。来人不只一个,走得也不着急,脚步声慢慢的。   “我们大石头,是不是不高兴了?”   有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柔。   那是夏七。   “……没有。”   另外一个声音浑厚又低沉,听着就是黑石了。   他们两个似乎没有发觉厕所深处还有人在,只顾亲亲昵昵地说话。   “是不是不想让我跟别人说咱们俩的事呀?”夏七又问。   “也不是。”黑石低声回答,“我不在……可以说。”   “原来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我大石头。”   夏七话音里带着笑意。   “那我以后注意,不当着你说了。”   “……嗯。”   “那不生气了,笑一笑。”   “我没生你的……”   黑石还没说完,话音就断了。有细细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半天,夏七才又开口说话,声音绵得就像耳边的低语。   “开心点了么?”   黑石没有出声回答。过了几秒钟,只听又有细碎的声音传来,中间还夹带着几声低低的鼻音。   “现在呢?”夏七又问道。   黑石好像是低低笑了一声,听不太真切。   两个人在外面做什么,不用猜也能知道。安幸没有出声,就坐在里面默默听着。   虽然偷听不怎么好,可要是现在出去,那场面就太尴尬了。   不过暧昧的声音没持续太久,两个人的说话声就又响了起来。   “……我们回家吧。”这是黑石在说。   “回家想干嘛?”夏七轻笑。   没有听到黑石的回答,只能听到夏七的笑声,透着丝丝的甜。没一会儿,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卫生间,四周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酒吧前厅的笑闹,似有似无地飘进安幸的隔间中。   哎……   安幸靠上马桶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望就望了好久。   身旁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听到别人在甜蜜,不由得就更加寂寞。   一颗心好容易刚撑得结实了点,眼见着,就又要开始往下塌。   算了,再在这儿呆着,就更得胡思乱想。   安幸长出口气,一猛劲站起身,也离开了卫生间。   ***   再回到酒吧前厅,黑石和夏七已经不见人影了。角落里的桌球还有人在玩,不过中间的牌局已经散了场。林司良靠在吧台边,好像是在等他的样子。   “你们不玩了?”   安幸提起精神,走到林司良旁边。   “嗯,高尔要和白心白灵去约会,没人玩了。”林司良说。   白心白灵,就是那对黑长直双胞胎姐妹,只要她们俩来,高尔就肯定凑在她们身边前后跟着,有时候还加上阿加丽,也看不出这三个女孩里高尔到底是看中了谁。   “高尔约了那么多回,白心白灵不是一直也没答应么?”安幸有点意外。   “是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点头了,给那小子高兴坏了……”   林司良话音未落,只见高尔从后门进来,又匆匆向前门走去。   “注意身体啊。”林司良乐着,朝高尔喊了一句。   “哎,龌龊。”   高尔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回头指指林司良。   “我们就是普通的约会,普通的出去玩玩,想哪儿去了。”   “明天见了啊!”   “明天见。”   看着高尔走出红皮大门,林司良把手边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光。   “回么?”林司良放下杯子,问安幸。   “嗯,回吧。”   安幸点点头。大家基本都走了,他俩留在酒吧也没什么可玩的。   “那源哥,我们也回了。”林司良跟源哥打招呼道。   “嗯,慢点。”   源哥正手把手地教小图用摇酒壶,眼也没抬,随便应了一句。林司良拿来他俩的外套,两个人便也离开了酒吧。   林司良的机车还停在街边的老位置,暗街上仍是那样灯红酒绿的热闹。一出酒吧,就看到街角处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接着吻,街对面的小旅馆闪着艳粉色的大桃心招牌,店门口进进出出,都是黏在一起的一对一对。   全世界都在恋爱,除了自己。   安幸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有的没的,闷上头盔,跨上了机车后座。   ***   安幸住的六分巷,距离暗街11号不远也不近。如果坐那叮咣乱响的公共电车,感觉要坐上好半天。   可坐在林司良的机车后座上,就这么想着心事走着神,还没觉得有多久,就已经到六分巷外了。   和吵闹的暗街比,六分巷的夜色显得尤为静谧,夜风中飘着点毛毛细雨,落在脸上,湿湿凉凉。   机车停在巷口,林司良仍是陪着安幸,慢慢向安幸的住处走去。   “冷么?”林司良问。   “不冷。”安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踏在潮湿的地面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今天夏七给我讲他和黑石的事来着。”   安幸对林司良说道。   “哦?是黑石那时候给夏七守夜的事么?”   “对,你也知道?”安幸抬头看林司良。   林司良不禁笑:“黑石那时候每天晚上都去,去了得有那么一两年,想不知道都难啊。”   “最后能在一起,真好。”安幸说道。   “嗯。”   林司良点了点头。   “也挺神奇的。没有黑石的时候,好几年的时间,夏七跟我说的话都没超过五句。跟黑石在一起之后,话也多了,人也会笑了,整个人都变了。谈恋爱真的是良药。”   “是么……”   林司良刚说完,安幸突然就停下脚步,直直看着林司良。   “那你……不想试试么?”   林司良的表情顿时一僵。   按理说,今天晚上的酒喝得不算太多。   安幸回想了一下。   和夏七聊天的时候只喝了两杯低度酒,剩下的时间基本就都在厕所呆着了。   可没喝什么酒,为什么这句话就这样从嘴里滑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会像醉了一样,怎么也控制不住这种不合时宜的冲动……   林司良也是一时没说出话来。他没想到安幸这弯拐得这么急,毫无防备地就把话端拐到了自己身上。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却见安幸已经慢慢走到自己面前,那双微翘的眼越来越近,近得甚至能够看清他密密的睫毛上,挂着的那几颗细小晶亮的水珠。   今天的酒肯定是不太寻常,才会让自己莫名生出这样的勇气。   安幸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司良的眼睛。   他在林司良这里,已经记不清碰过多少次壁了。   十拿九稳的主动,不需要勇气。   可对林司良,就特别需要。   “我……”   林司良也怔怔注视着安幸,头脑一片恍惚。理智就像是被他湿漉漉的眼神蛊惑住了一般,直到一个“我”字脱口而出,才想起自己好像是要回答安幸的问题的。   那个“不想试试吗”……   ……的问题。   “我……”   林司良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但却发现自己根本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一句话就这样在我字上一直停着,不前不后,不上不下。   而安幸似乎也并不在意林司良要说什么。   眼前的嘴唇带着点点湿意,那薄荷味的烟气就飘在鼻间。   喜欢的男人近在咫尺,再不做点什么,好像都要对不起这恰到好处的暧昧。   安幸静静看了他几秒,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扬起下巴,便吻了上去。   ***   那一双唇温热又柔软,轻轻在自己的唇上厮磨着。沉睡已久的感官被瞬间激活,无比熟悉的触感一下子席卷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林司良习惯性地就想把他抱进怀里,习惯性地就想用自己满心的爱意来给他回应。   可……这不对!   就在他就要伸出双臂的刹那,心里某根弦突然颤了一颤,几线理智终于回了笼,蓦地驱散开大脑里的一团混沌。   他不是小西……   自己怎么会觉得他是小西……!   不对……这不对……   那几线理智牢牢绑缚着他的身体,连手指都是动弹不得。林司良就这样僵硬地站在安幸环起的手臂间,直到安幸终于松开了手,主动离开了他的唇间。   那一双眼,仍是湿漉漉地看着自己。   只是这一次,那眼神中多了一层暗淡的灰。   吻这件事很微妙。尽管唇与唇已经那样贴近,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吻,却只有那双唇的主人才能体会得到。   安幸就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自己这一吻,就像是在吻一个过于逼真的人偶。尽管林司良没有直接拒绝,但却是半点回应,都没有给他。   安幸垂下眼,又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摆脱那个近到尴尬的距离。   他果然是不想要自己,哪怕是投怀送抱,都无动于衷。   ……就不想要到这样的程度。   真丢脸啊……   想强撑面子,都有点撑不起来了。   “为什么没有推开我?”安幸背对着林司良问。   林司良看着安幸的背影,心里又开始隐隐发疼。   理智拦在前面,让自己没办法回应他的吻。   但推开他,却也是舍不得。   舍不得让他伤心。   ……或许也是舍不得那久违的温存。   可是不回应本身,似乎也已经足够让他伤心了。   在安幸垂下眼睫的那一刹那,林司良明明白白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浓浓的失落。   “安幸……”   “……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安幸打断了林司良,尾音微微带着一丝颤。   “嗯,我知道。”   林司良声音沉沉的。   “对不起。”   “我……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安幸又说。   “别生气……”   林司良朝安幸走了两步,但安幸却仍然背对着林司良,不看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圈。   “别生气……是我不好。对不起。”林司良道歉道得很诚恳。   安幸深吸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许久,才又重新开口。   “……既然是你不好,那你哄哄我。”   “好,你想怎么哄?”林司良一副任取任求的样子。   “你哄我,你来想。”安幸说。   “那……”   林司良认真地想了想。   “那……我请你吃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喜欢吃什么好东西?牛排……喜欢吗?”   林司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了。但这牛排说得却像是正中安幸心意,他立刻回过头,看起来似乎很感兴趣。   “牛排?西区也能吃到牛排么?是真肉的牛排?”安幸眼睛里泛着点亮光,眼圈的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没了。   “对,真肉的牛排。”林司良点头道。   “特别贵吧?”   “……还好。”   “那好,你请我吃牛排,你出钱,不能反悔。”   “我出钱,不反悔。”林司良不禁笑道。   “说定了哦。”   “嗯,说定了。”   林司良见安幸似乎不怎么生气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插曲就这么翻了篇,两个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向安幸家走去。   小巷中仍是细雨濛濛,安幸始终走在林司良前面半步,在他的视线之外,又将那亮晶晶的眼神收了回来。   牛排不牛排的,他其实也无所谓。   但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化解掉刚才那个吻的尴尬。   安幸自嘲地笑笑。   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却仍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恋爱的世界,果然还是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40章 就知道撒娇耍赖   细雨一直在飘,霓虹楼宇,都蒙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之中。林司良看着窗外潮湿的夜色,嗒地一声,又点上了一根烟。   无论怎样,都不会让别人难做。安幸在这一点上,真的是很温柔。   今晚的事,再加上之前自己那一次一次的拒绝,想来并不是一顿牛排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但他就是三言两语间,便给自己铺好了台阶,留好了余地,一顿牛排约定好,两个人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大大方方做搭档。   可自己不难做了,难过的就是他了吧。   在他不愿面对自己的那几分钟里,他的话音明明是带着一丝哽咽的。   他在尽量掩饰了,但还是能听得出来。   林司良呼了口烟,垂下眼。   大概当初,就不应该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就不应该逼自己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还要把他卷进来。   自己是真的对不起他。   一盒烟都抽完了,林司良摁灭最后一个烟蒂,一仰身,躺倒在床上。就这么躺着出了会儿神,林司良又侧过身来,摸索着从一边枕头下面,拉出来一件灰蓝色的T恤。   T恤有点旧了,颜色微微泛着点白,领口边还破了一个小洞。胸前的地方印着一个可爱风的小机器人,两只豆豆眼萌萌的,伸着两根机械手指比了一个耶。   林司良侧身躺着,拇指轻轻抚摸着那小机器人的眼睛,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这是小西最爱穿的一件T恤,本来是外穿,后来又当了睡衣,穿得很旧了,也不舍得扔掉。   林司良翻了个身,脱力地趴在T恤上面,将脸埋进那绵柔柔的布料里。   如果小西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   糊里糊涂,就跟别的人亲了。   亲的时候,还差点把别人当成小西。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边。   小西肯定会这么说自己。   可没办法,就在安幸吻上来的时候,那温软的触感真的让他的心神一瞬间回到了好几年前,回到了过去那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里。   那时候,他的小甜豆哪儿也没有去,每天就腻在他的怀里。   笑着,闹着,赖着。仰着头,踮着脚,要他亲。   林司良闭着眼,深深地呼吸着,想要在T恤上再找到一丝小西的味道。   可是三年了,小西的味道终于还是淡得没有了,再怎么找,也没有了。   *********   “就要这件吧,这小机器人长得像你。”   报时坊一家小店里,林司良倚着门边抽着烟,等着小西挑衣服。   “哪儿像了,我眼睛可比他大!”   小西对林司良的评价有点不满意。不过这T恤上的小机器人的确挺可爱的,颜色也不错,小西又看了几眼别的,最终还是把这件买回了家。   “哥,你看怎么样?”   小西看起来挺喜欢这件T恤,在店里试过,回家之后又换在身上,还让林司良看。   “挺好。”   林司良叼着烟,给小西拉正了T恤领子,又用手指蹭蹭小西的脸。   “又帅又可爱。”   “嘿嘿。”   小西一笑,突然扒着林司良的肩,踮脚凑近林司良的脸。林司良赶紧向后一躲,把点着的烟拿得远远的。   “别烫着。”林司良说。   小西好像笃定林司良烫不着他,也不害怕,就甜甜地笑。   “哥,你今天抽的烟怎么有点好闻。”   “好闻么?”林司良笑,“这种烟里有薄荷油。”   “好闻,香香的。”   小西又凑近闻了闻。   “哥,你以后就都抽这个烟吧。”   “行,你喜欢就抽这个。”   林司良说着,看了看窗外的计时牌。   “挺晚了,别臭美了,洗澡睡觉了。”   ***   大概在小西十三四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小西就不要林司良抱着睡觉了。林司良每次亲他的额头,他也总是有一点不自在。尽管两个人依然亲密,但和小时候比,终归还是不太一样了。   长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林司良想。   虽然心头有那么一点失落,但也没办法。   他家的小甜豆总是要长大的。   可最近一段时间,小西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跟自己腻乎起来了。有事没事就爱往自己身上凑,睡觉的时候哪怕不抱着,也要近近地跟自己贴着,小橡皮糖一样。   捉摸不透的小孩。   “这T恤穿了两天了,洗洗吧?”   林司良在洗衣机旁对小西说。   “嗯。”   小西点点头,脱了身上的薄外套,又提着领子把那件小机器人T恤脱下来,递给林司良。   T恤脱了,上身就光着了。“快穿件别的去,别冻着。”林司良看小西呆在卫生间门口不走,便催他道。   “不冷。”   小西说着,就光着膀子,看林司良收拾衣服。   “听话,快去。”   “不。”小西不想走,也不听话,笑嘻嘻地在门口赖着。   林司良无奈地皱皱眉,看看小西的脸,目光又不由得落向小西光溜溜的上身。   少年的身体清清瘦瘦的,皮肤是瓷玉一样的白,海螺挂坠垂在胸骨正中,衬着瓷白的皮肤,晕着一点浅浅的红。   林司良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回手拿了条浴巾,给小西围在身上。   “谁家的小孩,以前说什么听什么,乖得不行,现在长大了,就知道撒娇耍赖。”   林司良一边说,一边用浴巾把小西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西这会儿倒是乖了,就站着不动让他裹。一条浴巾裹了半天,已经裹得挺严的了,可林司良还是一点一点,仔细掖着浴巾的边,好像生怕浴巾再松开似的。   小西也不管林司良怎么裹自己,从头到尾,一双眼就只定定看着林司良的脸。   “哥。”小西轻轻叫了一声。   “嗯?”林司良应。   “亲亲我。”小西说。   林司良一抬眼,正好触到小西清澈如水的眼神。林司良温温一笑,揽着小西的后脑勺,在他额头上认真亲了一下。   可小西似乎不太满意,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司良,又向他走近了一小步。   “不亲这儿。”   小西说着,微微扬起下巴。   林司良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小西的意思。   还……有点早吧。   他还没想这么早……就和小西做什么。   在他眼里,小西还只是一个喜欢机器人,喜欢薄荷糖的小男孩。   他静静看了小西一会儿,轻轻拨了拨小西额前的碎发。   “你还小呢。”林司良低声说。   “我不小了,我都快十六了。”   小西皱起了点眉,从紧巴巴的浴巾里费劲地伸出手,揪着林司良的衣角。   “哥,我都快十六了。”小西又说了一次。   “乖,等你再长大点。”   林司良温软软地笑着,把小西的身子转过去,推着他走到衣柜旁。   “现在先把衣服穿上,着凉了,就长不大了。”   ***   晚上上了床,小西又橡皮糖一样贴上了林司良的手臂,摸摸索索地摸到林司良的手,把自己的手塞进林司良手心里。   “怎么最近这么小黏糊。”   林司良笑笑,把小西的手握好,手指蹭了蹭小西的手背。   “嗯。”   小西也不好好回答,额头抵着林司良的肩膀,就这样黏着。   “哥,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小西小声问。   “嗯……再过两年吧。”林司良回答。   “这么久……”小西声音听着闷闷的。   林司良侧过头看小西,窗外的幽光映在他脸上,勉强能看得清那副不开心的小模样。   林司良不禁一笑,在他头发上亲了亲。   “好啦,乖乖睡吧。”   说着,林司良松开手,在小西手上拍了拍,翻了个身,便准备睡觉。   刚闭上眼没多会儿,林司良就听见背后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背又被小西热乎乎地贴了上来,一只手还试探着往他身前探。   林司良以为他还想拉手,便又将他的手拉起来握着。但小西却挣了挣抽出手来,继续慢慢往下摸。   林司良脑子里某根弦动了动,终于意识到了小西想要伸手的方向,赶紧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干嘛?不好好睡觉。”   这回林司良手上用了点劲,小西挣了两下,也没有挣开。消停了一会儿,另一只小手又悄悄摸上了他的后背。   “别闹……”   那若有若无触碰就像细小的电流,让林司良后背的肌肉一下子绷紧起来。林司良只好又翻过身来,面朝着小西,把他两只手都抓了起来。   “快睡吧,别闹了。”林司良闭着眼,努力忽略着心里那毛酥酥的痒。   小西嘿嘿一笑,身子往前扭了扭,床上好大的地方空着,就非要挤着林司良躺着。林司良半睁开眼,只见小西正仰头看着他,见他睁眼,又咧开嘴笑。   “……干嘛?”   林司良问了一句。小西却不回答,停了一会儿,又把腿搭上了林司良的腿,不安分往上蹭。   皮肤相贴的触感温热又光滑,林司良的呼吸一下子就稳不住了。实在没办法,林司良叹了口气,然后猛一翻身,撑在小西上方,把他的两手两脚都控制了起来。   小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像个无辜的小动物一样被林司良箍住了手脚。不过箍着他的是司良哥哥,小西不怕也不挣扎,就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嘿嘿坏笑。   林司良看着身下的小西,一脸无奈。   “坏小孩,你这都跟哪儿学的。”林司良说道,“你从小跟我长大,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小西只笑不说话,笑了一会儿,又慢慢收起了嘴角。窗外冷白的电光幽幽地洒在房间中,小西眼中映着点点晶亮,带着未退尽的一点笑意,认真地望着林司良。   林司良也没再说话,只是撑在床上,默默地回望着小西。   制住小西半天了,是时候该把他松开,各自躺好睡觉了。或许还应该再说几句什么,让小西乖乖的不要再闹。   可林司良却一直都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小西的脸。   几缕发丝垂在小西的额角,又柔软,又乖顺。薄润的唇上泛着一点湿意,一双眼瞳如水般清澈,里面满满的,全都是自己。   目光怎么也移不开,眼里的人就连发梢嘴角,都是那么可爱。   让人特别想要……好好地疼爱。   手上忘了用力,让小西的手腕轻易地就滑出了掌心。细瘦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轻的,慢慢的,有点温热,有点温柔。   “哥。”   小西的话语就像轻盈的水滴,滴泠一声,扰乱了平静的湖。   “我早晚……都是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WB:糖茶二四两   要来看看吗嚯嚯哈哈哈~ 第41章 别这么假设   我早晚都是你的。   小西这句话就像一把软软的小锤子,绵柔柔地敲在了林司良的心尖上。   一直以来,林司良并没有特意去定义过他和小西的关系。他一直觉得小西还小,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什么都懂了。   竟然……还会说出这么撩人的话了。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表白过什么,但自从那年他把小西从垃圾堆旁带回了家,他就只有小西一个,小西也只有他。两个人相依为命许多年,从来也没有第三个人闯进过他们的世界。   如今那一层似有似无的薄雾就这么散了,两颗早已经明明白白的心,就在这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静静对望。   小西早晚是自己的,自己也早晚是小西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就已经相融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   第二天一早,林司良醒来的时候,小西还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洗了个澡,腰上围着浴巾,对着镜子刮脸。   刮到一半,只听卫生间外传来细小的响动,一阵拖鞋声踢踢踏踏响在身后,紧接着,后背便被人温热热地贴了上来。   “醒了?”   林司良手上顿了一下,回过点头。看不到小西的脸,只能看到他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嗯。”   小西睡眼惺忪的,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   林司良笑笑,随他腻乎着,自己继续刮胡子。   “哥。”   “嗯?”   “你身上香香的。”小西轻轻闻着林司良的背。   “嗯,刚洗完澡。”林司良回答。   “可是没有薄荷烟味了。”小西又说。   林司良笑,放下剃须刀,摸了摸下巴。   “那待会儿给你抽一根。”   小西也笑,把脸贴在林司良背上,闭上眼,就这么抱着。   “好了。”林司良拍拍小西的手,“让我去穿件衣服,弄点早饭。”   小西嗯了一声,却没有松手的意思,还是赖在他背后。   林司良半回过头,用耳鬓蹭了蹭他的头顶:“乖,听话。”   小西也不听话,仰起脸看着林司良,眼睛眨巴眨巴,然后扬起了点下巴。   林司良一看小西期待的小眼神,立刻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黏起人来,是真能黏糊。   林司良笑,回身抱着小西 ,在他嘴唇上认真亲了一下。   “能乖了么?”林司良问。   “嗯。”   小西笑得甜甜的,总算放开了林司良,可却又前后不离地跟着,林司良去衣柜边穿衣服,他就跟去看他穿衣服,林司良去做早饭,他就在一边看着他做。   “行了,吃吧,小黏糊。”   林司良切了几片蛋白吐司,又抹了好几勺甜果酱,放在小西面前。   他们两个现在有了点钱,已经不用顿顿吃营养剂了。林司良切的蛋白吐司,就是碳水加蛋白质做成的一种人造面包。   不过小西嫌面包没味道,还得要林司良抹果酱给他,一勺嫌不够甜,还总是要抹好几勺。   以前随便吃块糖就开心得不行,现在吃东西也开始挑了。   以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现在都快要撒娇成性了。   昨天晚上……居然还会那样闹自己了。   这小孩,什么时候给宠成这样了。   林司良咬了一口白吐司,一边慢慢嚼着,一边看着桌子对面的小西,眼神软软的。   小西拿着果酱面包咬了一大口,好像觉得还是不甜,又多咬了一点带果酱的部分,还将手指上粘着的果酱也舔了干净。   林司良忍不住笑,将果酱瓶子推到小西面前。   可怎么办呢。   又舍不得不宠着。   ***   尽管两个人心里早就认定了对方,但经过昨晚之后,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特别是小西。   今天这一天,小西一直黏在林司良身边,几乎就没分开过。坐在机车后面要抱着,在酒吧打牌的时候要贴着,时不时地还要叫叫他,叫完了又没什么事,好像就想听他随时随地的那句“嗯?”   林司良有点无奈,但一看到小西对他嘿嘿傻笑的模样,那点无奈又都没了。   自己家的甜豆,想怎么就怎么吧。   晚上回家洗漱完,小西又像小时候那样,一上床就要林司良抱着。林司良有点困,就抱着小西,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比小时候个子大了。”林司良说。   “那你喜欢我小时候,还是现在?”小西抬起头问。   “……都喜欢,都好。”   林司良声音有点含混,脑子钝钝的,就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几根小手指头悄悄摸上他的脸,碰碰他的眼皮,又顺着鼻梁,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蹭着,弄得他睡意又退了几分。   “嗯?”   林司良半睁开眼,看见小西仍是仰着脸,眼睛黑亮亮地看着他。   “还不困呢。”   林司良笑笑,又把眼睛闭上,随便小西摸。   “哥。”   小西手指抚过林司良的嘴角,在他嘴边从滑了下来。   “你笑起来,这里就有一道线,特别好看。”   林司良又是一笑,嘴角边果然勾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线。   小西又摸了一会儿,就不摸了,把手收回来搂上林司良的腰,但目光却始终黏在他脸上,恋恋的,绵绵的。   “哥。你知道么?”   “我其实……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是么?我这么好呢。”林司良笑着说。   “嗯,特别好,没有比你还好的了。”   明明是玩笑话,但小西却接得十分正经。正经得让人微微有一丝尴尬,但又不由得心里好暖。   “那哥呢?你有没有……喜欢我很久?”小西又问。   林司良也不再开玩笑,亲亲小西的额头,语气认真又笃定。   “有。”   听了林司良的回答,小西笑容蓦地在脸上绽开,就像吃到了这世上最甜最甜的糖。他抱着林司良,把脸紧紧贴在林司良胸前,就像抱着自己所有的一切。   “哥。”   “嗯?”   “我觉得特别特别幸福。”   小西闭着眼睛,听着林司良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又踏实。   “就算我现在就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不许胡说。”   明明是一句情话,但林司良听了,心却忽地一沉。   林司良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小西说的这个“死”字,心里就是没来由地发慌。   就好像这件事一旦说出了口,很快就会成为现实一样。   小西沉浸在林司良温热的怀抱中,没有感觉到他语气中那些微的异样。   “我就是假设一下。”小西轻声说道。   林司良收紧手臂,用下巴抵上小西的头顶。奇怪的情绪怎么也难以平息,似乎要把小西抱得牢一点,才能稳得下心里的慌。   “……别这么假设。”林司良说。   只消轻轻掠过心头,这一则假设便会将心尖上的肉割得生疼,疼得他突然就懂得了多年前,小西说过的那些话。   你出事,我也出事。   两个人一起出事,就不可怕了。   死这件事,不可怕。   可怕的是两个人中,单单只有一个留在了这世上。   两人每天同乘的机车,每天同住的房间,每天同枕的大床。   在卫生间挂在一起的,一条蓝色,一条灰色的毛巾,小西一定要摆得头挨着头的牙刷,扣在方托盘上的,那一对一模一样的条纹玻璃水杯,小西总说好闻的薄荷烟,还有那件可爱小机器人的T恤。   如果没有了小西,他要怎么才能面对这些,怎么才能面对这个处处都是回忆的世界。   ……没有小西,他要怎么才能好好活下去。   不过可怕的假设在脑袋里飘了一会儿,林司良回了回神,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闲得没事,胡思乱想。   小西才16岁,那么年轻,怎么会就没有了。   就算在裂隙里出点什么要命的意外,也该是自己这个冲在前面的先死才对。   所以这通假设,基本上属于瞎矫情。   林司良笑自己道。   小西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本来还挺困的林司良,反倒是让这些过于活跃的念头折腾得没了睡意。   被小西招的,净想点有的没的。   林司良低头看了看小西,又悄悄亲了他一下。   这傻小孩。   *********   事实证明,林司良还是比他自己想象的强。   觉得没法面对的,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了,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反正现在……总归是还活着。   林司良把小西的T恤抱在怀里,和小西的点点滴滴,就这样慢慢飘荡在记忆中。可时不时地,记忆却又会忽然混乱,无法控制地,总要将小西与安幸重叠在一起。   那个坐在机车后座的人是谁?   那个喜欢薄荷烟味的人是谁?   那个红着眼睛掉泪的人……   那个在濛濛细雨里和自己亲吻的人……   又是谁?   疼着,恍惚着,纠结着,过去与现在一齐在脑海中拥挤吵闹着,理不清晰,也排解不掉。   这样倒也好。   林司良任凭记忆就这样乱着,呆望着窗外的计时牌。   这样自我折磨,反倒是还更有一些活着的感觉。 第42章 你到底是谁?   “真吃牛排?”   安幸坐上林司良的机车后座,把头盔戴正了点。   “全是真肉真菜吗?那这一顿得十好几万吧?”   为了吃花十好几万,安幸光是嘴上说说都觉得肉疼。   “已经答应你了,多少万也得请。”林司良笑笑,一按按钮,启动了机车。   “要不咱们……吃点便宜的也行。”   安幸抓进林司良,话说得有点含糊。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值得让林司良花这么多钱请客。明明是他莽撞又一厢情愿地亲了林司良,被拒绝了又非得让林司良哄,事后回头想想,自己办的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是碰瓷。   不过林司良倒不含糊,机车一启动,嗡地一声就蹿了出去。   “不用便宜,已经预约好了,你就安心等着吃好吃的吧。”林司良说。   安幸偷偷探头,往林司良脸上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不高兴,也没什么勉强的样子,十几万的一顿饭,说得跟带你去买两块糖似的。   大概还是有钱吧……安幸想。   ***   “品尝过去”这店还开在原来的小门脸里,这些年也没变过地方。林司良停了车,带着安幸推门进去,岁老板就在柜台后面等着他们。   “来了。”岁老板站起身,招呼了一句。   岁老板模样也没太大变化,只是头上多了一些白头发。他跟林司良打过招呼,视线移向他身后,在安幸身上多停了两秒。   这些许的停顿让安幸微微一怔,但很快,岁老板便客气一笑,对安幸点了点头。   “今天就我们一桌?”林司良问。   “嗯,就你们一桌。”   岁老板走出柜台,引着林司良和安幸走向里面的隔间。   “那就麻烦岁老板了。”林司良客套了一句。   “嗨,你好久没来麻烦我,我都还有点不习惯。”   岁老板打开隔间里的灯,把安幸和林司良让了进去。   “这不是就来了么。”林司良笑,坐在桌子一边。   “……来了就好。”   岁老板顿了顿,又对安幸笑了一下。   “你们俩先坐,菜一会儿就上来。”   ***   门脸其貌不扬,店面里的装潢也普普通通,这家店实在不像一个一顿饭消费十几万的高端场所。安幸几眼就打量完了这间隔间,又把目光落回到林司良身上。   “你和店老板很熟么?”安幸问。   “嗯,从十几年前就认识了。”林司良点点头。   “这么久……”安幸有点惊讶,“十几年前,你十几岁?那时候你就来这儿吃好东西了么?”   “没。”林司良低头笑,“我小时候很穷的,只吃得起营养剂。不过我刚认识岁老板的时候也没有这家店,他那会儿还蹲在报时坊开修车铺呢。”   “哦,报时坊,就是现在的灰雾广场。”   林司良怕安幸不知道,又补了一句。   几年前,报时坊曾经历了一次翻修。   本来在西区,无论建筑破成什么样,只要还没塌,就没人会想着修它。可那段时间,中心城地震发生得频繁又剧烈,好巧不巧地,就把报时坊的那块大计时牌给震了下来,一下子砸烂了一片房子,还死了好几个人。   没办法,管着报时坊这片地方的帮会只得忍痛出钱,将那里的房屋修的修,建的建,又重造了大计时牌,好歹是将这片小商区又经营了起来。重建好了,又嫌这里出过事,名字沾了晦气,索性将这块地方改了个名,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灰雾广场。   这都是安幸回来西区之前的事了。而安幸虽然出身西区,但从小就没怎么出过孤儿院,所以林司良觉得,他可能是不知道报时坊这个名字的。   不过安幸却一歪头,微微一笑。   “报时坊,我知道。”安幸说。   “你知道?”林司良抬了抬眉毛。   “嗯。”   安幸点头。   “第一次进幽灵的时候,那个男人遇害的地方,就是报时坊。”   “在我印象里,报时坊有一片小广场,广场这边有一座高楼,上面有一个很大的计时牌,高楼右边有一家卖营养剂的店,外面排着长队。这边呢……是一家典当行的侧门,典当行斜对面,有一些卖日用品的小店。当时我看到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安幸一边回忆,一边比划着,直到话都说完,才注意到林司良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也不接他的话题,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嗯?怎么了?”   安幸手在半空中一僵,又收了下来。   “我说得不对么……?”   “没、没有,对。”   林司良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饰着方才的那一点失态。   安幸没有说得不对。   ……他是说得太对了。   当年的报时坊就是这样的。高高的主楼上挂着大计时牌,旁边是那家他经常光顾的营养剂店。对面确实有一家典当行,从典当行再往前走是一条小街,那些卖日用品的店,就是他当年买烤土豆锅的地方,左手边一百米不到,就是岁老板的修车铺。   如今那些日用品店都被重建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在他很小的时候,典当行那里还是一家钟表店,而那典当行没开多久,老板就卷了东西跑路了,那店面又改成了卖衣服的。   所以安幸对他描述的这些,正正好好,就是十几年前的报时坊。   而有典当行的那两年……他和小西大概还在矿场做工。   既然安幸在漩涡里,在那个幽灵里看到了十几年前,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   林司良眉心一皱,咽下含在嘴里的水,强行斩断了这则念头。   探寻了这么久,又失望了这么久,还是不要随便再给自己希望的好。   ***   “胡椒碎煎牛排,西兰花黑豆沙拉,黄油土豆泥,番茄甜汤。你们俩慢慢吃。”   林司良点的仍然是固定的那几道菜。他和小西每次来都是这几样,小西喜欢吃,不想换,所以就一直都没有换过。这次请安幸,自然也就怎么轻车熟路怎么来了。   “尝尝。”   林司良拿起刀叉,切开了一小块牛排。安幸学着林司良的样子,也在牛排上切了切,动作明显有点笨拙。   “在东区不怎么吃牛排么?”   林司良见安幸把牛排切得滑来滑去,便用自己的刀帮他按着。   “没吃过。”   安幸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林司良帮忙,安幸总算是顺利切下来了一块。   “我养父母家也没什么钱,牛排在东区也很贵,吃不起。别说牛排了,在东区那会儿,偶尔我还会吃吃营养剂。”   “你养父母……对你不好?”林司良收回刀,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安幸表情微微一僵,随后又笑。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说了,你是离家出走,才来的西区。”   林司良把牛排切了一块,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没吃,靠上椅背,点起根烟,就看着安幸吃。   “这么久远的话,你还记得。”安幸笑笑道。   这还是安幸第一次来暗街11号对林司良说的。   他说自己离家出走,回不去了。   林司良回答说,还是回家吧,小少爷。   明明就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也没有太不好。”   安幸简单回答了几句。   “吃喝都是正常给的,只不过他们看不起西区人,也就连带着看不起我了。”   “我来尝一口这个牛排。”   安幸不太想多说这个话题,便做出一副馋虫在腹的样子,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   “唔……唔!”   刚嚼了两下,安幸忽地睁大眼睛,盯着林司良唔了半天,才咽下牛排,说出话来。   “这牛排……好好吃!”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林司良一边抽烟一边笑,又把自己那份牛排往安幸面前推了推。   “好吃就多吃点。”   “你吃,你也吃!真的好好吃!”   虽然一开始安幸是有意转开话题,但真把牛排的味道尝进嘴里,这惊叹就完全没有夸张了。   他刚才没骗林司良,他在东区,穷到吃一两顿营养剂的事是真的有的,即便是不吃营养剂,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说起来,他尝到过的最美味的食物,还真就是此时此刻,坐在西区这家不起眼的小店里,面前摆着的这份牛排。   “我以前吃过很多次了,你要能吃,就都吃掉。”   林司良倒没再往安幸那边推,但也没有动叉子吃,只是不急不忙地在那抽着烟。   安幸尝过牛排,又去吃了一勺土豆泥,沙拉和甜汤也各吃了几口,“好吃好吃”的赞叹就没停过。   林司良没怎么说话,就抽着烟看他吃。抽完了一根,林司良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熄,低头又从桌上拿起烟盒,打算再来一根抽。   从烟盒里拿一根烟,这动作本该是一气呵成的连贯。可林司良不知道为什么,拿起了烟盒,却没有马上打开,而是神使鬼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安幸。   只见安幸叉着一块牛排,正在往嘴里送。   ……那块叉起来的牛排上,蘸了一大块土豆泥。   当啷!   烟盒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利的脆响。安幸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只见林司良瞪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中有惊异,有质疑,有动摇。   甚至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期待。   “怎……”   安幸一句话没问出来,下一秒,便被林司良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是谁!”   林司良问着,声音不高,却还是没能掩住那尾音中的一丝轻颤。 第43章 有没有后悔   “我、我是安幸啊……”   安幸结结巴巴的回答,让林司良稍稍回过了点神。   牛排蘸土豆泥,是他那时候突发奇想,和小西闹着玩的吃法。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过还会有别人这样吃。   但其实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巧合。   只是在安幸身上,巧合发生得实在太多了一点。   刚才那一瞬间的激动慢慢降了温,林司良喉结滚了滚,松开了安幸的手腕,又去摸自己的衣兜找烟,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烟盒。   “烟盒掉地上了。”安幸提醒了一句。   “哦。”   林司良低头看了眼地面,俯身把烟盒捡起来,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不好意思啊。”   林司良道了句歉,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缘由很长,脑子很乱,一时半会儿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林司良拿了根烟,按了几下火机把烟点着,猛抽了几口,努力想让心绪快点平静下来。   安幸就是小西——在安幸流露出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时,林司良也曾经暗自这样幻想过。幻想小西是借了安幸的身体回来找他了,或者小西被时间乱流卷到了过去,换成安幸的模样重新活了一遍,又像冥冥注定一样,来到了他身边。   但这些一直都是他埋在心底的胡思乱想,是他在夜深人静想念小西时,哄自己入睡的安眠剂。他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可能性,毕竟自己还没有发疯到,要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真。   可如今,安幸叉着牛排和土豆泥的那一幕,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戳进心里,浅浅埋着的念头就像被点燃了引线一般突然炸裂开来,让林司良的理智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条件反射地就将那句“你是谁”脱口而出。   可事实上,这不过是巧合又多了一次而已。   谁也不能证明,多了这一次巧合,安幸和小西之间就一定有什么关联。   安幸望向自己时,那迷茫的眼神并不像是装的。安幸如果真是小西,他也没有理由对自己伪装。   他是真的一无所知,所以自己也是真的想多了。   林司良把烟夹在指间,又抬眼看了看安幸。   安幸没有在吃了。蘸着土豆泥的那一叉子牛排静静躺在盘子里,安幸低头看着盘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安幸看来,自己刚才大概就是毫无缘由地突然抽疯吧。   人家本来吃得好好的,都让自己给搅和了。   “怎么想要……用牛排蘸土豆泥吃?”   林司良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嗯?”   安幸抬起头,林司良冷不丁的问话让他的反应迟钝了一下。   “嗯……就是觉得这样可能挺好吃的。”   一秒迟钝过后,安幸笑着回答道,就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是挺好吃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林司良淡淡地说。   “嗯。那我吃了。”   安幸拿起叉子,又对林司良笑笑,把牛排放进嘴里。   ***   后来的半顿饭还算愉快,安幸仍然和林司良聊天说笑,夸赞饭菜好吃,还胃口很好地将林司良的牛排吃掉了一半。   不过林司良看得出,自从自己抽了那阵疯,安幸还是比一开始兴致低了很多。   林司良走在安幸后面半步的位置,看着他有些沉默的背影。   他可能……是猜到了点什么吧。   但他却什么都没问。   他应该是不太开心,可却依然和自己有说有笑的。   ……总是不让别人为难,应该也挺辛苦的。   林司良想着,掐掉了手里的烟,伸手揉了一把安幸的后脑勺。   “嗯?”   安幸回过头,下意识地摸向脑后。   “怎么了?”   “想听听……我以前的向导的事么?”林司良问。   安幸蓦地睁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林司良会提起这个话题,连放在后脑勺上的手都忘了拿下来。就这么保持着傻呆呆的模样愣了好几秒,他才小小地点了点头。   林司良温然一笑,继续慢慢向前走,安幸连忙跟上,走在他旁边。   “我以前的向导……叫小西,时小西。个子小小的,有点瘦,有时候傻乎乎的……特别爱吃甜的。”   “你跟他……有点像。”   “你这是说我傻么?”安幸一挑眉,问道。   “没有,不是这意思。”   林司良笑。   “就是有的时候,你的表情,神态,还有说的话之类的,有点像。还有今天,你用牛排蘸土豆泥吃,以前……他也是这么吃的。”   安幸点了点头,并没显得怎么意外。   果然还是猜到了吧……   林司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几年前,他跟我一起下裂隙,也是去漩涡里,找幽灵,拿逆流结晶。结果没想到……就出了意外,他就……没能回来。”   “所以一开始,我一直不带你去漩涡,并不是因为你不行,也不光是为了安全,是因为我……实在是有点怕。”   “嗯。”安幸轻轻应了一声。   “今天也是,本来好好地带你吃东西,结果我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出。”   林司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安幸。   “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没有,没生气。”   安幸盈盈一笑。   “你带我吃这么好的东西,我还生气,那没天理。”   林司良也笑,两个人又继续向安幸家走着。   六分巷里静静的,今天没有听到老人吹乐器,微凉的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交错响起。   “有没有后悔跟着我。”   沉默了一会儿,林司良问道。   “我……不是一个好搭档。”   “嗯……”   安幸想了一下,随后嘴角一挑。   “这么说来,是有点后悔。”   “是么。”   林司良垂着眼,了然地笑笑。   “是啊。”   安幸好像很不满的样子,转头斜了一眼林司良。   “你说我跟着你,都不好去勾搭别的男人了,就只能勾搭你吧,你还看不上。”   “没有看不上,”林司良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解释,“我其实……”   “哎,算了。”   安幸没等林司良解释什么,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看不上也没事,没准什么时候,就有别人看上我了呢。”   “等有别人看上我,我可就跟人走了,到时候你可别拦我啊。”   “不会,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妨碍你的。”林司良认真保证道。   “不过现在,我还是得抱着你这根大腿赚生活费,你也别嫌弃我。”   “不会嫌弃。”林司良温然一笑,“如果你后悔,我不会拦着你,只要你想留,那留多久也都可以。”   ***   今天老人不在巷子里,想找个人陪陪自己,都不知道该找谁。   安幸躺在床上,看着床头上的那朵黄铜小花,闷闷地发呆。   总是对自己那么温柔,但那温柔却永远都有界限。   待在这样的温柔里,一不小心,就要难过。   安幸伸手摸了摸那朵花。   硬邦邦的,手感有点凉。   真正的花……大概是软的吧。   安幸只在影像里见过花,风一吹,飘飘摇摇的,很娇软的样子。   总之是跟这朵黄铜的很不一样。   可没办法,哪怕是这样,也不舍得不要。   其实对林司良说的那些后悔什么的,不过是想给自己找几分面子回来。   林司良想解释什么也不重要,反正总归是些好听的话。   反正无论他解释什么,总归也是不要自己。   强吻人家,被人家拒绝。   让人家请客哄着,可只有两个人的一顿饭,自己仍像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这事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就怎么想怎么觉得卑微。   他越解释,自己就越卑微。   安幸把脸埋进枕头里,眼前的光亮一下子全都被遮了起来。   本以为在暗街11号赚到了钱,又找到了喜欢的男人,以后就能一路光明了。   看来老天还是不舍得给自己安排太好的剧本。   ***   “或许真有这个可能呢?”   暗街11号吧台前,源哥听完林司良的描述,想了想,说道。   “时间裂隙这地方,中央塔研究了几十年,都没研究出点什么来。无论是咱们还是中央塔,对时间裂隙都的了解都仅限于表面那一点东西。安幸和小西这事,哪怕匪夷所思,但谁也不能保证,这在时间裂隙里就肯定不会发生。”   “嗯……话是这么说。不过……”   林司良微皱着眉,话说得犹犹豫豫。   “不过这事,我也大概琢磨过。”   “小西……他出事是三年前,如果他还在,今年应该是二十三岁了。安幸今年二十二岁,三年前他就是正常地在东区向导学院上学,出生、出事这些时间点,两个人一个都对不上。”   “安幸跟我大概说过,他从小长在孤儿院,十二岁去了东区,在东区呆了十年,今年又回来了西区。他的记忆是完整的,也很清晰,他从小长大的这段经历,和小西没有一点交集。”   “总之就是……除了咱们觉得像,没有什么事可以证明他们两个真的有关系。”   “所以他们其实……”   林司良无奈地笑笑。   “其实也就只是偶然相像而已吧。”   “嗯……”   源哥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向吧台一角招呼道。   “哎,小图。”   小图回过头,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源哥。源哥对他招了招手,小图便放下手里正在玩的酒水,乖乖走过来坐在源哥旁边。   “小图,你说安幸……是小西吗?”源哥问。   小图的眼神里露出一丝迷惑,想了想,摇了摇头。   源哥本来是想用一用小图的占卜异能,谁知道小图既没有说黑,也没有说白,就只是摇头。源哥和林司良都是一怔,而后又都笑了笑。   “小图,我是问你安幸是不是小西,是黑,还是白?”源哥又耐心问了一次。   “白。”这一次小图想也没想,竟然直接就说出了一个白字。   林司良登时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盯着小图,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源哥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眼林司良,忙扶着小图的肩膀,又问了一次:   “他是小西?他真的是小西?”   “黑。”小图又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回林司良和源哥都彻底没话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小图,也不知道该信那句黑,还是该信那句白,应该失望,还是该对这个玩闹似的占卜一笑了之。   小图看他们都不说话,表情有点迷茫,也有点胆怯。他向源哥靠近了一点,目光直直落在源哥脸上,又拉了拉他的衣服。   “嗯?哦,没事。”   源哥回过神,摸摸小图的脑袋,又捏了捏小图的脸蛋,语气很温柔,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去调酒玩吧,想要别的酒水,就来找我。”   小图点点头,便又坐回吧台后的角落里。   “司良……”   林司良正在一边发着呆,脑子被小图那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搞得有点木。听见源哥叫他,他有点迟钝地抬起头,忽然又听到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嗡地响了一声。   源哥抬了下下巴,示意他先忙他的。林司良打开终端,只见屏幕上跳出了一行消息,发信人是匿名。   有新报告了,这回的报告内容你肯定感兴趣。   什么内容?林司良回复道。   很快,那个匿名又发来了新消息。   能让你如愿以偿的内容。   怎么样,要买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做好准备!全文最虐的部分就要到啦!不光回忆,现实也有,不过故事总要有点起伏嘛,虐完之后就会有很甜的糖了~ 第44章 哪怕我变了模样   第二天,林司良去暗街11号之前,先去了一趟东门酒吧。   东门酒吧,就是安幸刚回西区的时候当酒托的那个酒吧。这里离东西区之间的那道大门比较近,所以东区人如果想和西区人谈点不适合在明面上谈的事,有时就会选择在这儿碰面。   林司良来得比较早。进了东门酒吧,他仍是按照老习惯,找了一个光线比较昏暗的角落坐下,随便点了杯酒水,等待着终端里的那个“匿名”前来赴约。   没过多久,一个衣着考究的东区人便出现在门口。他向酒吧深处张望了一下,很快便将目光聚焦在林司良身上,径直走向了那个昏暗的角落。   这人正是安幸第一次遇见林司良时看到的,和林司良做交易的那个东区人。   “这几个月忙什么呢,也不见你找我了。”   东区人一落座便开口说道,语气不怎么客气。   “我还怕你是死在裂隙里了。”   “反正你缺钱了,会来找我的。”林司良淡淡地说。   “哈。”东区人哼笑了一声,“不是你之前隔三差五就问我有没有消息的时候了。”   林司良没接话,懒得去多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直接提起了正事。   “东西呢?”   “哼,这么着急。”   东区人脸上带着点不屑,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但手却始终没有从文件袋上离开。   “钱呢?”东区人问。   林司良看着那文件袋,表情微微一动,随后从桌子下面拿起一个手提箱,提给东区人看了一下。   “钱在。我看看这个。”   桌上地方小,林司良把手提箱放回地上,便想去拿那个文件袋。但那东区人手扶着文件袋往后一撤,并不让林司良去拿。   “哎,我们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的,我只是负责拿中央塔的报告给你,不管报告里写了什么,只要我把报告带出来了,你就要付钱。”东区人不悦地说。   林司良眉心抽了抽,沉默了片刻,说道。   “你说这次的报告,能让我如愿以偿?”   “这你放心。”   东区人轻慢一笑。   “因为这报告,中央塔都已经成立特别行动组了,第一批实探队正在安排,过几天就出发。”   说着,东区人用手指弹了弹文件夹的外皮。   “信不信由你,总之这里边的内容,绝对值得你这一箱子钱。”   林司良盯了对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拿起箱子递给了他。箱子给出去,他便不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直接拿过文件袋打开,抽出了里面的一叠塑纸。   最近几十年里,自然环境已经崩坏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人们对于这一切至今都毫无办法。所以中央塔中的一部分人便寄希望于时间裂隙,希望能从这个时间的裂口中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找到环境崩坏的根源所在,从而拯救现在的中心城。   而对于林司良来说,回到过去,恰恰也是他不惜一切想要实现的愿望。   环境崩坏的事,他自然是没有那个学识和能力去跟中央塔掺和。   他只是想要回到小西还在的时候,阻止那场可怕的意外发生。   但林司良也有自知之明,尽管他混迹裂隙许多年,可单凭他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于是他便找上了这个东区人。   如果说在时间裂隙中,有什么地方最有可能联通过去的时空,那就只有漩涡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中央塔的研究团队都会将漩涡的探测报告上交给中央塔高层。而每一次有新报告出炉,林司良都会花大价钱从这个东区人手中购买复制版,分析报告中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经验,努力在漩涡中寻找着通向其他时空的路。   但一直到不久之前,无论是林司良还是中央塔,谁都没有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   如今,他想要的结论或许就藏在这个文件夹里。尽管林司良面对这个东区人时表现得还算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拆开文件夹的时候,他有多艰难,才稳住了双手的颤抖。   东区人说,这一次的报告让中央塔都格外重视,甚至特别成立了行动组。   他说这一次的报告,一定能让自己如愿以偿。   林司良一行一行读着塑纸上繁琐又枯燥的文字,仔细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林司良当然清楚,他要做的事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回到过去,他很可能就再回不来。   一个不慎,也许还会由于时空悖论让自己灰飞烟灭。   且不说这件从没有人做过的事情,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少,即便他真的成功回到了他想要去的时空,他也很有可能无法阻止意外的发生,眼睁睁地看着小西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林司良全都考虑过,但这一切,对林司良来说却全都不是阻碍。   只要能够再看一眼小西甜甜的笑颜,再亲手碰一碰小西温软的脸,那就算是要灰飞烟灭,他也心甘情愿。   *********   这段时间,中心城的人们都在谈论最近越来越诡异的地震。不仅发生的相当频繁,而且时而轻微得几乎无感,时而又剧烈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就连报时坊的那块标志性的计时牌,都被这抽疯一样的地震给震得掉了下来,人都压死了好几个。   “你说这地球,是不是快炸了。”   小西撑在窗边,看着窗外夜色中的楼宇。   远处的报时坊那里,一块新造好的计时牌,正在一点点地被拉上高高的主楼。   “估计是快了。”   林司良坐在躺椅上抽了口烟,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哎……”   小西也不看那计时牌了,像小时候一样爬上躺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软软地趴在林司良身上。   “……抱抱。”   林司良一笑,在旁边铁盒里把烟掐了,两手环起小西,在他后背上慢慢地拍。   “都二十了,怎么还这么赖兮兮的。”林司良说。   “谁让你身上趴着舒服,还暖和。”小西闭着眼,说话声音也软软的。   林司良垂眼看看怀里的小西,又伸手把窗台上的毯子拉过来,给他盖在后背上。   “这两天是挺冷,不知道这么一震,那片地热是不是也快给震没了。”   这几十年里,中心城的阳光约等于无。人们到现在还没被冻死,就全靠几十公里外的那片地热了。   “也不知道是地球先炸,还是地热先没。”   小西嘟哝着说,又把林司良抱紧了点。   “反正不管怎么死,咱俩死在一块儿就行了。”   林司良笑笑,低头亲了亲小西的头发。   “哥。”   “嗯?”   “你说死了之后,我们会去哪儿?”小西小声问。   “嗯……”   林司良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西也没等他回答,又问。   “那你说,人死了以后,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世界?”   “嗯……可能有吧。”   林司良实在不太擅长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就只能含含糊糊给了个答案。   “那就好。”   不过有了这个答案,小西就满意了。他把脸在林司良胸前蹭了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薄荷味。   “如果死了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不就跟没死一样么。”   “换了个世界,换了个地方,咱们俩还继续活着,没准还去了一个黑夜很短白天很长的地方,有好多好吃的,想吃什么随便就能吃,多好。”   “哈哈……”   小西一番话说得林司良忍不住笑。他搂着怀里的小西,呼噜呼噜揉了几把,又在他额头上使劲亲了一下。   “傻小孩,就想着吃。”   “我不是小孩了!”   小西有点不乐意,眉头一皱,爬起来坐在林司良腿上瞪他。可一看到林司良好看的笑脸,那点不乐意倏地一下就又散了。   “我也不是就想着吃,我还想着别的呢。”   小西抿着嘴笑,笑里似乎藏了点小心思。   “还想着什么?”林司良一挑眉。   小西笑意更深了,搂着林司良的脖子低下头,伸出一点舌头,在林司良嘴唇上舔了一小下。   “还想着让你疼疼我。”小西放轻声音说道。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林司良自然知道小西是什么意思。他了然一笑,笑得很温柔。   “现在么?”   “嗯,行么?”   “我宝贝想要,那必须得行。”   林司良说着,收紧手臂一抱,便抱着小西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小西手搂着林司良的脖子,腿盘在林司良身上,被他抱得高高的,止不住地乐。直到林司良把他抱到床边,放在床上,小西也没把手脚松开,就直接拽着他和自己一起扑到在软软的被子上。   “哥。”   小西和林司良近近地对着脸,用鼻尖慢慢蹭着他的鼻尖。   “万一明天地球就炸了,那今天就是咱们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了。”   “……”   林司良笑,在小西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那还有什么想干的,赶紧干了,别留遗憾。”他顺着小西的话玩笑道。   “就想干这个。”   小西一翻身压住林司良,笑得甜蜜又暧昧。   “趁现在,把你的味道多留一点在我身上,这样等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哪怕我变了模样,你也可以找到我了。” 第45章 等我回来   “小西司良?今天你们不是要出活儿么?”   林司良刚在暗街11号门口停下机车,便遇到了正要进门的夏七和黑石。   “对,不过上回出活儿把配重器弄坏了,拿给源哥修去了。”   小西摘了头盔,跟夏七解释道。   “说是今天修好,一会儿拿了配重器,我们就出发了。”   “哦,这样。”   夏七点点头。几个人一起往酒吧里走着,边走边说话。   “我们还有两天才能去。哎,最近老是碰不到幽灵,在裂隙里足足转悠七天,也只能赚点小钱。”夏七说。   “我们也是,运气不好。”   小西应着夏七的话。   “看这回出活儿,能不能来笔大的。”   “赚着大钱要请客啊。”夏七一边说着,推开红皮大门。   “没问题。”小西笑。   时间还早,酒吧还没几个人。源哥说小西的配重器还差一点没修好,林司良便让小西先跟夏七他们待会儿,自己和源哥一起到后面忙活去了。   “来,咱们来玩儿这个。”   夏七拉小西走到酒吧一角。那里放着一张挺大的桌子,桌子边缘有一圈高出桌面的透明管道,幽幽地散发着淡青色的光,将桌子四边围挡了起来。桌面上是十分平整的深蓝色绒布,几颗圆滚滚的金属球三三两两散在桌子上,透明管道尽头的球池里也有几个球,上一次玩过的人显然是没有好好收拾。   “这个叫桌球台,昨天晚上源哥刚找人拉来的。”   “桌球台?这个怎么玩?”   小西没见过这东西,新奇地打量着。   “就用这个。”   夏七从旁边拿起一根拇指粗的长棍,给小西做示范。   “用这个,这样去捅那个球,捅到那边的洞里,就得分。”   说着,夏七俯下身子,架势十足地撑起球杆,用力一击。金属球发出一声脆响,咕噜噜向前滚去,猛地撞在桌子边的管道壁上,只不过撞击点离管道上的球洞还差着得有十几公分远。   “哎……我还是不太会。”   夏七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球杆塞给黑石。   “你来。”   说着,夏七便推着黑石到球台边让他打,黑石也没说什么,很听话地俯身打了一杆。   哨兵还是哨兵,就这么状似随意的一杆,那金属球便像是长了眼一样不偏不倚滚向洞口,当地一声应声进洞,然后顺着那透明的管道,携着银白的电光滚过半个球台,才在球池里停了下来。桌边的记分屏滴了一声,显示出了一个红色的1分字样。   “哇哦,好酷!”   小西看得跃跃欲试,便也取了一根球杆,学着夏七和黑石的样子俯下身,瞄准了一颗金属球。   “使劲打,大力出奇迹啊。”夏七在旁边胡乱教他。   小西认真地点点头,随后球杆后撤,又用力向前一击。   砰!   金属球滚得倒是飞快,只不过撞上管道的时候,离洞口的距离比夏七打的那杆还远。   “啊……”   小西竖起球杆,显得有点失望。   “没事,再试试。”   夏七又从球池里拿出几个球摆在桌上,却听那边小西又“啊”地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夏七转头看去,只见小西低着头,一只手里捧着自己脖子上挂的海螺项坠,另一手捏着一块白色的碎片。   “我的海螺……”小西说道。   “海螺怎么了?”   林司良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门进了前厅,走到小西身旁,手里还拿着小西的配重器。   “哥……”   小西眉毛皱着,一脸心疼。   “我的海螺碎了一块,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我太使劲,球杆打到它了。”   林司良放下配重器,接起小西手里的项坠仔细看了看。小海螺原本上面圆鼓,下端瘦长,现在那瘦长的部分果然是断掉了,连带着圆鼓的肚子都缺了一块。   林司良拿过小西手里捏的碎块,和残缺的海螺拼了拼。   “没事,这海螺也戴了好多年了,坏就坏吧。”   林司良安慰小西道。   “今天咱们不是就要去裂隙了么,看见什么好东西,再捡来给你玩。”   小西眉毛仍然皱着,林司良的安慰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他小声嘟囔道。   林司良听了小西的话,一时间哑了声。   那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东西稀奇,随便捡来给小西玩的。   没想到小西把它戴了这么多年,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林司良一手搂过小西,揉了揉他的脑袋。   “那咱们就把这碎块收好,今天先去裂隙,回来我看怎么能给它粘起来,行么?”   “嗯。”   小西点点头。   “粘好看了。”   小西又补充道。   “行。”林司良一侧头,亲了下小西的额头。   “你们要出发了么?”夏七拄着球杆问道。   “嗯,该走了。”林司良从地上拿起配重器,在左手腕上戴好空间卡,把配重器塞进空间卡里。   “哎,刚打了一杆。”   小西有点舍不得这新球台,不过该出活儿还是得出活儿。他把球杆立到一边,也拿上了自己的空间卡和计时门。   “等我回来接着玩啊,夏七。”   小西一边跟着林司良往红皮大门走,一边还扭着头跟夏七说话。   “不带这俩哨兵,就咱们俩玩。”   “行。”   夏七笑盈盈的,就像平日里的每一次一样,跟小西和林司良道别。   “这回赚波大的啊,回来见。”   “回来见。”   小西对夏七挥了下手,身影便消失在了红皮大门后。   ***   这次出活儿确实是挺寻常的一次,不仅没碰到什么危险,甚至安全得都有点过分。前段的泥巴出现得不太多,直到漩涡都开始出现了,他们也没拿到多少结晶。   “去哪个漩涡?”林司良问小西道。   “哎,我得好好选选。”   小西探着头,一个一个漩涡仔细观察。   “总碰不到幽灵,牛排都好久没吃了。我这回得选准一点。”   林司良笑,拿出根烟点着,蹲在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等着小西选。   “哪个有牛排……让我看看哪个有牛排……”   小西嘴上念叨着,也不离林司良太远,就在附近转悠了几圈,终于停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前面。   “就这个吧!”小西指着漩涡说。   “从这里边看出牛排了?”林司良呼了口白烟,打趣小西道。   “嘿嘿。”   小西一笑,拉林司良过来看。   “你看这个漩涡,和别的不一样。”   “哪不一样?”   林司良上下扫了一眼。这漩涡同样也是一团旋转着的彩色光流,他没觉得和其他漩涡有什么区别,反正看久了都眼晕。   “你看这儿,这些光点。”   小西指给林司良看。   “别的漩涡,光点都是从漩涡里向外飞出来的,可你看这里的光点。”   林司良顺着小西的手指定睛看去,果然,这里的光点虽然大部分都在向着漩涡外飞散,但却有一部分逆着其他光点的方向,向漩涡的涡心缓缓漂着,最终隐没在漩涡之中。   “哎,我还真没注意过这个啊。”   林司良又去其他漩涡前面看了看。除了小西面前的这个,其他漩涡所有的光点都顺着光流向外飞散,没有一个是与光流相逆的。   “你说这个漩涡会不会比较厉害,是不是就能赚一顿牛排?”   小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司良,感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想吃回去咱们就吃,没打着逆流结晶也吃。”   林司良刮了下小西的脸。   “那选定这个了?”   “嗯,就这个了。”   小西说着,抱上林司良的腰。林司良把最后一口烟抽完,将小西抱牢,脚下一蹬,钻进了漩涡里。   ***   虽然漩涡外的光点有一点特别,但进来之后,和其他漩涡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林司良和小西胡乱瞎走着,有泥巴出来就打打泥巴,没有泥巴的时候,就拿枪打周围的不明漂浮物玩。   这个漩涡的不明漂浮物好像比别处多了一点,有的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比如一个水壶,或者一张沙发,有的就只是一些碎片零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毁坏之后剩下来的。   小西击中了一块铁皮,自己小小地挥了下拳,然后低头看了眼计时门,回过头问林司良。   “哥,我们是不是快该走了?”   “是吧。”   林司良也看了一下计时门上的倒计时。   “还剩20个小时多点,差不多就回吧。”   “哎,这次又没有幽灵。”   小西望向漩涡深处,有点失望。   “没事,歇七天再来,下回没准就有了。”   林司良收起枪,把计时门拿在手里。   “走吧。”   “嗯。”   小西点点头,林司良按下计时门开关,很快,大水珠一样的传送门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哎,还是没能赚波大的。”   小西也把枪收好,走向传送门。   “夏七还说让我赚了请客呢,没准还是他们先……”   小西话说一半突然断了,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哥,你看那边。”   小西向远处指了指。   林司良顺着小西的指向看去,只见那边有一个半透明的东西,正顺着光流,缓缓地向他们接近。   正是幽灵。   “嚯,这会儿而倒是来了。”林司良说着,却仍站在传送门边,没有挪动脚步。   虽然好久没赚大钱了,但林司良此时并不太想去打那个幽灵。   可能是因为准备好要回去了,传送门都已经打开了。   也可能是20个小时的时间,感觉还是不太宽裕。   总之林司良不想去,也不想让小西去。   没有一个特别坚决的原因,但就是……不想。   “算了吧,时间不多了,我们这次就先回去吧。”林司良对小西说。   “别回去啊,好容易遇到了幽灵。”   但小西看起来不愿意走。好久没赚到什么钱了,幽灵就在眼前,他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   “还有20个小时的时间呢,我搞快一点,时间也够了,万一要是时间到了我没出来,你就劈了幽灵把我弄出来呗。”   “可是……”   “没事。”   小西展颜一笑,不在意地摆摆手。   “我们去吧,赚一波大的,回去吃牛排啦。” 第46章 不贪心了   小西想做什么,林司良一向都是顺着他的,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两个人一人带了一个计时门,林司良的开过了,反正小西还有一个。林司良把计时门扣回腰间,又把枪从空间卡里取了出来。   “尽量能自己出来吧,我直接把你拉出来损失精神力,你得养好久。”林司良看着慢慢接近的幽灵,对小西说道。   “放心,我也是老手了。”   小西笑着说。   很快,幽灵便漂到了离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小西见幽灵来了,便向那一团半透明的胶质走了过去。   “……小西!”   林司良突然叫了小西一声,一时又没能说出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想嘱咐小西几句,但叫住了小西,却又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嘱咐什么好。   小西回着头,正等着自己的下文。林司良停了几秒,才草草找了句话说。   “那个……小心点啊。”   “嗯,你在外边也小心点。”   小西对林司良一笑,便转回头,两手一拨幽灵钻了进去。清瘦的身影在半透明的幽灵中迅速消失,就像被吞入了一片虚无。   林司良看着小西消失,眉心皱了皱,努力压下心里那一丝异样的感觉。   从小西15岁第一次下裂隙,他们两个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幽灵了。   这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时间有点紧张而已。   护好了他,就不会有什么事。   林司良沉下心,深吸口气,又呼了出来,将感知放到最大,等待着泥巴的出现。   这一次打幽灵似乎也确实没什么特别。泥巴如期而至,林司良用枪打了一些,待到泥巴攻到近前便换了金刚刀,大力一挥,便轻松削掉一圈泥巴。   泥巴来势不太凶猛,小西应该还是清醒的吧。   林司良想。   “小西,注意时间。”   林司良又打散一波泥巴,抽空看了眼计时门。   门没了,外壳上的倒计时还在。几个电子数字组合一跳一跳,显示着10:15:38。   “还有十个小时,尽量快点了。”   “……还有五个小时。”   “小西,快一点了,还有三个小时不到了。倒计时两小时的时候我就要把你拉出来了。”   林司良一边消灭着泥巴,一边关注着时间。很快,倒计时跳到两小时多几分,林司良无奈,只得顶着泥巴的攻击,向幽灵的方向后撤过去。   精神力损失就损失一点吧,总比两个人永远回不去的强。   林司良这样想着,趁着后面泥巴还未补上的空当,转身便要挥刀去劈幽灵。而刚刚将刀举起,却见幽灵颤了一颤,那胶冻一样的半透明物质突然就开始消散,隐约显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是小西拿到逆流结晶了?   林司良怔了怔,又回手将涌上来的泥巴劈开。   但这些泥巴仍是一波接着一波,并未见有减少的趋势,这说明小西侵入幽灵造成的时间空洞还存在,也仍然在吸引着这些泥巴前来填补。   可幽灵明明已经开始消散,小西明明是要出来了啊……?   林司良手上不停挥刀阻挡着泥巴,又频频回头去看。那隐约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小西的脸从散了一半的胶质中露了出来,只剩胸部往下还裹在未散尽的幽灵中。   “哥?”   小西叫了林司良一声。   “泥巴还没打完么?我拿到逆流结晶了,还挺大一颗呢。”   “是么,挺好。”   林司良移动了几步,在小西身前抵挡着泥巴的攻击。   “不知道怎么还有泥巴,可能一会儿就退了吧。”   “等你出来了,咱们就走。”   “好。快了,再等一小会儿我就能出来了。”   胸前和手臂上的胶质也散了,小西掏出枪,帮林司良解决不断涌上前来的泥巴。   “这回还挺奇怪的,以前我出来的时候,你都得抽了半根烟了。”   “嗯,不过没事,待会儿咱们也不用管这些泥巴,直接开门……”   “啊!!”   林司良话没说完,只听身后的小西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林司良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原本裹在小西双腿上的幽灵残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重深邃的黑。这黑色似乎也随着漩涡的旋转缓缓扭曲着,将小西的一双小腿卷在其中,肉眼可见地还在慢慢向上蔓延。   “哥!”   “小西!”   “我、我要被吸进去了!”   小西低头看向自己的腿,惊恐地叫道。   林司良脸色骤变,急忙抱住小西的腰向外拔。可那片黑色就像一只贪婪的野兽,死死地绞着小西,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泥巴还在一波波地上涌,没有丝毫减少的趋势。林司良没有办法,只得一手抓着小西的两只手,扛在肩上和黑洞角力,另一只手抽空挥刀来对付涌上来的泥巴。   林司良的力道虽然可以勉强对抗黑洞的引力,但却怎么拔也无法让小西脱离那个黑洞,甚至就连一丝能脱出的迹象都没有。林司良没办法,只得试着加大劲力,可刚一用力,小西便被相反的两股力道扯得痛呼失声,表情扭曲着,脸瞬间涨得通红。林司良急忙松下手劲,可就这么稍稍一松,那噬人的黑色便又继续向小西身上蔓延开去。   “哥……!”   小西又急又怕,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   “这怎么回事!怎么办啊!哥!”   “别怕,别怕,我想想办法!”   林司良强压下心里的慌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势劈开面前的泥巴,回手又将金刚石刀砍向黑洞。   但那黑洞似乎并不是类似泥巴或幽灵一样的存在,金刚石刀从黑洞中虚虚划过,就像是劈在空气中,既没有像小西一样被吸进去,也没有劈中任何东西,那团黑色根本也没有任何变化。林司良又掏出枪连开几枪,但石头子弹就这么穿过黑洞飞向远处,同样没有任何效果。   林司良锁紧眉头,只得又用回最初那简单粗暴的方式。   “小西,我再试试能不能把你拽出来,你……你稍微忍一下,好吗?”   “嗯……来吧。”   小西迟疑了一下,点头应了,于是林司良手上一加力,便又开始向外用力拉小西。   小西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咬紧了牙关没有喊疼,但始终还是没能忍住脸上那痛苦至极的表情。林司良顿时像被利器刺穿了心尖,手上一下子软了力气,再也狠不下心去拽小西。而那片噬人的黑色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加力退去一分,反而趁他这一瞬间的松懈,迅速蔓延到了小西的大腿上。   ……束手无策。   一个哨兵,一个向导,本该是战力最强的异能者搭配,但对于这完全未知的黑洞,两个人却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甚至林司良连精神力过载都用不上——小西被黑洞吸着纹丝不动,如果强化力量去拉他,只会直接将他的身体扯断。   “哥……”   小西眼角挂着眼泪,哀哀地看着林司良。林司良心如刀绞,又心急如焚,但似乎怎么做,都只能是徒劳无功。泥巴仍向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林司良对付着面前的危险,又分着心顾着小西,一个不防,小腿上便袭来了一阵剧痛。   “哥!!”   小西一声惊呼,扯着林司良便胡乱向后拽。林司良低头看去,只见小腿正被一块泥巴腐蚀着,已经少掉了一大块肉。   “没事,别慌。”   林司良强忍着疼,一刀劈开泥巴,仍是把小西的手臂牢牢扛在肩上,不敢放松劲力,却也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再弄疼了他。   被劈开的泥巴在脚边化成了一滩黑水,消失在光流之中,只剩下林司良的伤口血流如注。小西看着他腿上那一片血肉模糊,默默呆愣着,半天也没说话。而林司良也只是拉着小西,无言地劈砍着泥巴,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哥,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小西才又开口道。   “可能快了吧。”   林司良回答着,语气忽然就变得很平静,就连刚才的慌张和焦急,都已经淡得听不出了。   似乎在这短短片刻间,他便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   “快了,你还不快走。”   小西说着,就要松开林司良的手,话音里又带上了一丝哭腔。   林司良淡然一笑,向前一拽,又把小西的手在自己手里抓牢。   “不走了。你在这儿,我上哪儿去。”   “你回家去,要么回酒吧去。你去替我跟夏七说一声,说我……我没法再跟他一起玩新球台了……”   小西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的尾音,隐没在了浓浓的哽咽声中。   “别哭,宝贝。”   林司良匆匆回头看了眼小西,想给他抹眼泪,却又被泥巴紧逼得腾不出手来,只得用拇指抚了抚小西的手背。   “不用给夏七带什么话。咱们这些混在裂隙里的,干的就是朝不保夕,有今儿没明儿的活儿。哪次见面是最后一次,都很正常。”   “朝不保夕,有今儿没明儿……”小西轻轻念叨着。   “嗯,这话还是你说的呢,还记得吗?”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小西问得茫然。   林司良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们刚跟着源哥那阵子么?暗街11号好长一段时间里,就只有咱们和源哥三个人,别人来一个走一个,谁也留不长。就那时候,你就经常这么说,说完,还得长长地叹口气,小模样儿特别感慨。”   小西吸了吸鼻子,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   “我可不记得,你骗我呢吧。”   “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司良刀挥得又快又狠,口中的话却说得特别温柔。   小西心里一酸,探过头想去看看林司良的脸,但他却始终背对着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到。   好想再看看他……   好想再让他抱一抱……   好想……让他一直在这里陪着自己……   但是不能这样自私啊。   小西慢慢垂下眼皮。   直到快要死了,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活着。   想再坐着机车出去兜兜风,   想和夏七多玩几次新球台,   想再吃一顿牛排蘸土豆泥……   世界很糟,但活着很好。   不管死后会不会去另一个世界,今生所拥有的一切,也全都会灰飞烟灭。   就这样结束这一生,司良哥哥心里……应该也是遗憾的吧。   虽然他愿意陪自己赴死,可这么想活下去的自己,真的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拖着他放弃活路。   林司良仍在抵挡着泥巴的攻击,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将小西稳稳护在身后。小西凝视着林司良的背影,默默的,脉脉的,似乎看到天荒地老,也看不够。   这件事,不能任性。   本来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流浪小孩,却已经在他那里讨到了十三年的宠爱。   别贪心了,该满足了。 第47章 祝我成功   做出同生共死这个决定,林司良甚至没有用掉一秒的时间。   根本不用去思考,也不需要权衡什么。他的心早就放在小西那里了,把小西留在这儿,就是把心留在了这儿。   心都没了,还怎么活着。   不过虽然决定不走了,但林司良还是惯性地劈砍着泥巴。没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该有什么目的。   可能是想再多延长一点时间吧。   再延长一点,两个人还能活着说说话的时间。   “说起来,咱们都还没有见过七天之后的裂隙呢,这回也见识见识……”   林司良说着,忽然感觉小西从他手心里把手抽出了一只。   “嗯?”   林司良回头去看小西,只见他从腰间取下计时门,看了看上面的倒计时。   “就只有五分钟了……哥,你……还是走吧。”   小西把计时门递向林司良,最后催了他一次。   “不走,走了也没地方可去,跟你在这儿呆着挺好。”   林司良不假思索地说着,不去接小西手里的计时门。   小西拿着计时门的手在林司良身旁空举了半天,只得又收了回来。   “就只有三分钟了,哥。”   “嗯。三分钟就三分钟。”   “还有一分钟……”   “嗯。”   “……归零了。”   “嗯。”   林司良平静地应着,就像应着什么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应完停了几秒,又像问日常琐事一样地开口道。   “对了,你的腿卷在黑洞里有什么感觉么?疼不疼?”   “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冷。”   小西紧握着计时门,一边回答林司良,一边垂眼看着那计时门上的数字。   不能再拖了。   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到这里了。   小西想着,终于深吸了口气,抬起了头,话语中浸润着浓得化不开的依恋。   “哥……我想让你抱抱我。”   林司良微微一笑,稍稍过载了一点精神力,随后挥刀大力一扫,将周围的几波泥巴全部扫了干净。   “来,抱抱。”   趁下一波泥巴还没移动到近前,林司良放下刀,转过身朝小西走了一小步。   可这一步却并没能让他抱到小西。就在他迈出脚步的刹那,一个巨大的水珠陡然出现在二人之间,林司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脚便踏进了水珠之中。   “哥……再见了。”   小西最后的声音掠过耳畔,林司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瞬间吸入了时空通道之中。   ……   待到再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那片夜幕中的荒原。他们的机车就停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两个主人回来。   但这一次,回来的却只有一个。   冷风携着细小的沙粒擦过脸颊,刮得皮肤微微发痛。林司良呆望着空荡荡的荒野,愣了一会儿,突然又摸向腰间,一把抄起了计时门。   00:00:05   计时门上的倒计时仍在跳动着,直到现在,都还剩着几秒的时间没有归零。   ……小西骗了自己。   小西不让自己陪他,他选择独自消失在裂隙深处,剩下自己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漫长黑暗之中。   *********   林司良看完报告的最后一页,才发现那东区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将报告放回文件袋里,攥攥发僵的手,又拿起桌上的酒杯,咕嘟咕嘟,将大半杯酒全部灌进喉中。   在小西出事之前,他从未听说过什么黑洞,而在小西出事后的几年里,这样的事也再没有发生过。   那次意外就是这样没抬头,没落款,就像老天心血来潮的一次恶作剧,为的只是要让他们二人生死两隔,再难厮守。   但现在,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份报告,这白色的文件夹里,就装着通向过去的门。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去。   小西就在门的那一边,等着他抱。   没有任何人、任何理由,能够阻挡得了他。   ***   “你……决定了?”   暗街11号酒吧里,源哥震惊了片刻,又渐渐缓下了神情。   其实也没必要怎么震惊,毕竟源哥早就知道林司良从东区买报告的事了。   既然买报告,那他迟早都是要走的。   “嗯,决定了。”   林司良坚定地点了点头。   安幸和夏七玩去了,吧台附近只有他和源哥,还有不太懂事的小图。   这是一个道别的好时机。   “报告里只写了一种理论上的穿越途径,并没有太多实验结论,中央塔的实探队也还没有出发。”   “成功几率可能不是太大,不过就算失败了,我想……多半应该也是回不来了。”   林司良抬起头,认真看向源哥。   “所以,就先提前跟源哥道个别,这么多年……多谢源哥照顾了。”   “嗨,谢什么。”   源哥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林司良的酒杯倒满。两个人默契地碰了下杯。   “你放在心里这么久的事,我要拦,估计也是拦不住你。”   源哥喝了口酒,斟酌着说道。   “不过既然成功几率不大,那你……不再等一等么?”   “不等了。等太久了,等烦了。”   林司良垂着目光,笑了笑。   “不管成与不成,是死是活,就都这么了结了吧。”   “哎……”   源哥也笑,只是比林司良多了几分无奈。   “三年多了,我以为你能多少放下一点了,而且你现在还有了安幸。没想到你还是要去啊……”   林司良嘴角动了动,但却并没有说出什么,就这样默默不语地出了好久的神。就在源哥以为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却又低声开口,接了源哥的话。   “如果不去,那我这些年……到底是为什么活着。”   如果不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他早就跳下去陪小西了。   他不可能放下他,不可能不再去找他。   不然他的小西,一心救下他,又独自一人赴死的小西……该有多寂寞。   源哥一怔,随后轻叹了一声,表情也有些黯然。   “那……安幸呢?”   停了一会儿,源哥又问。   安幸这会儿正在跟夏七一起在桌球台边比比划划,安幸俯身打了一杆,金属球撞了几下壁,居然还误打误撞地进了。   “耶!”   安幸扬起球杆,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走了,他怎么办。”   源哥望着那边一无所知的安幸说道。   “他……就拜托源哥照顾一下了。”   林司良的目光也落在安幸身上,落了片刻又移开,垂眼看着手里的酒杯。   “照顾当然是会照顾,只不过……”   源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直接说了。   “你就这么走了,挺伤人的。”   “……嗯。”   安幸对自己的心,林司良自然是懂的。自己就这么扔下安幸走了,会让人家多伤心,他也不是想象不到。   不过,就算自己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和安幸相处这么久,他也算是把自己看明白了。   不敢对安幸太好,又舍不得对他不好。   不想把安幸当作替身,却又忍不住把小西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   走了他会伤心,一直待在他身边,大概会更伤他的心。这样乱七八糟的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好好面对安幸。   不如就趁现在,把一切全都画上句号吧。   或是成了,或是败了,或是走了,或是死了,反正都是结束了。   挺好的。   “我走之后,麻烦源哥……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他。”   林司良话音有些发沉。   “哎……”   源哥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走?”源哥问。   “不一定。报告上说的那种漩涡不常见,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遇到。也许三五个月走不了,也许下次就不回来了。”林司良说。   源哥点点头,又拿起杯子,叮地碰了一下林司良的杯壁。   “自己的活法自己选,我这个外人也说不了什么,总之……祝你成功吧。”   林司良坦然一笑,给两个人都把酒倒满,举起杯子,和源哥正正经经干了一下杯。   “祝我成功。”   说着,林司良一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48章 拜拜。   中央塔的报告里提到的那种特殊的漩涡,其实林司良是知道的。   报告上说,由于有时空通道存在,这种漩涡中的时光流经常呈现不稳定的倾向。不稳定的时光流有时会产生与漩涡方向相悖的引力,因而在漩涡入口处,就会发生部分光点逆流而动,被吸入漩涡的现象。   ——就像小西出事那次看到的一样。   这几年里,林司良每次下裂隙,都会有意无意地去观察漩涡入口的光点,有逆流光点的漩涡也进去过不少次,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就在夙愿的大门之外徘徊。   “最近怎么了?”   漩涡区里,林司良正一个一个漩涡地扫视着,忽然听到安幸在身后说道。   “嗯?什么怎么了?”林司良回头。   “这几次出活儿,总是看你心不在焉的。”安幸笑笑道。   “哦,没什么。”   林司良转回头,没敢再看安幸。   “那个……我们找个漩涡进去吧。”   安幸看着他的背影,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阵子林司良一直在犹豫,是不是将自己要走的事告诉安幸。   但最终还是没有。   不知道这事到底该怎么对他说。安幸这个人挺敏锐的,无论自己表达得多委婉,要不了三句,他大概就全都明白了。   本来也是,反正不管话怎么说,都是要把他丢下的。   不光要丢下他,还要不辞而别。   懦弱又绝情。   可就算知道自己绝情,知道自己懦弱,还是不敢说,还是怕。不仅怕看见他伤心,更怕看见他明明伤了心,却还强颜欢笑的模样。   自己不可能不去,就算有勇气和他道别,也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他。   那不如就放任自己懦弱一回,让他把自己恨得更透一点吧。   “看好去哪个漩涡了么?”   视野中没有发现特殊的漩涡,林司良便问安幸道。   “就这个吧。”   安幸去过很多次漩涡,也不像第一回 那么新奇了,就随手指了一个。   “嗯。”   林司良点点头,走到安幸示意的那个漩涡前,双手把安幸抱住。刚要跃起钻进漩涡,余光中忽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林司良忙将视线转移过去,顿时心头一震,连呼吸都忘记了几秒。   ——逆流光点终于出现了,就在不远处,一个巨大漩涡的入口。   “嗯?”   安幸见林司良半天没有动作,抬头看他。   林司良喉结滚了滚,稳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低头看向怀里的安幸,想说点什么,又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嗯?怎么了?”   安幸奇怪地看着他。   “我……有点事,要去办一下。”   林司良嘴张了几次,才吐出这么一句不怎么样的开场白。   “办事?”安幸呆了呆,有点茫然。   “嗯。你先开门回去吧,我……办完就回。”   林司良说完,却迟迟没有松开抱着安幸的手臂。   ……好像还是有点舍不得。   对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在乎。   安幸脸上的茫然也渐渐淡了,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林司良。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几秒,倒还是安幸先松开了手。   “你去吧。”   安幸笑容一展。   “早点回来。”   “嗯。”   林司良目光躲闪着,不敢去看安幸的眼睛。   “那……你别耽误,快点走,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危险。上去了,给源哥发个定位,让他来接你。”   “放心吧。”   安幸仍是笑着。   “你去吧,拜拜。”   “嗯……拜拜。”林司良说着,声音发沉。   不远处的漩涡大得好像噬人的幻兽,光点从漩涡中央一片片散出,又一片片被吸入,宛如幻兽的吐息,沉静而又节奏分明。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林司良走到漩涡前,回头望了望安幸,又强迫自己转回视线,随后一跃而起,径直钻进了漩涡的涡心。   ***   他大概是不回来了吧。   目送着林司良的身影消失在漩涡中,安幸上翘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有什么事情是要在裂隙里办的,而且还不能跟自己明说。   看到他那逃避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态度,其实也就不难猜了。   安幸站在原地,看着脚边的光流忽明忽暗地翻卷着,半天也没动上一动。   林司良让自己赶紧回去,说源哥会来接他。   他想要做的事,源哥是知道的吧。他可能也在源哥那里打了招呼,把自己的事都安排好了。   ……但是怎么,就不太想回去呢。   不想回去,哪儿也不想去。   反正回不回去,也就都那么回事。   反正哪儿都是一样的冷清。   东区西区,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还是……活得挺失败的。   安幸呼了口气,自嘲地笑笑。   不过就算失败,也得活着啊……   不过是被人丢下了而已,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去寻死。既然不寻死,那就还是得让自己好好的。   安幸环视着身边的漩涡与光流,环视着这个让他赚了好几个月生活费的地方。   如果林司良真的不再回来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个人下裂隙,赚结晶。   可能不行吧……   不过如果只是裂隙前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凑合应付。   安幸正胡乱琢磨着,目光扫来扫去,忽然发现两股光流交汇的地方,有几个黑色的东西毫无预兆,忽然就冒了出来。   ……是泥巴!   安幸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从腰间拿下计时门想要逃出裂隙,但手上停了一秒,却又把计时门扣了回去。   没有林司良又怎么样,不就是泥巴么,又不是没打过。   安幸盯着迅速靠近的泥巴,咬紧牙根,一把拔出空间卡里的枪。   不用依赖林司良,自己也可以应付得了。   就算他走了,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   ***   特殊漩涡里除了被时光流卷进来的漂浮物多一点,并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   但这些漂浮物,正是指引林司良的关键所在。   林司良仔细观察着周围那些物件或是碎片,努力寻找着这些东西上有关存在时期的特征。   现实世界的物品能够进入裂隙,说明裂隙与现实世界之间是有联通口的,这一点已经被很多人猜测过了。但只是证明联通口存在还是不够的,如果想要穿越时空,那至少还要知道如何寻找到联通口,而进入了联通口,又会被传送去哪里,是过去十年,百年,又或是会去到未来。   而这一次的报告,就提供了一个看起来相当可靠的答案。   林司良在虚空中向上跳了几步,一把抓住一个凿子模样的小工具,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轻叹了一声,又把小工具扔回了光流里。   林司良拿到的报告里,记录了研究团队最新尝试的一个实验:几队研究员轮流进入裂隙,大量记录漂浮物的外观特征,出现顺序,并为漂浮物打上了特殊的编号标记。而经过研究员们一段时间的观测,终于在这些漂浮物中发现了一些关键的线索。   编号046的橡皮,原本只有轻微的磨擦痕迹,而在研究员第二次发现它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半了。   编号289的工装外套,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满是脏污,而第二次出现时,脏污却都不见了。   编号553的铁板,第一次出现时只是一块半新不旧的小铁板,第二次出现时,虽然编号还在,但却已经被焊成了一把凳子。   ……   这些切实的线索指向性相当明显,而类似的线索也远不止这三个。这些线索数据完全可以支持研究者们做出一个合理推想——   裂隙中的漂浮物,是在现实世界与时间裂隙之间进行循环旅行。   它们不知缘于何种契机进入裂隙,又不知从什么地方离开了裂隙,带着研究员打上的编号,被使用了,被洗过了,或是变了一副模样,又重新回到了裂隙中;它们就这样穿梭于裂隙与现实时空之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特殊漩涡中光流被扰乱的地方,多半就是裂隙与现实的联通所在。既然这些物品终归会回到原本的世界,那么一直跟随着它们行进的方向,大概率地,就会找到通往现实时空的大门。   而这些物品中,很可能会带有和存在年代有关的信息……   那么分辨出这些信息,或许就可以随心所愿,去往自己想要去的那个时空。   刚才捡到的凿子,并不是两个人早年在矿场使用过的样式。林司良扔掉凿子,四下寻找了一会儿,又从半空中抓来一个塑料瓶来看。   这瓶子上的包装日期,比现在还晚了二十多年。   林司良只得又扔掉瓶子,继续寻找别的线索。   他和小西在一起的时间,算算也就只有十三年。而从过去到未来,时间裂隙却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了。   或许他们的十三年对于裂隙来说,不过只是短短一瞬。   想找到存在于这一瞬间的东西,多半并不会太容易,而即便是找到了,跟着它走向联通现实时空的出口,也不知道会花费多少时间。   仔细想来,倒计时剩下的几十个小时,基本上是不可能够用的。   不过林司良不在乎。倒计时已经很久没去关注了,空间卡里也装满了营养剂,大概够支撑他找上一两个月的。   总之无论成功失败,他就没打算再从裂隙中出去。   三年了,太久了。该对小西有个交代,也该让自己噬心的思念有个归处了。   林司良踏在光流中,一件物品一件物品地查看着。   成功了,或许能彻底改变他和小西的命运,失败了,不过是将时间倒回三年前,分离的那一天而已。   反正自己的命,早就应该交出去了。   而自己多出来的这三年人生,对的,错的,对得起的,对不起的……   此时此刻,就此斩断吧。 第49章 怎么回来了?   在时间裂隙呆得久了,时间感就会不知不觉地被消磨殆尽。   偌大的空间中空无一人,无论什么时候,周遭都是同一副模样。计时门上的倒计时也早就归零了,在终于找到这件东西的时候,林司良完全不清楚他究竟在裂隙里呆了多少时间。   他只知道空间卡里的营养剂,已经被自己吃掉一多半了。   那是一个快被压烂的箱子,仿木材质,大约有行李箱那么大。箱子里空空如也,残破的箱壁上只剩下了半个标签,透露着有关这个箱子的零散信息。   过期食、北哨、502。   本来林司良只是随手抓来一个箱子查看,可将箱子拿在手里,又瞥见了箱子上的半个标签,过往的回忆一瞬间就涌入了脑海。   他认得这个箱子。   当年在北哨塔抢土豆的时候,那堆成小山的物资有一多半,都是装在这样的箱子里的。   而上面的半个标签确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过期食(品)、北哨(塔)、502(X年)。   在他去抢土豆的那个时间点上,东区向西区倾倒过期物资的事也就实行了一两年,而之后大概又持续了三年左右,东区就不再这样向西区“倒垃圾”了。   也就是说,这个箱子存在的时期,只可能是他和小西一起生活的那头几年。   ——所以如果箱子在哪里突然消失,那箱子消失的地方,就是能找到小西的路!   林司良精神大振,小心地将箱子放回光流中,紧紧跟着箱子漂流的方向一路前行。不敢睡着,不敢休息,甚至在解决泥巴的时候,都不敢将目光移开太久,生怕一时不慎,就会丢失这来之不易的指引。   不知道剩下的营养剂,够不够支撑自己走到箱子消失的时候。   林司良用精神力强撑着困倦,心里默默想道。   说起来,自己做的这件事,还真是挺需要运气的。一直也找不到有线索的物件,或是耗尽营养剂饿死在这里,或是耗尽精神力累死在这里,其实都没什么不可能的。   林司良大概数了数空间卡里的营养剂,继续一步不停地跟着箱子。   带有线索的箱子,已经很幸运地找到了,不知道老天还愿不愿意再多给自己一点运气。   没有计时,没有昼夜。林司良觉得自己好像没走多久,却又像是走过了百年。只有时不时感觉到饥饿的胃和渐渐减少的营养剂,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好在这回,老天似乎确实待林司良不薄。营养剂还没吃光,精神力也还没耗尽,就在某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时刻,那个破烂的箱子一眨眼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光流里。   中央塔的报告果然没错!   林司良抽起一口气,心登时提到嗓子眼,急忙快跑了几步,赶到箱子消失的地方仔细查看。   这个地方果然不太一般。两股光流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在这里渐渐相交,又在交汇处一个扭转,各自向另外的方向流去。那个扭转在光怪陆离的漩涡中十分不显眼,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捕捉到了箱子消失的瞬间,那很可能就会这样错失过去。   难道这个扭转点,就是裂隙的出口?   林司良不敢确定,毕竟这里并没有一个像是门一样可以迈进去的地方。他用手在光流里划来划去,又试探着,将手探向那扭转点的中央……   !!   就在指间堪堪触到扭转点的瞬间,林司良眼前突然强光一闪!顷刻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速度极快地飞进了光流之中!   ***   还是小瞧这些泥巴了。   安幸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腿上,手臂上,后背上,都是泥巴腐蚀出来的伤。大腿那里腐蚀得最深,伤得最严重,血顺着腿侧不停向下流着,就只是这样站立,都疼得几乎要支撑不住。   安幸咬着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忽然笑容一绽。   没想到泥巴会来这么多,这么难对付……   ……但自己还是把它们都干掉了!   安幸在心里使劲夸了自己几句,然后忍着伤口的疼,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弯腰去捡黑水化尽后留下的时间结晶。   虽然现在很想找地方坐下,给伤口上涂点止疼的药,再好好放松一下快要脱力的身体和差点崩断神经,但安幸还是强撑着没有休息。   这是自己第一次独自打出来的结晶,当然不能放它们化在光流里,一颗也不能。   安幸忍不住又扬起嘴角。   裂隙前段的泥巴不会一次来这么多,也不会这么强。连这里的泥巴自己都能打赢,如果只是在裂隙前段赚赚生活费,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自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留在暗街11号,隔三差五地出出活儿。如果今后有谁愿意和自己搭档,也许也可以试着去漩涡打逆流结晶。   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和以前也不会有太多不一样。   安幸一边想着,一边捡着结晶,小心地放进皮袋子里。差不多捡完了,安幸直起身,呼了口气,正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不经意间却看到光流里站着一个人影。   安幸一下子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说起来,他自从下裂隙以来,就没有在裂隙中见过除了林司良以外的其他人。   而且光流里的那个人……   他好像就是林司良。   安幸愣愣看着那人向自己走近,同样带着一脸的懵然,迟疑着叫了自己一声:   “安幸……?”   确实是林司良没错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安幸才开口问了一句。   “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   林司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来了。   他被吸入扭转点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而再一睁眼……就回到了这里,这个貌似是自己一开始钻进漩涡的地方。   ……也是自己把安幸留下的地方。   “……你怎么还没回去?你这是……”   林司良稍稍回过神,上下看了看安幸,顿时又是一惊。衣衫凌乱,一身血污,袖子破破烂烂,破口处洇着鲜红的血迹,一边裤腿也已经被腐蚀掉了一半,袒露着血淋淋的伤。   尽管看起来还没严重到不能说话行走,可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这是遇到泥巴了?”   满眼的血色让林司良的心猛地抽紧,他急忙上前,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倒是没再看到什么危险。   “……泥巴都让你打掉了?”林司良问。   “嗯!”   安幸脸上粘着血迹淌着汗,但却笑得明灿灿的,举起手里的皮袋子,对林司良晃了晃。   “你看,我自己打的结晶!厉不厉害?”   林司良扫了一眼袋子,揪得生疼的心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无名火,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不是说了让你赶紧回去的吗?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泥巴有多危险,这么胡来,真出事了怎么办!”   安幸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他顿了一秒,慢慢放下手里的袋子,又重新抬了抬嘴角。   “我就是……想试试自己一个人行不行……”安幸解释道。   “有这么拿命试的吗?而且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   脱口而出的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林司良心里一颤,突然就懂了安幸的想法。   ……自己到底,还是没能瞒过他。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明白的。   怪不得,临走的时候他没有对自己说明天见、回头见,也没有说再见。   他说的是他们平时不太会说的,拜拜。   拜拜……   是那个见字……说不出口了么。   那一点无名火瞬间便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钻心的疼。林司良喉结滚了滚,又低头看看安幸的伤。   “走,我们回去。”   林司良说着,便从腰上扯下计时门想要打开。突然,一个严重的问题猛然击中了他的神经。   他的倒计时……早就归零了。   事实上,他在这里的时间,已经长到足以让他吃掉上百包营养剂了。   “安幸!你的倒计时还在吗?”   林司良连忙问安幸。安幸一愣,也从腰间取下计时门,看了一眼,又递给林司良。   “在……还有六十多个小时。”   林司良呆住,又低头看自己的计时门。   00:00:00   自己确实……在裂隙里经历了这么长时间。   但安幸并没有。   不过眼前的安幸伤成这个样子,相比之下其他事情都不算紧要。林司良没作犹豫,接过安幸的计时门忽地打开,护着安幸一起钻进了大水珠中。   ***   上一次被这荒野的夜风灌上一鼻子的沙尘味,仿佛已经是前一世的事了。林司良找到机车,按下开关,又打开大灯,回头见安幸仍在后面一瘸一拐地慢慢挪。   林司良抿抿嘴唇,又走回安幸身边,也没说什么,一俯身,将他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哎!”   安幸吓了一跳,连忙抓住林司良的衣服。   “那个……没事的,我能走。”   林司良依旧不说话,小心地将安幸抱上机车,然后跨上前座,将安幸的手拉在自己腰上让他抱好,然后嗡地一声,飞驰了出去。   ***   暗街11号里,大家和平时一样喝酒玩闹着,夏七仍是拉着黑石帮他打牌,源哥也仍在吧台后,陪着小图玩调酒。   砰!   红皮大门毫无预兆地被撞开,只见林司良抱着一身是血的安幸径直闯了进来。   “安幸!司良!怎么回事!”   夏七惊呼着,赶忙跑上前来,其他人也都纷纷停下手上的玩乐,有的关切询问,有的赶紧腾开通路,打开后门,好让他们快点去后面处理伤口。   “没事,没事。”   安幸被林司良抱着,前后回应着大家的关心。   “看着流血挺多,其实不怎么严重,大家别担心,我到后边上点药就行了。”   “我来帮你上药。”   夏七一脸担忧,跟在林司良和安幸后面就要一起去,却见安幸伸出手对他摆了摆。   “没事不用,你们接着玩吧,我真没什么大事,路其实也能走的……你们继续啊,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第50章 不要清醒   林司良抱安幸去的,就是夏七曾经带安幸去上药的小房间。   进了房间,林司良把安幸放在椅子上,然后翻翻找找,从抽屉找到了那瓶很有效的伤药,又拿了纱布胶布放在安幸旁边的桌子上。   安幸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林司良一言不发地搬凳子过来坐下,小心将他的伤腿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剪掉染血的裤腿,将伤口完全暴露了出来。   这么看着……这伤还真是有点吓人。   安幸抿紧嘴唇,只见林司良用纱布蘸着清水,一点点将伤口边的血污擦净,随后又用小棒挑出伤药,轻轻抹在清洁过的伤口上。   “嘶……”安幸忍不住出了点声。   “疼了?”林司良停下手,抬起头。   安幸习惯性地要回答没事不疼,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调了个头,转了个弯。   “嗯,疼。”安幸说。   “那……我手轻一点。”林司良答了一句,又低下头,一下一下,仔细地给安幸上药。   不想麻烦夏七,所以没要夏七来照顾自己,可林司良一直给自己忙活,自己却一句客气的话都没说。   就连他把自己碰疼了,都说得半点不委婉。   大概……心里还是委屈吧。   如果他就那么不回来了,影子都看不见了,那这委屈还能在心底下埋得瓷瓷实实。   可现在他回来了,抱自己上车,给自己上药,手劲很轻很轻,说话很温柔很温柔……   那些好不容易埋好的委屈,就又都不听话地破土而出了。   “你的事,办完了?”   安幸看着林司良半低的侧脸,直接问道。   林司良手上微微一顿。   “嗯……嗯。”   他含混地应了一声。   “那你……还走吗?”安幸又问。   “……我不知道。”林司良说。   他确实不知道这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各种情况都是突如其来,他只能先处理安幸的伤,这件紧急,而且不用多想、必须要做的事情。   安幸点点头,也没有再多问。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林司良将安幸的小腿包扎好,又将安幸手臂上,后背上的几处伤口一一清洗上药,在他周身检查了一下,确定伤处都处理完了,便将药瓶收回了抽屉里。   “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林司良问。   “不用了,我去找夏七聊会儿天,省得他担心。”   安幸说着,便要起身出门,林司良连忙过来要抱他,却被安幸伸手拦住了。   “别抱了,被夏七他们笑话。”安幸说。   特别是以他们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安幸更不想因为那点表面的亲密被人误会什么。   安幸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   还行,药里应该是有止疼的成分,伤口已经不是很疼了。   于是安幸便没再看林司良,慢慢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听林司良在身后叫了一声:“安幸。”   “嗯?”安幸回过头。   林司良嘴唇动了动,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就那么欲言又止地看着安幸。   “怎么?”   安幸又问了一句。林司良看着安幸的脸,半天,才终于开了口。   “那个……你脸上还有点血,我给你擦擦。”   说着,林司良四下看了看,又找了一块纱布蘸湿,走到安幸面前,认真地给安幸擦着下颌上的一块脏污。   安幸没有躲,任他给自己擦着脸,目光静静地落在林司良脸上。   他看起来状态也不怎么好。眼神中透着明显的疲惫,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却不知怎么,感觉他好像都瘦了不少。   很想问问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到底是不是……和他过去的向导有关。   ……不过还是算了,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自己……也并没有管他的资格。   安幸眼神暗了暗,又将自己的念头默默按了回去。   一点没清理干净的血污,林司良却擦了好久,直到安幸忍不住问了句干净了没有,他才回过神一样,将纱布放了下来。   “干净了。”林司良说。   “嗯,那我去找夏七了。”   安幸对林司良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   ***   “万幸了。”   吧台边,源哥听林司良大概讲了一下经过,幽幽感叹道。   “如果不是安幸恰好没走,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司良点点头,沉默地看着杯子里的半杯残酒。   他切切实实地在裂隙里度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和安幸再相遇时,安幸的倒计时却只走过了几十个小时。   扭转点确实让他穿越了,只不过他并没有穿越去那个箱子所在的时空,只是穿越回了一两个月前,他刚刚离开不久的时候。   想来,也算是符合逻辑。箱子在箱子的时空循环,自己在自己的时空循环,本以为箱子消失的地方,就是联结那个时空的大门,但事实上,那或许只是扭转每一个物体自身时空属性的bu□□而已。   如果确实如自己所推测的这样,那么中央塔的报告对于回到过去而言基本上是毫无意义的——每个人都只能穿越于自己所在的时空,从哪儿进入这个光流漩涡,最终还会回到哪儿去,根本不会和不属于自己的时空产生任何交集。   而由于那些现实世界的漂浮物,滋生出的种种期待也彻底宣告落空——那些漂浮物再多,跟他们这些异想天开的幻想家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回不到过去,他们的尝试是注定失败的。   因为他们遵循的这些推想,从根本上就是一个误会。   林司良回想着自己在裂隙中的这一两个月,琢磨得越清楚,心情就越消沉。   顺利找到线索物,又顺利找到消失点,本以为这是老天赐予他的运气。   结果老天……不过是让他早点死了这条心。   因着这一丝希望,才在没有小西的世界里熬了三年,到头来却发现这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个飘在眼前肥皂泡,伸手一抓,啪地就破了。   如果不是安幸,自己就只能在时间裂隙里心如死灰、又毫无意义地慢慢死去。   想想真够蠢的。   林司良端起那半杯酒,一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而自己为了做这件蠢事,还不惜让安幸伤了心。   他不敢想象安幸明白自己要丢下他时是什么心情,不敢回想安幸当时配合着他那些谎言的笑脸,不敢回想安幸的那句拜拜。   没办法面对他,没办法面对愚蠢的自己。   更没办法面对三年的期冀,就这么碎成了一地的残片。   真不知道自己多活这三年干什么。   林司良抄起手边的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一口喝光,紧接着又是一杯。   ……还不如在三年前,就直接跳下去陪小西来得干净。   不想清醒,不想被迫直面这些窒息又绝望的现实。   如果大脑能够坏掉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最好再也别清醒过来。   酒精就像救命的药,林司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没一会儿,一瓶烈酒就见了底。   源哥知道他心里难受,一开始倒也是由着他喝,一瓶喝光了,他伸手再要,源哥也给。可即便是这样,在他要把第四瓶酒灌进肚的时候,源哥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差不多了,别喝了,司良。”源哥手压着他的杯口,劝他道。   林司良眼睛里涨着血丝,抬起眼皮瞟了一眼源哥,一句话没说,撑着桌子站起身,但腿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一下,打了几晃,好容易才站稳。   “哎,司良!你上哪儿去?”源哥连忙叫他。   “其他地方……也有酒。”   林司良含混不清地说,说完,便摇摇晃晃地向红皮大门走。   “哎……”   源哥眉头一皱,连忙从吧台后出来,一把拦住林司良。   “喝,啊,给你喝。”   源哥无奈地哄着他,拖着拽着又把他拉了回来,不让这个喝得半晕的人自己瞎跑。   安幸就在不远处和夏七聊天,感觉到吧台边不寻常的动静,一抬头,正看见林司良乱七八糟地被源哥按在椅子上。   安幸有点意外,跟夏七说了声,便过去了吧台边。   “他怎么了?喝醉了?”   安幸问源哥道。认识林司良快半年了,他还从没见林司良醉过。   源哥点点头,背过身,偷偷拿小半瓶烈酒兑满了水,放在林司良手边。   “喝完这瓶别要了,我要被你喝穷了。”源哥说道。   林司良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见酒来了,抓起酒瓶就往杯里倒。   哪怕是小半瓶酒兑水,这么喝下去也得出事。安幸有点担心,和源哥两人对视了一眼,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司良的手臂。   “林司良。”安幸叫他。   林司良转头看了看他,眼神直愣愣的,也叫了他一句:“安幸。”   “嗯。”   安幸对他一笑。   “林司良,现在几点了?”   “几点了……现在几点了……”   林司良的脑子早被酒精泡发了,哪儿还知道现在几点。他嘴上胡乱念叨了半天,也没念叨出个所以然。   “11点了。”源哥帮他看了看时间。   “……11点了。”林司良又乖乖转头告诉安幸。   “这么晚了……”   安幸看着他迷蒙的醉眼,声音柔柔的。   “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回家吧。”   “……我送你回家……对,我、我得送你回家。”   安幸的话还真管用,哪怕是醉了,林司良也没忘了要送安幸这茬儿。他一推酒杯,晃悠悠站起身,一步一踉跄地就要往外走。   “我、我送你回家……”林司良红着眼,大着舌头说道。   安幸连忙搀住林司良,源哥也赶上来和安幸一起扶着他。   “我送你们回去。”源哥说,“他家离这儿不远,让他回去好好歇歇吧。” 第51章 从没离开过   源哥的机车很大,一辆车能容下四个人坐。源哥开着机车,拉着安幸和晕乎乎的林司良,拐过几个街区,就到了林司良家所在的锈水巷。   “我照顾他就行了,源哥回吧。”   林司良家门口,安幸把醉懵了的人架在肩膀上,对源哥说道。   “别,你自己还是伤员呢。”   源哥停好车,便要将林司良接过来。   “先把司良弄上楼,然后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安幸笑笑道。   “这人醉成这样,得有人看着他,让小图一个人留在酒吧也不太好,你回吧,我管他就行了。”   源哥又坚持了几句,最终还是点了头,两个人把林司良扶上楼,源哥指了一下林司良住的房间,就离开了。   楼道里光线很暗,房门也锁得很牢。安幸抓着林司良的手按开指纹锁,连拖带拽,好容易将他弄进屋里,让他躺在了床上。刚准备给他盖上点什么,这人突然又诈尸一样腾地站了起来,吓得安幸一个激灵。   “……我送、送你回家……”   “到家了,你已经送我到家了,好好休息吧。”   安幸连忙扶着他安抚道。醉了的林司良脑子也是不转,安幸瞎哄他,他也就这么信了,又乖乖躺回了床上,闭着眼一声不响,好像眨眼间就睡着了。   这人醉了,倒是还不闹。   安幸轻呼了口气,扯过一点被子给他盖上。   药劲好像有点过去了,各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特别是小腿那里。安幸坐在床边,稍稍放松了一下腿脚,又环视着林司良的家。   林司良没带他回过家,他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司良的住所。   和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林司良混在裂隙很多年,应该是赚了很多钱了,不过住处却又旧又简陋,房间也很小,除了这个放着床的空间,就只剩下卫生间了。   床是一张双人床,对面有一套旧桌椅,桌椅旁边是一个带着点锈迹的铁皮柜子,窗边还有一张搭着毯子的躺椅,几个简单的家具就基本把这里占满了。窗户倒是挺大的,能看到窗外远处有一个大计时牌。   也没比自己住的出租屋好多少。安幸在心里评价着,又看了看床上的林司良。   好像睡得挺熟的。   如果……他就这么睡着了,不需要自己再照顾,那自己似乎也不好就这么留在人家家里了。   要不然就回吧。趁现在走,应该还有车能回去六分巷。   安幸犹豫了一会儿,刚要站起身,却听到林司良又有了点动静。   这个人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眉头皱着,一只手在空中晃了几下,晃着晃着就捂到了脸上。捂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又在床上胡乱地摸,不知道在摸什么。   “想要什么?”安幸问道。   林司良不回答,摸床的手倒是停下了动作。   ……看来还是没睡熟。   安幸看了一眼窗外的时间。   要不算了,就留下吧。   安幸想。   万一他一会儿醒了头疼,或是要吐呢。   而且时候也不早了,自己的腿也是有点疼。   让自己借宿一晚,他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应该不会吧。   安幸想好,便起身来到桌边,打算给自己倒点水解解渴,顺便也给林司良倒一些备上。   桌子有点零乱,两个果酱瓶子胡乱放着,都是开了封的半瓶,一个多点,一个少点。桌角处摆着一个长条小盒,里面有几个淡绿色的小糖块。一旁的椅子背上随意搭着一条围巾,黄色的,颜色挺鲜亮,和林司良平常的黑白灰风格差别挺大。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围巾,也没见他戴过。   安幸嘴角翘了翘,挪开挡在前面的果酱瓶子,去拿后边的杯子。   杯子正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条纹玻璃杯,整齐地扣在一个小方托盘上。安幸一手一个把杯子拿起来,检查了一下,倒是干净,便转身走去卫生间准备接水。   可刚一迈进卫生间,安幸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两个漱口杯紧紧挨着,安静地摆在水槽上方。两个漱口杯里各自插着一把牙刷,头挨着头,就像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人。   这是……   安幸怔怔的,又往旁边看去。   毛巾杆上挂着两条毛巾,一条蓝色,一条灰色,蓝色那条倒还算新,灰色那条却已经旧得没了形,脱了线,显然已经用了很久了。卫生间里面晾着衣服,有几件安幸见林司良穿过。   有的没有。   安幸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看看那成双成对的漱口杯和毛巾,又低头看向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两个玻璃杯,手指一下子僵硬得像是浸了冰水。他急忙转身走出卫生间,把杯子扣回小方盘里,把果酱瓶小心移回原来的位置,又赶紧收回手,后退了几步,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   说起来,现在还没到要围这种厚围巾的季节。   安幸目光投向椅背上那抹鲜亮的黄色。   那条围巾……应该也不是林司良的。   ……那是属于这里的另外一个主人的。   这间房子,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安幸这样想着,便转身走向大门口想要离开,可刚走几步,却又听林司良在床上嗯嗯啊啊地吭哧着,不知道是怎么了。   安幸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去了床边。只见林司良眼睛闭着,一只手仍是在床上使劲地摸,摸了半天,才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灰蓝色的T恤,上面有图案,好像是个机器人。   林司良摸到T恤,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翻过身,慢慢蜷起身体,将脸一点点地埋进了T恤里。   “林司良,你哪里不舒服?是头难受吗?”安幸凑近了点问他。   但林司良却一直没有回答,直到安幸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忽然一声低低的抽噎,从T恤里传了出来。   安幸一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抽噎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床上的人缩紧了身体,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不可能是听错了。   林司良他……在哭。   这抽噎声抽得安幸心里生疼,他本能地想去安慰林司良,可刚坐在床上,又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安幸低头看看这张老旧的双人床,叹了口气,将伤腿伸开了些,有点艰难地在床边蹲了下来。   “林司良……”   安幸拉住林司良的手,轻轻叫他。   没有人回应安幸,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压抑在衣料中的呜咽,起起伏伏,连绵不断。   “林司良……”   叫了两声,安幸就沉默了下来。本是想要安慰他,可待到要开口时,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林司良在裂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身处在这间房间中,也已经不必再知道什么了。   ——这里的一事一物,每一方空气,都足以让安幸对林司良的眼泪感同身受。   原来他一直都守着过去,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安幸望着蜷缩成一团的林司良,默默想道。   哪怕时间早已流逝了,哪怕身边也有了自己了,都没有离开过。   身体被时间催着推着向前走着,只有心还留在过去离不开,那该是怎样一种撕扯的疼。   而语言这么苍白,自己又何德何能,能够三言两语就为他止了这疼痛。   安幸慢慢伏在床边,不再说什么,只是握着林司良的手没有放开。   从没有见他醉过,也从没有见他痛苦过。   一直装着若无其事,也是挺累的吧。   今晚……就让他好好哭一哭吧。   ***   不知什么时候,意识从一团混沌中终于苏醒了几分。林司良睁开点眼睛,视野中仍是一片昏暗,辨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头疼得像要裂开,大脑好似裹着一层泥浆,意识怎么也无法清明起来。   林司良撑着床想要起身,却毫无防备地按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他倒抽一口气,将手猛地收回来,只见床边有一个黑影子动了动,也好像被惊醒了一样直起身子。   林司良懵懵地看过去,那黑影也顶着一张睡懵了的脸,直直看着他。   “……安幸?”   林司良看了几秒,终于迟钝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儿?”   “我……”   安幸似乎也在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想了几秒,昨晚的事才渐渐浮出脑海。   “昨晚你……”   “……出去!”   可还没等安幸说什么,林司良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安幸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林司良。面前的人眼中涨着血丝,表情是从没见过的冰冷,甚至比昨晚那个喝醉的林司良还要陌生。   “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我是看你昨天喝醉了……”   安幸急忙解释道,但林司良看起来却并不想听。   “你出去……快出去!”林司良口中重复着,声音竟然开始有些发颤。   安幸只得站起身来,可刚一起身,又猛地被一阵刺痛袭向双腿。蜷在地上一夜的腿早就已经麻了,混着药劲过后伤口的疼,让安幸一时间差点没能站稳。   “你快走。”   就在安幸缓着腿麻的空当,林司良又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安幸垂下眼皮,没有再辩解什么,忍着腿麻和伤口痛,径直向门口走去。   还是不该留下的。   安幸咬着牙想。   如果自己昨晚走了,就不必经历这样的难堪了。   房间很小,要不了几秒钟就可以走出门去。可光线太暗,两条腿又不太听使唤,安幸好容易走到门前,右脚却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安幸连忙扶墙稳住自己,低头一看,绊了脚的原是一个鞋架。   鞋架上放着几双外穿鞋,还有样式相似,但一大一小两双拖鞋。上方墙壁上贴着一张纸,好像贴了很久了,边边角角的地方已经有点破了。   不换拖鞋的人是大傻子!   纸上写着。   ……那字迹,并不是林司良的。   安幸默默看着自己没换拖鞋的脚,闭了闭眼,开门走了出去。   是啊……没错。   自己就是个傻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虐到这里就完了!不虐了!要慢慢开始甜了hhhh~ 第52章 局外人   门关上了。声音不大,但还是让林司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颤了一颤。   混沌着的大脑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那个闯入禁区的不速之客赶走。但不速之客真的走了,不知为什么,留下来的却是一室空虚。   他说……我喝醉了。   林司良努力回想着,但记忆却只截止到他在吧台前喝酒的画面,再之后的,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过自己这莫名其妙没了的记忆和快要疼炸了的头,足以证明安幸说得没错。   自己从没带安幸回过家,甚至都没有对他提过锈水巷,他并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唯一能把断了片的自己送到家的,就只有源哥了。   也就是说……自己喝醉了之后,源哥和安幸将自己送了回来,然后安幸又留了下来……照顾他。   林司良撑着头,脑子一点点清醒了过来。   是了……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安幸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他本来可以让源哥也送他回六分巷的,而他,包括源哥,也都根本不清楚这个房间有什么特别。   他只是来照顾自己的,他只是单纯想对自己好的。   ……就在自己把他一个人丢在裂隙里之后。   然后自己一睁眼……就又这么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   林司良用力锤了锤头,又下意识地看向安幸之前坐的地方。   而且他刚才好像……就坐在地上睡觉。   他怎么没睡躺椅?床上也不是没有地方。   他身上还带着伤……背上、腿上,手臂上,都是。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么?   林司良想着,心里蓦地一阵纠痛,痛得脑子一瞬间就清醒了大半。他掀开被子下床,想要去外面把安幸找回来,不经意间却又发现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清水。   这是给自己准备的吗?   一……碗水?   明明桌子上,就有很显眼的条纹水杯,他却用了一个……   林司良呼吸一滞,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他呆坐在床边,怔怔盯着那碗水,盯了许久,忽然一抬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   待到林司良跑出去找安幸的时候,安幸早就不在锈水巷了。林司良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开上机车去了暗街11号。   时候还早,暗街11号还没几个人在。林司良问了人,都说没有看到安幸。   林司良想着也许是自己开车比安幸快一些,便耐着性子等到了中午。可等到太阳都快落了,安幸仍然没有出现。   实在等不下去了,林司良跟源哥打了个招呼,便又离开了酒吧。   今天这事,自己实在是过分了。   林司良开足马力,一路朝六分巷飞驰。   他的眼神明明透着委屈,但自己却脑子抽了筋,视而不见地非得要把他赶走。   想起安幸今早的模样,林司良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丢下他,又这么赶走他,他怕是要被自己伤透了。   自己做了这么些破事,到底要怎么才能弥补得了……   安幸确实没去暗街11号,也没打算去。从林司良那里出来,他便直接回了自己家,关上门拉了窗帘,一头倒在床上。   伤口疼,筋骨也疼,一晚上没有睡好,头也有点疼。   安幸盖上被子,强行闭上眼睛,但却半天也没攒出多少睡意。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也并不是很生林司良的气。那个房间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他宿醉醒来,头脑不太清醒,第一反应是要赶走自己这个外来者,也不是不能理解。   相比之下,更让他觉得难过的,是这个房间的存在。   不是不知道林司良忘不了旧人,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始终隔着距离,但身处在那间房间中,局外人的实感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那间房子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那是一个凝滞在过往的异度空间。林司良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想出来,而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走得进去。   安幸将头蒙进被子里,心情一点点地灰暗着。   就像是被那一对亲密的情人手挽着手,明明白白地告知着自己是多么多余,多么无谓,自己那一厢情愿的感情是多么不值一提。   这滋味,真的难过。   或是光线太暗,又或是昨晚的睡眠确实太糟,安幸在这昏暗的房间中独自难过着,不知不觉地,还是开始迷糊了起来。   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自己的名字,听起来还有点像林司良的声音。   怎么连做梦都还要梦见他。   ……已经够卑微的了,在梦里,就别让他再出现了。   安幸半梦半醒地想着,很快,意识就坠入了一片黑沉之中。   ***   “哎……”   六分巷的广告牌边,安幸放下酒瓶,在老人旁边叹了第二十次气。但老人就像没听见他说自己心情不好,也不管他叹了多少次气,只是旁若无人地喝酒,旁若无人地鼓捣着他的奇怪乐器。   老人是一向不跟他说话的,安幸倒也习惯了,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弄自己的乐器。   鼓捣了一会儿,老人终于把乐器拿到嘴边,试了几个音,然后吹起了一首曲子。曲子旋律很普通,不快不慢,也没太多情绪,也听起来既不像讽刺安幸,也不像安慰安幸,基本上……就和唉声叹气的安幸没有什么关系。   安幸怔了怔,又默默垂下头。   连在老人这里,自己都成了空气一样的路人甲了。   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安幸凉凉地笑了下,仰头喝光酒瓶里的酒,一撑膝盖站起身,对老人说了一句下次见,便准备要回家去。   可还没走几步,老人的音乐声却突然断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安幸连忙转身,只见老人佝偻着身子,咳得脸都变了色。安幸赶紧上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老人又咳了好一会儿,总算才缓过了点劲来。他重重地呼吸了几声,也没看安幸,又拿起酒瓶,咕嘟嘟地喝了起来。   还能这样喝酒,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安幸放下心,便再次向家的方向走去。刚要拐过巷角,却听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加油啊,小子。”   安幸猛地转头,广告牌迷幻的光影中,老人胡子一撇,又将目光从安幸身上移开。陌生的话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安幸再出现在暗街11号酒吧,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红皮大门一开,林司良立刻就站了起来,但眼看着安幸进了门,林司良却没敢主动上前去迎他。   那天他找去了六分巷,都走到了安幸家楼下,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安幸家的门牌号。给安幸的终端发了信息,也不见安幸回复,没办法,他只能站在楼下喊安幸的名字。可喊了半天,除了一个朝他扔垃圾的老太太,没有半个人回应他。   安幸没什么其他常去的地方,这会儿他多半是在家的。   多半是在家……但是不想理自己。   林司良这样猜着。   这两天林司良一直很忐忑。来暗街11号,见不到安幸,给安幸的终端发道歉的消息,也没有回音,他只怕安幸真的生了气,再也不来暗街11号,也再不理他了。   真挺怕的。   不过好在,安幸最后还是来了。   不知道今天他愿不愿意理自己。   林司良嘴唇抿了抿,纠结着要怎么开口跟安幸打个招呼。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却见安幸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竟是先跟自己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啊,那天我睡着了,没看见你发的消息。你去我那找我了?”   安幸的笑容很是自然,似乎之前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啊……嗯。”   林司良愣了一秒,才迟钝地点了下头。   在他的预想里,安幸即便是来了,即便是愿意理他,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而已。   可谁知,安幸却自己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司良上下看了看安幸,又连忙问道。   今天安幸穿的是宽大的长袖长裤,伤处都被遮了起来,只能从袖口的地方看到一点纱布。   “没事,换过药了,今天都不怎么疼了。”   安幸仍是对林司良笑,但回答完林司良,目光一飘,就飘到了别处。   “哎,高尔。”   安幸不等林司良再说什么,叫住来吧台拿酒的高尔,离开林司良身边,向高尔走去。   “跟我打桌球啊?我刚学会的,手痒。”   “哈?”   高尔刚端着酒要走,又被安幸叫住,有点意外地挑起眉。   “怎么?你是要虐我这个残障人士?”   “没,我也残障。”   安幸笑着,掀开一点袖子,给高尔看手臂上的纱布。   “新学的桌球,水平也不行,也就能跟你试试了。”   “嘿,你还别小看我,虽然我手是机械手,但要是我认真起来你还真不见得能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桌球台走去,只剩下林司良一人留在吧台边,准备好的一堆道歉和关心都被憋在了肚子里。   看来……还是把事儿想简单了。   林司良看着不远处安幸和高尔在桌球台边拿起球杆,只得又闷闷地坐回了吧台椅上。   仔细想想,他只说了自己去找他的事,后来给他打的通讯发的信息为什么没有回音,他却只字未提,这两天为什么没来酒吧,他也没有解释。   不过确实也不需要解释。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刚才那几句话,大概也就只是把面子抹抹平而已吧。   林司良灌了口酒,时不时回头看看和高尔有说有笑的安幸,越看,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他最爱干这种事了。   看着笑模笑样若无其事的,难受的事就都埋在心里自己闷着。   被自己丢下时也是,被拒绝时也是。   现在大概也是。   这一次,不能再顺着被他抹平的面子,放任自己不作为地瞎混了。   ……一次一次,已经够让他伤心的了。   林司良呼了口气,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全喝光,放下杯子,霍地起身,朝桌球台走去。 第53章 别留遗憾   其实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安幸是确实不想再来暗街11号了。   不想面对林司良,也不想面对和林司良这段尴尬的关系。   没意思,也没希望。   好累啊……不如索性全扔了算了。   ……但是还是别了。   离开暗街11号,就等于没了生计来源。重新再去寻找别的帮会栖身,又不知道会栖到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毕竟西区的帮会,基本都不会是什么文明和谐的伊甸园。   不想面对林司良,就要面对多半是乌七八糟的前途未卜。何况暗街11号还有夏七高尔,还有这些朋友,为了这点事就离开,不值得。   不就是把尴尬一遮,强行假装没事么。   这事自己能干。   安幸杵着球杆,轻轻呼了口气。   是谁说的来着,人生的选项从来都不是选择哪个更好,而是选择哪个差得还算可以接受。   痛痛快快没一点不开心的生活,就别瞎奢望了。   “哎!哎哎!你看怎么样!”   一个金属球在台面上缓缓滚动着,终于咣当一声,掉进了球洞中。高尔一扬球杆,又开始得瑟起来。   “你就说我这杆怎么样!别看我这手是假手,照样指哪打哪,轻松取胜!”   安幸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不行啊,我这水平还是缺练,来,再来一局。”   “换我玩会儿。”   高尔刚摆上架势,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是林司良。   “干嘛?”高尔立刻拒绝,“你个哨兵,我们不跟你玩。”   “我不用异能还不行么……”   “你跟我换吧,我打不过他。”   林司良话音没落,话茬就被安幸接了过去。安幸也不等林司良说什么,把球杆塞进他手里,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林司良想叫住安幸,可张了张嘴,却又没能叫出口。高尔看看安幸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欲言又止的林司良,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却又弄不清自己感觉到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我不跟你玩啊。”   高尔试探着说了一句。   “你想玩,找黑石去。”   “嗯。”   林司良似乎也不在意他说什么,把手里的球杆又塞给了高尔。   “你自己玩吧。”   说完他呆站了片刻,又朝安幸的方向走去。   ***   安幸自然是想躲着点林司良的。尽管他已经决定了让所有事都翻篇,以后和林司良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但那不代表在事情还没过去多久的今天,他就能完美实现自己的这个构想。   要没心没肺到那种程度,还是挺有难度的。   离开桌球台,安幸在酒吧里逛了一圈,又凑到夏七的牌局边。正好有人不玩了,安幸便接替了那人的位置打上了牌。   林司良怕烦着安幸,没马上过去凑热闹,只是坐在一边卡座上远远地看。坐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又起身,走去了安幸坐的沙发后面。   “打这张好。”   看了一会儿,林司良指指安幸手里的一张牌说道。安幸回头对他笑笑,把他指的那张牌打了出去。打过一轮,林司良又给安幸指了张牌,安幸又听话地打了。林司良就这么给安幸指了三五次,结果一局结束……安幸输了。   “画乌龟画乌龟!安幸快把脸伸过来!”   夏七举着笔跃跃欲试,安幸笑着站起身,把沙发后的林司良给推了过来。   “都是这个人给我瞎指挥,要画画他。”   而后又转向林司良说道。   “我玩累了,你替我打吧,不能再输了啊。”   说完,便将林司良留在牌桌,自己离开了。   ***   累是真的累了,主要是心累。   安幸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斜枕着手臂,半垂着眼皮,手指慢慢拨弄着啤酒杯上的花纹。   林司良这么前后跟着,大概是想跟自己道歉的。   但以自己现在的心境,是真的不想听他道歉。   好容易将那些灰色的情绪塞进心底贴好了封条,实在不想因为几句没有意义的道歉,不得不再把封条揭开,去面对那些难过。   希望他别再跟自己提起,最好是睡一觉就全忘了,让这事能自自然然,消消停停地翻过篇去。   安幸沉默地趴在吧台上,什么也不想再想,就这么让大脑放着空。不过还没放空多久,枕在头下面的手臂忽然被人碰了碰。   安幸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张清秀的小脸,两只茶色的眼瞳清亮亮的,直直地盯着他。   “怎么了,小图?”   安幸问道。   今天源哥一下午都没在,只有小图一个人守在吧台后面。小图一般都是自己玩自己的,看电视,或者玩调酒,如果没人叫他,他也基本不会主动去找谁。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例外。   “有什么事么?”   安幸声音放得很柔和。对待孩子一样的小图,大家的态度一向都很温柔。   小图不说话,只是将一杯饮料推到安幸面前。杯子里的饮料上层透明,下层淡绿,细小的气泡点点上升着,正是安幸之前喝过的薄荷苏打。   安幸看到这杯薄荷苏打,不禁一愣。   “这是……你给我做的?”   小图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安幸有点惊讶。小图总是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小图又点了点头,把杯子往安幸面前推了推。   难道小图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特意调饮料来安慰自己的……?   安幸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暖意,脸上的笑容也舒展了几分。他对小图说了谢谢,拿起杯子里的吸管搅了两下,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没半点防备,浓烈的薄荷味和酒精味混着苏打气泡一下子直窜上头,激得安幸差点没把这一口直接喷出来。   这里面是放了多少料……安幸绷住嘴唇,努力将这一口扎嘴的液体咽下喉咙,回过神来,发现小图正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问安幸好喝吗。   安幸连忙缓了缓劲儿,忍着口腔里的刺激感,对小图展起了一个微笑。   “好喝,小图调得真棒。”   小图不笑,但眼中明显透出了一点开心。他又推了推杯子,看起来是让安幸快喝的意思。安幸握着杯子,又对小图笑笑,竟然就真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这杯重口味的薄荷苏打喝下了肚。   这世上的事,难过总是比开心多。好容易收到的甜,要好好地珍惜才是。   安幸喝光杯中的最后一口,笑容里终于浅浅漾起了一丝甜意。   ***   安幸不玩了,林司良的心思自然也就不在牌局上了。心不在焉地打了几把,林司良便把位置让给了别人,自己随便找了个卡座坐了下来。   他没再去找安幸,尽管安幸就在吧台边一个人坐着。   安幸已经躲他两回了,明显就是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的样子,再紧着往人家身边凑,就有点不识趣了。   “跟安幸闹别扭了?”   过了一会儿,夏七也离开了牌局,拿了两杯酒,坐到林司良旁边。   “嗯……哎。”   林司良接过夏七递来的酒,喝了一口,仰在沙发背上叹了口气。   “是我对不住他。想找他道歉,一直也没机会。”   夏七看着有点低落的林司良,看了一会儿,悠悠说道。   “之前你在裂隙的事,我听源哥说了。”   林司良身子一僵,半天,才又开了口。   “嗯,做了件傻事。”林司良声音沉沉的。   “你是指穿越失败的事,还是丢下安幸的事?”夏七眼皮一撩,问得很直接。   “……”   林司良顿了顿。   “……都算吧。”   “那……如果有下一次机会,你还会去么?”   “嗯……”   林司良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半天也没有做出回答。   “或者我换一个问法。”   夏七垂眼看着酒杯,想想说道。   “如果有下一次的机会,你还会这么抛下安幸么?”   “……”   林司良喉结滚了滚,仍是答不出话来。   追寻小西是他活到现在的意义,他不可能就此放弃。   但想起安幸望向自己的眼神,想起安幸笑着说的那句拜拜,他也真的没办法放任自己再伤安幸一次。   回答不出,选择不了。   怎么选择,心里都会被挖空一块,填补不上。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许久,夏七忽然轻笑了一声。   林司良有点诧异地看向夏七,只见他柔柔笑着,捋了捋鬓边的碎发。   “还好,你没有答上来。”夏七说,“如果你毫不犹豫地答一句会,那安幸就太可怜了。”   林司良也笑了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哪有这么绝情。”他低声说道。   “哎……”   夏七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安幸再怎么,也是取代不了小西的。不过你对安幸……也没有那么不在意吧?说扔就把人扔了,你就不怕他真的走了,消失了,找也找不着了么?”   安幸消失……   林司良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蹭着杯沿。   如果是以前,林司良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来都是安幸在主动靠近自己,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要一个新的向导,也没有想要一个新的情人。   在安幸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自己需要的东西。   所以也就真的……没想过要珍惜。   但这几天安幸一直都没有出现,这让林司良不由得就多想了很多。   一旦想了,就有点怕。   没见他的时间不长,这怕也只有那么一点,模模糊糊,并不强烈。   但他知道,自己内心里确实是在怕的。   不管是因为累积太深的愧疚,还是因为还没得到回应的道歉,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但他确实,不想再也见不到安幸。   “前几天,你们去裂隙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新闻。”   林司良正沉默着,忽然又听夏七说起了闲话。他抬起头,只听夏七接着说道。   “新闻说,中央塔气象部新出了一个观测报告,说今年相比去年,白天的时间每天平均又缩短了8分钟,近一年的平均温度,也降低了3.7度。”   林司良微微一愣,又默默点了点头。   近几年来,白天的时间每年都会缩短一点,说是新闻,其实也没有什么新奇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副快崩了的烂样子,从来都没有变好的迹象,就算明天末日降临,好像也不怎么值得奇怪。   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容中都有点无奈。   “所以活在如今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每一天都不能留遗憾啊。”笑过之后,夏七又幽幽地说。 第54章 你还能怎么哄   别留遗憾么……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自己和安幸之间这样别别扭扭的,算是挺遗憾的吧。   林司良正想着,不经意间突然看到安幸在往红皮大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穿着外套。   林司良一顿,忙看了看时间。   这么早他就要回去了么?   而且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他好像没有想要自己送他回家。   林司良心里一紧,赶忙放下酒杯,跟夏七说了一声,也抄起外套跟了上去。   ***   “安幸!安幸!”   刚走到酒吧大门外,安幸就听到林司良在叫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林司良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外套胡乱穿着,匆匆赶到了自己面前。   “你……是要回家么?”林司良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嗯。”   安幸点头。   “喝多了,头有点晕,想早点回去了。”   “那我送你。”   说着,林司良转身要去开机车,却又被安幸叫住了。   “没事,不用了。”   安幸笑笑说。   “那些天龙团的现在也不来了,应该也不需要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林司良呆了呆,一时没能找到话接。   送安幸回家早已经成习惯了,安幸不说,他都差点忘了当初送安幸回家的原因。   而安幸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理由,再这样每天送他了。   “那我走了,明天见。”   安幸跟林司良扬了下手,便要向街对面走去。   “哎,别,安幸。”   林司良见安幸要走,也顾不上什么理由不理由了,急忙快走几步赶到安幸面前。   不能再这样下去。   心里的直觉告诫着他。   不能任凭安幸和自己疏远着,什么也不做。   不然……是真的会遗憾的。   “嗯?”   安幸抬眼看向他,街边的霓虹映在他眼中,点点色彩有节奏地变幻着。   “那个……我还是送你吧。”林司良说。   “不用……”   “让我送你回家吧。”林司良打断了安幸的推辞。   安幸一怔,后半句话断在嘴里,没再说出口。   林司良今天态度是反常的坚持,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恳求。   也不是送自己回家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安幸明白他的意思。   不就是……想让自己听他的道歉么。   安幸垂下眼,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   不听他说,这事大概还是过不去吧。   算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安幸轻声说。   “我……”   林司良迟疑了一会儿,却只说了一个“我”字,就又没了音。   等了一晚上的道歉机会总算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站在安幸面前,那一肚子道歉,却又全都说不出口了。   这个歉该怎么道……?   对不起?   我错了?   原谅我?   说哪句,好像都不对,说哪句,都显得那么例行公事似的不诚恳,显得像是在逼安幸说一句没关系,好强行让自己做的事翻过篇去。   “要是没有什么说的,我就回家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林司良开口,安幸又说道。   头越来越晕。小图那杯薄荷苏打不知道是加了多少酒,这么一杯喝下肚,安幸这少得可怜的酒量就有点要承受不住了。   林司良嘴张了又张,看起来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安幸心沉沉的,头也昏昏的,对林司良勉强抬了下嘴角,转身便准备离开。可刚一转身,却又被林司良急急抓住了手腕。   “要不,你骂我几句吧。”林司良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话。   “……骂你?”   安幸眉毛微微扬起。   “嗯。要么打我也行。”   林司良眼神很认真,不像是随便开玩笑。安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咬了咬嘴唇。   ……就这么觉得对不起我么?   那既然这样……就骂呗。   反正他都主动要求了。   反正心情也确实不怎么样。   “……你没良心。”安幸盯着他说道。   “嗯。”安幸真骂,林司良倒还真答应。   “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安幸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又找了两个词说他。   “嗯。”林司良仍是照单全收地应。   这么骂人,好像是有点痛快。安幸眨了眨眼,搜肠刮肚地,继续找词往他身上丢。   “不识好歹,没人性,自私自利,爱哭鬼……”   “……爱哭鬼?”   林司良眉一挑,有点莫名。安幸骂得正爽,也不管他莫不莫名,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混蛋,渣男,变态!”   “禽兽,流氓,色狼……”   林司良听安幸越骂越跑偏,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挨骂态度得严肃,他努力绷住嘴角,就乖乖地听着安幸胡乱瞎骂。   而安幸就这么发泄着,不知怎么,蒙在心头的阴霾竟还真的有点要散开的意思。只不过脑子里骂人的词汇量实在有限,骂着骂着,安幸也就没词了。   “你说,我还可以打你?”安幸跟林司良确认。   “嗯,随便打。”林司良点点头说。   安幸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拳打在他胸口。   “怎么这么硬……”   安幸嘟囔了一句,又打了他肚子两拳,力气不算大也不算小。林司良也不吭声,就这么任打任骂着,随便他怎么发泄。   “不打了,没意思,也打不疼你。”   不见林司良疼,自己手倒是打得有点疼。安幸收回了手,搓了搓发红的手关节。   林司良嘴角微微一翘,随后皱起眉头,好像很痛苦似的一弓身,捂上了肚子。   “嘶……啊,疼……”   这演技给两分都嫌高,安幸看了他一会儿,嘴唇一抿,扑哧笑出了声。   其实本来也没特别怪他,没想到他会愿意这样哄自己消气。   也没想到自己被他哄了这么几下,心情竟然真的就好多了。   到底是酒精麻醉了大脑……还是自己真的就这么喜欢这个人。   “你还有什么哄人的招?再让我见识见识。”   不过笑了一下,安幸就不笑了,故意装着自己气还没消干净,两眼瞪着林司良。   这么好的滋味,不知道能不能……再多要一点点。   “这……”   林司良一时语塞。他在这方面是真没什么招,也不像高尔,装了两条胳膊的气氛小道具,专门用来撩妹。就这任打任骂,还是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办法。   不过好像……效果还行。   “要不……你说怎么着哄,干什么都行。”   又憋了一会儿,林司良实在想不出什么,只得说道。   “干什么都行吗?”安幸问。   “嗯,干什么都行。”   “那……”   安幸想了一下。   “那你带我去玩吧。”   “行,想去哪儿玩?”   这事简单,林司良答应得很痛快。   “不知道。”   安幸扬起点下巴,嘴角抿着笑意。   “你先开车拉着我兜风,等我想好了,你再带我去。”   ***   夜还不深,西区的大街小巷上,霓虹派对还正在热闹。   上车前安幸只是有点晕,情绪还算正常,可跟着林司良飙车飙了几条街,也不知是霓虹晃的,还是冷风吹的,胃里那点酒精不知不觉就上了头。   “林司良!”   安幸扯着嗓子,在车后座上喊。   “啊?”   林司良应着。车速太快,一张嘴就喝了一口风。   “林!司!良!”   安幸又喊,一边喊,一边松开扶着林司良的手,颤颤悠悠就要从后座上站起来。   林司良感觉有点不对,半回头扫了一眼,吓得赶紧把车速降了下来。   “快坐好了!危险!”林司良紧着喊道。   “不坐!你说我今天干什么都行的!”   安幸笑嘻嘻地不听话,踩在后座脚踏上站得笔直,还把两只胳膊平平向两边伸着兜风。   这是醉了吧……?   林司良有点诧异。   他说自己喝多了,看来还真是没少喝啊……   拿醉鬼总之也没什么办法,林司良不敢再飙车了,只能溜着路边慢慢地开。   “想好上哪儿玩了吗?你坐好了,咱们赶紧去玩吧。”林司良哄着他说。   “上哪儿玩……”   安幸还真忘了想了。他站在后座,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目光忽然定在远远的一座高楼上。那楼顶上亮着一片冷白色的光,显示着一串代表时间日期的数字。   “我要去那边!去看那个计时牌!”安幸喊道。   林司良顺着安幸指的方向看去。   “报时坊么?行行,快点坐下了,我带你去。”   ***   虽然林司良还是习惯性地说着报时坊,但小商区入口处的大标牌上,早已经换上灰雾广场四个大字。   两个人来到灰雾广场的标牌下,还不等林司良把车停稳,安幸就腾地跳下车来。   “哇哦——”   安幸仰头看着那硕大的计时牌,也不管林司良,自顾自地就向着主楼的方向走去。   “哎,安幸,上哪儿去?”   林司良赶紧停好车,快跑几步跟了上去。   “我要去那上面!”   安幸朝天指着计时牌,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着。   “上面……?”林司良愣了一下。   要说上面……主楼的天台好像确实是可以上去的。   林司良仰头看着那计时牌,想起来了一点。   管着这片区域的帮会挺能赚钱的,他们把主楼大门拦起来弄了个售票处,上天台观景,一次一百块。   也不知道西区这破地方有什么可观的。   不过既然安幸想去,那就去吧。   林司良没有反对,跟着安幸一直走到主楼楼下。   只要他能高兴了,怎么都行。   不过等两个人走到主楼脚下才发现,售票处没人在,进楼的入口也已经被锁上了。   看来这观景生意确实是不太红火。   “时间太晚了,天台关门了吧。”   林司良试着推了推门,锁得很牢,推不开。   “这才十点多!那些商店都还没关门,它怎么能关呢!”   安幸指着广场那边一圈亮着灯的小店,眉皱着脸嘟着,看起来非常不满意。   “那……要不我们明天来看看?”林司良试探着问道。   “不行。”   安幸高高仰起头,尽管身在主楼脚下看不清顶上的计时牌,但他还是使劲仰着头看。   “我就想今天去,就现在去。明天就不是今天了。”   安幸说着,语气像孩子一样任性。   林司良看看安幸,又抬头看看头顶上那仿佛高到天际的计时牌,轻呼了口气。   “来吧。”   他对安幸展开双臂。   “抱着我,我带你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甜预警~ 第55章 一定是有魔法   有点不同寻常的兴奋,有点无法控制的任性,头脑有点迟钝,但心情特别快乐。   安幸觉得自己没醉。   他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是被谁施了魔法了。   趁今夜还没过去,再多来一点,再多来一点。   万一午夜十二点一到,魔法就消失了呢。   高处的风有点冷,但林司良的身上很暖。安幸双手双腿都紧紧圈在林司良身上,抬起点头,看林司良在管道窗口间干净利落地攀爬跳跃着。   不愧是哨兵。徒手爬天台这事,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可林司良身上挂着一百多斤的安幸,爬起来却轻轻松松,好像根本没费多少力气。这主楼大概十几层高,两三分钟之后,两个人就已经在了楼顶天台上了。   天台上很空旷,一边是齐腰高的护栏,另一边是电子计时牌黑黢黢的背面。几根手腕粗的线缆插在计时牌后的插口上,牵出来的线在天台角落里乱七八糟卷成一团,又从一个地井处延伸了下去。   “这个计时牌真是好大。”   安幸走到计时牌下,摸了摸那黑色的后壳,触感凉凉的,好像是金属。抬起头,感觉这牌子得有四五个自己那么高,往旁边看看,要从这里走到牌子边缘,怕是要走上几十步那么远。   “可这是背面,看不见计时牌上的数字。”   安幸又回过头,对林司良皱眉。   林司良安幸身后不远处蹲着,拿出烟正想要抽,听见安幸的话,手上一顿,无奈一笑。   “怎么着,还想看字?”林司良说。   “嗯。”   安幸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绕到计时牌边上,探头看了看。   “这里,有个平台可以上去。”   说着,安幸就要往护栏外边翻。   “哎哎哎等会儿!”   林司良连忙揣起烟盒,跑上前去拉住安幸。   “楼顶上危险!”   “我想过去看看……”   安幸仰着脸,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林司良。   林司良被他看得没办法,半天,方才叹了口气。   “等一会儿,让我看看。”   说着,林司良扒着护栏,也探头出去观察了一下。计时牌外确实有一个平台,一直延伸到计时牌那一端,宽度大概有一米的样子,可能是为了检修留的空间。   林司良又回过头看安幸。   安幸仍是直直盯着自己,眼神中的期待半点不加掩饰。   一醉了,真跟平时挺不一样的。平时的安幸,可没有这么直接又任性。   倒是……挺可爱的。   林司良笑着摇摇头,抬手弹了一下安幸的脑门。   安幸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闭了下眼,而再睁开眼时,林司良就已经站在了护栏外,对他伸出了手。   “来,过来吧。”林司良说。   安幸甜甜一笑,拉着他的手也翻出了护栏。   远远看起来,计时牌的数字是一片完整连贯的白光,距离近在咫尺时才发现,原来这光都是一个个灯球发出来的。这些灯球每个都有篮球那么大,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冷白色的电光,亮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刺眼。”   安幸用手遮在眼睛旁边,一脚踏上了平台。   灯球亮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平台又只有一米多宽,稍有不慎,自己就会从这几十米的高空坠落下去。   但不知为什么,安幸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或许是因为有林司良的手臂一直稳稳护在身边。   或许是今晚的魔法,它就是这么神奇。   安幸甩开步子向前走着,走到两个数字中间的位置,面朝着远方的夜色,坐了下来。   “开心了么?”   林司良坐去安幸旁边,总算是能掏出烟盒,点起根烟抽抽。   安幸笑容一展,不好好回答。   “凑合吧。”他说道。   林司良也笑,手指夹着烟送到嘴边,在淡淡的烟雾中半眯着眼。   “你看下面。”   安幸指着他们脚下的西区,对林司良说。   “房子和灯,都好小啊。”   林司良顺着安幸的手指低头看去。夜幕下的城市笼罩薄雾之中,荧荧闪闪的霓虹好像迷雾中的星星,一片连着一片,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嗯。好小。”林司良应。   “我们也好小,都比不过这计时牌的一个数字大。”   “嗯。我们也小。”   林司良笑着,抬起手臂,在半空中弹了弹烟灰。烟灰还没落地,就被一阵风吹散开去,融进这片茫茫的夜色里。   “这就是西区啊……我们活着的地方。”   安幸抱着膝盖,沉默了片刻,又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   “……嗯。”   林司良唇角微微勾着,把烟送进唇间,深深吸了一口。   ***   两个人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安幸没再要去什么地方,林司良便开车带着安幸,慢慢悠悠地往六分巷而去。   说是带安幸玩,其实也就去了报时坊,上了一趟天台。但安幸的心情却好像好得出奇,回来的一路上,嘴里都在噜噜啦啦地唱着不知道什么歌,一直到了六分巷,都还没停。   看来是真的开心了吧。   停好了车进了六分巷,林司良跟在安幸身后慢慢走着,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一边看安幸哼着瞎歌,左左右右地来回乱晃。   开心了就好。   林司良淡淡一笑,看着安幸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带了点温柔。   想起以前哄着小西的时候了。   想要什么都给,想玩想闹都陪。有的时候也会任性得自己有点无奈,可看他开心了,那点无奈也就散了。   就像今晚一样。   “林司良!”   林司良正想着,忽然听见安幸喊了自己一声。他回过神,只见安幸站在一个小楼的墙根底下,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司良,我想要那个瓶子!”   安幸向上指着,回头说道。   林司良抬眼看去,只见那小楼二层下方的房檐上,放着几个空了的雕花酒瓶。   “你要哪个?我给你拿。”林司良走到安幸身边。   “不要你拿,我自己拿。”安幸说。   “自己拿?”林司良挑了挑眉,“你自己拿得着么?”   “嘿嘿……拿不着。”   安幸笑嘻嘻的,一边说,一边将林司良推到房檐边上。   “你让我踩着你肩膀,我就拿着了。”   “……我直接给你拿不好么?”   林司良有点诧异安幸的脑回路。安幸也不听他说,两下踢掉脚上的鞋,就要往林司良身上爬。   “……哎!”   ……   哎……算了。   林司良低头一笑,只得掐了烟蹲下身子,让安幸踩上自己的肩膀,抓紧了他的脚腕,然后站起身,扛着他去够那酒瓶子。   “小心点啊。”林司良嘱咐着。   安幸有酒壮胆,显然不太知道什么是小心,只顾使劲踮着脚伸着手臂。好容易算是抓住了一个酒瓶,可酒瓶刚抓在手里,安幸便惊叫着摇晃了起来,一个没稳住,一下子就从林司良肩上栽了下来。   林司自然不会让安幸摔着,见安幸栽下来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搂,不等安幸摔在地上,就已经把他稳稳抱进了怀里。   安幸吓了一跳,半天没回过神。可等他回过了神,那氤氲在身边的薄荷烟味,又让他的大脑有点宕机。   特别温暖,特别怀念,就像是不小心坠入了一处秘密的山谷,在那里,飘荡着引人沉醉的迷雾。   他抬起眼,看向林司良的眼睛,这才发现林司良也正默默地看着他,既没有责备他不知小心,也没有要松开他的意思。   安幸这么瘦的么,抱着感觉都没有多少肉。   林司良下意识地想。   不是第一次抱了,下裂隙,进漩涡,包括刚才爬天台,都抱过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抱着安幸,林司良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琐碎念头。   眼睛亮亮的,睫毛很长。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   嘴唇……看起来软绵绵的样子。   ……   是很软的,那个时候自己感受过的。   有点想……再感受一次。   可是不能吧。   是……不能的吧。   林司良心里正乱想着,忽然见安幸表情一动,随后那绵绵软软的嘴唇抿了起来,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林司良。”   安幸伸起手臂勾上林司良的脖子,又把没穿鞋的脚踩在林司良鞋上。   “林司良,我腿疼。”   “腿疼?”林司良怔了怔。   “嗯,伤口疼,特别疼,走不了路了。”安幸看着他的眼睛说。   对了……折腾了一晚上,差点都忘了安幸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不过看他笑容满面的样子,应该还是不怎么疼吧……   “走不了路,怎么办?”不过林司良还是很配合地问。   安幸嘴角一翘。   “你背我。”   林司良不禁笑,笑得眼神都软软的。他抱起安幸,把这个耍赖的人从自己脚上放下来,然后转过身,背对安幸蹲下身子。   “来吧。”   安幸笑眼一弯,立刻趴上林司良的背。林司良背起安幸,捡起被安幸踢飞了的鞋,便继续向前走。   “哎,等等!我的瓶子!”   安幸指着自己脱手掉在地上的酒瓶,急急说道。林司良只得又返回去把酒瓶捡了起来,大概看了看,倒还没碎。   “没别的了吧?”林司良问。   “嗯,没了。”   安幸总算满意了,踏踏实实地伏在林司良背上。林司良又把安幸背稳了点,一手拎着鞋,一手拎着酒瓶,慢慢朝安幸家走去。   “林司良。”   没走几步,安幸又叫他。   “嗯?”林司良应。   “我沉吗?”安幸侧着头问。   “不沉。瘦得都没肉了。”   林司良一边走一边说。   “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酒瓶?”   “这个酒瓶好看。”安幸说,“用来□□给我的花。”   “那个黄铜花?”   “嗯。”   林司良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安幸也没再说话,就枕在他脖颈边上看他,过了会儿,又抬起点头,去闻他耳朵边的头发。   “哎……痒。”   林司良忍不住缩缩脖子。   “小醉鬼,别闹了。”   “嘿嘿……”   安幸又把头枕下来笑。   “你的味道好闻。”   “我什么味?”林司良问。   “薄荷烟的味。好闻。”   林司良表情淡了一些,许久,又微微勾起一点嘴角,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折腾这一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早点睡。”林司良说。   “不……”   听到林司良的话,安幸语调忽然就低了下来。   “不想睡。睡着了,魔法就没有了。”   “魔法?”林司良听得莫名其妙。   “嗯。魔法。”   安幸说着,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虚搭着的两条手臂往里圈了圈,将林司良抱紧了一点。   “特别好、特别好的魔法。”   林司良心中一动,忽然就明白了安幸说的魔法是什么意思。   在他那里,这些原来……就只能算是魔法么。   ……有点心酸,又有点心疼。   林司良垂下眼皮,长长一段沉默之后,才接了安幸的话。   “还有。”   他低声说。   “你想要,就一直都有。” 第56章 扯平了   其实安幸还不算太醉。   就在那近在咫尺的片刻,在他那温暖气息的包围之中,安幸不是没有想吻他的冲动。   但他还记得林司良一次次委婉的拒绝,记得那个没有任何回应的吻,记得自己在清醒的时候,早已经鼓不起来的勇气。   甚至还知道假装腿疼,来强行驱散掉那让人冲动的气氛。   看来自己真的没太醉。   第二天酒醒,安幸回想着前一天晚上的事,不由得有点庆幸。   虽然疯疯癫癫的挺尴尬的,不过好在还没太出格。   而且……好在还没醉到断片。   那些特别好的魔法,都还能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挺好的。   强求不来的事,就算了。   现在这样,也算不错了。   来到暗街11号酒吧的时候,林司良已经在了。看到安幸,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就好像昨晚也没有被安幸怎么折腾。   安幸回了他的招呼,走到他旁边坐下,没再刻意躲他。林司良看着安幸坐下,安幸一转头,正好对上林司良的目光。   两个人对视了一秒,又相视一笑。   “我照顾你一回,你照顾我一回,咱俩扯平了。”安幸大大方方地说。   林司良低头笑笑。   “好。扯平了。”   ***   裂隙里紊乱的时间流,是会对人体的生物时间造成影响的,所以一般在裂隙里呆几天,就要在正常世界中恢复几天,才可以再次下裂隙。   之前那一趟出活儿,尽管表面看起来,林司良和安幸不过是走了五天就回来了,可实际上林司良在裂隙里的时间足有一两个月之久。   这种事谁也没有经验,说不好他应该恢复多长时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源哥还是让他至少休息上一个月左右,再去出活儿。   安幸现在不缺钱花,所以也不着急去裂隙赚钱。林司良休息,他也就跟着休息,两个人每天在酒吧里和大家吃喝玩乐,这一个月过得倒是挺惬意。   “哎!小心!”   安幸端着杯酒正往卡座走,酒吧的地面毫无防备地,突然就摇晃了起来。安幸惊叫一声,控制不住就要向后倒去。旁边的林司良一把将他稳稳扶住,不过人没摔倒,杯子里的酒还是洒出来了大半。   这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抽疯一样地震了几秒钟,突然就又没了。   “没事吧。”   感觉好像没什么事了,林司良松下手臂,问安幸。   “没事。”   安幸回答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人是没事,不过洒出来的酒给上衣泼湿了一大片。   “这酒倒一点没浪费,全给衣服喝了。”   林司良说着,将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只剩下里面的T恤。   “赶紧换上吧,别着凉。”   “嗯。”   安幸对他一笑,接过衬衫,把酒杯放到一边,然后去了酒吧后面的房间,把湿掉的衣服换了下来。   衬衫有点大,上面有他的味道。   安幸轻轻闻了闻,然后一颗一颗,把扣子扣到最上面,遮起了胸前一块暗红的疤痕。   这块疤是他很小的时候烫的了,具体怎么烫的,他自己都没有印象。只是听孤儿院的人说,他烫伤的那天晚上地震了好几回,震得还都挺厉害,他又一直在哭没停过,弄得大家一整晚都没能睡成觉。   说起来,最近这地震,也是多得很反常。   感觉就像马上要有什么天灾人祸似的。   不过有没有的,人们也已经都淡定了。反正这几十年来,天灾就没有结束过。   安幸扣好扣子走出房间,找到他那半杯酒拿上,坐去了林司良旁边。   高尔正在一边的标靶前,跟黑长直姐妹白心白灵秀他的飞镖技术。林司良倚在沙发上看他玩,手上拿着火机,翻过来掉过去地转着,看着人好像有点闲。   “想抽烟了吧?”安幸笑。   林司良是这毛病,在酒吧的时候一想抽烟,手上就开始折腾他的火机。   “去抽呗,忍着干嘛。”安幸又说。   “这不是高尔忙着撩妹,没空理我么。”   林司良笑。   林司良和高尔算是烟搭子,只要人都在酒吧,每次出去抽烟就都要凑一起。据说过去烟搭子里还有一位是源哥,三个人经常在酒吧里聚众吞云吐雾,后来因为小图对烟味太敏感,源哥直接就把烟给戒了,这两个人也改去外边抽了。不过要抽就得凑在一起抽,这习惯还是没变。   搭伙抽烟到底有什么谜之乐趣,安幸这个不抽烟的实在不太能体会。不过看林司良在这儿呆得五脊六兽的,能不能体会,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要不我陪你去?”安幸说着,就要去拿他俩的外套。   “哎,不用不用。”   林司良连忙按住安幸。   “外边冷,你又不抽烟,别出去挨冻了。”   “那要不……”   安幸抬眼看着他,想了想。   “要不你教我抽?”   “嗯?”林司良愣了一下,“你想抽烟吗?”   “嗯。我喜欢你薄荷烟的味,你让我也试试呗。”安幸说。   “……”   林司良低头一笑。   “行。”   ***   现在这个时节,已经算是中心城的初冬了。天冷得要穿棉衣,呼一口气,都能呼出薄薄的白雾。   后门外的小巷没什么人经过,路灯也暗得发灰。安幸拿了一根林司良的薄荷烟,按照他教的,用手指捏着放在唇间,凑近火机上的火苗,深吸了一口。   结果这一口吸得太深,烟气直接呛进嗓子里,刺激得安幸忍不住一阵猛咳。   “慢点,慢点。”   林司良连忙给安幸拍背顺气,安幸咳了半天,好容易才缓过劲来。   “咳、咳……这个……咳……怎么跟闻起来、不一样啊……”   安幸皱皱眉,捏着烟前后看看。   “闻起来挺香的,抽起来味太窜了。”   “刚抽可能不习惯吧。”林司良笑。   “是么。”   安幸把烟拿近了点,闻了闻。   “我再试试看。”   说着,安幸又把烟放在唇间吸了一口。这回他很小心,没吸得太深,但一口烟吸进去仍是忍不住咳了半天。   “咳咳……不行不行,太呛了,还是你抽吧,我闻你就行了。”   安幸抹抹咳出来的眼泪,把烟给了林司良。林司良笑着接过烟,也不嫌是安幸抽过的,叼在自己嘴上接着抽了起来。   安幸看着他抽烟的侧脸,浅浅一笑,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前襟,靠在旁边的水泥墙上。   抽不了就算了,其实自己也没那么想抽这个烟。   主要还是想陪他。   小巷子静静的,暗街那边的嘈杂声被层层房屋隔得好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哎。”安幸叫他。   “嗯?”林司良呼了口白烟,应道。   “是不是已经一个月了?”安幸问。   “嗯,一个月了。”林司良点头,“过两天出活儿去?”   “行。”   安幸头靠着墙壁,看着空气中的薄烟渐渐飘散。   “去漩涡,争取多赚一点。想吃好吃的了。”   “嗯。多赚点,一起去。”   林司良说着,几口把烟抽完,摁灭烟头。   “进去吧,外边冷。”   “这么快?”安幸有点意外,“就抽这么半根么?”   “没事,够了。”   林司良看看安幸的脸,又伸手握了握安幸的手指头。   “看,手都凉透了。走吧,进去暖和暖和。”   ***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林司良把想出活儿的事跟源哥说了,源哥沉吟了一下,没马上点头。   “就这两天吧,怎么了?”   林司良看出源哥的迟疑,问道。   “这阵子,漩涡里面不太稳定。”   源哥放下手里的酒,认真和他们解释。   “咱们的人倒是还没遇上,我在黑市听说,有别人在裂隙里遇到了一些意外状况。有的是进不了幽灵,有的是进了幽灵,里边却什么也没有,还有的根本没看见幽灵,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了大波的泥巴群,总之是有点诡异。”   “最近好像哪哪都挺诡异的。”安幸说,“地震也突然多了,天冷得也不太正常。”   “是啊。”   源哥面色有点凝重。   虽然也没指望这个世界能变好,不过最近变坏的速度着实是有点快了。   “现在这状况,总是让人有点不好的感觉,我觉得你们还是等等再去,摸准情况再说。”   林司良看看安幸,征求安幸的意见。安幸也看向林司良,小声说了一句“听你的”。   “等……估计也就那么回事。”   林司良考虑了一下,说道。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稳定,等上一阵,估计还是得硬着头皮去。”   “万一遇上什么事,遇上也就遇上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意外,我们应该还是能应付。”   “嗯。”   源哥点点头,也没太拦着林司良。   “那你们俩千万小心,也别走太深了,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第57章 豪赌   安幸跟林司良想法是一样的。   等估计是没有多大意义的。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越来越糟糕,搞不好等来等去,状况还不如现在。   反正时间裂隙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规有矩的正常地方,再不正常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两个人准备了一下,两天之后,就一起去了裂隙。   “走了啊。”   裂谷边,林司良抱着安幸说道。安幸点点头,抱紧了林司良,林司良一个冲刺,跳下了裂谷。   裂隙前段还是没什么异样的,两个人看看风景打打泥巴,就像是在旅游。不过进入了中段,周围的光流果然肉眼可见地不一样了。   “……是我的错觉么?漩涡好像是转得比以前快了?”   安幸盯着身边的一个漩涡,盯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里天旋地转的。   “不是错觉,确实是快了。”   林司良环视着这个偌大的空间里面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漩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你看这个漩涡。”   他走到一个中型漩涡前,两眼注视着那旋转的光流,对安幸说道。   “这个怎么了?”   安幸小心绕过脚下的小漩涡,走到林司良身旁,目光也和他落在一处。看了几秒,安幸忽然“啊”地叫了一声。   “这个漩涡有问题!”安幸睁大眼睛说道。   “嗯。顺时针和逆时针的光流交错在一起转动,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漩涡。”   林司良又看了那漩涡几眼,带着安幸远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区域。   “我们还是挑正常的进去,不要冒险。”林司良说。   两个人找了一圈,最终很谨慎地挑了一个看起来最普通的漩涡——既没有逆向旋转的光流,也没有被吸入漩涡的光点,不大不小,不快不慢,和以前的漩涡相比没有太多特别之处。林司良仍是抱上安幸,脚下一蹬,两个人一起钻了进去。   传送漩涡的过程没有多久,两个人很快便踏到实处,站稳了身体。可刚抬头望向周围,二人顿时都是一愣。   ——在这个他们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看起来最正常的漩涡里,兜头迎接他们的,就是三个摇摇晃晃胶冻一样的幽灵。   以往在裂隙里呆七天,能碰上一个幽灵就不错了,先后碰见两个的时候几乎没有过。   可这回一进漩涡,路还没走上一步,一下子就看见了三个。   “这是……要发财了么。”   安幸将这三个幽灵依次看过来,苦笑着说道。   “就怕这财发起来没那么容易。”   林司良拔出枪,用枪杆拨了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幽灵。幽灵如有实质般地颤了颤,和之前那种看起来是胶冻模样,实际上却没有什么触感的幽灵,似乎确实是不太一样。   “我看还是别进去了,裂隙现在这样的状况实在不太安全。我们不进幽灵,多打点泥巴,也能去吃好吃的。”林司良说。   安幸点头同意。两个人绕开幽灵,一起向漩涡深处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安幸后背上便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悄悄朝他贴了上来,安幸顿时寒毛直竖,猛地回头看去,可这一回头,却直接撞进了一片半透明的胶质物中。   “林司……!”   安幸大惊,急忙想叫林司良,可刚叫了两个字,整个人连同那后半句话,便被幽灵不由分说统统吞了进去。   “安幸!”   林司良的脸骤然变色,急忙伸手要去拉他。可手一伸进去,幽灵的胶质便立刻向他身上裹了上来。   林司良反应很快,猛力一抽将手臂抽出,后退半步,一把从空间卡中拔出金刚石刀,挥刀劈向幽灵。而就在刀刃堪堪将要劈中幽灵的时候,林司良却陡然一转手腕,将刀向自己的脚边砍去。   噗呲一声,几只泥巴迅速瘫软下去,化成了滩滩黑水,隐没进了光流之中,但却有更多泥巴从那流动的彩光中凭空出现,四面八方地向林司良涌来。林司良不得不一边躲避,一边挥刀劈砍着,虽然这些泥巴还算能应付,但勉力躲避间,却距离吞没安幸的幽灵越来越远了。   安幸被裹在幽灵里,心里又慌又怕,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幽灵果然不是普通的幽灵,尽管安幸身在幽灵内部,但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进入一个可以使用精神渗透的全黑空间,透过半透明的胶质,竟然还可以勉强看清外面被泥巴包围着的林司良。   身体四肢都陷在粘稠的胶质中,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树胶中的虫,动上一分都要耗费十倍的力气。呼吸慢慢困难了起来,安幸努力稳着狂跳的心脏,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幽灵的束缚,可无论怎么挣扎,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司良……!林司良!”   安幸惊慌地喊着林司良,但声音却根本无法穿透幽灵的胶质,穿到林司良耳中去。   怎么办……怎么办!   林司良……!   幽灵外面黑泥四溅,林司良的金刚石刀偶尔会在劈砍泥巴的间隙砍向幽灵,但这幽灵的体积太大,偶尔一刀只能化开一小块胶质,完全不足以让安幸脱离险境。   安幸望着那劈向幽灵的一刀一刀,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林司良扛着泥巴的猛攻在试图救自己,自己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安幸这样想着,攒足力气,将右手一点点穿过胶冻,挪向自己左手腕上的空间卡。   用来对付泥巴的金刚石刀,安幸也有一把,比林司良的那把要小,重量也轻,如果用来砍泥巴,威力要比林司良的刀差上不少。   但在此时此刻,哪怕自己手里能有一块普通的石头,都要比手无寸铁的好。   安幸这样想着,咬起牙根,对抗着胶冻的阻力,缓缓按下空间卡上的选择按键。下一秒,一把小型金刚石刀便倏地出现在胶冻中。安幸努力伸开手指,一把抓住了金刚石刀的刀柄,艰难地划动了一下。石刀对幽灵的作用立竿见影,与石刀接触到的胶质果然一点点溶解开来,安幸挥起刀来阻力很快便小了很多。   这样有用!   安幸精神一振,忙使出吃奶的力气,在胶冻中用力划动金刚石刀,想要为自己破开一条生路。外面的林司良也看到了安幸在幽灵里的行动,转转角度,尽量向安幸正面靠近着,每一次有机会劈向幽灵,都很默契地和安幸砍在同一块区域。   尽管效率不高,但只要林司良能够扛住那群泥巴的围攻,那两个人里应外合,总能把这个破幽灵给干掉。   安幸闭闭眼,缓了缓因为缺氧造成的晕眩,然后眉心一压,握紧了刀柄,继续用力搅动面前的胶冻。金刚石刀一次一次划过厚厚的胶质,总算在安幸前方化开一个大洞,安幸的手臂活动起来也渐渐轻松了许多。   希望就在眼前了!   安幸给自己鼓着劲,更加卖力地划动金刚石刀,不经意间却看到半透明的胶冻外,林司良挥刀的节奏一下子乱了,也不顾泥巴的攻击,突然就向自己这边冲来。几块黑色的泥巴趁机黏上他的身体,白T恤上瞬间就洇出了一大片鲜红的颜色。   林司良……!   安幸一惊,条件反射地想向林司良那边挪动,可却发现下半身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不……与其说用不上力气,不如说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下身轻轻飘飘的,就连胶冻的阻力都好像没有了。   安幸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腿。   果然,胯部以下……空无一物。   ……自己的腿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竟然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安幸瞪大眼睛,呆滞地盯着这恐怖的一幕,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幽灵外,林司良脸色惨白如纸,疯了一样地挥着金刚石刀,再顾不得泥巴是不是近了身,自己是不是流了血,拼了命只想要把快点幽灵劈开。   再不劈开,安幸就要被幽灵吞掉了!   没有了,消失了,再也……找不着了。   ……就像、就像小西那样……   不能……这不能……!   之前他们劈砍的那块区域,胶冻本来已经化得很薄了,似乎再砍两下,就足以将幽灵破开。可此时却又不知为什么,随着林司良的劈砍,包裹安幸的胶质物却越来越厚,原本透过胶冻还能勉强看清安幸的五官,而如今再看,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林司良也感觉到了胶质的变化,几乎要飞出大脑的理智终于稍稍回了点笼。他大力劈开遮挡视线的泥巴仔细看去,而心在这一瞬间,猛地坠到了谷底。   ——一直在旁边闲晃的那两个幽灵,此时正在与安幸所在的幽灵迅速相融,包裹着安幸的胶质不断膨胀着,几乎已经胀成了之前的三倍大!   这样多的胶质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劈开,但安幸却已经有半身被幽灵吞噬不见。再这么耗下去,恐怕不等自己破开幽灵,他就会在自己眼前完全消失……   幽灵中的时间空洞仍在源源不断地吸引着泥巴前来,团团包围着林司良,前赴后继地猛攻着。林司良勉力抵挡着泥巴的攻击,在这无计可施的绝境中,一颗心竟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样不行。   林司良想   以现在的状况,他根本不可能将安幸救出来。   可他必须救安幸,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安幸消失,他不能眼看着那样的意外,再一次发生在安幸身上。   在这危在旦夕的时刻,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想要救安幸,办法……怕是只剩下一个。   唯一的一个。   尽管他和安幸从未尝试过,尽管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哨向搭档。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孤注一掷,是会带他们脱离险境,还是将他们推入更深的绝境。   尽管……这只是穷途末路之下的豪赌。   林司良抡起沉重的金刚石刀,猛地劈开涌到面前的泥巴。   ……如果没能救出安幸,或是安幸救不了自己,那他们八成也是要完蛋的吧。   但哪怕完蛋,也要赌这一把。   两个人来的,就两个人回去。   他再也不要独自一人离开裂隙了。 第58章 司良哥哥   自己……是要死了吧。   理智为他做了这样的判断,但安幸的感知却始终麻木着,没有半分死亡将至的实感。   身体消失不见的部分已经扩大到了胸部,只剩下手臂肩膀和脑袋悬浮在幽灵的胶质物中。可尽管是这样一幅恐怖的模样,却并没有流血,也没有疼痛,甚至都没有半点知觉,去刺激安幸生出对死亡的恐惧。   但身体已经没了一大半,就算不死,还能怎么活着呢……   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安幸呆呆看着自己只剩下一小半的身体,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应该继续挥刀,去破开幽灵的胶冻。而直到要举刀,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软得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我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   原本快要破穿的洞,又被胶质物重新填补了起来。裹着自己的幽灵似乎正在变大变厚,外面林司良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也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几个色块。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安幸绝望地想着。而不知怎么,这股绝望的情绪又将麻木的大脑激得清醒了几分,手臂突然间又涌出了一股力量,催着他举起金刚石刀,一下一下,用尽全力在面前的胶质中划着搅着。   我不能死……我不要就这样死掉……!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必须要出去!   安幸咬紧牙关,不管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到了哪里,也不管自己的努力是不是徒劳,就只是拼了命地在胶冻中不停挥刀。而安幸手里的刀却也奇迹般地像是被灌注了神力一般,安幸挥了几下,竟然让整个幽灵都剧烈震颤了起来……   等等……震颤了幽灵的不是他!   安幸吃了一惊,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只见这团巨大的胶冻正在一块一块地迅速融化开去,而胶冻外,一个修长的身影渐渐显现了出来。眨眼间忽地一阵风过,安幸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裹在身上的胶质物,竟然在一瞬之间,就这么直接被撕成了两半!   是林司良!   棱角分明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但那安幸无比熟悉的眉眼间,却隐隐透着一丝异样的冷漠。林司良面无表情地悬浮在半空,眼中隐隐闪过了一丝暗绿的幽光。恍惚间,安幸仿佛在他身后捕捉到一抹黑色虚影,可待要定睛去寻,那虚影却又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安幸不禁愣住,呆呆地望着林司良。   他在东区向导学院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状态的哨兵: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个人意识近乎消失,偶尔会显现出精神体的虚像。   ……这是哨兵过载了精神力的模样!   林司良用陌生的眼神俯视着安幸,但不及转瞬,他便一个俯冲,一手卷起安幸的腰,随后脚下一蹬跃向空中,直接将他带离了那一堆尚未融尽的胶质。   腰……?   安幸连忙向下看去,果然,不仅是腰,下半身都毫无无损地回到了自己身上!   安幸又惊又喜,不禁大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放松几秒,身后一波泥巴便从光流中毫无防备地突然涌出,迅速攻向了他们。   “林司良!后面!”   安幸话音未落,刀影倏地一闪,那一波泥巴已然化作了黑水灰飞烟灭。一波波泥巴接连涌上前来,林司良一手卷着安幸,一手挥着金刚石刀,动作快到安幸视野中只有一片黑色的残影。   而在他们下方,新泥叠着旧泥不断融化着,一滩滩黑水连成一片,就像一潭噬人的泥沼,绵绵延延流进了远处的光流,大量的时间结晶在黑水中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很快又一片接一片地消隐了下去。   ……好强!   安幸震惊地看着这大片泥巴的残骸,不知该说什么,也帮不上他的忙,只能努力在他的手臂下稳定着自己的身体。   不过入侵者一旦离开了幽灵,时间空洞的引力就消失了,攻击他们的泥巴果然还是渐渐减少了下去,几分钟之后,四周就完全平静了下来。   “林司良……放开我吧。”   安幸的腰被林司良箍得生疼,骨头也被甩得快要散架。他拍了拍林司良,又试着掰了掰他的手,但林司良却只是紧箍着他,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光流中,对安幸的话语动作没有任何反应。   安幸没办法,只好用力扭动挣扎着,费了半天劲,才艰难地离开了他的禁锢。   “……林司良。”   安幸呼了口气,让自己在光流中站稳,试着叫了林司良一声。可林司良却目光空空的,保持着随时迎战的姿势,根本不去理会安幸。   精神力过载后的哨兵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台不知疲累、至死方休的战斗机器。   林司良沉重地呼吸着,战斗的目标早已没有了,但他浑身的肌肉却仍然高度紧绷,精神力在他的喘息间正在飞速地流逝。而过载精神力的状态是无法自行解除的,如果没有向导的及时干预,过载后的哨兵很可能就会因为精神力耗尽而死。   安幸非常清楚这一点。   ……必须得带他走。   安幸提起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   林司良需要马上疗愈,但留在裂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泥巴攻击。安幸试着揽起林司良的身体,见林司良对自己并没有过激的反应,便急忙按下计时门的按钮打开了传送门,咬着牙猛一用力,拖着林司良钻进了大水珠中。   ***   夜色中的荒原黑如浓墨,干冽的冷风卷着尘土气息呼啸而过,轻易便吹散了周身那一点可怜的温度,将身上的血液直接降到了冰点。   安幸忍不住一个哆嗦,急忙拖着林司良走向他们停在裂谷边的机车,扯着他的手,按下了机车上的指纹开关。   机车低低嗡了一声,大灯啪地一下亮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精神力消耗得太快,林司良的身体不停颤抖着,被安幸架在肩膀上,整个人止不住地就往下滑。   “……再稍微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来帮你了。”   这里尽管冷,但总算是不会被泥巴或是别的什么打扰。安幸抱着林司良坐在机车旁,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林司良抖得厉害,双眼无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漆黑。安幸抱紧他的身体,稍稍扳过他的脸,将目光落进他那双墨黑的眼眸中。   “林司良,我来了。”   渗透进他的意识之前,安幸轻声说道。   ***   林司良的脑海中,意识波急促无序地躁动着,完全纠缠成了一团。安幸艰难地攀在他的意识波上,努力想要寻找到这些波动的源头。   而那个源头,就是哨兵的精神体所在。   精神体是哨兵精神世界的具象化体现,通常会以动物的形象,出现在哨兵意识的尽头。而只有安抚下精神体,才能结束精神力的过载状态,平息他脑中的混乱。   “林司良。”   安幸用精神力轻声呼唤着他。如果他还有残留的自我意识,能够回应自己的话,那么顺着回应的来源寻找意识波源头,将会简单上许多。   可安幸呼唤了半天,却始终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安幸并不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向导,也从没有和哪个哨兵真正匹配过。以往在向导学院的精神渗透练习使用的都是模拟机,真的渗透进一个精神力过载的哨兵寻找精神体,这还是安幸的第一次。   而模拟机的程序都是人为设定、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像林司良这样模糊一片又混乱不堪的意识,安幸更是从没有经历过。   安幸硬着头皮,在林司良的脑海中毫无头绪地游走徘徊着,徘徊得越久,就越压不住心里的焦躁。   在自己开始渗透之前,林司良的状况看起来就已经很不好了,如果自己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只怕会……   “司良哥哥!”   安幸正急着,忽然间,一声清亮的童音擦过了他的意识。   自从进了林司良的脑海,遇到的就全都是混沌不清的残影和纠结难解的意识波,这声童声,还是安幸第一次在这里听到清晰的声音。   安幸赶忙向童音的方向游走过去,很快,一张小男孩的面孔就出现在了眼前。小男孩嘴里塞得鼓鼓的,甜甜地笑着,又将一块淡绿色的小方块举到自己面前。   “……特别甜,司良哥哥,你也吃。”   画面一转,那小男孩又出现在自己身边,和自己手拉着手,在一条无人的小街里兴奋地跑着跳着。   “吃土豆啦!回家吃土豆啦!”   ……   “你出事,我也出事,一起出事,就不可怕了。”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是超脱年龄的坚定。   ……   “哥,你知道么?我其实……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在耳边呢呢喃喃,言语中满是深浓的情谊。   ……   “就算我现在就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   “哪怕我变了模样,你也可以找到我了。”   少年含笑的眉眼渐渐成熟了起来,又一分一分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我想让你抱抱我。”   “哥……再见了。”   回忆一段段聚起,又一片片散开,好像温柔的云雾,将安幸一次又一次地包裹在其中。安幸随着那回忆的云雾欢喜着,悲伤着,甜蜜着,痛苦着,就像真的成为了过往中的司良哥哥,亲身经历了一遍,那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悠长岁月。   最终,云雾慢慢消散,待到安幸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才蓦然发觉自己早已不在林司良的回忆片段中了。近在眼前的是一个幽黑深邃的洞口,从洞穴深处,有野兽的低吼声隐隐传了出来。   野兽……   ……就是这里了!   安幸精神大振,连忙朝着洞穴里面深入进去。四周越来越昏暗,也越来越狭窄,安幸游走了许久,终于在洞穴的尽头,发现了一只暴躁不安的黑豹。   这就是……林司良的精神体……   安幸看着那只黑豹,不由得呆愣了片刻。那黑豹显然已经疲惫不堪了,却仍在狂躁地来回奔走,但无论如何奔走,都像是被无形的镣铐束缚着,始终在那黑暗的方寸之地原地打转。   ……必须得让这只黑豹安定下来。   安幸定下心神,试着靠近了一点,轻声叫了一声:“林司良。”   黑豹没有反应。   “林司良,没事了,战斗结束了。”   安幸又说道。但黑豹却像是根本听不见安幸的呼唤,甚至连安幸的存在都不作任何理会。它只是自顾自地暴走着,脚步依然躁乱如初,但体力看起来却透支得厉害,似乎再迈一步,就会彻底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林司良,你看看我,我是安幸。”   安幸又凑近了一点,想要用意识去触碰那只黑豹。可还没能碰到,黑豹却突然暴起,呲起獠牙对他怒吼了一声。安幸惊得连忙后退,不得不再次将自己的意识停在了安全距离之外。   哨向搭档需要有身体的结合,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搭档。他们没有过那样的亲密,他的精神体不认自己,想来也是理所应当。   安幸默默想道。   ……可尽管理所应当,如今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安抚他了。   没有匹配的向导,却过载了精神力,这样的做法有多危险,林司良不会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救不了他的,他也很有可能就这样耗尽精神力而死。如果当时他不愿冒这样的风险,那么只需按下计时门的按钮,他就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他没有。   他甘愿冒着风险来救自己,他将命交给了自己。如今他们好容易离开了裂隙,自己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他白白流尽精神力……   绝对不能……绝对不能!   如果就这样让他死了,那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冒死去救!   安幸横下心,又一点点地靠近了黑豹。可还未等他靠得多近,黑豹便又吼了一声,作势就要向他扑来。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得了他……   眼看着黑豹高度戒备着自己,安幸心急如焚。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   等等……   一道灵光蓦地闪过意识,让安幸一下子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   云雾中的一幕一幕,又慢慢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安幸面对着始终把自己禁锢在原地的黑豹,心里有点酸楚,也有点难过。   办法或许可行,但这就像是一次毫不留情的自我讽刺,就像是自行剖开胸口,任凭自己的心被沙砾磋磨。   但如今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只要能让林司良恢复,自己这点难过,不值一提。   于是安幸潜下心神,再一次试着接近黑豹。黑豹依然沉沉低吼着,对着安幸不善地亮出了尖利的獠牙。但安幸这一次却不退不躲,轻轻开口,将话语放得无比温柔。   “司良哥哥,我回来了。”   黑豹的身体一下子顿住,躁怒的低吼在这声司良哥哥中,戛然而止。 第59章 可以当真吗?   荒原上,冷风在无边的黑暗中肆意呼啸着,毫不在意蜷缩在幽深裂谷边缘,那两个渺小如微尘的人类。   刺骨的寒冷浸透了四肢百骸,安幸哆哆嗦嗦地给源哥发去了定位,然后敞开外套,抱起昏迷着林司良,将他的上半身裹在自己的衣服里。   林司良的精神体好歹算是安抚下来了,在安幸退出林司良的意识时,那只黑豹正伏在洞穴深处,安静地休息。可在意识世界之外,林司良却仍是双眼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安幸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他只能尽可能帮林司良保着暖,等着源哥来这里救他们。   肆虐的狂风一浪猛过一浪,安幸缩紧身体,搂住林司良,用尽全部的意志抵御着寒风的侵袭。不知捱了多久,安幸忽然觉得胸口处有什么动了一动。   他醒了!   安幸精神一提,急忙松开怀抱,低下头连声唤他。   “林司良……林司良!林司良你怎么样?你还认得我吗?”   林司良睫毛颤了颤,也不知道是睁开眼了,还是没有。只见他嘴唇微微开合着,好像在说什么。   安幸凑近去听,在狂啸的风声中,隐约听到林司良好像在念叨着“腿……你的腿……”。   “你是说我的腿?”安幸忙回答他,“我的腿还在,我很好,我没事。”   听见安幸的回答,林司良果然不再念了,只是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好像是想贴安幸近一点。   “怎么了?你是不是冷了?”   安幸猜林司良是想靠近自己取暖,索性便将外套脱下来,紧紧裹在了林司良身上。可待安幸把外套裹好,林司良却又没有了反应,眼睛静静闭着,嘴唇也不再开合,方才那点微弱的力气也消失了,身体就这么一分一分地,慢慢瘫软了下去。   “林司良……!林司良!!”   安幸急急叫着他的名字,但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得抱紧林司良的身体,一边继续唤着他,一边焦急地望向中心城的方向。   “林司良!你别睡,你再坚持一下!源哥一会儿就来了!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   西区二十三号街区。   灰白的房间里,仪器微弱的滴滴声响得缓慢又平稳。林司良躺在半新不旧的病床上,一动不动,睡得很安静。   门外,源哥和大夫正在说话,声音不大,但谈话的内容,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病房里。   “他身上那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问题是精神力受损。”   说话的应该是大夫,口气很是不委婉。   “他现在这个向导不行啊,不是说给他处理了过吗?就处理成这样啊?”   “司良和这个向导……应该还没有匹配过。”这是源哥的声音。   “没匹配?!那他干嘛不匹配?没匹配就敢过载精神力?这小子是不想要命了啊?而且都不匹配,他还留着这个向导干嘛用?”   大夫责问了一大串,却也不耐烦听源哥解释,一连串说完,就准备要结束对话。   “反正该做的治疗我都给他做过了,他还昏迷那我也没什么办法,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恢复,就看他的命了。如果他醒不来,也别怪在我头上。”   “不会,麻烦易大夫了。”   “病房费不打折啊。”易大夫又补充道。   “放心,钱不会少给。”源哥好脾气地回。   易大夫的诊所总算从那个危房地下室搬到了一个还凑合能看的小楼里。病房没那么破了,费用也贵了,不过易大夫本人说起话来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十句里有八句都不好听。   这向导不行啊。   干嘛不匹配?   不匹配,还留着这个向导干嘛用?   安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林司良熟睡着的脸,默默地把门外易大夫的口无遮拦都听进了耳中。   是啊,他还留着自己干嘛。   没有向导的那三年,他不是也过得挺好。   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结果还害得他为了自己,成了现在这样。   安幸叹了口气,慢慢垂下眼。   要不然就……算了吧。   还留着干嘛呢。   他身边,他心里……   也并没有自己的位置。   吱呀。   病房门被打开,是源哥进来了。   “怎么样?”源哥走到林司良病床前问。   “还那样。”安幸回过神,回答源哥道。   “唔……”   源哥点点头,又对安幸说。   “你也够辛苦的,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他。”   “没事,我也不累。”   安幸连忙打起精神说道。   “源哥还得管大家的事,还是早点回酒吧吧,我也没什么事可做,我陪着他就行了。”   “嗯……”   源哥有点犹豫,又看了看安幸。安幸倒是没有受伤,脸上似乎也确实没有太多疲惫。   “那你要累,就去休息,司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别等他好了,再给你熬坏了。”   “嗯,没关系。”安幸笑着说道,“我还是在这儿陪着,别让他醒来的时候,身边谁也不在。”   源哥没再多说什么,大概嘱咐了几句,就回酒吧去了。而源哥一离开,安幸脸上的笑也就渐渐淡了下来。   得留在这儿。他是因为自己才昏迷不醒,自己没有理由不在这里陪他。   不过留在这儿的理由,好像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事到如今,该看的,不该看的,总归也都看到了。一直抱着的那点侥幸,差不多也该放下了。   一切都已经很明白了。   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和那个人相比的。   那个在他的记忆深处,甜甜地叫着他司良哥哥的人。   安幸呼了口气,只觉得疲惫一阵一阵地涌上心头。他挨着林司良床边趴下,手指轻搓着那床单上的皱褶,考虑着自己如果跟他告辞,那该找点什么借口,而告辞了之后,自己今后又该怎么办。   可能会有点不好办。   不过不好办,也就这么办吧。自己一个向导,如今又早没有了鹰徽,反正应该是不会活不下去的……   ……   ……嗯?   安幸想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头发好像被什么碰了碰。   安幸愣了一秒,猛地抬起头,只见床上的林司良竟然睁开了眼睛,含着点笑,静静地看着他。   “林司良?!”安幸顿时又惊又喜,“你醒了?怎么这么快!”   “怎么?还想让我多晕会儿?”林司良挑挑眉,笑着说道。   “不是……”   安幸连忙解释。   “就是易大夫说……说你醒不醒全看命,还说得挺严重的。”   “哪儿有那么脆弱,晕一会儿就足够了。”   林司良撑着床坐起身,把枕头垫高了点靠着。   “你呢?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   安幸把腿抬起来给他看了看。   “多亏你把我救出来了。谢谢你啊。”   “这道什么谢,救你不是应该的么。”林司良说道。   安幸回给他一个笑,可笑完之后,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司良醒了,是该松一口气的时候了。但以安幸现在的心境,无论是玩笑,还是闲聊,竟都有点说不出口。   本来想得好好的,等他醒了之后,就找个好借口离开,不再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了。   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快到自己还没把借口找好,还没有做好准备,能够干脆利落地对他说离开,他就醒了。   时间还太短,决心下得还不够坚定,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忍不住……就又舍不得了。   林司良顺嘴回了安幸那句道谢,心里动了动,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了点什么。   这个道谢的语气……他们之间,早就不该这么生疏了吧。   “怎么了?”   林司良开口问道,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沉默。安幸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半天都没说话了。   “嗯?”   安幸眉目一展,又习惯性地在嘴角挂上了微笑。   “没事,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林司良看着安幸的脸,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   “你不说,那魔法从哪儿来呢。”   安幸听了林司良的话,微微一怔,又慢慢睁大了眼睛。   魔法什么的,是那天晚上自己喝多了,胡乱说的醉话。安幸自己都没把自己的醉话当回事,林司良对这醉话的回应,他自然也就没有当真。   可没想到林司良……他竟然还记着。   他说,只要自己想要,就一直都有。   他这话……原来是可以当真的吗?   自己想要,就真的……可以有吗?   安幸怔怔地看着林司良。林司良脸上的笑温和又安宁,好像不用安幸问出口,就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心蠢蠢欲动着,一股莫名的冲动突然就破土而出,催促着他快把藏在心底的那些有的没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通通说给林司良听。   可这真的可以吗……   自己已经没有信心,能够笑着面对他的拒绝了。   特别是今天,特别是现在。   安幸犹豫着,迟疑着,最终终于开了口,却还是悄悄绕开了自己的真意。   “不好意思啊,林司良。”   安幸抱歉地说。   “我对你精神渗透的时候,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林司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到了……你的记忆里面,你和……小西。”安幸垂着眼,将一双眼瞳隐在长长的睫毛后。   林司良脸色顿时一僵,半天,才渐渐缓下了神情。   虽然没想到,但是其实……也不该想不到。   精神渗透,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一件事么。   林司良轻轻呼了口气,目光落在安幸藏起了眸光的眉眼间。   原来他看着这么失落,是因为这个。   林司良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臂,对安幸招了下手。   “来,过来。”   “嗯?”   安幸不明所以,往前探了探身。   “离近点。”   林司良又招了下手。安幸只得把椅子向前挪挪,挪去了他的床头边。而还没坐稳,一只手便暖烘烘地覆上了头顶,在自己头发上使劲揉了几下。   “嗯??”   安幸下意识地捂上头顶,呆呆地看向林司良。只见他掀开被子下了床,伸起手臂,左右活动了一下身体。大概是扯到了伤处,他眉心抽了抽,但又很快舒展了开来。   “走吧。”林司良说。   “走?去哪儿?”安幸愣愣回答道。   “出院了,回家。”林司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外套,往门外走去。   “回家??”   安幸赶忙快走几步追上林司良。   “可你的身体……”   “一点小伤,没事。”   林司良不在意地说道。   “不过……回家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林司良顿了顿,回过头,对安幸微微一笑。   “要不要跟我去玩玩?” 第60章 我要告你绑架   林司良的机车就停在易大夫的诊所门口,林司良将头盔递给安幸,拍拍座位跨上去,嗡地一声启动了机车。   “你身上还有伤,能开车吗?”   安幸犹犹豫豫地戴上头盔,坐去了他后面。   “没事,也不疼。”   林司良说着,把风镜在脸上扣好。   “扶稳了,走了啊。”   其实身上的伤还是有点疼的,刚过载了精神力的身体,也虚虚的没什么力气。   不过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你就不怕他真的走了,消失了,找也找不着了么?”   看见安幸的身体被幽灵吞去了一大半的时候,夏七的这个问题就卷在一团急火中,反复不停地烧灼着他的心。   你不怕么?   你就不怕,再也见不到他么?   在夏七刚问出这问题的当时,林司良觉得自己也是有点怕的。毕竟拥有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不太想要失去。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即将失去的实感,也想象不到如果没有安幸,自己将会怎样。   但现在他知道了,并且是相当深刻地体会到了。   就在面对渐渐消失的安幸,几乎束手无策的时候。   如果救不出他,自己也就不回去了。   在那一刻,脑中的这则念头无比冷静,无比清晰,又无比笃定。   回去干什么呢。   他没有了,这个世界也就真没什么好活的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些复杂的东西林司良不想去思考太多;他像不像小西,是不是小西,能不能代替小西,这些问题也都已经无关紧要。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他。   不能失去,就必须要好好珍惜。   所以身上这点不适,没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自己想要珍惜的这个人,现在似乎急需来一点魔法。   自己得上。   “嗯?”   安幸坐在飞驰的机车后座,抹抹头盔的镜片,左右张望。   “林司良!我们这是去哪儿?!”   “城外!”林司良大声答道。   “城外??”   安幸一脸惊诧。而话音未落,城门忽地一声被他们落在了身后,周围的景象一下子就变成了那片黑茫茫光秃秃的荒野。   “哎!”   安幸无奈地笑笑,把身子缩在林司良背后,躲着荒野上的风。   “你这人……怎么这样!”   “嗯?我哪样?”林司良在风声中问。   “拉着别人就跑,也不说去哪儿!”   上次也是这样,没头没脑地被他拉着转了半个西区,才知道他是要帮自己解决天龙团的事。   “我要告你绑架!”   安幸贴在他后背上,两只手臂环着他,用力勒了一下他的腰。   “哎哟哟!疼!”   林司良笑着叫唤。   “那反正你也回不去了,就先让我绑架会儿,行吗?”   安幸也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背后缩好。   “那行吧!”   ***   “这是哪儿?”   开了半天,林司良才终于停下了车。安幸摘下头盔向四周望去,只见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和一路上那荒芜空旷的荒原不太一样。   咔哒。   一阵灯光亮起,是林司良打开了手电。借着手电灯光,安幸才发现漆黑中的那些东西原来是一些破旧的围栏,不远处还有几间废弃的房屋,感觉上曾经有人在这地方做过什么事,但现在已经荒废了。   “这里是……?”安幸回头问林司良。   “矿场。”林司良回答道。   “矿场……?”   安幸一头雾水地看着林司良,反应了几秒,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个矿场到底是哪儿。   这个地方,他曾在林司良的记忆中……看到过。   “我小时候,在这个矿场做过两年矿工。”   林司良扒开残破的围栏,带着安幸走了进去。   “确切地说,是我和小西。”   安幸跟在林司良后面,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时候日子挺苦的,在这里拼死拼活累上一天,也只能赚够两个人的营养剂钱。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把矿偷带出去,拿到中心城去卖,这样能赚得稍微多一点。可还没多赚多少,就被矿场管理员发现,连在这里做工的机会也没了。”   “而且不仅矿场来不了了,我还又跟人结了仇,被人打了个半死,扔在巷子里,差点就没命了。幸亏源哥救了我,不然我早就不知道转世到哪儿去了。”   “哦,打我的那些人,就是天龙团的。那帮人从来就不干什么好事。”   林司良捡起地上一个断了柄的矿锄,看了两眼,又扔回了地上,继续向矿场深处走。安幸仍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偶尔应一声,并没有多搭腔。   “这里。”   林司良走到一个小山包前,回头对安幸说。   “以前我挖矿的时候,一般就在这里的矿点。”   “你在我的记忆里看到了吗?”   安幸抬头辨认了一下,看向林司良,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看到过的。记忆中的人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着山壁上的矿土,抹抹汗 ,一回头,就能看到坐在后面凿矿的小西,对自己甜甜地笑。   虽然看起来很苦很累,但却特别温馨。   “过去我父亲也在是这里做矿工的,后来意外去世了,听他们说,他就被埋在那片北坡上。”   林司良又向远处指了指。   “小西……就是我得知父亲死讯的那天,从垃圾桶旁捡回家的孩子。”   “林司良。”   安幸从北坡上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林司良的脸,没再继续让他说下去。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安幸问。   林司良回视着安幸,淡淡一笑,想了一下,开口语气很平静。   “我就是想跟你说……看到我记忆的事情,你不必抱歉。就算你没有在我的记忆里看到,你想知道的,想看到的,我也都不会瞒着你。”   “过去的事,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也怕你会不想听。”   “现在……反正你也都看到了,再不跟你坦白坦白,就怕你心里会介意,也怕你以为我很介意。”   “也……没有。”安幸含糊答了一句,心里松了松,回给他一个笑。   如果是之前,他的确是不想知道林司良和曾经的情人之间那些甜蜜与温情。   知道这些,除了让自己灰心失落,没有别的意义。   但现在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不想难过,也已经难过了。而听到林司良这样坦然地对自己讲述他们的过去,反倒是让自己的失落减轻了不少。   好像看到他的从容,再想起这些事情,自己也就跟着他一起从容起来了。   真挺神奇的。   他就是这样打算着,才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吧。   安幸向林司良走近了几步,站定在他身边,对他盈盈一笑。   “那个,那边那个破房子。”   安幸也抬手一指。   “是不是你们卖矿石的地方?”   “对,这你也看到了?”林司良挑了挑眉。   “嗯。我看到你们在那边偷矿石了。”安幸笑着说。   “看到了这么多?”   林司良眉毛挑得更高了。   “那我小时候挨揍的事呢?洗澡呢?上厕所呢?”   安幸抿着点笑,颇有深意地看着林司良。   “洗澡,上厕所,还有你在厕所做的其他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林司良眼一瞪,随后倒抽一口气,夸张地捂上眼睛。   “停停停,别说了……我在你这儿果然什么秘密都没了。”   “别的事我都不瞒你,这种事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好。”   林司良脸上挂不住的模样有点可爱,安幸答应着,眼睛笑得弯弯的。   ***   虽然那刺骨的寒风早就停了,但黑夜中的荒原还是冷得安幸直缩脖子。两个人随便转悠了一会儿,林司良就带着安幸回了中心城。   “想回家么?”   林司良没把车开得太快,就沿着街边慢悠悠地溜着。   “不回家的话,你还能带我上哪儿玩?”   安幸把下巴搭在林司良后背上,看他耳朵后面的小头发。   “你想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林司良说。   “嗯……”   安幸想了想。   “哎,你们以前,是不是常去一个什么夜市?”   “嗯,对。”   林司良点点头。   “你想去?”   “嗯,行么?”   “行是行,不过好多年了,夜市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想去看看,我就带你去。”   ***   这夜市说是变样了,其实很多摊主还是以前的摊主,只不过有些换了新摊子,有些在旁边租了小门脸,夜市的规模也比以前大了一些。   “去矿场做工那阵子,从矿场回来的篷车每天就停在黑铁路口。从黑铁路口往家走,就会经过这个夜市。”   两个人走在夜市粉粉黄黄的灯光里,林司良对安幸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   “那时候夜市没这么大,主要就卖点吃的喝的。不像现在,卖什么都有。”   “哎,你看这个。”   安幸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拉着林司良的袖子走到一个小摊前。   “这些是什么?挺好玩的啊。”   林司良往小摊上看了看。小摊上摆着一些金属做的小摆件,有的是摇来摆去的小球,有的是不停转动的齿轮,还有看起来有点高科技的飞行器模型,一圈一圈地旋转着,映着小摊上挂着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彩灯,看起来很是酷炫。   “喜欢就挑一个。”林司良说着,掏出烟盒,点起了一根。   安幸对林司良笑笑,在小摊上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买。   “算了吧,摆着看的,也没什么用。”   说完,安幸离开卖金属摆件的小摊,继续向前面逛着。林司良一边抽烟,一边在他后面跟着,走了几步,目光一偏,脚步停在了一家卖衣物的摊位前。   “这个有用。”林司良说。   安幸回头,见林司良指了指小摊上挂着的围巾。那几条围巾看起来挺厚的,暖暖的、软软的样子。   “喜欢什么颜色?”林司良问。   小摊上的围巾颜色不多,只有蓝色,咖色,还有黄色。   是那种挺鲜亮的黄色。   “嗯……蓝色吧。”   安幸的目光在黄色围巾上停了一瞬,笑了笑,回答道。   林司良点点头,把烟叼在嘴里,从小摊的架子上取下那条蓝色的围巾,围在安幸脖子上系好。   “这样暖和点。”   “嗯。”   安幸浅浅笑着,把下巴缩在围巾里,也不自己走在前面了,就和林司良并着排,慢慢闲逛。   “哎。”   “嗯?”   “你们之前,是不是会吃一种烤肉串,看起来很香的样子。”安幸问。   “嗯,那时候没钱,吃上一串人造肉,就觉得是极品美味了。”林司良回答。   “现在还有卖那烤肉串的吗?也让我尝尝。”安幸饶有兴趣地说。   “你也想吃?”   林司良看向安幸,有点犹豫。   “那烤肉串倒是还在,只不过吃过真肉,就觉得那玩意儿没什么好吃的了。”   “没事。”   安幸笑。   “我就是被你回忆里的肉串馋着了,带我去尝尝,帮我解解馋呗。” 第61章 真是够笨的   烤肉串虽然还有,不过也已经不是在一个小破摊子上卖了,老板租了一个小小的门脸,挂了很大的招牌,看起来这些年生意做得还不错。   自从林司良有了点钱,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里的烤肉串了。林司良在老板那买了两串,带着安幸走到一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尝尝好吃么?”   林司良没吃,把两串都给了安幸。安幸也没客气,两串都接过来,分出一串咬了一口。   鲜鲜咸咸的,有点微辣。调味很浓很香,只是口感上和真肉确实差别有点大,软呼呼的没有真肉的嚼劲,不过也算挺好吃的。   “味道不错。”   安幸称赞着,很快就将这串人造烤肉吃完了。林司良看看安幸,嘴角微微扬了扬,又点起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安幸舔舔嘴唇,把吃空的签子扔了,又接着吃另一串。   夜市人不多,不算安静,却也不太吵闹。石阶这里没有路灯,只有从夜市漫过来的灯光,在空气中轻悄悄地游荡。嘴里含着美味的食物,颈间围着暖暖的围巾,时不时地,有自己喜欢的薄荷烟味,从鼻间悠悠地飘过。   心情好像微醺一般,说不出的舒服。   “最近裂隙就别去了。”   指间的火光亮了亮,林司良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呼了出来。   “我们先歇一阵,等情况稳定点了再说。”   “嗯。”   安幸没什么意见,这么好的气氛里,他也没什么讨论裂隙的心思。肚子有点饱了,安幸蜷着腿,侧头枕在自己膝盖上,举着那吃了半串的肉串,撩着林司良呼出的白烟玩。   林司良见安幸想玩,笑了一下,又吸了口烟。一团烟雾被他在嘴里含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一出口,就变成了一个烟圈。   “哇哦。”   安幸眼睛一亮,用肉串去穿那个慢慢扩大的烟圈,又顺着烟圈拿签子画圆,没画两下,就把烟圈玩散了。   “再来一个。”安幸笑得开心,看起来很有兴致。   林司良也乐意哄安幸玩,动了动嘴,便又给他吐了一个。安幸仍是拿肉串去撩,撩散一个,林司良又吐一个,林司良吐一个,他就撩散一个。两个人就这么玩着撩烟圈的幼稚游戏,玩到肉串都凉透了,林司良整根烟都抽完了,才算是尽了兴。   “肉串凉了。”安幸用嘴唇碰了碰,有点不想吃了。   林司良笑笑,从安幸手里接过肉串,把他剩下的半串几口吃完,扔掉了签子。   “不早了,回家么?”林司良问。   安幸点点头,从石阶上起身,拍拍裤子,跟在林司良后面走。可走了几步,他就发现有点不对。   “我回家……应该走那边。”安幸向身后指了指。   林司良脚步一顿,一时间有点怔愣。   他走的方向,是回锈水巷的方向。   特别自然地,就带着安幸往锈水巷的方向走了。   就像当年他跟小西在一起时一样。   “那边……是你家吧。”   安幸见林司良没说话,抿了抿嘴唇,停了一会儿,又说道。   “你那里,我去……不合适。”   “嗯……嗯。”   林司良心里有点乱,模棱两可地应着。   “是我犯糊涂了。”   哎……果然。   不过也是,除了犯糊涂,还能是什么呢。   ……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   安幸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但很快就又展起了那副他最常用的微笑。   “嗯。”   他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是觉得寂寞了,也可以……去我那里的。”安幸说。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林司良连忙否认。   我没有想把你当作排遣寂寞的对象,我是想好好待你的。   林司良心里这样想着,可话出了口,他才发现自己表达得根本不对。但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安幸却像不敢听他解释一样,立刻就接起了话端。   “那你不来找我的话,我说不定哪天就要去找别人了。不然……我也是会寂寞的。”   安幸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林司良眼中,直到话说完许久,也没有移开。林司良嘴张了又张,却始终都没能想好,要怎么才能将自己的心意对他说清楚。   真的是……没经验。   除了小西,自己也没有过别人。他和小西又是那么水到渠成,两个人之间从来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所以是真没想到自己面对这样的事,能这么笨嘴拙舌。   “愣着干嘛。”   林司良正犹豫着,只见安幸侧了点头,忽然就换了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快跟我说别去呀。”   林司良一呆,半天,才低头笑了笑。   是啊,愣着干嘛。   自己到底在想点什么。   真是够笨的。   “别去。”   林司良抬头望向安幸,简单两个字,却说得很认真。   “那好吧。”安幸笑着回答道。   ***   安幸确实是不敢等林司良解释。就连那句要去找别人的试探,都忍不住替林司良做了回答。   不敢听他的真心话。   怕他对自己的好,仍然只限于对搭档的好,怕他的真心话,仍是听起来好听的拒绝。   真胆小啊……自信都去哪儿了,以前那个到处撩人的安幸去哪儿了。   安幸跟在林司良后面往六分巷深处走着,心里默默苦笑。   又或许过去的自信不过是虚张声势,浇几瓢冷水,就立刻打回了原形。   “我到了。”   住处楼门前,安幸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林司良。   “嗯。”林司良也停了下来。   “你的伤怎么样?明天去酒吧么?”安幸又问。   “这点伤没事。”林司良不在意地说,“明天去酒吧,找源哥把结晶换了。”   “嗯,那明天见。”   “明天见。”   安幸对林司良抬了下手,便转身向楼门里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听见林司良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哎,安幸。”   “嗯?”安幸回头。   “嗯……那个……”   脑门一热叫了安幸,但把人叫住了,林司良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嘴张了几回,磨蹭了半天,才正经说出了句话。   “那个……现在天冷,多穿点。”   “嗯。”   安幸将脖子上的围巾围紧了点,对林司良盈盈一笑。   “明天见。”   ***   小摊上买的围巾,样式也就那样,质量也没有多好,但安幸回到家里,刚摘下来没几秒钟,就又围了回来。   还想让今晚的温暖,再多留上一小会儿。   安幸摸着软软的围巾,在床边坐了一下,又起身走去窗边,想看看林司良离开的背影。可到了窗边,却发现那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他们刚刚分开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抽着烟。   “林司良!”   安幸连忙打开窗户,朝楼下喊了一声。   林司良抬头看到安幸,对他扬了扬夹着烟的手。   “怎么没走?”安幸在窗前问他道。   “抽根烟,抽完了就走。”林司良回答。   安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俯下点身子,把手臂搁在窗台上,趴着看他抽。林司良也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边的安幸,浅浅吸上一口烟,又缓缓呼出来。   时间静悄悄的,一分一秒,都走得很慢很慢。林司良不走,安幸就陪着,两个人有时相视一笑,有时就只是默默对视。   其实这样……好像也挺好。   安幸看着站在楼下的人,心里忽然就释然了一点。   既然他对自己好着,既然自己也是开心的,那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舍不得走,就不走,怕伤心,就不开口。   这么喜欢的人,这么好的气氛,别矫情,好好珍惜。   一支烟终于燃尽,只剩下短短的烟蒂。白烟渐渐散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烟蒂摁灭在了烟盒里。   “抽完了?”安幸趴在窗台上问。   “嗯,抽完了。”   林司良把烟盒收了起来。   “走了啊。”   “嗯。”   安幸对林司良小小地挥了挥手。   林司良也对安幸挥挥手,转身向巷口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   安幸还在窗前,撑着下巴,对他微微一笑。   “走了。”林司良也笑了笑,望着安幸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终于转过了巷子转角,离开了安幸的视野。   ***   心里酥酥痒痒的,不太安定。   林司良走了半天,安幸仍然站在窗口前没有离开。   拂面的夜风携着丝丝寒凉,但有围巾围在脖子上,竟也一点不觉得冷。   有点想找人聊聊的心情,但仔细想来,却好像又没有太多东西可聊,而想聊的话杂七碎八,也不知道有谁愿意听。   这个时候最适合的对象,大概就只有巷子里吹乐器的老人了。   说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他吹乐器的声音了。   安幸从柜子里拿了两瓶酒,关上家门,走下楼,向着老人常在的那个广告牌处走去。   今天虽然也没听到音乐声,不过……还是去看看吧。如果他不在,或许也有别人知道他会在哪里。   安幸这样想着,转过几个巷角来到广告牌前。果然,那堆铁箱子上并没有老人的身影。   安幸前后张望了一下,便走到对面的一家小店门前,探头进去看了看。   这家小店货架上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盒子,上面印的图案都比较不可描述。老板歪在一张躺椅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听着滋啦滋啦的广播。见安幸探头进来,老板抬起下巴,含混地问了一句:“买什么?”   “啊……不买什么。”   安幸回答道。   “我就是想问一下,您知道总在这边吹乐器的那个老人,他去哪儿了吗?”   “那老头?”   老板挑着一边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死啦!好几天前就死啦!还就死在我店门口,我眼见着他被垃圾车收走的。嗨!晦气!”   什么……   老板的话就像一道响雷,毫无防备直接劈在了安幸的耳朵里。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他大脑嗡地一下懵在当场,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他……死了?”   安幸下意识地问道,但老板却不耐烦再回答,嫌恶地朝他甩了甩手。   “不买东西赶紧走!这种晦气事少找我问!”   说着,他不知道在哪按了一下开关,店门猛地关了起来,差点把安幸的手夹住。   老人……他……   ……死了……   安幸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老人时那剧烈的咳嗽,还有那句“加油,小子”,刚才还甜丝丝的好心情,一瞬之间坠入一片黑沉。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老人开口对他说话。   还以为……是个好的开始。   可谁知,却是最后一次。   安幸怔怔站在紧闭的店门前,许久,才向后退了几步,望向身前这条幽深的小巷。小巷依然是那样潮湿又昏暗,接触不良的店招也依然噼噼啪啪地闪烁着,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它是不是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熄灭,再也亮不起来。   安幸垂下眼,看着手里拿的那两瓶酒。看了许久,才终于动了动脚步,走到广告牌旁边的那堆铁箱子旁,默默坐了下来。   这次带的酒是前阵子刚买的。一次买了很多,都存在家里的柜子里。安幸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向不喝酒,买这些酒,是打算时不时来找老人一起喝的。   安幸打开一瓶,放在老人常坐的位置上,又打开另一瓶,对上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酒酒劲不大,不过对于自己这没酒量的人来说,也已经是极限了。都不用喝多少,就只一口喝得大了,都得稍微缓一缓。   安幸把酒瓶拿在手里,慢慢适应着喉咙里残留的辛辣。   好空啊,这条巷子。   安幸眼神呆滞着,目光停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半天也没动一动。   这里一直是这么空荡荡的么……   以前都没感觉到。   说起来,照老人那样拿酒当水喝的劲头,看起来应该是酒量不小。   酒量大的人,好像都会喜欢喝更烈一点的酒吧。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怎么就……没想到呢。   安幸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手里那或许并不合适,但却再也送不出去的酒,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瓶子,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第62章 就像是什么征兆   沉沉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安幸的心却依然提不起劲来。老人的去世似乎就像是什么征兆,让安幸低落的情绪中总是莫名其妙地混杂着些许不安,就连去想林司良,都没法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   在酒吧和大家一起玩一玩闹一闹,可能会好一些吧。   反正总归是要比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   安幸这样想着,用力揉了揉脸,又对着镜子练习着笑了几次,便出门往暗街11号酒吧而去。   本来是打算着到酒吧排解一下情绪,可谁知进了酒吧,才发现这里气氛同样很是沉闷。   “怎么了?”   林司良已经来了,安幸走到吧台前,坐到林司良旁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   “夏七黑石还没来呢?他们今天来吗?”   “他们俩出活儿去了。”源哥回答道,“你们走了没两天,他们就去了。”   “哦……”   安幸点点头,看看源哥,又看看林司良,总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怎么,出什么事了么?”安幸试着问道。   “夏七他们走了差不多七天了,还没回来。”林司良转转手里的酒杯,对安幸说道。   安幸怔了怔,略微消化了一下林司良的话。   “差不多七天,那就是……还没有七天吧?”   心里那莫名的不安又有点要冒头的意思,安幸努力稳着心情,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   “没准今天他们就回来了呢。”   “嗯,但愿吧。”   源哥嘴上这样说,但表情并没太放松。   “据说他们走之前,小图给了不太好的占卜。”林司良又补充道。   “不好的占卜?”   安幸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吧台角落里的小图。   “小图说了……黑?”   “嗯。”   源哥点点头,脸色更凝重了一点。   “他们临走的时候,小图拉着黑石的衣服,一直在说黑。小图的异能你也知道,一向是不太靠谱,所以最后他们俩还是去了。”   “但那时候还不知道裂隙里已经不稳定到那个程度了,也不知道你们会出事。现在他们这么久都没回来,实在是……”   源哥没能说下去。   “也只能等着了。”林司良接起源哥的话端。   “嗯……”   安幸点点头,垂下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向导,夏七也是向导。他和林司良遇到的事,夏七他们很可能也会遇到。   而且谁也说不准,他们遇到的,会不会更糟。   “等夏七他们回来,你们暂时就都别去裂隙了。”源哥又说道,“要是没钱了我这儿有,总之先过了这一阵再……”   “夏七回来了!!”   没还等源哥说完,红皮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只见高尔抱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这是……!”   酒吧众人皆是一惊,纷纷站了起来,源哥急忙绕出吧台,快步赶了上去。   “这是夏七?!”源哥吃惊地看向高尔,又低头向他抱着的人看去。   只见夏七头发蓬乱,双眼紧闭,浸满血污的衣服已经破成了碎布,露出了大片大片翻着血肉的狰狞伤口。整个人无知无觉地瘫软在高尔的手臂上,看起来只剩下游丝一样的半口气。   “怎么回事!他怎么伤成这样!”源哥脸色大变,急急询问高尔。   “不知道!我刚进外门,就看到夏七这副样子晕倒在走廊里。快,快带他去后面治伤!”高尔焦急地说。   “不行,他伤得太重,我们处理不了。我马上去开车,把他送到易大夫那去!”   说着,源哥便快速走出了酒吧,大家有的清路,有的开门,帮着高尔又将昏迷不醒的夏七抱了出去。   安幸也挤在人群中,心里火急火燎,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在林司良后面,准备一起去易大夫的诊所。而刚迈出红皮大门,安幸脑中某根神经颤了一颤,突然又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前面簇拥着夏七的人群。   “……黑石呢?”   安幸声音不大,但却顿时让前面急吼吼的人们静了下来。大家目光投向安幸,又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黑石……在哪儿?”安幸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似乎……也不会再有其他的答案了。   ***   易大夫说话难听,但好在医术还是靠谱,夏七送到他那里,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住了一礼拜的院,伤情好歹稳定了,源哥便把夏七接了回来,安顿在酒吧后面的房间里照顾。   送去诊所没多久,夏七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醒来之后的夏七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除了吃上一点东西,就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不说,对谁都没有反应,就像是一具空空的皮囊,早已经没有了灵魂。   “怎么样?”   林司良和安幸等在房间外,见源哥端着水盆出来,忙上前问道。   “哎……还那样。”源哥叹了口气。   “……”   林司良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沉默了几秒,开口声音有点发沉。   “他这样子,就好像刚来这儿的时候。”   安幸看看林司良,又望了望夏七的房门。   他之前听林司良说过,夏七来暗街11号之前经历过很多不堪的事情,一开始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的。直到有了黑石之后,才慢慢变得有说有笑了起来。夏七自己也曾说,他是和黑石在一起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活着的感觉。   可是现在……黑石没有了。   夏七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了七天了,现在差不多又过了七天,黑石哪怕还活着,计时门也早就打不开了。   更何况如果黑石还活着,夏七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回来。   只是即便回来了,没有了黑石,他……要怎么活。   “我去陪陪他吧。”安幸说道。   源哥点点头,让开了门口。林司良轻声对他说了句去吧,安幸提了提嘴角,便轻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中静静的。夏七躺在床上,对门声人声,都没有什么反应。   安幸叫了一声夏七,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安幸也便不再说什么,搬了把椅子,坐在夏七床头旁边。   他不是第一次陪夏七了,还在诊所的时候,他就常常这样在病房里陪着,有时一整夜都留着不走。夏七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进来的时候打声招呼,走的时候说句再见,其余的时间里,就只是这样安静坐着。   除了这样做,安幸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夏七做点什么。毕竟夏七失去的,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但他不能不管夏七,哪怕就只是这样陪着。   夏七是暗街11号里第一个接纳他的人,是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第一个对他展开了笑颜、敞开了怀抱,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夏七对他来说,也是无法替代的。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安幸真的很希望自己也能像夏七一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成为他舒缓痛苦的药。   安幸把头靠在夏七床边,看着房间中有些斑驳的白墙,也默默地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床上有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安幸呼吸一顿,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夏七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从那唇间发出的声音,哑得只有几丝气音。   “……安幸……几点了。”   “夏七……!”   安幸心中一阵欣喜,赶紧低头看了看时间。   “十二点半了,夏七。”   “……晚上?”   “嗯,晚上。”   夏七微微点了点头,尽管和安幸开口说了这么两句话,但双眼仍是空空地望着天花板。   “夏七……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吗?”   夏七好容易说话了,安幸一下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生怕他又回到那不言不语的状态。但问完之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夏七回答。   安幸有点泄气,低下头,又靠回了椅子上。而刚靠回去,却又听夏七喃喃开了口。   “这个时间了……我们该回家了。”   安幸怔了一秒,立刻就明白了夏七的意思。   甜蜜的情人从不会在酒吧里留得太晚,晚上十二点多,是他和黑石每天从暗街11号离开的时间。   “夏七……”   安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握起夏七的手,想要对他说点什么,可安慰的话酸酸胀胀地梗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黑石没有了。这样的痛,单凭只言片语,又如何能安慰得了。   细瘦的手软绵绵的,毫无知觉一样任安幸握着。夏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灰沉得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是心神魂魄,早已经随着黑石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在幽灵里,看着他被泥巴吞掉了。”   夏七的嘴唇轻轻颤动着,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   “腿没有了,身体也没有了,最后整个人都没有了。”   “我劈不开幽灵,他等不了我,我也赶不上他。”   夏七话说得没有前言后语,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但安幸刚刚才经历了那场危险,并不需要太多描述,就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当时的场面。   “好多的泥巴,好多,好多,全都裹在他身上。”   夏七目光依然空洞又呆滞,但眼泪却在眼中悄悄聚成一颗泪滴,又静静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就那么看着我,他说让我……好好活着。” 第63章 久违的吻   不知道为什么,对夏七的事,安幸特别能够感同身受。   这感同身受并不是普通的共情,也不是出于对朋友的同情。那失去的痛苦就像早已深植于心中,在夏七眼泪滑落的那一刹那,就这么从内心深处被生生地拔了出来。   疼得几乎窒息。   可这疼却真的没来没由。在过去的这二十几年中,其实并没有什么人,也并没有谁的心被自己真正拥有过。   又哪里来的失去。   “明天一早,我们去裂谷。”   源哥挑了几瓶好酒放在吧台一角,提高了点声音,对酒吧众人说道。大家各自沉默着点点头,似乎对源哥的话都是了然,没有谁提出什么疑问。   “去裂谷?”   安幸不解,见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只得小声问林司良道。   “不是说……最近都不出活儿了么?”   “不是出活儿。”   林司良看起来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语气淡淡的,情绪也淡淡的。   “不是出活儿,是祭奠。”   祭奠……   安幸呆看着林司良,半天,才回过神来。   是啊。   暗街11号又少了一个人。下次再庆祝什么事情的时候,那张圆桌上,就又要多上一杯酒了。   伤感,却又无可奈何。   早上八点,暗街上的店铺大多还没有开门,人们也大多还未从昨夜的疲惫中苏醒,整条街冷冷清清,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寂静中,一阵低低的嗡嗡声从远处传来。很快,一队机车风一样飞驰而过,交错的车灯瞬间划破了街道的昏暗,又迅速隐没在深浓的夜色之中。   安幸没有坐林司良的车,他特意陪着夏七一起,坐在源哥那辆四人机车的后排。   这次祭奠,安幸本以为夏七是不会去的。毕竟直到昨天,夏七都还是失了神一样在床上躺着。   可就在今天早上时候,夏七突然就从床上下了地,洗了澡,换了衣服,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好好地吃了一餐早饭。   “我得去送送他。”   夏七这样对安幸说着,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   黑石的祭奠,谁也没有理由阻止夏七去。但正因为是黑石的祭奠,大家却又对夏七要去这件事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他伤心过度,做出什么傻事来。   毕竟没有了黑石对夏七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放心,我没事。”   夏七对源哥说着,嘴角微不可见地提了提。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好好活着,我得听他的。”   源哥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夏七虽然温柔,但并不柔弱。   留在暗街11号的人没有谁柔弱。如果不能看透生死,大家也过不了这种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夏七一定也是。   ***   荒原无论早晚,都是一片深邃广阔的黑暗。裂谷旁,机车开着大灯围成一圈,照亮了中间的一方区域,就像幽冥路上引路的火光。   暗街11号所有的成员,都来参加了这场祭奠。就连不常来酒吧的阿加丽,还有几乎不出酒吧的小图,都和大家一起站在这冷风猎猎的荒原上,为黑石送行。   源哥站在人群前方,将酒倒满了自己的酒杯,身后众人也纷纷倒上酒,静静等待着源哥发话。   安幸接过别人传来的酒瓶,将自己和夏七的酒杯倒满。而刚刚倒完,就见夏七叫了源哥一声,端着酒杯,款款走上前去。   “夏七……!”   看着夏七一步步远离开自己身边,安幸心中一紧,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夏七回头对安幸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缓步走到了人群前方,站定在源哥身旁。   “……我来跟他说句话。”夏七对源哥说。   源哥点点头,稍稍退开了一点。只见夏七深吸口气,面对着幽深的裂谷,轻轻开口道。   “黑石,你在吗?”   冷风裹挟着他轻柔的声音,回荡在荒野之上,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不知是不是,也传去了黑石那里。   “你这个人……真的好烦。平时话都不怎么说,最后最后了,却又非要说上一句多余的。”   夏七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我听你的话,活着回来了。但你知不知道,这样活着,真的……好难啊。”   “哎……”   夏七幽幽叹了口气,又低头一笑,慢慢地将鬓间的碎发捋到耳后。待到再抬起头,却将目光落向了源哥那里。   “源哥……对不起啊。”   “嗯?怎么?”   源哥一时没有明白夏七为什么道歉。   夏七又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将手里的酒杯对着裂谷扬了扬,然后将杯中一半的酒洒进了裂谷中。   “喝吧,大石头。”夏七轻声说道。   源哥神色暗了几分,垂下眼,也将手里的酒洒去了一半。   “敬我们的兄弟,黑石。”   源哥提高了点声音,面对裂谷说道。   “敬我们的兄弟,黑石!”   众人跟着源哥,也洒去了一半的酒,然后各自举杯,将另一半与黑石共饮。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夏七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   “安幸!”   “嗯?”   安幸刚将酒喝入口中,听到夏七叫他,略略放下杯子,看了过去。   “接着!”   “嗯??”   安幸一愣,只见从人群前方有一个什么东西向他飞了过来。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瞬息间一阵风过,一声“再见”擦过了他的耳畔。   “夏七!!”   源哥的声音惊得安幸一个激灵。他猛然抬头,却只看到了悬崖边一闪而过的衣角,和僵在裂谷口处,没能拉住夏七的源哥。   “夏七!”   “夏七!!”   众人嗡地一阵骚乱,纷纷向裂谷边跑去,但很快,便又各自止住了脚步,沉默地停在了原地。   没有意义了。即便是赶去悬崖边,看到的也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安幸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那片衣角消失的地方,怎么也回不过神来。就这么呆了许久,他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握着夏七扔给他的那个东西。   他僵硬地动动脖子,低头看去。   躺在手掌中的,是一个计时门。   夏七的计时门。   寒风不解悲喜,仍在不知疲倦地呜咽。源哥一动不动地站在裂谷旁,背对着暗街11号众人,始终都没有回头。良久,他才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酒杯,在衣服上草草抹了两下,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酒瓶,将酒杯再次倒满。   “敬我们的兄弟,夏七。”   源哥说着,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敬我们的兄弟……夏七。”   ***   或许是夏七的情绪太过镇定,又或许是他那转移注意力的一扔,扔得太聪明。明明人人都想到了夏七有可能会出事,却还是让他就这么跳了下去。   ——但是假如,假如可以阻止得了他,自己真的会去阻止吗。   回城的路上,安幸坐在林司良的机车后座,呆呆地看着那黑夜中极速后退的荒野。   夏七说,这样活着,真的好难。   他不是一时冲动。他冷静地骗过了自己,骗过了大家,甚至临走前,还好好地和源哥道了歉,还记得对大家说了一句再见。   夏七说过,身体活着容易,但要心活着,难。   心死之后,他怕是就早已在生死之间,平静地做好了选择。   而明知他痛苦,也要阻止这一切发生,这应该算是一种自私吧。   安幸默默地想。   自己失去夏七的痛,和夏七失去黑石的痛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也是应该选择成全他才对。   是不是要活下去,这件事还是要尊重他的决定,这样才对。   至于自己心里的这点难过,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   今天是个沉重的日子,大家谁都没有心思玩乐,回了城,便各自散了。   “回家?”林司良问身后的安幸。   “嗯。”安幸沉沉应了一声。   这一路上,安幸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回了六分巷,仍是暗着眼神,默默不语地跟在林司良后面。林司良也是一直沉默,下了车就抽起了烟,几口抽完,又点起一根,又抽完,又点一根。   两个人都走得很慢很慢,不长的一条六分巷,走了好久,也没有走到尽头。安幸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缓,直到走到那个破旧的广告牌前,彻底停了下来。   广告牌的灯依然坏着,没有人去修理。广告牌边的铁箱子上空空的,没有人在。   谁都……不在了。   一阵酸涩突然哽住了喉咙,安幸抿起嘴唇,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但这阵酸涩却无法控制地蔓延到四肢百骸,牢牢钳制着他的身体,让他怎么也无法挪动脚步。   “嗯?”   林司良发觉安幸没走,回过了头来。   “怎么了?”   “嗯……”   安幸努力压抑着那不听话的情绪,勉强扯起嘴角。   将心暴露在别人面前,是一件太不安全的事情。   特别是脆弱的时候。   哪怕是在他面前。   所以……不要失态。   “没、没什么。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以前经常在这里吹乐器。哦,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老人。”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是我们是认识的,我……经常来找他喝酒。”   “后来他就……就……”   酸涩的感觉不知不觉又涌了上来,安幸嘴角微微抽动着,表情就快要维持不住。他顿了顿,深吸口气,又用力呼了出来。   “哎,我在说什么……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我……”   林司良静静听着安幸语无伦次的解释,垂下眼,将燃了半截的烟熄灭在烟盒里。   “没关系,说吧。”   林司良的声音离得近了一些,安幸抬起头,正对上他温沉的目光。   有一点灰暗,但却那么温柔。   心里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突然就决堤一般泛滥了开来。安幸紧紧咬起牙关,却不防有一滴眼泪一不小心,滑出了眼眶。   “哎,我怎么……”   安幸连忙低头把眼泪擦掉,又动了动嘴角,习惯性地,想要把一切都用微笑掩饰过去。   “没事……没事,走吧,送我回家吧。”   不能失态,不要失态。   快点回家,关上门,关上窗,忍过今晚……就都可以过去了,就都过去了。   安幸这样对自己说着,可眼泪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意愿,一滴一滴,放肆地从眼眶中争相涌了出来。   “我……我……”   眼看情绪就要失控,安幸混乱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伸手去推林司良。   “快走……快回家,我要回家……”   可无论安幸怎么推,怎么催,林司良却   仍定定站在原地,半步也没有离开。   “快走……快走……”   推不动林司良,安幸声音越来越低,手上也渐渐松了力气。他绝望地垂下头,任由眼泪一滴滴地滑落。   太糟糕了。   无论什么,都太糟糕了。   心沉在黑暗的海底,再没有挣扎的力气。这时却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脸颊,轻轻抹去了刚落下的眼泪。   僵冷的身体被环入了温暖的怀抱,毫无防备间,有谁在自己的额角,落下了一个吻。   长长的,绵绵的。   久违的吻。 第64章 想   好像好久好久,没有被人好好拥抱过,也好久好久,没有被人用心亲吻过了。   甚至都忘了,拥抱和亲吻,是这么能瓦解心防的东西。   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再怎么忍耐,也无法驱散眼眶的酸楚。   “我就是觉得……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可是怎么、怎么这么轻易,就都没有了……”   安幸想要为自己解释,可越解释,眼泪就越汹涌,最终连话都说不出,只剩下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   “为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   林司良紧紧抱着怀里泣不成声的人,轻声安慰着,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拥有太难,失去太容易。在这个黯淡无光的世界,失去的痛苦或许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劫。   或是人,或是物,或是现在,或是未来。   安幸,夏七,黑石,或是自己。   每个人都逃不开。   林司良闭上眼,又将手臂收紧了些,将脸埋进安幸的颈窝里。   曾经以为重要的,或许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以往的那些纠结万分,现在看来,或许早就可以找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至少他们还好好地站在彼此面前。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值得珍惜的呢。   所以……趁还活着。   趁他还在。   ***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又好像是从来都没有放任情绪这样泛滥过,安幸这一场痛哭,一直哭到了精疲力尽,才渐渐停息下来。林司良一直将他抱着安慰着,直到他终于平静了,才稍稍将手臂松开了一些。   “眼睛都肿了。”   林司良为安幸抹着脸上的泪痕,低声说道。   安幸微仰着头,定定地看着林司良。眼泪已经不再流了,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的渴望,却在泪水退去之后,直直白白地写在了眼中。   哭泣耗费了太多心力,却又把心洗得澄明。心防早已瓦解殆尽,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什么,也再也不想去掩饰什么了。   “林司良。”   安幸望着他的眼睛,开口声音很轻。   “……陪陪我。”   林司良也静静回望着安幸,他的渴望,就清晰地落在他的眼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安幸额头上深深印下一吻,然后牵起安幸的手,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   安幸住在六分巷尽头,那幢老旧小楼二层的第三间。林司良一路牵着安幸走回小楼,上了楼,进了屋,然后伸手关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房间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盏壁灯幽幽地亮着,光线弥漫到房间深处,就只剩下一片暗昧的昏黄。   林司良站在安幸面前,手指抚着他的脸,又轻抚上他眼角的红晕。安幸微一抬头,便望进了那一双墨黑眼眸的深处。   那缓缓的触碰,是那么温柔,那么珍惜。   那指尖下的触感,是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他就在这里,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   想要拥抱,想要被爱。   就趁现在。   安幸低下眼睫,慢慢脱去外衣,又伸手解开了自己衬衫的衣扣,将自己的身体一分一分,袒露在林司良面前。林司良也垂下目光,视线移下安幸的脸颊,滑过脖颈的曲线,落在他胸前白皙的皮肤上……   但就在下一瞬间,林司良却陡然睁大眼睛,手一下子僵在半空。   一块深红色的斑印,静静地伏在安幸胸口正中的地方,那斑印上面一圈一圈,显现着十分规整的螺旋纹路。   这纹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林司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安幸察觉到林司良的异样,愣了一秒,猛地拉起衬衫前襟,将胸口上的红斑遮了起来。   “别穿上!”   林司良却一把拉开安幸的手腕,力道大得安幸根本挣不脱。衬衫前襟倏地被扯开,又软绵绵地垂在了胸口两侧,扎眼的红斑再无遮掩,就这样暴露在林司良的视线之中。   旋转的螺纹一圈一圈,翻卷着心底最深刻的记忆,就连红斑下面那一处突兀的缺口,都与过往的琐事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这红斑……是小西的海螺。   林司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目光死死缠绕在那块红斑上。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   林司良心尖一颤,又蓦地看向安幸的脸。那个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问题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林司良大脑此刻却完全乱成一团,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   待到声音终于挤出了喉咙,但那短短的几个字,却被他说得无比艰难。   “你是……小西……?”   安幸瞪大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那眼神中除了惊诧,更多的是恐慌无措。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   林司良又怔愣了半天,方才松开了安幸的手腕,失魂一样坐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从衣服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塞进嘴里,但拿着火机的手却抖得怎么也无法把烟点着。   林司良咬咬牙,攥起自己的手,想要稳下这不由自主的颤抖,但无论他攥得多紧,都没办法让自己身心平静下来。   不敢相信,但却又找不到理由不信。   如果说安幸与小西的相像只是偶然,同样的话语、同样的举动也都是巧合,但看到那块与小西的海螺一模一样的印记,林司良实在无法再用偶然和巧合来说服自己。   甚至连那碎掉一块的痕迹,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他的身上。   安幸他……就是小西。   这几乎是一切不可思议之下,唯一的答案。   不知道三年前的那天,小西在裂隙里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三年之后,他怎么就这样变成了安幸,但是除此之外,林司良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能够解释发生在安幸身上的这些事情。   可是安幸说,他不知道。   这件事,小西没有理由骗自己,而安幸那惊惶的眼神,也看不出什么伪装的痕迹。   ……他大概是真的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没有记忆。他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地长大,真实地生活着。在来到暗街11号之前,他的生命里并没有小西,也没有林司良。   尽管令人心沉,但如果不考虑他胸前的海螺,和那种种难以忽略的相似,他确实是和小西毫无关联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   林司良叼着没点燃的烟,撑着额头,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不过其实……   其实这似乎……也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自己会在安幸身边,并不是因为他与小西相像,不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印记,也不是因为他或许会是小西。   当然,更不是为了排遣寂寞。   无论安幸有没有记忆,无论他是小西,还是另外的别人,自己会在这里,是因为他早已经……在自己心里了。   所以……   ……等等……   林司良想着想着,突然就醒过了神来。   等等……那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自己来到这里,是想要安慰情绪几近崩溃的安幸。   可如今自己并没有在安慰他,反而却……!   林司良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   安幸就坐在几步远外的床边,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衬衫的衣襟仍然半开着,隐隐约约地,还能看到胸口那块红斑。   自己竟然……就把他这么扔在那儿了。   ……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在他眼泪都还没干的时候,自己竟然就想也不想地,就把他扔下了。   林司良心里蓦地一阵生疼,他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在安幸面前蹲了下来。   安幸看到林司良过来,稍稍抬起了点头,又下意识地拉了拉前襟,遮起了胸口。   露出这块红斑的时候,林司良的反应确实让他吓了一跳。   条件反射的第一个念头,是林司良在嫌弃自己。毕竟光洁的皮肤上有这样一块斑痕,任谁都不会觉得好看。   但很快,安幸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嫌弃。   他问自己……是不是小西。   不知道这块红斑,为什么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小西,但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自己和他的小西……没有任何关系。   从小长在孤儿院,12岁的时候觉醒了向导异能,被东区的家庭收养,再被向导学院开除,然后又回到了西区。   22年的记忆清清楚楚,这些记忆里面,并没有半点与林司良有关的事情。   ……自己又怎么可能是小西。   “对不起。”   林司良蹲在安幸面前,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对不起,我……”   “这块疤,是烫的。”   没等林司良的道歉说完,安幸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很小的时候,在孤儿院烫的。具体怎么烫的,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但孤儿院的人,包括东门酒吧的三哥,他们都是知道的。后来他们还经常提起,说我烫伤的那天晚上哭了一整晚,声音很吵,吵得他们睡不成觉。”   “所以……你大概是误会了,这块红斑,和小西没有关系。”   听了安幸的话,林司良又是一阵怔愣。他没想到安幸能讲出这块红斑的来历,没想到这跟小西的海螺一模一样的印记,竟然只是一块烫伤后的疤痕。他下意识地看向安幸半掩起的胸口,但很快,却又移开了目光。   这不重要。   至少在今晚,这件事不重要。   “……让你失望了吧,我……不是小西。”安幸低下头,轻声说道。   林司良淡淡一笑,垂下眼,将他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不失望。你是不是,都没关系。”   说着,他又抬起头,认真看着安幸的眼睛。   “刚才……是我不好,你生我的气了吧。”   “没有。”安幸小声回答。   “没有么?”林司良微微挑眉。   “……有一点。”安幸看了他一眼,又改了口。   林司良嘴角一弯,眼神温软软的。   “那这次,想怎么哄?”林司良问道。   安幸又看了看他,抿起嘴唇。   虽然他说不失望,说怎样都没关系,但在他将自己认成小西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事就已经说不清楚了。   自己在恋爱上,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运气啊……   不过……算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想要的,已经都在自己面前了,还要奢求它一定纯粹,这大概就要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才有的甜,哪怕多了一点酸,也想要好好地尝。   “你能不能……再抱抱我。”安幸看着林司良,低声说道。   林司良表情一顿。本该是撒娇的话,安幸却竟说得带着几分客气,一如他平时的模样。今晚那个直接的不加掩饰的安幸,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是自己的错。   林司良心里一阵酸软,又一阵难过,心绪不断翻涌着,催着他快点去把今晚的安幸找回来。他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把将坐在床边的人打横抱了起来,又稳稳地放在床上。安幸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林司良扯过一旁的毯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也躺去床边,连人带毯子,一起紧紧抱进了怀里。   安幸一直默默注视着林司良的脸,直到被他囫囵抱住,才慢慢地闭起了眼睛。   薄荷烟的味道……好香。   他刚才明明也没有把烟点着,为什么……还会这么好闻。   安幸被林司良暖乎乎地抱着,一点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闻着闻着,便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好暖和。   被他这样抱着,就好像真的……被他放进了心里一样。   “林司良。”   “嗯?”   “你想要我么?”   许久,安幸贴在他胸前,轻声问了一句。   “嗯??”林司良顿了顿,一时没答出来。   不是没听清,也不是不想答。只是这问题……实在是让人没有心理准备。   林司良正犹豫着怎么回答才不会那么直白,却听安幸又开口问了一次。   “我不是小西,那你……还想要我么?”   似乎是同样的问题,但问题中却多了一些额外的含义。   是一些,哪怕直白得不够动听,也必须要好好回应的含义。   林司良轻轻呼了口气,手臂松了一些,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安幸感觉到林司良的目光,也抬起头看他,两只眼含着点点水光,那微翘的眼角处,还泛着未褪去的淡红。   林司良温温一笑,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眼角。安幸在他的唇下闭上眼睛,还未等重新睁开,一阵温软的触感,便自唇间酥软了全身。   “想。”他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WB:糖茶二四两   -v- 第65章 不可能是别人   今天并不是一个适合甜蜜的日子,今天的心情,也并不是想要谈情说爱的心情。   但心里却特别地渴望,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渴望。   害怕自己在这世上冷冷清清,怕自己也像夏七那样,再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在这个不适合谈爱的日子,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渴望他爱。   用力地,用力地爱。   林司良把安幸压在怀里,那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亲密,一点一滴,又严丝合缝地嵌入深刻在心底的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感觉几乎让他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不可能是别人……   清醒时无法确定的答案,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林司良的脑海中。   不可能是别人,怎么会是别人……   他……就是小西。   ……就是小西。   ……   余韵一丝丝褪去,但两个人却仍然没有分开。安幸抚摸着林司良的后背,慢慢清醒着迷乱的心神。林司良将脸深深埋在安幸颈间,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久久也没有松开。   “林司良……”安幸呢喃着叫他。   “……嗯。”   林司良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   ……?   他的声音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安幸稍稍偏过点头,想要看看林司良,脖颈间却忽然感觉到几丝湿凉。   “……怎么了?”   安幸轻声问着,但林司良却始终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似乎抱到天荒地老,都不愿放手。   安幸轻呼了口气,侧脸轻轻蹭了蹭他,也环起双臂,将他好好抱着。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其实可能……也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都没关系了,无论他如何想,都没关系。   安幸闭上眼睛,在他的体温中渐渐放松下来。   周身的温暖有如遥远的梦境,那么怀念,那么柔软,让人沉溺着,迷醉着,久久都不愿醒来。   终于被拥入梦里的怀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不要。   ***   或许是这一天耗费了太多的心力,也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就这么抱着抱着,安幸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再睁开眼,身上还是暖烘烘的。安幸醒了醒神,才发现自己仍然被林司良抱在怀里。   ……好暖和。   安幸挪挪身子,又往林司良怀里钻了钻。林司良也没睡太熟,安幸一动,就睁了眼。他低头看看猫一样钻在怀里的人,又闭上眼睛,将他抱好了些,在他头发上轻轻亲了一下。   安幸抬起头看林司良。这人看着好像没太醒,嘴角边却微微翘着。   安幸抿嘴一笑,用额头顶顶他的下巴,又重新腻进他怀里,用嘴唇在他胸口的皮肤上一下一下地叼。   “……痒。”   林司良不由得躲了躲,但却仍是抱着安幸没有松开。   闹醒了他,安幸也就不闹了,就黏糊糊地在他胸前贴着。   “林司良。”   “嗯?”   “我们今天去酒吧么?”安幸轻声问。   “看你。”林司良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点哑。   “不想去了。”   “嗯,那就不去了。”   “那……我们今天干点什么?”停了一会儿,安幸又问。   “你想干什么?”   林司良仍是闭着眼,嘴唇在他额发间慢慢地亲着蹭着。   “我想……”   安幸没好好回答,脑袋从他胸前钻出来,含着点笑意,在他下巴上叼了一口。   “嗯?”   林司良半睁开眼,看向怀里不太安分的人。安幸见他没明白,索性也不让抱着了,一翻身趴在他身上,眼角弯弯地笑着,又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你猜,我想干嘛。”安幸语气透着暧昧。   这要再不明白,那就纯情得过分了。林司良了然一笑,嘴角边又勾起了那道好看的弧线。他伸手在安幸脸上刮了刮,然后搂着安幸一下子翻过身,低头含住了他那双噙着笑意的唇。   待到激情再一次平息下来,一上午已经过去了,天色都开始发灰了。   两个人都有点倦倦的。林司良半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灰蒙的天空,手指夹着烟送到唇间,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又将白烟缓缓呼了出来。安幸枕在林司良肩膀上,手指沿着他胸前肌肉的线条慢慢地滑着,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不知不觉,就在那胸口正中的位置停了下来。   “哎。”安幸小声叫了林司良一声。   “嗯?”林司良应。   “我胸口那块疤……原来小西也有么?”安幸问道。   林司良笑了笑,一手抚上安幸的头,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西的不是疤。小西原来有一个海螺,是我从漩涡里捡了送给他的。他把海螺穿了根绳子,一直都戴在胸前,就在你红斑的那个位置,样子也和你的红斑一模一样。”   “海螺?”   安幸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这么说来,自己这块疤,倒还真挺像海螺的。   “所以……你就觉得我是小西么?”安幸又问。   林司良夹着烟的手顿了顿,半天才又开口,但却没有回答安幸的问题,只是试探着问道。   “……你记忆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就是那种好像没法解释的,和你的生活不太相关的事 ,你印象里……有么?”   “没有。”   安幸摇摇头,心不由得沉了沉。   林司良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原因不用说,也很明白了。   尽管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也决定了无论他怎么想都去不计较,但冷不丁听到这样的问题,无法控制地,还是会难过。   特别是现在,在他怀里甜蜜正浓的时候……就更觉得难过。   安幸垂下眼,绕开林司良的手臂,径自坐起了身。   “抱歉啊,我真的不是小西。”   安幸背对着林司良说了一句,随后便拿过衣服下了床,走去了卫生间。   林司良一怔,连忙把烟掐了,也拿上衣服下了床。   虽然安幸口中说着抱歉,语气也很柔和,但林司良怔了一瞬,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自己大概是闯祸了。   “安幸……”   待到林司良胡乱套上裤子赶到卫生间,却见安幸已经打开了洗澡水,拉上了浴帘。林司良只得在浴帘外耐心等着,等了半天,才等到水声停下,浴帘哗地一下被拉了开来。   “……”   安幸没想到林司良就堵在浴帘外,呆了一瞬,很快便展起一个笑。   “干嘛,想一起洗啊。”   “……没有。”   洗了个澡的工夫,安幸刚才不小心流露出的那点情绪,就又都无影无踪了。林司良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安幸湿答答的头发,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条毛巾,搭在他头上慢慢地擦。安幸笑容淡了一些,低着头让他擦着,默默不语。   “之前说的那句话,不是哄你的。”   擦了一会儿,林司良沉声对安幸说道。   “……哪句话?”安幸问。   “就是那句……想。”   如果自己不提,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但如果自己不主动提,他就只会将那些不开心塞进心里的角落,再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掩埋起来。   或许以前,在孤儿院,在东区的那些年,他这样做已经习惯了吧。   但现在自己在他身边了,这么寂寞的事,就别再让他干了。   “我想跟你在一起,和你是不是小西没有关系。”   林司良手上的动作很温柔,话音也放得很温柔。   “无论怎样,你都是安幸,我从来都没想把你当作谁的替代品。”   “不过既然不在意你是不是小西,我也是不应该再那么问你。我保证以后都不问了,别生我气,好么?”   “嗯。”   安幸乖顺地点点头,又提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头发不湿了。”   “啊……嗯。”   林司良忙把毛巾拿了下来。安幸用手指捋了捋半干的头发,又对他笑笑,披着浴巾出了卫生间。   林司良态度很诚恳了,可心情怎么还是提不起来呢。   安幸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本来已经想好不和故去的人争什么,只要他心里有自己的位置,就足够了。   可现在……怎么又不够了呢。   他对自己越好,就越想要更多的好,他越对自己道歉,自己就越觉得,他好像确实不该再念着旧人。   明明自己是后闯进来的,可得到的越多,却越贪心。   这样不好,不好。   林司良在旁边看着安幸慢慢地穿衣服,目光就落在他的眉眼间,但安幸却始终没有抬起头,与林司良目光相接。   看来刚才自己那几句话,还是没起多大作用。   林司良想。   两个人刚在一起的第一天气氛就被自己搞糟了,这样不行。   衣服没有几件,安幸却慢慢地穿了半天才穿完。好歹算是调整好了心情,安幸终于抬头看向旁边林司良,微笑的表情一如往常。   “我们出去逛逛吗?”安幸说。   林司良没回答,只是走到安幸面前,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两手捧上他的脸,往里一挤,手心里挺好看的一张脸,一下子就被挤成了一个怪模样。安幸不明所以地挑挑眉,不知道林司良是什么意思,却见林司良扑哧一笑,松手搂过他,在他额头上深深一吻。   他的吻总是那么舒服。心和身体都软绵绵的,安幸垂下眼,伸手环上他的腰,把头抵在他肩窝里。   “抱着。”安幸小声说。   “嗯,抱着。”   林司良双手将安幸好好地抱好,在他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   “安幸。”   “嗯?”   “去我那吧。”林司良在安幸耳边低声说。   “嗯??”   安幸微抬起头,不敢确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去……你那?”   “嗯。”   林司良点点头。   “你愿意吗?” 第66章 足够了   安幸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要说不愿意,也应该是林司良。   安幸坐在林司良的机车后座,看着不停后退的街景,有点发呆。   那是林司良和小西的家,是他将他们的回忆,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三年的地方。   上一次自己无意中进入,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自己赶走。   而现在他正带着自己前去他的禁地,甚至……还让自己拿上了行李。   “冷吗?”   机车开得很快,林司良在呼呼的风声中大声问着。   “没事,不冷!”   安幸抱着他的腰,紧贴着他的背趴着。   他这样做,是想要给自己保证,让自己安心吗。   仔细想想,他说从没想要把自己当作替身,大概确实是真心的。不然在他早就觉得自己和小西相像了,要找替身,何必要等到现在。   留意着自己的不开心,耐心对自己解释,又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保证。   他其实……是在认真对待自己的。   安幸双手抱紧林司良,不由得扬起嘴角。   能被他这样认真对待,自己的恋爱运,看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锈水巷还是一如既往的泥泞。好在巷子够宽,林司良的机车开得进去,下了车没走多远,就到了他住的地方。   “进来吧。”   林司良打开门,将安幸让了进来。安幸进了门,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要换拖鞋吗?”   安幸看了看旁边的鞋架,又看看林司良。   林司良目光也落向鞋架。鞋架上方还贴着那张字条,上面写着不换拖鞋的人是大傻子。   林司良低头一笑。   “换不换都行。临时想到让你来,也没有做什么准备。你要愿意,就穿这双小点的,不愿意,不换也可以。”   “还是换吧。”安幸也笑,“我可不想当大傻子。”   林司良的家和上次相比没有什么区别,水杯,果酱瓶,围巾也都在原位放着。林司良把安幸的行李放下,然后走到桌旁,拿起那三年未动的果味酱,和挂在椅子上的黄色围巾,打开柜子,收了进去。   “现在裂隙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出活儿,你那边的房子也别租了,就住我这里吧,还能省点钱。”   林司良关上柜门,又拿起了那一对条纹的玻璃水杯。   “这个……你愿意用么?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再买新的。”   “不买了,不是说省点钱么。”安幸说。   “……对。”   林司良笑笑,放下杯子,准备将安幸的行李衣物放进衣柜。   可衣柜一打开,映了满眼的,却都是小西的衣服。   林司良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抬起手,一件一件地将小西的衣服取了下来。而还没取几件,抬在半空的手便被人按住了。   林司良回过头,只见安幸对他笑了笑,将他手里的衣服接过来,又一件一件地挂回了衣柜中。挂好了衣服,安幸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环起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林司良问。   “没事。”   安幸轻声回答道。   林司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也将他好好抱着,在他额角上亲了一下。   “别不高兴。宝贝。”   “高兴。”   安幸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闭上了眼睛。   世界好像缩得很小很小,温柔地包围在两人相拥的方寸之间。在这个温暖又安稳的怀抱中,整颗心就这么渐渐安定了下来。   什么都不需要了,真的,再没有什么值得在意了。   有他的怀抱在,就足够了。   ***   收起这些保存了三年的回忆,林司良的心情其实很平静。   因为在林司良的心里,小西就是安幸,安幸就是小西。   人已经回来了,其他的,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于小西怎么会成了安幸,为什么没有记忆,或者万一万一,安幸真的不是小西又将如何,这些复杂的问题林司良也不想再多想。   反正该收的东西,已经一口气收起来,面前的人也已经装在心里,放不下了。反正这一步已经向前迈出去了,如果他真的不是,那就当是老天为了让他向前看,赐给他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计时牌仍在窗外幽幽地亮着,就像过往中的每一天。林司良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抽烟,安幸就坐在他大腿上,拿了根笔,在他手臂上写写画画。   安幸用的笔,就是他们平时打牌画乌龟用的黑色记号笔,画的画也是十分幼稚的简笔画,画技属实不怎么样。但林司良并没阻止安幸。安幸在自己身上胡乱瞎玩,林司良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一直看着。   “看我画的小人,像你吗?”安幸举起林司良的手臂,给他展示自己的大作。   这小人只画了一个脑袋,和林司良相比,除了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实在没有哪儿算是相像。   “再帅一点,就更像我了。”林司良把烟按熄在手边的铁盒里,笑着说。   “已经够帅了,再帅就比本人帅太多了。”   安幸跟他贫着嘴,在边上又画了一个小人头。   “这个是我。我么,就画得有点没有本人好看了。”   安幸念叨着,在两个小人旁边又开始写字。   “L,画个桃心,然后……A。”   “看。”   安幸扔下笔,顺势躺在林司良身上,拉起手臂指着让他看。   “L,林,A,安。”   “嗯。”林司良温软软地笑,手指轻轻捋着安幸的碎发。   “ok,花臂纹好了,这位客人,还满意吗?”   安幸一边说,一边举着林司良的手臂让他欣赏。   “嗯……啧,凑合吧。”林司良故意做出一言难尽的样子。   安幸偏过头,瞪了他一眼。   “反正不满意也纹完了,快点付钱,不能赖账。”   林司良笑,也不瞎贫了,一侧身搂起安幸,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安幸唇角一翘,也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恋恋厮磨,半天,两人才稍微分开了一些。   “够付账了么?”林司良声音低低的,听得人耳根酥麻。   “不够……还要。”   安幸说着,还想往他唇边凑。林司良依着他,便又吻了下去。两个人都吻得动情,唇舌交缠间,安幸忍不住逸出了几声难耐的低哼。   “够了么?”林司良蹭蹭安幸的鼻尖,又问他道。   “不够……要……”安幸软在他怀里,身上燥燥的,好像有火在烧。   林司良笑着,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林司良……”   “嗯?”   “多一点……”   安幸轻声说着,眼神湿漉漉的。   林司良手撑在安幸身旁,目光定定落进他的眼瞳深处。   “要多少都有,宝贝。”   说完,林司良便一俯身,吻上了那一双薄润的唇。记号笔的涂鸦随着小臂肌肉的线条微微起伏着,仿佛将那L和A的字迹,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   “你这什么情况。”   源哥将酒递给林司良,视线移向他半露出袖口的手臂。   林司良看看自己手臂的涂鸦,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新纹身。”他回答道。   源哥也笑,给自己倒了杯酒,跟林司良碰了一下。   “不容易。”源哥说。   林司良嘴角扬着,跟源哥碰了杯,没再多说什么。   他没打算跟源哥解释安幸和小西的事情。总之结果就是他和安幸在一起了,至于那些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必要让别人知道。   安幸在中间的牌桌,正和高尔他们热热闹闹地玩着牌。有高尔的地方必然闹腾,这回也是不例外,一共四个人玩牌,时不时地,能吵出四十个人的动静。   只不过玩得再热闹,叫得再吵闹,这酒吧中间的牌桌边,终究还是少了两个人。   ——那个温厚沉默的哨兵,和那个笑颜如水的向导。   早已不是第一次失去同伴了,大家的心伤似乎也愈合得超乎想象的快。刚进酒吧的时候,伤感的情绪还在安幸心里郁积不散,而跟着高尔闹了一番,那伤感竟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淡薄了下去。   认真地告别之后,仍旧热烈地活着。   这或许就是在这暗淡末世之中,人们最生动的模样。   “林司良!”   林司良正跟源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听到身后安幸叫他。   “快来救我林司良!我不要再画啦!”   林司良回头,只见高尔拿着笔,坏笑着就要往安幸脸上戳,安幸一边努力抵抗着,一边喊着林司良,那白净的脸上已然有三只乌龟在上面了。   “去吧。”   源哥笑着,对林司良扬了扬下巴。林司良嘴角一勾,放下酒杯,便往安幸那边走去。   而还没走几步,一声轰隆巨响骤然传来,紧接着,地面像被这巨响按下了开关一样猛烈震动起来。半撑在沙发上的高尔一个没扶住,一下子栽在了地上,剩下几个坐在沙发上的人紧紧扒着扶手,一动也不敢动。   这地震……不太一般!   林司良脸色一变,迅速跑去安幸身边,将他从沙发上拉下来,护着他趴在沙发背后。酒吧众人感觉到了异样,也都纷纷离开座位,各自伏地趴了下来。很快,天花板上的灰尘碎屑窸窸窣窣如雨点般落下,桌子上的酒瓶酒杯被震得接连摔下桌子,噼噼啪啪地碎了一地。   地震足足持续了几十秒,才终于停了下来。林司良等了一会儿,感觉似乎是安全了,方才掸了掸落了满头的灰尘,又将安幸扶了起来。   “没事吧?”林司良问。   “没事。”   安幸也掸着衣服上的土,惊魂未定地环视着周围。   “这次的地震可真够厉害的。”   “感觉地球都快要崩了。”   高尔揉着脑门站起身,刚才摔的那一下不小心磕上了桌角,这会儿已经开始肿了。   “大家都没事吧!”   源哥也从吧台后站起身,高声问道。众人各自回答着没事,摆正桌子扶起椅子,清理了地上的玻璃渣,便又继续像地震之前一样喝喝玩玩起来。   “老天帮我挡你一道,不让你给我画了。”   安幸也将沙发摆摆正,推着林司良按在沙发上,对高尔说道。   “来,我帮手已经到位了,这把绝不能让你再赢了!” 第67章 明天,没了   “走了啊,源哥。”   夜深了,酒吧里的热闹也差不多散了。林司良跟源哥打了个招呼,便和安幸一起出了红皮大门。   “哈……”   安幸跟在林司良后面,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累了吧,今天够折腾的。”   林司良回过头,牵起安幸的手,拉着他慢慢地向外边走。   “嗯。”   安幸困得有点懵,眼睛半睁着,也懒得看路了,就让林司良拉着自己走。   “今天得早点睡。”安幸说。   “嗯,早睡。什么都不干,回去就睡觉。”   林司良答应着,模样特别一本正经。   安幸迟钝了一秒 ,才反应过来林司良的意思。他低头一笑,故意上前撞了他一下,但撞完了,又黏乎乎地在他身边腻着。   “你这人,真烦人。”安幸笑着说。   “这不是你累了么。”林司良也笑,把安幸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揉。   安幸耍赖不承认:“谁说累来着,我可没说啊……”   “哎,你们俩也刚走啊!”   两个人正亲昵昵说着话,忽然听见身后有高尔的声音。两人回过头,果然见高尔从红皮大门里走了出来。   “你还没走啊,我还以为你走了。”林司良说道。   “没,本来要走,突然又想上厕所。说好了让白心白灵等我会儿吧,结果从厕所出来,俩人都没影了。哎……怪不得小图今天一个劲跟我说黑。”   高尔叹了口气,沮丧地摇摇头,那郁闷的样子看得安幸和林司良直乐。   “明天再约吧,没准明天就白了。”安幸说。   “哎也只能这样了,续摊我都预订好了,也只能明天再说了。”   三个人随意聊着,一起走到街边,又各自上了各自的车。   “回了,明天见了!”   “明天见,路上慢点!”   “嗯,拜拜!”   像往常一样跟高尔道了别,林司良和安幸便回去了锈水巷。   安幸今天虽然确实有点累,但还是没能舍得浪费睡前的这大好时光。从门口,到浴室,再到床上,和林司良两个人玩足了情人爱玩的游戏,安幸才心满意足地窝在林司良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今晚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有人开心,有人失落,有人你侬我侬,有人形单影只,但至多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小小心情,在这茫茫夜色中悄悄地浮游着,掀不起波澜,搅不起风暴,也不会让那即将到来的灾难,推迟哪怕一秒。   ***   林司良是最先睁开眼睛的。   夜还很深,安幸还在自己怀里熟睡。房间中是一片泛着冷白的昏暗,窗外的计时牌上的数字,仍在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4点45分28秒。当林司良看向计时牌的时候,上面显示着这样的时间。   一切都很正常,也很平静,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突然醒过来。   或许是错觉吧。   林司良想着,又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一阵隆隆闷响突然穿透了黑夜,猛地撞击在林司良的耳膜上。他立即睁开眼睛,撑着床刚要起身,却不防手臂一软,顷刻间整个房间剧烈地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   安幸也被晃醒了,迷迷糊糊地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林司良卷在被子里,一把扛在了肩上。   “林司良?!”   安幸吓了一跳,但林司良却来不及对他解释,扛着他跳下床砸开窗户,就这么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啊?!林司良!!”   在跃出窗户之前,林司良并没能考虑得太多。或许是比几个小时前还要猛烈的剧震直接刺激到了他的感知神经,林司良凭着那一瞬间的直觉,条件反射地就带安幸飞出了窗子。而就在他们落地之后不及片刻,刚刚还身在其中的这座三层小楼竟然轰隆一声,从中间整个塌了下来!   被卷在被子里的安幸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二十几年来,中心城从来没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耳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天地间的震动猛烈得,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通通咬碎吞没。五脏六腑在剧震中翻江倒海,视野中都是模糊的虚影,他甚至分辨不出扛着自己的林司良是还站在原地,还是正在向哪里跑去。   “林……林……”   安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叫出了声,但很快,便听到了林司良的回应。   “别怕,宝贝,别怕。”   “林……我……”   句不成句,动不能动,安幸索性闭起眼,咬起牙,两手抓紧了被子的布料。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就都交给林司良好了。   反正他活我也活,他死我也死,生死都在一起,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林司良没在原地站着,也没有向哪里逃跑。四周的房屋在地震中岌岌可危,高处的砖石钢铁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砸在他们头上。林司良的精神高度紧绷着,带着安幸跳上旁边的房顶,又在倒塌的前一秒钟迅速跃起,落脚在附近那已然塌成了废墟的房屋残骸上。   房屋建筑一幢接一幢地坍塌着,似乎没有哪一处的砖瓦,可以在这一场劫难中全身而退。林司良护着安幸,在砖石瓦砾中不停地跳跃躲避着,寒夜的空气冷得似冰,但林司良只穿着单薄的T恤,额头上竟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这恐怖的剧震才渐渐停息下来。隆隆声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林司良。”   安幸艰难地叫了他一声。   “……嗯。”   林司良努力稳住喘息,略略放松下快要崩断的神经,双手一拢,将安幸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安幸一落地,便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起来。头晕得几乎站立不住,内脏就像绞拧成了一团堵在胸口,呕了半天,才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林司良扶着安幸给他拍着背,又脱了身上的T恤给他擦嘴。   “好点了么?”他关切地问道。   “嗯……”   安幸点点头。脑袋里的晕眩慢慢退了一些,安幸抬起头,向四周看去。   只一眼,他便顿时僵在当场,心神魂魄,都被眼前的一切瞬间冻结。   ——昏黑的夜色中,碎石瓦砾,断壁残垣,一片废墟茫茫没有尽头,视野所及,再看不到一处完好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   安幸呆滞地望着这片再无生气的漆黑,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林司良……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林司良回答不出,只能抱住安幸,沉默地安抚着。安幸被在林司良抱在怀里,用力闭上眼睛,期待着一睁眼,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   可当他再睁开眼,映入视野的,却依然是噩梦一般的惨象。   安幸像被烫到了视线,又紧紧合上了眼皮。   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风呼号而过,携着浸入骨髓的寒冷。地震来得突然,安幸身上只有单薄的睡衣,林司良的T恤也已经脱了,上身什么都没穿。林司良将安幸松开一些,捡起地上的被子,仔细裹在安幸身上。而安幸迟钝了一会儿,又从被子中挣开手臂,也将光着上身林司良拢进了被子里。   “我们……该怎么办。”   许久,安幸才讷讷问了一句。   一直裹着被子在废墟里呆着,终究不是办法。林司良将安幸安顿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然后一层层扒开废墟上的钢铁水泥,好歹给自己和安幸找到了些衣服鞋子,又幸运地找到了几包烟。两个人穿上衣服,林司良拿出根烟叼在嘴上,这才想起来,他没有火。   林司良又将嘴上的烟拿下来塞了回去,看着安幸把衣服整理好。   “我们……去酒吧吧,去看看源哥那边的情况。”他建议道。   安幸点点头,又望向这一片早已看不出模样的砖石堆。   “你知道……该怎么走吗。”安幸问。   “放心吧。”   林司良拉起安幸的手。   “我在呢,没事。”   ***   平时只是坐着机车拐几个弯的路程,却走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走完。   “应该就是前面了。”   翻过一堆碎开的水泥板,林司良向不远处指了指。   “你看那边。”   安幸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那边一堆碎砖块里,好像埋着点什么东西。   “那个是……”安幸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你还记得酒吧对面的情趣酒店,上面挂的那个桃心招牌么。”   林司良又定睛确认了一下。   “你看是不是?”   安幸仔细看去,尽管光线暗淡,但确实能依稀看出那半个桃心的弧度,还有几个酒店名字的英文字母。   “好像是。”   安幸心一提,又向那招牌附近望去。   “那酒吧就是在……”   “司良……安幸,是你们吗……?”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句隐约的人声。   两人一路走来,四周都是令人绝望的悄无声息,就连伤者的呻|吟声都没有一丝。这会儿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两人顿时精神大振,急急向声音的方向跑去。   “源哥?是源哥吗?”安幸边跑边大声问着。   “安幸!你们没事吧!”随着他们的接近,前方回应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我们没事!你呢!”   林司良带着安幸跃过路上的裂缝和瓦砾,一路跑到那片或许是暗街11号的废墟前,绕了大半圈,才在一处断壁下找到了坐在地上的源哥,还有衣衫凌乱的小图。   “源哥!”   两个人立刻跑上前去,而看清了源哥的状况之后,二人又都是一惊。   只见源哥左腿膝盖上方紧紧扎着一根布条,膝盖下方的小腿扭曲地弯折着,大片的血肉模糊间,支出了半根带血的腿骨。   “源哥……!你这是……”   “哎……老了。”   源哥苦笑。   “好在,总算是活下来了。”   两人表情凝重着,各自哑了声音。半晌,安幸又看向旁边的小图。   “小图怎么样,受伤了没有?”他问道。   小图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小图应该没什么事。”   源哥替小图回答了一句,说完沉默了片刻,又低低开口。   “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样了。”   高尔怎么样了……?   白心白灵,还有暗街11号的众人都怎么样了。   ……没有答案。   尽管突如其来,却是早有预兆。活在如今这个时代,似乎早该对这样的事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要有多充足的心理准备,才足够让人面对这样的劫难。   就在一切都那么好的时候,一切,都毁了。   就在某次无比寻常的“明天见”之后……   明天,没了。 第68章 从今以后   夜长得好像没有尽头。林司良扒开酒吧的废墟,给他们找了些营养剂,衣服和药物,顺便还给自己找到了打火机。歇了一会儿,他又去其他的废墟中搜索,想看看能不能救下一些幸存的人们,但扒开了半条街的钢筋水泥,凄清的夜风中,却仍是只有他们几个人。   “怎么样?”   源哥大致处理了一下伤口,见林司良回来,连忙询问道。林司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在墙根边坐下,拿了根烟叼在嘴里,却也没点,就那么叼着。   他没告诉源哥,在废墟里面他看到了什么。   那样的惨状,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东区的状况似乎也不太好。”   安幸从废墟高处跳下来,表情凝重。   “高墙那边的光已经没了,不知道是只断了电,还是……”   安幸没有说下去,但林司良和源哥都很清楚,那句“还是”后面,是怎样的推测。   小图紧贴在源哥身边,慢慢地吸着一包营养剂。林司良和安幸也各拿了一包,草草吃下了肚。   ……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安幸很想问,但话到嘴边滚了滚,却又没能问出口来。   救援就不必指望了。中央塔八成是不会来的,地震波及整个中心城,就只东区那边,他们还不一定能管得过来,何况是西区。   而西区自己,大概也并没有哪个帮会有能力且有意愿,去组织点像样的救援。   安幸呆呆望着地上的碎石渣发愣,在这一刻忽然深刻体会到了自生自灭的感觉。   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不靠自己活,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在灾难刚刚发生几个小时的现在,即便是源哥和林司良,怕是也想不出,他们到底要怎么靠自己活下去。   安幸心沉了沉,看看旁边地上,林司良从废墟中翻出的那一小堆物资。   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   林司良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安幸也没说话,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发呆。   昨晚没怎么睡,安幸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就漫起一阵倦意,合上了眼皮。但睡又睡得不安稳,脑海中一直在做着天旋地转的乱梦,安幸想让自己醒醒,却又像被什么压住了心神,怎么醒都醒不过来。   好像是很快,又好像是过了很久,自己被一阵暖意温柔地包裹了起来。有谁在自己背上轻轻拍着,那放松又舒缓的感觉让人莫名感到熟悉,仿佛曾经出现在小时候的梦里。   哥……   不知哪里有个声音轻轻叫了一声,天旋地转慢慢停了下来,疲倦的意识一不小心,便坠入了一片幽黑之中。   安幸是被一阵嘈杂的响动惊醒的。恍惚间,似乎有悬浮车的嗡嗡声,还有零七碎八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睁开眼,努力醒了醒神,发现自己正盖着毯子枕在一团厚衣服上,林司良并不在身边。   “林司良?”   天已经亮了,周围弥漫着灰蒙蒙的雾。安幸坐起身,取下盖在身上的毯子。源哥竟然也不在,他们休息的这块断壁下,就只有小图坐在地上,扒拉着手边的碎砖块。小图见安幸醒了,放下手里的砖块,看看转角那边,又看了看安幸。   “他们在那边?”安幸问道。   小图确认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有说话声隐隐从那边传来。安幸心中疑惑,便也起身向转角那边走去。   转过断壁,安幸便看到半空中停着一辆小型悬浮艇,悬浮艇下方开裂的街面上,林司良、源哥正在和几个陌生人说着话。   源哥悬着伤腿,手里拄了一根变了形的铁管子,林司良的夹克不太合身,背后还蹭着一大片土灰。而他们对面的那几个人个个穿戴整洁,衣着考究,和他们这种刚刚经历灾难的落魄模样相比,简直就像来自两个世界。   这些人难道是……   安幸快走几步赶了过去,而还没等走到近前,就看到了那些人领口外露出的那一抹靛蓝。   ……他们有鹰徽。   这些人,是东区人。   “你们帮会,还有多少幸存者?”   为首一人对源哥说着,话语直接,且不带一丝感情。   “不清楚。”   源哥语气也很冷淡。   “暂时就只有……”   他看了看站定林司良身边的安幸。   “暂时就只有我们三个。”   “嗯。”   东区人点了点头。   “刚才我说过了,这次地震中心城损失严重,面对这么大的损失,我们的重建能力十分有限。所以中央塔需要大量的逆流结晶作为辅助,才能尽快恢复中心城的正常秩序。”   “尽管中央塔并没有出手整治你们盗猎结晶的行为,但你们的一举一动,中央塔一直都密切监视着。我们知道,你们是有能力拿到逆流结晶的,希望这一次你们能够响应中央塔的号召,为中心城的重建发挥你们应有的作用。”   东区人话里话外透着傲慢,听得安幸几个人不禁都冷了眼神。不过源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   “最近裂隙不稳定,我们刚刚才有兄弟在里面出了事。近期内我们是不会再去裂隙了,也劝你们最好还是用正常途径救灾,别把希望寄托在逆流结晶上。”   “就因为裂隙不稳定,所以才需要更多的向导和哨兵来为中央塔效力。”   东区人面色不动,似乎并没把源哥后面的话听进耳中。   “根据我们手中的信息,你们这里应该有一名向导,曾经是在国立向导学院的学员,不知道他如今还幸存吗?”   东区人说着,翻了翻自己的终端,然后突然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安幸。   “不会就是这位吧?”   安幸一惊,身体顿时紧绷起来。林司良握住安幸的手,看向东区人的眼神中立刻多了几分警惕。源哥看看安幸,又将视线移回到东区人身上,缄口不语。   但东区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得到谁的回答,他收起终端,转向安幸,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尽管没有修完学业,但你仍是中央塔培养出来的向导。你没有为东区效力,反而擅自跑回了西区,这种事情不可能被中央塔允许。”   “这次征召就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如果你能顺利为我们拿到逆流结晶,我们也可以考虑不追究你的过失,甚至恢复你国立向导学院毕业生的身份。所以即便是你们帮会里其他人拒绝征召,你也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那如果他的确选择拒绝呢?”   还没等安幸对东区人这番话做出什么反应,源哥就先替他问了一句。东区人闻言,毫无笑意地提了下嘴角,似乎并不在意源哥话语中的冷硬。   “如果拒绝,那他必然就要接受中央塔的特殊处理。而除了他之外,你们应该也很清楚中央塔对于盗猎时间行为的态度。暂时没有不追究,不等于永远不会追究。希望你们能考虑清楚,做出对你们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   悬浮艇嗡嗡启动,很快便飞离了视野。三个人又回到了那块断壁下,小图所在的地方。   “他说,可以恢复你向导学院的身份。”   源哥考虑了一会儿,才斟酌着问安幸道。   “这件事对你来说重要么?”   “没什么重要的。中心城都这样了,要那身份也没用。”   安幸不在意地笑笑,指了指自己颈下的那颗小红心纹身。   “鹰徽都挖了,我是不会再回东区去的。”   “嗯。”   安幸说得笃定,源哥心里也有了底。   “那就不用管那些人说什么了。裂隙最近还是不要去,中央塔现在自顾不暇,他那些话,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嗯。”林司良和安幸都点点头。   天色很快又黑了下去。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雨丝,很快又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司良从废墟里找来塑料布和金属管,和安幸一起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雨棚。几个人挤在雨棚下面,上身暂且是淋不到了,但裤子多少还是沾上了泥水。   “把腿垫高一点,别碰到水。”   安幸搬来块水泥砖,把衣服卷卷,垫在水泥砖上,然后把源哥的伤腿搭了上去。   “万一要是感染了,可就不好办了。”安幸说。   刚搭好雨棚,林司良就冒雨离开了。他想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能暂住的房子,或者至少收集些材料,能让他们自己凑合搭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安幸则留在断壁这里,照顾受伤的源哥和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小图。   林司良走了好几个小时才回来,身上扛着一些塑料板,还有铁管绳索之类的东西。而刚一回来,就见安幸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源哥他有点发烧,是不是伤口不好了?”安幸低声对林司良说。   林司良连忙放下肩上扛的东西,跑到雨棚下查看源哥的情况。   “没事,一点烧,不要紧。”   源哥精神还可以,摆摆手,叫林司良不要在意。不过林司良还是拆开了源哥腿上的绷带看了看。   伤口不正常地红肿着,看起来确实是有感染的迹象。   林司良为源哥涂上了一层药膏,又换了新的绷带,站起身,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尽管涂了药膏,但源哥的伤口太深太大了,如今又有感染,这一点药膏涂上,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而如果这感染没能得到更好的处理,现在的状况,就是从今以后能看到的最好的状况了。   “怎么办?”安幸担忧地看向林司良。   林司良脸色沉沉,许久,才开口说道。   “我再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易大夫,或者找一些药。”   在刚发现源哥受伤的时候,林司良其实就已经去易大夫的诊所看过了。但毫无意外,那里和西区的其他地方一样,只剩下一片碎石烂瓦。   但眼看着源哥的伤口恶化,哪怕诊所没了,林司良也没法放自己什么都不做。   “我再去看看,你照顾好源哥。”   说完,林司良便再次走进蒙蒙雨幕之中。 第69章 一定回来   林司良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被方形金属薄片包装好的药。   “这是我从易大夫的诊所废墟里找到的,不知道能不能用。”   林司良把包放在地上,敞开来给安幸看。安幸从包里拿出一片,拿在手里前后看看,又茫然地看向林司良。   如今这个时代的医疗操作几乎都是使用医疗舱,直接内服和外用的药并没有大规模的生产。哪怕是平时,都不是很容易就能买到,更何况在这一片碎石瓦砾中翻找了。而这些金属片是供医疗舱使用的药剂补充单元,上面的文字都是些只有专业医生才看得懂的名称编码,林司良虽然找出来这一大包,但是他们却根本不知道这些药要怎么用。   “虽然有药,但是没有找到易大夫在哪里。”   林司良也知道这些药放在他们手里,可能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如今这情形,有药总比没有的好。   “就……试试看吧。万一有用了呢。”   安幸也只能点头。两个人铺开一块还算干净的塑料布,把金属片一个接一个地撬开,把里面的粉末全都收集了起来。   吃是不敢随便给源哥吃的。不知道是什么药,也不知道有多少含量,如果稀里糊涂瞎吃,恐怕腿没好,身体先完了。两人只敢抱着一线希望将药粉洒在源哥的伤口上,期待老天赐给他们一些运气,在这些粉末里面能有一些治疗感染的成分。   但他们的运气似乎并不好。用过药粉之后,源哥并没有什么好转,到了第二天早上,人已经烧得浑身滚烫,精神也肉眼可见地萎顿了下去。   眼见着源哥的状况越来越差,林司良和安幸都是束手无策,小图坐在源哥身边,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也现出了一丝明显的焦急。   “源哥你先休息,我们再想想办法。”   林司良帮源哥盖好了毯子,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他们休息的塑料棚。   安幸给源哥吃了些营养剂,向不远处看了看,又拿起一包营养剂,也走出了塑料棚。   砖石堆顶,有一点细小的火光,在昏暗的夜色中时不时亮起。   “这烟没有薄荷味。”   安幸也走上这堆碎砖石,和林司良坐在了一起。   “嗨。”   林司良夹着烟,笑了笑。   “凑合抽吧。”   “吃吗?”安幸把营养剂递给林司良。   “你吃吧,我不饿。”林司良看了看营养剂,没有接。   安幸没管他说什么,直接把营养剂塞进他手里:“上一顿你就没吃了。”   林司良拿着营养剂,没再推辞,却也没有打开来吃。   “哎。”安幸叫他。   “嗯?”林司良应。   “我有个想法。”安幸说着,语气很平静。   林司良捏着营养剂袋子,抽了口烟,又缓缓呼了出来。   “是想去裂隙吗。”林司良问。   安幸怔了一怔,随即又笑。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猜着了。”   林司良淡淡一笑,弹了弹烟灰。   “因为我也在想这事。”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笑容渐渐从脸上隐没了下去。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今后……到底要怎么办。”   “西区大概没剩下多少人了。中央塔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除了想让咱们这些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人为他们去找结晶,其他的人,大概全都死了,才更合他们的心意。”   “嗯……”   安幸垂下眼皮,轻叹了口气。   林司良说得没错。说到底,东西分区的本意,就是将有价值的人保留,将没价值的人丢弃。在尚未发生天灾的时候,中央塔就已经放弃西区了,何况是中心城遭受重创的现在。   “西区什么都没了,可要是离开西区,城外那一片荒原上,更是什么都没有。如今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好歹支起一个棚子,再去废墟中找些营养剂勉强活下去,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们还能干什么。”   林司良静静望着眼前的黑暗,慢慢说道。   “就算咱们两个这样凑合着还能活,可现在……源哥已经没法再凑合下去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大概……撑不过一周的时间。”   “没有救援,没有医生,营养剂也有限,再怎么看,都真的……看不到希望。”   林司良说着,烟夹在手上,半天都没抽。安幸伸手搂住林司良的肩膀,轻轻捋着他的手臂安抚着。   “所以我想,或许我们确实应该去找逆流结晶。不为中央塔,不为东区,就只是为了我们自己。但是这个事也实在危险,夏七黑石刚刚出事,我们之前也差点没能回来,所以……”   “不用犹豫了。”   安幸笑笑,打断了林司良迟疑不决的后半句。   “其他的不说,源哥的伤不能再拖了。现在没有药能救他,或许就只能去裂隙找逆流结晶,让他的身体回溯时间,才能保住他的命。而且咱们一去很可能就是七天,再不做决定,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林司良听完安幸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把烟在砖块上捻熄,认真握住了安幸的手。   “如果去裂隙,搞不好救不了源哥,还搭上了我们自己。”林司良一字一句地说,“源哥救过我的命,为他冒险,我义不容辞,可我怕你……觉得不值得。”   “没什么不值得的。”   安幸也将林司良的手反握起来,浅浅笑着,眼瞳在漆黑的夜色映着一点微光。   “只是凑合着不死,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勉强保着自己的命,眼睁睁看着源哥无药可医,我还是选择去裂隙,为源哥,也为我们的今后拼上一把。”   ***   “不用……”   源哥强撑着精神,但说起话来仍然没什么气力。   “司良,你再去易大夫的诊所找点药来,都撒上,碰着对的药,没准很快就好了。”   林司良蹲在旁边,和安幸对视了一眼,又转向源哥。   “能找到的药,我基本上都已经带来了,易大夫可能不在了,我们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能治好你。而且……”   林司良顿了顿,接着说道。   “而且不光是你的伤。中央塔有人,有资源,都还需要去找逆流结晶去恢复重建。我们什么都没有,要想今后能好好活着,早早晚晚,这个裂隙也都是要去的。”   源哥嘴唇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一时间却也找不出话反对。   他知道林司良说得有道理。这样下去他们没有未来,这事林司良想得到,源哥也同样能想得到。   “可现在的裂隙……太危险了。”源哥又说。   “嗨,如今这个世界,什么都说不准。没准今晚地震再来一场,咱们一起也就都死了。”   “反正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不如趁还活着,赌上一把,看能不能让以后的日子活得更像人一点。”   林司良说着,又笑了笑。   “这还是源哥你以前说过的话呢。”   “多早前说的话了,你还记得。”   源哥也虚弱地笑,笑完轻叹了一声,久久,久久,才终于又开了口。   “去吧。”源哥闭了闭眼,低声说道。   “嗯。”   林司良点头。   “那事不宜迟,我们去准备一下,今天就出发。”   说着,林司良抿起嘴唇,表情也郑重了起来。   “我们这一去……没准就是七天的时间,你一定保重好身体,等我们回来。”   “司良。”   源哥闻言,有些艰难地抬起手,向林司良伸了过来。林司良连忙将源哥的手握住,稳稳的,紧紧的。   “一定回来。”   源哥注视着林司良,沉声说道。   “一定。”   看着源哥的眼神,林司良眼眶蓦地涌上一阵酸楚。他用力忍了忍,展起笑容,又转向小图。   “小图,我们不在的时候,源哥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   小图懂事地点了点头,又盯着林司良,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林司良及时打断。   “黑啊白的,就别告诉我了。总之是黑是白,我们也都是要去的,就……祝我们好运吧。”   说着,林司良撑着膝盖站起身,最后看了看源哥和小图,便转身走出了塑料棚。   “源哥,小图,保重。”   安幸说着,也跟着林司良一起走了出去。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谁也没有留下一句再见。   “司良,安幸,一定回来!”   源哥在身后说着,声音微微发着哑。林司良和安幸回过头,对源哥挥了挥手,便渐渐消失在这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   离开暗街,安幸和林司良先回了一趟锈水巷,从住处的废墟中翻找了半天,总算是翻到了两个人的空间卡和安幸的配重器。两个计时门也找到了,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裂了。   反正要回也一起回来,一个计时门也勉强够用了。   林司良把装备收进了口袋。   林司良的机车是停在住处楼后边的。等他们找到楼后的时候,只见机车在一堆废墟中无力地半埋着,车把已经断了一边,仪表盘碎得裂纹遍布,本来黑亮的金属外壳,也被砸上来的水泥板压得完全变了形。林司良费了半天劲才把水泥板掀开,好歹抹了抹机车上厚厚的土灰,试着按下仪表盘旁的指纹开关。   ……竟然还能启动。   “挺好,咱们不用走着去裂隙了。”林司良叼着烟,嘴角一勾。   “那么帅的车,现在……”   安幸抚摸着机车外壳上的破损,没把话说完。   原本那样霸气凛凛的机车,如今却伤得好像一只濒死的野兽,可尽管已经遍体鳞伤,却还是要强撑着为他们去完成它该完成的使命。   安幸垂眼凝视着机车,又放眼望向西区这片望不到边际的废墟,心中渐渐漫起一阵苍凉。   “林司良,你说这个世界……还会好么。”   跨上机车后座前,安幸问林司良道。   林司良揉揉他的头,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吻,却始终都没有做出回答。 第70章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准备好了吗?”   裂谷边,林司良停好机车,设定好计时门,抬头问安幸道。   “嗯,准备好了。”安幸点点头。   “来。”   林司良走到安幸身边,将计时门扣在安幸的腰上。   “你拿着。”   安幸没推辞,只是定定地看着林司良的脸。   “反正你要是回不来,我也就不回来了。”安幸说。   “说什么呢,没那么严重。”   林司良笑着,把话说得很轻松。   “现在我也是正儿八经有向导的人了,出了什么事,我一过载,全都能搞定。”   安幸也笑,双手搂上了他的腰:“我们家哨兵怎么这么厉害。”   “那必须得厉害,不然怎么护好了你。”   林司良说着,也将安幸牢牢抱了起来。   “准备好了,我们走了!”   ***   这一回的裂隙,似乎比前段时间稳定了很多。前段平平静静的,连泥巴都很少出现,进入中段之后,漩涡也都是不快不慢地匀速转动着,林司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哪个漩涡有明显的异常。   “难道这一场地震,把裂隙给震好了?”   安幸看着这片恢复了正常状态的漩涡区,有点意外,又稍稍放下了点心。   “还是别大意了。”   林司良说着,正了正左手腕上的空间卡。   “走吧,咱们找个漩涡进去,希望能有运气遇到幽灵。”   两个人观察了一番,最终选定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寻常的漩涡钻了进去。而进去走了没多久,竟然就真的看到了一个幽灵出现在不远处的光流里。   两个人连忙上前,林司良嘱咐了几句,安幸点点头,便熟练地钻进了那团半透明之中。   这幽灵个头不大,安幸进去后,引来的泥巴也不多。林司良在外面一波一波地清理着,很快泥巴就开始减少,幽灵也渐渐消散,随后安幸的身影一点点从幽灵中显露了出来。   “怎么样?”林司良收起刚要点上的烟,走上前去问道。   “哎,里面意识片段没有多少,也没有找到结晶。”   安幸说着,心里发沉。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七天内要想遇到两个幽灵,可能性非常的低。他们好容易遇到了一个,里面却什么也没有,那这一趟想要拿到逆流结晶救源哥,或许就……   “没事。”   林司良把安幸搂进怀里拍了拍。   “我们再等等看,时间还有,没准这回我们就真能再碰见一个呢。”   安幸嗯了一声,取下腰上的计时门看了看,时间大概还剩下两天多。   虽然没能拿到结晶,但至少他安全地从幽灵里出来了。   只要能进幽灵,就是有机会的。   时间还有两天多,别现在就放弃。   安幸这样想着,打起精神,又和林司良一起向前走去。   但地面时间的两天,在裂隙里却流逝得异常的快。倒计时一秒一秒地减少着,找到逆流结晶的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渺茫。   “倒计时还剩多久?”林司良问。   安幸低头看了看:“十五个小时……多一点。”   “差不多……我们就回吧。”   林司良叹了口气,语气沉沉的。   “不再等等看么?”安幸问着,不甘心地环视着四周的光流,想要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中捕捉到幽灵的影子。   “嗯……时间不多了,再等下去,就算幽灵出现,我们也来不及去拿结晶了。现在回去,先用这些普通结晶,让源哥……”   “你看那边!”   林司良话没说完,只听安幸突然声音一亮。林司良顺着安幸的指向看去,果然,在那缓缓旋转的光流里,又出现了一只幽灵。   “我们快去!还有时间,我们快去!”   安幸说着,便迎着那幽灵跑了过去。林司良下意识地也跟着他跑着,但心里却突然涌起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马上就要回去,却在这时发现了幽灵,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几次。   ……其中一次,就是小西出事的那次。   “安幸,安幸!”   林司良快跑几步,拉住了安幸的手臂。   “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为什么?”   安幸抬抬眉毛,面露不解。   “呃……还剩十几个小时,时间有点太紧张了。”   林司良顿了顿,挑了一句客观原因解释道。   “时间是不太多,不过我抓紧一点,应该也够了。源哥在等着我们的逆流结晶,我们没理由放弃这个机会。”   幽灵已经近在眼前了。安幸看看幽灵,拿下了腰间的计时门,塞进林司良手里。   “计时门给你,如果时间快到了我还没出来,你就劈了幽灵把我拉出来。”   “好了不耽误了,我进去了啊。”   安幸的话语是那么似曾相识,林司良的大脑瞬间空了一下,可当他回过神来再想去拉安幸,安幸却已经拨开幽灵钻了进去。   安幸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幽灵之中,林司良望着那幽灵怔了半秒,随即转过身,面对着不远处涌出的泥巴,抽出了金刚石刀。   不要神经过敏了。   现在裂隙已经算是正常了,就在刚刚,安幸还安全地从幽灵里走了出来。   不过是碰巧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幽灵,不过是碰巧说了差不多的话。   不过是一点巧合而已。   林司良大势挥刀,劈开了第一波涌上来的泥巴。   况且这一趟裂隙,本来就是冒险的。如果追求稳妥,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   源哥,还有他们的未来,需要他们冒这一次险。   林司良这样想着,面对着一波接一波涌上来的泥巴,将石刀挥舞得飞快。   可尽管两个人都竭尽全力,这一次下裂隙,运气却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边。时间越来越少,泥巴越来越多,直到倒计时还剩下一个小时不到,泥巴却完全没有减少的趋势。   林司良心里暗了暗,向着幽灵退了几步。   不能等了。   就算没有结晶,也必须要把安幸拉出来了。   林司良眉心一压,扬起石刀,大力扫开一波泥巴。下一波泥巴还在几米开外,林司良腾出了空隙,刚要转身去劈幽灵,却听身后响起了安幸的声音。   “哎?怎么泥巴还没打完?”   林司良一惊,猛地回过头。只见幽灵已然消散了一半,而另一半半透明的雾气聚集在安幸双腿周围,正以极快的速度化为一片浓黑。   “安幸!!”   不!不要!!   林司良脸上骤然变色,急急上前,抱住安幸的腰就往外拔。但浓黑已然牵制住了安幸,任凭林司良再怎么用力,安幸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安幸也发现了异常,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腿,又惊恐地看向林司良。林司良整个人却好似被瞬间冻结了起来,手上仍抱着安幸,但半天,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不远处的泥巴很快涌上前来。林司良回过神,紧咬起牙关,暂且将安幸的手臂拉到自己腰上。   “抱紧了我,别松手!”   林司良说着,转身大力挥刀,将涌直近前的泥巴尽皆劈开。   竟然……又出现了。   和小西那时,一模一样的状况。   痛苦的记忆就像烈火一般烧灼着林司良的心神。他努力冷静着自己,一边徒劳地和黑洞两相角力,一边不停劈砍着来势汹汹的泥巴。   回不去了。   大片的泥巴化作了黑水,渐渐冷静下来的心,终于平静而绝望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们……回不去了。   “林司良!”   但安幸却并不清楚状况,他努力想将自己的腿从那片黑色中抽出来,可无论他怎么挣动,都没有半点能挣脱的迹象。   “林司良,这是什么?我要怎么出来!”   安幸抱着林司良的腰,焦急地说道。   “别怕,宝贝。”   林司良安慰着安幸,话语温柔,却沉重。   “无论怎样,我会陪着你的。”   无论怎样……   安幸心尖一颤,忽然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望着林司良的背影,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道。   “这样的事……你遇到过是么?”   “嗯。”林司良背对着安幸,嗯了一声。   “是在……小西出事的那次,是么?”安幸顿了顿,又问。   那无论怎样的情形,也并没有几个备选项。   无非就是他们能回去,   和他们回不去。   他遇到的回不去,大概也就那么一次了吧。   很好猜了。   林司良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消灭着泥巴。安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片刻之后,竟提起嘴角一笑。   “你回去吧。反正好歹,先把普通的结晶带给源哥。”   “而且那废墟的石板,小图可搬不动,他们两个人一个体弱,一个受伤,还得要你给他们找营养剂呢。”   安幸说着,便要松了抱着林司良的手,可手还没脱开,却又被林司良一把扣住。   “我不会回去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林司良话说得毫不犹豫。   “你不回去,他们俩怎么办?”   安幸想要挣脱林司良的手,但林司良握得太牢,安幸怎么也抽不出来。   “不知道。或许会有其他幸存的人来帮他们,或许……就和西区的大多数人一样。”   林司良语气淡淡的,但口中的话语,却让安幸的心一阵酸软,再也开不了口赶他离开。   “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我知道我对不住源哥和小图,但是这世上如果没有你,哪怕是一天,我也不想再多活。”   “就让我自私这一回吧,好吗?” 第71章 好久不见   那片浓黑缓缓地在安幸腿上蔓延,一波波泥巴前赴后继,似乎永无休止。安幸垂着眼,林司良一番话说完半天,也没能做出回应。   心里是感动的。第一次听他这样的表白,第一次感觉到被爱是这样幸福。   但是,却是在这样的时刻。   安幸扬了扬嘴角,但那笑容中却透着丝丝苦涩。   算了,也够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分能遇到他,也算是不负自己这个寓意幸运的名字。   就别再……不满足了。   安幸轻叹了口气。   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表白,只是太清楚时间的强大。   什么样的心伤,总是会被时间治愈的。   在小西之后,他有了自己。   在自己之后,一定也会有其他人来爱他。   自己怕是没有未来了,但他还有。   所以……就不拖累他了。   可以了,足够了。跟他的缘分,就在今天结束吧。   安幸静静望着林司良的背影,一边望着,一边悄悄从他腰上取下了计时门,握在手心里。   “算了吧,林司良。”   安幸稍稍收紧手臂,将侧脸贴在林司良的背上。   好温暖。   就像他每一次的亲吻,每一次的拥抱。   安幸闭上眼睛,想要在最后的时刻,再用心感受一次他身上的气息。   “既然回不去了,那些泥巴……也就不要管了。”   “抱抱我吧。”   林司良手上顿了顿,没有回答安幸,只是稍稍过载了几分精神力,将近前的泥巴一扫而净。安幸松了手臂,默默地望着林司良,就在他转身迈向自己的那一刻,狠下心,用力按下了手里计时门的开关。   传送门忽地出现,瞬间遮去了林司良修长的身影。旋转的光流中,似乎只剩下被困在黑洞中的安幸,还有那颤悠悠映着彩光的,大水珠一样的传送门。   呼……   心里渐渐漫起无法抑制的伤感,安幸低下眼皮,握着计时门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还是有点难过的,不多,只有一点。   安幸摩挲着计时门光滑的外壳,努力想撑起一点笑。   还好,在难过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   “你真的是……一点没变。”   可当安幸心中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头顶上方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安幸一惊,猛然抬起头。只见林司良就在水珠上方的光流中,一步一步,向自己徐徐走来。   “你……!”   安幸惊诧地看着林司良,顿时慌了神。   “你为什么……”   林司良没有解释,就这么走到安幸近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半点未做犹豫,一脚迈进了吞噬着安幸的黑洞中。   “林司良!!”   安幸大惊,拼命向外推他。但林司良却根本不管他做什么,双臂一伸,直接将安幸连带那双推着他的手臂,统统拢进了自己怀里。   没有了林司良的角力,黑洞很快便吞没了他们的身体,那深浓的黑顺着脖颈,最终蔓延上二人的脸颊。   “你……你……”   安幸紧贴着的林司良,心里乱得怎么也无法镇定。并没有恐惧,也并不算悲伤,但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模糊了视线,又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你再也不能赶我走了。”   林司良紧紧抱着安幸,在被黑洞吞噬的最后一刻,深深吻上了他的额头。   “宝贝,我爱你。”   ***   “哥!”   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谁?   他……又在叫谁?   “哥……抱抱我。”   “哥……再见了。”   视野中忽然亮了起来,大水珠一样的传送门就在眼前,颤悠悠地映着晶莹的彩光。四周,幻觉一样的光流在天地间缓缓旋转着,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那被黑洞吞噬的前一刻。   视线落在那硕大的传送门上,久久都舍不得移开。待到终于回过神,才发现那片黑色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自己胸口下方。   一个小小的项坠摇摇晃晃地垂在胸前,就快要被黑洞吞没。那是一个白色的小海螺,上面的纹路一圈一圈地旋转着,螺纹中心,泛着一点淡淡的红。   是哥送我的海螺。   只可惜,我把它弄坏了。   手指抚在那处突兀的缺口上,边缘太锐,一不小心,就划出了一点血迹。   应该早点粘好它的。   有点遗憾啊……   真的……有点遗憾。   黑洞蔓延得悄无声息,被黑洞吞掉的那部分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就像是已经离开了自己,被吸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自己很快,也要完全消失掉了吧。   从这个有他在的世界上。   眼眶中的酸意越聚越浓。黑洞中的人闭上了眼,双手护住那小小的海螺,在被吞没的前一刻,用力地,用力地,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今后在某一个世界中,我们还有机会再次相遇……   哥,你一定要认得我。   ***   林司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凝固不动的灰色,就像一片风化的砂岩,原来遍布天地之间的光流只剩下仅有的一道,在身下缓缓流淌着,宛如一条波澜不惊的长河。   林司良呆愣了片刻,之前的记忆才渐渐在脑中回了笼。他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向四周张望。   “安幸!你在吗?安幸!”   林司一边喊,一边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不远处的光流中,看到了一个顺着彩光慢慢漂动的人影。   “安幸!”   林司良急忙跑过去,将安幸一把捞了起来,抱出了光流之外。安幸的眼睛一直紧闭着,鼻息还有微弱的一丝,但人却已经没有了意识。   “安幸,安幸。”   林司良抱在他坐在光流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叫了好久,安幸眉心一动,才总算是睁开了一点眼睛。   林司良松了口气,又将安幸抱好了些。   “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吗?”林司良问道。   安幸没回答,看着林司良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林司良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拨开了他的碎发。   “没事,没事了。我们不知道被黑洞传去了哪里,不过反正,应该是没死。”   安幸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林司良,就像望着那个久远又温暖的梦。许久,他终于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司良的脸。   林司良正无知无觉地环视着周围,想要多少弄清一点这里的状况。忽然感觉到触碰,他低下头,却发现安幸竟是红了眼圈,一滴眼泪就这么从眼角滑了下来。   “嗯?怎么了?”   林司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给安幸抹眼泪。可那温热的眼泪却一滴接一滴,怎么也抹不干净。   “怎么了宝贝,别哭,别哭……”   林司良不知道安幸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乱七八糟地安抚着。   一哭,他就慌。   从小……就是这样。   安幸回过了点神,垂下眼皮,撑着坐起身来,自己抹了把眼睛。   见安幸不哭了,林司良稍微放下了点心。他用手指刮刮安幸的脸,刚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掉眼泪,却见安幸在那未干的泪痕中,舒开嘴角,对他灿然一笑。   那笑容透着熟悉的清甜,有如盈盈水波,一瞬间,漾开了封存在心底的,那深浓而醇厚记忆。   “好久不见。”   “哥。” 第72章 怎么认得你   “小……西……?”   一句“哥”,让林司良一下子呆在当场。他愣愣地看着安幸,半天,嘴唇才略微动了一动。   “是……小西吗?”   安幸低头一笑,将眼角的泪抹干净,又重新看向林司良。   “真不像样啊。”他笑着说,“最后那时候,我只怕万一能再遇见,你会忘了我,认不出我。结果真的遇见了,我自己都把自己忘了。”   “那现在……你想起来了?”   林司良紧紧盯着安幸的脸,声音微微发着颤。   “嗯。”   安幸又是一笑。   “想起了海螺,想起你给我买的糖,想起我们一起吃的烤土豆,还有你意识里的游乐园,在里面你用烟花画的丑画……”   安幸一桩一件地说着他们的回忆,一边笑着,一边又红了眼眶。   “哥,我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小西。”   林司良不等安幸说完,再也耐不住汹涌翻腾的心绪,一把将他按进了怀里。触手可及的温热一点点化开了深藏心底的思念,林司良闭着眼,用力圈起手臂,就像要把怀里的人融进自己的灵魂之中。   “小西……我就知道,你就是……我就知道……”   林司良说着说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在喉中,只有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安幸也紧抱着林司良,恋恋地在他颈间厮磨着,又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哥……我回来了。”   ***   相拥了好久,两个人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林司良摸着安幸的脸,忍不住笑,安幸摸摸林司良的脸,也笑。   “那安幸的事……你还记得吗?”林司良又问。   “记得。”安幸点头道,“两个人的事都记得,就是混在脑子里面,一回忆,就有点乱。”   “我记得刚才,我们是一起被黑洞吞掉了……”   说着,安幸抬头看向周围,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对啊,我们是被黑洞吞掉了,那……这是哪儿?”   “不知道。”   林司良也没有头绪。   “我一醒来,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可能这里是黑洞里面的世界。”   他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自己被黑洞吞掉那次,没有来过这里吗?你究竟是怎么能变成安幸的?”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安幸仔细回想了一番,回答道。   “我只记得进了黑洞之后,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天旋地转了很久,后来突然就出现了一道亮光,再之后,小西的记忆就没有了。”   “这样的地方,我之前也没有见过。”   “都是被黑洞吞掉,吞掉之后的情况怎么还不一样……”   林司良站起身,在四周走动了一下。尽管周围都是灰色,但那种果冻介质的感觉还在,自己依然可以随意走到半空中去。再加上那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光河,这个地方仍然还是裂隙里面,不会有错。   “或者这就是裂隙的深处?”   安幸也站起身,伸手在光河中拨了拨。   “一般人在裂隙里只能呆七天,你上一次呆得久,也不过只是呆了一两个月。时间裂隙这么大,这么神秘,没准咱们现在就在裂隙特别深的地方,也说不定呢。”   “嗯。”   林司良笑。   “运气还挺不错。本来以为要死了,结果老天还多给了一点时间,让你恢复了记忆,还让我们能见识一下裂隙里边是什么样。”   安幸也笑,但笑完了,心中却不禁黯然。   是啊,本来以为是要死了的,没想到还能活着。   但其实现在没有了计时门,就算还活着,那也不过就是晚几天再死而已。   他们带的营养剂不多,在被黑洞吞掉之前就已经吃完了。晚上这几天,其实也晚不了太久了。   老天挺爱开玩笑的。   被黑洞吞掉,才恢复了小西的记忆。   但恢复了记忆……却又活不了几天了。   安幸垂下眼,笑容渐渐消隐了下去。   一旁的林司良似乎看懂了安幸的心思。他伸手搂过安幸的肩膀,又在他的额角上亲了一下。   “没事,宝贝。”   他对安幸说着,声音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安心。   “有几天,我们就活几天。在临死之前能找到你,我很满足了。”   “嗯。”   安幸靠在林司良肩膀上,又伸手环上他的腰。   能重活这一世,又遇到了自己用生命深爱着的人,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而人生在世,早早晚晚都是一死,最后的时光能和他一起度过,也算是足够圆满。   这样自我安慰一下,似乎是能好受一点。   “那我们这几天……干点什么呢?”安幸轻声说。   “你想干点什么?”林司良又问安幸。   “嗯……”   安幸抬起头,望着光河缓缓流向的远方。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安幸抬手指了指。   “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时间裂隙的尽头。”   “我猜是。”   尽管林司良并不清楚答案,甚至并不知道,这个偌大的时间裂隙,到底有没有尽头。   尽管没有了营养剂,他们也根本撑不了太久。   但他还是拉起安幸的手,沿着光河,慢慢向前走去。   “走,我们去看看,时间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模样。”   ***   光河的流淌静静悄悄,脚步踏在光流之中,听不到半点声响,广阔的空间里,只有微弱的气泡声咕咕嘟嘟,细细响在耳畔。   他们沿着光河向深处走着,大概已经走过了两天的时间。哨兵的精神力充沛,两天没有东西吃,林司良倒还能撑得住,可安幸走起路来腿却已经开始发软了。于是林司良便把安幸背在背上,一边顺着光河继续走,一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你在东区这么多年,有没有去过那个环星游乐园?”林司良问。   “游乐园……没进去过。”   安幸说起话来声音有点虚弱,但仍然颇有兴致地和林司良聊着。   “不过我在外面看到过那个摩天轮,特别大,比报时坊的主楼还要大很多。”   “还有烟花。每周六晚上,游乐园都会放烟花,烟花放得很高,特别漂亮,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   “比我给你看的烟花还漂亮么?”林司良装作不太甘心的样子。   安幸枕在他肩膀上,忍不住笑。   “你要是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就比他们的漂亮。”   林司良也笑,笑了一会儿,又稍稍认真了些。   “宝贝,问你个问题。”   “嗯。”安幸应。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小西,就接受了安幸,你……生我气吗?”林司良问。   “嗯……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   安幸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   “小西觉得该生一生气。你这个人,我不在,你居然这么容易就变心了。”   “不过安幸觉得,小西还是别生气了。说是变心,其实变来变去,还不是变在同一个人身上。”   “反正老天安排的,就是这样的剧本。你要是一直不接受安幸,那我们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是啊,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有悲伤,有喜悦,品尝过失去的痛苦,但所幸最终,失而复得。   尽管并不完美,但依然值得感恩。   林司良笑笑,心中坦然。   幻彩的光流向远方漫漫延伸着,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而林司良却仍是背着安幸,一步一步地踏在彩光中,似乎并不在意前路会有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有。   “再活一回,你还是要来找我,你说,你是不是特别爱我。”林司良逗安幸道。   安幸慢慢眨了眨眼,嘴角轻轻一挑,用下巴磕了一下他的耳侧,不好好回答。   “我再活一回,你还是舍不下我,你说你是不是特别爱我。”安幸反问。   林司良淡淡一笑,拉起安幸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是。”   ***   时间裂隙中没有白天黑夜,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明亮。时间感很快便消失殆尽,正如上一次,在漩涡中停留的那一个多月。   感觉上,好像并没有度过太长的时间,但林司良知道,他们已经留在裂隙里很久很久了。   因为安幸……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背上的人昏昏沉沉的,身体时不时向下坠着,似乎已经不太清醒了。林司良将他的身体往上托了托,仍是慢慢地跟他说着话。   “宝贝,如果我们还能有下一次遇见的机会,这次换我来找你,好不好?”   “你说……我应该怎么认出你呢?”   “嗯……”   安幸闭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林司良的问题。   “让我想想。”   安幸答不出话,林司良就自问自答。   “海螺项坠……这个不好。”他说,“项坠位置这么隐蔽,我总不能见到谁像你,就去扒人家衣服。”   “或者我们约定一个暗号?你说什么暗号好呢……烟花游乐园?牛排土豆泥?黄铜小玫瑰?”   “哎……也不好。”林司良说了一串,又自己给否了,“看见谁像你,就去跟人家对暗号……这也挺神经病的。”   “哎,我想不出了。”   林司良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   “宝贝,你说,我该怎么办,才不会错过了你?”   林司良问着,但却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喉间渐渐涌起一阵苦涩。林司良低下头,努力忍下这苦涩,半天,才又抬起头,望向没有尽头的前路。正当他刚想再找个话题和安幸说说话,却见前面不远的地方,一直平稳流淌的光河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他盯着那一点异样看了又看,随即提起一口气,急忙背好安幸,快步向前走去。   距离越近,那一点异样便越清晰。只见平缓的光河不知为何忽然分成了两股,在眼前的这一点处交叉纠缠了一番,又继续静静地向远方流去。林司良愣愣站在光河之中,呆看着那光流纠缠的地方,一丝神采蓦地从眼底亮了起来。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扭转点! 第73章 完结章   光流的扭转点,林司良并不是第一次见。   ——上一次在漩涡中,他就是经由这样的扭转点,才穿越回了一个多月前的安幸身边。   尽管那是一次寻找小西的失败尝试,他并没能穿越回那个有小西的过去,但不管怎么说,经由扭转点,他确实是离开了当前时空,成功实现了穿越。   而且面前的扭转点,和之前进入的相比巨大了许多,也复杂了许多。好几股光流在一段距离之内纠缠了多次才最终分开,而分开之后,也早已经完全分辨不清原先的某道光流,之后又流向了什么地方。   这个扭转点,或许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也说不定。   林司良心里渐渐燃起一线希望。   他们如今没有任何可以离开裂隙的方法。安幸已经快撑不住了,再过一阵,自己也会毫无意外地死在这里。   小西在被黑洞吞噬之后,曾经成功地回到了现实世界,又冥冥注定一般地,再次与自己相遇。尽管情况不太相同,尽管小西穿越的只是灵魂,但无论是怎么回去,又会去到哪里,进入扭转点,他们至少还会有一丝生的可能。   “安幸!安幸!”   想到这儿,林司良连忙将安幸从背上放了下来。陷入昏迷的安幸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司良最后看了看那沉睡着的脸,然后将安幸紧紧拥进了怀里。   “宝贝,我们要进入扭转点了。别怕,我会牢牢抱着你的,就像跳下裂隙,或是钻进漩涡的时候一样。”   林司良在安幸耳边轻声说着,浅浅笑着,但却又在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也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遇得到你。”   “但我会找你的,不管去了哪儿,不管用多少时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用尽全力去找你。”   “别忘了我,也别再忘了自己。”   林司良侧过头,闭上眼,在安幸额角处深深地印下一吻。   “宝贝,一定等我。”   说完,他扭头望向那未知的前路,压下眉心,抱紧安幸,转身一个纵跃,一头钻进了巨大的扭转点中。   二人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纠缠的光流里,光河中细小的粒子忽地炸开,又慢慢聚拢了回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你输了!”   一阵吵闹声让林司良猛地清醒过来。他懵懵然抬起头,只见吧台后面,源哥正在用布擦着刚洗干净的酒杯。   “没喝多少就晕了?”   源哥笑着打趣道。   “这不是你的酒量啊,司良。”   “源哥……”   林司良呆呆看着源哥,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这里还是暗街11号的酒吧。源哥没有受伤,酒吧也没有在地震中倒塌,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酒,身后仍然有一群人在吵吵闹闹地打牌。   一切……都是过往的每一天中最日常的模样。   是做梦吗?   梦……   如果是做梦,那么之前的事……和现在的事,到底哪一边是梦?   ……   又或者……哪一边都不是……   “哥!”   一声熟悉的称呼陡然颤动了林司良的神经,林司良猛地转头。   ……那张沉睡在记忆中的脸,就这样鲜活地出现在了眼前。   “哥!来打牌啊!”   小西笑嘻嘻地说着,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便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牌桌边。   “高尔不玩了,你来替他打。”   围绕在牌桌边的,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夏七就坐在沙发扶手上,贴在黑石身边,柔柔地看着他笑。小西在自己对面的空位上坐定,黑石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便开始熟练地发牌。   卡牌一张一张,渐渐堆成了小小一堆,林司良愣愣拿起牌,一走神,又把手里的牌散落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   林司良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牌,一不小心,被卡牌边缘划伤了手指。   林司良翻过手掌,看向自己的指尖。   血珠慢慢渗了出来,那伤口疼得十分真实。   大概……不是在做梦。   自己是穿越到了……还有小西在的过去。   几年间一直追求的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实现了。   在这个自己已经找回了小西的时候。   林司良捡起地上的纸牌,配合着众人做着这个世界的林司良该做的事,但心绪却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自己回来了,可安幸在哪儿?   在这个过去的世界里,到底有没有安幸存在?   ……自己穿越成了过去的自己,那安幸……会不会就成了过去的小西?   “赢啦!”   小西扬起双手,开心地喊了一声。   “哥你不行啊!输惨啦!”   “啊……嗯。”   林司良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眼睛直直注视着小西的脸。   “那个……小西。”   “嗯?”   “呃……那个……牛排土豆泥?”林司良试探说了句那在裂隙里胡乱想的暗号。   “啊?”小西愣了愣,“哥你想吃了?”   “呃……不是……那个,黄铜小玫瑰?”   林司良又说了一句,但小西仍是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林司良呼了口气,干脆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口。   “小西,你知道安幸吗?”   “安什么?”   小西眨眨眼,盯了林司良一秒,然后嘴角一挑。   “哥,你就是想转移我注意力吧!别想了,我哪那么容易被你糊弄过去!输了就得画乌龟,你再怎么扯别的,我也得画你!”   说着,小西嘿嘿坏笑着,从旁边拿起一根记号笔,拔开笔帽便戳上林司良的脸。   他……不是安幸。   林司良的心不由得坠下谷底,沉默不语着,任由小西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   他不是安幸,那……安幸在哪儿?   画乌龟这事人人喜闻乐见,夏七他们在一旁闹着起哄,就连在刚离开牌桌的高尔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刚上桌就惨输,这位林牌友今天状态不佳啊。”   高尔笑着拍了拍林司良的肩。林司良下意识地绷了下肩膀,但落在肩膀上的,却似乎并不是坚硬的金属。   林司良心里一动,连忙转头,却见搭在自己肩上的,竟然是一只完好无损、有血有肉的真手。   “高尔……你……”   林司良震惊地看向高尔,下一秒却又被人把脸扳了回来。   “哎别动,还没画完呢!”   说完,小西又仔细在他脸上添了几笔,然后满意地扣起了笔帽。   “好啦!我们继续吧。”   “再接再厉啊哥,让我再多画几只过过手瘾。”小西笑嘻嘻地说。   高尔故意把头伸过来,想要嘲笑林司良脸上的乌龟。但等他真的看到了那乌龟,却又挑挑眉,不解地望向小西。   “哎小西,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加点装饰。”   小西嘴角扬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又张罗着让黑石快点发牌。林司良实在没有心思再玩,硬拉高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便离开了牌桌,向酒吧后门走去。   自己需要静一静,让大脑好好整理一下这混乱的情况。   林司良一边想着,一边走向酒吧后面的卫生间。   小西虽然还是小西,但看起来似乎比他出事那时年纪大了一点。高尔的手臂不再是机械手,而刚刚路过吧台的时候,竟然听到小图在问源哥,自己的调的酒味道怎么样。   而在他真正的过去中,高尔刚一来到暗街11号,就已经没有了手臂,小图也从来都没有说过黑和白之外的话语。   这里不是他的过去,自己穿越的,恐怕是同样有暗街11号,有小西,有高尔源哥和夏七的……平行时空。   林司良慢慢思考着,心不禁微微发颤。   在这个平行时空中,小西活过了二十岁,高尔没有失去手臂,小图也没有失语。夏七和黑石还是那么腻腻乎乎地甜着,并没有谁消失在裂隙中,也没有谁从裂谷边一跃而下,追随爱人的灵魂而去。   大家仍旧在这个尚未被摧毁的世界上纵情畅饮,肆意欢乐着,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模样。   ……但这里,却并没有安幸的存在。   那个曾经将他推出裂隙独自赴死,又灵魂重生回到他身边的小西,那个哪怕变了模样,也让自己再一次真心爱上的小西,那个在原本的时空中真正属于他的小西……   ……不见了。   这个时空就像是谁编织的一场虚幻的梦境,用一副完美的模样,引他就此沉溺。   但是他又怎么能。   自己通过扭转点,成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而与自己一同进入扭转点的安幸,或许也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存在着。   他不能就此迷醉在完美的梦境中,却让他的小西在这陌生世界的某个角落中,孤零零地等待。   林司良撑在洗手台上,努力冷静着翻涌的心绪。   无论如何,必须去找他,这是自己对小西的承诺。   林司良抬起头,望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坚定了决心。   自己还保有原来的记忆,小西多半也是一样。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自己都……   哎……?   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蓦地触动了脑中的某根神经。林司良连忙凑近镜子,仔细看向自己的脸,待终于看清脸上究竟画了什么,他呼吸陡然一滞,倏地睁大了眼睛。   右边的脸颊上是一只随手画的乌龟,黑色记号笔的线条简单潦草,就如同每一次输掉牌局的惩罚。但乌龟下面的那个图案,却瞬间令他的心潮澎湃起来,漫过僵冷的血肉,涌上酸涩的喉咙,让那映在镜中的人一边笑着,一边却又不禁湿了眼眶。   ——L,桃心,A。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宝贝们,鞠躬!不知道这一本大家还喜欢吗?如果能喜欢我就最开心了~   写了几本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细细地去写两个人的恋爱,写两颗心慢慢靠近,又慢慢相融在一起的故事。我想以后无论写什么题材,什么样的CP,这一点应该是不会变的,如果宝贝们也和我一样钟情于这种恋爱故事,欢迎今后继续关注我的文~   下一本会开《不要与恶魔签契约》,虽然标签里有无限流,不过我真正想写的是一个无法好好去爱别人的毁灭型受,最终被爱救赎的故事,CP是相爱相杀的类型,虽然立场相对,却又谁也离不开谁的那种。尔虞我诈的关卡剧情辅助感情线,用来给两个人的相爱相杀创造舞台,感兴趣的宝贝欢迎收藏~   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下本亿万之城中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