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和死对头协议结婚后怀崽了   作者:森木666   文案:   明氏破产,被楼家收购了。   小少爷明越怒气冲冲地找到自己的死对头,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楼时景,你什么意思?收购我家公司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收购我?”   楼时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结婚,不是收购。”   明越回了他一个滚字。   两人结婚前签了一份协议书:婚姻期间互不干涉,三年期满,好聚好散。   新婚第二日,明越捂着腰骂道:“形式婚姻,你干嘛睡我!”   楼时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协议书上面没有说不能睡。”   明越:“……”   艹,大意了。   后来,明越红着眼将检查报告砸到楼时景脸上:“你干的好事!”   楼时景将他拉入怀里,笑着说道:“嗯,我干的。”   嚣张跋扈长发美人受VS沉默闷骚忠犬攻   内容标签: 生子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怀孕了,孩子是死对头的   立意:爱可涤平一切道路  ? 第1章   公司收购合同   转让方:明优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甲方);   注册地址:渝城江北区环荣国际大厦A栋;   法定代表人:明武;   受让方:天恒集团(以下简称为乙方);   注册地址:渝城长安区金鼎大厦;   法定代表人:楼天恒;   ……   第十七条本协议未尽事宜,由各方另行订立补充协议予以约定。   明越坐在天恒集团会客厅的沙发里,手中握着一份收购合同和几沓附件,整个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要爆发。   工作区的员工们纷纷探头透过玻璃墙看向里面的小少爷,忍不住八卦起来——   “你们说,明少爷是来干什么的?”   “打架的呗,他哪次来天恒不是找楼总打架的。”   “打架干嘛到会客厅啊,他俩平时不都是在停车场打的么?”   “哎哎哎,我听说明优科技破产了,咱们天恒有意收购明优,小少爷莫不是为了这个事儿来找楼总的茬?”   正当这时,廊外的电梯忽然“叮”了一声,众人心照不宣地噤声,纷纷低头翻阅手中的文件。   直到那道笔挺的身影进入会客厅后他们才重新抬头,本想继续八卦,却见会客厅的电动窗帘徐徐合上,明家少爷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明越蓄有一头褐色的及肩卷发,平日里束一半在脑后,细长的脖颈上时常佩一条坠有红玛瑙的脖链,垂眸敛眼时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譬如现在。   然而这份美持续不到三秒,明越就愤然起身,直逼向门口的男子,将人抵在门板上,用力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楼时景,你什么意思,收购我家公司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收购我?”一边说话一边用合同拍对方的脸。   两人身量相差无几,楼时景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眸光暗了暗。   明越的眼尾因怒意而微微泛红:“平日里能打能说,这会儿哑巴了?”   楼时景的五官凌厉,轮廓仿佛用雕刻刀细细削成,双目锐利深邃,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沉凝的神态,语调亦是冷淡没有感情:“是和你结婚,不是收购你。”   明越忍住了掐死他的冲动,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楼时景冷静自持地掰开他的手,很快来到沙发前坐定:“这是两家父母的决定。”   “都什么年代了,还父母的决定。”明越被他的话气笑了,“你脑子是被裹脚布裹没了吗,包办婚姻也能接受?更何况我们家已经破产,你和我结婚捞不到半分好处,你是个奸商,怎么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楼时景倚在沙发上优雅地翘着腿,不言亦不语。   明越忍耐多时的怒意被他这副狂傲的姿态激发,当即扔掉文件,握紧拳头朝他脸颊挥去。   楼时景偏头扣住他的手腕:“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吗?”   “你这张脸挨的打还少?”明越用另一只拳头砸过去,毫无例外又被桎梏了。   楼时景将小少爷压在沙发上,并将其双手反剪于身后,动作干脆利落,和以往的每次交锋如出一辙。   明越试图起身,可后腰被人用膝盖按住,双手也无法着力,整个人像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末了只能用嘴皮子炮轰:“姓楼的你给我松手,是个爷们儿就和我单挑!”   楼时景盯着他的后颈,紧贴耳根的一颗黑痣赫然入目。   “咱俩现在不就是单挑么。”   语气平淡,与他暗沉的眸光大相径庭。   “你他……”明越按捺住怒火,语调稍显柔和,“你就打算这么对待你的结婚对象?还没结婚就开始家暴了?”   钳制他的手果然微微松懈下来,明越迅速起身,扬手往对方脸上招呼去。   他没料到楼时景居然不躲,即将刮上面颊的巴掌被迫停下,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只差毫厘。   明越顿住,很快便收手,转过身时神色阴翳:“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   楼时景盯着他的背影,不答反问:“怎么羞辱你了?”   明越眸光翕动,语气不似片刻前的咄咄逼人,倒是多了几分恳求之意:“你已经收购明优了,我们的婚事可以取消吗?”   “不可以。”楼时景语调淡漠,回答得果断干脆。   眼前的红色身影微微僵住,连空气也变得沉寂冷凝。   ——是啊,明家已经破产,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楼时景讨价还价?   半晌,明越拿着那沓合同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会客厅的门开了又合,明少爷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口。   很快,楼时景也出来了,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漠然,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果然又打架了。安静的八卦群因为这句话顿时沸腾不止……   明越坐上驾驶座,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刚才和楼时景打架破坏了发型,他索性摘掉皮筋,让头发散落下来。   身上的T恤衫也被揉皱,越看越不顺眼。   “有病。”他不禁骂道,“一个搞房地产的,为什么要收购生产机械的公司?楼家人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坏透了!”   明越和楼时景不对付了八年,渝城无人不知他俩之间王不见王,如今明氏被楼家收购也就罢了,楼时景居然还要和他结婚??   到底是楼时景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同性婚姻虽然合法,但用在他们俩身上就是违法的。   明越绑好安全带,一脚踩在油门上迅速驶离停车场。   煦暖的风透过车窗拂击在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上,明越将遮目的褐色卷发拢挂在耳后,所有不悦都溢于眼底。   天恒还没正式收购明优,他得回去上班。   自打股东们陆续退股后明优就难以为继,再加上国际形势严峻,原本以国际市场为核心的明优日渐衰微,即使想转战国内市场也为时晚矣,不得不面临破产的危机。   如今被天恒收购,想必不久的将来就会发展成房地产相关。明越毕业后在公司只待了两年,若说感情深厚那必然是假话,但他知道公司对于老头儿而言有多重要。   可是老头儿为什么连亲儿子也卖了呢?   明越心里有气,在公司独自待到七点才离开。   初夏的夜晚十分凉爽,明越把车停在江边的一家大排档附近,点了一份麻小,思考几秒后又要了一打啤酒。   开车不喝酒的道理他懂,反正附近有酒店,随便睡一晚就好。   明家虽然破产了,但不至于连开房的钱都拿不出来。   不多时,老板将香喷喷的小龙虾送到他面前,盛装龙虾的容器是个心形不锈钢盘子,一分为二,左边是蒜蓉味,右边是麻辣味。   明越开了几瓶啤酒,然后戴上手套沉默地剥食龙虾。   微信消息时不时弹出,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头老太太发来的,并着十几通未接电话,一齐显示在锁屏上。   他闷头喝下整瓶啤酒,依旧浇不灭心中的忧愁和怒火,索性又喝下两瓶。   很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再度亮开,清脆的铃声响起,一通国际长途电话骤然显现。   明越犹豫几秒后摘掉手套接通了电话:“姐。”   “怎么啦越越,妈妈说你有两天没回家了,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   “明家破产了,”明越一边喝酒一边回话,“老头儿还把我卖给了楼家。”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明穗暖如春风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事儿我略有耳闻,据说是楼家主动提出联姻的?”   明越冷哼:“咱都破产了,什么联姻不联姻的。楼时景就是想趁此机会报复我、羞辱我。”   明穗说道:“你若不同意就和楼家好好商量商量,争取让楼家人主动松口,别和爸妈赌气——好吗?”   明越沉默着,没有应声。   一想起楼时景那副嘴脸就让人生气,很显然,楼时景并不打算放过这个羞辱他的机会。   明越烦躁不堪,索性将话题一转:“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刚起床,上午有一台重要的手术要做。”   “那你快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明越说完飞速挂断了电话。   大排档的生意很火爆,明越霸着最好的一张桌子吃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八瓶啤酒全部下肚,他才晕晕乎乎地去结账。   小少爷的面上挂着两坨薄红,大红外套斜跨跨地披在身上,配上那头及肩的卷发,张扬又跋扈。   亨瑞国际酒店——他循着手机定位蹒跚前行,四周的繁华在他眼中只剩重重叠影。   夜风拂过,带来几丝凉意,淡雅的男士香水和啤酒气息相融,随风四处飘散。   八瓶啤酒下肚后除了后知后觉的醉意,还有……尿意。   他需要尽快赶到酒店,然后开闸放水。   穿过前面的斑马线就到酒店了,明越提着一口气迅速前进,竟丝毫没有意识到眼下正是红灯,他的前脚刚迈出去,整个人就被拦腰拖走,他愤然回头:“别拉我!”   快憋不住了……   拉他之人目光沉沉,面上带着几分薄怒:“就这么想死吗?”   这声音莫名耳熟。明越眯了眯眼,见来人是楼时景,当即嫌恶似的从对方怀里挣出:“要你管!”   他还想闯红灯,楼时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拽住他的胳膊直接将人拖走。   “你……”明越努力控制自己不爆粗口,“放开我!别碰我!”   楼时景的力气很大,明越此刻是醉酒状态,丝毫挣脱不了:“要打架改天打,你爷爷我喝多了,没力气!”   楼时景回头看了他一眼,双目深沉幽邃,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但是明越和他打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他的臭脸,对此毫无惧色:“你要带我去哪?杀我可以,侮辱我不行!我命令你松手你听到没有,是不是听不懂中文,要不要我用英法双语给你翻译一遍?姓楼的……”   见对方不为所动,明越忍无可忍,咬牙道:“我要尿尿!”   楼时景:“……”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了几秒,无数道异样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   明越晕乎乎地放水,晕乎乎地洗完手,再晕乎乎地走出卫生间。   楼时景见他出来,下意识扶了一把。   本以为对方会推开甚至骂他,谁料刚扣住那截纤细的手臂,小少爷就倒在了他的怀里,身子绵软无骨,清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浓醇的酒气,不知该说是好闻还是难闻。   “明越?”楼时景唤他,未得回应。   公厕人来人往,稍显嘈杂。楼时景搂着他一动未动,静默片刻后低头看去,那双浓密的睫羽覆在眼睑上,拉出两片纤长的光影,给冷白的皮肤蒙上一层安静的美感。   这张脸仿佛用简笔描摹而成,每一道线条都清晰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太毒、脾气太爆,不肯吃亏也不愿低头服软,哪怕明越每次打架都占下风,也从未见他告过饶。   楼时景的眉骨高挺,有灯光落下时,能恰到好处地遮盖住眼底的神色。   他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让人永远捉摸不透幽邃的双目里究竟藏有何种情绪。   几分钟之后,楼时景掏出手机给私助打了个电话。   “亨瑞国际酒店,开一间房。”他沉声吩咐着。   作者有话说:   新文求收藏求评论QAQ 第2章   明越来公司已经是翌日上午十点的事儿了,宿醉的感觉并未消散,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休息间冲个澡,顺便将身上残存着小龙虾和酒气的衣服换掉。   明越褪去衣衫后僵直地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着。   他酒量特别浅,昨天的八瓶啤酒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记忆断断续续,仿佛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本以为楼时景的出现是个错觉,直到他早上去酒店前台查了下开房记录才意识到,楼时景的出现是真真实实的。   开房之人是陈禺——楼时景的私人助理,若无楼时景的授意,他不会轻易开下这间房。   明越撩起湿濡的长发,立刻露出修长的脖颈来,水珠紧贴着冷白的皮肤自脊柱滑落。   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仿佛一团暗火,根本无法用浴水浇灭。明越烦躁不安地洗完澡,一边吹头发一边嚼着面包充饥。   正当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明越又咬下一块面包,说道:“进来。”   “越越,”推门而入的是位年近五十的妇人,穿着一件繁花拥簇的香云纱旗袍,十分优雅,“怎么这个时候洗澡呀?”   明越放下吹风和面包,面色淡然:“妈,你怎么来公司了。”   虞锦姝缓步走来,接过桌上的吹风替他吹头发:“你几天没理爸爸妈妈了,妈妈担心你,所以才来公司瞧瞧——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她是上海人,说话时口音很明显。   “没。”明越不自觉地敛去跋扈。   公司的员工所剩不足百人,他每日来此也不过是为了点卯,没有繁重的工作,更不存在被人打扰。   只是眼下最犯愁的还是资金问题,上个月员工的工资是他变卖掉手里的两台车才发出去的,本月天恒虽然要收购明优,但员工的工资还得由他们明家来发。   老头儿负债累累,拿不出半分钱来维持如今苟延残喘的局面,他手里能转的房和车也已尽数变卖折现,当真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了。   电吹风的声音消失后,虞锦姝说道:“今晚回家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明越一边扎头发一边回应着:“不回。”末了又补充道,“晚上朋友请我喝酒呢。”   他的那些朋友早在明家破产时就已离他而去,如今愿意陪他喝酒的人屈指可数,这种蹩脚的谎言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勾出一抹讥讽的笑。   虞锦姝眼眶蓦地泛红:“你爸这两天血压一直持续不降,他想你,想你回家陪他说说话。”   明越垂眸,良久后才淡声开口:“哦,知道了。”   傍晚时,明越开车回到老宅。家里的佣人早被遣散,如今大小家务活都是由虞锦姝在操持着,这位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如今不仅要亲自下厨,还得洒扫卫生。   明越看着厨房里那道纤瘦的身影,鼻头莫名发酸,他踢掉拖鞋曲膝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明武从书房出来时便见他把脸埋在腿间,身影孤寂……又无助。   “越越、老明,吃饭了。”虞锦姝端着两只漂亮的瓷盘从厨房走出,对沙发上的父子说道。   今天的饭菜确实丰盛,四喜丸子、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酸辣藕丁、油爆上海青,还有一碗奶油蘑菇汤,全是父子俩喜欢吃的。   因为楼家的婚事,明越有几天没理他爸了,如今父子俩见面,似乎生疏了不少。   虞锦姝一直在做和事佬,明武瞅着儿子不说话,后者就闷头吃饭,直到碗里的菜堆积如山时他才讪讪开口:“妈,别夹了……”   虞锦姝笑了笑:“吃吧吃吧,几天不见,你都瘦了一大圈儿。”   一直没说话的明武自顾自地舀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吹凉后递给明越。   明越怔了怔,不禁抬眼看向明武,见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片刻后捧着那碗汤一饮而尽。   微妙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得到缓和。   吃过晚饭,明越去厨房帮他妈刷碗,却在这时听见门铃声响,他放下碗筷洗净双手,这才走出客厅打开院中的镂花铁门。   来人是法院的工作人员,明优眼下还未正式申请破产,但各大银行已经迫不及待地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所以隔三差五便会收到法院的传票。   明越心平气和地接过文件袋,工作人员亦未多说,和他交代几句后就离开了。   明家负债累累,如果不卖掉公司,恐怕他爸早就被逼得跳楼自尽了,而且用不了多久这所老宅也会被法院收回。   明越脚步沉沉地回到客厅,脑海里浑浊不堪。   ——他还年轻,能去别的公司谋生计,可爸妈年纪大了,他不确定自己将来的薪水能否让父母享福,更何况虞锦姝从未吃过苦,如今仅看她做些家务便心疼不已,哪还能让她出去工作呢?   和虞锦姝刷完碗之后明越就回到了卧室,他躺在床上思考了许久,而后拿起手机,准备翻开通讯录联系楼时景。   但很快,划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   他和楼时景虽然相识八年,但彼此从未留过任何联系方式,每次想找楼时景出气时他就会堵在对方经常出现的地方,其中天恒集团便是他常去之地。   明越抱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随即打开电脑,思忖许久后敲下了一份协议书。   翌日中午,明越从公司出发,开车前往天恒集团。   两人照旧在会客室里见面,与上次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两杯咖啡。   会客厅里落针可闻,最终还是明越主动打破了这份僵局:“关于婚事,咱俩可否商议一下。”   楼时景掀了掀眼皮,目不交睫地看着他。   ——两天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明少爷,此刻居然低眉顺眼地和他说着“商议”二字。楼时景眸光翕动,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明越摸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心里忽然没了底气。   片刻后,楼时景举杯饮下两口冰美式,淡声应道:“好。”   明越迎着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将手里的协议书推到他身前:“我想说的都在上面,你看看吧。”   楼时景拿起协议书轻描淡写地扫了几眼,素来冷若冰霜的面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上述内容为——   因双方非自愿结婚,故而拟定以下协议:   1、婚姻期限为三年,三年期满,好聚好散;   2、明越先生入赘楼家,不收取分毫聘/彩礼,唯愿楼家施以援手,保住明氏祖宅;   3、婚姻期间内,楼时景先生和明越先生不得干预对方的私生活;   4、室内禁止吸烟;   5、离婚时明越先生净身出户,不会分割楼时景先生的任何财产。   以上协议需双方共同履行,自签字之日生效。   明越已经在右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附以手印。   楼时景目光沉沉,良久后抬眼:“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明越顿了顿,问他:“何时收购?”   “订婚之后。”   见他敛眸不语,楼时景当即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遒劲潇洒的签名字很快便落在了纸页上。   小少爷眉梢紧拧,面上挂着异样的情绪。   楼时景将协议书递回至他手里,说:“字我签了。”   墙壁上的时钟缓慢行走着,在寂静无声的会客厅内尤为清晰,素来针锋相对的两人俱在此时沉默下来,气氛诡异而又凝重。   楼时景注视着这个嘴毒脾气烈的小少爷,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摸出手机,淡漠地说道:“前天晚上的房费,我还给你。”   楼时景看了他一眼,旋即打开微信:“不加个好友吗?”   转账的手微微一抖,很快,底端的通讯录里就多出了一个红色的1。   两人的婚事就此敲定,楼家和明家互通信息后,将订婚时间选在五月十八,而天恒收购明优的日子则定在了五月底。   夜晚凉爽宜人,明越在公司待到八点才走。他心情异常烦闷,给虞锦姝发了一条“和朋友有约”的消息后就往酒吧奔去了。   以前他和沉默常去的清吧是“Forever”,但是他现在没那么多钱去喝高档洋酒,便在酒吧一条街随意挑了家店买醉。   本来想约沉默出来喝酒的,思索片刻后还是忍住了。   沉默前几日刚升职,如今一堆事等着他忙,想来是走不开的。   那就一个人喝吧——明越心想,反正自己酒量差,喝不了多久便会离开,叫人来反而扫兴。   廉价的酒吧鱼龙混杂,他刚在吧台前站定就有一个纹着花臂的男人靠了过来,还不忘冲他吹口哨:“帅哥,一个人啊?”   “你看我像半个人的样子吗?”   花臂男被他呛住,很快笑道:“够烈的,有没有兴趣和哥哥喝两杯?今日的酒哥哥买单。”   明越睨了男人一眼,不再应声。   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被酒精熏染之后格外勾人。长发垂悬,与那颗红宝石脖链一同贴在细白的脖颈上,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眼,顿觉口干舌燥,邪念刚在心底滋生,便见一条修长的手臂从后方出现,搭在了明越的肩上。   来人叫成枫,是渝城出了名的纨绔,也是各大夜总会的常客。   当然了,像这种酒吧一条街也能经常看见他的身影,每次他离开时,必能带走一两个美人,男女不限。   “成爷,您来了!”花臂男立即露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既然是您看中的人,那我就不跟您抢了,您玩得尽兴!”说罢灰溜溜离去。   明越甩开身后人的束缚,起身欲走。   成枫抓住他的手腕,笑道:“宝贝儿,别走啊。”   明越只觉刚下肚的酒快被他恶心出来了,用力挣出手臂,啐骂道:“谁他妈是你的宝贝!”   成枫和明越是高中校友,在学校时逮着明越就喊他校花,以至于后来同学们私下评选校花时真把他推上了第一名。   高三毕业那晚聚餐时,成枫还大放厥词,说定要和明越睡一次,否则枉来人世一遭。   那时碍于明家的势力,成枫也就嘴上说说罢了,不敢真对明越怎么样。   但今天不同了——明家现在日薄西山负债累累,他能光明正大地睡明越。   成枫嘴比脑子快,说道:“宝贝儿,明家现在破产了,要不要陪我睡一晚啊?五万,你看我开的价合理不?”   很快他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保证好好疼你。”   成枫身后跟着一帮小弟,闻言起哄般大笑出声。   明越撩起鬓边得碎发,也跟着轻笑一声,在对方得意忘形之际抄起吧台上的酒瓶用力砸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前期苟收藏,大概隔日更? 第3章   酒吧内时常会发生打架斗殴的现象,像这种双方都见血的情况更是常见。   成枫知道明越打架有多菜,所以从来没有畏惧过他,谁料今日竟然会下死手,直接给自己脑袋开了瓢。   成枫当仁不让,反应过来后立马抄起一把凳子和明越打了起来,若非他流血速度过快不得不去医院处理,恐怕明越这会儿早已被他卸掉了胳膊。   明越的白T沾了不少血,其中有三分之二是成枫的。左肩被椅子脚刮破,这会儿也在流血。   万幸的是没有骨折。   明越今晚是铁了心来买醉的,所以没有开车,谁料竟碰上这么晦气的事,眼下带着五分醉意走在路上,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伤口的血珠顺着手臂滑下,凝于指尖时无声滴落,在寂寥空旷的街巷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偶尔有行人经过,见他浑身是血的模样纷纷绕道而行。   车辆来去匆匆,明越本想招一辆出租车载自己离开,转念一想,若这副模样回到家,虞锦姝肯定又要哭,而且用不了多久成家的人就会找上门来,轻则索赔,重则告他蓄意伤人。   可是……他才是受害者啊。   痛感被酒精麻痹,明越浑浑噩噩地走在人行道上,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间滋生,不断蔓延至四肢百骸,搅得他痛苦不已。   恍然间,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时,错愕的声音迅速传入耳际:“明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明越循声望去,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是陈禺,楼时景的私人助理。   他以为楼时景在车上,便没有搭理,径自往前走去。   陈禺在后面喊他:“明少爷你这是遇到劫匪了吗?我刚送老板回家,这会儿有空,明少爷快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明越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往前走,并没注意到那辆宾利停顿片刻后原路返回了。   途径一家药店时,明越这才想起要处理伤口,在售货员警惕的注视下买了一瓶碘伏、一袋纱布和几包棉签。   晚上十点,渝城的公交陆续停班,他在公交站的座椅上坐定,旋即拉下被鲜血浸透的衣物,露出一片血淋淋的肩。   明越小心翼翼地用碘伏纱布按住伤处,甫一接触时带来的剧烈疼痛令他蹙紧眉梢,死死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夜风习习,酒劲上头,明越晕乎乎地靠在椅背上,依旧保持着按压的姿势,不知不觉间眼底仿佛有水雾凝结。   江对岸纸醉金迷,此地却偏僻孤寂,只有初夏时节的虫鸣蟋蟀声陪伴在他左右。   曾经的明越何尝不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渝城的豪门贵族里,任谁见了他都要叫一声“明少爷”,如今虎落平阳,连成枫这种地痞流氓都能欺他辱他,拿他和鸭子做比较。   明越心间被苦涩填充,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正往这边靠近,直到昏黄的灯光被一副高大的身躯遮挡,他才悻悻回神。   抬眼瞧去,一张冷厉俊朗的面容赫然入目。   楼时景垂眼看向那片负伤的左肩,灯光自他身后投来,分辨不清这双深邃的眼睛里究竟藏有何种情绪。   良久,楼时景在明越身前蹲下,语调平缓:“去医院吧。”   一阵风吹来,明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想也不想地回绝道:“不去。”   “再过五天就是订婚宴了,”楼时景说,“我不希望你出任何纰漏。”   明越抬眼,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放心,我不会给楼总添麻烦的。”   楼时景沉默住,下颌线绷得很紧,似是不悦。几秒后,他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回。”   “去我那。”   明越盯着他看,耳畔回荡着成枫在酒吧说过的话,目眶骤然泛红。   好半晌,他才哑声说道:“不用了,我去住旅馆。”   楼时景皱眉:“你去哪了?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明越眯了眯眼:“楼大老板,协议书第四条明确规定不得干预对方的私生活,咱俩还没结婚呢,你就开始管束我?”   面前的男人神色沉凝,静默片刻后淡声道:“别住旅馆,我带你去酒店,替你清理一下伤口。”   “你懂医术?”   “小时候给狗包扎过。”   “滚!”   “走吧。”   “不去,没钱,住不起。”   “我给你开房,如果你不去我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你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正在急救室抢救。”   “呃……”虞锦姝和明武并不知道儿子和人打架的事,明越等了几天没等到成家人上门索赔,倒是等到了一则新闻——   市公安局开始整治酒吧一条街的安保问题,扫黄扫黑成为重点,那晚他和成枫打架的酒吧被查封,理由是涉.毒。   也不知是哪位菩萨举报的。明越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在心底滋生。   ?   订婚宴的请柬是在五月十五发出去的。   豪门婚姻自然有利益牵扯其内,天恒集团是国内乃至亚洲地区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公司,其接班人的订婚无疑能在网上掀起动荡,就连各大纸媒都开始争相报道,一时间热议不断。   尽管楼家太子爷突如其来的婚姻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却无人知晓其另一半究竟是哪家的千金。   请柬发出去那日,明越收到了好友沉默的来电。   “越越,你听说了没,你那死对头要结婚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显得很震惊。   明越开着免提,正在峡谷里大杀四方:“知道了。”   “靠,打排位不叫兄弟!”沉默埋怨一句后立马回归主题,“听说……楼总的订婚对象叫明越,和你同名同姓。”   沉默是他的大学室友,其父是天恒集团的股东之一,当初明越还因为这事和沉默关系僵硬,两人经常互相使绊子,后来在其他室友的撮合下成功言和,并且结拜成异姓兄弟。   毕业后沉默在他爹的绑架之下强行入职了天恒,楼时景是他的顶头上司,每次背地里说人坏话都要给对方的名字打上马赛克。   明越手指点在鼠标上,轻松拿下一个人头:“有没有一种可能,和他订婚的人就是我呢?”   沉默:“……”   明越和楼时景的仇是在高中结下的,彼时他的好哥们儿被隔壁班的学委绿了,好哥们儿拉着他揍了那个绿王八一顿,谁料被学生会主席楼时景撞见打架现场,给他狠狠记了一笔。   那时明越是个刚入高中校园的新生,军训还没结束就跟人打架,此事影响十分恶劣,毫无疑问他们这伙人需要写一份检讨,然后在军训总结大会上公开宣读自己的检讨内容。   后来明越喜欢上一个高二的学姐,周末本想约学姐吃饭,学姐客客气气地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和帅哥卡,然后说她喜欢的人是楼时景。   旧恨又添新仇,楼时景这个三个字从此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然而楼时景比他大两届,整日埋在书海中,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和学生会执勤之外,几乎很难看到他从教室出来。   明越无法在学校找他的麻烦,便在校园外堵着楼时景,每周契而不舍地和他打架,仿佛这才是周末应有的娱乐活动。   记忆忽然涌现,明越怔忡片刻,再回神时,他已在团战中被琪亚娜收了人头。   沉默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好半晌没说话,直到明越准备挂电话时,他才幽幽开口:“你们这是打出爱情来了?”   “滚!”明越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忍了又忍才没有把他拉入黑名单。   ?   距离订婚宴还有两日,明越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去了解一下宴会的流程,明家本就落败,他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让父母蒙羞,更何况他已主动向楼时景示弱。   订婚宴选在一处庄园,这个庄园是楼家的产业,广袤恢宏、豪奢放逸,颇有江南园林的风格。   眼下时候尚早,宾客还未赶到,庄园里除了楼家的亲族便是明家的朋友。陈禺将明越一路带到了化妆间:“这里是化妆室,隔壁就是休息间,明少爷先在此休息片刻,楼总很快就过来。”   明越并不关心楼时景来不来,他对陈禺说了声谢后就径自走进了休息间。化妆室的休息间十分宽敞,左面衣橱里挂有四套熨烫齐整的高定礼服,极尽豪奢。   礼服的尺寸不同,很明显白色那两套更符合他的身材。   明越站在礼服前微微失神,片刻后取下礼服,自顾自地换上。   他的身材高挑偏瘦,却又瘦而不柴,礼服十分贴身,将他的身形尽数勾勒,配上那头褐色的及肩长发,确实可用“明艳”二字来形容。   楼时景进入休息间时,正见他在镜前系领带。   明越性格爽利,穿衣风格多偏休闲酷拽风,极少接触过正装,即使偶尔参加宴会,也是由虞锦姝为他打领结。   今日亲自上手,着实让他为难,最后他甚至祭出了红领巾系法。   楼时景盯着镜前的青年看了几秒,这才缓步往那边走去。   “我来。”   沉稳有力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明越下意识透过镜面看去,这才发现楼时景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两人的目光在镜面上交错,没有针尖对麦芒,倒是出奇地平静。   楼时景绕到他身前,骨节分明的十指握住黑白条纹领带,行云流水间,一个漂亮的半温莎结已经成型。   他的动作流畅简洁,明越可以想象出他是如何用这双手搅弄商场风云的。   “伤口好了吗?”男人忽然出声,嗓音清冽似泉,在寂静的休息室内格外明显。   那天晚上楼时景把明越送去酒店,替他仔细处理掉伤口四周的血迹,而后贴上纱布。   动作笨拙,惹得伤患抱怨连连。   明越低眉垂眼,并未注意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回答得有些敷衍:“嗯。”   系好领带后,楼时景转身揭开防尘罩,取下礼服去更衣间换好,待他出来时,明越已经前往化妆间了。   明越不想和这个混蛋单独待在一起,他怕自己失控和人打起来。   此次的化妆团队来自爱维尔工作室,国内一线明星的御用化妆师有七成是出自这个工作室,技术十分成熟。   明越进来时,正在议论豪门八卦的化妆师们纷纷侧头,俱是一怔。   他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神色,兀自在妆镜前坐下。   化妆师和造型师很快就围了过去。   明越的五官没得挑,皮肤白皙细腻,几乎不需要去刻意装饰,长发配西装简直是致命武器。   他们接触过众多流量小生,也不是没有见过蓄长发的,但是能蓄成明大少爷这般冷艳傲人,还真是少见。   造型师解下他的发圈,用卷发棒重新卷烫了几下,旋即在他两鬓喷上啫喱水,将多余的头发分别拢在耳后,不做任何装点,亦不加以束缚,就这般已是绝佳。   化妆师根据他的造型补了个淡妆,最后涂上淡樱色的唇釉,自然且清新,敛去锋芒的同时又增加了几分淡雅,颇有禁欲绅士的感觉。   “明少爷,您要是往红毯上一站,保管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是啊,颜值高、身段好、气质优,这要是放在娱乐圈就是标准的摇钱树。”   化妆师和造型师眉开眼笑,字字句句都是夸赞之意。   明越抬眼,正想和他们调侃一番,却在这时见化妆间的门被推开,移动式冷空气制造机不请自来,原本谈笑风生的氛围顿时变成了冰窖。   扫兴。   明越翻了个白眼,半晌,他忽然勾唇:“各位在娱乐圈人脉之广,不如为我介绍几个导演认识,若有机会走红,一定不忘各位的提携。”   众人神色一僵,顿觉四周的空气降至冰点。   谁都知道豪门最忌和戏子扯上关系,明越当着楼总的面如此说话,化妆师和造型师谁也不敢接茬,连两名助理也垂下了脑袋,生怕被殃及池鱼。   楼时景微微侧首,目光深邃:“越越想去娱乐圈玩?”   越……越?   虽然大家都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但这话从楼时景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诡异,几乎让人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一身。   明越嘴角抽了抽,继续恶心他:“是啊——破产了,没钱,得找个来钱快的活儿才行。”   楼时景的面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化妆间的人已经生出裹棉被的念头了。   “我这有个来钱快的活,很适合你。”楼时景坐在转椅上,优雅地翘着腿。   明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说说看?”   楼时景轻轻推开化妆师的手,往他耳边凑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陪我睡觉,价格你定。”   也不知是血压上来了还是他的呼吸太过灼热,明越的耳根蓦地泛红,面皮抽了又抽,一座压抑许久的火山即将喷发。   余光瞥见镜子前的化妆师和造型师正用嗑生嗑死的眼神看着这边,他忍了忍,揪住楼时景的领带,也附在后者的耳畔咬牙回应道:“行,你别后悔。” 第4章   两人做完造型,一前一后走出了化妆间。   楼时景如今是天恒的二把手,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着,但今日因为订婚之事,所有会议和饭局都被推掉了。   陈禺不断汇报着来客的情况,他听完后看向身旁之人,说:“要不要和我去见见客人。”   明越看了他一眼,很想说一句“不去”。   ——订婚宴的请柬是在三天前才发出去的,楼时景订婚对象的名字也是那天才出现在请柬上。   当晚,明越就收到了不少友好的问候,那些曾经因明家破产而刻意疏离他的“朋友”们也纷纷向他发来了诚挚的祝福。   明越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恢复昔日的光鲜,可是这份光鲜是源自楼家、源自楼时景,和他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不管他和楼时景有多少过节,如今两人已经绑在一起,即使在宴会上闹脾气能让楼时景丢脸,但同时也会令明家蒙羞。   到嘴的话被明越硬生生拐了个弯:“去。”   宴会大厅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香槟和红酒的气息隐隐在空气中浮动,混着柔和的灯光,尽显奢靡。   今日到场的宾客无不是渝城的权贵富贾,明越认识和不认识的都在此处。侍者端来两杯香槟,明越和楼时景各执一杯,往厅中走去时很快就有人过来敬酒搭话。   楼时景是个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的人,撇去那张脸,说他是个四十岁的大叔一点也不为过,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疏离感。   “楼总——”来人是个证券公司的老董,微微发福的脸上挂着几分圆滑的笑意,浓醇的红酒在高脚杯中轻轻晃动着,“恭喜订婚。”   楼时景看了他一眼,没有要碰杯的意思:“这是我爱人明越。”   明越在心底冷哼:把仇人说成爱人的,楼时景是第一人。   老董的眼神这才随着他的话落在明越身上:“明少爷依旧玉树临风气宇非凡,您与楼总当真是天作之合。”   明越僵笑着:“谢谢刘董。”   很快又有一个银行的总经理过来了:“恭喜楼总和明少爷,祝二位订婚愉快。”   明越面上的假笑还没消失,和楼时景不约而同地向来人碰杯。   搭话敬酒接踵而至,楼时景面带微笑一一应对着,明越跟在他身侧维持着假笑,面部肌肉几近瘫痪。   这些人有七成是明越认识的,大家也都知道他和楼时景之间近乎是敌人的存在,今日见他二人着同一款礼服、佩同一款翡翠胸针、手上戴着同一款钻戒时,依旧很难从过往中反应过来,眼神里除了不可置信以外,还抱有两分不易察觉的看戏心态。   别说是他们了,连明越自己都觉得今日的订婚宴像是一场戏,他只需要配合另一个主角演好戏就可以了。   不多时,明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向客人道一声歉意后立马走出大厅,在对方挂断之前及时按下接听键:“姐。”   明穗的声音带有几分欢愉:“宴会还没开始吧?姐姐本想给你打视频电话,怕你微信没有提示接受不到。”   明越算了一下时差,问道:“你晚上不休息的吗?”   “马上就睡了,”明穗微顿几秒,问道,“你考虑好了,真打算和楼时景结婚?”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明穗笑了笑,又道:“很遗憾这次签证没有办下来,但姐姐保证在你结婚那日一定能赶回来。”   “没关系的姐,你一个人在Y国很不容易,要照顾好自己。”   再说了,他和楼时景签了协议,三年之后就会离婚,所以这场婚礼并没有多重要。   ——当然了,这话明越没有说出来,他和楼时景的协议婚约也没有第三人知晓。   姐弟俩聊了几分钟就挂断了,明越揉了揉发僵的面颊,靠在厅外的墙壁上深深呼出几口气。   正当他决定回到大厅时,沉默的身影猛然出现。   “我靠!老幺你今天真好看!”一身灰色西装的沉默瞪大双眼打量着他,下巴快要贴在地上了,“我要是个gay肯定会爱上你。”   明越用看煞笔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你别用这种眼神瞪我啊。”沉默尴尬得摸了摸鼻头,“虽然你跟我说过你和楼时景要订婚了,可是……以你俩的关系,我打死也不敢相信你会和他搞在一起——难道冤家路窄才是爱情的真谛?”   明越眯了眯眼:“沈总挺有钱的,让他给你找个好点的脑科专家瞧瞧吧。”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好歹也晋升成我的老板娘了,能不能有点气度!”   “滚!”   订婚的流程并不复杂,但折腾下来也足以令人疲惫不堪。两家父母这会儿还在招待客人,明越酒量极浅,陪客人喝下两杯红酒后脸颊就染上了红云,脑袋也昏沉沉的。   楼时景见他步伐不稳,下意识揽住他的腰:“你就这么点酒量吗?”   这人说话真难听。   明越用手肘推他:“你能喝,你了不起。”   在灯光和酒气的双重作用之下,明越的皮肤被衬得格外白皙,睫羽落在面上,拉出两片纤长的光影。   楼时景移开视线,说:“这里没什么事了,咱们回去吧。”   明越酒量不好,但酒品没得说,喝醉后安安静静地上了车,调整好座椅角度就躺在上面了,与他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大相径庭。   楼时景记得他左侧耳根有一颗痣,同侧的锁骨上也有一颗,每次小少爷打架被按在墙上时都能清晰入目,此刻侧躺在座位上,耳根的那颗就这么一览无余地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陈禺系好安全带后,透过隔板问道:“楼总,回哪里?”   婚礼定在七月初,他们的结婚照还没着落,前两天摄影工作室将样片发送至楼时景的邮箱里,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和明越商议商议。   思索片刻后,楼时景吩咐道:“未央馆。”   未央馆是楼时景名下的独栋别墅,当初建造未央城居民小区时老爷子特意给他在此处建了栋别墅,未央馆离天恒很近,便成了他的落脚点。   楼时景给明武发了两条信息,将明越的情况给他汇报一通,明武没说别的,只回道:麻烦时景了。   天色渐暗,暮风徐徐吹动着马路两侧的合欢花,灯火逐渐燃亮,迎接着月夜的来临。   黑色宾利驶进地下停车库,泊在离电梯最近的车位上。   明越已经睡熟,楼时景唤了两声无果,只能将他从车内抱出来。   陈禺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叹道,不愧是订了婚的人,上次楼总送明少爷去亨瑞酒店时还是扛着过去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改为公主抱了。   楼时景的卧室在二楼,他把明越放在床上后,便从衣帽间翻出两套睡衣。   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楼时景俯身,轻轻拍了拍明越的脸:“明越,去洗澡。”   那双睫毛颤了颤,眉梢紧拧,似是不耐。   “洗个澡再睡。”   明越终于从聒噪中睁开了眼,目光惺忪,带着几分初醒时的微红,连嗓音都是沙哑的:“怎么是你?”   楼时景皱了皱眉,说:“洗澡水我已给你放满,睡衣也拿进去了。”   明越脑袋昏沉,酒精还未散去,脑海里没存下半点与订婚有关的记忆,敌意与警惕同时迸发:“你怎么在我家?!”   楼时景不打算和他计较,再次催促道:“去洗澡。”   明越最擅长和他对着干,冷哼一声后翻个身继续睡。   楼时景的眉皱得更深了:“不要逼我动手。”   明越乐了:“那你动个手我看看!”   卧室的灯光是暖橘色的,昏黄又显暧昧。楼时景目光幽邃地凝视着他,半晌,整个人半跪在床沿,开始解他的衣服。   明越脑袋一沉,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扣上裤腰时他才想起抬腿,一脚踹向眼前之人。   楼时景将小少爷的反应全部收入眼底,在那只脚踹过来时,他从容不迫地握在了脚踝上,指骨微微发力,捏得明越轻吟一声,尾音悠扬,似电流般直入楼时景的双耳。   明越的天灵盖仿佛被人敲了一棒,顿时人间清醒。   他愣了,他看到楼时景也愣了。   刚才这羞耻的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来的??   在他困惑不解时,楼时景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踝骨,明越只觉脊柱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直冲大脑神经,他愤然开口,脱口而出的不是谩骂,竟是一声愉悦的低.吟。 第5章   明越这辈子都没想过脚踝居然是自己的敏感点,最可耻的是他还当着死对头的面叫了两声。   若说片刻前的醉意有八分,那么现在只剩下三分了。   “死变态,还不放手!”明越不敢乱动,只能嘴上发力。   酒气上头,蒸得他面颊泛粉,耳廓也烫热不堪。   楼时景松开他的脚踝,起身让到一旁。   明越踩着居家拖鞋,阴沉沉地钻进浴室,平复了许久才泡进浴缸里。   浴室内的置物台上有一瓶香薰,不浓,但是十分好闻,似乎是橙花混合薰衣草的味道,有凝神静气之效。   洗手台整洁干净,没有花里胡哨的护肤品,只有两支日夜分用的洗面奶和两套洗漱用品,其中一套还未开封。   泡完澡,明越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将头发吹成半干后适才走出浴室。   楼时景前往客房洗沐完毕,这会儿也换上了睡衣,正优雅地坐在卧室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大概还在忙工作。   听见浴室门被打开,他缓缓抬眼,淡声道:“过来。”   明越很不爽他这副模样,恍若未闻般拿上手机往外走去。   “你去哪?”   “回家!”   楼时景微微皱眉:“我给你爸发过消息,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家。”   明越幽幽回头,眼眸微眯。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咱俩婚期临近,还有许多事未提上议程。”楼时景起身,将他拉回沙发上坐定,并将平板递到他手上,“这是摄影工作室发来的样片,你挑几套喜欢的,我们下周末就去拍照。”   同性婚姻合法后,各大影楼的夫夫照样片也与日俱增,但相比夫妇照来说,可供挑选的却十分有限。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明越的神色略显复杂,半晌,他侧首看向身边的男人,郑重其事地问道:“你真要和我结婚吗?”   订婚宴并没有让他产生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感觉,可当这些风格各异的结婚照摆在眼前时,明越开始没底了。   楼时景目光深邃,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情绪。   明越又道:“你可别忘了那份协议书的内容,咱们就做三年合约夫妻,时限一到就得离。”   三年是他能忍耐楼时景的最长期限!   见楼时景没有说话,明越便当他是默认了,这才开始精心挑选结婚照。   他的头发细而软,一半散落在面颊,另一半被拢在耳后,从侧面看去,好似一副静态油画。   睡衣长度大致合身,但穿在明越身上却略显宽松,蚕丝的质感能清晰地勾勒出精瘦的身材,尤其是当他上身微倾时,腰部线条尤为明显。   很细。   楼时景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平板上。   明越的穿衣风格和楼时景不同,后者的衣帽间有三分之二的衣服是正装,明越为了戏弄他,特意选出几套偏向嘻哈风的服装:“就这四套吧。”   楼时景眉峰紧促,双唇动了动,仿佛有话要说。   明越轻扬眉角:“怎么,难入楼总法眼?”   楼时景知道与他无法沟通,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咽了回去,接过平板后说道:“有件事我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嗯?”   “明优虽然被天恒收购,但董事会的意思是让天恒继续做机加,不会改成房地产相关,而我也会以个人的名义入股明优,这些事你爸也已知晓。”楼时景说道,“如今我们不仅是婚姻关系,更是利益相连,所以——”   话说至此,他凝视着明越,犹豫几秒后又道:“希望我们可以做一对恩爱夫妻,至少在外人看来是恩爱的。”   明越蹙眉,神色不悦:“今天的订婚宴我配合得还不够好吗?你搂我腰吃我豆腐我都忍了,这难道还不够恩爱?我没揍你就是爱你!”   说完他才意识到楼时景话里的重点:“你要入股明优?”   “嗯。”楼时景道,“你爸依旧是明优的法人代表,公司制度不变,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开拓国内市场。机械是衡量生产力的水准,明优机械的质量能得到国际市场的认可,自然能打通国内市场,只是缺乏先机罢了,若能在国内立足,明优的未来不可估量。”   明越勾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整个明优都是你们楼家的,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楼时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下颌骨动了动,仿佛在做磨牙动作。   “不过,”明越哂道,“整个渝城都知道咱俩打了八年,乍一变得恩爱,很难不让人怀疑啊。今天订婚宴上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绝什么世狗血剧。”   楼时景别开视线,灯光落在睫羽上,适时地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明越曲膝蹲坐,侧首看向楼时景:“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明家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   暖橘色灯光拍打在那张精雕细刻的脸上,并没有将冷逸的线条捂热,反而更显锋芒。楼时景目光落在落地窗旁侧的挂画上,许久后,他压下情绪沉声说道:“为了仙女岛那块地。”   仙女岛位于渝城西南的某个县城,名字里虽然有个岛字,但其实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山,这块地一直为明氏所有,无论是用来开发成度假村还是用来修建别墅城,都能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   仙女岛比明优科技重要得多,这便是明武宁愿卖掉公司也不愿动地皮的原因。   而且最关键的,知道仙女岛属于明家一事者屈指可数。明越目光下沉,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在心间燃开:“你可真够卑鄙的。”   他从未预料过楼时景的目的竟是明家的镇家之宝,一想起协议书上自己卑躬屈膝写下的那条净身出户的条约,连杀死楼时景的心思都有了。   楼时景勾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卑鄙小人吗——楼少奶奶?”   明越打算用脚踹他,踹到一半仿佛想起了什么,立马缩回:“乱叫什么,谁是少奶奶!”   “你不是想去娱乐圈玩玩么,用楼家少奶奶这个身份进军娱乐圈能迅速走红,资源接到手软。”   “滚!!”   ?   昨日的订婚宴管控甚严,虽没有娱记混入其内,但楼家的摄影团队还是将宴会相关公诸于众了,在专业摄影团队及公关部的宣传下,这场订婚宴很快就冲上了热搜榜前三。   豪门勋贵与落魄世家的结合无疑是各大营销号用来博热点的最大看头,五花八门的文案、强取豪夺、为父抵债的狗血故事在网络上飞速蔓延,由此还诞生了一个名为“楼外明月”的cp话题。   明越不爱网上冲浪,他闲暇时都泡在游戏里,这些料还是沉默爆给他的。   ——天恒收购明优在即,楼家需要借此机会大肆炒作。明越很清楚楼时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所以放任订婚宴一事在网上发酵,便是为了吸引股东入股明优。   明越无权制止,毕竟……他和明优都卖给了楼家。   后天周六,是两人拍结婚照的日子。   如今国际形势严峻,楼时景没打算去国外拍摄,国内可供挑选的地方很多,原本首选地为三亚,但明越非要跟他对着干,说三亚没劲,最后听取明越的意见将拍摄地选在了大理。   摄影工作室的负责人提前将楼时景和明越拉到了微信讨论组里,楼时景忽然发现,在好友列表躺了大半个月的人竟然将头像换成了一只霸气侧漏的缅因猫。   和明越本人一样,看起来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其实很……   “嘟——”楼时景的思绪被微信提示音打碎,他点开手机一看,化妆师已经和明越在群里聊起来了,左不过是叮嘱他二人这几日不要熬夜,最好是早晚各敷一次面膜,以便拍摄时妆容更加服帖自然。   渝城飞往大理只需要两个小时,周五下午三点出发,五点就抵达了大理机场,坐上酒店专车时,明越还想继续睡觉,楼时景毫不留情地摘下他的眼罩,问道:“你昨晚在做什么?”   明越睨了他一眼:“偷/情。”   楼时景微微皱眉。   明越想抢回眼罩,却在扑过去的时候被对方按在了腿上,一只触感温热的手搭在他后颈处,指腹微缩,他就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顷刻便丧失掉反抗的力气。   “真的吗?”楼时景俯身,贴在他的耳侧轻声问道,“奸夫是谁?”   明越咬紧牙关,语调有些发颤:“放手!”   从楼时景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耳根处的那颗黑痣,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但是现在惹眼的并非小痣,而是迅速泛红的耳廓。   他发现——除了脚踝之外,后颈也有可能是明越的敏.感.点。   楼时景缓缓松手,烫热的皮肤立马从他掌心里逃脱,明越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往车窗旁挪去,对欺负他的人露出锋利的爪牙:“你怎么这么变态!”   楼时景用沉默结束了这个小插曲。   来到酒店,陈禺迅速办理好入住,将房卡交给楼时景后便去安置摄影团队。   由于两人之前有过约定,需要在外人面前装成恩爱夫夫,所以陈禺按照楼时景的吩咐开了一间大床房,明越跟着楼时景来到1314,“嘀”地一声,房门应声而开,楼时景将房卡插好,而后按下开关。   橙红色的壁灯照亮了整间房,薄如蝉翼的帐帘笼在宽阔的大圆床上,头顶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可以清清楚楚地记录下发生在这间房里的事情。   除了暧昧的圆床之外,房间内还有大浴缸、秋千,以及……木马。   明越嘴角抽了抽,转身看向门口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骂道:“变态!”   楼时景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让陈禺给他们俩订一间房时并未授予任何别的意思,万万没想到陈禺给他开出来的盲盒竟然是一间情、趣、房。 第6章   明越本想进入酒店后倒头就睡,可是这房间的布置着实把他刺激了,顿时睡意全无。   他回头看去,发现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副手铐、一根皮鞭、以及……   “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明越的心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离开,然而转念一想,凭什么是他落荒而逃,该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楼时景吗?   楼时景从他身旁走过,携来一股沉沉的松木香味,仿佛能迅速抚平心头的焦躁。   厚重的窗帘被打开,落日余晖映入房内,残阳铺在天际,与远处山峦交叠,尽显恬静岁月。   明越猜不透楼时景为啥不换一间房,但是现在,他必须得宣示主权:“咱俩在外面装一装就可以了,独处时没必要再装。晚上你睡沙发,沙发不好睡就睡秋千,再不济我给你一床被子睡浴缸里。”   楼时景站在窗边,闻言回头看他。   明越似乎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径自躺在床上,疲惫席卷四肢,困意再度袭来。   ——再也不熬夜和沉默打游戏了,带他上分比重振明家还难。   合上眼皮时,明越感觉到身旁的床微微下陷了几寸,熟悉的松木香渐渐充斥入鼻翼,盖在面上的长发也被拢在了耳后。   没过多久,门铃响起,楼时景起身打开房门,陈禺笑意盈盈地将行李箱往前推了推:“楼总,托运的行李送来了。”   他用余光打量着房内的景象,脸上写满“邀功”二字。   楼时景古井无波地接过行李,很快便合上了房门。   陈禺:“??”   这是……不满意?   那下次开个更浪漫点的房间。   ?   明越是饿醒的,醒来时已是凌晨四点。   房间内十分昏暗,仅厕所门口的小壁灯还亮着。   借着这份微薄的光亮,明越看见自己身旁躺着一个男人,男人正侧身熟睡,高高的眉骨使得他的双眼深沉似水,哪怕是睡着了也难掩锋芒。   两人的距离并不是特别近,明越就着这份距离看过去,适才发现楼时景的颜值其实很高,五官有种锐利的美感,当年在高中也是校草般的人物,还有人曾拿楼时景和身为“校花”的他做比较。   彼时他和楼时景已经结下梁子,每次见楼时景都是奔着打架去的,从未有过别的心思,这么多年来亦是如此。   明越无声无息地注视着眼前之人,直到对方眼睫微动、徐徐睁开双眼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死对头的美色所惑,当即愤然起身:“你怎么睡在床上!”   楼时景洗澡后直接穿着浴袍睡觉了,因侧身的动作领口微敞,露出一片浅麦色肌肤。   “我为什么不能睡床上?”他的声音带有几分起床时的沙哑,性感又撩人。   明越这会儿正饿着,不想浪费力气和他吵,按下床头的小灯后大步流星往浴室行去。   磨砂玻璃后面水声哗哗,楼时景看了看玻璃浴室里的模糊身影,很快便挪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   被这么一折腾,楼时景也没了睡意,换下衣服后来到露台上吹着冷风,心中的燥意很快便被平息下来。   明越裹着一件浴衣从浴室走出,腰带松垮垮地系着,雪肩因擦头发的动作微露不露。楼时景目光幽邃,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火又被点燃,他僵硬地别开脑袋,不去看房中的青年。   大理紫外线极强,此番出行之前楼时景的秘书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防晒霜和防晒喷雾,今日正好要在户外拍照,楼时景便趁着明越更衣之际把行李箱内的防晒物品一一取出,这个小少爷的皮肤很白,需要着重防护。   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瓶瓶罐罐,楼时景有些不知所措。   明越在他身侧蹲下,嘲讽道:“楼总活得真精致。”   “给你的。”   “谢谢,我不用。”   十点左右,明越疯狂打脸,防晒霜涂了一层又一层,一瓶喷雾很快就见底了。   他挑选的几套衣服很适合在挖色码头拍照,尤其是水上森林。   其中有一套杏黄色的棉麻宽松背带裤配白色T恤,与棒球帽搭配,颇显朝气。楼时景则是一身与他同色的宽松休闲长裤与无袖外套,配浅灰色短袖T恤,虽然与他平日的西装革履风格迥异,但乍一看去,竟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上午的日光不算毒辣,光线倾泻入枯木林,落在水面时仿佛金箔泼洒至人间,灿烂绚丽,光影层次逐级递增,与身型颀长的两人自成一副绮丽的油画。   拍照并不难,难的是配合。   他们俩唯一的默契便是打架,每次楼时景都能轻松破解明越的出招,然而轮到拍照之际,他们俩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若非有摄影师从旁协助,恐怕毫无配合度的两人又要起纷争。   结婚照的关键在于氛围暧昧,摄影师和她的小助理作为“楼外明月”的cp粉,面对正主时不得不绞尽脑汁安排动作,虽然有夹私带货的嫌疑,但本质还是服务至上,让顾客满意才是他们的宗旨。   水上森林风景极佳,枯木林立,找不见任何杂草的痕迹,整体风格偏冷色调,在金色日光的沐浴下颇为宁静。   树与树之间摆放着木板,若坐于其上,摄影师调整好机位角度便能轻松拍出悬浮于水面的感觉。   摄影师推了推眼镜,说道:“楼总,您以最舒适的姿势坐下,然后呢明少爷俯身与您对视,展现出恋人之间的亲昵之感,我就在这个位置抓拍。”   楼时景依照摄影师的话坐好,单膝微曲,手肘置于膝上,微微仰首望向身前的青年。   深邃的眉眼镀上一层金色光芒,连视线也变得柔和起来,双眸犹如盛满了桃花的春江水,仿佛随时都能溢出。   明越被这陌生的眼神盯得汗毛倒竖,俯身时思绪有过短暂的宕机,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唇角勾出一抹灿若星辰的笑:“你终究还是在我下面。”   楼时景眸光微暗,猝不及防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发力便把他带进了怀中。明越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坐着的人此刻已经半蹲在地,一手揽住他的后腰,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目光沉沉,嗓音如玉石撞击清泉:“越越,不要试图和我斗。”   不远处的相机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明越回过神来时,摄影师和她的小助理以及化妆师们正围在一起欣赏着相机里的原片。   陈禺站在一堆姑娘身后,忍不住笑道:“还是老板会玩。”   摄影师掐了掐人中:“嗑死我了嗑死我了!小周快给我吸氧!”   化妆师问道:“你们老板一直这么会吗?”   陈禺回忆了一下,过去老板被明少爷堵住约架时,最后都是他将人按在墙角,用膝盖死死抵住对方的大腿,让人丝毫动弹不得,有一次老板甚至把明少爷的脖链给扯下来了。   “确实挺会的。”陈禺说。   在水上森林拍摄完毕,众人又就着这套衣服去悬崖拍了几张,随后回到车内更换衣服和妆容,转而前往小普陀。   明越挑选的四套服装都在白日拍摄完毕,男士的妆容十分简单,所以能匀出更多的时间用来拍摄。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这些风格独特的衣服穿在楼时景身上丝毫不觉怪异,甚至有种天生衣架子的感觉。   他的身材确实没得说,肩宽腰窄腿修长,再加上耐看的颜,就算只围一块碎花桌布在腰上也能做巴黎时装周最让人垂涎的男模。   吃过晚饭,正值夕阳落幕。摄影师在群里征询两位男主的意见:【楼总、明少爷,晚上还拍吗?听说喜洲古镇的夜景与民国大褂很配哦】   明越看了一眼手机,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不是四套服装吗,你又选了一套?”   原本只打算拍四套,楼时景想用民国大褂代替四套中的一套,但碍于这个小少爷肯定会跟他闹脾气,最后索性全部留下,并额外增加了一套。   楼时景放下酒杯,淡声道:“嗯。”   明越顿时变脸:“不拍了,好累!”   清吧的音乐十分缱绻,如晚风般柔情,夕阳余晖透过木质窗户落在琥珀色的酒杯中,连空气都变得鲜甜起来。   楼时景说道:“今晚把照片拍完,明天就陪你逛一逛洱海周边的景点。”   “不逛,又热又累。”   ?   晚上八点气温凉爽,这个季节并非旅游旺季,喜洲古镇游客稀少,所以眼下为他们的拍摄提供了诸多便利。   楼时景挑选的大褂是鸦青色和灰褐色,布料为蜀锦,由手工裁制而成,两套衣服缎面上均用银线绣有龙凤祥云的暗纹,拍照效果十分明显。   明越穿着那件鸦青色的大褂,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胸前配一枚翡翠胸针,将冷白色的皮肤衬到极致,气质异常清冷,似乎只需轻掀眼皮就能勾魂摄魄。   这枚胸针是楼家祖传,价格不菲,胸针材质与楼时景眼镜两脚的眼镜链是同一款。   楼时景的视力很好,这副金丝边眼镜不过是用来做装饰之用。如果单单是眼镜,那么他周身的气质可以用“斯文”二字来形容。   但是自打加了这么一条眼镜链之后,明越脑海里立马蹦出八个大字来——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和这个男人平时的作风如出一辙。   不知是夜间凉爽静心静气的缘故,还是两人的默契得以提升,此次拍摄比白天要顺利得多,古镇的气氛与这套衣服十分契合,尤其是两人错身背道而行的那张照片,颇有“饮月千尺,寂夜成相思,难挥情丝一缕”的意境。   最后,摄影师按耐住激动的情绪,镇定自若地说道:“由于这套服装是两位结婚照的正装,所以按照正装的拍摄规矩,两位需要举止亲密,彰显彼此的关系。”   助理小周微微皱眉,细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规矩?”   摄影师瞪了她一眼,小周当即会意,闭嘴不言。   楼时景往明越身旁靠近,明越警觉般后退两步,但很快就被勾了回去。   他的掌心贴在腰侧,温度灼灼,似烙铁般烫过衣料传至皮肤上。明越下意识绷直了身子,想转身逃跑,可楼时景的另一只手已经贴在了他的脸上,力度温柔似春风。   转角楼朦胧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仿若百年前的古朴轻纱,带着满腔柔情穿越时光汹涌袭来。   楼时景的双目被光影遮蔽,难辨喜怒,饶是与他距离最近的明越也窥不见内里的情绪。   两人的呼吸交织缠绕,空气骤然变得粘腻不堪。   明越耳廓滚烫,语调不稳:“你要做什么?”   “拍照。”楼时景说罢欺身向前,微微侧首,将双唇停在明越左侧的面颊处,仅有毫厘距离。 第7章   他把明越清秀的侧脸留给摄像机,恰到好处的错位接触正好符合了摄影师关于“亲密”二字的定义。   两人从前并不是没有过近距离接触,然而彼时是正面交锋,此时却是为了拍结婚照,其中意义天差地别。   楼时景的呼吸似热浪般扑打在明越的面颊上,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很快就泛起了浅绯之色,他心跳如擂,耳畔亦是鼓噪不堪,正想拍开对方的手,却听摄影师略显亢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对!就是这样!保持别动!”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比明越的心跳还要极速,好在楼时景并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后续的拍摄也进行得十分顺畅。   待回到酒店后,明越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溜进浴室泡澡解疲。   由于昨晚的情趣房乌龙事件,这次楼时景特意让陈禺开了间正常的房间,三面环海,天顶透明,能观日出赏日落,更能欣赏星夜之美。   泡完澡出来已近十一点,明越浑身泛酸,待楼时景洗沐结束,他立马拍了拍床面:“过来替少爷我按摩按摩。”   楼时景擦头发的手一顿,轻掀眼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小少爷侧卧在床,单手撑住面颊,神情略显嚣张——   天恒集团的太子爷素来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即使在分秒必争的谈判桌上也从未露出过异样的神色,可是自从和明越扯上婚姻关系后,这张古井无波的面容时不时就会露出几分超出与他人设不符的情绪,其中当以愠怒居多。很显然,明越是特别乐意看到这种神色的。   褐色长发散落在肩头,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面色冷凝的男人:“你狮子大开口,想打我明氏祖传家业的主意,怎么——现在只让你给我按摩都不乐意?”   只?   楼时景抓住其中的关键字,微微眯眼:“让我按摩,你承受得起吗?”   明越脸色陡变,“你很狂”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对方扔掉浴巾,将他一把按在床上,两肩猝然发痛,莫大的力道施加在颈间处,他不禁痛呼出声:“楼时……啊……你个王八……蛋!”   楼时景踢掉拖鞋,跨/坐在那双胡乱动弹的腿上,让他彻底丧失反抗之力。   宽大有力的手按捏着明越的肩部肌肉,后者试图起身,很快便被他毫不留情地按回原处。   “楼……楼时景你放手!”明越的声音开始打颤,“别按了,我不要了!疼!”   “刚才是谁颐指气使在命令我?这么快就不要了——嗯?”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他总算明白那句“你承受得起吗”是什么意思了,这个男人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他骨头捏碎,疼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了。   楼时景恍若未闻般继续按摩,但手上的力道却在不知不觉中轻柔下来,小少爷仿佛尝到了甜头,渐渐地不再反抗和谩骂,安静下来后,像极了一条任人宰割的咸鱼。   空气陡然沉寂,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两道沉沉的呼吸声。   挂在明越身上的浴袍因刚才挣扎的动作而滑下几寸,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胛,二十二天前落在左肩的伤口早已结痂,留下一条浅樱色的疤痕。   他的蝴蝶骨特别漂亮,洁净无瑕,仿佛真有一双羽翼藏匿其中,只待冲破皮肉,振翅欲飞。   按摩的动作滞在当下,楼时景眸光微暗,指腹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突起的蝴蝶骨上。   明越并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双手垫在下巴处,牵扯肩胛骨的动作让楼时景迅速回神,他指骨微微发力,再次按摩起来。   从肩颈沿着背脊一路向下,直到按在腰际时才停止继续下移的动作。   灯光透亮,照在明越身上时仿若披上了一层薄纱,让本就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愈发显得不真实。   浴袍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按摩的力道滑至腰侧,楼时景的双手虽然隔着衣物在做按摩动作,可他却觉得掌心所触并非粗糙的衣料,而是莹润的暖玉,触手生温,吹弹可破。   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因他低头的动作而凝出两滴水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明越的腰眼上。   小少爷似是被刺激到,轻轻挪了挪。楼时景抬眼,这才发现对方竟不知在何时睡着了。   如墨的夜色中有几许皎白的月光正透过天顶洒进客房,空气静谧清凉,与室内的黏腻火热大相径庭。   楼时景双瞳比月夜还要幽暗,血管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血液在四肢百骸沸滚叫嚣,最终汇入心腔,灼得他目眶泛红。   他动作轻盈地从明越身上离开,回神时惊觉掌心和额角早已布满薄汗。   很快,他又返回浴室,将水温调低后再次冲了个澡。   两天后就是天恒集团正式收购明优的日子,楼时景无法在外久留,陪明越在洱海游玩了一天,夜里便搭航班返回至渝城。   飞机上,明越不禁揶揄道:“天恒集团好歹是闻名亚洲的房地产巨头,怎么太子爷出行不用私人飞机,还得搭乘民航?”   楼时景淡声道:“环保。”   明越:“……”   周二的收购案顺利进行,明优正式成为天恒旗下产业。与此同时,几只新股入注明优科技,让公司重新步入正轨。   自从结束收购案后,明越和楼时景就各自投入至忙碌的工作中,迄今已有半个月没有见过面,微信聊天界面亦是空白一片,毫无交流痕迹。   七月趋近,两家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事宜,虞锦姝和楼夫人每日约在一起为孩子们置办新婚用品,忙得不亦乐乎,老宅重新雇佣了几个阿姨,再也不需要虞锦姝打理家务事。   这日上午,明越刚从会议室出来便收到了楼时景的信息:“晚上六点,Fulaimingle见。”   Fulaimingle是渝城最具盛名的私厨餐厅,来此用餐者均需提前预约,尽管价格昂贵,但每天的预约人数依旧令人咂舌。   楼时景是这家餐厅的股东,有专属包厢位,可随时享受用餐服务。   这是他们互加好友之后第一次聊天。明越盯着这条言简意赅,又颇具命令口吻的微信消息,忍住拉黑的冲动打字回复:“做什么?”   【谈事。我让陈禺来接你。】   五点半,陈禺准时到达明优的停车场。   渝城是出了名的火炉城市,酷暑时节不分昼夜炽热难熬,明越将头发全部扎在脑后,仅鬓边垂有两缕微卷的碎发,配上鹅黄T恤衫,益发张扬。   此刻虽是下班高峰期,但餐厅距离明优并不算远,车辆停在Fulaimingle楼下时正值五点五十五分。   侍者带领明越乘观光电梯直达十二层的包厢,包厢宽阔敞亮,装修极尽奢靡,就连喝水用的杯子都是楼时景珍藏的古董。   餐桌紧邻弧形落地窗,可从此处欣赏入夜后的江景。   楼时景正在编辑邮件,余光瞥见来人,淡声道:“请坐。”   明越客客气气地在他对面落座,喝下半杯冰镇苏打水后这才将目光放到男人的身上。   敲击键盘的指骨格外修长,黑色衬衫的袖口被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腕。   明越以舒适且不失态的姿势陷进单人沙发里,双臂环胸,眼眸微眯,脑海中忙不迭地浮现出昔年渝城一中的某句传言——牵校草的手,天长地久;摸校花的腰,可降三高。   牵楼时景的手能不能天长地久明越并不清楚,但谁敢摸明越的腰,他必打得对方三高飙升,连医生也救不回来。   楼时景发完最后一封邮件便合上了电脑,抬眼时见那对方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沉默瞬息后,他说道:“抱歉,刚刚在处理公事。”说罢便将点餐所用的平板推给对方。   餐桌上有一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九朵娇艳欲滴的曼塔玫瑰,高级的莫兰迪色为这间餐厅平添几分温柔和复古的气息。   明越接过平板,点了一份蛋黄三文鱼籽、鹅肝香菇和带壳蟹肉天妇罗配海胆鱼子酱,楼时景就着他勾选的菜品又加了一份和牛小火锅和海胆天妇罗。   “楼总百忙之中约我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楼时景并未在意他阴阳怪气的口吻,说:“定制的礼服今天已经送到,晚上随我去未央馆试一试,若有不妥之处还能加以修整。”   此番新婚定制了三套礼服,由法国著名品牌Angle‘s Love的总设计师亲Jon自设计并裁制,即便要修改也得由他本人完成,虽然有些赶,但质量十分可靠。更何况婚期临近,楼时景不希望在礼服上出现任何偏差。   明越略显怔忡。   日渐临近的婚礼让他倍感焦躁,虽然只是协议结婚,三年之后就各奔东西,可这种迫在眉睫的压力还是令他陷入了一种不可明说的恐惧里。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婚前恐惧症”这种荒唐的事情,也会实实在在地落到他头上。   空气沉寂了许久,楼时景才得到对方的回应:“这种小事你发微信告诉我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约我出来。”   楼时景轻掀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天恒的事我已处理妥善,婚宴结束后正值酷夏,我带你去长白山避暑。”   夕阳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入室内,曼塔玫瑰被镀上一层金色光芒,更显娇美。   明越的视线落在玫瑰上,勾了勾唇,语气揶揄,又带有几分讥讽之意:“楼总这是打算和我出去度蜜月?”   他的双眼特别漂亮,含笑时仿佛有万树繁花盛放。   楼时景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苏打水,凸出的喉结配合吞咽的动作用力滚动着,下颚线在这一刻绷得很紧,连五官都变得凌锐起来。   象征着干练与沉稳的黑色衬衫此刻仿佛一把枷锁束缚在楼时景的身上,勒得他有些难以呼吸,直到解开领口的两颗纽扣,这种躁动方才得以压制。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包厢的门铃被按响,须臾,两名身着黑白制服的侍者推着餐车依次步入。   除了日料,还有一壶香气四溢的清酒,似是用果子酿制而成,未及品尝就已自醉。   “两位请慢用。”侍者说完很快退下了。   明越平日里虽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用餐时却十分安静,一举一动都极具修养。   带壳蟹肉天妇罗是Fulaimingle的主推菜,主厨会提前处理好蟹肉,放入蟹壳后裹一层极薄的面衣,再放入炸锅中悉心处理,搭配鲟鱼子酱和新鲜海胆,入口爽滑鲜香,是明越最钟爱的一道料理。   从前他经常和沉默来此,经理还因他是常客给他办理了一张黑金VIP卡,可免预约。后来得知这儿的股东是楼时景,他便再也没来过了。   明越又往蟹肉上淋了一勺鱼子酱,正打算放入嘴里时,一道清冽似冷泉的声音响起:“你当年为什么要报考渝大?”   作者有话说:   单机人,单机魂QAQ 第8章   明越的手一抖,鱼子酱无情滑落。   他皱了皱眉,哂道:“楼时景,你未免也太过霸道专横了吧,我考哪所大学也要经过你的同意?难不成渝大是你家……”   话音未落明越便识趣地闭嘴了,因为楼家在渝大真的有股份。   楼时景面色如常,优雅娴熟地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而后尽数饮尽。   明越盯着他滑动的喉结看了几秒,继续埋头扒饭。   从Fulaimingle回到未央馆,途中两人未有过任何交流,楼时景喝了几杯酒,整个车内都弥漫着酒香,犹如馥郁芬芳的水果,甘甜清洌。   由于常年应酬之故,楼时景的酒量极佳,几杯清酒于他而言并不会醉,但此刻身边坐着明越,他的神色不知在何时暗淡下来,素来淡漠的面容上竟泛起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其中不乏愠怒。   明越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异样,伸出两指在车窗上漫无目的地作画。他的手指纤长,跳跃在黑白琴键上时尤其惹眼,此刻即使只在玻璃窗上随意划弄,也能想象得出它们是如何弹奏出曼妙动听的琴音的。   窗外的车水马龙仿若走马观花般流逝,投射而来的灯光不断落在明越的脸上,映出几分愁容。   婚前恐惧症又在此时作祟,令他在并不算宽敞的车内愈显焦躁。   抬眼时,正对上楼时景幽邃的眸光。   有那么一瞬间,明越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好像有实质,恨不得将他剥皮剜骨、拆吃入腹。   三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没必要同他计较——明越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   回到未央馆,楼时景当即去浴室冲了个澡,待祛尽身上的酒气后这才来到衣帽间。   上次在大理拍摄结婚照时,楼时景见过明越穿深色民国大褂的模样,原本在他的认知里,明越这等样貌当以白色最相配,殊不知深色更符合他,冷艳且张扬。   所以这次的三套礼服中,楼时景为他定制了藏蓝色威尔士亲王格纹早礼服、黑色双排竖纹晚礼服,以及一套白色平口式礼服。   明越一一试过,每套都裁剪得体,毫无瑕疵,束上腰封时,那截纤细的腰仿佛单手就能握住。   楼时景别开视线,摘下防尘罩后也换上了自己的礼服。   他的清一色为纯黑,只是每套的暗纹不同罢了,黑西裤配白内搭的衬衫,沉稳之余又多了几分矜贵之气。   楼时景虽然工作繁忙,但每周日都会在健身房泡几个小时,身材保持得当。抬手系袖扣时,隐约可见手臂处的肌肉轮廓。   衬衫边角被扎进裤腰,宽肩窄腰的线条清晰入目。   他的臀……好像挺/翘的。   明越耳畔鼓噪不堪,回神时正好迎上对方幽邃的视线。   他镇定自若地来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却在转身之际将自己绯红的耳廓暴露给了男人。   试完礼服已过十点,明越用微信给父母报了个平安,随即脱下礼服,准备前往浴室洗漱。   “你的睡衣在这里。”楼时景推开一扇滑动门,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睡衣,无论春夏,应有尽有。   楼时景的主卧有一百四十平,自带起居室和衣帽间,其中衣帽间占地约四十八个平方,原本里面挂满了楼时景的衣物,自从两人订下婚约后,他便把此处整理了一番,如今留有半数空余的衣柜和衣架,供明越使用。   明越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不得不说这些睡衣款式及颜色都是他喜欢的,但他也未多想,随意挑了件轻薄的蚕丝睡衣就钻进浴室了。   洗完澡,明越顶着一头蓬松柔软的长发躺在床上。   主卧装潢基调十分温暖,与它主人的脾性大相径庭,被褥和枕头上均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似乎和楼时景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整间房内布置单调,唯有床头挂着一幅水墨画,好像是出自……   明越眯了眯眼,当即起身跪坐在床头,待看清画上落款人的名字时,惊得连下巴都合不拢了。   ——这幅逼格满满的水墨画竟然是出自楼时景之手!   秋风瑟瑟、落英缤纷,满天杏雨飘飞,落下一地灿烂的色泽。   这是一片杏树林,且看这眼熟的程度,似乎是渝城一中东南角那块儿。明越失笑,这个狗男人不仅丹青绝佳,还是个长情的种,竟然会把母校一角视作珍品挂在床头。   楼时景整理完衣帽间便出来了。他刚回家就已洗过澡,这会儿换上和明越同款的蚕丝睡衣来到床前,见明越正跪在枕头上欣赏那幅画,未作打扰,掀开薄被径自躺下。   明越收回视线,在他身侧坐下,用脚隔着被褥轻轻踢了踢他:“楼总,三年后你再婚是打算和男人结还是和女人结?”   楼时景盯着那截白皙纤细的脚踝,眸色微暗。   等了半晌未等到应答,明越又轻轻踹去:“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楼时景深吸了一口气,在那只脚再次作祟之前将其握住,而后用力一拽,坐在床头的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拖至床中央,楼时景捏着那只脚,整个人欺身压下,嗓音低沉喑哑,带着几分威胁之意:“我今天喝酒了你不知道吗?”   脚腕被他握在手里,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小腿一路蔓延,似过电般攀爬至脊柱,令明越下意识战/栗了两下,连呼吸都变得不稳:“你喝不喝酒关、关我什么事?!”话毕伸手去推眼前的男人,不料两只手腕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扣住举在头顶。   “楼时景!”明越整个人被桎梏住,心中渐渐涌出危机感,语调不免有些急促,“你个变态,快放开我!”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但楼时景的身材明显比他精壮不少,眼下将他压住,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脱身。   明越的喉结因紧张而不安地滚动着,紧贴皮肤的脖链随着这个动作上下移动,落在楼时景眼里格外旖旎。   “我知道你喝酒了,还不赶紧松开我?”明越威胁道,“再不起开,别怪我咬断你的脖子!”   楼时景双目深若幽潭,眼见着这个家伙的气焰愈来愈低,他不由勾起唇角,在对方愠怒的眼神下徐徐低头。   明越震愕,迅速别过头,躲开了他的唇:“楼时景,你他妈别借酒装……唔……艹——你干什么!”   楼时景就着他躲避的姿势,一口咬住那条脖链,在他的怒骂声中用力一扯,脖链应声而断,正被他叼在嘴里,鲜红如血的红宝石垂在底端,轻轻晃动着。   他的唇瓣温热,露出齿牙时难免会蹭到明越颈侧的皮肤,后者对此分外敏感,尾音颤抖不已。   男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何种反应,故而并未有太多的表情溢出,很快便松开他的脚踝,用这条断开的脖链将他双手紧紧捆住。   明越试图用摆脱束缚的脚去踢楼时景,可当他真正动作时才发现这个姿势简直是主动缠上楼时景,面上立马浮现出一抹又羞又怒的红云。   脖链很细,绑在腕骨上很不舒服,越是挣扎便勒得越疼。   “有些话我不想听,”见他安静下来,楼时景这才沉声开口,“希望明大少爷不要触碰我的逆鳞。”   逆鳞?什么逆鳞?难道二婚还不能说了?   明越心里硬气,嘴上嗫嚅道:“哦……”   像一只被驯服的小兽,短暂地收起利爪,乖巧极了。   楼时景的下颌线霎时绷紧,灯光打在高挺的眉骨上,双目愈发深邃幽暗。   血管里又有火在烧。   楼时景松开钳制,在对方察觉出异样之前迅速起身,然后走出卧室。   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离去,明越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刚刚楼时景像是在发酒疯,眼神凌锐,是以往无数次交锋里从未有过的吓人力量。   今天的楼时景有点不对劲——明越一边咬下捆住双手的脖链,一边思忖着自己是否哪里惹他不快了。   然而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因为明越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惹他不快。   手腕被勒出了一条瞩目的红痕,明越揉着腕骨缓缓躺下,却在这时见到紧闭的房门又被打开,楼时景徐徐走近,将手里的iPad递给他:“婚庆公司把婚礼流程发过来了,你先看看,熟悉一下。”   参加婚礼的宾客远比订婚宴多,更甚有海外来客,届时会有无数台摄影摄像机记录现场情况,容不得半点差错。   明越难得没有和他对着干,接过平板点开策划方案。   不得不说婚礼要比订婚复杂,上午十点之前婚庆公司会为两位新人拍摄和记录幸福画面,十点之后抵达婚礼现场,十一点进行仪式。   仪式结束便转场至婚宴厅,届时由两位新人向来宾敬酒,入夜后即可返回楼家老宅,那里还备有一场盛大的派对。   由于举办婚礼的场地特殊,所以婚庆公司给他二人量身定制了一套方案,颇显复杂。明越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陈条,顿觉头晕目眩,因此并未注意到那条“新人亲吻”的事项。   他有些泄气地想,这可比高考难上百倍,早知结婚如此麻烦,当初就不该妥协应下这门婚事。   楼时景似乎早已预览过流程,说:“婚礼仪式需要现场排练,两天后我们去演练一遍。”他从明越手里拿走平板放在床头柜上,“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婚,怀宝宝倒计时。 第9章   七月六号,大婚日。   早上六点,明越被虞锦姝强行叫醒吃了早餐,这会儿正坐在镜前上妆。   明越皮肤很白,稍有瑕疵便格外惹眼,此刻眼角的乌青就成了化妆师要重点掩盖的对象。   化完妆已经临近八点,伴郎团和楼时景也来到了别墅,明越听见楼下喧闹的动静,朦胧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按照婚礼流程,十点之前摄影和摄像师会拍摄下两人临出门前的画面,其中不乏一些彰显亲密关系的互动。   明越刚换上礼服,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喧嚷声沸腾不止,似乎有很多人堵在门外。   他匆忙扎好衬衫边角,这才颤颤巍巍地握住门把手。   房门打开的瞬间,他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逼退,不断起哄的伴郎团合力推了楼时景一把,明越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落入楼时景的怀里。   伴郎团共计六人,有三人是明越的大学室友,沉默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人则是楼时景的堂弟们。   带头起哄的是楼家的三位少爷,室友们虽然很清楚明越和楼时景从前的关系,但两人现在已经结为连理,他们也就不再顾及,在沉默的带领下一同加入到起哄的队列中。   “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门外的人群立马沸腾起来,怂恿亲吻的声音不断增多。   楼时景揽着眼前之人的腰,眸色映着灯光,尽显温和。   明越这是头一回从他脸上看见除淡漠和愠怒之外的神色,不禁怔神,直到楼时景在他额间落下一吻适才如梦初醒。   快门声不断响起,四周的哄闹也在持续上升:“哥你太敷衍了,要亲嘴的!”   “就是就是,我们付费,你尽管亲!”   说话之人是伴郎团里的,听这称呼大概是楼时景的两位堂弟。   明越耳廓滚烫,秉着扮演恩爱夫夫的原则没有对楼时景露出凶态,只轻轻推了他一把,让自己得以脱身。   方才急着开门,礼服还未更换完毕,楼时景低头瞧见他领口微敞,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肤,遂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身后的若干视线,抬手替他系好纽扣。   “先不闹了,此刻时间不够,还要去花园拍摄。”楼时景温声说着,随即取来礼服外套为明越穿上。   “三哥——”楼行逸戳了戳身边的楼钰堂,语调略显亢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大哥今天好温柔!你快打我一巴掌,让我清醒过来!”   楼钰堂抱臂倚在墙壁上,嘴角微扬:“你过去摸摸小嫂子的手,如果大哥不打你,就证明你真的在做梦。”   楼行逸:“……”   明越:“……”   不多时,伴郎团和两位新人来到花园,依照摄影助理的要求拍摄了一组照片和几条短视频,随即前往婚礼现场。   此番婚宴设在渝城国际博览中心第三层的无柱多功能厅内,大厅面积有八千平米,可容纳六千余人。   婚礼现场布置极尽豪奢,仅鲜花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全由楼时景派私人飞机运回渝城,为纯白蝴蝶兰和烟熏紫的曼塔玫瑰,与吊顶的八千平水晶灯柱相辅相成,浪漫而又浮华。   来到博览中心时正值十一点,明越和楼时景前往休息室,迅速更换礼服,又由化妆师和造型师修补妆容,及至多功能厅旋梯入口处时已是十一点二十七了。   来宾已在礼堂内坐定,司仪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一声声敲击在明越的心头。   身后的伴郎们还在组队开黑,叽叽喳喳闹腾不休。   关于仪式,明越和楼时景已经彩排过好几次,就连该说的台词也能倒背如流。   可当他身着正装候在场外时,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蓦然浮于心间——真的要结婚了。   哪怕这场婚姻名不符实,然而他还是和自己最讨厌的人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了。   结婚证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钻戒上刻着彼此的名字、翡翠胸针上也刻着“MY”和“LSJ”,他们俩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直到三年之后解开锁链,一切才能重归平静。   三年会很漫长吗?   应该会很短暂的吧——   明越低头,脑海里不断翻滚着未来之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正凝神注视着他,直到司仪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他才迅速回神。   “有请新人入场——”   开黑的伴郎们齐齐关上手机,旋即整顿衣着,有序站立。   楼时景优雅地抬起胳膊,明越未做迟疑,挽着他往前走去。   幕布拉开之际,璀璨的灯光赫然入目,高悬于大厅中央正在播放新人结婚照的四块巨型LED显示屏上顿时画面一转,映出两张清隽的面容。   旋梯漫长,馥郁芳香自两侧的花墙不断扩散,沁人心脾。   明越挽着楼时景,如此前排练那般与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旋梯。航拍机在前方拍摄着,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部实时展现在荧屏上。   他们就像两只优雅的天鹅,相扶相携缓步而来,偶尔深情凝望,为这场盛大的婚礼拉开了序幕。   大厅内座无虚席,楼氏和明氏的所有亲朋乃至合作伙伴均在此处,荧屏上的新郎和伴郎们无疑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旋梯下的高台上摆放着一架纯白钢琴,明越和楼时景走下旋梯后当即来到钢琴前坐定。   司仪的声音适时响起,可明越却被自己如擂的心跳声给淹没,以至于司仪说了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空气中弥漫着曼塔玫瑰的清香,但近在咫尺的却是松木的气息,仿佛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味道,足以抚平所有紧张、焦虑以及惶惑。   怔然间,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他,引着他按在琴键上,轻轻地、缓缓地,悠扬旋律逐渐漾开。   明越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对方也在凝视着他,眉目不再深邃,而是透出几许难以复刻的柔情和缱绻。   两人合奏的钢琴曲是《Lyphard Melody》,明越在楼时景的引领下很快便回过神,十指灵动地跳跃在琴键上,琴声溢出,仿佛有万千月华从寂静的星空中流淌倾泻,最终汇入心河。   一曲终,四下掌声雷动。   后面的流程和排练时没有任何区别,很快就到了互换戒指的环节。   两名小童各自捧着一只丝绒戒指盒蹦蹦跳跳走来,司仪翻开手中的证婚誓词簿,郑重其事地问道:“楼时景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明越先生缔结良缘?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你都愿意爱他、保护他、宽慰他,并承诺此生,忠贞不渝?”   明越抬眼,看向与他面对面站立的男人,脑海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处于宕机状态——   早在几日前他们就已对这段新婚誓词无比熟悉了,那个时候他从未把这些字眼放在心上,直到此刻站在灯光璀璨、鲜花铺就的万人瞩目的礼堂时,他才惊觉充斥在文字中的力量有多强大,仿佛一旦应下,彼此就彻底融为一体。   此生再难分开。   “我愿意。”   在他走神之际,楼时景已经开口应下,嗓音沉稳有力,传遍至婚礼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明越垂下眼睑,没敢去看楼时景。   两人交锋了八年,这是他头一回在对方面前怯场,耳畔亦是鼓噪不堪,那三个字重重地落在他的心头,如鼓槌般敲打不休——   虽然只是一场协议婚姻,对方亦是在做戏,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这种以假乱真的气势给乱了心神。   很快,司仪又道:“那么明越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楼时景先生缔结良缘?无论顺意还是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尊敬他、宽慰他,并承诺此生忠心不变,直到生命的尽头?”   明越陡然怔住,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他在茫然无边际的沉寂中粗声呼吸着,直到那句“我愿意”从嘴里迸出,他的世界才重新恢复正常。   宽广的大厅内掌声不断,明越抬眼,对上了一双噙着深情的眸子。   司仪笑意盈盈地继续说道:“两位新人愿意守护彼此,就是今日最好的誓词!让我们恭喜两位新人——”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带着祝福回荡在宽阔的大厅里。明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奈何他的五官太过完美,即使只挑起唇角,然而镜头捕捉到的却是一副情深意浓的幸福面貌。   两人缓缓俯身,从小童手中取出钻戒戴在彼此的无名指上。   婚礼的钻戒和订婚那对不同,显然这对更为隆重。微凉的指环缓缓下滑,最终箍在了属于它的位置。   ——他们,终是被这场婚姻给套牢了。   明越难以言叙此刻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只觉得紧扣自己的那只手炽热无比,烫得他微微发颤。   司仪合上誓词簿,含笑说道:“接下来请两位新人拥抱并亲吻!”   明越震愕抬头,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个排练时被他刻意略过的环节。   接吻……   以他和楼时景的关系,断不可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来。   然而多次的演练让明越早已对这句话有了条件反射,他下意识抬手,双臂木讷地攀上楼时景的脖颈。   若从摄影仪器中看去,他们俩毫无疑问是一对非常恩爱的伴侣。   楼时景眸光翕动,双手揽住对方的腰。   很快,他缓缓低头,在小少爷略显错愕的注视下落下一吻。   两片柔软相触时,男人一并收紧了贴在纤细腰肢上的手掌。   熟悉的松木香逐渐包裹住明越,十分霸道地驱散了四周的馥郁花香,他身上残存着橙花和薰衣草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撞进了楼时景的鼻翼。   两股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融合,犹如春日晨光洒落在皓皓白雪上,正一点一点将其融化。   平日里冷漠至极的人,体温却格外灼热,覆在腰侧的双手如同烙铁般烫热不堪,仿佛要把那一处的皮肤烫出伤疤才肯罢休。   明越浑身僵直,双目睁大到极致,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因这个吻苏醒了。   楼时景微阖的眼帘清晰映入他的瞳仁上,在寂静的世界里,他好像听见了对方睫羽颤动的声音。   这个吻并不长久,可以说是浅尝辄止,但明越却觉得漫长无边,如同熬过了一个酷暑。   霎时间,祝福的掌声又在婚厅内扩散,尤其是伴郎们的掌声最为响亮。   本以为这个程序已经结束,直到明越被对方用力箍在怀中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心跳竟比台下的掌声更为炙烈。   楼时景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略显粗沉的呼吸清晰入耳,那双足以执掌一切的手不知为何忽然颤个不休,连同力道都加深了不少,恨不得把他揉碎。   ——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激流,要将擅闯领地的人无情卷噬,然后与之共同沉沦,自此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说:   明天洞房QVQ 第10章   回到主宅时已是傍晚。   渝城的七月炙热似火,楼家主宅坐落于芙蓉山,傍晚左右山上的高温迅速退散,及至入夜后则凉爽宜人,是这座城市难得的一处清凉宝地。   派对不比婚宴,多以年轻人居多,所以今晚来芙蓉山别墅的有八成是渝城豪门千金和少爷们,气氛异常活跃。   明越订婚之前来过楼家老宅,对“奢华”一词有了新的认识,除了设置露天派对的大花园之外,别墅后方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和赛马场,单单是管理花园和球场马场者就有二十余人,再加上主宅内的佣人,数量极其庞大,非普通豪门勋贵所能企及。   数千盏明灯高悬于露天派对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甜品、香槟以及红酒的味道。楼时景和明越更换礼服后来到花园里,很快就有人持酒杯过来向他二人道贺。   明越酒量很差,只能敷衍似的抿一口,但道贺的人多了,他杯中的酒水也在不知不觉中见底,很快又续上了第二杯。   楼氏族亲枝繁叶茂,楼时景是这一辈里的大哥,所以今日到场的堂弟堂妹数不胜数,有几人曾经和明越是高中校友,余下的都是些未成年,皆是他没见过、亦难叫上名的孩子。   派对上基本没有伴郎的事儿了,沉默和另外两名室友自毕业后就没再见过,这会儿正坐在一处空桌前与他们谈笑。   明越今日午宴敬酒时就已累得双腿抽筋,这会儿还要招待派对上的男男女女,属实有些吃不消,视线三五不时地往沉默等人那边飘去,楼时景唇角轻扬,说:“若是累了就过去稍作歇息,我一会儿来找你。”   徐徐夜风携来一缕淡薄的酒气,在两人的呼吸间萦绕不散。灯光自头顶落下,将楼时景的眉眼映得愈发深邃立体。   明越别过眼,对他挥了挥手就加入到老友的行列里。   露天派对觥筹交错、纸醉金迷,渝城的繁华皆在今日汇聚一堂,无疑是星月交辉的盛夏夜里最瞩目的一颗璀璨星辰。   时间缓缓流逝,空气中的甜香酒气愈渐浓烈,如暗夜里的鬼魅,勾人心魂。   楼钰堂倚在甜品桌上,轻轻摇晃着红酒杯,狭长的凤目里带着几分浅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谈笑四人组。   这时,一名身穿浅蓝丝绒抹胸高定礼服的少女来到他的身旁,见他这副如狼似虎的神色,不禁嗤道:“三哥,收了你的神通吧,那可是咱的小嫂子,若让大哥知道了你会被逐出家门的。”   楼钰堂没有收回目光,只笑了笑:“三哥我不是那种人——小嫂子确实长得漂亮,但他那位朋友也不错。”   楼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道:“你是说沉默?”   “你认识?”   “人家是直男。”楼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然他怎么能和小嫂子纯洁了这么多年。”   见他笑得不怀好意,楼念皱眉:“三哥,你什么时候回Y国?”   “不回了。”楼钰堂回答得很敷衍,“已经毕业,还回去干嘛。”   楼念忍不住调笑:“你那六个男朋友怎么办?”   他是楼家出了名的大情种,在Y国留学时曾一口气谈六个男朋友还不翻车,连他父母都震慑到无语的境地。   楼钰堂终于回神,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孩子,乱说什么。”   恰逢楼时景路过,他几步近前叫住对方:“大哥!”   楼时景侧首,语调淡漠:“怎么了?”   他喝了不少酒,甫一靠近,能闻到浓烈香甜的红酒气息。   楼钰堂笑道:“你和小嫂子什么时候去度蜜月。”   “两天之后。”   “大哥你别这么冷淡嘛,我好歹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   楼时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事?”   不等他开口,楼念就笑出声来了:“三哥想泡小嫂子的好兄弟。”   楼时景眸光骤变,半晌后说道:“别打他身边人的主意。”   楼海王怔了怔,失笑:“大哥,不带这么护着人的。”   楼时景留给他一道凌锐的眼神,旋即转身离去。   蓝衣少女在一旁掩嘴轻笑:“让你别惹大哥,这下尝到苦头了吧?小嫂子碰不得,小嫂子的朋友更碰不得,记住了么?”   楼钰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小丫头片子。”   而另一边,聊天仍在继续。   “话说老幺,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和楼时景搞在一起了?”   “哈哈哈,我当初收到请柬时和你的反应一模一样!”   明越是大学寝室里年龄最小的那位,被他们亲切地称为“老幺”。寝室长,也就是他们的老大再次问道:“你们之间有感情吗?”   明越往嘴里灌了一口红酒,略带甜味的酒液入喉,熏得他眉梢紧促。   如果讨厌也算是感情之一的话,那么他和楼时景应该是有感情的——这份感情双相存在,彼此生厌已达八年之久,就算如今被婚约捆绑在一起,也断不会生出其他非分之想。   毕竟……三年之后他们便再无瓜葛,一切都将重回正轨。   咽下红酒之后,明越挤出一抹豁达的笑:“我和他怎么会有感情?当初明家濒临破产,楼家收购明优的时候顺便收购了我,美其名曰是结婚,不过是图个外界的名声罢了,和做善事没啥区别。”   他们几人关系很铁,明越说话并没有藏着掖着。   “咳咳!”   他话音刚落,沉默就掩嘴咳嗽了两声。   明越恍若未闻,哂笑道:“别看楼时景长得人模狗样的,心可比天恒那些股东黑多了。他和我结婚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明优科技,他胃口大得很咧!”   “咳咳咳!”沉默不断咳嗽,嗓子快冒青烟了。   另外两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纷纷对他挤眉弄眼。   明越今晚喝了两支香槟和两杯红酒,这会儿有点不太清醒,对他们的提醒视而不见:“沉默你感冒了吗,咳得这么厉害。还有大哥二哥,你们眼睛怎么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越又道:“不过你们放心,三年之后我就解脱了!”   沉默实在是担心他极有可能在新婚之夜被人剐掉一层皮,于是讪讪开口:“楼总……”   明越怔住,回头便见一双阴沉似水的眸子钉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难怪脖子凉嗖嗖的……   酒气上头时,明越的神智不太清醒了,他回头对三人笑道:“看到没,他对我的态度全部写在脸上了。”   沉默嘴角抽搐,心道明明是你在背后说人坏话,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就开始盘算离婚的事,别说是楼时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开心。   三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找了个借口开溜,很快就只剩他们夫夫俩。   派对的喧嚣似乎与这处僻静之地格格不入,唯有绚烂灯光如初,映照着两张不落凡俗的脸。   楼时景脸色不虞,垂眸看向面带红云的青年,持续了一整日的温柔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崩塌。   明越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异常之处,他抬手按捏着眉心,好半晌才开口:“你不去陪客人吗?”   “你也是楼家的主人,”楼时景语气冰冷,“你为何不去?”   明越轻哼一声,没有应话。   ——协议婚约而已,他对自己的地位拎得很清楚。   静默片刻后,明越被翻腾沸涌的酒气逼得头晕目眩,他撑着桌沿起身,问道:“卧室在哪?”   楼时景伸手扶了他一把:“一会儿要燃放烟花,看完再去休息吧。”   灯影重重,天地旋转,明越实在是醉得厉害,只能依靠他的搀扶勉力站稳,语调已然不悦:“要看你看,给我指一下房间位置,我自己上去!”   楼时景微微叹息一声,半搂半抱地将他往二楼主卧带去。   趁现在尚且还有两分清醒,明越迅速钻进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兜头淋下,洇在周身,甚是舒爽。   待洗漱结束时,正逢烟花盛放。   鸣音响彻天际,形状各异的烟花在如墨的夜空中炸开,绚烂多彩,喜色靡靡。   明越披着一件质地轻薄的蚕丝睡袍从浴室走出,吸饱水的皮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愈发白皙,旖旎无限。   血液里的酒气经由热水熏蒸,眼下正迅速汇往大脑,他已经连擦头发的精力都没有了,余光瞥见落地窗外的璀璨光影,仿如飞蛾般本能地扑向光明之源。   他的身形于落地窗而言委实显得渺小,睡袍柔软,紧贴着周身线条,足以让人血液滚沸。   楼时景脱去礼服外套,在明越身旁站立,与他一同抬头仰望星夜里的烟火。   明越的视线早已模糊,再繁盛的烟花于他而言都只是团团簇簇的光斑,每炸开一朵,激发的眩晕感便更加强烈。   “楼时景。”他忽然开口,唤了身旁之人一声。   “嗯,我在。”   然而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楼时景不由侧首,见他正注视着自己,双眼蒙着一层水雾,搅人心神。   遽然间,明越扑进他怀里,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沉声质问道:“你到底有多恨我?”   酒精虽然控制了大脑,可双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扣住脖颈的手只是虚晃一枪,毫无威慑可言,反倒多了一丝无形的撩拨。   楼时景垂眸看着他,烟花映入瞳底,更添深邃:“难道不是你恨我?”   “是这样吗?”明越勾唇,浅声一笑,指腹摩挲着他的喉结。   楼时景皱眉,眸光变得无比幽暗。   他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嗓音沙哑:“你知道抚摸男人的喉结意味着什么吗?” 第11章   纤白的腕骨被人钳制着,明越反而笑了出来,嘴唇微张,眉眼翕动:“抚摸喉结……意味着什么?”   虽然知道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但楼时景还是忍不住绷紧了下颌线,几秒后将明越按在落地窗上,抬手捏住他的后颈,两者皮肤相触,面前的青年很明显颤了两下。   “明越——”楼时景声线不稳,血管里似乎有火在烧,“你听好了,从始至终都是你招惹我的,我没想过要把你怎么样。”   微顿片刻,他又道:“至少在这之前没有想过。”   明越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眨了眨双目,无辜至极。   楼时景艰涩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底仿若淬血。他捏住明越的下巴,低头落下一吻。   这个吻不同于婚礼上的克制,倒像是汹涌澎湃的浪潮,带着毁天灭地的狠劲儿袭来,无法控制,也难以控制。   ……   灵魂仿佛在这一瞬被人撕碎,疼痛沿着脊柱蔓延至天灵盖。   “混蛋……”明越嘴里说着骂人的话,气势却降到了谷底,“楼……”   楼时景低头去吻他面上的泪珠,嘴里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越越,越越。”   凶狠的狼王按住猎物,正一点一点将其吃进腹中。   直到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烟花结束,万籁俱寂。   两人冲洗结束,一切都归于平静。   楼时景将人放在床上侧躺着,而后取来一支有消炎镇痛之效的膏药替他涂抹上。   待处理完毕后,他动作轻缓地在明越身侧躺下,小少爷累极,眼下正睡得酣甜,蓬松柔软的头发半覆着面颊,楼时景伸手替他拢在耳后,随即搂着他合眼睡去。   明越做了个梦,梦里仍是高一时。   平安夜那晚,他和几个哥们儿旷掉晚自习偷偷来到学校后门,几经盘旋后终于避开摄像头翻墙外出,却只为买一颗印有“平安”字样的苹果。   兄弟几个买苹果是为了追女孩子,明越不缺追求者,想吃苹果随便吆喝一声就能收到几大筐,他只是秉着“兄弟原则”随他们在刺骨寒风中翻墙外出,顺手买回一颗寒碜的苹果。   出去时很顺利,谁料回来之际居然被学生会主席楼时景抓了个正着。   彼时正下着小雪,四周漆黑如墨,明越踩在兄弟肩上往墙内翻,左脚刚搭在墙头,就被一道手电光照在了脸上。   其余几人吓得双腿发软,唯有他淡定自若地从墙上跳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对方将他搂得很紧,怀抱温暖炙热,并着一股松木香,沉沉地包裹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明越挣扎了一下,立时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尤其是……   ——不该是这样的。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意识到记忆中的平安夜并非这样,明明从墙上跳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用拳头威胁楼时景,怎么会被他以暧昧的姿势抱在怀里呢?   明越缓缓睁开眼皮,见到的则是一堵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松木香,熟悉的温度。   大脑似乎在这一刻宕机了。   好半晌,明越抬头,正对上一双灼灼的目光。   “醒了?”楼时景拨开他额前的细发,语气温润似玉。   虽然已经彻底清醒,但明越的眸子还带着几分朦胧水雾,就这般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看,很容易让人意乱神迷。   楼时景神色微暗。   明越眨了眨眼,回忆如碎片般开始凝聚,许久之后,他总算想起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了。   眉峰微拧,充盈着水雾的眸子立刻变得凶狠起来:“放手!”   一开口方才惊觉嗓音异常嘶哑。   两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楼时景很快便恢复如初。   明越推开他,愤然起身,却因用力过度而牵扯到了身子,疼得他五官变形,咬牙发出一声痛哼。   见鬼了,怎么跟被人打过一顿似的!   明越神色怪异地看向楼时景,心道莫非这个混蛋昨晚打了他?可是脑子里的记忆从露天派对就已断层,对后续所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一念既起,他迅速下床,想去镜前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伤,却在脚掌触及地毯时猛然发软,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落在地。   “嘶——”   真疼!   明越顿觉委屈至极,回头怒视着打算伸手扶他的男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楼时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明越忍着不适艰难起身,一瘸一拐地往衣帽间走去。   他不傻,在发觉到不该有的疼痛从身上蔓延后大概就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镜前站立时,他犹豫了许久才解开睡袍。   果然……   明越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没有半分与昨夜有关的记忆,只能凭猜测来证实肯定是楼时景强迫他为之。   对,肯定是!   他当即穿好睡衣,忍痛回到卧室,捂着腰怒道:“楼时景!一场形式婚姻而已,你为什么要睡我?!”   楼时景的眼神又变得淡漠没有温度,与片刻前的温情脉脉截然相反——   这个小混蛋,当真是一点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明明是他主动,这会儿居然推诿到别人头上。   把人吃干抹尽就拒不承认,呵。   年纪不大,渣男套路倒是玩得熟稔得很。   楼时景忍住不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协议书上面没有说不能睡。”   “呃……”明越梗住,好半晌才出声,“混蛋!”   既然他事过不认人,楼时景也不愿过多解释,从被褥中起身,脱下睡衣往衣帽间走去。   明越瞥见他右肩上有一个鲜红的齿印。   怔忡几秒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疤痕很十有八/九是他留下来的,因为除了他,昨晚不会有任何人去咬楼时景。   也没人敢咬楼时景。   明越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耳根蓦地泛红,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嘶……   真是稍稍动一下就疼。   狗男人,都快三十了,还像狼似的!   楼时景更衣出来见他趴着不动,走近后说道:“九点半了,去吃早餐吧。”   “不去!”明越的嗓门儿有点大,大概是牵扯到了什么地方,嚣张的神色顿时变得四分五裂。   楼时景眼神微变,唇线绷紧:“很疼吗?要不要再抹点药?”   明越回头,抄起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恶狠狠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昨晚的记忆被大脑彻底删除,不余半分痕迹,明越毫不心虚地发作着,随即把脸埋进枕头里,在熟悉的松木香中懊恼忏悔。   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和死死对头这样那样的事实。   为什么不拒绝呢……   昨夜派对很晚才结束,虽然宾客早已离去,但楼家旁支的几位少爷和小姐都留在了别墅过夜,这会儿正在客厅内闲聊。   楼时景来到餐厅,佣人立刻将备好的早餐盛上桌,他挑了几样明越爱吃的,正打算回到房间,客厅里传来了楼行逸的调侃:“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了,小嫂子呢?”   楼钰堂陷在单人沙发里,优雅地叠着腿,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新婚燕尔,小嫂子极有可能起不来。”   楼念白了他一眼:“三哥慎言,这还有未成年呢!”   今天周日,初中的弟弟妹妹们都在这里玩耍,欢声笑语不断。   果然,一个稚嫩又疑惑的声音响起:“念念姐,小嫂子为什么起不来啊?他是不是生病了?”   楼念:“……”   楼时景看向楼行逸,语气冷硬:“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而后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往二楼主卧走去。   一群弟弟妹妹们狂拍胸脯,差点被这个冷面阎王的视线给鲨死。   盛夏酷热难当,七月尤甚。楼时景早在婚前就已把工作安排妥善,如今正好带着明越去长白山避暑,届时返回渝城时就没这么炎热了。   虽然这里是楼家主宅,但楼时景极少宿在此处,等明越用完早餐后两人就回到了未央馆,收拾收拾行李,两天后就可以出发前往长白山。   此番大婚,明越的姐姐明穗特地从Y国赶回参加婚礼,但由于工作的关系,婚宴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明越甚至没来得及去机场送她,只收到了一条道别信息。   明穗是个医生,当年毕业后直接留在了Y国的一家私立医院工作,最近这两年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所以非紧要之事她极少回到国内,明越甚至记不清她到底有多久没有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了。   读完微信消息,明越捧着手机不停打字,直到十分钟之后,他才删删减减发出“一切顺利”四个字。   疼了两天,出发那日总算能正常走路了。   由于此行有度蜜月的性质在内,所以陈禺并未跟随他们一同前往,只依照楼时景的吩咐备上两人所需的日用品和保暖衣物即可。   两人落地长白山机场时正逢小雨,度假区的负责人早已派人在机场等候,他们搭乘专车来到度假区的庄园酒店,等安顿妥善时已近傍晚。   明越自小就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他心安理得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刷着手机,任由楼时景在一旁收拾行李。   昨天他被楼时景拉入了一个名为“好运连连”的微信群,群名虽然年代气息十足,但里面只有六个人,分别是他、楼时景,以及楼时景那四个已经成年的堂弟堂妹们。   【小嫂子,你们到了吗?长白山冷不冷啊?】   这条消息是楼念发来的,附带一个萌萌的猫咪撒娇表情包。   明越虽然和楼时景不对付,但对这些比他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们还是挺和善的,于是他迅速打字回复:“我们在度假庄园住着,外面下着小雨,需要穿厚外套才能保暖。返程时给你们每人带一瓶天池的空气回来。”   楼行逸插科打诨地调侃着:“小嫂子身体恢复了?能爬山了?”   明越:“……”   他怎么知道的?!   不过最值得庆幸的是大情种楼钰堂没有看到这条消息,他的夜生活十分丰富,此刻应当在某夜总会里左拥右抱,没时间水群。   若叫他接过这句话,指不定群里又要开出什么不得了的车来。   另外一个沉默不语的堂妹差不多是来凑数的,从未见她在群里聊天,所以这个话题很快就淡下来了。   在明越水群的间隙,楼时景已将两人的衣物尽数整理出来。这家度假庄园是天恒名下的产业,楼时景入住此地不需要花钱,甚至还能享受最高的服务和待遇,所以未来这一个月他们俩大概率会常住在庄园酒店里。   将衣物挂好后,楼时景又去收拾箱底那堆日常所需的物什。   很快,他从一堆护肤、防晒、保湿、洗沐的东西里翻出了两瓶XX和三盒XX。   作者有话说:   删减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七月的长白山凉爽宜人,在其他城市酷暑难当时,这儿正值春暖花开。   明越的懒刻在骨子里,说来避暑那就真的是避暑,丝毫没有出去游玩的欲望。   令人欣慰的是庄园酒店风景秀丽,饶是足不出户也能欣赏春意盎然的美景,明越每日用过三餐后就躺在草坪上的摇椅里打游戏,偶尔续一杯奶茶或者果汁,于他而言便是最惬意的事了。   楼时景捧着一本书坐在明越对面,浅灰色长外套将他的气质衬到最佳,配上禁欲清冷的容貌,足以让任何一个有世俗欲望的男男女女为之沉沦。   明越打游戏的时候很安静,与他平日里咋咋咧咧的性子大相径庭,手机里倒是能听见他队友吵闹不休的嗓门儿,听声音貌似是在和沉默开黑。   “越越快过来,我这里有一把98K。”   “越越你要高倍镜吗?”   “越越快扶我一把,我被老六阴了,靠!”   “越越……”   沉默招魂般不断唤着明越的名字,楼时景眉峰紧拧,神色俨然不悦。   明越对此毫无知觉,一声不吭地跟在沉默后面,偶尔解决掉两个敌人,动作娴熟、干净利落。   “越越,三点方向的大树后面有人!”沉默坐在车里嚷嚷着。   楼时景耳朵快听出茧子了,正当他决定开口时,手机里传来了一道沉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你不要一直叫我小嫂子,他在开车,你把方向报给我就好,我枪法也很准的。”   是楼钰堂。   楼时景的眉头压得更深了。   沉默:“哦,好。”   庭院里微风阵阵,带着几分花香而来,将明越未束的长发吹乱。他一手操作手机一手拨开头发,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比空气中的花香更加醉人。   楼时景定睛凝看着明越,许久后才发现那截纤白的脖颈空无一物。   记得上次在未央馆时,两人曾在床上打过一架,他用牙齿扯断了明越的脖链,自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明越戴脖链了。   这么漂亮的脖子,不该空着……   正当楼时景走神之际,明越伸长了脚,从茶几下面勾了勾他的小腿。   男人冷锐的五官微微变化着,十指也不由攥紧,在书页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明越穿着一双白袜子,脚趾头又软又灵活,隔着一层休闲裤的布料蹭着那条修长健壮的腿:“楼总,我想吃泡芙。”   楼时景合上书本,喉结滚了滚,不答反问:“你知道用脚勾男人的腿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明越有记忆的话,一定会意识到新婚那夜楼时景也是用这种口吻问出了类似的问题,但遗憾的是他并不记得,所以听到这句话时格外不爽,漂亮的桃花眼稍显愠怒:“我管你什么意思,不帮忙拉倒!”   楼时景无奈地放下书本,旋即起身回到房间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短暂的沉寂后,沉默小声问道:“勾男人的腿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明越回答得十分干脆。   楼钰堂闷沉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意味着想做/爱。”   沉默:“……”   明越:“……”   楼时景很快就回来了,重新拾起书本翻阅着。   明越心跳有点快,耳根子犹如火在灼烧。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男人,意欲开口解释自己刚刚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对方正凝神看书,似乎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思绪紊乱间,明越在决赛圈被人爆头。   “我不玩了,你俩继续。”结算后明越迅速退出游戏,随即穿上拖鞋回到房间里。   好羞耻啊……   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服务员很快就送来了一盒奶香四溢的泡芙,明越又要了一杯柠檬水,随后陷进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里,开始享用甜点。   日头渐渐西去,楼时景合上书本,侧首看向沙发里的身影,好半晌才挪开视线,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明越不知何时已经睡去,整个人蜷在狭小的沙发中,显得格外瘦小。   落日余晖色泽灿烂,静静地包裹着熟睡之人,岁月仿佛在这一刻止步。   楼时景缓缓蹲下,定睛凝视着熟睡之人,八年来的记忆如潮水般澎湃袭来,一浪接一浪,将岸上之人拍得粉身碎骨。   许久后才抬手抹去他嘴角的奶油,随即将他抱起放至床上。   入夜后气温骤降,庭院里的小路灯依次点亮,仿如墨空里的璀璨星辰,在微寒的夜风中发出微薄的光热。   蟋蟀鸣声四起,打破了夜的宁静,楼时景站在露台上吹着冷风,思绪不知飘向何处,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开门声才让他渐渐回过神,侧首看去,明越正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兜里,整个人倚门而立,配上那张漂亮到张扬的脸,宛若星子坠落凡尘,耀眼且夺目。   “我饿了,”明越扬了扬下巴,“出去吃点东西吧。”   楼时景应道:“好。”   这个季节是长白山的旅游旺季,正值夜市繁忙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觅食者的身影。   小镇虽比不上大都市的璀璨喧嚣,但胜在烟火气浓烈。   两人并肩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昏黄灯火映衬出的颀长身姿无疑是最惹眼的存在。   明越举目四顾,街道两侧的烧烤店和大排档琳琅满目,但似乎都无法满足他的味蕾,舌尖在口腔内微微卷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Fulaimingle里各种鲜美的日料。   “这里有家米酒屋,要不要尝尝?”   在他犹豫不决间,楼时景淡声开口,征求他的意见。   明越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家装饰古朴的店面赫然入目,门口吊着两盏油灯,陶制的风铃在夜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思索片刻,明越动了动嘴皮子:“走吧。”   店内暖意融融,与街道上的寒冷气候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在包厢中坐下,不约而同地脱掉了风衣。   他们点了一份小黄牛肉蘸酱、打糕、延边米酒、韩式铁板鸡蛋、牛肋条以及清炖山瑞汤。   等待之际,“好运连连”弹出消息了,楼时景点开微信,两只萌得出血的猫咪表情包在屏幕上徐徐摇摆。   楼念:【小嫂子,上线带我吃鸡呜呜呜】   楼行逸:“菜会传染的,别带她。”   “四哥你闭嘴!”楼念的文字似乎带着愤怒,【@月亮小嫂子快带带我呜呜呜,三哥和四哥都不和我玩qaq】   明越饿得前胸贴后背,并不知道群里在沸腾,楼时景当即打字回复道:“我们还没吃饭,你们早点睡觉,不要熬太晚。”   老干部很少在群里说话,威慑力十足,原本热闹非凡的微信群很快就安静下来。   几分钟之后,楼念回复道:“哦,知道了。”   菜品很快上齐,年轻貌美的老板娘亲自来包厢为他们烤肉。   老板娘热情似火,似乎和明越十分投缘,一直在与他说着长白山的奇闻逸事。楼时景面色不善,老板娘偶尔想和他搭话,都被他冰刀子似的眼神给劝退了。   山瑞汤奶黄鲜香,楼时景盛了一碗递给明越,明越却之不恭,当即一口饮尽。   很快,楼时景又添了一碗递过去。   老板娘看了他二人一眼,眼角漾开几许不易察觉的笑:“两位请慢用,若有需求按响桌铃即可,保证随叫随到。”   老板娘走后,包厢顿时安静下来。   明越吃饭时很有教养,从不轻易开口,更何况他对面坐着的人是楼时景,和他更是没话可说。   一盅山瑞汤被他喝了三分之二,再吃些烤肉就已饱腹。   汤汁见底,瓷白的汤盆里还趴着一只肉质软嫩的王八,明越调侃道:“楼总不如把这只王八吃了吧,我喝汤你吃肉,很符合你吃人不吐骨头的作风。”   楼时景没有搭理他,径自往杯中续满酸甜爽口的米酒。   明越自讨没趣,当即掏出手机,和楼家的少爷小姐们谈天侃地。   米酒屋离酒店只有几百米的路程,两人吃过饭步行回去,便算是消食了。   回到酒店后,明越兴致突发,打算带楼念玩两把游戏,楼时景留下一句“早点歇息”后就进浴室洗澡了。   ——毛病。明越忍不住腹诽。   浴室与卧房只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不多时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明越正在仔细辨别敌人方位,甫一听见水声,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小嫂子,十一点方向有个伏地魔。”楼念提醒道。   明越缓过神,往她所述的方向瞄去。   “砰——”   歪了。   “呃……”楼行逸有些语塞,“小嫂子你的枪法不应该这么差啊。”   那水声愈来愈烈,连同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刚刚打蚊子去了,抱歉。”明越拿过遥控器,将空调温度降低至20度。   楼行逸失笑:“你们住哪儿的,居然还有蚊子。我大哥是不是在虐待你啊?”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明越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耳根骤然发烫。   楼念小心谨慎地跟在队伍后面,捡明越淘汰掉的枪支。   蓦然间,那扰人心神的水声戛然而止,明越下意识抬眼,便见磨砂玻璃后站着一个身型高挑的男人,男人身体微动,大概是在擦干水珠。   四周的空气愈发滚烫,明越如同置身在渝城的灼灼烈日之下,热汗很快就溢出体表了。   他玩得心不在焉,几人没能顺利苟到决赛圈,结算时,浴室门被打开了,楼时景携着热腾腾的水汽徐徐走来,浴袍被他随意系住,露出了大片浅麦色肌肤。   发上的水珠贴着脖颈滑下,如鬼魅般钻入浴袍内,转瞬即逝。   “你怎么把空调开得这么低?”楼时景皱眉。   明越匆忙移开视线,说:“我乐意!”   语气很硬,但底气不足,慌乱之意不言而喻。   他飞速溜进浴室,打算冲个澡冷静冷静。   可无论他把水温调得多低,却始终浇不灭血管里滚沸的岩浆。   明越站在花洒下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莫不是病了?   明越有些颓丧地垂下脑袋,水雾朦胧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原地起立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更晚了!   另外,谢谢各位小天使的祝福,评论区那个官方祝福是身份证上面的阳历生日qaq;   谢谢大家对本文的喜欢,笔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水温已经很凉了,兜头淋下的感觉不是特别好受,直到擦净水渍穿上浴袍出来时,明越的内火还没退去。   楼时景捧着一本书坐在床头仔细翻阅着,暖白色的壁灯从他头顶落下,在面部留下几许光影。   他的下颚线利落流畅,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是凌锐俊朗的模样。   明越看了男人两眼,而后飞速爬上床侧身躺着——   ……   明越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后才缓过神。   这种事没有下次了——   不,以后再也不喝王八汤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或许是在酒店待腻了,到第八天的时候,明越总算提出了去景区游玩的要求。   长白山上气温偏低,饶是七月的天气也需要穿上厚实的衣物。   楼时景此行带了不少薄款风衣,出发之前已经换好,长身玉立、神色肃穆,俨然一副常居高位的大佬姿态。   明越有些心梗:“楼时景,这里是旅游胜地,又不是你谈判的地方,穿这么隆重干嘛?”   他今日将头发束成马尾,再搭配一件大红外套和白色的棒球帽,甚是惹眼。   “我没带别的衣服。”楼时景说道,“而且谁规定了旅游就不能穿得正式一点?”   “呃……”明越忍住口吐芬芳的冲动,应付道,“行吧,随你。”   酒店派司机将他们送到西坡山顶阶梯脚,沿途可见针阔混交林、针叶林及岳桦林等,无不是高耸入云、苍翠青郁,是南方山野间难以找寻的叶繁枝茂。   时值旅游旺季,来此的游客络绎不绝。明越下车后目眺四野,一手翻开棒球帽的帽檐,抬头看向几米之外的阶梯入口,旁侧有一块指示牌,上述“您已向顶峰迈出了第一步单程900米共1442级台阶”的提示语。   于登山爱好者而言这几步阶梯无异于热身运动,但对习惯了以车代步的明大少爷来说等同酷刑,俊秀的五官顿时拧成一团:“我可以回去吗?”   楼时景淡然道:“临阵退缩,非大丈夫所为。”   明越:“……”   台阶虽多,但好在并不陡峭。西坡景区开发得较晚,风景原始自然,这个时节的草地最是青葱翠郁,空气中处处弥漫着草木的芳香。   为了不让楼时景看轻自己,明越决定迈开艰难的第一步。   登山的路并不遥远,两人走走歇歇,耗费了大半个小时才来到山顶。   西坡是观赏天池的绝佳场所,能俯瞰天池的全貌。此行运气极好,罕见地没有雾霭笼罩。   目之所见,山与天相接,云朵仿佛触手可及。天池之水深不可测,像一枚镶嵌在长白山山顶的蔚蓝宝石,与苍穹共色。   明越站在观景台上,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家人群和“好运连连”里,楼时景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也拍了两张照片。   屏幕里,明越正举着手机兴致盎然地拍摄天池全景,只留下一道颀长的侧影。   眉目俊秀,神色怡然。   仿佛在这浩然天地之中,唯有他才是人间的绝色。   这时,有几名年轻靓丽的女生像是在商议着什么,纷纷将目光落在明越的身上,其中身量最为高挑的那个女生从手提包内拿出手机,迈步往明越身侧走去。   明越正在认真修图,打算将手机里的天池P成旅游景区的宣传照,恍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气息,似乎是明穗最喜欢的Dior真我缪斯的味道。   他下意识抬头,便见一位身段婀娜、着黑色Manuela大衣的女生来到他的身前,精致的鹅蛋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你好。”   楼时景轻掀眼皮,眉峰微微动了动。   明越有些不解,几秒后礼貌地回应着:“你好。”   女生眼角带笑,声音清脆悦耳:“请问能和你做个朋友吗?”   明越微有愣怔,若此刻有沉默在,他一定会告诉明越,这个姑娘想泡他。   然而不等他给出回应,楼时景就已走近,轻轻牵住明越的手,嗓音沉沉:“你朋友?”   姑娘目光下移,盯在那双紧密相牵的手上,两枚做工精湛的钻戒赫然入目。   明越看向面前的姑娘,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扫了对方的面子。   “还不算是朋友,”最后还是那姑娘开口打破了眼前的僵局,言语十分坦荡,“本想与这位小哥哥加个微信,看看以后能否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那种可能了。”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且她一身名牌,不难看出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她说完便对两人挥手道别,转身回到姐妹堆里。   明越失笑:“好久没有收到女孩子的表白了,距离上一次被人表白还是上一次。”   楼时景罕见地没有搭腔,睫羽微垂,遮住了眼底晦涩难明的情绪。   明越并未发现他的异样,挣出手走向中朝37号界碑,又开始拍照发往群里。   “好运连连”不断有消息弹出,楼时景打开手机,里面热闹非凡。   ——这个群自建立之初就极少像最近这般热闹过,一年到头几乎很少看到群里有消息弹出,所以楼时景当初并没有屏蔽群消息,直到他和明越结婚之后,没有生气的群组才渐渐活跃。   那些历来都十分敬畏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因为明越而和他变得亲近起来。   这个季节正值高山花海鸢尾盛放,他们从观景台离去,前往高山花海,不过明越对这些花花草草并没有多大兴趣,只匆匆观赏了一会儿就下了山,准备搭乘大巴前往锦江大峡谷。   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明越上山时消耗了太多体力,且他极少在户外做过如此高强度的运动,所以此刻走在栈道上双腿禁不住发软。   楼时景回头,见他在原地不动,问道:“怎么了?”   明越倚在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背我。”   此时恰逢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路过,听见明越的话,他拉了拉年轻妇人的衣角:“妈妈,这个哥哥好懒哦,居然让另一个哥哥背他,不像我,可以自己上山自己下山。”   明越:“……”   楼时景面色平静无波,但眼角却因小男孩的话漾开了两分不易察觉的笑。   很快,他抬步走到明越身前,随即转身半蹲:“我背你。”   明越微有诧异——   他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楼时景竟然真的愿意背他。   犹豫几秒后,他心安理得地趴在那面宽阔的背脊上,双臂交叉,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楼时景在原地停顿片刻,很快就迈步往山下走去。   明越有了代步工具,便开始欣赏沿途的风景,偶尔还会掏出手机拍个视频。   很快,“好运连连”有消息弹出:“小嫂子,请问你这是什么角度?”   明越打字:“人性代步机的角度,羡慕吗?”   “大哥好爱你哦。”楼念又酸又委屈的语气快要透过网络传到长白山了,“大哥从来没有背过我呜呜呜。”   明越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附在楼时景的耳畔问道:“你以前没有背过你的弟弟妹妹们吗?”   他贴得很近,温热潮润的鼻息喷洒在耳际,夹杂着橙花和薰衣草的香气,仿佛炽烈的陈年老酒,醉人心脾。   楼时景脚步滞了一瞬,淡声道:“没有。”   明越忍不住揶揄他:“不是吧,我不会是第一个被哥哥背的人吧?”   他这一声哥哥差点让楼时景崴了脚,重心不稳之下,他慌不择路地抓紧了楼时景的双肩,惊魂未定道:“不想背就放我下来!”   楼时景稳住身型,将他抓得更紧了些:“好好搂着我,不要乱动。”   “哦。”   锦江大峡谷位于西坡的一处裂谷里,由火山灰和泥土冲刷所致,谷内景致千姿百态,两侧灰黑色岩体耸立,并着葱郁茂密的林木,宛如天工地设的一幅巨型水墨画,恢弘壮阔,震撼世人。   明越对旅游的热爱远不如游戏来得炽烈,加之爬阶梯又消耗了不少精力,所以他们在谷底待了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这样的游玩后续又有过几次,明越无不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最后索性摆烂,整天在酒店花园里享受着闲适惬意的生活——   一杯冰饮,一碟甜点,他可以在花园的摇椅中待上大半天。   这日清晨,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明越不耐地拍向那只搭在自己腰上的手,闭着眼嘟囔道:“吵死了……”   楼时景迅速接通手机,几秒后起身下床,穿上睡衣走出了酒店房间。   不多时,他拿着一只锦盒回到房间内,见明越还在熟睡,便转身来到露台上,拨通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今日是他们留在长白山的最后一天,来此已有月余,天恒集团堆积了不少事务等待着楼时景回去处理,明越也得返回渝城,投身于公司。   外面下着蒙蒙雨,气温在不知不觉间降了几度,有些寒凉。明越起床后翻出一件加厚外套裹在身上,洗漱完毕便和楼时景去餐厅吃早餐。   “想不想出去玩?”用餐时,楼时景罕见地开口说话了。   明越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住了呛人冲动,说道:“下雨天,有什么可玩的,还不如打游戏实在。”   楼时景默了默,淡声道:“那一会儿让念念他们陪你玩,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可能要在书房待很久。”   “嗯。你开你的会,不用管我。”明越放下筷勺,“我吃好了。”   回到房间后,两人各行各事。   明越没有拉人玩游戏,而是躺在沙发上,准备看两部电影消遣时间。   期间他收到了几通亲朋好友的来电,最后被无聊枯燥的电影催眠,蜷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醒来已近下午四点,一睁眼便瞧见楼时景坐在他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双臂环胸两腿交叠,姿势优雅又极具压迫感。   明越挑选的电影早已播放完毕,此刻屏幕里放映的是一部国外的老文艺片。   “醒了?”   男人的声音在旋律轻扬的背景音乐里略显低沉,明越眨了眨眼,当即起身坐好:“有点饿。”   窗外微雨蒙蒙,青翠碧绿的草木在风中晃动着身躯,仿佛不堪一折。   轻风透过落地窗的缝隙钻入室内,携来阵阵寒意。明越身上不知何时披盖着一块羊绒毯,恰到好处地抵御住了这些不请自来的冷风。   楼时景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说:“你睡了四个小时,错过了午饭时间。白天贪睡晚上熬夜,作息乱得很。”   明越脸色一垮,随手抄了个枕头砸过去:“晚上熬夜还不是因为你!”   自从那次王八汤事件后,他们每隔一天便会运动一次,一次能玩好几个小时,待到入睡时基本过了凌晨一点。   ——明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啪啪打脸。   说好的不会再有下次,可是夜深人静时难保不会回想其中的过程。   那种震荡灵魂的感觉仿佛刻在了骨子里,让人食髓知味。   情与爱是可以分开的——明越这样告诉自己。   他和楼时景是合法夫夫,互相照拂着彼此的需求,并不违法,也不背德。   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挺爽的……   楼时景接过枕头,掩嘴轻咳了两声:“走吧,我带你出去吃日料。”   这边的日料店不多,过了中午便很难订到餐位,楼时景早上托酒店经理在日料店订了一间包厢,五点左右,两人如约而至。   长白山雨天雾浓,傍晚时尤甚。   小镇上空飘浮着一层厚厚的雾霭,仿如置身人间仙境。   来到日料店,服务生将他二人带到包厢门口,浓厚的东北口音尽显热情:“两位先生里边请。”   明越迈进包厢,见到里面的场景时愣怔了几秒,很快便退了回来:“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服务生笑呵呵地说道:“没有。”   明越还想再次发问,顿觉手腕一热,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带入至包厢内。   这里的餐厅与Fulamingle无法相提并论,但胜在环境清幽,包厢内布置得格外典雅——   确切地说,是布置得格外喜庆。   气球、蜡烛、玫瑰花、香槟,还有一个精致的双层蛋糕。   餐桌并不算大,仅那束玫瑰花就占了一半的位置。   明越以前收到过不少玫瑰花,他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有多少朵。   很明显,这么大一束红玫瑰,必然有九十九朵。   他将目光从玫瑰花上挪开,笑道:“楼总,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谢谢,有被土到。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他,淡声开口:“今天是七夕。”   微顿片刻,又道:“你的生日。”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还在关禁闭orz;   作为补偿,本章发50个红包qa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明越的生日是七月初七。   他对过生日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以前明家兴盛时,也会有不少世家公子哥儿和小姐为他举办生日派对,灯红酒绿,喧嚣鼎沸。   后来……除了家人和大学的几个室友,似乎再也没有收到过生日祝福了。   明越揶揄的笑容不知在何时淡去,他看向桌上的鲜花和蛋糕,许久后才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   楼时景拉他入座,他看见对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锦盒,里面是一条漂亮精致的脖链,水滴形红玉坠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火红的玫瑰馥郁芬芳,在一室灯烛中温柔盛放,混合着蛋糕散发出的奶油气息,四周的空气陡然间变得甜腻起来。   明越坐在桌前微微怔神,直到长发被人拨开、冰凉的玉石贴在颈间皮肤时他才眨了眨眼。   “上次把你的项链弄坏了,今天算是我对的补偿。”楼时景替他理好头发,转而来到对位做下,“也祝你生日快乐,健康平安。”   明越想呛他,但嘴巴竟像被胶水粘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   红玉贴在颈上,很快就染上了皮肤的温度,明越抬手,指腹触上玉珠,摸索间发现珠身刻有字。   依据其笔画轮廓,似乎是一个……“越”字。   明越敛眸,睫羽忽然煽动了两下,他不禁犯惑——楼时景这是什么意思?给他过生日送礼物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弄这么大一束玫瑰花?   一个生日而已,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别人,犯不着装恩爱。   腹诽归腹诽,明越还是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楼时景没再接话,神色自若地饮下小半杯苏打水。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窗叶上,仿佛是一支天然的钢琴曲,灵动而又清脆。雾霭笼罩在小镇上空,遮蔽了巍峨雄伟的山峰,带着几许神秘感,在小镇上空无限蔓延。   空气潮湿阴冷,像极了渝城的深秋季节。   明越对日料十分挑剔,很显然这家日料店做出来的食物并不符合他胃口。   大概是习惯了Fulaimingle主厨做的日料,后来无论他在哪家日料店用餐,味蕾都无法得到满足。   但碍于这是楼时景的一番心意,他也不便明着挑刺,随意吃了几口就开始切蛋糕。   楼时景放下筷勺,问道:“不许个愿吗?”   明越握刀的手抖了抖,嘴角勾出一抹淡薄的笑:“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一套。”   楼时景不再相劝,从他手里接过塑料刀,说:“我来切吧。”   这个蛋糕比较可口,奶油细腻,内里的果肉饱满脆爽,明越接连吃了好几块,直到饱腹感袭来才心满意足地擦掉嘴角的奶油。   楼时景皱了皱眉,问他:“难不成这些日料不合你的口味?”   明越不置可否:“天底下有几家餐厅的主厨能与楼总手下的相提并论。”   楼时景掀了掀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话说,我记得Fulaimingle当初主推的是海鲜塔、松露烙烤面包、玉子烧和伊势龙虾,怎么后来变成了带壳蟹肉天妇罗、蛋黄三文鱼籽天妇罗和海胆天妇罗?”明越禁不住好奇,就问了出来。   不偏不倚,这些东西恰好都是他爱吃的。   楼时景重新拾起筷子,将九节虾沾入酱碟里。   他的手非常漂亮,即便是握着筷子也比普通人多出几分从容与优雅来,紧贴腕骨的手表随着手上的动作而细微晃动着,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这双手除了用来弹钢琴,还适合执笔作画。   明越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未央馆主卧里的那幅银杏林,即使后来床头挂上了两人的结婚照,但那幅水墨画依旧没有离开卧室,现如今正挂在沙发上方。   上一个问题还没得到回答,明越又有了新的疑惑:“卧室里那幅画是不是对你很重要啊?”   虾肉裹满了酱汁,可是楼时景却没有要吃进嘴里的意思。   他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眸光在这一刻又变得幽邃不可窥探。   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仿佛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愤怒,令本该浪漫的空间顿时变得冷凝不已。   不过很快,楼时景压下猝然涌发的情绪,逐个回答着:“弗莱明阁之所以推出这些菜品,是因为它们利润最高。至于银杏林——”   男人绷紧下颚线,淡声道:“拿来练笔的,处女作而已,视觉上过得去就一直留下来了。”   明越只笑了笑,便不再问话。   用过晚餐,雨已停歇。   雨后的空气清新微凉,带着山野独有的草木香气,闻之怡然。   暮色四合时,两人回到了酒店,明越踢掉拖鞋蜷缩在吊椅里消食,楼时景则开始收拾衣物,明天一早就得启程返回渝城。   七点一刻,天色黑尽,吃饱喝足之后难免疲乏,明越赶在睡着之前来到房间附带的温泉池,打算最后泡一泡长白山的温泉水。   天然温泉有养生之效,也能消除疲乏。明越向酒店服务员要了一杯柠檬水,然后安心泡进池子里。   热水洇肤,朦胧的水雾包裹着池中人,很快便蕴出了一身漂亮的荷色。   明越趴在池壁刷手机,偶尔吸两口杯中的柠檬水,用来补充流失的水分。   他极少在网上冲浪,短视频也不怎么看,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游戏直播。   当初毕业后若不是明武强行让他回公司上班,恐怕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大主播了。   ——无论是颜值还是操作技术,都是一等一的。   正当他看得入迷时,忽然感觉池水晃动了一下。明越回头,便见楼时景迈步至池中,浅麦色的肌肤被水雾笼罩,肩宽腰窄、腹肌隐现。   明越淡定自如地转过身,继续看手机里的直播。   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被突然入水的人搅起了涟漪,手机里的画面不再是峡谷对峙,而是楼时景的腹肌……   耳根很烫,后背也很烫。   等等!   明越回神,惊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当即羞赧地挣扎着:“你干嘛!”   “泡温泉。”楼时景用双手圈住他,下巴搭在他瘦薄的肩上,嗓音低而沉,“越越,今天是七夕。”   “我知道,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明越没心没肺地接过话。   楼时景仿佛叹息了一声:“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呃……”明越有些语塞,“什么懂不懂的,大家都是中国人,说话别打哑迷。”   楼时景没有回答,几秒后拨开他的长发,轻轻吻上耳后的那颗小痣。   ……   飞机落地江北机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的事了,楼家老宅派司机前往机场接他二人回家,陈禺则留下取托运的行李。   明越在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坐上车后依旧困倦不已,倚在车窗上又睡了过去。   昨晚在温泉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回房后又消耗了不少,难免精疲力竭、睡眠不足。   楼时景往他身侧靠近,伸手将他拉入怀里,以肩作枕,让他依靠。   明越又怨又气,本想推开这个男人,但当冷冽的松木香沁入鼻翼时,所有的躁虑都在这一刻得到缓和,睡意如潮水汹涌袭来,很快便把他卷入至黑暗中。   他们在老宅住了一晚,翌日一早便前往明家。   回程之前,明越和楼时景在周边小镇上购买了不少特产和礼物寄回家中,双方父母亲戚一个不落,就连两家的佣人也有份儿。   虞锦姝得知儿子儿婿要回家,亲自下厨备了一桌好菜,午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其乐融融。   “一个月不见,我儿好像长胖了。”虞锦姝极少在饭桌上说话,但今日心里高兴,便打开了话匣子。   明越揉了揉脸,眉梢微蹙:“我胖了?”   楼时景接过话:“没有。”   ——很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抱起来。   明越顿时宽下心来,对虞锦姝瘪了瘪嘴:“妈你乱说,我可是吃不胖的体质,随你呢!”   虞锦姝被他说得心花怒放,眼角微弯,笑意盈盈:“好了不说了,赶紧吃饭吧,否则你爸该生气了。”   明武轻咳一声,说:“时景,这是你妈亲自下厨做的菜,不必拘谨,吃吧。”   楼时景恭声应道:“好的,爸。”   ?   今日正值立秋,但渝城却并没有因为这个节气而降温,与长白山的凉爽相比,这里依旧是火炉蒸日,酷热难耐。   两人的生活再次步入正轨,明越耗费好几日的时间才调整好作息,白天和楼时景吃过早餐后一起从未央馆出发,晚上回到家的时间也相差不大,每每归家,阿姨必是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们俩。   楼夫人从老宅调了两名佣人过来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冷清了几年的未央馆如今变得烟火气十足,楼时景也不必每日打电话让私厨送饭菜上门了。   吃过饭,楼时景在客厅陪明越小坐一会儿便前往书房处理公事,此番在长白山偷了一个月的闲,如今回到工作岗位上,每天自然有忙不完的活。   以前他习惯了在公司加班,但是现在,他更愿意在未央馆的书房里办公。   查阅完最后一份报表已近十一点,楼时景关掉电脑回到卧室,发现明越已经睡着了,他立即把空调改为睡眠模式,又关掉了房间里的几盏大灯,这才前往浴室冲澡。   明优科技重新启动,公司里的事物冗杂繁多,明越从早到晚几乎难得有空闲时间,每天大会小会不间断,可谓是身心俱疲,夜里洗完澡一沾床就能秒睡。   此刻睡得正沉时,忽觉身侧的床微微下陷,一股熟悉的气息渐渐袭来。   他拧着眉,下意识翻了个身,不出意外地撞进了一堵坚实的胸膛里。   那股松木香将他紧紧裹住,温热的鼻息落在头顶,额上似乎被一个软而热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明越。”迷糊间,一道沉沉的嗓音在头顶漾开,如古式琴音,盈盈绕绕,最终汇入他的耳际。   明越皱着眉轻轻哼了一声。   等了半晌没等到后续,便彻底睡过去了。   许久之后,头顶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当真不记得那片银杏林了吗?”   作者有话说:   由于被人全文举报,14章关了几天禁闭,今天申请解锁被驳回,我已将内容全部删除,没看过的宝贝请移步专栏。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渝城的酷热还没结束,高温预警一条接一条地通过短信发送至市民手机里,明越在今日收到第五条高温预警之后烦躁地关掉了手机。   市场部和营销部就下个季度的营销做了好几沓方案送至他的手中,除却上午的会议,明越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审查方案上,以致于下班时头晕脑胀,眼睛里仿佛能蹦出星星来。   今天太过疲惫,明越熬到五点就离开公司了。   地下车库闷热不堪,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汽车尾气,让人闻之窒闷不堪。   刚刚走得急,忘了更换衣服,这会儿坐上车了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衬衫,他立马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窒闷感适才得以缓解。   回到未央馆时,邓嫂正在清洗排骨,听见客厅有动静,她迅速从厨房走出,笑道:“明少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明越呈大字型坐在沙发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有点饿,就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公司了。”   邓嫂道:“我这还没开始做饭,但是熬了一盅银耳羹,你要不要先垫垫肚?”   “谢谢邓嫂。”   吃过银耳羹,明越小坐片刻后便回到楼上泡了个澡,热水晕染着周身的肌肤,解除疲乏之际还能催发睡意。   他仰面倚在浴缸边缘,大有就此睡过去的趋势。   这时,浴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他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楼时景正徐徐往这边走来。   “怎么这么早就洗澡了,今天很累吗?”男人蹲在浴缸前,替他捋好贴在耳畔的湿润头发。   明越拍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比备战高考还要累。”   楼时景勾了勾唇:“要不我来明优帮你吧。”   “得了——”明越知道他在哄自己开心,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天恒离不开你,你还是顾好自己的摊子吧。”   楼时景淡声笑了笑,不再与他打趣:“饭做好了,去楼下吃饭吧。”   晚餐是清炖排骨、剁椒鱼头、爆炒空心菜和虾仁炒玉米,荤素搭配,营养俱全。   明越大概是饿慌了,吃了满满三碗饭,最后还喝了不少排骨汤。   “你们公司伙食不好吗?”楼时景一边说着一边用公筷给他夹了两块排骨。   “自然是比不上邓嫂的手艺。”明越知道他要说什么,冷哼道,“我中午确实没怎么吃,多吃一碗饭你就不乐意了?”   楼时景说:“你就算多吃十碗我也养得起。”   “呃……”明越下意识看向厨房里的邓嫂和刘嫂,面颊止不住地燥热起来,“谁要你养了!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再说了,三年之后他们就各奔东西,谈什么养不养的。   楼时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吃过晚饭,楼时景照旧去书房办公,明越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肚子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他喝掉邓嫂准备的热牛奶后就回到卧室了,准备睡觉。   原本困意难挡,可这份时隐时现的痛感却搅得他无法安眠,在床上滚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入睡的迹象。   真难受——   并不是痛彻心扉的撕裂之疼,而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一寸寸地折磨着人。   楼时景加完班返回卧室,见他面色不佳地趴在床上,当即快步走近,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说完他才意识到,今天晚上两人的对话几乎全是一问一答的模式。   “肚子有点疼,应该是吃多了撑的。”明越双手垫在下巴处,说,“麻烦帮我倒杯热水,谢谢。”   不多时,楼时景接来一杯热水,明越喝完又重新趴回床上,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躺会儿就好。”   他的骨架偏小,纵然身型高,但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是偏瘦弱的。   漂亮的蝴蝶骨凸起在丝绸睡袍之下,与窄瘦纤细的腰线勾勒成一具十分完美的身体。   楼时景看了几眼,随即替他盖上空调被,起身去浴室冲澡。   再过三天就是中秋节,窗外月色浓稠,亮如白昼。   未央馆四周植满梧桐,每逢入夏,四周的蝉声就此起彼伏从未间断过。渝城是个没有春秋季节的城市,眼下即便临近中秋,但依旧酷热不堪。   秋蝉叠叫、蟋蟀鸣动,在浓墨重彩的星夜之下格外喧嚣。   窗户没有合上,明越听了许久的蝉鸣,腹部的不适感似乎有消退的趋势。   楼时景洗完澡出来,头发也已吹干,见明越还趴着,便问道:“肚子还在疼?”   “好多了。”   “真不去看医生?”   “我又没病,看什么医生!”明越突然很恼火,忍不住冲他吼道。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很冲,于是尴尬地移开视线,声音渐渐和缓下来:“我困了,睡觉。”   他迅速侧身向里,很快便感觉到楼时景在一旁躺下,混合着沐浴露气息的松木香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地好闻。   怔然间,楼时景伸手环住他的腰,掌心贴在腹部,轻轻按揉着。   “我肚子不舒服,不做!”明越去拍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别乱动。”楼时景语气淡然,辨不出任何情绪,“我给你揉肚子,没想过要做。”   “呃……”明越语塞,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罪恶感,片刻后咬牙合眼,索性装睡。   楼时景的掌心很暖,仿佛回春妙手,按揉几分钟之后那股疼痛劲儿就消失了。明越蜷在他的怀里,就着安神的松木香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邓嫂照例熬了一锅海鲜粥,还蒸了一屉奶香馒头和灌汤蟹黄包。   刘嫂从花园里剪下几支新鲜的大天使和索菲罗莎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淡雅紫与清新粉交织,给餐厅增添了不少生机。   明越洗漱后和楼时景一同来到餐厅,准备吃过早餐就出发前往公司。   然而意外的是他今天毫无食欲,丝毫不见昨天傍晚大快朵颐的气势,甚至在闻到海鲜粥的气味时皱了皱眉,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楼时景替他盛好粥,又夹了两只奶香小馒头放至餐碟中:“过来吃早餐。”   明越依言坐下,接过粥喝了两口。   好腥——   粥里有鳕鱼片和大明虾,还有少许肉末。   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可明越吃在嘴里就是觉得腥。   见他眉梢颦蹙,楼时景问道:“怎么了?”   明越放下粥碗,摇了摇头:“没事儿。”   直到吃下两个奶香小馒头,海鲜的腥味才得以压制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无论是海鲜粥还是瘦肉粥,他都觉得腥气太过浓烈,就连平日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也难以下咽,最后尝试来尝试去,只有白米粥就酸黄瓜最合他的口味。   晚上睡觉时肚子依旧会隐隐作痛,夜里两三点左右甚至还会起夜。   楼时景觉得他这两天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在他上完厕所回来后将人一把揽住,温声说道:“明天去看看医生吧,你最近肚子总是疼,也没有任何食欲,人都消瘦了不少。”   明越就着微薄的灯光看向他,男人深邃的眉眼近在咫尺,敛去锋芒的同时似乎多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去。”他难得没有动怒,语调很平和,“大概是秋老虎作祟,热得慌,过几天降温就好了。”   楼时景眉峰紧拧,片刻后说道:“后天就是中秋节了,爸妈让我们回老宅团聚,到时候几家叔叔都会回来。”   “哦。”   “要不要把岳父岳母也接去老宅过中秋?”   “他们不会同意的。”明越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性子,“明天下班之后你和我回明家吃顿饭吧,就当陪他们过节。”   楼时景应道:“好。”   秋日高温持续了整整一周,直到一场秋雨落下,今年的酷热天气才得以退散。   雨后的空气格外新鲜,晚风从山道上吹过,携来阵阵草木清香。   自长白山回来后,明越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明家了,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开始泛黄,空气中弥漫着丹桂的气息,馥郁浓烈,沁人心脾。   明越坐在副驾驶上,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出车窗外,做着抓捕的动作。   然而疾风从指尖迅速滑过,不留下半分痕迹。   “你今天午餐吃了什么?”楼时景手握方向盘,不经意问道。   明越侧首凝视着他,鬓角的碎发顿时被风吹乱,遮住了半张脸:“我记得协议书上说过咱们婚后互不干涉,吃饭这种事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他知道楼时景或许是在关心自己,但若告诉他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瓶酸奶果腹,这个男人指不定又要嚷着叫去看他医生。   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楼时景眸光翕动,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间用了几分力道,指节微微泛白。   两人后面没有任何交流,直到黑色宾利开进明家大宅、虞锦姝从花园的摇椅里起身时,他们俩才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声“妈”。   夕阳西斜,天际挂满红云,远处的山峰在这一刻变得苍翠如墨。   虞锦姝依旧穿着奢华的旗袍,容貌昳丽又张扬。   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容在看向明越时微微僵住:“越越,你怎么瘦了?”   楼时景询着她的话看向明越,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明越确实瘦了不少,腰上本就没有几两肉,现在细得单手可握。   “妈你怎么老是大惊小怪的?”明越没好气地挽住她的胳膊,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内走,“上次从长白山回来你嫌我胖,这次回来你却说我瘦了。”   “可是你真的瘦了呀。”虞锦姝说罢看向楼时景,“快进屋吧,你爸等你们很久了。”   这个季节最适合吃大闸蟹,阿姨蒸了不少鲜蟹,在满桌子山珍海味里格外惹眼。   明越还没开吃就已经皱紧了眉头,海鲜、肉、油……全都让他倍感不适。   近几日吃惯了清淡白粥,甫一见到这些东西,胃里立刻翻江倒海,若不是掐紧手心强撑着,他这会儿恐怕早已呕吐出来了。   念及他这些天的饮食习惯,楼时景避开蟹虾肉类,往他的碗中添置了几片酱黄瓜。   明武特意剔了两碟蟹肉递给明越和楼时景,他记得明越很爱吃大闸蟹,所以今日让佣人蒸了一屉肥美的母蟹。   浓烈的腥味萦绕入鼻,明越再也忍受不住,捂嘴迅速奔向厕所,趴在盥洗盆边呕吐起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翻腾搅涌的胃在此刻终于得到了排释,偌大的卫生间内回荡着剧烈的呕吐声。   明越最近两日都没吃多少东西,每天靠几口白粥续命,所以这会儿即使呕得十分凶残,可真正吐出来的东西却寥寥无几,除了最初的残渣残液,后面便只剩下干呕。   眼前一阵阵地泛黑,仿佛闷积多日的不适都在这会儿爆发了。   直到有一只手顺抚他的背脊时,晕眩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他抬起溢满水雾的眸子看向镜中,楼时景正一脸忧色地注视着他。   “怎么突然就吐了?”   “不算太突然,”明越双手撑在盥洗盆上,手臂有些发抖,“这几天闻着肉食就想吐,只是一直忍着而已。刚刚我爸剔的那堆蟹肉实在是太腥了,所以才忍不住吐了出来。”   楼时景抽出一张纸巾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渍,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我不去医院!等彻底降温就好了,再提医院小心我揍你!”   以前暑热时明越也会经常吃不下饭,所以这点异常于他而言并不值得上纲上线到看医生的地步。   楼时景皱眉,见他威胁自己的模样与张牙舞爪的猫咪没什么两样,只微微叹了一口气。   两人很快就从卫生间走出,虞锦姝和明武格外担心,虞锦姝问道:“越越这是怎么了?”   明越笑了笑:“我没事儿,妈你别担心。”   他的目光扫向那堆蟹肉,立刻陷入了沉默。   楼时景看了看他,伸手将那碟剔好的蟹肉端到自己身前:“你最近肠胃很差,医生叮嘱你不要吃这些寒性食物。”   明越转头,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了“高大伟岸”的形象,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普度众生的佛光,不由露出了几分崇拜之意。   楼时景悄无声息地避开他的目光,从容优雅用着餐,耳根却不易察觉地露出了淡绯之色。   明武还在剥螃蟹,听见这话只能停下手中的活计:“肠胃不好得仔细调理,总是吃这些寡淡的食物也不是个办法。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   老头说话很严肃,但字字句句都是关心,明越笑了笑:“知道啦。”   回到未央馆已经快九点,今晚的月色格外美丽,银辉泼洒在窗外,让花园里的月季和鸢尾花都披上了一层薄纱,朦胧梦幻、娇艳妩媚。   客厅、卧室和卫生间都有熏香的味道,以前明越很喜欢闻,但是今天一回到家他就被这些淡雅的香味搅得难受不已,呕吐感再次汹涌袭来。   就连他用了很久的沐浴露味道也无法忍受,短短几分钟的冲澡时间,于他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此刻他正裹着睡袍坐在起居室外面的露台吹夜风,许久之后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莫非……真的病了?   他开始陷入自我怀疑中。   恰在此时,楼时景推开露台的玻璃门,端着一杯热牛奶走来:“邓嫂给你热的牛奶,趁热喝了吧。”   “谢谢。”明越接过杯子,然而嘴唇还没贴上杯沿,便嫌恶地皱紧了眉头,当即把杯子塞回对方手中,“好腥。”   楼时景低头看向杯中的牛奶,沉默片刻后不再相劝,只说道:“回屋休息吧。”   “卧室里的熏香气味太浓,我闻不了。”   楼时景这次彻底沉默了。   很快,他回到卧室将那些熏香收拾掉,又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明越才肯进入卧室歇息。   楼时景抱着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日渐消瘦,素来冷峻的眉眼在这一刻竟多出几分压抑感来。   明天是中秋,过了节他必须带明越去医院检查检查。   ——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进医院里。   ?   农历八月十五这日,楼家几房兄弟齐聚芙蓉山。   楼天恒这一辈有四个兄弟,楼天恒为老大,掌管天恒集团,其他几位叔叔也有自己的公司要经营,平时极少能团聚。   楼钰堂是三叔家的独子,楼行逸是二叔家第二个孩子,前面还有一个姐姐,早在两年前就成了家,楼念是四叔家的孩子,排行第五。还有几家隔房的亲戚,儿孙满堂,人丁兴旺,不过今日并没有来芙蓉山吃中秋宴。   花园里有一株硕大的丹桂,老宅的佣人早在几日前就已打下不少新鲜的桂花用来制作糕点。   父辈们在一楼的客厅里谈天侃地,明越则被楼念等人拉到花园的凉亭内组队打游戏。   其间佣人送了不少水果和月饼过来,明越在一堆新鲜红艳的果子里挑出一只绿皮橘子,爆汁甘甜,十分可口,他便忍不住贪嘴,多吃了几个。   楼念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剥来一个品尝,牙齿咬断橘肉的瞬间,漂亮的柳叶眉几乎拧成了八字形:“我的天,这也太酸了吧!”   明越不解:“很甜啊。”   楼念以为自己运气差挑到了酸口的,便从他手里取来两瓣,吃进嘴里后,整张脸都快变形了。   “小嫂子你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啊!”楼念酸得牙疼,“这么酸,亏你也吃得下去!”   楼行逸不信邪:“我尝尝?”话毕从明越手里接过果肉品尝,很快,他也吐了出来,由衷地佩服道,“还是咱嫂子厉害。”   明越盯着手里的橘肉,当即掰下一瓣塞进身边人的嘴里:“酸吗?”   “呃……”楼时景五官有点扭曲,但还是强行吞咽入腹,“不酸,很甜。”   楼念:“??”   楼行逸:“……”   楼钰堂忍不住打趣:“你们就放弃吧,莫说是一片酸橘,就算小嫂子给大哥喂榴莲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榴莲是楼时景最讨厌的水果,没有之一。   明越面颊燥热,他不想插话了,只默默吃着手中的橘肉。   中秋宴十分丰富,楼时景顾及着明越的口味,特意叮嘱厨房熬了一盅淡粥。   父辈和小辈们分桌就餐,但彼此相隔不远,可清楚地听见长辈们的谈话。   明越实在是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东西敷衍了事,楼时景也不劝他,只是看着他食不下咽的模样,面上难免会浮现出几许忧色。   长辈们的谈话带着浓烈的商业色彩,彼此寒暄过问,再稍加夸捧,倒也能撑起一桌酒局。   这些楼时景早已听腻。   然而在一众吹捧之中,他听见了母亲顾洋和二婶的谈话。   顾洋问:“然然这次怎么没有回渝城?”   楼然是楼行逸的姐姐,远嫁到了香港。   二婶笑了笑,语气里洋溢着幸福感:“然然上个月检查出身孕,眼下孕吐得厉害,不宜长途颠簸,所以就没有回来,而且她夫家宗族规矩繁多,中秋要祭祖,所有后辈都得到场。”   顾洋接过话说,叹息道:“哎,孕吐确实难受。我怀时景的前三个月几乎靠白水和奶粉续命,什么肉啊油啊海鲜之类的,连闻上一口都会吐半天,也就勉强能吃些酸口的东西,甚至连一些花香都闻不了,别提有多难受了。不仅如此,肚子还时不时疼上一阵,那滋味真的是不愿再回想啊。”   二婶摇头:“谁说不是呢,女子怀孕本来就十分艰辛。”   楼时景夹菜的手顿在当下,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他并不是刻意要把这些话带入到明越身上,可是明越这些天的表现确实和母亲所说一模一样:嗜酸、呕吐、不喜肉食、不喜熏香,每天夜里肚子还会疼痛……   小辈们似乎并没有将这番谈话放在心上,就连明越也只顾着吃他的酸黄瓜和泡豇豆。   楼时景咬紧牙关,下颚线也绷得紧紧的。   他觉得他才是病了的那个人,明越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和他的构造一模一样,自己怎么能往那些方面想?若叫这小家伙知道了,指不定要跟他大闹一场。   楼时景微微合眼,压下那些荒唐的念头。   入夜后,数盏明灯悬挂在花园上空,宛如一个盛大的灯会。   楼念童心未泯,来芙蓉山之前特意购买了许多孔明灯,今日正好可以和几位兄长一起燃灯许愿。   明越从一堆还未拆封的灯具里随意拿出一只,楼时景替他撕开透明包装纸,然后轻轻抖开灯罩,再将松油灯芯放置稳妥,由明越亲自点燃。   灯罩中的温度迅速上升,明越正打算松手,楼时景轻轻按住他的手背,说:“许个愿吧。”   明越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生日的时候你让我许愿,今天过中秋又让我许愿,等到除夕夜你是不是还会让我许愿?嘁,没想到成熟稳重的楼家大公子居然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炽亮的灯焰映在楼时景的脸上,孔明灯骨架投来的阴影正好落在两处眉峰,与他瞳孔中的幽色重叠,仿佛深夜里的潮汐,澎湃汹涌、晦暗莫测。   他的视线穿过孔明灯的光,悉数落在明越脸上:“你就没有任何愿望吗?”   明越低头打量着燃烧的松油,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随口胡诌道:“有啊,我希望这三年过得快一点,然后我们就两清了。”   覆在手背上的力道骤然缩紧,如同无情的机械,要将他的骨头搅碎。   明越吃痛,怒而抬头:“你干嘛?!”   楼时景面色沉凝,眼底映着孔明灯焰心的光芒,那一豆火苗忽闪忽闪,似乎正在迅速蔓延。   明越的心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这个男人,当即愤愤然抽出手,独自放飞掉手里的孔明灯。   星月交织的夜空中漂浮着数十盏炽亮的孔明灯,与花园里色彩斑澜的华灯交相辉映,仿佛是世外桃源里的一场盛世繁华梦。   明越觉得和他在一起放灯实在是无趣,便将阵地转移至楼念那边。   这几个孩子都比他小几岁,但此刻混在一起,却是很难分辨出谁大谁小。   楼时景注视着嬉闹的人群,眸光忽然闪动,像是掠过了一抹不属于他的情绪,最终坠入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别墅里里外外热闹不堪,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到极致。怔然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独自来到一处僻静昏暗的角落,给微信列表里的某位同学发了一条信息。   不多时,手机屏幕亮开,来电时的系统铃音在幽静的环境里格外响亮。   愣怔片刻后,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楼时景?”电话那端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楼时景淡声道:“是我。”   对方笑了笑:“什么事这么着急。”   楼时景倚在石墙上,抬头凝望着渐行渐远的孔明灯。   灯火依旧璀璨夺目,如同一簇簇火苗,灼在他的心口处。   很疼。   许久之后,他张了张嘴,艰涩地问道:“男人会怀孕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得比较早,嘿嘿,大家周末愉快——   1、楼家别墅修在山上,在山上燃放孔明灯是很危险的,本文因剧情需要所以设计了这么一个情节,现实中请勿模仿;   2、每个人体质不同,并非所有人孕早期都会出现肚子疼的现象。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明越大概是夜里和楼念他们玩得太累,洗过澡很快便睡着了,也没嚷着肚子疼。   楼时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在琢磨着明天该如何跟明越开口。   他的高中班长现在是圣娅妇儿医院产科的副主任医师,两个小时之前听到楼时景的问题后很明显震愕了几秒,但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医学史上确实有过男人生子的先例。   楼时景无奈地闭了闭眼,不由收紧手臂,将怀里人揽得更紧了些。   这个小混蛋脾气又拧又倔,如果告诉他明天需要去妇科做检查,他肯定会和自己打起来。   而且,他似乎一直惦记着协议书上面的内容……   明越被勒得难受,在睡梦中挣了一下,他下意识放松力道,然后听见怀里人嘟嚷着骂了一句“王八蛋”。   楼时景无奈一笑,缓缓把脸埋进他的发间,轻声说道:“晚安。”   一夜之后,热闹喧嚣不复,渝城的气温似乎骤降了好几度。   清晨,微凉的风透过窗户缝隙吹入卧室,携来几分丹桂的香气。   窗外晨光熹微,偶尔响起几声鸟啼,让人心情倍好。   明越昨晚睡得很踏实,中途也没起夜上厕所,洗漱后就随楼时景一同来到楼下的客厅里。   他今天起得不算晚,阿姨还在准备早饭。   几房叔叔和弟弟妹妹们在昨夜离去,偌大的别墅又回归至最初的宁静。楼天恒在花园里打太极,顾洋则在一旁逗猫驯狗。   他们家养了一只缅因猫和一条萨摩耶,顾洋除了打麻将,其余时间都是陪伴在猫狗身边。   楼家的早餐习惯以西式为主,今日桌上摆放着黑松露肉酱配面包、三文鱼吐司、香煎雪花牛排、鲜牛乳,以及白米粥。   很显然,白米粥是为明越准备的。   顾洋见他只喝了半碗粥,问道:“越越怎么吃得这么清淡?”   明越本来可以喝掉一整碗粥,但是桌上这些早餐的味道实在是太过让人不适,他强忍着油腥气吃下半碗白粥,胃里阵阵翻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不等他开口,楼时景就已经抢先回话:“他最近肠胃不好,需要吃点清淡的。”   楼天恒皱眉:“都瘦成这样了,没去看医生吗?”   楼时景说:“晚点就带他去医院。”   顾洋放下刀叉,语调温柔:“不管再忙,身体才是首位,一定不要拿健康开玩笑——你们两个都是,记住了没?”   明越把头埋得低低的,活像是个做错事被长辈抓包的孩子,乖巧至极:“嗯,知道了。”   楼时景说晚点带他去医院,就真的是晚上去的。   明越对看医生有着强烈的排斥心理,离开芙蓉山后,他对楼时景说道:“回未央馆吧,我不想去医院,而且这么晚了,门诊的医生早就下班了。”   楼时景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山脚僻静,这条马路平日不会有闲杂车辆来往,四周只剩秋蝉的声音在暮色中此起彼伏。   明越被他深沉似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原本想开口和他吵一架,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末了只将脑袋扭向车窗外,独自生着闷气。   许久之后,男人淡声开口,带着几分劝哄的意思:“去检查一下好吗,身体没有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你整日不进油水,只靠没有营养的白粥填肚子,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明越像是被他念叨烦了,满脸不耐地说道:“行行行,去去去!”   楼时景本来打算跟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事情没有定音之前,他不能把这个小混蛋惹恼。   别说是明越不会接受,就连他也难以置信——   男人怀孕生子,多么荒诞离奇的事儿啊。   若是贸然阐明他的臆测,明越大概真的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很快,楼时景驱车前往市中心,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医院的地面停车场。   明越从副驾驶下来,看见医院顶端“圣娅妇儿医院”六个大字时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是要带我去做检查吗,来这里做什么?你有亲戚在这里生孩子?”   楼时景下颌线紧绷,素来运筹帷幄的他竟在此刻变得有些无措。   明越的视线咄咄逼人,带有几分质疑和探究。楼时景艰难地避开,掏出手机给同学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说:“我们到了。”   明越倚在车窗上,双臂环胸,嘴角上扬:“你去会情人吧,我在这儿等你。”   楼时景没有解释,拉着他往医院走去。   六点之后的大厅内很少有病人走动,两人乘着扶梯直上三楼,“超声医学科”几个蓝光大字直逼眼球。   明越眼皮微微跳动着:“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告诉我检查身体要在妇儿医院的B超室里进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语调不稳,很明显是情绪过激的表现。   楼时景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道:“你别生气,我们今天好好做个检查,可以吗?”   “不可以!”明越甩开他的手,目眦尽裂,“楼时景你他妈有病吧,我一个大男人,你带我来妇产医院做检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虽然和你结了婚,也确实是被你压在身下的那一个……羞辱我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这么整我!”   他的情绪濒临崩溃,眼尾泛红,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大有逃离之意。   “明越你听我说,”楼时景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说出刺激他的字眼,“我从没想过要羞辱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但是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怨也好恨也罢,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健康问题,咱们就做个腹部彩超排除引发肚子疼痛和丧失食欲的相关病症,好不好?”   “什么病症?难道其他的医院做不了,非得在这里才能彰显神圣和权威?还偷偷摸摸晚上带我出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明越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凌厉的声音在等候室不断回荡着。   楼时景眉梢低沉,眼尾挂着一抹绯色。   在他二人对峙之际,柳嫣从住院部赶了过来。   “楼时景、明少爷。”她曾应邀参加过两人的婚礼,和明越也有一面之缘,所以不失礼数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柳嫣是圣娅妇儿医院产科的副主任医师,通常情况下早孕时期的检查都会由相应的妇科医生来执行,但她是楼时景高中时期的班长,人品可靠,无论结果怎样,她都能保守住秘密。   且以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来看,只有她可以信任,也只有她能帮上忙。   明越回头看向这个高马尾白大褂的女人,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并不知道柳嫣是产科医生,只当她是超声科的,纵然心里有气,也不想撒在女孩子身上,回应了一句“你好”后索性破罐破摔,愤怒地望着楼时景:“行,去检查吧,要是得了癌症正好顺了你的心愿,早死早投胎!”   楼时景被他的话哽住,随即对柳嫣说道:“麻烦了。”   柳嫣自知此刻不该多嘴,便带着他二人来到彩超室13,掏出从超声科借来的钥匙打开紧闭的房门。   明越站在门口不肯上前,盯着冰冷的仪器和检查床,脸色几乎沉到了谷底。   柳嫣打开超声检查仪,回头望向明越:“明少爷,过来躺着吧,做超声不疼的。”   楼时景想去握他的手,被他侧身躲开。   很快,明越躺在检查床上,依着柳嫣的吩咐撩起衣摆,并将裤腰往下压了一点。   柳嫣往他肚皮上挤出两条耦合剂,然后将超声探头对准他的小腹。   灰黑的屏幕上很快就显现出一个小小的暗黑色团块。   柳嫣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往前凑近几分,仔细分辨着。   她用探头在明越的腹部多次滑过,可是那个小黑块却像是黏在屏幕上了,怎么也挥之不去,即使偶尔消失几秒,可一旦探头回归至正确的位置后,它又会重新出现。   面色平静的女医生在这会儿有些慌神,握住探头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明越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冰凉黏腻的耦合剂配合着圆滚滚的探头在他肚皮上来回滑动,每一下都像是利刃刮在心尖,让他分外难受。   ——看医生的表情,想来是癌症无疑了。   明越忽然泄气,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早起?中期?还是晚期?   他以前听人说过,癌症晚期时会有疼痛感,所以……已经晚期了?   这一刻,明越忽然有种天塌下来的错觉,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每吸入一口,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一份眷念与渴求。   楼时景的线落一直在屏幕上,并未发现明越正在为自己铺后路。   他对医学不甚了解,但当他发现柳嫣一直在测量那个小黑囊时,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测了许久,柳嫣才颤巍巍地拿走超声探头,随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楼时景抽出一沓纸巾替明越擦拭掉肚皮上的耦合剂,明越沉浸在癌晚期的悲伤中,一时间竟忘了生气,任由他为自己收拾妥善。   彩超室内落针可闻,好半晌,女医生的声音才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   “是宫内早孕。”柳嫣平静地说道,“宫腔内可见大小约2.7x2.6x1.2cm孕囊样回声,其内见卵黄囊样回声及长约0.5cm胚芽样回声,有原始心管搏动。”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宫内早孕?   明越的耳朵嗡鸣不止,他甚至感觉到肚皮上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瞬。   他几乎是垂直坐起,半眯着眼看向柳嫣:“你刚刚说什么?”   柳嫣的视线仿佛定格在了屏幕上,几秒后才转动转椅,迎着他盛气凌人的目光说道:“虽然我也有点难以消化,但这超声显示,你肚子里确实已经孕育出一个小生命了。”   B超能看见胎心和胎芽,证明孕囊已经存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甲功、HCG和孕酮等。不过看明越现在的状态,很明显他是不会配合的。   柳嫣的话仿佛一记重锤,不遗余力地砸在明越心口处,几乎把他的胸腔凿得血肉模糊。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就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下来。   仿佛……他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   楼时景去握他的手,在没有遭到拒绝时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揽进怀里。   柳嫣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此刻她也没必要再说官话:“你们放心吧,今晚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仪器上的记录我也会销掉。”   顿了顿,又道:“根据孕囊大小来推测,这个小生命大约存在有五六周的时间了,你们记得是哪一天受孕的吗?”   如果是正常育龄女性,她会依据对方的末次月经来推测孕周,但是这个方法在明越这里行不通。   楼时景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八月四号。”   那天是七夕,也是明越的生日。   当初前往长白山时,陈禺偷偷替他们备了三盒安全用品,楼时景也是在抵达酒店后收拾行李时才发现的。他觉得以他和明越之间的关系纠葛,大概率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   谁料后来不仅用上,还全部用光了。   所以在启程的前夜,他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无论是在温泉池还是床上,一次都没有。   柳嫣依据他所述的日期算了一下孕周,后面又和楼时景说了些什么,明越没有听清,也没心思去听,此刻他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宫内早孕”和“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这两句话,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坐上副驾驶的,以他的性子,在得知这个荒唐的消息后势必会大发雷霆,就算砸毁整个彩超室也不为过。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忘了去怀疑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璀璨的灯光落在车顶,却照不进车厢内。   明越靠在座椅上,面色比墨空中那轮银盘还要惨白。   楼时景替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去握他的手,却猛然发现纤长的十指冷如坚冰,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   明越的双眼像是失去了光泽,空洞洞地投向停车场,偶尔有夜风吹过,撩开微卷的长发,直到发丝覆上睫羽时他才下意识眨了眨眼。   漂亮的红玉脖链随着喉结的滚动而上下起伏着,过了好久,明越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而浅的弧度,在皓月繁星的秋夜中显得格外凉薄。   楼时景心中一紧,窒闷的感觉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让他倍感难受。   许久之后,车辆驶回未央馆,明越来到主卧的露台上,挑了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坐着。   渝城已经不复此前的酷热,入夜后凉爽舒适。   微风从梧桐林拂过,携来几分草木清香。夜深人静时,连聒噪的秋蝉都隐匿在树丛中,停止了它们的喧嚣。   楼时景在他身前蹲下,细声哄道:“很晚了,去洗澡睡觉吧。”   明越抬眼,自幽暗的光影里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脑子里现在还是空白的,除了被检查出怀有生命之外,最大的震愕莫过于他肚子里怀了楼时景的种。   明越咬紧牙关,嘴里泛着微苦的味道。   楼时景迎着他冷冰冰的目光,心蓦地下沉了几寸。   两人相识八年,楼时景对明越的性格了如指掌,飞扬跋扈、桀骜不驯,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可是他今晚沉默得太久了,久到让楼时景心绪不宁。   一阵风吹过,打破了这片宁静的气氛,明越张了张嘴,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声音艰涩,仿佛从胸腔内震出来的。   楼时景说:“昨天中秋宴上,妈和二婶的谈话里提及了二妹怀孕的事,和你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我就有点怀疑。”   “可我是个男的,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往我身上代入?”   楼时景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后哑声开口:“对不起。”   “你恶心我吗?”明越凝视着他,忽然勾起唇角,“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楼时景眼里闪过一抹错愕的神色,急切地去握他的手:“我从没这样想过。”   明越笑着抽回手:“你走吧,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冷静冷静。”   楼时景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迟疑片刻后起身往外走去。   在他推开玻璃门时,明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孩子我不会留下来的。”   门框上的指节微微泛白,男人睫羽低垂,掩住了所有情绪。   静默几秒后,他淡声开口:“好。”   ?   楼时景昨晚一宿没睡,已经很久不抽烟的他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抽光了一整包香烟。   他和明越有过协议,禁烟。可是愁绪积压在心里难以发泄,只能用烟草来缓释和麻痹。   协议协议……这个混蛋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却唯独对协议里的内容格外上心!   天亮之后,楼时景连早餐也没吃就急匆匆地出门了,只是在临行之前叮嘱邓嫂,等明越起床后就给他准备些清淡偏酸口的食物。   今天是中秋假的第二天,不必去公司报道,但是他需要往圣娅妇儿医院跑一趟。   昨天晚上明越说过不会留下这个孩子,虽然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但楼时景的心还是疼了很久,纵然男人生子有悖天道自然,然而……那毕竟是他们两个的骨血。   无论如何,他都会尊重明越的决定。   圣娅妇儿医院是私立医院,院内环境清幽雅静,每一层都设有独立的会客室。   柳嫣替楼时景倒了一杯热咖啡,随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明越这种情况我是头一回遇见,他的生理构造和其他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也不属于医学上的“双性”定义,唯一能用科学解释的就是腹腔内细胞异变引发的生理性性征激增,致使雌性/生/殖系统在体内二次发育并驱渐成熟,这才导致精/子可通过附着于肠/道壁上的微小导管传送至子/宫内,从而受孕。   “严格来说,这种细胞异变引起的生/殖系统二次发育属于病理性生/殖畸形,不过他的子/宫附件是后天形成的,并非一出身就有,是极其罕见的病例。唔——虽然罕见,但并不代表没有,几年前国内就有过一个类似的病例。”   楼时景问她:“那位患者也曾怀孕?”   “嗯,怀过。”   “结果如何?”   “死了,”柳嫣垂下眼睫,“是自杀的。”   楼时景闻言一怔,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如同晴天霹雳,要彻底接受简直比登天还难。   柳嫣继续说道:“后天发育的子/宫与女人体内的大为不同,没有经验的医生根本不敢轻易为他进行手术,且手术风险极大,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最后患者承受不住压力,选择了结束生命。”   楼时景听完她的话,搭在膝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明越也……   柳嫣见他面色苍白,不禁担忧道:“楼时景,你没事吧?”   楼时景回神,轻轻摇头:“没事。”   “所以,明越的决定是流掉这个孩子?”   “嗯。”   柳嫣皱了皱眉:“他没有产/道,无论是药/流还是人/流都无法正常排出,若想拿掉孩子只能行开腹手术。然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国内没有任何一位妇科或者产科医生敢做这个手术,一来是没有手术病例可供参考,二来是我们所接触和掌握的知识里,确实没有关于男性生子的论证和叙述,经验匮乏,无从下手。”   楼时景怔然,面上也不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国内虽然没有相关的病例记载,但是国外有。”柳嫣的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捆住了楼时景支离破碎的心脏,“三个月前,Y国的医媒曾在脸书上发表过一篇关于男性产子的报道,其数据由Y国克里斯汀皇家医院公布,且该男子是近几年唯一一位手术成功的案例。Y国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如果明越去那边做手术,成功率会高很多。”   话说至此,柳嫣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明越的姐姐不是在Y国吗,她好像也是一位产科医生,想必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楼时景眸光微动,沉默片刻后说道:“谢谢了。”   柳嫣笑道:“当年渝城一中的天之骄子,竟也有犯难的时候,我能说你这是遇到命里的劫数了么?”   楼时景低头饮下几口咖啡,苦涩在唇齿间蔓延,许久后才留下一片回甘。   “明越昨晚虽然做了B超,但这只能用来初步判断胚胎是否存在及存活。”柳嫣又道,“他现在孕吐严重,营养肯定跟不上,需要进一步做抽血检查,以便补给相应的微量元素及营养摄取。另外——前三个月是打掉胎儿的最佳时间,你们需要好好商量,如果下定了决心,就需要尽快出国把手术给做了。”   后续柳嫣又向他交代了一些早孕期的注意事项,楼时景没有在医院逗留,心里记挂着明越,担心他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很快便回到了未央馆。   明越昨晚在露台上坐了很久,直到凌晨三点才回房睡觉,眼下正睡得香甜。   居家拖鞋踩在地毯上并不会弄出什么动静来,然而楼时景合上房门后还是放低了脚步声,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   大少爷侧身向外,怀里抱着楼时景的枕头,睡姿不太优雅。一双眉头拧得紧紧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它。   妊娠反应有一周左右了,明越无法正常进食,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那截腰凹在睡衣里,仿佛稍有不慎就能把它给折断。   楼时景小心翼翼地握住明越的手,指腹触上那枚婚戒,素来冷峻的眉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   八年的时光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徐徐淌进心间。   他想,明越或许真的是他命中的劫数吧。   作者有话说:   除了孩子是真的,通篇内容都在胡说八道,主角的生子设定有参考“假两性畸形”这个概念,请勿用医学来辩驳!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明越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的事儿了,楼时景此刻端端正正坐在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正在触控板上来回移动,像是在查阅什么资料。   屋内空调开得很合适,加湿器也在运作,明越怀里依旧抱着那块残存着松木香的枕头,身上盖有空调被,不至于受凉。   视线落在男人身上,他的脑子有一瞬的怔神。   等到神思逐渐清醒后,昨晚的记忆立刻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明越深吸一口气,挎着脸起身去上厕所。   楼时景见他醒来,立刻关掉Facebook的页面,随后来到楼下吩咐邓嫂准备饭菜。   今天的菜很清淡,酸辣土豆丝、醋溜白菜、酸辣藕丁,再配一碗稠粥,成了明越今天的第一顿饭。   邓嫂做菜的手艺一向深得明越的心,最近几天他也确实没有吃过除白米粥之外的东西,抱着尝一尝的心态夹了一块藕丁送入嘴里,除了酸和辣之外,还有浓浓的味精味。   明越胃里迅速翻涌起来,他几乎是扔掉碗筷捂着嘴飞奔向卫生间,趴在洗手池上呕吐起来。   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水,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呕吐,明越眼前一阵阵地泛黑,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往地上滑去。   楼时景将他拦腰抱住,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焦急:“明越!”   明越伸手去推他,奈何手臂使不出劲儿,最后有气无力地开口:“放开我。”   楼时景没有放开,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你很有可能是低血糖,我们去医院抽个血检查一下好不好?”   他怎么还敢提医院?!   明越抬头瞪他,双眼因剧烈的呕吐而微微泛红,眼角挂着几分水润,让人心生怜悯。   怀中人的情绪有点激动,胸口起伏剧烈,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楼时景心中一紧,哑声说道:“你就算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体。孩子的事我们想办法解决,但是你必须保证身体是健康的,否则做不了手术。”   明越眼神忽闪,疑惑地看向他。   楼时景与他四目交接,将实情一一相告:“你的情况很特殊,只能通过开腹手术打掉胎儿,但是目前国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为你做手术,只能去国外。三个月之前Y国克里斯汀皇家医院曾成功助一名男性产下孩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姐姐就是在克里斯汀皇家医院工作。”   “你跟我姐说了?”明越脸色有些苍白,唇瓣微微发抖。   楼时景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割了一刀,立刻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我谁都没有告诉,你不要担心。”   明越像是松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出国,明天就出国,我有护照!”   楼时景喉间发涩,下颌线紧绷。有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即使是Y国的医生给你做手术,也会有一定的风险。”   明越呼吸有些不稳,唇角绽出一抹讥笑:“你不会是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然后等肚子大了向全世界宣告我是个怪物吧?还是说你打算把我囚在什么地方,直到我生下这个孩子才肯放过我?”   楼时景被这番不着调的猜测气笑了:“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才会让你萌生出这么荒唐的念头来。”   他捧着明越的脸,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听好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阻拦你,这个孩子无论是去是留,都由你来定夺,但是我不能不管你的健康和性命,所以在打掉孩子之前,你必须听医生的话,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身体缺乏的营养也要及时补充回来。如果你不放心医院那边,我会给你安排特定的医生做检查,并和他们签订保密协议,确保你怀孕的事不会泄露出去。”   他的眼神炽热,掌心也十分温暖,熟悉的松木香自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让人备感安心。   明越被他的视线压得透不过气,微微垂眼:“我这么吐,邓嫂和刘嫂肯定会怀疑的。”   “我让她们回老宅,这里不留任何外人。”   明越的眼中充满了质疑。   “以后你的生活起居就由我来照顾,”楼时景笑了笑,说,“我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下厨,以后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来为你做。”   明越冷哼一声:“我怕你毒死我。”   楼时景有些无奈,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刚刚为什么会吐,你不是很爱吃酸带辣的食物吗?”   “味精放太多了。”   “好,以后少放或者不放味精。”   楼时景连哄带劝地把他扶出厕所,随后又让邓嫂重新炒了两个小菜,这事才得以翻篇。   当天下午,邓嫂和刘嫂被楼时景送回了老宅,顾洋以为是她们没有照顾好明越,打算重新更换佣人前往未央馆,但最后都被楼时景拒绝了,理由是他们两个想过二人世界。   回来之后,他又亲自拟好一份保密协议,在具有法律效应之下和圣娅妇儿医院超声科及检验科的两位主任签定协议,并给予丰厚的报酬,此后明越的相关检查就由他们全权负责。   晚上,楼时景带着明越来到医院做了血检,结果显示孕酮值偏低。   柳嫣拿着这份报告解释道:“孕酮的作用是安胎,它可以减少子宫平滑肌的收缩,使胎儿在子宫内正常发育,同时还能抑制免疫排斥反应,从而避/产的风险。不过明越现在临床孕周是5W+4D,早期孕酮数值偏低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建议一周后复查,但是在这期间需要注意有没有剧烈的腹痛感,并且调理好饮食,多食用大豆制品,对提高孕酮值有一定的效果。”   明越问道:“自然流/产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做手术了?”   柳嫣:“你的情况特殊,即使是自然流/产也无法正常排出体外,会有严重的生命危险。所以在手术之前,你必须保住这个孩子,让身体各项数值维持在正常范围内。”   明越垂下眼睑,似乎很犹豫。   楼时景看了他一眼,问向柳嫣:“他现在孕吐反应很严重,有没有办法缓解?”   “这个还真是无能为力,”柳嫣无奈一笑,“很多妈妈孕后会吐一到三个月,我见过最严重的,从第四周开始一直吐到临产。”   明越:“……”   他更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柳嫣又道:“清粥无法给予营养元素,可以买点孕妇奶粉冲服。另外,我建议明越适量补充叶酸,叶酸可预防宝宝神经管畸形,同时还能促进血红蛋白的合成,能有效缓解贫血症状。在你们没有拿掉胎儿之前,我作为医生还是有必要给出这个建议的。”   明越脸色很难看,他不想保胎,也不想预防什么畸形,他只想赶紧摆脱这个累赘,让生活重回正轨。   ——男人怀孕,《故事会》上面都没有这么扯淡的剧情!   回家之后,明越洗完澡躺在卧室的沙发上,准备上网查一查男人怀孕的事,但他查来查去都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因为那些报道最后都会变成“该男子是由女生变性而成”。   垃圾营销号,博人眼球!   直到他从Facsbook上看到克里斯汀皇家医院的文献时,才彻底相信男人是真的可以怀孕的。   这篇报道很详细,但是明越对医学一窍不通,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只看懂了最后一句话:Although the risk was great,the doctors finally succeeded in saving two lives from death.   ——尽管风险极大,但医生最终还是成功地从死神手中挽救了两条生命。   报告中说,男人产子的危险性高达90%以上。   如果他不幸死在了手术台上……   虞锦姝会疯,明穗会难过,老头也会伤心。   那么楼时景呢,他会有什么反应?   恐怕到时候他就是渝城知名豪门鳏夫了。   明越关掉手机,随手拿了个抱枕盖住脸,妄图把那些烦躁和不安全部压下去。   他倒是希望肚子里揣的是个恶性肿瘤,而不是一条足以让人崩溃的小生命。   连续两天晚上,他洗澡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了腹部,尽量不去触摸那个装有孩子的地方。   明越不喜欢小孩,以前也没考虑过以后要不要小孩。   即便是要,也应该和心爱的女人共同结晶孕育,而不是由他自己生!   楼时景进来的时候就见明越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他下意识地看向大少爷的腹部,那里平坦如初,甚至因为瘦下去的原因而微微凹陷,一点也看不出里面有生命存在。   他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来到明越身旁,伸手拿走那只抱枕:“刚冲的奶粉,要不要喝一点?”   明越一见他就怒火中烧,当即翻身向里:“不喝!”   “你不把身体调理好,医生是不会同意给你做手术的。”   明越愣了愣,最后还是从他手里接过牛奶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楼时景第一次见人把牛奶喝成中药的,忍不住笑道:“很腥吗?”   残余的牛奶附着在口腔四壁,微甜,也微腥。   明越眉头紧促,忍住胃里的翻腾感,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开口:“太难喝了,以后别给我喝这个。”   楼时景接过玻璃杯,点头应道:“好,听你的。”   很快,明越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出国?”   楼时景的笑容渐渐淡去,片刻后回应道:“柳嫣说过,如果想要拿掉这个孩子,最好还是去克里斯汀皇家医院,他们有经验在先,手术成功的概率会很大。”   明越皱眉:“可是我姐在这家医院,我去了她不就知道我怀孕的事了吗?”   楼时景安抚他:“你姐是医生,医生的职业素养就是不会轻易泄露病人的隐私,如果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连医院也无权向外透露手术的相关事宜,更何况她是你亲姐姐,能给予你很多帮助。”   明越盘腿而坐,十指绞在一起,神色略显胶着。   静默片刻后,楼时景又道:“现在国际形势不太稳定,我们出国之前要做许多准备工作,不是三天两天就可以离开的。所以在出国之前,你一定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明越没有看他,也没有应声。   “柳嫣交代过,孕期前三个月需要特别留意,不要磕着碰着。你最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公司那边就暂时别去了吧。”   “我还不至于娇气到这种地步。”   楼时景拗不过他,笑道:“好吧,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明越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唐僧肉,你会做吗?”   楼时景失笑:“我现在就是唐僧,要不要啃一口?”   他本意是形容自己聒噪,因为这段时间用来哄明越的说辞几乎是他以往半年的话量,但明越却把他往禁欲那方面想去了,当即红着脸骂道:“变态!”   “呃……”楼时景被他骂得哑口无言,过了几秒又问道,“我今天晚上可以睡在这里吗?”   明越的脸更红了:“不可以!以后都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楼哥的变态标签已经揭不下来了。   QVQ新的一周新的爱,作者也要来表态。本章送50个红包,献给苦逼的周一!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渝城下了两天的雨,让本该秋高气爽的温度骤然下降。   明越由T恤直接过渡到连帽卫衣,外面还罩着一件大红色外套。由于消瘦的缘故,这些本该合体的衣服如今变得十分宽松,正好给了他心理上的安慰——   虽然肚子里的东西现在只有葡萄干那么大,但他总有一种腹大如鼓的错觉,每逢人前就会有意无意遮蔽着肚子,唯恐被人看出异常。   楼时景这几日一直忙着办理出国手续,如今国际形势十分严峻,出国手续很难批下来,而且克里斯汀皇家医院的专家门诊很难预约,楼时景派人去医院挂号,即便是普通医生的号也要排到一个月以后。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外任何一家医院都没有空闲的医生供他使唤,排队是唯一的选择。   除非联系上明穗,通过她的关系走后门,否则短时间内是定不下这个手术的。   天恒的事冗杂繁多,楼时景现在没有精力去处理,只能将权力暂时移交给几位副总代为执行。   除此之外,他还要负责研究菜谱提高厨艺。明越现在依旧孕吐不止,早上只喝得下清粥,连馒头也吃不了几口;公司食堂的午餐不合他的口味,外面私厨的饭菜也是各种调味料加满,闻一闻就会吐。   楼时景只能回家给他炒两道青菜,少油、少盐,不加味精,不放任何调剂品,连花椒都得慎用。   备好饭菜之后,他用保温食盒盛装妥善,然后送往明优。   五月份的收购案上,楼时景曾在明优露过面,有不少人记住了这张脸,更何况两人的婚礼空前盛大,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这么英俊的样貌很难让人忘记。   楼时景穿着黑色风衣,身型笔挺、面容冷峻,哪怕手里提着与之身份不符的食盒以及一小袋青橘,也丝毫不影响他高贵优雅的气质。   很快,办公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这不是天恒的楼总吗,怎么来我们这里了?】   【什么叫“天恒”的楼总,人家现在可是咱们明优的股东,正牌老板娘呢!】   【啊对对对!】   【话说,他这是给咱们明总送爱心午餐来了吗?】   【不是传闻他们俩关系很僵?】   【传闻是传闻,现实是现实,得分清!再说了,婚礼视频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鲜花铺设在婚礼现场,这可是裸的表白啊!而且曼塔玫瑰的花语是“梦开始的地方”,白色蝴蝶兰的寓意是“幸福向你奔来”,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呜呜呜有钱人的浪漫真奢侈。】   似乎每家公司的员工们都有一个吐槽老板的八卦群,很显然,两个帅哥的爱情可比那些朝令夕改的老股东们更能激发人的表达欲。   楼时景并不知道自己从办公区路过的短短几十秒时间内,他和明越的爱恨情仇已经被这些员工们炒了个遍,直到进入明越的办公室,那些灼灼的视线才彻底消失。   眼下是午休时间,大少爷双腿搭在办公桌上,手臂枕于脑后,正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   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明越又起床上了厕所,躺回后再也无法入眠,直到七点半闹钟响起,他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以至于一整个上午都困顿疲乏,幸好今天很闲,这才让他安安心心补了两个小时的觉。   楼时景将保温食盒放在茶几上,动作轻微,但还是把明越吵醒了。   他就着这个姿势睡了很久,双腿悬空架在桌上,此刻想要放回地面,却在曲膝时发现下半身已经僵麻,膝弯仿佛被钢铁焊住,怎么也收不回来。   “嘶——”   明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楼时景闻声回头,扔下手里的东西立刻往这边走来。   他很想说一句“睡没睡相”,但这话若是说出来无疑会引火烧身,只能生生忍住,末了直接上手,一手抄住膝弯一手揽在腰侧,轻而易举地便将明越抱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他了,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感。   明越本能地想反抗,但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时,燥怒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   楼时景把他放在沙发上,动作轻柔地为他按捏着膝弯,感觉到僵硬的肌肉得到松缓后,楼时景才淡声开口:“昨晚没睡好吗?”   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   明越赌气似的盯着他看:“你儿子真烦!”   按揉的手停顿了几秒,楼时景抬头,眼里噙着笑意:“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明越怔在当下,有好半天没有接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除了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之外,便只剩墙壁上挂钟的动静。   待他双腿恢复正常后,楼时景这才揭开保温食盒,取出里面的炒菜和米饭。   是双人份的。   明越微感讶异:“你也吃这个?”   楼时景把盛好的米饭递给他:“嗯,以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明越轻嗤一声:“那我吐的时候你是不是陪着我吐?”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他,眼底有微光浮动。   明越大概是看懂了他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悄无声息地垂下眼睑,默默扒了一口米饭。   今天的饭菜油水很淡,连调味盐也没放多少,明越胃口很差,吃了小半碗米饭便算完事,目光触及到桌上的那袋青橘,当即取出一只剥皮食用。   后面的日子里,楼时景每天都会来公司给他送午饭,早餐还会特意用豆浆机煮一壶新鲜豆浆给他饮用。   一周之后去医院复查,孕酮也提升至正常范围值。   柳嫣问道:“宝宝已经7w+1d了,你们出国手续办得如何了,医院那边联系好了?”   “手续要下周才能批下来,医院始终排不上号。”楼时景解释着。   柳嫣皱眉:“怎么会排不上号呢,明穗不就是克里斯汀的医生吗?像这种资本主义国家,有关系有金钱不是很好办事的?”   明越垂眼,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柳嫣读懂了他动作中的含义,不再说话。   最近几天渝城一直在下雨,雾气盘旋在城市上空经久不散,让人备感压抑。   两人从大厅出来时,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空幽黑沉寂,是雨夜应有的氛围。   楼时景撑开雨伞,和他一起迈下石阶,走在绿植环绕的小径上。   雨滴拍打着伞面,发出闷沉沉的声响,仿佛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心头。   期间他们俩都没有说话,步伐一致地走向停车场。   门诊部大楼隐在夜色中,只剩顶端的“圣娅妇儿医院”几个大字散发着绯红色的光芒,如同象征着生命般耀眼刺目。   偶尔有夜风拂过,从领口灌进,让明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楼时景侧首,正打算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不料拐角处忽然闯出两道急切的身影,把明越撞了个措手不及。   明越踉跄着倒向一旁,被楼时景眼疾手快地接住,男人平静无波的面上立刻露出几分忧色:“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不等明越开口,匆忙行走的女子当即回头道歉,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   与她同行的男人并没有回头,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脚下生风般往急诊科方向跑去。   婴儿在啼哭,声音被雨水盖过,显得额外薄弱。   女人道完歉,也顾不得对方会不会原谅自己,迅速转身往前跑去,冰凉的雨水悉数淋在她的身上,狼狈而又无助。   婴儿的哭声渐渐被雨水淹没,那对夫妻的身影也迅速消失不见。   明越缓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半倚在楼时景的怀里,对方的手贴在他的腹部,有些颤抖。   他逐渐回神,淡声开口:“我没事。”   刚才那个孩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平静的心绪被方才的啼哭声搅乱,明越任由男人的手揽在自己腰间,随他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自从邓嫂和刘嫂回老宅后,未央馆又变得冷清起来,明越因为这个孩子的事儿整天闷闷不乐,楼时景也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无形中把这份冷清放大了好几倍。   明越回房后立刻去冲了个澡,出来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水珠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   楼时景眉头紧促,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肚中。   他放下手机起身前往浴室,取来吹风替这个大少爷吹干头发。   明越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睫羽忽闪忽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   柳嫣说过,打掉孩子的最佳时间是前三个月,因为后面随着月份的增加,宝宝的发育会趋渐成熟,越来越有“人”的样子了。   克里斯汀的号迟迟排不上,若再耽搁下去,恐怕动手术的时间只能无限往后蔓延。   届时,从他肚子里剥离的就不再是胚胎,而是一个“孩子”。   明越不想等太久,他现在的生活因为这个小生命而完全颠覆:每天夜里难以安睡,白天要经历好几次孕吐,胆汁都吐出来了不少,前天早上开车去公司时,他因晃神差点造成追尾事故。   他甚至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无数烦恼困惑缠绕,将本就不怎么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   明越以前活得没心没肺,从未体验过被生活压垮的滋味,直到肚子里来了个小生命,他的神经开始变得脆弱易碎,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慌乱很久。   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你是怪物,你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三年——他和楼时景的婚姻只有三年,此后两人再无瓜葛。   既然没有瓜葛,那么留一个孩子算什么?楼时景会善待孩子吗?   明越怕死,怕永远地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   但他更害怕自己从此成为一个怪物,一个世人避之不及、见之即嘲的怪物。   明越艰涩地合上眼皮,浑浊不堪的思绪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纤瘦的十指揪紧衣角,双肩隐隐颤抖着。   身后的男人察觉到了明越的异常,握住吹风机的手停顿了一瞬,眸光不由暗沉下来——   他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于寻常夫妻而言,孩子是维系感情的纽带,可是到了他们这里,孩子却成了斩断微薄情意的铡刀。   一切似乎正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两团不同的阴云笼罩在他们心中,压得人透不过气。   豪奢明亮的卧室里气氛异常凛冽,连电吹风的热气都无法破开这层坚冰。   “叮——”   恍然间,此前被楼时景搁置在矮几上的手机亮开,一条粉红色软件的推送消息呈现在屏幕上。   ——“看看宝宝本周的发育状况吧——”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我都看了,如果这篇文明天没有完结,就证明我们越越最后留下了孩子;   关于油画,其实称不上是伏笔,只能说它对楼很重要;   另外,那个说陪老婆一起yue的同学,你是不是看过我的存稿箱?你怎么知道越越的想法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这条推送就像一块巨石,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激起层层巨浪。   明越罕见地没有动怒,而是就着这几个字眼看了很久。   ——看看宝宝这周的发育状况吧——   楼时景居然一直关注着这个孩子?   十五秒之后,屏幕自动暗下,一切又恢复如初。   “头发吹干了。”楼时景关掉电吹风,顺手替他把头发理顺。   男人一边卷着电吹风的插头线一边往浴室走去,淡雅的松木香也随之渐行渐远。   雨夜幽冷,聒噪了几个月的蝉鸣不知在何时沉寂。夜风透过半敞的玻璃门钻入室内,隐隐带着几分潮湿与凉意。   明越还穿着那套蚕丝睡衣,质地轻薄,冷风扑过来时毫无抵御之力。   “发什么呆呢。”见他目光呆滞,楼时景缓缓蹲下,拂开他额角的发丝,“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明越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没有开口回答。   他的视线里充斥着探究之意,仿佛要把楼时景琢磨透彻。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看懂过楼时景。   这个男人太会隐藏情绪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深邃沉凝的模样,宛如幽静的大海,肉眼所及所见,永远是那般风平浪静。   被他盯了半天,楼时景忍不住笑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明越神色自若地垂下眼,说:“不饿。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嗯,晚安。”楼时景没有逗留,很快便离去了。   ?   周六是沉默的生日,沉默没打算大办特办,只邀请了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在别墅内开派。   派对是在晚上进行的,明越担心自己受不了那些山珍海味,便提前吃了晚饭才出发。   明越系好安全带后望向车窗外的男人,再次确认道:“你真的不去?”   楼时景唇角微弯:“他平时在公司里见了我逃得比谁都快,我若去了,你们还怎么尽兴。”   明越轻嗤一声:“挺有自知之明的。”   楼时景没有辩驳,叮嘱道:“不要喝酒。”   大概是怕他误会,又说:“你开车不能喝酒,如果喝了就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明越转过头,没有给出回应。   银色的玛莎拉蒂驶离车库后不久,楼时景也开车离开了未央馆。   刚刚大少爷离开时,他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什么,便决定回老宅取一件物什。   农历九月,秋意正浓。   未央馆四周的梧桐林金黄璀璨,被秋风扫过的残叶铺满整条马路,车轮碾轧而过,可清晰听见沙沙的声音。   万物凋敝时,这片梧桐林无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林道上方总是漂浮着飞旋的叶片,与好闻的木质气息一同落进车窗内。   明越踩着刹车,驶行的速度极缓。夕阳斜斜照来,在林中留下道道光束,与同色的叶片交相辉映,暖人心弦。   他忽然想起了南京城的梧桐传闻,虽然带有极其夸张的浪漫色彩,但不得不承认很多人都为之动容了。   然而——为一个人种下满城梧桐的故事,只能是故事。   明越回过神,踩上油门疾驰而去。   沉默的别墅在两江区的新海湾别墅城,有不少富二代在此处置办了房产,是渝城出了名的“富士山”。   新海湾小区安保管制极其严格,寻常人想要进去难如登天。明越和沉默关系交好,以前经常来这里玩,持有小区的通行证,再加上他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所以保安没有加以阻拦,很快便放行了。   玛莎拉蒂轻车熟路地开往32号别墅,明越把车停好,随即带着礼物按响了门铃。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鸣笛声。   他闻声回头,一辆骚红色法拉利停在拐弯处,车窗摇下时,露出一张标准的流氓脸。   “宝贝儿,你怎么会来这里?”说话之人正是成枫。   明越面色不虞,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成枫打开车门,迈步往这边走来,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宝贝儿了,我不能再这么叫你,否则显得我不尊重楼总。”   明越当他是只野狗,叫够了自然会走,所以依然不想理睬。   但是成枫劣性难改,即使知道他如今已经结婚,依旧忍不住想勾搭:“楼总对你不好吗,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明越闻言一震,瞳孔不由放大。   他下意识拢紧外套,遮住腹部。   不等他开口,成枫又说道:“不对呀,楼总不是很疼你么,当初为了你不惜大动干戈,把酒吧一条街的治安都揽下来了,现在怎么开始虐待你,连饭都不给吃了?”   明越忍无可忍,怒道:“你在狗叫什么,他整顿治安关我什么事!”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成枫挑眉,“上次你在酒吧给我开了瓢,才过去几个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若不是你给楼时景吹枕边风,他会出手吗?”   经他提醒,明越脑海里蓦地浮现出那晚楼时景在公交站找到他的画面,不出两日酒吧一条街便得到了政府的管制,而他去过的那家酒吧因为涉/毒被查处,成枫也因嫖/娼被拘留了一个月。   成枫虽然混蛋,但他家有钱,以往每次进局子,他爸不出两日就会把他捞出来。   唯独那次失败,让成枫吃了一个月的牢饭。   思及此,明越勾唇,眼带讥讽地看着他:“活、该!”   成枫被这两个字气得嘴角抽搐,正打算对他动手,别墅的铁门在这时缓缓打开,沉默当即喝道:“成枫!你要干什么!”   沉默身后跟着一个身型高挑、眉目俊朗的男人,成枫一眼就认出此人是保峰药业的太子爷、楼时景的弟弟楼钰堂。   楼钰堂和他哥不同,好看的凤眼时刻微挑着,给人一种多情又薄情的感觉,与楼时景由内而外散发的疏离感大相径庭。   但是此刻,这个公子爷的神色却格外凌锐,和楼时景如出一辙。   成枫暗自握紧拳头,脑子彻底清醒——   明越如今是楼家的人,再也不是那个落魄少爷了。   静默片刻后,成枫转身离去。   不过楼钰堂似乎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嘴角微弯,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走了,不觉得没有礼貌吗?”   成枫脚步顿在当下,僵硬地转过身来。   楼钰堂笑意更甚了几分:“给我小嫂子道歉。”   成枫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轰隆一声驱车离去。   秋日白昼缩短,和成枫周旋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天色已经黑尽,沉默领着明越进入别墅,灯红酒绿很快便将黑暗驱散殆尽。   二楼的客厅被布置成派对现场,高脚杯叠出了两面酒墙,空气中满是香槟和红酒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米其林甜品及海鲜盛宴。   明越的妊娠反应在这会儿激发,他被海鲜的腥气熏得眉头紧促,还没来得及和厅中的朋友们打声招呼便直奔厕所呕吐起来。   沉默被他吓了一跳,立即追上去照顾他:“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下午吃的饭全吐出来了。   明越每次吐完都会虚弱很久,他贴着墙壁站立,对于撒谎已经极其熟练了:“最近肠胃不好,闻到海鲜肉类都会吐个不停。”   沉默叹息道:“难怪你瘦了这么多。”   每逢有人说瘦,明越就会下意识遮蔽腹部,唯恐被人看出什么来。   不过沉默神经粗条,并未发现明越有什么异样之处,待他缓过来便拉着他回到大厅,和众人一起玩乐。   晚上十点左右,明越倍觉困乏,与众人辞别后开车回到了未央馆。   楼时景正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泡沫剧,听见电梯声响,他下意识看向玄关处,明越满脸疲态地从电梯内走出,更换拖鞋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交接,空气忽然变得温暖起来。   成枫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着,经久不散。   他从未想过,酒吧那事儿居然是楼时景干的。   如果没有楼时景出面,成家肯定不会放过他。   明越思绪有点乱,他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强行压下,随即撇开视线,径自往卧室走去。   楼时景关掉电视跟着他回到卧室:“玩得开心吗?”   这段时间明越一直压抑着自己,楼时景心想,让他和朋友多接触接触,或许能宽心不少。   明越脱掉外套,点了点头:“嗯。”   “饿了没,要不要我去煮点吃的?”   “不用了。”   虽然刚到沉默那里就把晚饭吐得干干净净,不过后来他又吃了不少酸口的水果,更何况这段时间一直吐,除了难受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饿。   楼时景习惯了他的嚣张跋扈,如今因为一个孩子致使性情变得淡漠疏离,不由让人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感。   片刻后,楼时景淡淡一笑:“那你早点洗漱睡觉,我先出去了,晚上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明越确实很疲惫,洗完澡就躺下了,眼皮像是被两块巨石压着,一旦合上就不愿再睁开。   卧室的灯光熄尽,睡意很快便把脑海里紊乱浑浊的思绪给掩盖了。   九月初的月色十分稀薄,透过落地窗投进卧室里,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光影。   及至下半夜时,这些光影才逐渐淡去,只余满室黑暗。   明越今晚依然睡得不踏实,恍惚间察觉到有人进入了卧室,饶是他侧身向里,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人的步伐,飘忽游移,从门口来到床前,随即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后。   是楼时景吗?   来人并未有任何动作,就这般无声无息地站着,在幽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不对,不是楼时景!   明越在这一刻猛然清醒,双眼瞪得奇大。   他很笃定房门并没有被打开过,身后的人仿佛凭空出现,如同鬼魅般凝视着他。   满室寂静中,明越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很想转过身去看一眼,却发现自己浑身如同脱力般动弹不得,甚至在张嘴之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十几秒后,那股诡异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明越确定自己刚刚是清醒的。   渐渐的,身体能动弹了,可他仍是害怕不已,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个大少爷含着金汤匙长大,从来对怪力乱神的事儿嗤之以鼻,然而今天晚上他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鬼压床”。   在极度的恐惧之下,明越从枕下摸出手机,心有余悸地拨通了楼时景的电话。   响铃三声之后,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明越,怎么了?”   明越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好半天没有出声。   “明越?”   “楼时景,”良久,明越颤声开口,语调艰涩,“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感谢宝贝们的支持!(伏地)   由于作者没有考虑好下一本写什么,所以暂时就不开预收了(专一且钟情),那就浅浅地求一个专栏收吧QA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房门开了又合, 楼时景按下壁灯开关,柔和的光亮从四壁投来,并不刺眼, 却足以照亮整间卧室。   明越依旧保持侧躺的姿势,身体蜷在被褥中,戒备之意十分明显。   楼时景迅速来到床前,轻轻触上他的手臂:“发生什么事了?”   掌心暖而热, 透过睡衣贴上明越的皮肤, 很快便让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平复下来。   床单被套早在两天前被楼时景换掉,属于他的松木香也一并消失。   直到此刻, 明越终于又在夜深人静时闻到它了。   察觉到这个大少爷的身体在发抖, 楼时景眉头紧促,正打算重新开口询问, 便见他从被褥中坐起,双目微红:“我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楼时景略显怔忡:“家里很干净啊。”   明越咬牙, 用力捶了他一下,而后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楼时景听完, 忍不住笑了笑。   两天前他恰好在育儿APP上面看见过一篇类似的帖子, 用迷信的说法就是人类是由灵魂转世投胎而来, 而往生者通常会在变成胎儿之前看望一下自己的母亲,且怀孕之人“火眼”很低, 往往能看见许多科学难以解释的东西。   若按照帖子里的说法, 那么明越刚刚一定是被自己的孩子“探望”了。   但是楼时景心如明镜,他知道明越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夜里睡不安稳, 白天又被妊娠反应折磨着, 神经难免有些衰弱, 从而导致神经元出现间歇性麻痹的情况,所以才会出现难以动弹的情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压床”。   至于那个“人影”,无非是他压力过大造成的臆想现象罢了。   饶是如此,楼时景还是温声安慰着:“别害怕,今晚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明越定定地看着他,然后默不作声地躺回床上,很快便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瘦薄的背影。   楼时景无奈摇头,转而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只紫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枚玉坠。   玉坠通体莹白润泽,触手生温,玉/身雕刻着细小繁复的花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抖开绳索后,楼时景将它套在明越颈间。   明越起身,摸着那枚玉坠问道:“这是什么?”   “平安扣。”楼时景解释说,“这是我奶奶给我求的,从我六岁起一直戴到大学毕业,除了高三那年生过一场大病,其余时候都平平安安。”   明越微怔,垂眼看着这只做工精湛的玉坠,嘟囔道:“你奶奶给你求的,我戴着不好。”   “我的就是你的。”楼时景回答得很干脆,“戴上它可驱邪祟、避灾厄。”   “可是你戴上它还会生大病,可见它是不详的!”   “若没有它,我恐怕早就死了。”   明越想呛他一句“迷信”,可自己刚刚确实被吓得不轻,末了只得将到嘴的话咽回腹中。   “你得了什么病啊。”直到手里的平安扣变得温润柔和,大少爷才开口发问。   当年他认识楼时景时,后者确实是复读班的学生,然而在此之前他并没听说过楼时景高考失利的事儿,更何况每次模拟考试他的成绩都是年级第一,甚至是整个渝城高校里不可超越的存在。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恐怕他也不会留级复读。   楼时景说道:“高考前三个月我忽然患上了格林巴利综合征,由最初的四肢无力迅速演变为全身无力,短短五日就会有麻痹心脏的风险。我被父母紧急送往国外治疗,在最短的时间内抢救回来。”   “命虽然保住,不过身体依旧处于瘫痪状态,医生说恢复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或许终生要靠轮椅度日。”   “后来我确实坐了大半年的轮椅,但奇迹总会在濒临绝境时出现,我不仅恢复了,并且与常人无异。一年后重返校园,校长给了我两份高考试卷,并依据考试成绩让我入复读班就读。”   明越听完,面上的情绪已经不能用“复杂”二字来形容了。   这是他第一次得知楼时景的过往,殊不知这个天之骄子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或许只有他明越不知道而已。   纤长的睫羽微微扇动着,漂亮得不可方物。   过了好久,明越问道:“校长给的试卷,你考了多少分?”   “732和741。”   “呃……”明越梗住,剩下的问题他不想问了,只揪紧手心里的平安扣重新躺回床上,“睡觉!”   楼时景勾了勾唇,踢掉拖鞋来到床上,动作轻盈地在他身侧躺下。   “要关灯吗?”   “不许关!”   楼时景从大少爷的语气里找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心底的阴云逐渐拂散。   眼下时值凌晨两点,正是万籁俱寂时。   明越被这么一出诡异的闹剧弄得睡意全无,更何况现在身边又躺着一个混蛋,这便让他彻底睡不着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人赶走时,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从他腰侧穿过,掌心稳稳地贴在腹部。   “晚上肚子还疼吗?”   男人在他动怒之前开口发问,语调平静,却隐隐透出几分关切。   明越沉思片刻后嘟囔道:“疼不疼有什么关系吗,反正都是我在难受,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楼时景想把他紧紧揽住,但又担心力道过重弄疼他,末了只将下巴贴在那双瘦薄的肩上,似是无声安慰。   蓦然间,明越想起了几天前曾在楼时景手机屏幕上见过的那条推送。   “你想不想……”   “后天……”   两人同时出声。   沉默几秒后,楼时景做出了让步:“你先说。”   明越眉梢紧拧,慷慨道:“你先。”   楼时景的眼神在这一刻微微暗下,言语间略带几丝犹豫:“后天出国手续就能办理下来了,给我两天时间处理好公司的事,到时候陪你一起去Y国,等安顿下来咱们再想办法联系医院那边。”   明越忽然怔住,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要回话:“嗯。”   “对了,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明越暗自揪紧衣角,随即掰开他的手,漠然道:“没什么,睡觉。”   第二天是周日,两人都不用去公司报道,但楼时景依旧起得很早,他去厨房熬煮粥食,设定好时间后便去了一楼的健身房。   自从明越怀孕之后,他的压力也在与日俱增——   并非明越不想要这个孩子给他造成了压力,是因为……明越会因为这个孩子而丧命。   孩子有八周了,差不多是一颗树莓的大小,手脚也已分化出来,开始有了“人”的形状。此时若照B超,能看见宝宝的脐带和五官,身体多处重要器官也逐渐形成,连听觉系统也开始发育。   到时候把它拿出来,它会有反应吗?   最重要的是明越的手术能否百分百成功,如果不能……   楼时景从健身房出来已是大汗淋漓,运动衫下的肌肉爆发有力,毫无疑问是行走的荷尔蒙。   他回到卧室冲了个澡,出来时只裹了一条浴巾在腰间。   明越一睁眼就看见了那几块熟悉的腹肌,顿时人间清醒。   靠!一大早就耍流氓!   他面红耳赤地蒙上被子,翻个身继续睡觉。   楼时景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行往更衣室。   今天的早餐依旧很清淡,小米粥配白面馒头,馒头还是昨天邓嫂做好之后用真空袋包装妥当,然后交给他带回未央馆的,够两人吃好几天了。   明越的妊娠反应似乎越来越重,眼下只吃了几口小米粥,他忍耐多时的不适彻底爆发,这次甚至还没跑进厕所就已吐出来。   客厅内回荡着阵阵呕吐声,明越双目通红,眼泪也被逼出了几滴,额上青筋根根暴起。   他已经不止一次把胆汁给吐出来了,可是今天早上情况似乎更为严重,呕吐物里还夹杂着血丝。   楼时景瞳孔微缩,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明越吐完,整个人无力地坐在地上,生理性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仿佛易碎的珍品,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里细心呵护着。   楼时景凝神看着他,喉间仿佛被钝物捅穿,直捣五脏六腑。   ——这是情感在极致痛苦之下的生理性反应,楼时景的神色如同幽静的大海,可是内里的暗流早已翻滚叫嚣,足以掀起万丈滔天巨浪。   明越虚虚地倚靠着墙面,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神情却格外痛苦的男人,不由涌出一股晦涩难明的情绪。   他张了张口,打算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发现男人的眼眶骤然泛红,两行晶亮的泪珠无声滑落,如同滚沸的铁水滴在明越手背上,烫得他心间一颤。   楼……楼时景哭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讶异,便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沉沉的松木香自四面袭来,将他紧紧包裹住。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哑涩的声音在他耳畔不断漾开,仿若回声,如履不绝。   明越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然后还你一个正常平静的生活。”楼时景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内震出来的。   明越攥紧十指,过了许久才开口说话:“好。”   由于明越的妊娠反应加重,又伴有吐血现象,所以楼时间不敢懈怠,当即联系上柳嫣,将情况细细说给她。   柳嫣让他莫要太过担心,吐血只是消化道受损所致,并无大碍,若实在放心不下,入夜后去医院走一趟,她会给明越做个详细的检查。   当天晚上,他们如约来到圣娅妇儿医院。   诚如柳嫣所言,明越呕吐物带血是因为他长期的妊娠反应导致消化道受损,并非病理性吐血,所以无需太过忧心。   楼时景仍然不放心,说道:“他现在连淡粥都吃不下去,身体能撑住吗?”   “前期胚胎发育所需营养很少,对母……对明越没有太大的影响,如果他有爱吃的水果,多吃点也是没关系的,也许这样还能让他提前结束妊娠反应。”   说完这话她才反应过来,或许等不了妊娠反应结束明越就已做完手术了。   男人怀孕固然荒唐,却也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有的人拼死拼活想要生孩子,可有的人却拼死拼活想拿掉孩子。   或许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破碎之处永远无法相互填补。   医生从来都不是感性的生物,然而柳嫣却在这一刻没有忍住话匣子,叹息道:“十三楼儿科前几天录入一个危重症患儿,患儿的父母多年未育,尝试了八次试管才成功孕育出这个孩子。可惜孩子命薄,因早产的原因引发了败血症,五天前的夜晚被他父母冒雨送来医院抢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他母亲大受打击,精神因此崩溃,如今正在隔壁医院接受治疗。”   明越压低眉梢,忽然想起雨夜撞了他的那对夫妻。   莫非……就是那个孩子?   柳嫣笑了笑,说:“宝宝和父母是讲究缘分的,他们当初是在我们医院做的试管,那孩子还是我亲手剖出来的,没想到最后……生于圣娅,离开的地方也是圣娅。”   ?   夜空繁星密布,璀璨的灯光照耀着整座渝城。   明越坐在副驾驶上纹丝不动,似是在发呆。   他最近发呆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不少,楼时景替他系好安全带,正打算启动车辆,却听身边的青年说道:“陪我去商场逛逛。”   “好。”   新海国际中心是渝城最高的一栋楼,也是西部高楼No.1,分作写字楼和商业区。   不夜城的商场通常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各大品牌驻扎在这里,珠光宝气,极尽奢华。   明越并没有购物的欲望,他只是想在人多的地方走走,感受一下活人的气息。   四周总是欢声笑语不断,从他身边路过的人无不喜笑颜开。   仿佛这个世界是没有烦恼的,人人心情畅快。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开口,身边的男人亦是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明越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楼时景眸光翕动,侧首看向明越。   他忍住了将人拉入怀里的冲动,笑了笑,说道:“哪那么容易就患了抑郁症,你别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越听懂了他的话中意,再过几日就可出国,只要拿掉这个孩子,确实一切都会好起来。   两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商场里,偶尔遇到带小孩的夫妻,明越还会下意识避开视线,刻意忽视掉那些不属于他的快乐。   “两位先生,要不要进来看一看?”   一个售货员的声音打断了明越的沉思,他循声抬头,琳琅满目的婴儿物品赫然映入眼底。   “我们这里的东西十分齐全,质量也是一等一的,两位如果有亲戚朋友生小孩,可以进店挑选,买来送礼!”售货员见他二人停下,以为有戏,开始疯狂推销,“婴儿用品讲究的就是安全和舒适,正好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那位长发青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头也没回。   楼时景立马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腕说道:“明越,你别生气。”   见他没有挣脱,楼时景掌心下移,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未央馆里漆黑一片,只有外围墙壁上的太阳能小灯散发着薄弱的光芒,仿佛引路的明灯,照亮夜归人的前行之路。   明越赶在困意来袭之前去洗澡,热水哗啦啦地回荡在浴室里,犹如秋夜里的大雨,无休无止兜头淋下。   他的神思总是在独处时最活跃,脑海里遽然浮现出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以及女人憔悴而又微红的双眼。   ——这就是母亲吗?孩子遭到伤害时,母亲会崩溃、无助、哭泣。   那么我算什么,到底是母亲还是父亲?   热水淋过身上的每一处皮肤,洇出点点初荷之色。   明越脑海浑浊不堪,左手颤巍巍地摸向自己的腹部。   孩子已经八周了,这是他头一次抚摸那个孕育着生命的地方。   小腹似乎有隆起的迹象。   明越瞳孔蓦然放大,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般猛地缩回了手。   他低头看去,本该平坦的腹部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一眼就能瞧出它与以前大为不同。   热水因他低头的动作很快便汇向了眼眶里,灼热滚烫,迅速将视线模糊掉。   明越鼻头酸涩,身子在这一刻变得虚弱无力。   他无声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时才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楼时景将床铺整理好,又去衣帽间给明越挑出一套较为厚实的睡衣。   现在天气愈发凉爽,大少爷还穿着那套薄睡衣,容易受冻。   半个小时过去了,明越却还未出来。楼时景不免有些担忧,来到浴室前,一边叩门一边唤道:“明越,你洗好了吗?”   里面水声不断,却无人回应。   楼时景不做犹豫,当机立断地推开了浴室门,透过层层热气,他看见角落里蹲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明越!”楼时景关掉浴霸,扯下一条浴巾将他裹住,“你在做什么?!”   明越浑身湿漉漉的,水珠自贴面的长发上垂落,漂亮的眼眸低垂着,让人难以窥见情绪。   他的皮肤带着几分凉意,想来是长时间接触墙面所致。楼时景把他抱出浴室后放在沙发上,耐心地擦拭水渍,直到浴巾拂过小腹时,男人的手才微微停顿下来。   昨晚他搂着明越入睡,掌心贴在腹部时很明显察觉到了变化。   可是那种震撼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浓烈。   难道明越的反常是因为这个?   “是不是很恶心?”   在他走神之际,大少爷的声音在头顶漾开,仿佛消融的雪水,没有任何温度。   楼时景没有说话,起身替他穿好睡衣后这才在一旁坐下,温声说道:“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过复杂,我从未用异样的眼光看过你,即使在得知你怀孕的消息时也没有生出任何歧视的念头。你是个男人,是个货真价实、光彩夺目的男人,并不会因为一些身体的变化而改变这个事实,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   “我当初既然选择和你结婚,就代表了我未来是不会要小孩的,可偏偏我们之间孕育出了一个生命。虽然那时有过震撼,也有过短暂的惊喜,但无论如何我都会遵从你的决定,只要让你开心、让你回归正常的生活,我可以付出所有。”   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明越的耳朵里。   片刻后,楼时景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所有的不愉快都来自我们的婚姻,是我趁人之危要挟了你,是我……是我手段过激。等解决掉这件事我就和你离婚,你不用熬三年。”   明越的脑子顿时嗡鸣不止。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楼时景目光沉凝,没有回答。   只是觉得那颗缝补过的心,似乎又有了裂纹。   ?   周一上午,公司例行开会。   明越恍恍惚惚地撑到会议结束,刚回到办公室就收到了楼时景的微信消息:“出国手续我已经拿到了。”   紧接着又有一条消息弹出:“中午想吃什么?”   明越打出一行字,很快又删掉,最后说道:【酸橘子】;   【好。】   明越正打算关掉手机,蓦地想起楼时景手机里的App,他下意识点开应用商城搜索了一下,粉红色软件立刻弹现出来。   “千万妈妈的备孕怀孕期育儿管家。”   软件下方的这行小字实在是太过惹眼,明越盯着它们看了许久,最终选择了下载。   柳嫣说这个孩子已经八周零两天了,他不知道如何计算预产期,只凭借孩子的周天数来一一试探,最终得到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原来明年五月十一号就是孩子的预产期。   这个软件的论坛里有很多帖子,全是分享幸福或者因检查数据异常而求助的,与他这个急切地想要打掉孩子的人格格不入。   明越随意逛了一圈,然后心烦意乱地退出并卸载了软件。   眼下正值中午十二点,渝城的时差和Y国相差七个小时,估摸着明穗还没起床。明越在通话页面停留了片刻,而后点开姐姐的微信,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姐,是不是有男人在你们医院生过孩子?”   凌晨五点半,明穗正打算出门晨跑,搁在玄关柜上的手机“叮”了一声,她点开一瞧,旋即回复道:【是的,我就是主刀医生之一,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越没想到姐姐会秒回,更没想到那台手术居然和她有关,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回答,明穗直接打电话过来,明越没有勇气接通,挂断之后给她回了一条短信:【我在开会】;   明穗回了一个“好”字就没下文了。   他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出国申请通过之后,楼时景便将公司的大小事务尽数交代给手下的人去做,而本该在月中进行的会议也被提前召开了。他每日在会程和企划案中度过,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晚上回到未央馆后,还要在起居室里通宵达旦地加班。   这个地方离明越很近,即使拟定文件也不会担心敲击键盘的声音会影响到他的睡眠。   经由那晚的事之后,明越现在睡觉不敢轻易关灯,只有被楼时景抱在怀里时,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才会消减下来。   最近两天楼时景都睡得很晚,明越也无法入眠,每天躺在床上要发很久的呆,直到楼时景来到床前,他才会微微阖眼,假装自己早已入睡。   两人的机票已经定好,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了。   双方父母都知道他们要出国,只当他们是出去游玩,故而并没有加以阻拦。   起居室那边依然没有动静,明越辗转难眠,最后摸出手机,给明穗发了微信消息:“姐,我明天来Y国。”   两分钟之后,明穗回复道:“来度假?”   明越打字的手有些颤抖:“我怀孕了,来你们医院做人/流。”   聊天在这一刻中止。   许久之后,对话框上面才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多久了?】   【8w+5d】   【你们俩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看到这句话时,明越有过短暂的疑虑。   自从这个孩子出现后,楼时景好像确实没有说过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所有的决定都是围绕着明越在进行。   明越觉得,以他俩的关系,楼时景肯定不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很快,聊天界面上又显示出最新消息:“手术可以做,不过有一定的风险,即使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否让你顺利地走出手术室。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问清楚,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打掉这个孩子吗?宝宝现在只有八周,一旦被取出,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几句话的分量足有千斤重,明越看得眼眶发涩,不知该如何应答。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犹豫,明穗又道:“姐姐知道你的性子,怀孕这种事落在你头上肯定会给你造成巨大的心理负担,所以你现在打掉孩子究竟是因为不喜欢,还是觉得怀孕这种事会给你的生活造成困扰?姐姐不会阻止你手术,也不会劝你留下孩子,只是让你明确自己的想法,无论做出什么决定,未来都不会后悔。”   明越嘴里干涩,连滚动喉结时都会有呕吐的感觉。   几秒后,他缓缓打字:【我不知道】;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给出确切的答案。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标准答案了。   明穗给弟弟发了一个拍拍头的表情包:“不要着急,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下定决心了,姐姐就给你安排手术。你们那现在应该已经凌晨了吧?怀孕了就不要熬夜,早点休息。也别给自己施加太大的压力,生活是自己的,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晚安——”   【拜拜。】   明越关掉手机,无力地合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凌晨一点, 楼时景还在起居室加班。   姐姐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着,明越绕是困意上头也无法入睡,脑袋胀疼不已, 格外难受。   翻来覆去间,他忽然想起楼时景以前得过的那场病。   虽然病名很陌生很拗口,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查了一下相关资料,资料显示此病治愈率并不高, 尤其是十几年前医疗技术不成熟时, 国内患者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治愈率。   明越私下里还给楼夫人打过电话,向她了解当年的情况。   顾洋说, 楼时景发病速度太快, 第五日就已经有麻痹心脏的趋势,只能靠氧气维持呼吸, 神智也不甚清醒,连医生都彻底放弃了他。   可他最后却奇迹般活过来了。   回国后楼天恒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 让他安心在家调养。   最初的两个月里,楼时景全身处于瘫痪状态, 只有脑袋能轻微晃动, 衣食起居全靠旁人照料, 直到后来双手开始恢复知觉,他便拼了命地自我训练, 哪怕只能活动几根手指, 依然契而不舍,直到最后双臂能够支撑整个身体从轮椅上站起来。   顾洋说他从全身瘫痪到重新站起来花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从拄着双拐到独立行走又耗费了四个月之久, 其间摔倒数次, 受过多少伤已经无从得知。   “他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所以不管他未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阻拦。”   ——这是顾洋最后对明越说的话。   所以当初楼时景和他结婚,顾洋夫妇便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没有反对?   明越忍不住笑了笑,掌心下意识贴在腹部,嘀咕道:“你爹一生要强,就连求生欲都比寻常人高出不少。”   微凸的小肉团并不会给予回应,偌大的卧室里只余一道清浅的呼吸声。   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明越再难支撑,把身体往楼时景睡过的地方挪动几寸,就着对方枕间熟悉的气息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明越被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吵醒,他不悦地睁开眼,见楼时景已经穿戴齐整,正在往行李箱内装衣物。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快便反应过来今天要前往Y国做手术了。   也不知那个小东西是不是感知到了危险,明越的肚子莫名疼痛起来,与之前的每个夜晚如出一辙,痛感并不剧烈,却足以让他眉头颦蹙。   “楼时景,”明越开口唤他,“我肚子疼。”   楼时景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物向他走来,一面扶起他一面问道:“疼得很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   明越就着这个姿势倚在他的怀中,睫羽微颤:“不去医院。”   楼时景有些犯难:“柳嫣说过,如果你肚子疼得厉害,就必须去医院。”   明越抓住他的衣袖,指腹在那枚翡翠袖扣上轻轻摩挲着。   他几欲张口,却都难以发声。   就在楼时景准备起身之际,他哑声说道:“我想去云南。”   楼时景微怔。   “去香格里拉、去洱海、去玉龙雪山,去所有能让我忘记烦恼的地方。”   楼时景的思绪有一瞬的空白,那句“不去Y国了”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回应道:“好。”   两人临时定下前往云南的机票,当天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大理。   这一次是楼时景亲自预定的酒店,没有开情趣房,而是一间中规中矩的总统套房。   妊娠反应给明越的体制造成了轻微的改变,短短两三个小时的航程,他吐了足足有五次,落地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来到酒店后,明越把自己陷进软如云朵的被褥里,整个人戾气横生:“烦死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楼时景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不敢轻易搭腔,只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发完牢骚,明越偏过脑袋看着身边的男人,问道:“明天我们去哪玩?”   “你想去哪?”   “去丽江,”明越说,“我想爬雪山,到达顶峰后一定要释放情绪。”   楼时景有些犹豫:“你现在……不太适合爬雪山。”   大少爷脸色骤变:“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怎么去不得!我就要去!我偏要去!”   “好好好,去去去。”楼时景连声安慰着,“你别激动,不然肚子又要疼了。”   晚上十点左右,明穗发来一条消息:“你们来Y国了吗?”   明越正准备和楼念他们玩一把游戏,见有消息弹出,立马切出去查阅,很快回复道:【没有,我们在云南】;   【打算留下孩子?】   【我不知道】   明穗的话他一直记着,不管做出什么决定,只要日后回想起来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才是最正确的。   明穗发了一个笑脸:“姐姐知道你的性子,虽然有些骄纵,却也是个不服输的主儿。当年你成绩那么差都能考进渝大,可见你骨子里也是有几分倔强的,正是因为这份倔强才会让你的自尊心无比强大,强大到会在乎所有人的看法。但是越越你要记住,孩子是你的、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   明越看着这段话微微怔神。   当年他确实是个学渣,走了狗屎运才挤进渝城一中,每次考试都吊车尾。   谁知道他会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开窍,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以至于让不少同学怀疑他考试作弊,最后还是由几位校领导亲自监考才得以辟谣。   这些往事……他都快忘了。   不多时,明穗的消息又在屏幕上出现:“你对楼时景的感情有多深?”   感情?对楼时景的感情?   明越顿觉心跳漏了两拍,几秒后果断地回话:“没感情,我和他之间没有感情!”   【没感情你们还上床,连孩子都有了?】   【……】   明越的世界观很简单,他觉得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和楼时景上床并不代表他喜欢那个混蛋。   只是因为……那个混蛋很会玩,他很爽。   仅此而已。   所以爽过头的结局就是爽出了一个孩子。   不过这些话他没脸说出口,最后只能蹩脚地辩解道:“反正没有感情!”   明穗的话很果决:“既然没感情,就把孩子拿掉吧。”   【……】   明越总觉得姐姐是在用激将法,但是他没有证据。   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屋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寂静的,静到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楼时景洗完澡出来便见他靠在床头发呆,不禁问道:“怎么没有和念念他们一起玩?”   明越这才反应过来那几个小朋友被他晾在一边了,当即点开“好运连连”,楼行逸和楼念果然在群里发牢骚,并疯狂艾特他。   “我、我在和我姐聊天,忘了这茬。”他解释道。   楼时景迅速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你把孩子的事儿告诉你姐了?”   明越垂眼,没有看他:“嗯。”   “她怎么说?”   “让我打掉孩子。”   楼时景眯了眯眼,久违的凛冽气息迅速在房间内漫开。   明越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经逗。她是个医生,不会随便左右病人的想法,只会给病人合理的建议,即使掌握着生杀大权也不会随便使用。”   楼时景问道:“她给了什么建议?”   明越难得正经回话:“姐姐让我考虑好,不要做后悔的事。”   思及他今日临时改变主意来到云南,想必就是在犹豫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楼时景只凝神注视着他,并没有说什么,尽量不给他任何压力。   片刻后,楼时景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快睡觉吧,不然你下半夜上完厕所又睡不踏实了。”   明越拍掉他的手,怒道:“我还要打游戏呢!”   “游戏打不完,白天有的是时间。”   “我答应了带你妹,不能爽约!”   楼时景当即打开群聊,发出一句“都睡觉”,沸腾的微信群顿时安静下来。   明越:“……”   真是个专、制、独、裁的活阎王。   两人原本计划第二日去丽江,再根据天气情况爬玉龙雪山,但明越似乎变卦成瘾,又想去洱海游玩。   他们的结婚照取景于洱海,然而由于当初行程匆忙,只草草打卡几个地方,错过了许多美景,这次为补遗憾,明越决定认认真真玩一趟。   楼时景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旅游的热情往往只能维持三分钟,更何况有长白山的前车之鉴,每次进入景区后走不了几步便嚷嚷着累,最后都是由他背出去的。   背就背吧——楼时景这样想着。   为了方便出行,他临时购置了一辆越野车,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带着明越自驾游。   柳嫣叮嘱过,宝宝前三个月特别娇气,不能有任何磕磕碰碰,一旦出了问题,明越的身体则完全承受不起。   因此,楼时景就像个贴身保镖,无时无刻不护在明越身侧,每次见大少爷蹦跶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揪紧,偏偏这个大少爷还说不得,只能由他造作。   在洱海玩了三天,他们又辗转前往西双版纳小住了几日,最后才把行程定向丽江。   丽江古城闻名遐迩,木府土司城尤以为甚。   明越这几天精力似乎格外旺盛,能耐心逛完每一处景点,除了偶尔会嚷嚷腰疼,其余时间全是在兴奋中度过。   木府恢弘壮丽,是个小紫禁城般的存在,明越穿着褐色针织长外套、头戴一顶黑色圆檐帽,闲适自在地游走在碧瓦飞甍、雕梁画栋的古建筑间,楼时景如影随形,偶尔给他拍下几张照片,大少爷开心了,还会夸他一句“技术不错”。   入夜之后的丽江古城格外热闹,各种美丽的传说也在此时徐徐上演。   明越趴在客栈的窗户上眺望灯火阑珊的古街,恍惚间,他福至心灵地对楼时景说道:“我们去酒吧玩玩吧。”   楼时景正在为他削苹果,头也不抬地回绝着:“不去。”   “我这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和你商量!”明越的回答掷地有声,且十分霸道。   苹果皮一片片落入垃圾桶内,纤长的手指捏着水果刀,动作优雅地切出几片均匀的果肉。过了好久,持刀的男人开口:“你都结婚了,还想去艳遇?”   ——他本想说“你都怀孕了还想着去艳遇”,但这话一出口无疑会引来祸端,最后只得被他硬生生拐了个弯,委婉道出。   明越即使被窥破了想法也不羞窘,反而振振有词:“你前几天才说要跟我离婚,我当然得物色好下家了。”   “哒——”水果刀触及桌面的声音格外刺耳,震得明越心头一跳。   很快,他得寸进尺地说道:“更何况协议书上说过,咱俩婚姻期间互不干涉。”   楼时景忍住掐死他的冲动,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你真想去?”   明越趴在桌前,用一双水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就去坐坐,感受一下举世闻名的丽江酒吧文化。我保证不给你戴绿帽,更何况我肚子里还揣着你的种。”   这时候想起来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男人神色不悦,但一想到此行目的是为让他开心,便忍了下来。   大不了去酒吧后把他看紧点,楼时景这样想。   然而进入酒吧后,明越死活不让他跟在身边,说什么要鉴定一下自己还有多少魅力。   楼时景有气,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最后点了一杯玛格丽特坐在明越的邻桌,用余光监管他。   明越的五官挑不出半分瑕疵,暖黄的灯光落在那头微卷的长发上,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他低头吸进一口果汁,肘边的手机屏幕亮开,一条微信消息出现在视野里。   不熟:“过来。”   月亮:“才五分钟,你着什么急。”   【你戴着婚戒,没人敢搭理你。】   明越低头瞧去,正打算取下来,被他备注为“不熟”的男人又发消息过来了:“不许摘。”   月亮:“……”   歪了,他只是想扶正而已。   虽说婚戒影响艳遇,但还是会有人不顾忌这些,两人刚发完消息,就有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明越对位坐下了。   男人手持一杯血腥玛丽,垂眼看向他杯中的鲜榨果汁:“现在的帅哥这么自律,来酒吧都不喝酒吗?”   明越微微挑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勾出月牙形状:“我怀孕了,不能沾酒。”   楼时景一口酒水入喉,差点呛出眼泪来。   男人被他的话逗笑:“你真风趣。”微顿,又道,“听你口音像是川渝地区的,来这旅游吗?”   “哟,还能听声辨人?”明越打趣道,“瞧你这身装扮,想必是个老板吧,来这里谈生意?”   男人身上的西装比较廉价,和楼时景衣橱里的高定没法比。   男人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是啊,最近这边有个项目要谈,晚上闲来无事,就来酒吧坐坐,没想到遇到了你。”   这种搭讪的方式太老土了,而且真正的成功人士根本不需要在外面钓鱼,因为鱼会自己上钩。   明越笑了笑,没有接话,只低头喝了两口果汁。   他的皮肤莹白如玉,唇瓣是原始的樱花色,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过去都是勾魂摄魄的美。   男人下意识滚动喉结,鬼使神差般握住他的手:“跟我走吧。”   对方来势凶猛,明越没来得及反应,直到手臂传来一阵恶寒的麻意他才猛地抽回手,胃里顿时翻涌不止,差点让他当着陌生人的面吐出来。   在他动怒之前,一只暖而有力的手掌贴上他的腰,松木香入鼻,很快便把这股令人作呕的感觉压下去了。   “玩够了?”楼时景沉声问道。   男人视线落在明越腰侧的手上,发现两人无名指上戴着同一款钻戒,心下了然,随即识趣地起身离开。   明越去掰腰间的手,未果,便回头瞪他:“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楼时景揽着他往外走去:“陌生人都可以摸你的手,作为合法丈夫,我还不能抱抱你了?”   明越忍不住勾唇:“楼总吃醋了?”   楼时景没有理他,两人沿着寂静的青石路往客栈走去。   九月是旅游淡季,这个时候街道上冷冷清清,唯有点点灯光落下,照彻满城烟火。   贴在明越腰间的手不知何时离去,此刻正握住明越,行走间缓慢地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夜空宁静,街巷冗长,两道颀长的身影缓慢前行,鞋履踩踏青石留下的声音仿佛长指跃然于琴键之上,留下几分恬静的声音。   翌日清晨,楼时景驱车前往玉龙雪山景区。   两人搭乘索道上山,在海拔4560标示牌的地方打卡拍照。   明越像个幼稚的小鬼,拉着楼时景和他一起拍照,还得根据他的指示摆出相应的姿势。   两人一左一右拥抱着那块标示牌,由路过的好心大妈拍出一张颇具旅游风格的照片。   大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对于美的追求依旧不改:“两个小伙子长得很帅咧,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你们兄弟俩基因真好!”   “我们不是兄弟!”明越反驳着。   他才不想和楼时景做兄弟呢,这人脾气又臭,心还坏,哼!   楼时景点头:“嗯,我们不是兄弟,他是我爱人。”   明越:“……”   大妈挑眉,和身边的姐妹团对视一眼,然后笑道:“难怪呢,我就说你们俩看着不对劲儿,哈哈哈,果真如此。”   楼时景:“……”   明越:“……”   姜还是老的辣。   剩下的路程则需要徒步上山,明越惰性十足,上次在长白山就有体现,本该半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他非得磨蹭一个小时才安心,更何况如今他腹中还有个小东西,所以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已经是最常态化的表现。   还未到达山顶,一瓶便携式氧气几乎快被他吸光了。   楼时景无奈至极,说道:“我背你吧。”   明越倔强且顽强:“不用,爬个山而已,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楼时景语塞,只能由着他造作。   登顶之后,明越躺在一块石板上歇气,日光透过云层落在山头,暖而不烈,格外舒服。   这个季节雪山上并没有雪,今日晴空万里,云雾也十分稀薄,入目所及,全是光秃秃的山岩。   明越站在观景台,双眼投往虚空,似是陷入了沉思。   旅游果然能让人心情豁达,积压了大半月的阴云在这一刻悉数淡去。   云开雾散时,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似乎也有了答案。   大少爷深深呼出一口气,很想对着空谷宣泄几声,但又怕被人当神经病看待,只能忍着。   山上的景色实在是有点败坏心情,明越爬了几个小时,最终只看到一堆破石头,不禁泄气地吸了几口氧,随即动身往山下走去。   楼时景寸步不离地跟着,唯恐他有个什么闪失。   “给我换一瓶氧。”明越把空掉的氧气瓶递给身后的男人。   在对方取氧气之际,明越继续沿着栈道下山。   然而没走出两步便觉眼前一黑,双腿仿佛被人抽掉了筋骨,整个人无力地往下栽去。   在意识空白的那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还剩五步阶梯就可以来到下一处栈道, 可是身体却在这一刻失衡,整个人沿着梯坎跌下。   明越伸手想要抓住栈道扶手,却抓了个空, 情急之下只能护住肚子。   落地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脚下传来,视线也在这一刻恢复清明。   他看见楼时景苍白着脸从栈道上奔来,最后一步踩空了, 高大的身躯几乎难以站稳。   “越越!”楼时景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起来,“别怕,我背你下山, 我们马上去医院。”   明越张了张嘴, 出声拒绝:“我不去。”   “别任性了!”楼时景咬牙切齿,语气里带着几分愠怒。   他的手轻轻贴在明越小腹上, 掌心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不已:“不要怕,不要怕……”   像是在安慰这个大少爷, 又像在安慰他自己。   说罢将背包扔在一边,谨小慎微地扶着明越起身, 随即背着他往山下走去。   “不是……你别把包扔了啊!”明越就势勾起背包提在手里, 两人的证件可都在里面呢!   男人对此充耳不闻, 步履匆匆,栈道的木板在他的踩踏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明越趴在那面宽厚的肩头上, 面颊的血色还没完全恢复。   “我没事儿的。”他说,“也不知是缺氧还是贫血,突然就双眼发黑双腿发软了。”   楼时景没有出声,脚步虽疾却又很稳, 不至于让背上的人受颠簸引起不适。   “我真没事儿!”明越开始反抗,“你放我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   周围确实有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可是楼时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心脏因忧虑而狂跳不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破那层保护着胸腔的肉膜。明越刚刚这么一摔,孩子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如果明越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楼时景浑浑噩噩地将人背到山下,随即把他放在副驾驶,仔细系好安全带之后这才启动车辆飞速离开了景区。   “我真的没事儿。”明越这一路都在念叨,也不知楼时景是不是安装了屏蔽仪,怎么也听不进去。   “你开慢点!”车速愈发疾烈,明越被甩得脑袋昏沉,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我要吐了!”   车辆停在路边后,明越按下车窗,立刻呕吐起来。   楼时景迅速下车,绕过车头来到他的身边。   “咱俩能不能在一个频道?我都说了我没事儿,你非要把我往死里想!”明越吐了半天只吐出几口苦水,红着眼瞪他,“我真不是瓷娃娃,哪那么容易碎掉!”   楼时景面露疑色,视线落在他的小腹上。   明越被他盯得汗毛倒竖,僵硬地别开视线:“别看了,你们老楼家的种命大得很,没那么容易掉。”   ——楼时景命大,他的孩子也是。   大概是柳嫣的影响力根深蒂固,楼时景仍不敢相信他真的没事,毕竟孕期前三个月可是受不得半点磕碰。   明越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拿脚去踹。   这一踹,直接让大少爷的五官变得狰狞起来。   “嘶……好疼!”   楼时景微微皱眉,弯腰卷起他的裤腿,便见那截脚踝肿胀不堪,猩红可怖。   “肚子真的不疼吗?”他的视线盯在扭伤的脚踝处,嘴里问着与伤处无关的话。   明越无力地靠在座椅上,自暴自弃地说道:“你若非要我疼,也不是不可以。”   楼时景眉眼低垂,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明显起来。   四周是高大茂密的丛林,日光穿过层层密叶,落下星点光斑。   林间幽静,连虫鸟的声音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下来。   过了好久,明越才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直到视线下移时才发现握在他小腿上的那双手正颤抖不已。   在浓烈急促的呼吸声中,隐隐还有一股鼻音。   男人宽阔的双肩随着这股鼻音渐渐起伏,在静谧的岁月下足以让人心尖战栗。   明越怔在当下,连呼吸都漏了两拍。   “楼时景。”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可唤出一声名字后,却不知说些什么。   很快,他躬身扶住对方的臂膀:“你别……”   话音未落,男人猝然起身,用力地把他揽进怀中。   粗沉暖热的气息喷在颈侧,连同刻入心髓的熟悉气息也一并笼来,如晨间的浓雾,将明越紧紧包裹住。   两具身体亲密相接,将彼此的心跳声聚在了一起。   “越越……”   “我没事,你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明越打断他的话,双目投向丛林上空,映出眼底的莹润,“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更不想用道德把你束缚起来。孩子的事我从头至尾都没责备过你,毕竟当初上床时是你情我愿的。”   楼时景身体微僵,须臾后收紧双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你弄疼我的脚了!”明越被他箍得喘不过气,裸/露在外的伤口蹭着对方的膝盖,猝然吃痛。   楼时景立刻松手,去查看他的伤口:“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明越歪了歪头,而后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与之对视。   那双素来深邃如海的眼眸竟挂着几丝水汽,眼尾泛着薄绯之色。   明越像是触到了烫手山芋,猛然收回手。   “上、上车吧。”他别过头,说话有些结巴。   车辆重新启动,速度不复此前那般疾切。   来到市医院经骨科医生检查,明越是踝关节外侧韧带损伤,不算太严重,只需卧床休养,并给予冷敷和药物治疗即可,必要时可以适当加压,用以疏通淤血。   “你是他哥吧?”医生对楼时景说道,“他的伤不算太严重,回去之后静养就好,每天晚上睡前给他做一下按摩。来来来——我给你示范一下,回去之后按照这个手法按摩就可以了。”   明越坐在检查床上,眼见着医生要动手,他下意识缩了缩脚,伤处因这个动作而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别乱动。”医生冷漠无情地按住他的膝盖,用另一只手的虎口握住那截肿胀的脚踝,利用手指的力道缓慢而有力地按摩着。   明越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地盯着医生的手,胃里很快又开始翻江倒海。   他忍住一脚踹开医生的冲动,紧紧扣住楼时景的手腕:“我想吐……”   楼时景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立刻拂开医生的手:“抱歉,他肠胃不舒服。”   医生:“……”   肠胃不舒服关脚什么事?!   医院处处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让处于妊娠反应时期的人格外难受。医生只当明越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并未往别处想,立刻给他开了两瓶喷雾便把人赶走了。   回到古城客栈后,楼时景遵从医生的嘱咐给他伤口喷了一些药剂,又照着医生的手法轻轻按揉了几分钟。   不知是不是手法生疏的缘故,明越有好几次都想缩回脚,漂亮的脚趾此刻正呈痛苦状蜷在一起。楼时景心头一凛,立刻放轻力道。   抬眼瞧去,见坐在床头的青年面色通红,不由问道:“很疼吗?”   “不……不用按了。”明越别开视线,孰不知这个动作立马将泛红的耳廓暴露出来。   楼时景神色微变,这才想起大少爷的脚踝是敏感地带。   指腹下的皮肤因受伤红肿的缘故而隐隐发烫,他垂眸凝视片刻,旋即起身:“我去找老板娘拿些冰块给你敷一敷。”   ——再按下去就出事了……   这个季节的水果以柑橘为主,楼时景去前台取冰块时正好遇到一位老翁挑着两筐绿得发亮的橘子吆喝着路过,他叫住老者,问道:“老人家,您这橘子酸吗?”   老者脸上堆满了褶子:“我们家的橘园没有一只酸橘子!”   楼时景转身就走。   “哎等等!”老头被他的态度搞懵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这有酸的……”   楼时景提着一袋酸得掉牙的橘子和一杯冰块回到房间,明越一鼓作气吃了三个下肚,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酸涩的柑橘气息。   由于明越负伤在身,未来几日都将卧床休养,前往香格里拉的计划也只能暂时延后。   他的妊娠反应还没结束,每天能吃进肚的东西少之又少,身体愈发消瘦。   今夜繁星璀璨,明越坐在摇椅里欣赏月色,双腿搭在脚蹬上,闲适惬意。   来到云南已经有半个月了,淤积在心间的不快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除了每日例行呕吐之外,其余时间里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怀有身孕。   但是不得不承认,肚子正在一天天地变大。   夜风吹拂而来,撩动着及肩的长发。大少爷有半张脸隐没在光里,让人难辨喜怒。   楼时景放好洗澡水之后便来抱他,浴缸里打满了泡沫,湿润的空气中漂浮着极浅的兰花香气,对明越的妊娠反应没有太大的刺激。   楼时景的袖管卷至肘间,小臂上还有未干的水渍,他把明越放在凳子上,耐心地替他解衣扣。   褪去外套,便只剩一件薄薄的卫衣了。   他正准备替大少爷脱掉卫衣,却被对方扣住了手腕。   楼时景以为他在拒绝自己,立马解释道:“我不做别的。”   明越的面色没有多大变化,两人凝视许久后,他忽然拉着楼时景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   “十一周了。”他缓缓开口,嗓音清浅。   楼时景微怔,直到掌心触及一处凸起时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宝宝今天正好满十一周,有草莓那么大了。   所有器官均已初现雏形,甚至开始发育出生/殖/器。   如今它已不再是胚胎,而是医学上的“胎儿”了,距离预产期整好还有203天。   ——这些,楼时景都记在心里。   明越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入他的掌心,连同腹部微隆的形状,一并刻在沸腾的血液里。   浴室里落针可闻,潮湿温热的气息将他二人紧紧包裹着,似乎增添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几分钟之后,明越再次开口:“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楼时景眸光翕动,覆在对方肚皮上的手条件反射般紧握成拳。   很快,明越又道:“如果……如果你不讨厌它,我就把它生下来。”话说至此,他微微扬唇,勾出一抹苦涩的笑,“生或不生,我都不可能百分百活着离开手术室。既然是我的肉,就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体味一下人情冷暖吧。”   楼时景脑海里瞬间空白一片,过了好半晌才僵硬地抬头,眼眶里有藏不住的震愕。   他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内迸出,异常喑哑:“你说什么?”   明越顿觉耳廓如有火在炙烤,忍了又忍才按耐住踹他冲动,冷哼一声:“没什么!”说完褪下卫衣蹬掉裤子,像条泥鳅般滑进浴缸里。   楼时景蹲在浴缸边,凝神注视着他:“想好了?”   明越低头,两手搓着泡沫,小声嘀咕道:“从来到大理那日就开始想,想了这么多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不接受它,生下以后我来养,反正咱们三年之后就没关系了。”   溢于眼底的喜色陡然消散,高挺眉骨之下的双眸又变得幽邃似海。   男人合了合眼,语调略显深沉:“我几时说过不养?既然是我的血脉,那么我这一辈子都有抚养的义务和权利。”   微顿,又道:“怀孕很辛苦的,你吃得消吗?”   明越抬头,眼里充斥着怒火,忍无可忍之下他掬起一捧带着泡沫的水泼在对方胸前:“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娇气啊,你怎么老是觉得我这不行那不行的!”   楼时景怕他情绪过激动了胎气,赶忙安抚道:“我说话口无遮拦,明大少爷别和我一般计较。”   明越冷哼一声:“给我洗澡!”   楼时景道:“好。”   压抑了多日的事情得以解决,连空气都变得鲜活了不少。   明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两手搭在浴缸边缘,颇显闲适。   他微微仰头,露出漂亮的脖颈。   雪肤被热气蒸成初荷之色,让那颗附着在左侧锁骨上的小痣愈发惹眼。   “你……嗯……你摸我腰做什么!”   “别捏我的脚踝!”   “这里我自己会洗!混蛋!”   “走开,我不要你洗了!”   ……   临睡之前,明越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当初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如今可以尽数挑明。   姐弟俩聊了很久,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特别温柔,每一个字都如同春雨润泽着万物。楼时景坐在床头静默不语,即使明越没有开免提,他也能清楚听见对面的声音。   明穗再次同弟弟确认:“你当真考虑好了吗?越往后胎儿就越大,而且胎儿五个月以后离开孕育体就能独立存活,如果那时再打掉,就……”   “我考虑好了。”明越开口,打断了即将落入耳内的残忍话语,“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只是到时候恐怕要麻烦姐姐帮我安排一下手术的事儿了。”   明穗笑道:“好。”   ?   明越的脚伤恢复速度较缓,在客栈百无聊赖地待了几天,最终决定启程返回渝城。   如今孩子已经有十一周了,他们需要尽快办理孕产档案,以便记录后续的产检信息,从而判断父子情况正常与否。   建档及其繁复,需要测量体重、血压、血液检查、尿常规、胎心、宫高及腹围等,而其中血液检测需要空腹进行,头一晚十点以后就得禁食水。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的身体异常,楼时景凌晨四点就开始提供叫醒服务:“越越,该起床去医院了。”   明越睡得正香甜,甫一被叫醒,难免会有起床气。   他坐在床头一动不动,长发有些凌乱,惺忪的睡眼带着几分怒意瞪向楼时景。   楼时景捏了捏他的面颊,细声哄道:“每天前往圣娅就诊的人很多,我们去晚了会与她们遇见。”   明越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不情不愿地脱掉睡衣,随即接过楼时景为他挑好的衣物更换妥善。   洗漱之后,两人出发前往圣娅。   此时天还未亮,街道上冷冷清清,只偶尔能看见几辆的士载着夜归的客人匆忙行驶。   明越上车之后开始补觉,直到坐在检验科的大厅时才彻底清醒。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浓,带着几分凛冽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由于昨天有提前预约,检验科主任在值班室睡了一宿,这会儿正穿着白大褂、手持几支真空采血管坐在明越的对面。   主任在明越的左臂上绑好止血带,然后用碘伏进行两次消毒,紧接着撕开一次性静脉采血针的包装袋。   尖利的针头被灯光照耀着,隐隐冒着寒光。   明越呼吸一滞,身体绷得紧紧的,不知做了多少次吞咽的动作。   主任用指腹压了压他肘间的静脉血管,说道:“放松点,别紧张。”   “我没紧张。”明越狡辩道。   主任抬头,视线沿着口罩边缘落在他脸上:“你抖得这么厉害,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扎穿你的血管。”   明越:“……”   楼时景往他身旁挪近,轻轻握住他的右手:“别怕。”   “就是,这有什么好怕的,怀孕期间要抽很多次血咧。”   明越:“……”   刚从楼时景这里感受到几许暖意,立刻又被主任的话给浇灭,明越忍无可忍,问道:“尤主任,你有老婆吗?”   这位尤姓主任对准明越的静脉血管,毫不手软地扎了进去,随即在对方咬牙的闷哼声中淡淡回应道:“没结婚,单身。”   明越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别开视线不去看正从自己体内流失掉的鲜血:“单身就对了……”   直男!   采完血,楼时景又陪着他去把其余的检查做完,最后柳嫣把所有结果填进《母子健康手册》,并叮嘱道:“以后所有检查结果我都会写进这本册子里,医院的系统上不会留下任何就诊记录,所以这份册子非常关键,临产前医生会根据里面的数据进行相应的安排,万万不能遗失。宝宝目前很健康,各项数据都很正常,一个月之后再来做唐筛。”   唐筛,即唐氏综合征产前筛选检查,检测宝宝21-三体、18-三体、NTD等风险率。   折腾了几个小时,总算能在门诊部上班之前脱身离去。   两人从三楼B区产科门诊出来时遇到了不少排队等候看诊的准妈妈,明越用余光打量着这些妈妈们,见到腹大如鼓的,他便下意识攥紧十指,等回到车上后,他立马捂住小腹,开始幻想自己挺着大肚子的模样。   “呃……”   “蛤?”   “啊!”楼时景瞧他面色阴晴不定,问道:“怎么了?”   明越用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愤愤地盯着他:“混蛋!”   就是这个男人搞大了他的肚子!   鬼知道一个晚上没用套就中了,也不知该夸楼时景,还是夸楼时景,还是夸楼时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天恒集团最近有几个楼盘要开盘, 各类营销推广铺天盖地。   楼时景每日有开不完的会,但无论再忙,他都会准时返回未央馆做好饭菜送往明优。   明越如今的妊娠反应稍有好转, 能吃进一些带油水的食物,但依然很抵触肉类,闻见肉腥味就会吐个不停。   今日的午餐是红烧南瓜、凉拌秋葵和醋溜白菜。   楼家老宅有两亩菜地,里面培植着各种应季的有机蔬菜, 每天清晨顾洋都会派人前往未央馆送新鲜的蔬菜, 份量不多,但足够他们俩吃一整天。   明越嗜酸, 楼时景会根据他的口味多添一些醋汁在菜里, 只需闻一闻就能让人无限分泌唾液,偏偏明越吃得特别开心。   用完午餐, 楼时景便将榨好的橘汁倒入杯中递给他:“秋季天气干燥,要记得多喝水。”   明越接过果汁, 饮下几口后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心道若没有这个孩子, 就算打死楼时景他也不会对自己这么体贴。   说到底, 还是父凭子/女贵罢了。   这样一想, 明越顿觉手里的果汁不香了,冷哼一声后放在桌上, 起身往休息室走去。   楼时景不知他在恼些什么, 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后来到休息室,见明越已经躺在床上,他便去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随即脱掉衣服在他身旁躺下。   明越侧身:“你不回公司吗?”   楼时景揽住那截纤细的腰, 轻声说道:“今天中午就在这里陪你。”   “大白天的, 我不需要你陪。”   “那你陪陪我吧。”   明越张了张嘴,回绝得很干脆:“我才不陪你!”   楼时景唇角微弯,掌心贴上他的肚皮:“那让孩子陪我。”   明越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他的种。   已经十二周了,离预产期不到两百天。   八年的时光都能一晃而过,更何况是两百个日夜。   在明越失神之际,一股熟悉的气息浸入鼻翼,眼前忽然被阴影笼罩,不待他有所反应,便觉双唇被两片温柔覆盖住,忽轻忽重,纠缠厮磨,很快就在血管里点燃了一团火。   后脑勺在这一刻被暖而有力的手掌勾住,轻轻前压,让他以主动的姿势靠近,加深了这个吻。   已经记不清两人之间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接触过了,突如其来的温存让明越有一瞬的怔神,那只炽热的手掌沿着后脑勺微微下移,每一次贴衣而过,都能擦出零星火花,让明越渐渐放软,犹如一汪春水,触之即融。   脑海里嗡鸣不休,仿佛有烟花炸开,留下漫天星火,久久不散。   他近乎本能地打开唇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让这股劲儿更加放肆,不放过每一寸可以刮舐的地方。   楼时景的吻素来是温柔的,但若细细体会还是能察觉出几分若有似无的控制欲,仿佛蓄势待发的兽王,轻轻啃咬着猎物的咽喉。   ——无论逃跑与否,最终都将被他拆吃入腹。   明越被吻得五迷三道,双目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直到那两片温柔贴着下颌而去时他才抬手,轻轻抵在对方肩上,哑声说道:“够了,别再往下了。”   楼时景双手撑在他两侧,浅麦色的肌肤藏在微敞的衬衫领口下,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时隐时现。   深邃的瞳孔里似有烈焰在跳跃,明越被灼得面颊发烫,局促地别过脑袋,骂道:“混蛋,抽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觉!”   楼时景勾了勾唇,旋即在他身侧躺下:“明天周六,我们去商场逛逛吧。”   明越不解地抬眼:“商场有什么可逛的?你的衣服都是高定,日常所需也有陈禺置办,根本不需要去商场。”   “很有必要,”楼时景说,“去给孩子备点东西。”   明越忍不住翻他白眼:“这小家伙才三个月,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楼时景笑了笑:“未央馆里空荡荡的,总得买些东西来填充才显得热闹。”   明越正欲怼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眉梢陡然压低:“现在天气逐渐变冷,我的肚子可以用厚衣服遮掩,可是等明年转暖就遮不住了,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肚子里有个孩子。”   挂在男人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片刻后,他说道:“年后我们就出国,生完孩子再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知道明越不愿意对别人提这事,所以至今还未将此事告知双方父母。   明越眉头蹙得更紧了,穷追不舍地问他:“那生完孩子之后呢?别人问起这个孩子的来头、问他的母亲,我们该怎么解释?孩子步入校园后若被同学嘲笑欺凌没有妈妈,我们又该怎么办?”   大概是没想过他能把事情考虑得这么长远,亦或是产前焦虑心态作祟,让他对任何事都变得格外敏感。楼时景无声叹息,当即把满脸愁容的青年揽入怀中,柔声安抚道:“放心吧,没人敢置喙我的孩子。”   明越轻嗤一声:“狂妄自大。”话毕往他怀里拱了拱,就着温暖的体温沉沉睡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新海国际中心是渝城的繁华地标之一,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必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LG层外的广场上时时刻刻能遇见街拍的网红。   明越曾在此地被街拍老头纠缠了无数次,今天为避免惹上他们,便拉着楼时景从另一侧的扶手电梯进入了商场内部。   像个贼一样左顾右盼、小心谨慎。   见他这副模样,楼时景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明越说谎不打草稿:“我看见了我的前任和前前任,得躲着点。”   楼时景眸光微暗:“你什么时候有的前任和前前任?”   明越懒得解释,索性不予理会。   新海国际中心里面有不少母婴商城,两人循着人潮前行,最终在一家装潢得十分温馨的商铺前驻足。   巧舌如簧的售货员正拿着几样商品在门口做着宣传,目光瞥向这边时,脑子瞬间卡顿,背了几日的词在这一刻忘得一干二净。   这……这不是那天晚上的两位帅哥吗?!   明越并未发现售货员的炽热眼神,只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以免被人察觉出异样。   两人进入店内后,立马有几名售货员围了过来。   “两位帅哥是不是有亲戚朋友生了小孩,打算送礼啊?”   “男孩女孩呀,宝宝多大?我们可以根据宝宝性别和月龄推荐相应的产品,以供两位参考。”   “如果是送满月礼,我们推荐送婴儿推车,刚好有两款进口轻奢推车到货,您二位可以参详参详。”   “其实奶粉也可以用作贺礼的,现在的宝宝对奶粉的需求很大,喝到五六岁的大有人在。我们店内……”   售货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楼时景头疼,他不禁出言制止道:“我们自行挑选,就不麻烦你们了。”   他的气场十分强大,面色沉凝时无异于移动式电冰箱,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望而生畏,售货员们嗅得到他身上的金钱气息,为了不流失掉这位金主,她们只能逐一散去。   待四周安静下来后,明越紧绷的神经这才得到缓解,他开始环顾四周,从奶粉区逛到尿布区,又从衣物区逛到奶瓶区、玩具区、日常用品区,最后站在摆放婴儿床的区域,整张脸上都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手里还拿着一只小巧的帽子,适合0——3月龄的婴儿。   “这……”明越把拳头塞进帽子里,忍不住看向楼时景,“刚出生的宝宝脑袋还没有我拳头大?”   楼时景也没见过刚出生的宝宝,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越对四周的婴儿用品充满了好奇,所有可供顾客触摸的样品都被他玩了个遍,楼时景见他一副孩童心性,忍不住暗自摇头。   ——这个小屁孩居然怀了孩子,怀着他楼时景的孩子。   两人在母婴商城逛了许久,实在是难以取舍,最终他们一致决定把所有用得上的东西都买回家。   不仅是售货员惊掉了下巴,连店长都为之震撼:“两位这是……有多少亲戚朋友生孩子啊?”   明越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楼时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老婆怀孕了,这些是买给我孩子的。”   明越:“……”   谁是你老婆?!   他的脸噌一下就红了,耳根更是烧得慌。   售货员和店长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店长甚至感叹道:“你老婆真幸福。”   明越:“……”   幸福个球!   这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由于此次购买的商品数量繁多,两人无法全部带走,只能暂时寄存在店内,后续由陈禺安排人将这些东西全部运回未央馆。   陈禺为此大跌眼镜,他只是一个月没跟在老板身边而已,没想到老板竟然有孩子了!还明目张胆地把这些婴儿用品搬回未央馆!   那明少爷怎么办?   陈禺心情复杂地送完了东西,又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未央馆。   婴儿床安置在临近主卧的那间空房里,朝南,光线充足,非常适合宝宝。   楼时景洗完澡又去这间房小坐了片刻,实木婴儿床非常漂亮,如果用粉粉的饰品做装饰,一定非常适合他的小公主。   ——前提是明越肚子里怀的是个小公主。   也不知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楼时景勾了勾唇,打消掉这些过早的念头,随即起身返回卧室。   主卧的浴室里水声哗啦,明越正在里面洗澡。   楼时景在房门口伫立了片刻,视线触及到不远处墙面上的那幅银杏林,神色有短暂的飘忽。   很快,他来到那幅挂画下的沙发坐定。两分钟之后,浴室的水声停止,明越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连浴袍也没系好,腰带随意打了个结,根本遮不了多少春色。   楼时景眼神微暗,喉间如有火在烧。   “明越,过来。”他开口吩咐着,嗓音有些喑哑。   明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来,语气不耐:“干嘛?”   楼时景握住那截尚余水渍的手腕,轻轻发力便把人拉坐在自己腿上。   他掐着明越的腰,微微眯了眯眼:“我想听听你和你前任、以及前前任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太忙,更晚了,评论区送50个红包补偿QA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什么前任前前任的?明越有些懵, 睫羽扑闪扑闪,无辜至极。   他的皮肤吸饱水分,仿佛剥了壳的鸡蛋, 吹弹可破;因妊娠反应而略显瘦削的身子被浴袍半裹着,楼时景的掌心贴着衣物,似乎能将他每一处线条都握在手里。   很香。   家里的沐浴露已经换成了无香型,可是此刻楼时景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比花香更淡、比酒香更醇, 吸入肺管后,足以麻痹掉所有神经。   明越宕机了几秒, 随后猛然反应过来白天曾在商场口嗨说的谎, 立刻心虚地垂下脑袋,但又不想让对方看破, 于是继续狡辩道:“过往情史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楼时景勾住他的脖子, 轻轻捏着后颈肉:“是吗?”   明越的弱点被人拿捏住,整个人瞬间软成了一滩泥, 不禁趴在对方肩头, 怒骂道:“混蛋, 放手……”   语调软绵绵的,仿佛是在撒娇。   他在床上其实并不怎么老实, 但楼时景惯会掌控, 每次都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除了自身本领之外,便是这几处足以让他丢盔弃甲的软肋。   楼时景并未放手, 指腹微微发力, 让他难耐地咛吟出声。   “说说看, 你有几个前任。”他缓缓侧头,贴在大少爷的耳畔柔声细语地哄道,“说仔细点,一个也别漏掉。”   从他鼻翼间喷薄而出的热气穿透湿润的头发,尽数落在明越的耳廓。   “没……”明越双眸染上水雾,眼尾挂着两分薄红,“没有前任,我……嗯……我骗你的!”   楼时景似笑非笑:“是吗?”   明越难受到了极致,可又顾及着肚子里还揣着崽,不敢放肆,只能一口咬在对方的肩上。   即使隔着布料,齿间还是尝到了一丝血的味道。   楼时景微微皱眉,用捏住明越后颈的那只手拨开头发,低头吻上他耳根的小痣。   明越泄气般松口,彻底趴着不动了,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要弄伤了孩子。”   楼时景轻磨着那只莹润如玉的耳垂,喉间仿佛有岩浆在滚沸:“放心,我有分寸。”   ……   虽然没有深入交流,但两人还是尽了兴。   夜色深沉时,满屋只余暧昧的气息。   明越微蜷身体,留在耳根下的玫色清晰可见,仿佛落在雪地里的一片梅瓣,昳丽不可方物。   他撑开疲惫的眼皮,凝视着坐在床沿的男人,对方也正在看他,宛若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明越瞪了男人一眼,拙劣地隐藏住自己的怒意和羞赧,随即翻身向里。   楼时景淡淡一笑,随即掀开被子在他身后躺下,并伸手搂住他:“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会生气的。”   “什么话?”   “无中生有的话。”   明越回想起刚才因为“前任”和“前前任”引发的事件,面颊噌一下就红了,但仍改不了死鸭子嘴硬的习惯,和他犟嘴:“我好歹也是校……”那个花字他说不出口,顿了一下又道,“我好歹也是情书收到手软的人,有几个前任怎么了!难道只允许你有前任,我就不能有?”   楼时景神色微暗,手臂轻轻收紧,掌心贴在他的肚皮上,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半晌,他徐徐出声:“睡觉吧。”   ?   随着胎儿的逐渐发育,孕体所需营养也日渐增加着,大约在三个半月左右,明越的妊娠反应彻底结束,胃口大开的同时也能适应肉类及其制品了。   这天早上,明越刚处理完手里的工作就收到了沉默的微信消息:“幺儿,你有AE演唱会的门票吗?我下周六要去三亚玩,手里有两张VIP票,如果你没有,正好可以送给你。”   明越有个特别喜欢的歌手,从初三开始粉到现在,播放器里全是他的歌,而AE就是粉丝对他的昵称。   看见沉默的消息,明越怔了几秒,旋即问道:“什么时候?地点在哪?”   沉默:“说好的死忠粉呢,你竟然不知道这事儿?三个月之前就爆了消息好吗,就在咱们渝城大剧院里举行,我可是花了小一万才从黄牛手里弄来两张VIP票,如今忍痛割爱,就送给你了吧。”   三个月之前,不就是明越刚检查出怀孕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整天活在抑郁中,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打掉这个孩子,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其他。   没想到竟然错过了AE来渝城开演唱会的事儿!   既然沉默慷慨献票,他自然不会拒绝:“下班之后我去你家取票,笔芯——”   沉默回他:【你好骚啊.jpg】;   明越心情大好,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去三亚玩?咱俩以前放寒假时不是经常去那边度假么,你还没玩腻啊。”   沉默:“咱俩是兄弟,和你玩没什么感觉。”   明越皱眉,将打出的字全部删掉,索性弹开了语音通话,待对方接通后他连环炮似的问道:“你谈恋爱了?是哪家的姑娘?我认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啥时候带出来见见?”   电话那端的人静默了几秒才开口,语气有点羞涩:“你认识。”   “我认识?谁啊!你能不能别藏着掖着,咱俩好歹睡过一张床的。”   “卧槽,你可别乱说!这话让你老公听见了我不得被剐掉一层皮!”沉默轻咳两声,说,“总之这人你认识……那什么,票在我办公室里,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拿。”   “我中午过来吧。”   “行。”   挂断电话,明越又给楼时景发了一条消息:“中午你不用回家做饭,咱们去Fulaimingle,我想吃酱烧牛长小肋排、柠檬挞、松露烙、酥皮鸭肝汤、草莓香蒂邑。”   楼时景收到消息后忍俊不禁:“好,我马上给经理打电话,让他准备准备。”   月亮:“么么哒。”   月亮:“中午我来接你,顺便到天恒办点事儿。”   十二点半,两人来到Fulaimingle,经理亲自领着他二人前往专属包厢。   由于提前做了准备,明越在微信里点名要的那几道菜很快就送到了桌上,味道鲜香,引人垂涎。   明越已经有半年没有吃过法餐了,再加上这几个月的孕吐折磨,他对肉类的渴望几乎到了极致。   在楼时景切牛排的间隙里,明越开始享用柠檬挞。柠檬挞是弗莱明阁主推的一款甜点,糖渍过的柠檬皮内包裹着新鲜芒果肉和奶油制品,层次递进,酸甜爽口,对于孕期嗜酸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道口感极佳的餐前小甜点。   酥皮鸭肝汤原本是明越最钟爱的一道法餐,雪花牛排切块、鸭肝切块,再佐以洋葱和胡萝卜丁以及松露熬制成浓汤,最后封上黄油酥皮烤成,切开之后鲜香四溢,吸满汤汁的酥皮口味更是一绝。   但这道菜需要用干邑去腥,楼时景特意叮嘱过经理,让主厨烹制时不要加入任何酒精制品,所以没有经过去腥这道工序,鸭肝闻着便有些腥,明越只尝了一口就嫌弃地推开了。   楼时景笑了笑,将切好的牛排递给他:“吃点主食。”   这间包厢很大,除了就餐区之外,还有一个隔开的休息区。明越吃饱之后开始犯困,打算在这里睡个午觉。   秋末冬初的气温干燥寒冷,休息区仅有一张长沙发,缺少被褥和毯子,所以即便屋内开着空调也不适合午睡,极易受凉。   明越已经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楼时景知道此刻劝不动他,只能将外套脱下披盖在他身上,再用自己的大腿做枕,供他睡得舒适。   衣服上有熟悉的味道,极具凝神之效,明越的眼皮沉重不已,即将入睡之际听见头顶传来了男人清冽如泉的嗓音:“你去天恒办什么事?”   明越调整了一下睡姿,轻轻环住他的双膝:“AE下周六要在大剧院开演唱会,前段时间我因为孩子的事儿给错过了,沉默手里整好有两张票,他下周有事去不了,就把票给了我——你下周六有空吗,有空就陪我去看演唱会吧。”   楼时景替他把头发拢在耳后:“好。”   原本计划下周五出差,楼时景临时改变行程,将出差的事儿延后。   演唱会在周六晚八点举行,未央馆距离大剧院有四十分钟的车程,两人吃过晚饭后就出发了。   AE是个才华横溢的歌手,词曲唱皆由他一人完成,数十年的时光内从未有过,在华语乐坛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沉默买的这两张票位置特别优渥,在第一排正中央,也不枉这高达一万块的付出。   在演唱会正式开始之前,场内已是座无虚席,明越含着一颗薄荷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舞台上。   他不追星,AE对自己的定义也不是明星之流,而且AE的粉丝也继承了他的低调行径,在网络上极少发生引战之事。   唯有举办演唱会之前,大伙才会在网络上活跃,不是抢票,就是嚷嚷着一票难求。   明越高一下学期兴致突发报了全国钢琴比赛,最后拿了个一等奖回来,而他获奖的那支曲子便是AE早期的歌,由他稍作改编,最终赢得了所有评委的肯定。   Vip坐席区除了明越和楼时景之外全是漂亮的女生,人人手握应援的荧光棒,偶尔同周围的人打个招呼,再闲聊几句就结成了朋友。   楼时景今日总算没有正装出席,在明越的强烈要求下和他穿着同款羊绒大衣,休闲又贵气。   旁边有几个妹子交头接耳了几句,很快就往这边凑近,同他二人打招呼,并热心肠地分给他们两根荧光棒。   不多时,主持人来到舞台上,为演唱会拉开了序幕。   伴随着一阵悠扬旋律和台下疯狂的尖叫声,AE从升降台上缓缓走来,温润似玉的唱腔扩向四周,让台下的尖叫声愈发狂热。   明越盯着台上的那道身影,眼底似有星光在闪烁。   “AE!AE!”   “啊啊啊,AE我爱你!”   “为AE痴!为AE狂!为AE不断撞南墙!AE你就是我的命啊!”   “呜呜呜有生之年终于来到了演唱会现场,AE女孩永远值得!他真的太温柔了!”   周遭的尖叫呐喊声不断,偶尔唱到副歌部分时众人还会和台上的偶像一同合唱。   在楼时景的认知中,明越是个性格张扬的小屁孩,面对这种情景也应该和四周的AE女孩/男孩们一同疯狂,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安静,只凝神望着舞台上的歌手,间或跟随众人哼唱几句,看起来像个假粉。   演唱会无疑是哄闹的,女孩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乎快要盖过台上歌手的声音了。   AE的歌楼时景也听过不少,无论词曲,皆是华语乐坛里数一数二的存在,今日来听现场,确实与网络上的略有不同。   ——或许是心境的变化吧。   “本以为“带着孩子来听偶像的演唱会”是网络段子,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在一众喧嚷声中,楼时景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这道嗓音。   他侧头看去,明越的嘴角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稍显昏暗的舞台下尤其蛊惑。   “十年时光悄然而逝,再听他的歌,会让人忍不住回想起青春的时光。”明越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眉目不再似过去那般锋利,而是多了几分让人倍感诧异的柔和,“记得高一那年,学校的广播里每天傍晚都要播放几首AE的歌,那是唯一能让我静心坐在教室里的安抚神曲,是我整个高中生涯里最快乐的时光。”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声音几乎快要被四周的兴奋给淹没:“也不知是哪位学姐点播的,后来我上高二之后,就再也没有从校广播里听到过AE的歌了。”   四周又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合唱,与舞台上的天籁之音一同回荡在大剧院内。   明越说完就转过头,一边挥动手里的荧光棒一边加入到合唱的队列里。   不知过了多久,明越用手肘戳了戳楼时景:“我记得你车里也有AE的歌吧?”   他的欢声和笑语很快便融入至氛闹的环境中,也融进了楼时景的耳朵里。   素来运筹帷幄的双手在这一刻紧握成拳。   男人将视线挪到舞台上,双目变得深邃沉静。   那些青葱时光……   仿佛就在昨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演唱会气氛很足, 中途有几次互动情节,镜头扫向台下,随机抽选出几位幸运粉丝上台与AE合唱。   前面两次镜头扫到的都是中后排, 女孩们上台之后虽有拘谨,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与偶像同台合唱是无数歌迷的梦想,所以即使发挥得不够完美,但对她们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快乐了。   在明越往嘴里扔进第八颗薄荷糖的时候, 大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全场顿时沸腾尖叫。   “导演你太会切镜头了!”   “啊啊啊他好帅,真的不是请来空降的艺人吗!”   “AE男孩从不让人失望, 啊啊啊冲鸭!”   明越怀孕之后经常出现反应迟钝的现象, 他盯着大屏幕看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画面里的人是谁,愣怔之际, 刚入口的薄荷糖就这么被他囫囵吞进肚子里了。   周围又响起了女孩们的欢呼声:“天啊他好可爱!”   “帅哥都这么呆萌吗呜呜呜我好爱!”   AE循着镜头看向VIP区,温润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直入众人的心脏:“有请这位帅哥上台,与我合唱下一首歌曲。”   明越有些怔忡, 不由局促地看向舞台。   很快, 他察觉出身边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身上, 比成为全场焦点时更为明显,甚至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静坐几秒后, 他迅速起身走向舞台。   就在明越迈出步伐之际, 楼时景毫无预兆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声音不大,刚好入耳:“不许和他牵手, 更不许拥抱。”   其他人并不知道楼时景对明越说了什么, 但仅凭这个占有欲很强的动作就足以让短暂安静的现场再次沸腾——   “他们是一对恋人吗!”   “我嗅到了柠檬的气息!”   “啊啊啊为什么我看个演唱会还要吃狗粮!”   明越面红耳赤地挣脱掉男人的束缚, 随即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快步走向舞台。   ——有大病,我才不会和陌生人拥抱呢!明越咬牙,默默地吐槽着楼时景。   他的心理洁癖很严重,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时会让他本能地生出一种抵触感,若情况严重,则会恶心反胃,当场呕吐出来。   来到舞台后,立马有工作人员给他递来一只话筒,AE笑着和眼前的粉丝打了个招呼,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唱哪首歌?”   明越思索了几秒,说:“《忆》。”   AE的歌曲大多带有批判色彩,而这首《忆》却是他早年作品里为数不多的情歌,在那个没有短视频推广的年代能霸榜企鹅音乐半年,大街小巷无时无刻都能听见它的旋律,可见其影响力之深远。   前奏响起时,楼时景看见台上的青年微微低头,手掌无意间贴在腹部,像是在优雅地行礼。   他从未听过明越亮歌喉,只是私心觉得钢琴弹得好的人乐感不会很差。   直到明越开口,楼时景的眼里才闪过几分不加掩饰的情绪。   ——有惊艳,也有惊讶。   台下亦是掌声不断,起哄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就连AE也颇感意外,最后把副歌部分交给了明越。   “当初我们只是青涩少年,曾幻想着风月无边”   “后来岁月积淀,才发现和你渐行渐远”   “回忆太遥远,只剩遗憾”   “我们不圆满,一如初见”   明越唱歌时的嗓音特别“纯”,如书中所述——玉石撞击着清泉,每一字都能在听者的心间泛起涟漪。   楼时景眸光翕动,艰涩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AE所有歌曲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首《忆》。   有缘无份,有因无果。   由于AE每次演唱会的人气都很旺,所以经纪公司还会进行现场直播,让没能到场的粉丝有机会云参与。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直播的人气会在最后半个小时爆开,那个漂亮的长发青年简直犹如天将神兵,将演唱会推向了高/潮,堪比压轴巨星。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很快就有人扒出了明越的身份,曾经火遍网络的“楼外明月”CP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甚至有网友从台下的观众里找到了楼时景的身影,哪怕只有瞬间的镜头,依然没有逃过互联网显微镜小能手的深扒。   陪自己的爱人观看演唱会,这是何等浪漫的事啊!   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微博有三大热搜呈直线飙升,最后霸榜——   #11.19AE演唱会#   #楼外明月#   #他好宠他#   十点,演唱会结束。   明越和楼时景还不知道他们又登上了热搜,离开大剧院之际频频收到各种激动的注视,直到楼念开始在微信群里刷屏,他二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楼念发来几张热搜截图,以及一段明越和AE合唱的视频裁剪:【呜呜呜大哥大嫂,你们居然偷偷去了AE演唱会,我可是求了两个月都没求到票啊QAQ】   楼念:【我好心碎,同时又好羡慕,小嫂子你居然和AE同台合唱,天啊我要死在柠檬树下了QAQ】   楼念:“小嫂子你唱歌太好听了,我以为钢琴已经是你的绝技,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大哥真的太有眼光了,把全世界最好的人娶回家!”   楼行逸:“念念记得下次在AE开演唱会之前拍大哥的马屁,大哥一定会给你弄到VIP的票。”   楼钰堂:“@月亮小嫂子,是不是该对我说一声谢谢啊?”   明越一路看下来,最后长按住楼钰堂的消息进行回复:【为什么要谢你啊】;   楼钰堂发了个拍拍狗头的表情包就不说话了,明越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天,始终没明白过来到底是何意。   “钰堂为什么要我谢他?”明越有点强迫症,问题弄不明白心里就焦躁得很。   楼时景为他的迟钝深深叹息:“沉默本来打算和楼钰堂去看演唱会,最后他们俩决定去三亚游玩,这才把票赠给了你。”   明越皱眉:“沉默和楼钰堂?他不是和女朋……”   时至此刻,明越总算反应过来了。   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自己交的是女朋友,而且还说那个人和他认识。   居然是楼钰堂!   沉默这个混蛋不是说自己是直男吗,怎么突然就弯了?!   明越忽然有种送白菜的怅然和愤怒:“楼钰堂不是海王吗!听念念说他在Y国读书的时候一口气谈了六个男朋友!”   楼时景当初确实警告过老三不要动明越身边的人,但感情的事他不好随意插手,更何况楼钰堂手段高明,想泡谁分分钟就能搞定,不是他能左右得了。   思及此,楼时景掩嘴轻咳一声:“感情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沉默若是不喜欢,肯定不会和他出去旅游的。”   “可是……”明越张嘴,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他想说,有时候两个人出去旅游不一定得你情我愿,或者喜欢。   譬如他们俩。   楼时景不喜欢他,他对楼时景也没有别的感情,但还是能愉快地玩耍。   不过这话明越说不出口,因为身旁的男人太强势了,若是惹他不快,自己指不定又要遭到什么“非人的折磨”。   楼时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于是系好安全带,载着他离开了大剧院。   回到未央馆已近十一点,明越今晚嗨过头了,暂时没有睡意,肚子甚至开始唱起了空城计。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轻轻拍着肚皮:“楼总,你家幺儿饿了,想吃酸辣粉。”   楼时景盯着他的小腹看了两眼,当即起身前往厨房。   别墅的设计偏向欧式,视野极其广阔,厨房与餐厅仅隔着一个吧台,且客厅连通着餐厅,所以明越能清楚地看见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中央空调的温度很暖,楼时景脱掉外套后便只穿了一件灰色针织打底衫,此刻系着围裙在灶前切切剁剁,与他跻身商界呼风唤雨的形象大相径庭。   明越盘膝而坐,怀里抱着一个猫咪抱枕,视线落在男人宽厚坚实的背影上,禁不住勾了勾唇。   他掏出手机拍了个视频,然后发给沉默:【你们老板深夜下厨做酸辣粉】;   两分钟之后,微信消息出现在屏幕上,明越顺手点开,沉默:【石化.jpg】;   沉默:“你把他驯服了?!我靠,这段视频要是传到公司群里,绝对得炸锅!”   明越怂恿他:“发,不发不是中国人。”   沉默:“别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明越正想问他是不是真和楼钰堂搞在一起了,忽然听见“当啷”一声响,他猝然抬头,见楼时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立刻扔掉手机往厨房走去。   “你怎……”话未说完,一滩殷红的血迹赫然入目。   楼时景左手食指第二个关节被刀刃切破,即使有另一只手按压着,鲜血依旧不停地往外冒,落在那堆蒜末里,格外惹眼。   明越顿觉呼吸一滞,想也不想地往卧室跑去,以至于楼时景在身后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也恍若未闻。   卧室里有一个家庭急救药箱,里面备有许多常用的药品,他匆忙翻出碘伏纱布消毒水和云南白药,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楼时景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明越,”楼时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才再次开口,语气难掩愠怒,“你肚子里有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冒失?若是磕了碰了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把你孩子弄掉的!”明越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撕开医用棉球包装袋之后拉过他受伤的手,然后用镊子夹出一坨,往上面撒够云南白药药粉,这才按在伤口上。   棉球很快就被鲜血染透,他又继续更换撒有药粉的棉球,直到流血的速度变缓才松了口气。   明越处理伤口的手法比当初楼时景为他处理肩伤时还要生疏笨拙,镊子好几次擦过伤口,让男人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不长,但是很深,明越处理了好半天才给他包扎妥善,原本修长的手指经他一番裹裹缠缠,已经想象不出它原本的模样了。   纱布缠得很难看,棉线捆得也毫无规律,死结一个接一个,简直是不堪入目。   明越盯着他的伤口看了半天,瘪嘴道:“要不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等了许久未等到应答,他茫然抬头,便见男人面色深沉、眸光幽邃,仿佛月夜下的大海,即使无波无澜,也能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莫非包得太难看,他生气了?   明越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是为了给自己煮酸辣粉才受的伤,这个时候再落井下石的话难免不厚道。   “那个……”明越揉了揉鼻尖,找个话题打算开溜,“屋内到处都是血迹,我去打扫一下,若是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在谋杀亲夫呢。”   却在起身之际被对方握住了手腕,力道极重,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明越疼得眉头颦蹙:“放手!农夫与蛇可不是这样的!”   楼时景下颌线紧绷,眼底翻滚着明越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放松了力道,沉声开口:“把鞋穿上。”   明越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没穿拖鞋,脚趾在灰色的毛绒袜子里拱来拱去,让人忍不住想要握在手里很很揉捏。   “哦……”他抽回手,踩着地毯往衣帽间走去,挑了一双兔绒拖鞋后离开了卧室。   楼时景坐在满地狼藉中,低头凝视着包扎得丑丑的伤口,片刻后微微扬唇,淤积在面上的浓云适时消散。   明越提着湿淋淋的拖把来到厨房,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人勾住了腰,清洁工具也随之离手。   “你去乖乖坐着,我来收拾就好。”楼时景一面说着一面把他拉回了卧室,“地面弄湿了很容易滑倒,你现在可经不住摔。”   明越忍不住呛他:“以后手术的时候记得保小!”   楼时景懒得同他争辩,把人按进沙发里,而后回到厨房清理血迹。   待一切都收拾干净后,他对明越说道:“你在这玩会儿,我去煮粉。”   “我不吃了。”明越叫住他,“一会儿你要是再剁掉一根手指,我就只能打急救电话了。”   楼时景道:“刚刚纯属失误,更何况我都准备好了,生火煮熟捞出来就可以吃。”   “楼时景!”明越起身抓住男人的胳膊,眉眼低垂,“已经快零点了,我想睡觉。”   那双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配上这张漂亮的脸蛋,竟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楼时景很少见他这般乖巧过,心尖如同被鹅羽扫过,又麻又痒,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下一瞬,他的吻轻轻落下,两片柔软印在明越的唇上,碾压厮磨,带着几分不愿忍耐的力度啃咬着,被他搂住腰身的青年很快就软在了自己怀里。   明越吃了一晚上的薄荷糖,唇齿间满是清爽香甜的味道,舌尖灵巧刮过时,带来了几丝令人着迷的甘甜气息。   明越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却在后退之际猛然跌去。   预料之中的摔倒并未到来,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反而稳稳当当地趴在了楼时景的怀里。   还未来得及诧异,楼时景就扣住了他的脑袋,压迫着他垂下脑袋,两人再次陷入热吻中。   明越在情/事上往往处于被动状态,这个男人的掌控欲太强,无论他如何逃避,最后都会被带回正轨。   楼时景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一手扣住腰,素来温柔的吻在今晚变得格外凶狠,仿佛兽王放弃了折磨猎物,开始正式享受美味。   直到察觉出怀里人呼吸变得急促不稳,楼时景才肯放过他,大手移向那颗莹润的耳垂,惩罚似的捏在手里,用指腹轻轻碾压着:“真笨,都这么久了,还没学会接吻。”   明越脸颊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起身,一边用衣袖擦嘴一边骂道:“流氓!受伤了还不安分!”   楼时景唇角微弯,就着平躺的姿势注视着他。   偌大的卧室在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明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溜进浴室,靠着门站了很久才开始洗漱。   厨房里的血迹和那道狰狞的伤口历历在目,即使有热水淋下,依旧冲不尽明越脑海里的记忆。   虽然很想骂楼时景“粗心大意”,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   如今明越的妊娠反应已经消失,再也不会吃啥吐啥了,即便肚子正一天天地长大,但只要穿得多,还是可以很好地藏住肚子,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不如让邓嫂和刘嫂回未央馆吧?   他发誓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三餐有着落,绝不是可怜和同情楼时景!   明越心情复杂地洗完了澡,随即坐在床上擦着头发。   不多时,楼时景也拿着浴袍进到了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就传入至落针可闻的卧室里。   但这水声响了没多会儿就停下来了,很快,楼时景提着嗓音唤道:“明越。”   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问道:“干嘛?”   男人没有应声。   明越顿住,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紧来到浴室门口:“你怎么了?”   几秒后,楼时景缓缓开口:“进来帮我洗澡。”   明越忍住骂人的冲动,隔着浴室门说道:“你做梦!”   “我伤口沾水了,很疼。”   “呃……”算了。   明越咬牙,用力吸了一口气——   我不跟伤患计较。   作者有话说:   爆更了有没有!夸我夸我!   明天就是七夕了,提前祝宝贝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评论区送99个红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明越换上凉拖之后, 又在浴室门口站了两分钟才开门进去。   空气中全是湿淋淋的热气,暖黄的灯光铺满整个空间,在男人浅麦色肌肤上留下一层朦胧的光泽。   他的身材维持得非常完美, 拥有网传的“公狗腰”,肌肉线条上挂着些微水渍,在暖气的烘烤下渐渐蒸发掉。   浴室内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仿佛正在与空气中的湿热水汽发生化学反应。   虽然此前两人有过无数次的亲密接触, 但明越见到坦诚无遮的丈夫时还是会耳根发烫, 他想转身,想离开, 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 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楼时景向他靠近,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还特意将伤手举到他眼前:“洗完澡再给我包扎一下。”   纱布被热水浸透,渗出不少血迹。明越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层层纱布, 落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心尖蓦然一颤。   “转过去。”他推了楼时景一把, 但没有推动, 于是不满地抬头,“还要不要洗!”   楼时景十分自然地转过身,明越握着花洒给他冲洗, 随即拿过浴球, 将沐浴露打在上面开始搓泡沫。   “用手,别用浴球。”楼时景微微侧头,“我不习惯。”   明越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愤愤然扔掉浴球后, 明越重新挤出一坨沐浴露, 在手心搓了几下后往他背上拍去。   男人的肌肉在他掌心里渐渐绷紧, 他却浑然不知,只当自己在搓有温度的石头,从后颈一路搓到脚跟,认真又自然。   当然,重要部位被他避开了,免得两人都尴尬。   “好了,前面你自己洗。”浴室内逐渐升温,明越的脸颊被蒸得通红,他迅速为对方冲洗掉泡沫,想要逃离出这个闷热的空间。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念头,楼时景挡在他面前,嗓音与之前有些不太一样:“我手疼,你忍心让我的伤口被水泡烂吗?”   见他不说话,男人继续蛊惑道:“真的很疼,比刀刃割破时还要疼百倍不止。”   明越对疼痛格外敏感,从小到大能接受的痛感十分有限,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便忍不住自我代入,幻想了一下百倍痛感,脸色顿时煞白,头皮都揪得紧紧的。   算了,真不能跟伤患计较。   他再次安慰着自己。   很快,明越妥协般重新挤出两坨沐浴露,站到楼时景面前,硬着头皮替他搓洗。   洗后背的时候明越是没有任何杂念的,然而前面的东西太多了,除了手能碰到,眼睛更是逃不开。   男人腹肌的线条在他手中渐渐变得清晰硬朗,那个让人不敢直视的地方更是夸张可怖。   “你……”明越只觉耳畔一阵嗡鸣,过了好几秒他才涨红着脸骂道,“你真的是流氓啊!”   说罢用力推了楼时景一把,不管不顾地往浴室外跑去。   然而他的步伐还未来得及迈开,整个人已被圈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瞬,随着一股力道的牵引,他被迫抵靠在湿冷的墙面上,前方的去路被人堵住。   “你对“流氓”的定义太浅显了,”楼时景捏着他的下巴,声音如同从胸腔内震出般沉而有力,“你是我风风光光娶进家门的人,是和我同床共枕、孕育着我的孩子的人,我对你有欲念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很快,他又补充道:“婚内耍耍流氓那叫情趣,就好比你每次嚷着“不要了”,但实际上却很享受,两者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呃……”明越被他无赖的说辞逼得哑口无言,面颊红得快要溢出血来。   两人认识八年了,明越这是第一次对楼时景有了新的看法。   真是太不要脸了,耍流氓都能耍得这么冠冕堂皇、义正辞严!   以前打架打不过,现在连争辩都处于下风。   明越咬牙,用力锤打他的肩膀:“让开!我不给你洗了,就算你手指断掉我也不会给你洗了!”   但锤了没两下就被握在一起举至头顶,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若有若无的松木香直入鼻翼。   “明大少爷总是这么不乖。”楼时景用那只受伤的手掐住他的腰,方才还在挣扎锤打的人瞬间就软了下来。   明越被掐出了眼泪,神色又极其倔强,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人时,比任何撒娇乃至情话都更能激发人的摧残欲。   ——想把他揉碎,然后全部吃进肚子里。   楼时景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微微贴近,隔着一层浴袍感受着大少爷的体温,用呼出来的热气凝成几个字:“你也是流氓。”   明越闻言一震,想用膝盖去顶他,无奈被他迅速压制住,手和脚都遭到了禁锢,这下当真是彻底动弹不了了。   楼时景眸光幽暗,比大海更加深沉:“这么多年过去了,明大少爷依然只会些花拳绣腿,轻轻一碰就没了招架之力。”   明越别过头,打算装死。   楼时景笑了笑,低头含住那颗耳珠。   “不……”明越难耐地缩了缩脖子,双腿已经快站不住了,若非膝盖被人压住,恐怕早已滑落在地,“楼……混蛋!放……”   破碎的话语从唇角溢出,明明有无数威胁的话想说,可出口时却带着几分哭腔,气势全无。   楼时景松开齿关,侧头看向那双湿淋淋的眸子。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吻我。”   明越有些愕然地望着他,眼尾仿佛缀着两片梅瓣:“做梦!”   楼时景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过了好久,明越仰面,不情不愿地在他嘴角啄了一下。   楼时景依旧默不作声,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我教过你的,忘了吗?”   “你好烦啊!”明越气鼓鼓地看着他,“松手!”   钳制住腕骨的力道瞬间消散,明越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在对方的注视下抬手环搂住男人的脖子,然后把自己一点一点地送过去,直到彼此的唇瓣相贴,那股莫大的压迫感才迅速柔和下来。   两人结婚快五个月了,从婚礼上的那个吻开始,一直都是楼时景带着他共赴狂风浪潮,从来只会被动承受的人头一次献出了自己的吻,缓慢地啃啄,生涩又笨拙,毫无技巧可言。   楼时景凝视着眼前这个双目紧闭的小笨蛋,整颗心仿佛浸进了蜜罐里,眼角也爬满笑意。   明越毫无章法地啃吻他的唇,片刻后尝试着去撬齿关,可是抵了两下没有打开,眉头顿时不满地拧紧,甚至用拳头敲了敲他的肩。   楼时景心情大好,顺从地张开齿关,很快就察觉到有一个暖软的东西溜进来了,带着几许甘味,比他曾经吃过的任何一种糖果都要甜腻。   青年的眉眼徐徐舒展平坦,与片刻前的不满截然相反。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哪怕被沐浴露冲洗过一次,近在咫尺的呼吸里依然残存着松木的香味,能够令他安心。   都说接吻的时候容易缺氧,明越也不例外,他总在忘我的缠绵中丧失掉呼吸功能,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播放着过往的片段,有些已经很模糊了,仿佛躲避在云层里的太阳,只依稀可窥见几许微弱的光芒。   他不知道这个吻到底持续了多久,唇瓣开始发麻,舌尖也失去了知觉,身体更是需要借助墙壁和楼时景的力道才不至于滑倒在地,眼角也溢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快要窒息了。   “真是个笨蛋,”楼时景捧着他的脸,中止了这个吻,“怎么会有人接吻的时候忘记呼吸呢?”   明越现在没有力气和他吵,实在是难以支撑了索性趴着他怀里:“不洗了,我想睡觉。”   害怕楼时景不答应,他赶紧找借口:“肚皮好沉,我需要休息。”   头顶传来了男人沉沉的笑声:“咱俩的“流氓”都还醒着,你怎么睡得着?”   明越:“……”   他也不想的。   可是肚子里还有个崽啊,出事了怎么办?   “你还洗不洗?不洗我出去了。”明越强行岔开话题,再继续待在浴室迟早要出事。   楼时景也没过多地为难他,能让明越主动献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确实经不起激烈的折腾。   洗完澡,明越又翻出医药箱给他的伤口换药重新包扎,折腾完已经快凌晨一点,他几乎是沾床就睡,连翻身的力气都懒得使。   孩子有十六周了,需要做唐筛检查,楼时景下周得出差,归期不定,所以唐筛就约在了周一的上午,陪明越做完抽血及常规产检就能出发了。   邓嫂和刘嫂回到了未央馆,冷清了两个月的大别墅又开始充满烟火气。   天气愈渐寒冷,白昼也随之变短,吃过晚饭天色就已黑尽。   明越不愿动弹,就盘腿坐在沙发上消食,等饱胀感消失后这才回到卧室。   今天是楼时景出差的第三天,虽然邓嫂刘嫂来到未央馆后热闹了不少,可是每天晚上回到卧室,冷清的感觉就会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明越倍感不适。   他在沙发上躺了三分钟,微信界面比他的拖鞋还要干净,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   距离上一次楼时景给他发消息已经过去七十五分钟了。   不熟:“吃晚饭了吗?”   月亮:“刚吃完,你呢?”   明越心烦意乱地锁掉屏幕,在翻了八次身之后,他起身前往衣帽间,站在那面镜墙前。   睡衣很宽松,看不出任何怀孕的迹象。   但是撩开衣服,微隆的腹部立马映入眼底。   十六周零五天,子宫里的小家伙有柠檬那么大了,肚脐下方渐渐显出一条褐色的妊娠线,在莹白如玉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明越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然后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一张孕肚照。   很快,他把照片发给了楼时景,并附送文字:“我肚子又变大了。”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此刻已经九点,若在平日楼时景的视频电话早已弹过来了,但是今晚始终没有动静。   明越知道他出差很忙,可是这种被冷落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爽,甚至觉得委屈。   混蛋,莫不是背着他在外面乱搞?   明越晃了晃脑袋,打消掉这个荒唐的念头,随即穿好睡衣回到卧室静静躺好。   被子里很凉,他下意识往楼时景睡的位置挪去,把脸贴在残留有松木香的枕头上,困意渐渐来袭。   “噔——”   两条微信提示音响起,明越睡意全无,迅速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幺儿,你现在可是个网红了诶。】   【我以前都没听过你唱歌,没想到嗓子这么棒!AE还在微博里夸了你,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是沉默。   明越有些失落地返回桌面,并没有要回消息的念头。   但很快,沉默又发了消息过来:“幺儿,你以前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明越盯着这条消息,微微皱眉:“怎么这么说?”   【你和AE合唱的视频现在可火了,网上都在传你唱那段副歌时眼底藏有悲伤,将《忆》这首歌抒发的“爱而不得”的感情阐述得淋漓尽致。没想到啊,我们单纯无暇的幺儿居然也有初恋!】   明越微怔,几秒后用双手打字辩驳:“别乱讲,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初恋啊。网上那些人无聊得要死,我唱这首歌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哪来的悲伤?我要是悲伤我还会上台?我要是悲伤我会当着成百上千的人表露出来?神经病啊!”   很快,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和你男朋友好好滚床单吧,别来招惹我!”   沉默:“……”   明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旋即点开微博,去搜了搜自己唱歌的视频。   ——当初我们只是青涩少年,曾幻想着风月无边;   ——后来岁月积淀,才发现和你渐行渐远;   ——回忆太遥远,只剩遗憾;   ——我们不圆满,一如初见;   悲伤吗?   明越反复播放了几遍,也没从自己眼中看出半点异常,不得不佩服广大网友的想象力。   不去晋江文学城写小说真是浪费他们的才华。   他关掉手机后,抱着楼时景的枕头,强迫自己快速入睡。   ?   楼时景开完会回到酒店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当即掏出手机,想给明越发消息汇报一下晚上的情况。   点开微信时,一张照片直入眼底。   纤细的腰、雪白的肤、微隆的小腹。   月亮:“我肚子又变大了。”   楼时景盯着这张照片看得出神,许久后才想起要给那个小笨蛋发消息:“晚上一直在开会,刚刚回到酒店,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对不起。晚安,好梦。”   他正准备关掉手机去洗澡,却见熄掉的屏幕豁然亮开。   月亮:“我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   七夕小剧场:   楼时景:宝贝,七夕快乐,生日快乐;   一想到就是去年的今日怀上了宝宝,明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你离我远点!   楼时景:我有个愿望,你会在这天答应我的,对不对?   明越想拒绝,却又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愿望,于是挑了挑眉:看我心情吧。   楼时景:我想让你当我的人体画布。   明越:?   楼时景(凑近):我想在你的后背画画。   ——   大家节日快乐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我睡不着。   楼时景盯着那几个字, 反复斟酌之后才给明越打了个电话。   响铃两声后,对方就接通了,清清脆脆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入耳内, 比那天在演唱会的歌喉还要动听。   “干嘛?”   语气虽然有点冲,但还是能听出来有几分愉悦。   楼时景唇角微扬:“是不是太想我,所以才睡不着的?”   明越忍住掐断电话的冲动凶了他一句:“不要脸!”   楼时景笑:“那你怎么会睡不着。”   “呃……”明越顿了几秒才回答,“尿频, 尿完就睡不着了。”   楼时景微怔, 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张照片,本该平坦的小腹如今已有了清晰的形状, 且随着孩子日渐长大, 会不断压迫孕父的膀胱,从而引发尿频等现象。   他放低语调, 柔声说道:“越越,辛苦了。”   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明越听着却觉耳根发烫,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月夜的精魅, 足以蛊惑人心。   素来伶牙俐齿的人这会儿竟不知该如何应话, 直愣愣地握着手机, 久久不语。   楼时景并没想过让他做出回应,片刻后又说道:“听说孕期吃燕窝对皮肤好, 我给妈打了电话, 让她明天送点燕窝来未央馆,邓嫂会煮给你吃的。”   明越急切地问道:“你给你妈说了我怀孕的事?”   “没有没有,你别着急, 我谁也没说。”楼时景安抚他的情绪,“没经过你的允许, 我不会告诉任何的。”   明越顿时宽心不少,随即又道:“燕窝是女孩子吃的,我才不要。”   “吃燕窝能生出漂亮的孩子。”   “你嫌我不好看?!”   楼时景对他的曲解能力深表无奈:“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明大少爷更好看的人了。”   明越没有接话,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高一寒假他和姐姐从电影院出来,不偏不倚遇到了楼时景,于是把人堵在商场厕所的画面。   ——我没有抢你的人。   ——比起你女朋友,你不觉得我对你更感兴趣吗?你可比她好看多了。   那是两人交锋以来楼时景头一回说那么多的话。   这人在明越心中就是个闷葫芦,成绩再好又如何,不会开口,也不露笑颜,整天摆着一张冰块脸,活像别人欠了他们楼家几个亿似的。   原本是他把人按在墙壁上的,于情于理都站上风,可是拳头还没落下就被反调戏了一道,以至于大少爷的脑子宕机了好久。   再回神时,人早已走远。   “明越,你睡着了吗?”   电话那端的声音传来,及时打断了明越的思绪。   沉默良久,他淡淡开口:“有点困,刚刚差点睡着了。”   楼时景道:“快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   “哦,拜拜。”   “晚安。”   这几天晚上明越睡觉从未关过灯,他害怕被什么东西从身后凝视的感觉,即使胸前佩戴着楼时景送的平安扣,依然不能给足安全感。   唯有灯光照彻所有阴暗之处,才能让他稍感踏实。   挂断电话后,楼时景又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明天早上需要叫醒服务吗?”   月亮:“【愤怒】不要!”   不熟:【(OK)】   ?   经过几个月的市场开拓,明优生产的机械在国内已经打开了销路,上季度江南和闽南两个地区的销量是所有代理商中的翘楚,公司为嘉奖两区的经理,特在总部举办庆功宴。   公司高层都需要出席宴会,明越也不例外。他除了任职副经理,其丈夫还是明优的股东之一,于情于理都不能缺席这次的宴会。   自从婚礼之后他便再没穿过正装,此番从衣帽间挑选出一套礼服穿在身上,系上腰封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给楼时景打了个视频电话。   对方过了十几秒才接通。   明越把手机放在衣柜台层上,整好能显现出全身。   他转了一圈,问道:“我肚子是不是很明显?”   白衬衫,黑西裤,束上腰封后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俊美无俦。   楼时景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说道:“转过去,我看看侧面。”   明越依言转身,给对方留下一道侧影。   他的骨架偏小,整体显得很纤细,但该有肉的地方一分也不少,从侧面看去,腰线收紧,臀挺而翘,双腿笔直修长。   很好看。   明越站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眉头不耐烦地皱在一起:“到底能不能看出肚子啊?”   楼时景这才把视线移到他的腹部,大少爷被妊娠反应折磨了三个月,瘦掉的肉还没补回来,即使宝宝已经有十七周了,但只要穿着衣服便什么也看不出来。   “和以前一样,肚子平平,没有任何异常。”男人如是说道。   明越不信,在镜前反复观看:“我怎么觉得好明显啊……哎呀烦死了,我真不想参加这次的宴会!”   “那就不去。”   “宴会人员的名单已经呈递出去了,我若是缺席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楼时景打趣道:“谁敢戳太子爷的脊梁骨,这不是活腻了么?”   明越对着手机翻了道白眼,很快便挂断了视频。   混蛋,就会说风凉话,反正孩子又不在他肚子里!   庆功宴设在周五晚上七点,地址在Taian酒店。   除了楼时景之外,明优科技的几大股东都来到了酒店,明越跟在他爸身后,端着一杯红酒装模作样地与人打招呼。   江南区的经理是位漂亮的女士,看似温柔如水,但眼神里有藏不住的精光,能在江南几大省区闯出名堂,定然有着非凡的本领;闽南区的则是位中年大叔,蓄着几根优雅的胡须,眉目间透露出几许风流。   都是人精——   明越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于是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其余地区的经理也陆陆续续同明武说了几句话,明越不好意思只举杯不喝酒,最后索性换成了果汁。   明武知道他酒量很差,也没在意,只是见他频繁跑厕所,便忍不住问道:“怎么老是往厕所跑?”   见老头一副看肾/虚患者的表情,明越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马解释道:“午餐太咸,我下午喝了好几升的水,跑厕所不是很正常的么。”   明武的神色逐渐缓和,随即说道:“你去第二间会客厅吧,其余几区的经理都在那儿,同他们打个招呼。”   “哦。”明越低头饮下几口果汁,随即往会客厅走去。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众人比较松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见到明越时还会对他招招手。   大少爷虽然看着像个冷美人,但其实性格很好相处,员工们私下里对他的评价很好,就算他偶尔在公司发发脾气也无伤大雅,毕竟漂亮的脸蛋足以抵消所有缺点。   “盛总,我真不会喝酒。”   “红酒而已,并不会醉人,而且红酒对女孩子皮肤很好。”   “对不起盛总,我真的不能喝。”   “就喝一口,这么不给面子?”   明越前进的步伐微微顿住,他循着声源侧首望去,走廊尽头正在上演职场上司霸凌职员的戏码。   肥头大耳的那人是西北地区的经理,叫盛什么东来着,而瑟缩在旁的小姑娘好像是信息部的实习生,斯斯文文,极易脸红,曾经给明越送过几次资料,他有印象。   明越眯了眯眼,举着半杯果汁往那边走去。   “哟,这不是盛总吗?”明越勾唇,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盛总的业绩虽然垫底,没想到泡姑娘的心思却是拔尖的。”   他是明武的儿子,背后又有楼家这么一座靠山,姓盛的得罪不起,只得赔笑:“明总说笑了,我见小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以为有什么心事,就想着来开导开导。”   小姑娘眼眶通红地看着明越,大有求救之意。   明越看向她:“是这样吗?”   小姑娘连连摇头:“不是的,盛总要我陪他喝酒,我……我有胃病,不能碰酒。”   明越但笑不语,那盛姓经理面色铁青,自认为不占理,只好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嗐,年轻人不要这么孤僻嘛,见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还以为有什么心事呢。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刚刚算我打搅。”说罢对明越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明总。”   明越没有理他,待人走后才看向小姑娘:“他欺负你了?”   小姑娘摇头:“谢谢明总替我解围,我没事儿。”   明越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忽觉肚皮一阵阵发紧,他下意识捂住小腹,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肚皮越勒越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即使没有痛感,依然让他倍感不适。   “明总,您怎么了?”实习生见状立马走近了搀扶住他,眼里尽是关切之意。   突如其来的陌生触碰让明越头皮发麻,恶寒的感觉自脚底涌出,沿着血液蔓延开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挣开了,杯中的果汁因为这个动作全部洒出,落在他的礼服上。   明越惶惑般后退,全身的细胞都在这一刻警觉起来,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令人止不住想要呕吐。   “明总?”小姑娘怔在当下,不敢再前行半步。   明越脑海里空白一片,直到后腰因撞上重物引发出痛感时才清醒过来。   “当啷——”   酒杯自手中滑脱,碎了一地。   后腰传来的痛楚让明越止不住弓了弓身,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撞上了酒店的消防柜。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反应如此激烈,脸上的血色比明越消退得还要迅速:“明、明总……”   明越担心被她发现肚子的事,于是立马将人打发掉:“我没事,你先走。”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只能皱紧眉头,语气稍显凌厉:“走!”   待实习生离开后,明越捂着小腹迅速往安全通道走去。   肚皮仍断断续续地发紧,因方才后腰被消防柜边角撞击之故,腹部似乎在隐隐做痛。   他不确定撞这一下有没有伤到孩子,现在最要紧的是去医院做个检查。   明越迅速拨通了柳嫣的电话,一边叙述情况一边抓着扶手往楼下走去。   双腿在颤抖。   不——应该说浑身都在颤抖,连声音都像是用蛮力从齿间挤出来的,他很害怕孩子有什么闪失,更害怕这个闪失会让他就此丧命。   眼下楼时景不在身边,明越只能就近寻求帮助。   老头正在大厅,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不一定有人接听,即便他赶来了,父子俩的突然离去势必会引起众人遐想。   心理激发的恐慌不断在脑海里盘旋着,经久不散。   明越双腿虚软,难再前行。   他坐在阴暗的楼梯间,颤颤巍巍地拨通了沉默的电话。   十一分钟后,明越惨白着脸坐上了沉默的车,他躺在后座上,尽量让肚子保持舒服的姿态。   痛感消失后,只余恐惧。   “幺儿,你怎么了?”沉默从副驾驶探头问他。   明越抬眼,这才发现开车的人是楼钰堂。   他浑身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淡定下来,说:“送我去圣娅。”   沉默问道:“什么圣娅?”   明越顿了顿,艰涩地说道:“圣娅妇儿医院。”   沉默不解:“去那干什么?你脸色这么差,不应该去人民医院吗?”   明越忍无可忍:“我去生孩子!”   沉默:“……”   楼钰堂没有接话,顺着小嫂子的指引驱车前往圣娅。   柳嫣候在门诊室,见他到来,立刻将人带入内间的检查室,待他躺好后便为他绑上胎心监护仪。   电子仪器的声音在耳畔嘈杂不休,明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柳嫣察觉到他的紧张,试图用谈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是无论她怎么引导,这个大少爷仿佛灵魂出窍般无知无觉,只偶尔给一点轻微的反应。   检测仪上面的数据都是正常的,柳嫣观察了足足十分钟才卸下他肚皮上的仪器。   她发现,自己与明越有肢体接触时,后者的肌肉会下意识绷紧,呈一种防御状态。   “以前你与陌生人接触时会产生排斥反应吗?”柳嫣问道。   明越回神:“虽然讨厌,但不至于恶心呕吐。”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怀孕之后。”   “你这是产前焦虑。”柳嫣说,“孕初期你是非常反对留下这个孩子的,或许从那时起就潜意识担心被人发现你身为男性却能怀孕一事,所以这种抗拒心理激发了肢体反应,让你对一切陌生的触碰都十分排斥。无论是人类抑或是动物,在怀孕之后都会因为身体的变化而产生各种焦躁或不安的情绪,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柳嫣给他以医学和心理学上的分析,让他明白自身的问题所在。   至于安抚的事,只能由他的伴侣来完成。   见明越垂眸不语,柳嫣又道:“你们最近有性/生活吗?”   明越猝然瞪大了双眼,与她对视一秒后匆忙移开视线:“没有。”   柳嫣泰然自若地说道:“刚才你在电话里说肚皮发紧,这是孕中期乃至孕后期会常出现的假性宫缩,通常持续十几秒左右的时间,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若伴随有持续性腹痛等症状,就需要及时就医。有的宝宝在十六周左右就会出现胎动,这些都是正常的现象,不必太过紧张。”   明越轻轻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另外,孕中期可以进行适当的房事,但务必注意不要刺激乳/房,以免引起剧烈的宫缩。”   “嗯。”   明越低着头,耳根发红发烫。   “至于后腰被撞击的那一下,目前看来对宝宝没有什么影响,最近几天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如有异常,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嗯,谢谢。”   初冬的夜晚异常寒冷,明越穿着一件长款羽绒服,里面的礼服还沾有果汁,经夜风一吹,能闻见淡淡的水果香味。   他从门诊大楼出来,径直走向停车场。   上车后,沉默的连环问话直入耳内:“你去干嘛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跟去?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楼钰堂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微微侧身看向后座的人。   明越下意识避开他们俩的视线,最后索性用逃避的方式来解决:“送我回未央馆吧,谢谢。”   沉默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不再追问,只深深地看了明越一眼,而后转过身,眉梢紧蹙。   在做胎心监测的那段时间里,明武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都被明越给挂断了,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后他才给老头回了一条短信:“爸,我肠胃炎犯了,刚刚实在是难受就先走了,对不起嗷。”   回到未央馆后,明越脱掉沾有果汁的礼服,去浴室冲了个澡。   今晚的睡眠来得很早,他等不了楼时景的视频电话,给对方留下一条消息就入睡了。   不多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脚趾蔓延而上,直至腿腹处终止。   巨大的牵扯力让明越迅速惊醒,他下意识蜷缩身体,用手去掰那只脚,可是无论他如何发力都难以缓解这股疼痛。   脚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着,恨不能将其剥离出身体。   明越疼得牙关打颤,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股痛楚才逐渐消失。   他把自己裹在被褥里,面色苍白如纸。   两分钟后,明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拨通了楼时景的电话。   此刻正值凌晨一点,楼时景应该已经睡了。   几个小时之前发出去的消息也没得到回应。   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诉苦。   电话接通了。   明越抢在对方之前开口:“楼时景,我脚抽筋了。”   很快,他又补充道:“好疼。”   电话那端的男人立刻出声:“别怕,我马上就到家了,等我五分钟。”   作者有话说:   三次太忙,更晚了……   楼总坐私人飞机回来看老婆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电话那端除了男人清浅的呼吸声之外, 还有几分嘈杂的轰鸣声。   明越记得楼时景二十四岁那年,他那未过世的爷爷给他买了西科斯基S-76型精灵直升机作为生日贺礼,自此凡是登记在楼时景名下的房子都扩建了一个停机坪。   未央馆也不例外。   电话很快就被对方挂断了, 明越捧着手机,神情有些空乏。   五分钟之后,楼时景如约而归。   卧室门被打开的那一瞬,男人带着寒夜独有的星霜气息疾步走来, 在床前缓缓蹲下, 目光沉凝地看着侧躺在床上的青年。   明越抬眼,与他无声凝视着。   楼时景掀开被子一角, 在那双小腿肚上轻轻按揉着, 嘴里问道:“哪只脚抽筋,现在还疼吗?”   他身上还穿着西服, 银色马甲链上缀有一颗炫目的蓝宝石,随着按摩的动作轻轻晃动。   明越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 并未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   见他目光呆滞,楼时景微微蹙眉:“还有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还是腰疼?”   明越喉结滚动, 不答反问:“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回来么?”   “剩下的事不重要, 就提前回来了。”   “柳嫣都告诉你了?”   楼时景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为什么要瞒着我。”   明越说:“孩子挺好的, 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男人眸光沉沉, 语气里有掩盖不了的怒意:“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在乎的是孩子?”   明越嘴唇动了动,那句“不是么”始终没有说出口。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楼时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你自己去的医院, 还是别人送你去的。”   “我打电话给沉默, 让他送我去圣娅,”明越垂眼,睫毛颤了颤,“没想到楼钰堂也在。”   “他们知道你怀孕的事了?”   “我没说,估计也瞒不住。你三弟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见多识广,又是个人精,且沉默也不傻,就算不相信我能怀孕,但也会忍不住往那方面想,更何况我又不是世界上第一个怀孕的男人。”   柳嫣说他有很严重的产前焦虑,楼时景听闻此事后还疑惑了许久,本以为他愿意留下孩子就是接受了他的特殊体质,竟不想这种排斥心理严重至此。   楼时景甚至还存过侥幸,以为自己在明越心中是个特别的存在,至少在他排斥旁人时,自己是唯一一个能与他亲密接触的人。   原来不是。   偌大的卧室落针可闻,楼时景结束按摩的动作,替他盖上被褥:“不要担心,沉默和你交情匪浅,即使他知道了也会为你守住这个秘密;钰堂虽然玩世不恭,但懂得分寸,更何况你是我的人,他不敢对外声张。”   “嗯。”明越浅浅应道。   楼时景无奈,捏了捏他的面颊:“我去洗个澡,回来再陪你。”   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暖热的水汽很快就驱散了周身的寒气,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个大少爷还保持着蜷身侧躺的姿势。   渝城的冬天异常干燥,室内即使加湿器不断运作,也难以调和人体对空气湿度的需求,故而明越晚上睡觉很少开空调,只能依靠鹅绒被取暖增温。   楼时景身上残存有几分微薄的水汽,与那股独有的松木香相融,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在他躺下后,明越翻了个身往他怀里拱去,脚丫子也本能地寻找热源,挤进他的腿下。   楼时景把人圈在怀中,本想让他早点睡觉,然而还未开口,就听见怀里人说道:“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看电影。”   “有空。想看什么,我让陈禺安排。”   “最近上映的那部科幻片。”   “好,需要包场吗?”   “不用,人多才热闹。”   未央馆坐落于城中心,四周皆是繁华的商贸区。   上午十一点,两人陆续醒来,吃过午饭后便相携前往就近的一家影院。   周末的商场喧嚣不止,明越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坐在影院休息区观看人来人往。   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楼时景又去买了一桶爆米花,明越赞赏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即接过爆米花喜滋滋地吃着。   科幻片的受众以年轻人居多,四周洋溢着欢笑声语,无不传入明越的耳内。   用余光打量,还能看见不少情侣。   男的和女的、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老的和少的……   看到最后一种时他猛然呛咳起来,为自己的龌龊思想深感厌恶。   人家就不能是父女关系吗?!   楼时景替他拍背顺气:“这么大的人,喝奶茶还能呛到。”   明越冷哼一声,懒得和他计较。   不多时,工作人员开始检票。   两人前往12号观影厅,影厅内漆黑一片,唯有台阶上的小莹灯散发着薄弱的光芒,供观影者拾级而上。   楼时景担心他绊倒,便紧紧牵着他来到了中间的位置。   前后左右皆是出双入对的小年轻,明越觉得自己来到了情侣场。   巨型曲屏正在播放广告,他抓了一把爆米花往嘴里塞去,周围有两个小姑娘禁不住窃笑——   “他就像只松鼠。”   “太可爱了!”   明越的心咯噔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回头去看她们,只默默咽下嘴里的食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点。   吃饱喝足后就开始犯困。   被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影片在明越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大夸特夸的地方,剧情平平无奇,埋下的伏笔也不够精彩,唯一值得夸赞的就是影片的特效。   他坚持看了四十分钟后就忍不住打盹儿,最后索性靠在楼时景的肩上睡着了。   然而睡不到两分钟,明越猛然睁开眼睛,满脸惊愕般看向身边的男人。   楼时景被他的反应震了一下:“怎么了?”   明越张着嘴不说话,双手按住腹部,神色略显惊慌。   楼时景蹙眉:“肚子不舒服?”   明越摇头,勾了勾手指,直到男人靠近后他才小声开口:“我、被、崽、踢、醒、了。”   一颗火球在屏幕里爆炸,火光四溅,照彻满室黑暗。   巨大的轰鸣声在影院荡开,楼时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耳膜裂开了,许久都听不见声音。   直到明越重新靠在肩上时,这种失聪的感觉才逐渐退散。   崽崽踢他了。   崽崽在不断长大。   崽崽……可以听见爸爸们的声音了。   楼时景忍住去触摸他腹部的冲动,靠在座椅上久久没有动弹。   屏幕上的画面仍在继续,可是他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观看,满脑子都是明越刚才的那句话。   影片结束时,明越在一众意犹未尽的喧嚷中睁开了惺忪睡眼,却因偏头睡太久的缘故脖子有些僵硬,楼时景为他按揉片刻才得以缓解。   出了电影院,两人沿着走廊缓步前行。   再过两周就是圣诞节,许多商家已经开始提前准备促销活动,各类喜迎双旦的广告招牌层出不穷。   明越对这些表面上打折背地里提价的活动没有半点兴趣,手机时不时弹出几条微信消息,他正埋头查看。   沉默:【《惊!这个部落的男子居然是易孕体质——转自某乎》】   沉默:【《Y国一男性五月产子,时隔三个月又怀上了宝宝》——转自脸书】   沉默:“哈哈,这些新闻好有趣啊,幺儿你看看,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明越盯着这些消息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笑:“沉默果然开始怀疑了。”   楼时景没有看他的聊天页面,问道:“他怎么说?”   “还在试探。”明越说完倚在扶栏上给对方回消息:“如你所想,我怀了,宝宝已经快十八周了,目前父子都很健康。”   沉默:“……”   过了几秒,沉默直接打电话过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明越你是傻逼吗?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怎么——把我当外人了?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儿,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明越没好气地说道:“我没瞒你,昨晚就跟你说过我去生孩子。”   “呃……”沉默深吸一口气,良久后又问,“打算生下来?”   “嗯。”   “那个……是楼总的孩子吗?”   明越磨牙:“不是他的是谁的?!”   楼时景往这边看了一眼。   沉默叹道:“好家伙,你俩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还上床了,甚至还怀上了孩子。这就是爱情吗!”   明越没有接腔。   他回想起姐姐曾经问过的话——你们之间有感情吗?   没感情还上床?   原以为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可当质疑的人变多,明越就开始举棋不定了。   两个人发生关系的前提是必须有感情吗?   他和楼时景……应该没有这种可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各取所需罢了。   “你真是个老六啊,居然连我也瞒。”沉默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昨晚一夜没睡,通宵达旦在查资料,男人怀孕可不是个小事啊我的宝贝。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先祝你父子平安、健康顺利吧——对了,男孩女孩?”   明越道:“不知道。”   “哎,算了,男孩女孩都可爱,长得像你就行。晚点我去商场逛逛,给咱孩子买点玩具。”   结束通话后,两人乘坐商场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暮色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预示着白昼即将结束,灯红酒绿的街巷又在此刻变得繁忙起来。   明越打从坐上副驾驶后就一直闷头玩手机,对四周的一切熟视无睹。   他打开某度,输入关键字:双方在没有感情的前提下可以发生关系吗?   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推荐,全部与他的主题无关。   然后他又输入:如何判断……   算了。   最后明越打开某乎,发帖钓鱼:   我和死对头上床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如题,我们虽然没有感情,但是我们已经睡过很多次了。   很快,通知栏出现一条最新消息。   海的浪花:爽吗?   明越:“……”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超纲。   他没有回答,静待着其他鱼儿上钩。   不多时,又有一条消息出现。   向那个日葵啊:类似这种剧情的小说我在晋江文学城看过很多,最后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喜大普奔。彼此嘴上说着没感情,但是身体却是很诚实的,通常这种情况我们都是建议do到死。如果缺套,我实名支援,实在不济水滴筹也行。最后我也想问一句,爽吗?   爱穿蕾丝的铁柱:请问这种死对头哪里找的,我也想要呜呜呜;   ……   Andy:你确定你们没有感情吗?   钓来了很多人,只有最后那个名叫Andy的问题引起了明越的注意,他回复道:确定,我们对彼此都没有感情。   Andy: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喜欢你的?   明越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最后退出App,锁上了屏幕。   回到未央馆时,邓嫂已经备好了晚饭,明越将烦恼抛诸脑后,扒了三碗米饭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由于楼时景此番回来得比较突然,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晚上照例泡在书房加班工作。   明越独自来到那间堆放着婴儿用品的客卧,在漂亮的婴儿床旁坐了许久。   都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那么他肚子里的这个算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喜欢你的?   Andy的那句话仿佛有了声音,不断回响在明越的脑海里。   他对感情比较迟钝,过去收到的情书数不胜数,其中有六成的人在他心里是挚友一般的存在,从未想过对方会对他生出别样的情愫来。   楼时景以前对他十分冷淡,和他结婚也不过是为了仙女岛那块地,根本没有感情可言。   即便现在对他很好,也是因为他的肚子里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   父凭子贵罢了。   所以,Andy说的这个可能可以完全忽略掉。   总而言之,他和楼时景之间是没有感情的,性是性,爱是爱,两者如同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想通之后,明越回到卧室,洗漱结束准备睡觉。   ——你们之间有感情吗?   ——你俩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还上床了,甚至怀了孩子!   明越烦躁地翻了个身。   有完没完?!   在他心烦意乱之际,楼时景结束工作,回到卧室里。   对上大少爷如刀似箭的眼神时,他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去洗澡。”   十分钟后,楼时景从浴室出来,在床前坐定。   不等他开口说话,明越忽然从被褥里起身,一把将他按在床上,随即翻身坐在他的腰上。   “我们做一次吧。”明越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睫毛扑闪扑闪。   男人双眼微眯,眸光变得幽邃暗沉。   仿佛狂风掠过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他的手即将掐上那截纤腰时,明越又开口了:“楼时景,你喜欢我吗?”   不等楼时景做出回答,明越叹道:“算了,先做吧。”   说完,他俯身抽开床头柜的屉盒,从里面取出一只锡箔包装袋和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卧室里的灯光调成了睡眠模式, 暖黄清浅,混着一室馨香,暧昧至极。   楼时景不清楚今晚明越为何如此主动, 但不得不承认他差点失控了,若非顾及到明越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他真的可以撞碎这块无暇暖玉,让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每一下都得忍耐、克制——   肌肉暴涨, 颈间青筋凸起,比吃不到更难受。   酣畅淋漓之后,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明越现在肚子日渐长大, 睡觉已经习惯性了左侧卧位,他蜷在被褥里, 平复呼吸的同时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了。   所以,有感情吗?   为了证明这个问题, 他不惜主动引诱,最后除了被吃干抹净, 毫无疑问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全程只顾着爽了。   忽然想起办事之前问过楼时景一个问题, 明越抬头, 环住男人的脖子,再次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楼时景眼里积淀着令人呼吸凝滞的光泽, 高挺的眉峰晕染出蜜意柔情, 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因为这个问题而疯狂跃动。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对,我讨厌你,永远讨厌你!   呼之欲出的回答在开口之前被回忆给截断, 楼时景滚了滚喉结,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   他按耐住自己, 反问道:“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明越没有料到他居然把问题抛给了自己,睫羽轻闪,身体微僵。   素来对感情反应迟钝的人来说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喜欢”这种情绪,两人交恶多年,后来又因为婚姻而绑在一起,如今这段婚姻有了果实,彼此间的羁绊更是难以肃清。   但只是羁绊而已。明越心想,无论喜欢与否,协议期满,他们将再无瓜葛。   如果非要解释的话,他只能说一句“不讨厌了”。   或许是明越思索的时间过长,楼时景心中大抵已有答案,便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道:“睡吧。”   ?   临近双旦,公司各部门开始紧张有序地忙碌着,明越每天需要审核的资料堆积如山,有时候午休时间还在加班加点地工作,直到撑不住了才回休息室小睡片刻。   如今他对饮食的要求不似孕早期那般苛刻,不再需要楼时景每天来公司为他送午餐。   明越将桌上的资料整理妥善,随即起身前往公司食堂。   刚走出办公室,老头的电话就打来了:“越越,来我办公室,你妈送了午餐过来。”   明越挂断电话,直奔楼上董事长办公室。   虞锦姝今日煲了一盅莲子乳鸽汤,汤汁奶白鲜甜,冬日食用驱寒暖胃,亦有健脾的功效。   除了汤羹之外,还有两道小炒,都是他们父子俩爱吃的。   明越净手之后来到桌前坐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盯着这些美味暗自分泌唾液,肚皮在这时突然发紧,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轻微的胎动。   他下意识坐直身体,让自己的肚子保持放松状态。   或许是饿得太厉害了,里面的小家伙非但不消停,反而变本加厉,接连动了好几下。   明越皱了皱眉,立马用掌心紧贴着肚皮,在心里警告道:再乱动老子就饿你一天!   也不知是这无声的威胁真的起了效,还是胎动时间恰好结束,微隆的腹部顿时安静下来,紧绷的肚皮也在这一刻得到缓解。   虞锦姝见他捂着肚子,问道:“肚子不舒服吗?”   明越接过她递来的米饭,淡定地说道:“饿得慌。”   虞锦姝笑了笑:“赶紧吃吧。”   老妈做的饭菜比食堂要可口许多,明越扒了三碗米饭后仍觉得肚子还没填饱,便拉过保温盒准备再盛一碗,打开盒盖时才发现里面的米饭早已见底。   “没吃饱?”明武问他。   宝宝日渐长大,每日所需的能量消耗也比过去要多数倍,明越的胃口也随之增大,每餐能吃下三四碗米饭。   但是他许久没有回过家,虞锦姝并不知道他的胃口变得如此之大,视线瞥向他的腹部,不禁打趣道:“越越,看看你的肚皮,撑得圆圆鼓鼓,可不能再吃了啊,饿过头之后只能吃个七分饱,否则胃会出毛病的哩。”   明越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工作制服,原本足以盖住肚子的西装外套因为三碗米饭的缘故被撑开,露出了包裹在白衬衫里面的孕肚。   他的脑子嗡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要拉下衣摆遮住肚子。   明武往他肚子那瞥了一眼,并未多想。   这里不能待了。明越放下碗筷迅速开溜,回到办公室后立刻钻入休息间,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的身子。   他的腰身极细,在学校的时候还常被人拿来和女孩子做对比。   可是如今……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   “叮铃铃铃——”   系统铃音响起,被搁在一边的手机屏幕豁然亮开。   明越接通电话,等待着对方开口。   “吃午饭了吗?”楼时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关切之意不言而喻。   明越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快,他开口问道:“你觉得咱们的父母会接受我一个男人怀孕的事吗?”   电话那端沉寂了几秒,很快,男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畔:“无论发生什么事,父母永远是你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我也是。”   最后三个字如同鼓槌敲击在明越心头,让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楼时景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试探道:“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长辈?”   明越踢掉鞋子躺在床上,犹豫几秒后说道:“我还没考虑好,不过孩子明年五月就要出生了,大家早晚会知道。我可不想把我的骨肉当私生子养在外面。”   楼时景失笑:“放心,孩子一出生就入楼家族谱。”   明越噌地从床上坐起:“凭什么入楼家族谱!我生的,自然要归明家!”   “好好好,入明家,随你姓,可以了吧?”楼时景的声音带着几许愉悦。   ——无论孩子入哪家族谱,都改变不了他是孩子父亲的事实。   明越轻哼一声,重新躺下:“烦死了,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挂了。”   他匆忙挂断电话,耳廓却烫得厉害。   自从结婚后,楼时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其言行举止都与过去那个移动式冷气机迥然有别。   以前的楼时景只会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他,说出口的话绝不会超过三句。   可是婚后的楼时景却处处都在迁就他,除了在床上像头凶兽之外,其余时间完全可以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   当初在长白山避暑时,他曾见过楼时景开线上会议的模样,神态冰冷严肃,十指缓慢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几百公里之外的下属们呼吸暂停。   就算是面对楼家的那些弟弟妹妹,他也嫌少露过笑脸,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莫非这是……差别对待?   不不不,说到底还是父凭子贵,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楼时景和他的关系只会更加白热化。   更何况那天晚上他问出的问题对方并没有正面回答,所以楼时景不可能对他有感情,更别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明越握着手机,眼皮愈发沉重,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下午四点,天恒集团高层有个会议要召开,结束时间未定。   沉默趁此机会约上明越,下班之后和他一起去吃火锅。   冬夜里涮火锅无疑是种享受,明越自从怀孕之后就没怎么吃过辛辣的食物,今日正好可以解解馋。   火锅店没有包厢,两人挑了个能欣赏到江景的位置坐下,沉默取过菜单就是一通勾选,随即递给明越:“大少爷请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点漏的,您再补上。”   明越双臂环胸,没有接它。   沉默耸耸肩:“行吧,反正你爱吃的我都能背下来了。”   等菜的间隙,沉默伸长脖子往他腹部看去,不禁啧道:“怎么一点也不显怀呢。”   明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约我出来吃火锅就是为了看看我显不显怀?”   “说哪的话呢,咱这不是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嘛,正好楼总在加班,不然我哪有机会单独约你。”   “楼时景有那么可怕么,至于让你这样避着他?”   沉默摇头:“他可是天恒集团出了名的活阎王,谁见了他都得小心呼吸。前不久咱们公司的财务出了点问题,经调查发现是某股东的家属在搞鬼,偷偷黑掉了两个亿的账,最后是他出面把股东家属送进了局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明越撕开油碟包装,倒入盛满蒜末和葱花的碗中:“挺符合他的性子。”   沉默忽然想起前不久收到的视频,好奇道:“楼总真在家给你煮酸辣粉?”   明越搅动着香油,淡淡地说道:“前三个月我吐得厉害,又担心家里的阿姨发现我怀孕的事,于是他就把阿姨送回了老宅,然后亲自照料我的饮食。”   “呃……”沉默梗了一下,忍不住拍手称赞,“你把这事儿连图带字发表在咱们公司官网都不会有人相信的,看来楼总对你确实是真爱。”   握住筷子的手一顿,明越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我们可是不对付了八年。”   “仇人变情人的戏码多了去了,又不差你们这一对。”   明越垂眼,不再接腔。   过了几秒,他问道:“楼钰堂知道我肚子的事了?”   沉默一口橙汁入喉,点了点头:“Facebook上面那篇文章还是他找出来之后发给我的,不过你放心,他向我保证过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更何况你老公威名在外,给钰堂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外声张。”   明越勾唇:“你俩好到什么程度了?”   沉默也没藏着掖着:“情侣之间该做的都做了。”   “那你知道他曾经一口气谈了六个男朋友的事?”   “知道……”沉默说,“没办法,他手段太高明了,我招架不住。”   这话和楼时景说的一样,楼钰堂是个纵情风月的老手,轻而易举地就攻陷了别人的感情,沉默在他面前很难全身而退。   不多时,菜肴上齐,两人激情开涮。   明越不忘拍下一张照片发给楼时景:“好辣-想吃吗?”   屏幕无声亮开,坐在会议桌前的男人不露声色点开了微信,面色沉凝地敲下三个字:没你辣。   两秒之后迅速删除,重新编辑:“想吃。”   明越心情大好,故意拍几张色香味俱全的发过去:“只能看不能吃,略略略!”   沉默见他嘴角快要翘上天了,十分嫌弃地说道:“你俩真是属螺狮粉的,又酸又臭!”   吃饱喝足后,两人分道扬镳。   临行之前,沉默打开了自己那辆白色奔驰的后备箱:“给咱孩子买的玩具,带回去吧,我和孩子的三叔逛了几个晚上才买来这些,莫嫌弃。”   由于不知道他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沉默和楼钰南丨风堂便盲盒式的买法买了许多玩具,秉承着什么贵就买什么的原则,挑选了整整一车箱。   明越失笑:“这些玩具起码要两年后才能派上用场。”   “早买早表心意嘛,”沉默嘿嘿笑道,“以后让崽子叫我一声干爹就好。”   “几个玩具就想白得一个孩子?”   “买车、买房!只要是孩子看得上的,干爹都买!”   天恒高层会议还未结束,明越回到家后观看了半个小时的直播,最后实在是等不到楼时景回来,洗漱之后便入睡了。   恍惚间,明越做了个梦。   四周橙红一片,辨不清东南西北,他赤脚行走在虚无缥缈的道路上,灼热滚烫的温度从脚底涌来,沿着血液流向心脏,灼得他大汗淋漓。   炽热的风一阵接一阵地席卷而来,仿佛要把他肺腑里的空气全部燃烧殆尽。   明越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然而双脚仿佛被铁汁浇筑,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情急之下他张口呼叫,从胸腔内迸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楼时景……”   热浪滚滚,呼吸急促。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呼唤了多时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楼时景……   明越再次张口,却觉喉管犹如被火苗烫过,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像一条脱水濒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   楼时景……楼时景……   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楼时景……   “越越?”   遽然,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划破滞闷灼热的空气,将他从无边无际的热浪中拽拉出来。   明越睁开眼,一张忧色重重的脸徐徐入目。   “你晚上吃了什么,怎么烧得这么严重?”   他听见楼时景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飘飘忽忽,不甚真切。   是梦么?   那张五官明晰的脸在他眼前忽远忽近、如梦似幻,嘴巴不停在动,可究竟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仿佛失聪了,只能凭借熟悉的轮廓来分辨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双目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堪,似是被雾气填满。   明越伸出双手,轻而易举地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楼时景……”蒙在眼眶中的雾气凝成水珠,沿着面颊成串滑落。他往前凑去,用鼻尖触碰眼前之人的面颊,嗓音喑哑哽咽,“我不讨厌你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凌晨的圣娅妇儿医院寂静无声, 只有少数病房还亮着灯。   楼时景用自己的外套裹着明越,将他抱入单人病房。   怀里人高热不退,临出门前换掉的睡衣此刻又被热汗浸透, 长发湿答答地贴着面颊,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柳嫣送来一颗对乙酰氨基酚,叮嘱道:“这是B类药,妊娠期可以适量服用。给他服下后继续用物理降温法降温, 我去通知检验科的人来抽血化验, 你安抚安抚他。”   “好。”   明越烧得很厉害,精神有点萎靡, 只能遵从他的指令张嘴咽下药丸。   楼时景迅速替他脱下睡衣, 用温水擦拭身子,随即更换上病号服:“越越, 检验科的医生马上来给你抽血,今晚咱们走得急, 没有通知尤主任,所以一会儿你不要发出声音, 以免被人听出什么来, 可以吗?”   明越稀里糊涂地点头,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很快,病房门被叩响, 楼时景拉上床帘, 适才说道:“进来。”   检验科值班的是个女医生,进入病房后怔了一瞬,随即来到病床前:“把手伸出来。”   一只纤瘦白皙的手臂自帘后伸出, 医生为他扎上止血带。   或许是橡胶管勒得太紧的缘故, 高烧不退的人下意识皱紧了眉梢。   楼时景知道他怕疼, 担心采血时会忍不住发出声音,当即俯身,轻轻吻在他干涩的唇瓣上,并用另一只手按住那只即将被采血的臂膀,以免他挣扎。   原本只想分散明越的注意力,却不料这个小笨蛋居然十分配合,张嘴去啃咬他的唇,甚至不忘用舌尖去翘齿关。   楼时景没想在这个时候占他便宜,只顺着他的力道轻轻打开齿关,任由他笨拙地深探入内。   医生采完血,正准备在真空采血管上写下病人的名字,柳嫣立刻对她说道:“病人是我亲属,我随你一起去检验科等结果。”   这种走后门的行径在医院里并不罕见,检验科的医生也没多问,收拾好物什离开了。   柳嫣给明越的腹部绑上胎心监测仪,并叮嘱楼时景要不停地替他擦拭颈侧、腋下、腹股沟等处的大动脉降温。   床帘只拉开了一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白炽灯的光芒。寒冬深夜,最是宁静,唯有胎监仪的声音不断回响在病房内,不至于让空气凝固。   明越最初闭目是因为承受不住脑袋昏沉带来的眩晕感,却不知在何时睡过去了,只依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脖子和腋下以及大腿/内/侧游走,微微发凉,正是他烫热不堪的肌肤所渴求的温度。   窸窸窣窣间,好像有两个人在交谈,说什么白细胞,中性粒细胞,B类药等等,明越听不真切,只能遵循本能,彻底熟睡入梦。   凌晨四点,高热退去。   明越嗓子干得直冒烟,眼皮还未睁开就开始嚷嚷着要喝水。   楼时景立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中,随即送上插有吸管的水杯:“温水,不烫。”   明越一口气吸光,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这是哪儿?”   “医院。”   “我为什么在医院?”   楼时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高烧退下来了,这才用不善的语气同他说话:“我以为你只有在喝酒之后才会忘事,没想到发个烧也能把你的记忆给删除。”   那双纤长的睫毛不停地扇动着,回忆片刻后才嘟囔道:“好像确实发烧了,我还梦见自己在一个类似火焰山的地方,然后……”   然后向楼时景求救。   “还难受吗?”   “不了。”   微顿片刻,明越问他:“听说发烧对宝宝不好,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出问题?”   楼时景安抚道:“宝宝没事,胎心也很正常。柳嫣说下周就可以做大排畸了,到时候就可以详细查看宝宝的情况。”   说到这里,楼时景的神色暗了暗,似是不悦:“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重感冒的?”   明越眨了眨眼:“感冒?”   猛然间想起昨天午间和楼时景打完电话就睡着了,休息室里没有开空调,被子也忘了盖,最后由于鼻塞严重呼吸不畅才被迫醒来。   当时他并没觉出有何异样,便未在意,傍晚随沉默去涮了火锅,想必最后被辛辣食物刺激,才会在夜里发高烧。   他心虚地埋低脑袋,不敢去看眼前的男人。   楼时景深深地看了他两眼,伸手拢去他面颊的头发:“你还记得发烧时说过的话吗?”   明越闻言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什么话?”   男人的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本想在那句“我不讨厌你了”上面稍加润色,但稍加思索后,他干脆闭口不谈。   ——话说出来之后这个大少爷反而不会承认,既然如此,还不如吊足他的胃口,这样一来明越就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果然,他的沉默换来了明越心急如焚的问话:“我到底说了什么?”   楼时景敛眸,神色暗淡无光。   明越忍不住戏谑道:“莫不是说了“以后孩子归我,你没有资格见孩子”这种话?”   楼时景不说话,仿佛默认了。   明越:“……”   我真这么说了?   不管两人之间如何水火不容,楼时景始终是孩子的爸爸,有资格也有义务疼爱孩子。   即便将来他们俩离了婚,也割舍不了楼时景和宝宝的父子情分。   明越觉得自己这波有点理亏,完全是无理取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楼时景轻轻叹息一声:“睡觉吧。”说罢走向窗前的皮沙发,侧身躺下。   沙发容不下他修长的双腿,只能用力蜷缩着,薄薄的毛毯盖在身上,仿佛……天桥下的流浪汉。   明越忽然生出恻隐之心,张了张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占理:“有点冷,你过来给我暖暖被窝。”   楼时景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   但是并没有往床前走来,而是去到门口,调试空调开关。   “呃……”明越气得牙疼,“我不过是发烧说的胡话,你干嘛要当真!还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爱睡不睡!哼!”   话毕躺回被褥中,留给对方一道清瘦的背影。   很快,他又气鼓鼓地补充道:“以后都别上我的床了!”   楼时景勾了勾唇,俯身亲吻他的耳垂:“床太小了,我怕挤着你和宝宝。”   明越挪开几寸,不想被他触碰。   “别生气了,我这就来给你暖床。”   “不需要了,睡你的沙发去!”   “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别乱叫!”   ?   此番明越因感冒受凉引起了高热症状,血检结果排除了宫内感染及泌尿系统感染的可能性,最终确定为上呼吸道感染,且胎儿心率维持在154次/分,不存在宫内缺氧的情况,暂时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为了避免他反复发烧,楼时景彻夜未眠,直至天明后才撑不住,搂着明越熟睡过去。   柳嫣昨晚值班,原本可以在科室睡个安稳觉,经过明越这么一折腾,她几乎也是一宿未眠,早上赶在交班之前又去医院食堂买了两份略清淡的早餐送往东面那间单人病房内。   护士站围着一群漂亮的小护士,正在对52床的病人加以揣测。   “那里面住着什么大人物,柳医生居然亲自服务,连测血压血糖的活都包揽下来了。”   “佳佳你昨天晚上值夜班,知道里面是谁吗?”   “是帅哥!”那个名叫佳佳的护士有些小兴奋,“昨晚有个长得特别帅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褐色卷发,皮肤特别白,虽然戴着口罩,但我敢打包票,那一定是个美人!美女配帅哥!”   “美女不就是让人欣赏的么,关在里面都不让我们瞧一瞧,小气着咧。”   “就是就是,私底下金屋藏娇也就罢了,在产科这种地方还有藏着,太不够意思了。”   高烧退去后,感冒症状便开始显现出来。   明越不停地流着清鼻涕,一怒之下索性用卫生纸把鼻孔堵住了,除了用嘴说话之外,还需要用嘴呼吸。   柳嫣将打包而来的早餐放在小桌上,笑道:“你们记得把门锁好,咱们科室里的姑娘对这间病房充满了好奇,难保不会有胆子大点的进来试探。”   明越抬头,眉头拧得紧紧的:“我还要待多久?”   “你昨晚烧得很厉害,需要持续观察,确保不会再出现高热的情况才能出院。”   “还要抽血吗?血糖呢,要扎几次手指?”   他怕疼,无论是抽血还是扎手指测血糖,这种疼痛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柳嫣:“你的血糖是正常的,暂时不需要扎手指了。不过后续的产检还是会有测血糖这一项检查。”   后续的事后续再说,将来肚子上还要挨一刀呢。明越想通之后接过粥盒,开始闷头吃早餐。   因为他的事,柳嫣只能留在科室里休息,随时保持警戒。   明越不用去公司上班,就在病房里咸鱼躺。楼时景似乎有忙不完的事,他给陈禺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未央馆取来了笔记本电脑,以做临时办公之用。   陈禺此前往未央馆送过婴儿用品,眼下站在圣娅妇儿医院住院部大楼前,整个人如同被天雷击中,三观几乎碎了一地。   老板他……   楼时景来到一楼,从他手里接过电脑包,沉声说道:“今日的事……”   “我眼瞎耳聋,什么也不知道!”陈禺立刻抬头望天。   楼时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电梯口。   陈禺:突然为明少爷不值。   回到病房后,楼时景坐在桌前开始线上办公,偶尔和公司下属进行视频交接,比他坐镇公司时还要忙碌。   明越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甜点一边打游戏。   他已经好久没有玩过游戏了,仅仅是更新就花了半个小时。   为了不影响楼时景工作,他特意将游戏调成静音,玩了好几把才找回感觉。   病房里的温度有点低,明越的双脚开始发凉,他下意识往楼时景身侧靠近,手上忙着压枪,双脚开始蹭上男人的大腿,渐渐地往对方腹部拱去。   楼时景正连着视频,眉梢猛然拧紧,屏幕里的下属立刻坐直身体,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明越继续跑圈,脚丫子灵活地挑开男人扎在皮带下的衣角,很快便挤了进去。   腹肌线条迅速变硬,屋内的空气似乎开始变质。   明越无暇顾及,只觉得肌肉传来的滚烫温度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热源,舒服极了。   楼时景下颌线紧绷,额角青筋乍现。   下属:“……”我一个字都没说,但是楼总好像很生气。   四十分钟后,线上办公总算结束。楼时景关掉视频,视线瞥向那个蜷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的青年,满腔怒火无处可泄,最后惩罚似的握住那双紧贴他腹部的脚踝,暗自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在医院观察了一天,明越除了咳嗽流涕之外再无发烧的迹象,临出院时,柳嫣叮嘱明越务必要多喝热水勤泡脚,万不可让感冒加重,以免引发肺炎。   邓嫂对治疗感冒颇有心得,给他熬了一碗浓烈辛辣的姜汤,发热解表、温中散寒,明越的咳嗽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早知道邓嫂这么厉害,前天晚上就该让她起床帮我熬一碗姜汤的,害得我在医院挨了两针!”   楼时景将盛有热水的脚盆放在他身前,随即蹲下,一边卷起他的裤腿一边把那双白净的脚丫子放进热水里:“你当时烧得不省人事,几乎快要惊厥了,若不及时把你送去医院,恐怕早已一尸两命。”   明越往椅背上靠去,挺着半大的孕肚对他翻白眼:“还不都怪你,若不是和你打电话,我哪能忘记盖被子。”   楼时景被他蛮不讲理的态度气笑了:“秋后算账可不是像你这么算的。”   明越扭过头,彻底不搭理他了。   热水漫过脚踝,加速了血液循环,对治疗感冒有显著的改善。   在他泡脚之际,楼时景趁机给他做按摩,沿着足底按向腿腹,颇为解乏。   许是他真的按对了穴位,明越丝毫不觉麻痒,反而十分享受,即使那双布有薄茧的掌心偶尔掠过敏感的脚踝,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最近脚还抽筋吗?”楼时景问他。   明越摇头:“补钙之后就得到了缓解。”   他的皮肤特别白嫩,泡了不足十分钟就开始起皱,楼时景立刻取来毛巾,道:“把脚提起来。”   明越垂眼看着男人,几秒后依言抬脚,却没有把脚送进对方手里,而是缓缓伸出,踩在了那块坚实的胸膛上,黑色衣料顿时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   “我对你的服务很不满意。”明越挑眉,唇角微弯,“你的工号是多少,我要投诉你。”   握住毛巾的手顿在当下,楼时景轻掀眼皮,看向居高临下的大少爷。   须臾,他握住大少爷的脚踝,用力捏了一下。   明越迅速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可耻的声音来。   “混蛋!你是不是玩不起!”   楼时景眉眼深邃,语调沉沉:“既然这样,不如让我为明大少爷再来一项特殊的服务?包您满意。”   明越抽了抽脚,未果,于是继续骂道:“不需要!你这个变态,赶紧放手!”   楼时景果真放手了,起身走向衣帽间。   明越疑惑地看着那道背影,很快,男人折回,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他微微俯身,抬起明越的左脚,将手里的东西系在莹白如玉的踝骨处。   ——是一只系着小金铃的脚绳。   红绳触上皮肤,轻轻磨着踝骨,一股麻/痒的感觉沿着腿腹迅速上窜,让明越登时涨红了脸:“你……你给我系这个干什么!”   楼时景往他耳畔凑去,声音极浅,仿佛呵气而成:“每次你的脚挂在我臂弯时我都在想,如果上面有个铃儿,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抱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再过一周就是圣诞节了, 渝城的冬天百年难遇降雪,但寒冷却不会缺席。   明越因孕期激素的影响本不畏寒,但由于孕程的推进, 下肢血流循环开始变得缓慢,脚冷是常态,这个寒冬于他而言无疑是难熬的。   宝宝已有二十一周,腹部的压迫感愈渐强烈, 这几日骶骨开始泛疼, 每天办公时他都得在后腰垫上一个按摩枕,以此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腹部的弧度越发明显, 以前的西服已经扣不上了, 不得不重新定制。   如今元旦在即,公司各部门就新一年拟定了诸多计划表, 层层审核,逐级过目, 交到他手里批阅后方可上呈给董事会。   上午十一点,财务部部长送来几份分区销售报表。   “闽地对机械的需求在八大代理区里一直排首位, 上个月的销售数量只有十八万, 销售额也比江南低两成。”财务部部长说,“这份报表是两天前陆总发给我的,我核对了一下,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的前后语略显矛盾, 明越听懂了其中之意,接过报表后立刻前往销售部做对接。   闽地代理人陆启华是明优的老人,在总部待了十一年, 是位骨干老臣, 今年打通国内市场时董事会委任他前往闽地, 执行分区代理之职。   经过五个月的实践,陆启华的能力确实比在总部坐镇办公室要更加优秀,单季度销售额可破九位数。   但是上个月的业绩似乎缩水不少,与他的能力不相符。   销售部将上个月闽地的报表打印出来,与财务给出的帐额完全对得上。   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可越是合理,就越不对劲。   明越就着两份报表详细比对了一番,腹部传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每当肚子放空时,里面的小家伙就开始躁动不安,胎动异常明显。   他拿着报表返回办公室,正打算让秘书给他榨一杯什锦果汁填填肚子,却在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发现沙发上正坐着一个眉目清隽的男人。   男人优雅地翘着腿,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仔细翻阅着,视线缓而慢地游移,神态略显严肃。   待明越走近时他才轻轻抬眼,一并合上文件。   “你怎么来了?”明越稍显诧异。   楼时景道:“上午的工作并不繁忙,我正好回家取文件,发现邓嫂熬了汤,就顺便给你送过来。”   取文件这种小事不是有陈禺代劳么,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明越没有拆穿男人的谎言,放下报表后来到桌前,对方伺机拧开保温盒盖,鲜香浓稠的乌鸡汤冒着白气,香味扑鼻而来。   好饿……   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也闻到了这股子香气,不安分地动了几下。明越蹙眉,掌心贴在腹部,仿佛在与小家伙较劲。   楼时景抬眼,立刻把他拉到身边:“宝宝又在闹你?”   “每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就开始闹腾。”明越气呼呼地说道,“我看育儿App里说宝宝要六个月以后才会出现胎动,这个小东西四个多月就有了动静,以后肯定是个混世魔王!”   楼时景揽着明越的腰,把耳朵贴上他的腹部,静静感受着里面的小生命。   约莫过了十几秒,楼时景沉声开口,用训诫的口吻说道:“不许折腾你爸爸,听见没有?否则等你出来后我一定会天天揍你的。”   明越好心情般笑了笑:“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护着,才不会让你有机会揍孩子呢。”   楼时景直起身,手臂微微发力,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语调颇为严肃:“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带,不要让老人插手,老人只会一味地溺爱,宠过头之后百害而无一益。”   明越轻嗤出声,不以为意道:“宝宝还没出生就开始严苛以待,你是想再复刻一个楼时景吗?呆呆板板的,童年肯定会失去很多乐趣。”   男人失笑:“像我有什么不好,做“别人家的孩子”,众星捧月般长大。”   “不要脸!”明越推了他一把,起身坐到一旁,“我饿了。”   楼时景将盛好的米饭递给他:“我约了超声科主任,咱们明天就去把大排畸做了吧。”   “嗯。”明越两腮包满米饭,圆鼓鼓的,“顺便看看宝宝的性别吧。”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明越狐疑地看着他:“楼总莫不是重男轻女?   楼时景轻叹一声:“我说过,从决定和你结婚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小孩,如今你孕育了一个生命,对我而言便是恩赐,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将视若珍宝,一生呵护。”   原本香嫩的鸡肉竟在此刻变得寡淡无味,明越停止咀嚼的动作,耳畔鼓噪、心跳如擂。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他总觉得楼时景话里有话,之所以把这个孩子看得如此重要,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明越所生。   不过这个念头只存在了几秒就被明越给否定了,他们之间有陈年的矛盾,而且……上次问的那个问题被楼时景原封不动地抛回来了。   如果真的喜欢他,岂有不承认之理?   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明越强行岔开话题:“看看性别也好,趁我现在行动便利多去商场逛逛,把宝宝的房间布置妥善。”   楼时景神色稍霁,又道:“元旦假期我有一个同学聚会,定在西江苗寨,你和我一起去吧。”   “你的同学聚会,我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点名要你同往。”   明越差点咽住:“为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们!”   楼时景淡淡一笑:“因为他们很好奇,当年一心只想揍我的人,现在和我相处得如何了。”   明越想起两人婚前约定的事,了然道:“放心,答应你的事我没忘,一定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恩爱。”   楼时景:“……”   翌日凌晨四点,两人前往圣娅。   做完常规检查后,明越躺在了彩超室的检查床上。   冰凉的耦合剂在肚皮上晕开,超声探头随之缓缓滚动,屏幕上很快就显示出了一个暗黄色的胎儿身影。   楼时景站在超声科主任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柳嫣不禁笑道:“宝宝还没醒。”   主任接过话,轻轻点头:“只能看见胎儿的背影,五官、四肢、生/殖/器等重要器官都无法查看,必须等他转过身来才能全方位检测,否则这次畸形排查就没有意义了。”   主任挪开超声探头,对他二人说道:“你们出去爬楼梯,或者吃点东西,让胎儿醒过来。”   寒冬的凌晨凛冽刺骨,医院外面的早餐店尚未正式营业,老板和店员正在准备食材,锅灶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烟火气。   晨间的寒风仿如刀刃刮上皮肤,明越缩着脖子,将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只留下一张巴掌大的脸,白白净净,格外漂亮。   “街上好冷,我们回医院吧。”他提议道。   楼时景去牵他的手,十个纤细的指头冰冰凉,指尖泛着淡红之色,很明显是冻出来的。   他把大少爷的手捧在掌心,低头哈出两口热气,而后轻轻揉搓,借助摩擦产生的热量来维持体温。   “饿不饿?”男人一边哈气,一边问道。   明越掌心涌出一股痒麻感,他想瑟缩,最终还是忍住了:“不饿,冷。”   十指渐渐转暖,楼时景握着他的手往回走。   彩超室在五楼,两人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楼梯里空旷暗淡,每走一步,就有淡淡的回音荡开,让本该沉寂的空气变得格外诡异。   明越心里有点害怕。   并非害怕此刻的环境,而是害怕肚子里的孩子被查出异常。   “宝宝会顺利通过这次检查吗?”他忍不住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楼时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即安抚道:“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明越知道此刻忧虑也无济于事,只能奋力往上爬,希望小家伙能在这样的运动刺激下醒来,顺顺利利通过排畸检查。   一想到刺激运动,明越的脑子便不受控地回忆起那些事儿。   不知道小家伙在那种情况下是沉睡还是清醒。   如果醒着……   一只触感温热的手触在他的额间,明越下意识回神,对上男人深沉的眉眼。   “不舒服吗?”楼时景问他。   明越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呃……”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好在楼时景没有继续追问,只牵着他继续往楼上爬。   胎动出现后,两人当即前往彩超室,这次很顺利地完成了检查,主任还贴心地将显示屏转了个方向,让明越清清楚楚地看见孩子身上的每一处皮肤和器官,直到测量胎心率、听见怦然有力的胎儿心跳声时,明越的情绪蓦然发溃,鼻头酸涩不已。   ——此时此刻,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与他的心脏紧紧相连,每一声蓬勃有力的呼吸都来自于他的血液供养。   他们……父子连心。   “是个男孩。”由于检查之前两人询问过孩子的性别,所以此刻主任也未保留。   左侧的屏幕上显示着检查结果相关,超声描述数据参考如下:   双顶径:5.9cm,头围:19.6cm,腹围:17.4cm,股骨长:4.1cm,肱骨长:3.9cm。   羊水指数:14.6cm,羊水深度:4.6cm,朝圣间接估测体重约508+/-75g(需结合临床),胎盘大部分附着于后壁,厚约:2.4cm,成熟度:0级。   脐带内可见两条脐动脉,一条脐静脉,胎儿脉动脉血流频谱S/D:2.96,RI:0.66,胎心率:156次/分。   头部:颅骨光环可见,脑中线居中,透明隔腔,两侧脑丘可见,侧脑室、小脑半球形态未见明显异常,小脑蚓部可见,后颅窝池未见明显异常。   颈部:未见脐带绕颈;   面部:胎儿上唇皮肤显示连续,双眼眶、鼻可显示;   胸部:心脏四腔心可见;   腹部:胎儿腹壁回声未见明显连续性中断,肝脏、胃泡、胆囊、膀胱可见,双侧肾盂未见明显分离;   脊柱:颈、胸、腰、骶段排列整齐连续,未见明显外凸包块;   四肢:双侧肱骨、尺、桡柱可见,双手呈半握拳状,双侧股骨、胫、腓骨可见,双足可见所有数据都显示着明越腹中是个健康的小子,柳嫣甚至打趣道:“才二十一周加一天,这孩子的股骨就有4.1cm了,以后肯定是个长腿欧巴。”   若按照他们俩的基因来看,还会是个超级帅气的长腿欧巴。   柳嫣没有说别的,听她的语气,这个孩子想必是健康的,悬在明越喉间的心总算回到腹中。   检查结束,天光渐明。   回到未央馆已经快七点了,折腾了几个小时,明越肚子饿得慌,邓嫂蒸了一屉灌汤包,全被他吃入肚中了。   “我好困,不想去公司。”吃饱喝足后,明越蹲在沙发上开始耍赖。   楼时景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好,我也不去,就在家陪你。”   明越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向他伸出双臂:“我要回房睡觉。”   楼时景俯身,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搂在腰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悬空抱在怀中,步伐稳健地往楼上走去。   明越心想,就得趁现在好好折磨一下这个混蛋。   “我胖了吗?”他问道。   “没有。”楼时景说完还不忘掂了一下,“再长五十斤我也能轻松抱起来。”   “嘁。”   “你身体素质很差,刚刚在医院爬楼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你本就不爱运动,怀孕之后更是懒散堕落,以后每个周末都去健身房出出汗,生完孩子才能快速恢复。”楼时景不给他留后路,“不需要做有氧运动,周六周日和我一起游泳就可以了。”   明越抗议似的弹动双腿:“我不去!”   房门被男人踢开,他抱着大少爷往床上走去,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当真不去?”   明越十分硬气地挺了挺胸脯:“不去!”   “行,那就做床上运动吧,反正你也挺喜欢的。”   “蛤?”   “你把脚铃藏哪里去了?”   “我没藏。”   楼时景淡淡地看着他:“那种铃铛我还有很多,你藏了也无济于事。”   明越愤愤地瞪着他,片刻后妥协道:“我去!我游!行了吧!”   作者有话说:   别骂了别骂了,楼总不长嘴是有原因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过完圣诞节便是元旦, 阳历新年即将来临。   楼时景的同学聚会定在贵州凯里西江千户苗寨,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几日将有雨雪天气,两人出发之前带足了御寒的衣物。   为了照顾明越的身子, 此番出行之前楼时景特意让陈禺从老宅开来一辆奔驰V级MPV,宽阔舒适的商务车正好可以方便大少爷伸展身体。   柳嫣也在此行之列,一件水墨色长款羽绒服着身,长发半披在肩, 与她白大褂的形象判若两人。   明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柳医生有男朋友吗?”   “工作忙, 哪有时间谈恋爱。”柳嫣笑了笑,“难不成明大少爷要给我介绍一个?如果有和你年龄相仿的, 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明越怂了怂鼻头, 轻哼一声:“他们配不上你。”   柳嫣不禁看向楼时景:“你家这位小朋友嘴可真甜。”   楼时景勾了勾唇,没有接话。   今天起得很早, 明越此刻有点犯困,车辆驶入环城高速后他就睡过去了, 身体呈舒服的姿势斜躺在座椅上,半大的肚皮支在羽绒服里, 若仔细看去, 还是能看出一点形状的。   为了让他睡得安稳, 楼时景揽住他的肩,轻轻把人靠放在自己大腿上, 正好可以让他保持左侧躺的姿势, 不至于压迫孩子,也能让孕父的呼吸更加顺畅。   车厢内温暖安静,柳嫣戴着耳机听歌, 偶尔和同学们在群里聊聊天, 向他们汇报着行程。   群里有热爱八卦的老同学忍不住发问:“班长, 你当真和时景他们坐的一辆车?”   柳嫣:“是的。”   同学B也禁不住好奇:“所以你的存在是为了给打完架的人包扎伤口,做善后服务?”   同学C接过话:“班长是产科医生,打架善后的事轮不到她管。”   柳嫣发了个笑脸表情:“他们俩如胶似漆,怎么会打架呢。”   ——   ……   群里有五十二个人,此刻有四十个人发了问号,代表着震惊和怀疑。   楼时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尚不知群里正热火朝天地八卦着他和明越的感情。   柳嫣懒得解释,直接拍下两人的背影照发到群里——   明越躺在楼时景的腿上沉沉入睡,后者的手搭在他肩上,似是占有,亦像是保护。   微信群顿时炸锅:   【wowwwwww——】   【所以他们俩到底是商业联姻还是真情实感?】   【目前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这批同学如今都已事业有成,自身品性亦是端方雅正,虽然很好奇楼时景的婚姻,但也只是浅浅地调侃了几句,并无过激的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就揭过去了。   上午的日光穿破云层倾泻而下,带着几分冬日特有的凛冽,透过车窗落入车厢,很快便被温暖的空气融化殆尽。   明越在这时猝然转醒,瞪大双目凝视着虚空,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渐渐涌出两汪清泉,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楼时景愕然,迅速抽出纸巾替他擦拭眼泪:“做噩梦了?”   明越趴在他的大腿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落。   他虽然娇生惯养,但从未在旁人面前哭过鼻子,纵使当初得知怀孕的消息、濒临崩溃之际也没有流过眼泪。   然而此时此刻,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哭个不停。   柳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并没注意到前面的动静。   楼时景握住明越的手,柔声安抚着:“梦而已,不要当真。”   明越猛地抽回手,离他远远的。   楼时景蹙眉,暗道莫非这个梦跟自己有关?   很快,明越点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兜里传来了微信提示的震动声,楼时景立刻掏出手机,点进未读消息。   月亮:“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女人,胸前挂着两坨沉甸甸的肉,全世界都在嘲笑我!你还逼着我给孩子喂奶!”   楼时景:“……”   他侧首看去,明越似乎哭得更伤心了。   片刻后,聊天框内又有新的消息传来:“网上说孕激素会刺激乳/房二次发育,我的会不会变大?如果真的变大了该怎么办啊……”   楼时景平复了一下心境,回复道:“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除了孩子,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你依然是明越,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变成别的谁,更不可能改变性别成为女人。”   大少爷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捧着手机不言不语。   楼时景:“是你过来让我抱一下,还是我过去抱你?”   明越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字:“当然是你过来!”   楼时景无奈一笑,将身子往另一侧挪去,伸手揽住正在气头上的人,低头吻去他面上的泪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辛苦了,越越。”   他方才情绪过于激动,腹中的小家伙开始不安分。   明越抓住楼时景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强劲有力的胎动隔着几层衣料,清晰传入男人的掌心。   楼时景缓缓俯身,用严肃的口吻细声说道:“不许闹爸爸,听见没有?”   他的话没有丝毫威慑力,腹中的小家伙反而愈发来劲,狠狠踢了明越两脚。   明越忍不住敲打楼时景的肩:“拱火侠,他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   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沿着导航在凯里下了高速,不多时就有同学与他们取得了联系,陈禺循着导航一路开往苗寨,赶在晚饭之前与众人汇合。   这些人是楼时景在渝城一中复读班的同学,虽然只同窗一年,但情谊深厚,类似这样的聚会几乎每年都有。   凯里的冬天格外湿冷,明越戴着一条厚实的围脖,只露出巴掌大的脸,皮肤白嫩、双目炯炯,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家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素来无拘无束、坦坦荡荡的大少爷竟在此刻变得羞窘起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微微发福的男人笑道:“你们太热情,把小学弟给吓到了。”   明越垂眸脸眼,耳根通红,幸好头发够长,足以掩盖住这份异样。   有人忍不住打趣道:“当年小学弟来咱们高三学楼的时候身边总带着几个跟班,别提有多神气了。”   “是啊,时景见了他都得绕道走呢!”   “哈哈哈,缘分是绕不开的,他们现在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明越耳根已经红透,脖颈都泛出了樱色。楼时景牵住他的手,对众人道:“既然大家都已到齐,我们就先去吃饭吧。”   全班五十二名同学,除了有八位在国外的,余者皆在此处。   晚餐定在沿河的一家酒楼里,暮色四合时,河道两侧的灯光一一燃亮,仿佛为这个冬夜增添了几许暖意。   聚会的目的便是喝酒,他们这些人里大都功成名就,平时即便有酒局相约,也不过是为了生意往来,与这种自发性的邀约大相径庭。   此刻的明越只想闷头干饭,楼时景不断往他碗里添菜,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清扫干净。   众人只顾着推杯换盏,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吃了三碗米饭,直到有人端着酒杯来到他身前,他才起身与来者轻轻碰杯。   来人是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见他杯中盛着果汁,不禁笑了笑:“明少爷是不是拿错杯子了。”   不等明越开口,楼时景就率先解释道:“他最近身体不好,不能沾酒。”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打住,却见他将视线移向楼时景,眼角微弯:“既然如此,不如由时景替明少爷干了这杯吧。”   明越皱了皱眉,压下楼时景上扬的手臂,对男子说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挡酒,只是我现在确实沾不得这东西,用果汁代替酒水并不过分吧?”   对方看着他,须臾后笑道:“行,明少爷如此敞亮,那我就先干为敬。”   随即他又往杯中蓄满白酒,对楼时景举了举杯:“从前的同学聚会我没有参加,这次刚回国后就得知你们结婚的消息,迟来的祝福,希望不要介意。”   楼时景应下这杯酒,与他一饮而尽。   男人们醉酒后便开始谈天侃地,偌大的包厢内哄闹不堪,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楼时景担心明越在这里会闷,便把房卡交到他的手里:“你若是困了就先回客栈休息,我陪他们多待会儿,晚点记得给我留门。”   明越接过房卡,白了他一眼:“谁要给你留门了,自己另外再开一间吧。”   他起身往包厢外走去,行至门口时回身对男人说道:“桌上都是白酒,你别喝太多,免得胃难受。”   楼时景淡淡一笑:“楼少奶奶的话我哪敢不听啊。”   “谁是楼少奶奶!”明越恼羞成怒地揍了他一拳。   这一幕正好被身后的老同学们看见,众人无不起哄:“还真是恩爱啊!”   明越羞赧不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客栈离酒店不远,明越回房后当即打开窗户,优越的地理位置足以欣赏到大半个苗寨的风貌。   夜色高悬,灯火阑珊,仿佛坠落在人间的星河,迢迢漫远、星光璀璨。   天气预报显示今晚下半夜有降雪,明越抬头凝视着如墨的夜空,开始期待天亮后的雪景。   过了明天晚上就是新的一年,他的宝宝还有五个月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而他和楼时景的婚姻也只剩两年半的时光,届时,他们便将好聚好散。   一阵夜风拂过,仿佛利刃刮在脸上,带来的痛楚令他迅速回神。   合上窗户后,他从行李箱内翻出睡衣,旋即前往浴室冲澡。   客栈内布置得简洁清雅,没有太多障目的装饰,住在里面会有一种释放天性的自然感。明越洗完澡就躺下了,他确实困得很,而且下半夜会频繁起床上厕所,后续的睡眠质量会严重下降,只有及早入睡才能弥补这种睡眠空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股刺鼻的酒味给熏醒了,借着床头灯的光芒,他看见楼时景正蹲在床前注视着他,双目带着几分醉意,面上也泛着坨红,看样子没少喝。   “你怎么进来的?”明越从被褥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男人顺势抓住他的手,低头一一吻过那几根纤白的手指:“我怕吵着你,又问老板娘要了一张房卡。”   结果还是把他吵醒了。   明越道:“赶紧洗澡了睡觉,我好困,你别扰我。”   “好。”楼时景松开他的手,起身前往厕所。   刹那间,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从厕所传出,直入明越耳内。   他立马起身,踩着拖鞋往厕所赶去。   楼时景双手撑在马桶两侧,见明越入内,迅速按下冲水键把里面的秽物全部冲走。   明越走近,双手扶住他的腰,眉头紧锁着:“你喝了多少啊?”   “记不清了。”楼时景如实应道。   明越忍住了揍他的冲动,说道:“你先冲个澡,我去找老板娘拿点醒酒的药。”   “我吐完就好了,外面冷,你别乱跑。”   “楼少奶奶的话你敢不听?”   楼时景失笑:“这个时候想起用楼少奶奶的身份来压我了。”   明越不想和他啰嗦,回到房间穿上外套,迅速行往前台。   老板娘给他一粒醒酒药,又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我刚热好的,对醒酒也有帮助。”   “谢谢老板娘,你真是人美心善,难怪你这里的生意最旺。”   老板娘被他逗得心花怒放:“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   明越憨厚一笑,谢过老板娘之后便离开了。   临上楼梯时,迎面走来一位颇为眼熟的男人,见着明越,他怔了怔,随即含笑与他打了个招呼:“明少爷。”   明越记得他,是楼时景的同学,今年刚回国的那位,晚宴上与他碰过杯,初时还嫌弃过他杯中装的是果汁。   其余人都叫他小学弟,只有这个男人叫他明少爷。   明越看了他一眼:“你好。”   “我叫苏砚林。”对方向他介绍着自己。   明越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苏砚林目光下移,轻扬唇角:“给时景的?”   时景时景……其他人如此称呼楼时景并无任何不妥,唯独从这人口中说出来让明越异常反感。   “他喝醉了,我是他爱人,照顾他是应该的。”   “爱人……”   苏砚林仔细斟酌着这两个字,而后往他身侧走近,压低嗓音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明少爷。”   “我不太想听。”明越不愿和他浪费时间,“抱歉,我得回去了。”   “楼时景有喜欢的人,他还给那人写过情书,两人甚至拟定了未来,早已定过终身。”   情书?喜欢的人?私定终身?   笑死……   迈上楼梯的脚步顿住,明越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连心脏都忘了跳动。   几秒之后,他淡声开口:“那又怎样?”   苏砚林没想过他是这种反应,见那道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微微抿紧了唇瓣。   楼时景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两眼,见大少爷端着一杯牛奶走来,他撑着昏沉的脑袋坐在床头,笑着将他拉在身侧坐定:“谢谢。”   “嘭——”明越沉着脸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奶白温热的液体顿时溅在桌面上。   “吃药了赶紧睡觉,我明天有话问你!”说罢踢掉拖鞋,从楼时景的腿上滚过,拉上被褥侧躺向里。   楼时景就着牛奶把醒酒药咽下,随即握着那双瘦薄的肩,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明越心烦意乱地拍开他的手:“我不想和脑子不清醒的人说话,睡觉!别来烦我!”   “我现在很清醒,”楼时景扳过他的身子,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刚刚出去遇到谁了?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男人很敏锐。   这个大少爷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不会轻易对他摆脸子,若非遇着了什么事,他也不至于气呼呼地回来。   明越闻言噌地从被褥里坐起,冷笑道:“怎么,心里有鬼,害怕了?”   空气中依然有淡淡的酒气,但是眼前人的双眸已经恢复至深邃沉幽的模样。   见他已经清醒,明越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你如果想要明家那块地就直说啊,干嘛绕这么大个圈子把我卷进你的生活?我明越可以接受没有感情的婚姻,但我不接受我法律意义上的另一半欺骗我!”   楼时景眉头紧蹙,好半晌才出声:“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   明越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气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都给人家写了情书,还互相定下终身大事,为什么不把人弄到手?你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到?如今和看不顺眼的人结了婚,您不委屈吗?上次我问你喜不喜欢我,我真他妈是个自作多情自取其辱的傻子!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回答我,让我保全了面子。”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楼时景的呼吸声与明越急促的心跳不谋而合,撞出了诡异的旋律。   男人的喉结轻轻滚动着,须臾后,他沉声说道:“我确实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你,而且如愿以偿地弄到手了。至于情书和私定终身……除你之外,我再没对别人有过这种举动。”   作者有话说:   长嘴的一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空气再度凝固。   明越双目睁圆嘴唇微张, 急切的心跳仿佛在此刻骤停。   耳畔嗡鸣不休,脑海里亦在翻滚着惊涛骇浪,足以将思绪淹没。   他木讷地眨了眨眼, 气势骤减:“你、你在胡说什么……”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夜里的风呼啸凛冽,即使隔着门窗也能清晰感知,似是在为即将来临的雪势增砖添瓦。   明越敛眸,仔细回忆着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重新定义了一下楼时景对他的好。   那些纵容和宠爱, 像是得到了正确的解释。   可明越仍不敢相信“喜欢”这个词会从楼时景的嘴里说出来,良久, 他重新发问, 语气已然不似片刻前的躁怒:“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前些日子我也问过你,可你却从未正面给我过回应。”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他, 语重心长地说道:“七年前我就已经说过了,可是你给出的答案很绝情, 我若再说喜欢你,保不准又要被你厌恶七年。”   “你七年前对我说过什么?”明越疑惑不解,“还有那封情书是怎么回事?”   楼时景皱了皱眉:“高考前夕, 我写了一封信塞进你的课桌, 你没收到?”   明越垂下脑袋,把玩着十指:“我收到的情书少说也有几百封, 唯独没有楼时景的。”   楼时景:“……”   片刻后, 他咬牙说道:“那你当初还信誓旦旦地回绝我。”   明越:“我……我什么时候回绝你了!”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个周末,楼时景在一家法餐厅与明越相遇,彼时他正陪同楼念用完餐, 见明越独自前来, 便拉着他前往餐厅的露台上。   明越和往常一样, 气焰嚣张骂骂咧咧,多次想要掰开他的手,奈何这个大少爷的力气对楼时景而言与挠痒无异,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餐厅的露台鲜少有人到来,四周环绕着各类叫不出名的花卉绿植,香气纷杂,萦绕入鼻。   两个少年穿过层层花海草林,最终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驻。   “楼时景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肚子饿得慌,没心思搭理你!”明越揉着泛红的腕骨,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生,“等我吃饱了一定给足你教训,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这么狂。”   他正想开溜,被楼时景及时堵住。   对方的手臂撑在一侧,呈半包围的姿势将他圈在原地。   明越怔了怔,这个姿势给他带来了几分难以言叙的压迫感和屈辱感,漂亮的脸蛋很快就染上了一层怒色,犹如生气的小猫咪,迅速亮出自己爪牙:“让开!”   楼时景微微颦蹙眉梢,面上挂着他惯有的冷漠神情:“想好了?”   “什么想好了?想什么?”   楼时景不语,目光沉沉落下,仿佛铅云压城,令人窒息。   蓦然间,他抬手触碰着少年的面颊,指腹压上那双勾人心弦的眉眼,灼热气息渐渐逼近,混着松木香,浸入鼻翼。   明越被楼时景的举动震住,眼见着那张冷峻的面容愈来愈近,他迅速推了对方一把:“你恶不恶心!”   楼时景神色微僵:“你说什么?”   恶……心?   “你真是让人讨厌。”明越气势汹汹,看也没看他一眼。   “讨厌?”楼时景的语调很平静,“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明越抬头,接过话掷地有声地说道:“对,我讨厌你,永远讨厌你!”话毕绕过他径自离去。   盛夏的风炎热入肺,可楼时景却觉浑身发凉,待他回头时,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虽然知道你可能会拒绝我,但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用了“恶心”这个字眼。”楼时景神色沉凝,除了呼吸间依稀可闻见淡薄酒气,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出半分醉意了,“你恶心我、讨厌我,后来有整整半年没和我见面,结合你给出的答案,让我彻底明白这份感情已经无疾而终。”   听完这番话,明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开始结巴:“我、我并不知道你当时要的答案是什么,只是气头上的随口一说……”   谁知道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很快,他又理直气壮道:“我根本就没有收到你写的信,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楼时景问道:“是谁告诉你我给别人写过情书?”   “你的同学,叫苏砚什么来着。”   楼时景垂下眼睑,似是陷入了沉思。   明越盯着男人的脸,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所以,他真的给自己写过情书?   明越忍不住好奇,试探道:“当年那封情……不是,那封信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啊。”   话一出口,他的耳根迅速红透,面颊也如烈火在炙烤。   假如时光能倒退几秒,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房间里并没有开空调,寒风呼啸的夜晚总是冷彻骨髓的,两人都只穿着睡衣,对峙之际早已染上了几分寒意。   楼时景立刻往明越身侧靠近,拉过被褥披在他的身上,确定他不会受冻后才浅浅开口:“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早已离开了一中的校园。也许于你而言我们的初识并不愉快,但它却是我心里的一束光、是我枯燥无味的人生里一味至烈的调味剂。”   “因初识之故,你在校园总是避着我,只有周末离校后才会与我相逢,再伺机给我一点“教训”。”   “虽然是约架,可那样的周末却是我盼了又盼的开心时光,就连在梦里也是如痴如狂、企盼不已。以前我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毕竟这个词是“见色起意”的遮羞布,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美色真的可以蛊惑人心,让人趋之若鹜。”   “学校有意保送我,清华北大由我挑选,但是我选择留在渝城,因为我不想去一座看不见你的城市,更不想孤独一人。”   “余生迢迢,不知你是否愿意陪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时光,做我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未来也许很艰辛,但是我会为你保驾护航,许你一生平安无忧。如果你答应,我就在渝大等你。”   每一个字都与当年信上所述无差,是刻进楼时景骨髓里的初恋情谊。   明越下意识裹紧被褥,双手藏在暗处微微发颤。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了,仿佛这些年的恩怨情仇只是黄粱一梦。   ——或者说,是他的黄粱一梦。   见明越试图把身子缩进被子里隐藏住,楼时景立刻捧着他的脸,沉声问道:“刚才我所说的就是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如果这封信当年送到了你的手上,你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是继续恶心讨厌,还是其他的?”   明越的脸颊红得滴血,滚烫的温度落在男人微凉的指尖,形成了巨大的差别。   “我……我不知道。”明越避开他的视线,含糊不清地回话。   楼时景又问:“那你现在听了还会恶心和讨厌吗?”   明越抿紧唇瓣,彻底噤声了。   楼时景的剖白给了他措手不及的一击,素来对感情迟钝的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如擂鼓镇的心跳声在表达他的紧张和局促。   但为了彰显自己的良好教养,明越最终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我当年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真的恶心你……”   触在面颊上的手指依旧微凉,仿佛十块坚冰,想要借着他面上的温度迅速消融。   好半晌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应,明越忍不住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灼热的视线。   “我再问你一次,”男人向他靠近,额头与他抵靠在一起,“你当年为什么要考渝大?”   明越初入一中时成绩是吊车尾的,渝大是双一流高校,凭他当年的成绩不可能报考。   如果大少爷发奋是为了某个人,楼时景希望那个人是他。   两人的呼吸交织缠绕,让这个问题都变得暧昧起来。   当初在Fulaimingel就餐之际楼时景也问过这个问题,但那时被明越无情嘲讽了一通,所以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楼时景不甘心,想深究到底。   裹在被子里的身体似乎僵住了,许久之后才恢复至常态,语气也变得硬朗起来:“就……想考呗,这还能找理由吗?再说了,我当年可没有收到你的信,并不知道那个约定,所以不存在为你考渝大这个说法,希望你别自作……你别太在意。”   他说这话时脸颊的颜色又深了几分,连温度也升高了不少,捧在手心与小火炉无异。   楼时景淡淡一笑,道:“好冷,可以让我进来吗?”   明越松开被角,对方伺机钻进,将他搂了个满怀。   “从前你总觉得我对你好是因为孩子的缘故,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对你好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爱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楼时景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语调难掩温柔,“这桩婚事我确实用了一些手段,明家日薄西山,我担心你会和别人联姻来挽救家业,所以才出此下策,以收购公司为由将你困在我身边。如果没有这桩婚事,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更别说有小孩了。”   明越屏住呼吸,任由他在自己的耳畔吐出热气。   楼时景又道:“我的理想伴侣只有明越一个人,若此生不能和他结缘,我宁愿孤独终老。所以我爱他,爱他的一切。假如有一天只能在他和孩子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明越——”   话说至此,男人的声音似乎发生了改变,带着几许微不可查的哽咽:“因为孩子是上天的馈赠,而明越却是我求而不得的珍宝。”   作者有话说:   依然是长嘴的一章。   水滴筹筹来了十张嘴,楼总全用上了。感谢在2022-08-10 21:53:22-2022-08-11 21: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明越收到的情书里, 要么是直白的求交往,要么是摘抄网上的烂俗词句,就连面对面的告白也是让人听了想打瞌睡的催眠曲。   唯有那封没有送到他手里的信, 和此刻紧紧相拥的真情剖白,成为他生命里最惊艳的一颗繁星。   楼时景是个荣登财经杂志的风云人物,无论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   可是这个天之骄子却将频频他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了明越,三次落泪, 无不是因为他。   求而不得的珍宝——   他明越不是楼时景讨厌的人, 更不是楼时景用婚姻羞辱和报复的人,反而是求之不得的珍宝。   眼眶骤然发涩, 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明越伸手搂住对方的腰, 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嗅着淡雅的松木香哑声开口:“给我点时间, 我……我有点消化不了。”   “没关系,”楼时景顺抚他的头发, 唇角微弯,“我只有一个请求, 以后不要再谈那份婚前协议了好不好?它没有一点法律效力, 就算三年期满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明越微怔, 迅速在他肩膀上蹭掉泪花,而后愤怒地盯着他:“你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楼时景笑了笑, 大方承认道:“是的, 毕竟连这桩婚事都是我算计来的,再小小算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才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明越气鼓鼓地躺下, 双腿还抗议似的蹬了两下。   本以为耍了个小聪明, 谁料从一开始就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男人俯身, 轻言细语地哄着他:“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明越侧身,不想理他。   “越越,宝贝。”楼时景凑近,不断磨着,“我真的知道错了。”   明越其实并不是为了协议的事生气,楼时景是什么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年纪轻轻就能在商界立足,必然离不开心机和手段。   和这个男人玩,最后肯定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只是气自己太笨了,这么多年一直被楼时景拿捏着,就像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再大的神通都成了对方眼里的微末伎俩。   有点……狼狈。   “你好烦啊,别吵我睡觉!”明越用力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声音穿透鸭绒,在寂寥的房间内荡开,无端给人一种羞赧之意。   楼时景眼角噙笑,掀开被角钻入,里面顿时一团乱麻。   “别碰我!”   “你该剃胡须了,扎我脖子!”   “轻点,别箍着宝宝!”   “楼时景!你给我滚去打地铺!”   ……   凌晨开始降雪,经由几个小时的积淀,晨间醒来时四野里白茫茫一片,推开窗户便可瞧见银装素裹中的千家万户。   窗前的绿植也被新雪覆盖,楼时景用指尖轻轻拂去那些蓬松软绵的积雪,露出几片苍翠的叶子。   大少爷还裹在被子里沉睡,楼时景没有叫醒他,从行李箱内翻出无人机设备,整理妥善后便来到阳台,随即调整好频率,操控着机器升空,将雪后的苗寨尽数拍摄下来。   同学聚会的早饭比较随意,没有人组织用餐,如今正值休假,大家都需要享受这难得的赖床时光。   明越醒来已经快九点了,从雪地里反射的白光照入屋内,甚是刺目。   他翻了个身,立刻就看见了玻璃推拉门外的那道黑色身影。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澎湃涌来,楼时景的告白仿佛蓄谋已久,却又恰到好处,让人难以招架。   一想起那些话,明越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这比他听过的任何一段表白都更具攻击性。   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以把暗恋潜藏得这么深,七八年如一日。   在他发呆之际,玻璃门被打开,楼时景载着晨间的霜雪步入屋内,携来几许凛冽。   两人的视线对上,楼时景率先开口:“小懒虫可算醒了,起床洗漱之后我陪你去楼下吃早餐吧。”   小懒虫冷哼一声,目光移向他手里,问道:“你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塞进行李箱的?”   “出门之前突发奇想,于是就带上了。”楼时景放下电子设备朝床前走来,用冷冰冰的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头,“快起床,你不饿宝宝也该饿了。”   明越冷哼一声,说话很呛人:“昨晚还说我重要,现在就开始心疼你儿子了,呵。”   楼时景失笑:“别贫了,你现在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阶段,吃完早餐我给你看雪后苗寨的全貌。”   “我要现在看。”   楼时景无奈,将拍摄的视频导出,明越过目之后这才肯起床。   冬季是万物沉寂的时节,如今游客稀少,让潜藏在皑皑白雪下的村落愈发显得寂寥朴实。   方才无人机拍摄出来的景象确实很美,且苗寨有着“中国版千与千寻”的美称,如今被新雪覆盖,令这种童话般的美感更加梦幻迷离,使人神往。   明越吃早餐的时候就一直嚷嚷着要去观景台俯瞰整个景区的全貌,楼时景不答应,外面雪天路滑,实在不是他这个大肚子的人能轻易冒险的。   几番拒绝和说教后,明越气呼呼地回到了客栈,有大半天的时间没有理他。   楼时景左哄右劝未果,最后只得妥协:“客栈后面有一间吊脚楼,视野不比观景台差,是众多游客必打卡的地点之一,我们去那里看雪吧。”   明越总算正眼看了看他,起身往屋外走去。   “好运连连”有新的消息迸出,楼行逸和楼念纷纷艾特明越,希望元旦假期他能带菜鸡弟弟妹妹们玩游戏。   明越心情舒畅,往群里发了几张雪景图,楼念直接发语音抱怨:“好哇,大哥你又带小嫂子出去玩了,下次旅游能不能带上我啊,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呜呜呜。”   女孩子的声音娇娇柔柔,撒娇的时候最让人心悦,明越发了个拍猫猫头的表情包,并附送文字:“赶紧找个男朋友吧。”   他手臂上搭着一条羊绒围巾,打字时不慎落地,立马蹲下去拾捡,但因为肚子的缘故只能微微岔开腿缓慢蹲下。   楼时景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走近了搀扶他,却发现大少爷的眼角莹润,泛着淡淡的红。   受孕激素影响,他的情绪变幻无常,前一秒还在和楼念说说笑笑,这会儿就开始变脸,似乎下一瞬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怎么了?”楼时景以为他肚子不舒服,面上露出几分忧色,“过来先坐会儿,我给柳嫣打电话,让她过来看看。”   明越站在原地不动,好几秒之后才出声:“我现在行动好笨拙,连蹲下来捡东西都变得特别费劲。”   楼时景怔了怔,旋即笑道:“就为了这个哭鼻子?”   “这还不够吗?!”明越怒视着他,“我以前行动自如身手矫健,哪受过这种委屈!”   楼时景揽着他的腰往外走,嘴里不住地安慰道:“以后你要捡什么我帮你,如果嫌吃饭麻烦,我嚼碎了喂给你。”   “你在讽刺我?”   “我在心疼你。”   “你怎么这么狗?”   “我属狗的呀。”   “叫一个我听听。”   “汪。”   “呃……”入夜后,雪势渐长。   今晚是跨年夜,老同学们提议晚上一起在客栈跨年,老板娘十分热情地把客栈的娱乐室收拾妥善,还备了一些免费的瓜子和果盘赠与他们。   蒙老板娘一番心意,众人自然愿意掏腰包消费,买了好几箱啤酒和饮料。   冬夜漫长,离零点还有段时间,这群老干部们要么四人一桌搓麻将,要么三五成群玩狼人杀,明越和他们不熟,便缩在一旁带着楼念和楼行逸吃鸡。   恍然间,有人开口问道:“对了,苏砚林呢,怎么没见到他?”   另一人说道:“他吃过午饭就走了。”   “走了?不是说好一起跨年吗,他怎么突然走了?”   议论声还在继续,楼时景的神色在这一刻微微暗淡下来。   今日早晨,他起床后想去找老板娘帮忙热两杯牛奶,回房时遇见了苏砚林。楼时景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便叫住了他。   “当年那封信被你拿了?”楼时景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砚林面不改色地反问道:“什么信啊?”   “你昨晚跟明越说我给人写过情书,还说我和那人定下了终身的约定。”   “明少爷问你了?”   楼时景面若寒霜,语调也格外森冷:“你不就是吃定了他的性子才说出来的么?”   苏砚林喉结滚动了两下:“时景,你知道我的心思,你和明越不过是利益牵扯,最后……”   “我和他能有什么利益牵扯?我楼时景还需要和别人联姻来巩固家业吗?”他的回击铿锵有力,让对方毫无反应的机会,“想必你已经看过那封信了,正因为你横插一脚,我和明越才错过了这么多年。”   苏砚林震愕:“那封信是写给他的?!你们不是……”   “我们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置喙。”楼时景说罢越过他往回路走去,只留下一道凛冽的气息。   七年,由于苏砚林拿走了那封信,导致这七年他和明越一直深陷在彼此的误会里,楼时景心里有怒火,但又不想随意发泄出来,因为苏砚林这种人不值得他出手。   好在苏砚林有自知之明,主动消失了。   议论声很快就终止了,没人注意到楼时景神色里的微末变化,他看向身边的青年,沉思片刻后拉着他起身,决意离去。   “抱歉了各位,明越身体不舒服,需要回房休息。大家跨年尽兴,新年快乐。”楼时景拉着明越往外走。   明越:“??”   我什么时候身体不舒服了?!   被男人扣住手腕带出了娱乐室,明越愤愤不平:“你干嘛拿我当挡箭牌?”   楼时景没有说话,一路带着他回到房间,合上房门后才回答他的疑问:“今天是跨年夜,我只想和你过。”   一句很普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表白的性质。   明越的脸颊又被烧红,方才的怒意也消失殆尽,连忙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楼时景勾了勾唇,牵着他的手来到窗前。   雪夜幽静,万籁俱寂,唯有万家灯火通明,照彻一方天地。   很美,和动漫里的千与千寻如出一辙。   明越趴在窗户上,迎着寒风欣赏童话里的世界,直到冷风灌进喉咙才不舍地关上了窗户。   时间悄然而逝,明越和楼念在游戏里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意识到凌晨即将来临,直到手机被人强行夺去,他才抬了抬眼皮,看向身边的男人。   楼时景拉着他来到窗前,跨年的焰火在这一刻燃放,绚烂缤纷的色彩铺陈在如墨的夜空,仿如白昼。   记忆回旋,明越的思绪骤然穿梭回七月初的那个夜晚。   他和楼时景新婚当夜,老宅的上空也布满了这种缤纷的色彩,只不过那时他被几杯红酒给麻痹了神经,脑海里没有留下半分与焰火相关的片段。   这一刻,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仿佛被激活,所有过往都如走马观花般挤进脑海里。   那些奋笔疾书的时光、那些怅然行走在校园的时光、那些课堂分神眺望高三大楼的时光,那些……被他刻意忽视,却又真实存在的时光,都在这一刻汹涌袭来。   明越回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楼时景,我之前骗了你。”他轻轻开口,“当我得知你报考渝大之后,我没日没夜地用功,每个周末还要去补习班上课。我想追寻你的脚步,去到有你的地方。我想和你打架,一直打,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我都不放过你。”   大少爷说到最后几近无声:“我知道这两种情绪很矛盾,但是唔……”   未说完的话被楼时景堵在了嘴里,烟花在窗外绽放,如同这世上最炽烈的光,照彻着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时针、分针和秒针各自以均匀的速度转动着,当它们重叠之际,新的一年无声来临。   “越越,”他吻着软在怀里的漂亮青年,喉间溢出几个缠绵悱恻的字,“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嘿嘿,过生日去了,更晚了,抱歉QA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跨年夜大家都嗨到很晚才睡, 第二日微信群活跃时已经快到午餐点了。   明越和楼时景昨晚也折腾了许久,那本该是个缠绵悱恻的吻,到最后却变质了, 仿佛腾升在夜空里的烟花,一经绽放便不会轻易停下。   明越的肚子有五个月了,如今有羽绒服做遮掩,丝毫看不出一点形状, 但脱掉衣服之后就格外明显。   楼时景做的时候总爱盯着他的肚子看, 因需要克制力道,所以他忍耐得很辛苦, 汗珠沿着鼻尖垂下, 落在凸起的腹部,顿时让明越抓紧了他的手臂, 轻而微的热源仿佛一瓢泼进油锅里的水,瞬间滚沸不休。   那些所有融入雪夜里的吟音, 都成了漫长寒冬里的一簇火苗,虽不炽烈, 却足够温暖。   早上楼时景想叫醒明越起床吃早餐, 可是这个大少爷赖床成瘾, 闭着眼睛往他怀里拱,想通过撒娇的方式逃避现实。   冬日的清晨要想起床确实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毅力, 但相比这种毅力, 怀里的家伙更加磨人,明明人未醒,双手却不安分地滑进楼时景的睡衣里, 沿着腰线胡乱游移着。   再这样下去, 他们今天都不用起床了。   迫于无奈, 楼时景只能给陈禺打电话,让他买两份早餐送到客栈来。   自从来到苗寨后,陈禺就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免得打扰了老板过二人世界,如今老板有需求,他自然是分秒必达,不出十分钟就买好了早餐,送到客栈门口。   明越嗜辣,怀孕之后口味更重,陈禺依照楼时景的吩咐买了一份酸汤牛肉面和一份肥肠粉丝,明越将赠送的辣椒酱全部加入酸汤面,吃饱喝足后继续睡觉。   耳后那颗小痣被红印覆盖,仿佛花朵的蕊//心,格外旖丽。   楼时景很清楚睡衣下还有多少这样的痕迹,昨晚他真的在失去理智的边缘疯狂忍耐,得知明越早在多年前就对自己萌发出情愫后,楼时景的神思有许久都是空白的,若非用吻做掩饰,他恐怕早已失态。   虽然因为一封未送达的信让他和明越错失了七年之久,但是姻缘有度,无论怎样兜兜转转,最后他们还是拥有了彼此。   迟吗?   不迟,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这缺失的几年。   由于跨年夜下了一场暴雪,今日的积雪愈加深厚,吃过午饭之后,楼时景那帮同学有一半留在客栈烤着火搓麻将,有一半出去赏雪。   面对这样的雪景,明越自然是坐不住的,自从他发现某些时候可以用撒娇来解决问题后,这便成了他的常用伎俩。   “我就出去走走,不乱跑的。”他抓着楼时景的胳膊轻轻摇晃。   楼时景掷地有声地回绝道:“不行。路太滑,很危险。”   明越拉下拉链,把羽绒服敞开,露出了圆滚滚的肚子,随即拉着他的手放在肚皮上:“瞧瞧,你儿子在抗议呢。”   楼时景板着脸,沉声说道:“抗议无效。”   明越见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你到底让不让我出去!”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楼时景语重心长地说道,“等你生完孩子调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瑞士滑雪,让你玩个够,可以吗?”   “可是我现在就非常非常非常想要亲近大自然,”明越忍住即将爆发的脾气,带着几许恳求,“我们出去走走吧,正好能运动运动。”   楼时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明越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学着他平时挑/逗自己的方式亲了亲他的耳垂:“出去玩会儿,好不好嘛——”   温暖湿润的气息钻入耳廓,并着轻如蚊呐的嗓音,足以在肺腔内点起一团熊熊烈火。   楼时景的喉结滚动着,好半晌才开口:“好。”   从客栈下来的石阶积雪足以没过脚踝,明越满心欢喜地往前走去,偶尔走得急了,便会被男人用力捏住手掌,仿佛是提醒,亦像是警告。   他穿着一件过膝长袄,头上戴着宽大的连衣帽,边缘镶嵌有纯黑狐狸毛,将那张脸衬得愈发白皙,仿佛轻轻一掐就能留下难以消散的红痕。   “真烦……”明越小声抱怨着。   楼时景忍不住笑道:“我若不烦,你现在都已经飞上天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唯有河流泛着淡淡的绿波,无疑是皓白严冬里的一抹盎然生机。   他们穿过风雨桥,凛冽的河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几许新雪的气息,更显寒凉。   楼时景下意识握紧明越的手,问道:“冷吗?”   “不冷。”明越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可惜渝城不下雪,我童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在过年之际堆过雪人。”   “想堆雪人?”   “嗯。”   楼时景带着他前往小卖部购置两双手套,随即来到一处开阔的地界,戴上手套之后开始刨雪球。   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出来走动,更何况现在是旅游淡季,哪怕是元旦假期也没有多少游客来此。本该用来闲庭信步的小径,此刻成了他们俩弥补童年遗憾的场地。   明越挺着个肚子,玩雪时动作略显笨拙。他掬着几捧雪搓成一团并不算圆的雪球,正打算蹲下来学着楼时景的模样滚雪球,却在这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   “小学弟!”   他闻声回头,便见楼时景的几位同学在不远处笑着看向他,其中一人手里掂着个雪团,先礼后兵地说道:“打雪仗吗?”   明越乐了,起身将手里的雪球砸了过去。   那人见状巧妙躲开,旋即扔出手里的雪团,直逼向他的身体。   明越正想躲,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肚子里揣着个小包子,不适宜玩这种需要剧烈运动的游戏。   迈开的步伐骤然减慢,但却不能躲避对方扔来的雪团。   匆忙间,楼时景将他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下了这一击。   男人眼神深邃,面容不悦。   同学笑道:“时景,你也太护着他了吧?”   “就是,宠爱得有个度!”   几人还想起哄,明越从他怀里探头,吐了吐舌头:“别打我,打他!”   楼时景转身,赶在他们搓雪球的时候半真半假地说道:“你们去别处玩吧,不要打扰我们过二人世界。”   几人的动作顿在当下,不约而同地切了一声。   “真没劲。”   “我们时景也有被美色所迷的一天。”   “哎,走吧走吧,重色轻友哦——”   他们一边打趣一边往回走,明越抬眼看向男人,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对方捷足先登:“再胡闹就回客栈待着。”   语气有点不悦。   明越推开他,埋怨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楼时景无奈叹息了一声,继续回到原地滚他的雪球。   两道黑色的身影在皓白雪地中来回穿梭,很快就有一个圆滚滚的大雪球堆起来了,楼时景似乎对滚雪球颇有心得,用不了多久第二个雪球也诞生了,两者堆垒叠加,雪人初见雏形。   明越看得有些呆楞,片刻后折来几根树枝插在雪球上,再将竹叶编成小圆环,做眼部装饰。   不知过了多久,三个雪人并列在空旷的场地上,其中两个大雪人牵着一个小雪人,温馨至极。   堆了半天雪球,手套早已被雪水浸湿,楼时景摘下湿漉漉的手套,冻得通红的掌心赫然入目。   明越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眼,旋即拉下外套拉链,把他的手塞进衣服里,用体温替他驱寒。   热气严丝合缝地包裹着那双冻得僵麻的手,逐渐恢复知觉后,那双手从明越的腋下穿过,将纤瘦的身体拥入怀里。   腹部没有受压,与男人的身体轻轻接触,两者气息相融,唤醒了沉睡的小宝贝。   胎动适时出现,明越下意识推了男人一把:“宝宝在踢你了。”   楼时景只笑了笑,没有去辩驳。很快,他抽出手替明越把拉链拉严实,随即看向那三个雪球:“这是我们一家三口。”   明越盯着那个小小的雪人看得出神,须臾后轻声开口:“不如叫他“多多”吧。”   “多多?”楼时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他是七夕那天结的果,就叫多多。”   七夕的夕,两个凑在一起就是多字。   男孩叫夕夕有点拗口,叫多多正好合适。   楼时景明白这层用意后不禁笑道:“行,就叫多多。多多的大名想好了吗?”   “没有。”明越如实说道,“我懒得费脑子,你起几个我来挑选。”   楼时景:“……”   于是这天晚上,两人就坐在桌前为小孩取名——   确切地说,是楼时景取名,明越做参考顾问,不合他心意的统统pass掉。   最后困得厉害,他就趴在一堆写满名字的纸页里睡过去了,连梦里都在为取名的事和楼时景争执不休。   二号上午,同学们陆续离去,原本人满为患的客栈顿时人去楼空,只有24号房的两位客人还未退房。   明越起不来,就一直赖着。楼时景琢磨着他今天大概不想回渝城,无奈之下只得去前台又续了一天的房。   吃过午饭,楼时景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便在房间里线上办公,明越无聊,就去楼下找老板娘玩,直到天色渐暗才回来。   “老板娘说晚饭去楼下吃,她亲自下厨。”明越见他还坐在电脑前,不禁皱了皱眉,“没忙完?”   “马上就好,你饿了吗?”   “没事,我等你。”   六点左右,两人来到一楼的烤火房,里面烧着暖炉,炉桌四周可围坐好几人。   老板娘做了一桌特色菜,热情招呼着:“我厨艺不是特别好,你们这种大富大贵之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可莫要嫌弃我的菜。”   楼时景笑道:“老板娘客气了,承蒙款待,是我们打搅了才是。”   客气一番后正式用餐。   老板娘是个离异的中年妇女,孩子归前夫,她独自一人经营这家客栈已有五年的时间,日子算不上富足,但是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这几日里明越和她混得熟,得知他们是一对夫夫后,老板娘更是羡慕不已,今天日子特殊,于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们。   楼时景平素不爱饮酒,蒙老板娘的热情小酌了两杯果酒,不至于醉人。   吃完饭,他们三人就着暖意聊了会儿天,左不过是一些苗寨里的趣闻,明越爱听,老板娘也乐意倾诉,回到房间时已经快九点了。   楼时景去冲了个澡,洗去身上的浅淡酒气,他出来时房间里空无一人,明越不知去往何处。   他有些担心,正准备给明越打个电话,房门在这时应声而开,他回头看去,明越正托着一个餐盘往屋内走来。   餐盘上摆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蛋糕,还未及近就闻到了浓浓的奶油香气。   明越将餐盘放在茶几上,回头看向男人,面带几分羞赧:“今天是你生日,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就亲手给你烤了个蛋糕。”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匆忙说道:“我学了一下午才烤出这么个能拿得出手的,你……好歹尝一口吧。”   楼时景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才迈步走来,眼里藏着明越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记得我生日?”他问道。   明越梗了一下:“结婚证上面印得清清楚楚,我又不瞎!”   楼时景的目光又恢变得深邃起来,他向明越走近,把后者轻轻揽入怀里,字里行间有掩藏不住的爱意:“谢谢你,越越。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比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过了腊八便是年。   如今公司忙着筹备年会的事, 各部门纷纷投入至紧张与繁忙之中。   明越的肚子越来越大,夜里睡眠质量骤降,故而白天就格外嗜睡, 每天上午十点犯困,十一点饥饿,比闹钟还准时。   此前他怀疑闽地的销售账目有问题,把此事汇报给董事会之后, 董事会便派法务部的人前往闽地调查此事, 如今过去了半个月,事情总算得以水落石出。   高层里有人把公司机密出卖给对家, 想趁明优尚未在国内立住脚跟之际侵吞掉闽南地区这块肥肉。   从九月到十一月, 除了客户流失严重之外,每个月的账目也疑似造假。   可即便如此, 闽地的销售依旧遥遥领先,足见闽地市场有多受青睐。   出卖公司机密、侵吞公款, 无论是哪项罪名,都足以吃一辈子的牢饭了。   此事影响极其恶劣, 闽地和江南是明优科技的两大巨头, 无论损失哪一方, 都是折公司的羽翼。公司不得不紧急召开股东大会,就此事展开商讨, 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挽回损失。   股东大会召开前半个小时, 明越正靠在办公椅上睡觉,内部电话骤然响起,将他的美梦打碎。   瞥及是董事长办公室的专线, 明越揉了揉眉心, 拿起听筒,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清醒的:“爸。”   “到八楼议会厅来开会。”明武简明扼要地说道。   “开什么会?”   “股东大会。”   “蛤?”明越又往显示屏上看了一眼,说,“爸,您是不是拨错号了?”   明武轻叹一声:“你是公司股东,当然要参与会议了。赶紧准备准备去开会吧。”   “不是……等等……”明越有点懵,“我什么时候成股东了?”   明武:“三个月前时景就已将他在明优的股权转让给你。”   明越忍不住翻白眼:“别开玩笑了,股权转让手续繁杂,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有签字,他是怎么转让的?”   明武不耐地催促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开会,别磨叽了。”   电话匆忙挂断,听筒内只剩嘟嘟的忙音。   明越有好久没有回过神来,朦胧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此刻的他堪比人间清醒。   楼时景……把明优的股权转让给他了?   按理说股权转让之后应该召开新股东大会,可是公司并没有这项流程,而且这三个多月以来,竟没一人告诉他股权人发生了变更。   难怪上次为江南和闽地举办庆功宴时没有楼时景的名单……   明越打算更换正装前往会议室,可如今他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且不说穿西服挺着个大肚子不伦不类,单单是视觉上的冲击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最后他不得不在外面套一件大风衣,再扣上扣子,如此倒也能遮蔽一下。   这件风衣是楼时景两个月前留下来的,后来送去洗衣店干洗了一次,便一直挂在他的休息室,没想到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怀孕之人体温本就偏高,眼下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明越坐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冒汗,一场会议下来,他的衬衣已经被热汗浸透,贴在颈间的头发也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会议散去,明武叫住他,目光落在那身与他身型不符的大衣上:“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明越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说道:“感冒而已,出点汗就好了。”   明武也未多想,与他一同往外走去。   虽然返回办公室就立刻冲了个澡,但明越还是觉得身上黏哒哒的,晚上回到未央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泡澡。   孕期无论是洗浴还是泡浴,温度都不宜过高,时间也不宜过长,以免孕夫和胎儿造成缺氧等情况。   楼时景检查了一下浴室的通风管,确保换气扇在运作后才在他身旁蹲下。   一条纤白的腿破开泡沫挂在浴缸边缘,楼时景心领神会,立刻做起按摩来。   “月份大了,后期会出现双腿浮肿的现象。”楼时景一边按摩一边说道,“年后的工作也不算太忙,你就在家歇着吧,等生完孩子再复工,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   明越眼眸斜斜,瞳孔沉下:“楼总把我当金丝雀了?”   楼时景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说道:“你就是我的金丝雀。”   明越横了他一眼,蓦然想起股份的事,遂问他:“你为什么要把明优的股权转让给我?”   两人未表明心迹之前,楼时景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奸商的形象,无论做什么事都与利益挂钩,如今竟然白白把股份转到他名下,还搞得神神秘秘不让他知道……   楼时景抬眼,眸底映着浴室里的灯光,如星子般璀璨:“这只股从一开始就是为你投的。”   明越:“……”   好嘛,现在连情话都带着金钱的味道。   “你当初和我结婚不是为了仙女岛么?”明越嗤道。   男人的唇角微扬,手上力道控制得很好:“那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什么吧。”   明越垂眼,神色看不出有何异样,但暴露在湿润空气中的耳廓却红得滴血:“什么时候转让的?”   “中秋后的第二周。”楼时景如实回应着,“那时你已查出了身孕,日日焦虑着,无时无刻不在计划拿掉孩子。我担心你怨恨我,不得已之下提出了离婚。依你的脾气,离婚后肯定要按照协议上说的那样净身出户,所以我就悄悄把股权转让给你了。”   “可是……股权转让不是需要公证吗,更何况受让方不在现场,你怎么做到名正言顺转让股权的?”   “这是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股权既已转让给你,以后你就是明优的股东,这点钱就当做是我对你的补偿。”   明越垂眼盯着浴缸里的泡沫,状似在发呆。   楼时景替他把另一只脚也按了几分钟,随即扶他起来,用淋浴头简单地冲了冲便抱着他回到了卧室。   宝宝现在已经有五个多月了,楼时景买了许多童话书,每天临睡前靠坐在床头,为腹中的宝宝读故事,偶尔也会播放一些适宜胎教的轻音乐。宝宝似有所感,每到晚上九点就异常活跃,期待着爸爸为他讲故事。   明越双手捧着肚子,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咱们过完年就去Y国吗?”   楼时景合上书页:“离预产期还有三四个月,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玩一玩,譬如巴黎、威尼斯、瑞士,等产期近了再去Y国吧。”   他不知道明越的焦虑是否彻底消失,而作为丈夫,他需要做的事就是陪在明越的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给予对方足够的信赖和安全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没有任何顾虑地诞下孩子。   也只有这样才能降低产后抑郁的概率。   宝宝闹腾够了,很快便进入了睡眠,腹部的躁动迅速消失,一切又回归平静。   许久之后,明越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回应道:“好。”   时间悄然而逝,眨眼便是小年夜。   今天是天恒举办年会的日子,明越楼闲来无事,便来到了年会现场,主要还是为了蹭吃蹭喝。   天恒在亚洲的名气不小,每年举办的年会声势浩大,往往有不少媒体来现场做报道,今年也不例外。   临出门前,楼时景打趣明越:“晚上可记得要拿出楼少奶奶的气势镇压全场,至少在媒体面前要表现得出色些。”   于是晚上年会开始之前,明越就端着几盘甜点和果汁躲在休息室不停地吃吃喝喝,偶尔去厕所放水,全程都没在媒体面前露过脸。   在他第四次跑完厕所后,年会的序幕即将拉开。   洗完手,明越抽出两张纸巾擦净水渍,离去之时不慎与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上,肚皮受到了轻微的撞击,虽然不疼,但他还是下意识用双手搂住了。   “抱歉,抱歉。”来人戴着一顶鸭舌帽,不住地对他点头道歉。   明越摆了摆手,转身前往大厅。   他现在腹部渐大,腰需要承受的力量也随之增加,偶尔走路时还会扶一扶腰,如此才能缓解些微不适。   年会除了公司内部的正常汇报和总结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给各部门颁发奖励的过程。业内流传着一条传言,道是天恒的年终奖抵得上国企高管一年的工资,普通职员都是六位数起步,越往上,奖励越丰厚。   传言虽然半真半假,但天恒的年终奖确实是业内望尘莫及的地步,明越听着从主持人嘴里念出来的那些数字,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撬不动沉默了,同样的职位,沉默在天恒拿到的薪水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三成不止。   明越坐不了多久就开始犯困,主持人后续所说的话仿佛微风拂过耳畔,虚虚实实,不甚真切。   “越越?”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立刻驱散了他的睡意。   楼时景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舞台上,并不会有人关注这边,明越微微放松着身体,即使是羽绒服也遮不住圆滚滚的形状,但仅仅几秒他就坐直了身体,腹部也得到遮掩,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凸起只是个错觉。   他有些疲惫地说道:“来都来了,看完再走吧,后面还有节目表演呢。只是多多这个时候习惯了听你讲故事,眼下有点闹腾,似是在表达不满。”   楼时景笑了笑,对着他的肚子细声说道:“今晚给爸爸放个假吧,明天一定全补上。”   明越推了他一把:“凑这么近干嘛,小心被人发现。”   众人的目光都被奖品吸引着,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楼时景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说:“你若是困了就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吧。”   “嗯。”明越揉了揉眉心,重新看向舞台。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神扫过人群时,他似乎看见大厅入口处闪过一道黑色身影,戴着一顶颇显神秘的鸭舌帽。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年会结束后, 每日的工作任务便降低了不少,众人都在盼着除夕假期,闲暇之余, 公司氛围也变得活跃起来。   明越也盼着放假,因为过完年后他就可以出国了,等再回来他便和以前一样,能自由出入任何场所, 不必为身体的异样而惯性戒备, 亦能行动自如,无拘无束。   ——至少身体上没有任何约束了。   正常女性怀孕, 从孕后期——也就是七个月开始会出现耻骨疼的现象, 而男性耻骨弓较窄,坐骨切迹窄呈高弓形, 骶骨较直而前倾,故而在孕中期就会因为胎儿的压迫出现耻骨疼痛的现象, 且痛感较女性而言会更加强烈。   每次耻骨犯疼时明越就会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以此来缓解身体的不适。偶尔也会去办公区逛逛, 大家乐意和他谈天侃地, 聊着聊着就有人好奇他和楼时景的感情史, 更有大胆者问他们是如何从对头变成模范夫夫的。   两人的过往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这几个月以来, 楼时景对他的温柔和体贴众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对于这段感情的转变,大家自然是好奇的。   明越不愿在外人面前透露自己的感情,更何况他和楼时景之间因误会错过了这么多年, 如此狗血又上头的事一旦倒出来就没法收场, 所以他最后只能用钞能力解决掉问题, 给大伙定了下午茶,事情才得以翻篇。   回到办公室后,明越发现被他遗忘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显示着好几条微信消息,他点开一看,全是楼时景发来的。   很熟:“晚上我们去Fulaimingle,想吃法餐还是日料,我让人准备准备。”   很熟:“宝贝,说话。”   很熟:“在忙?”   很熟:【视频通话:对方已取消】;   仅仅二十分钟未回复,他就拨了两个视频电话过来。   以前几天不回怎么没见他这么着急?   虽然这样腹诽着,但明越的眼角却挂着几分笑,打字速度极快:“吃日料吧。”   消息发出去之后,聊天框上面立刻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明越眨了眨眼,赶在对方发出消息之前问道:“Fulaimingle主推的那几道日料是不是根据我的喜好决定的?”   他觉得世界上不会有百分百凑巧的事,如果有,那就是刻意为之。   蛋黄三文鱼籽、鹅肝香菇和带壳蟹肉天妇罗配海胆鱼子酱都是他爱吃的菜,而且这些主推菜是他来过Fulaimingle之后才出现在主推页面的,结合楼时景对他的感情,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这个男人看似是朵高岭之花,实则闷骚属性拉满,平日里总爱在一些小事上给他挖坑,让他乖乖往里面跳,然后占尽便宜。   顷刻间,对方给了一个简单直白的回复:“是的。”   还不等明越想好如何接下文,楼时景又发了消息过来:“能让挑剔的老板娘大为称赞的菜品,自然需要广而告之。”   明越按住语音骂了声“不要脸”,又立刻补充道:“你和空气约会吧,我不来了!”   楼时景没有说别的,只给他发了一个小黄豆亲亲的表情。   五点,明越准时乘坐电梯来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准备驱车前往Fulaimingle。   耻骨的疼痛时断时续,明越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瞬,他下意识按住腰部,让那股牵扯感不至速蔓延。   真是折磨人。   他隔着羽绒服轻轻抚摸肚皮,低声斥道:“兔崽子,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待疼痛感减轻他才坐上驾驶位,顺手将小熊抱枕塞在腰后,舒服地缓了口气。   遽然,余光瞥见十米之外的停车位仿佛有个黑影闪过,明越仔细看去,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之处。   眼花了?   明越关上车窗,抬头扫了一眼四周的监控,发现方才黑影闪过的地方正好是监控盲区。   他暗自思索了几秒,当即系好安全带点火离开。   不多时,楼时景的电话打来,响铃两声后车载蓝牙自动接听,对方的声音定时回荡在封闭的空间内,仿佛钢琴键发出的声音,沉稳有力:“越越,出发了吗?”   “嗯,刚走。”   “开慢点,我等你。”   明越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微微皱眉:“最近好像有人在监视我。”   本以为楼时景不会相信,几秒后,对方问道:“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明越:“记不清了。”   楼时景安抚道:“你先别急,好好开车,来餐厅之后再说。”   眼下还未及下班高峰期,从明优来到Fulaimingle只花了半个小时,进入包厢后,明越便将方才在公司停车场的事说给了楼时景,楼时景听完说道:“年关在即,保不准会有一些小偷小摸的人,从明天开始由我来接送你上下班。”   明越努了努嘴:“我倒不觉得有人为了钱财盯上我,只是害怕肚子的事被发现,到时候炒得满城皆知。”   楼时景失笑:“我们一直小心翼翼的,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事儿呢?若是知道,恐怕早就爆出消息了,哪至于天天跟踪你——听我的,以后我开车接送你,免得你疑神疑鬼。”   再过三天就放假了,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真不用,天恒离明优很远,你来回折腾很麻烦的。”明越回绝了他的好意,“你若是不放心就把陈禺借给我,让他暂时做我的专属司机。”   男人轻声笑道:“好。”   两人享用的是烛光晚餐,餐桌上撒有许多曼塔玫瑰花瓣,香气馥郁雅致,与空气中的红酒香交融,令人沉醉。   烛焰昏黄,散发的光芒犹如一块经年薄纱,极轻极柔地落在明越身上,甫一看去,眼前的青年仿佛穿越时光而来的倾国绝色,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抬手撩起垂落的长发轻轻拢挂在耳后,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我们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吗?”   楼时景盯着这张百看不厌的脸,下意识沉了沉嗓音:“嗯,算是吧。”   明越眨了眨眼,忽然笑道:“我又不是在和你相亲,装什么深沉性感啊,要不要夹一个气泡音给我听听?”   心思被窥破的楼总丝毫不慌,优雅地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香甜的红酒气息溢出,顿时萦绕入鼻。   明越低头看向自己杯中的樱桃汁,沉默几秒后还是举杯和他碰了碰:“没什么好说的,就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吧。”   柔情浪漫的氛围被明越开口破坏掉,楼时景的神色僵了一瞬,纵然会说情话如他,也毫无预兆地丧失了语言功能,好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新年快乐。”   九点一刻,两人回到了未央馆。   邓嫂和刘嫂正在二楼客厅里追剧,猛然听见楼上传来了“砰”的一声响动,仿佛是主卧房门被用力关上了。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三楼的走廊,两秒后,邓嫂问道:“先生和楼少爷回来了?”   “应该是吧。”刘嫂转身,继续看电视剧。   邓嫂好奇:“他们俩又吵架了?”   “应该是吧。”刘嫂漫不经心地说道。   邓嫂:“哎。”   卧室里,疑似吵架的两人正在热烈亲吻。   楼时景把明越按在门后,一手护着他的腰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唇瓣发狠碾磨着对方,本该是淡樱的唇很快就染上了旖丽的红色,寂静的空间内不断回荡着让人耳燥的声音,仿佛有清泉淌过,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明越搂住对方的脖子热情回应着,已有半年未沾过酒液暔沨的他竟在此刻尝到了红酒的味道,丝丝香甜弥漫在唇齿间,堪比陈年老酒,炽烈醉人。   屋内并没有开空调,两人却在此时同时觉出了热意,宽大的外套很快便被剥离掉,方便了两人更加亲密的接触。   红酒并不会醉人,可是明越却发现饮过酒的楼时景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更具攻击性和侵//略性,抚着后脑勺的手掌徐徐下移,准确无误地捏住明越的后颈,霎时间让他软了骨头,嘴角一并溢出几声抗议的吟音。   “去洗澡。”楼时景贴在他的耳畔,用极轻极沉的嗓音蛊惑着,“我帮你。”   明越的敏感之处还被他捏在手里,连站住脚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偎在他怀里,缓缓摇头。   楼时景捏住他的下巴,重新吻了过来,明越用双手捶打他的肩,细盈盈地抗议声从齿间迸出:“不……不……”   楼时景不敢吻得太狠,免得这个笨蛋缺氧,便抵着他的额头,说:“叫我一声。”   明越用发红的双眼盯着他,嘴角咬得死死的,不肯说一个字。   楼时景笑了笑,指尖轻轻一捏,他立刻张嘴:“楼……楼时景……”   “叫错了。”   明越咬牙,面颊红得滴血。   见他又不吭声,楼时景皱了皱眉:“嗯?”   明越眼一闭心一横:“学长……”   楼时景的瞳孔骤然下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松开钳制住明越的手,转身走向浴室打开暖气,待温度升高后才抱着失去力气的人往里面走去。   头顶的淋浴头正源源不断地洒出热水,掩盖住了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   楼时景低头吻在那块漂亮的蝴蝶骨上,感受到怀里人的反应后,他满足似的呼出一口粗//气。   明越双手撑在墙壁上,尽管咬着嘴唇,还是会有细碎的声音漾开。   楼时景抬头,重新附在他的耳畔,柔声哄道:“越越,再叫我一声。”   明越不住地摇头,嘴里却诚实地叫着他:“楼……学长……呜……”   楼时景轻笑:“不对,再想想。”   明越这次怎么也不出声了。   “那我提醒一下,”楼时景好心肠地开口,亲了亲他的耳垂,“想想我们的关系。”   那双被热气覆盖的眸子渐渐睁大,莹白如玉的面颊迅速爬上几许薄粉。   好半晌,明越才艰难地从破碎的吟音里挤出两个字:“老公……”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除夕日渐临近, 明越盼望过年的心思也跟着急切起来。   ——幼时盼除夕是为了热闹和年节的氛围,读书后盼除夕是为了假日的清闲,工作后盼除夕是为了放松身心。   而现在盼除夕, 竟是为了早日出国安心待产。   明越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签字笔在日历上轻轻划过,腊月二十七这天虽然刚刚开始,但已经被他迫不及待地结束了。   楼时景从衣帽间取来衣物,见他还盘腿坐在床上数日子, 不由笑道:“快八点了你还不起床洗漱, 一会儿要堵在早高峰了。”   明越迅速放下日历和笔,对他张开双臂:“那你还不赶紧给我换衣服?”   楼时景无奈摇头, 走近了解开他的睡衣, 而后将纯棉的打底衫套在他身上。   昨晚愉,明越后背留下了许多印记, 他自己看不到,楼时景却看得清清楚楚。   妊娠反应结束后明越食量大增, 削减的肉渐渐补回,抱在怀里有了几分真实的肉感, 再也不似两个月前那样枯瘦硌人, 无论是触感还是其他的感觉, 都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原本坐得笔挺的人忽然察觉到那双本该为他穿衣的手紧紧贴在了后腰处,灼热的掌心烫得他脊柱发麻, 身子差点没有稳住。   “大清早的, 你发什么情!”明越反手推开那两只作乱的手,麻溜地拉下打底衫,然后迅速穿上高领针织并套上了羽绒外套。   他的后腰留有两个指印, 是昨晚楼时景按耐不住掐出来的, 虽然用的力气并不大, 奈何明越皮肤太白,很容易起这种红印,方才忍不住轻轻触碰了一下,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楼时景淡淡一笑,拉着他来到楼下餐厅,吃过邓嫂准备的早餐之后双双往车库赶去。   陈禺已经等候多时,见两人到来,立刻贴心地拉开后座车门,以便明越入内。   在他上车之前,楼时景揽住他的腰,温声问道:“晚上吃什么?”   听这意思,大概又要约会了。   明越眼珠子转了转,说:“去新海吧,我记得有家西餐厅的牛排不错,正好吃完以后可以去商场走走,给多多买点玩具。”   陈禺并不知道多多是谁,但脑子不受控地想起了老板在圣娅妇儿医院的事儿,暗道莫非明少爷也知道老板有个未出生的私生子,还慷慨大度到给人家买玩具的地步?   难不成……明少爷打算把这个孩子扶正?!   他在这边脑补,那厢两人却搂搂抱抱来了个临别吻,等他回过神之际,明越已经坐在车里了。   “路上开慢点。”楼时景沉声吩咐着,语气丝毫不似方才对明越那般温柔。   陈禺点头应道:“放心吧老板。”   车辆驶出梧桐林,很快便进入主马路了。   春节临近,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悬挂在路灯柱上的中国结尤为显眼,年节的氛围扑面而来。   明越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用插在兜里的手轻轻抚摸着肚皮。   多多的预产期是五月十一号,距离现在还有四个月十三天。   当初这个孩子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困扰,尽管这些困扰现在并未消散,但是他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多多的存在,甚至有点期待孩子的出生。   如楼时景所言,正因为深爱着对方所以才更加喜欢这个孩子,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结晶”吧。   腹中的胎儿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在那双温暖的手掌下欢快地翻滚着,隔着肚皮亲吻着自己的爸爸。   明越轻笑出声,在心里说了一句“调皮”。   也不知这孩子以后像谁。   最好不要像楼时景,看起来严肃又古板,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当然,如果长得像他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儿,明越问陈禺:“你老板平日里是个什么人设?”   陈禺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目光落在红灯上,认真地说道:“不苟言笑、高岭之花、说一不二、手段狠厉。”   明越:“……”   “当然了,这是老板工作状态的人设,”陈禺想起被老板藏在办公桌抽屉里的那条choker,又道,“老板其实非常深情,他对明少爷的感情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明越以为他说的是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便没再追问。   八点五十五,车辆停在公司地下车库里,陈禺揣好备用车钥匙,把他送到电梯口后说道:“明少爷,我五点之前来这里等你。”   明越对他挥了挥手:“拜拜。”   楼时景交代过,一定要亲眼见到明越进入公司后他才能离开。陈禺虽然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如此谨慎,但他还是依照吩咐目送着明越进入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后才转身离去。   这个时间段员工们大都已经打完卡,故而电梯内空荡荡的,只有明越一个人。   他按亮楼层,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秘书发消息让她帮忙煮一小杯咖啡。   蓦然间,一条微信消息在屏幕上方弹出,他点开一瞧,是高中同学周凯发来的。   周凯:【分享微博链接:明优科技接班人性别成谜,疑似怀孕】   明越瞳孔震大,脑子嗡了一声。   周凯:“分享微博链接:多图预警!男性怀孕,是否可以创造医学奇迹?”   周凯:“明越,这是你吗?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把你p成这个样子,搞得像真怀了一样。”   电梯缓缓上行,明越却觉得自己正从万丈高空轰然坠下,双脚够不着实地,虚悬在空,仿佛只需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可摔得粉身碎骨。   紧接着,那些躺在微信列表久未联系的同学和朋友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接二连三地给他发来消息——   【明越,听说你怀孕了,真的假的?】   【明大少爷,你是男是女啊?】   【明越,网上的传言是不是真的?我和你同桌半年,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女生?】   【明越……】   “叮——”   电梯应声停下,厚重的铝合金门缓缓打开。   明越骤然回神,他疯狂按下负三层的按钮,不等外面的人投来错愕的目光,电梯门再度合上,确认无人上行时又原路返回。   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明越的耳朵渐渐被这些声音震麻,他无力地贴着电梯墙壁,从兜里摸出口罩往脸上蒙去,双手颤个不停,过了好久才勉强戴上。   ——遮住,一定要遮住脸,只要遮住脸了就不会有人认出自己。   对,只要遮住就好了,不会被人发现的。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明越此刻胆颤不已,根本没有发现来电显示是谁,于是发狠般按下关机键,那些疯狂响动的提示音顷刻间消失殆尽。   为什么?   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怀孕的事,还传到了网上?   现在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他肚子里有个孩子了?老头和妈妈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嫌弃他吗?楼时景的父母知道后又是什么反应?两家的亲族呢?公司的员工呢?楼时景那些同学呢?与自己交好的两位室友呢?还有邓嫂刘嫂……   他们会怎么看待他?   怪物。   对,众人一定会骂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电梯门打开,明越疯狂跑向停车位,坐上驾驶座迅速离去。   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车辆如梭,一辆银白色的超跑穿过密密麻麻的车流,不知要开往何处。   明越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握住方向盘的手却如同脱力般抖个不停,只是出于肌肉记忆打着方向,偶尔踩一踩刹车。   ——你是男是女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女生?   ——难怪长得这么漂亮,原来还有第二性别啊。   ——生孩子之后请同学们喝满月酒吗?   那些文字消息仿佛有了声音,在脑海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   明越用力敲了敲太阳穴,方向盘在这一刻失衡,银白色的跑车瞬间驶向绿化带,撞在了水泥砌成的花坛上。   后方的车辆被眼前的突发事故吓得连打两个急转,这才避开了昂贵的豪车屁股。   撞击并不严重,明越往前倾了几度,安全带稳稳地捆住他,让他毫发无损。   只是肚皮绷得有点紧,本该在此刻沉睡的胎儿忽然躁动起来,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看见胎动的迹象。   “多多……”明越低头,轻轻抚摸着腹部,眼眶骤然发涩,只一瞬间泪珠就已经落下,“爸爸被人嘲笑了。”   “多多,爸爸不是怪物,爸爸只是……只是恰好孕育了你而已。”   明越双手掩面,肩膀轻轻颤抖,并不宽敞的车厢内回荡着极轻极弱的啜泣声。   深黑色的口罩被温热的泪珠浸湿,明越抹掉眼角水雾,再次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是用墨彩染过。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点火,倒车后继续往前驶去。   那些文字变幻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回荡在耳畔,犹如钝刀割肉,让痛楚逐级增加,直到最后难以支撑,彻底击溃明越的心理防线。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啊。   明明很小心的,为什么会被人发现,还要大肆宣传?   明越现在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他去思考那些细枝末节,满脑子都是微信收到的戏谑问候语。   他曾设想过未来公布多多身份时会引起怎样的轰动,但那些事都是未来该发生的。   既然是“未来”,就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狙到,然后传送至网络上,由成千上万的网民欣赏和点评。   如此……他和马戏团的猴子有什么区别?   明越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人,可是眼下他真的很难控制住情绪,刚拭干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肚皮霎时绷紧,猛烈的胎动让腹部逐渐生出几分疼痛感。   驶上高架桥的超跑速度骤减,让后方的车辆也被迫减速,车主不耐地鸣笛,最后只能绕过它往前行去。   明越的双臂开始发颤,他咬紧牙关下了高架,又往前开出几百米,最后在一处僻静之地踩下刹车熄火。   从关掉手机那一刻起,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明越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来到了何处,也不知道时间几何,唯有腹部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明越解开安全带调整好座椅角度,旋即侧身躺下,身体微蜷着。   晌午的日光破过云层洒向人间,虽然灿烂,却并不温暖。   褐色的长发尽数覆盖在面上,遮住了那张漂亮而又苍白的脸。   他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穿山甲,用尽全力护住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幼崽。   “多多,我爱你。”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滚过,仿佛把明越的嗓子烫哑了:“可是他们并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楼时景来到公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批审运营部关于明年第一季度市场推广的企划书, 由于年后他得出国好几个月,便提前让各部门初拟了报告方案。   虽然在放假前两天给大伙增加工作量确实不太厚道,但如此能让他们换来年后的轻松, 众人倒也乐得接受。   可是手里这份方案还未来得及细看,秘书杜糖糖就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了:“楼总,出事了!”   楼时景抬头,接过她递来的手机, 只看了一眼, 神色巨变。   “明越”……“怀孕”……   这几个字眼如同茫茫大海里的两波惊涛巨浪,在他眸底翻滚不休。   手的反应比脑快, 楼时景拨出明越的电话, 想在他发现这件事之前将其稳住,可是响铃十几秒之后,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时只剩关机的提示语。   杜糖糖的语调略显急促:“这是信息部发来的最新网络新闻和热搜, 来源于微博、百D、豆B、搜H以及各大社交软件,根据消息爆料的时间来看, 应该是三分钟之前全网推送的。”   天恒的信息部除了常规岗位职责之外, 还负责监控全网与楼氏相关的关键词, 所有负面消息一经爆料,公关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压制下去。   纵然沉着如楼时景也不由咬紧了后槽牙:“立刻联系各大平台把这些消息撤掉, 不允许有二次发酵的机会!”   杜糖糖:“楼总放心, 公关部已经在处理了——可要给那些转发的大V发送律师函?”   “发。”话毕,楼时景脚下生风般走出了办公室,并不停地拨打明越的电话, 可是回应他的一直是机械的女声。   他乘坐电梯来到车库, 坐上车后正准备启动车辆, 脑子骤然清醒过来。   很快,他拨通了明武的电话,对方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先一步开口问道:“时景,明越可是在家?”   楼时景微怔,尾音有些发颤:“早上我让私人助理送越越去了公司。”   明武看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眉心紧皱:“他不在公司。”   楼时景的心倏然下沉,几秒后说道:“爸您别急,我会找到他的。”   明武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我也会派人出去寻他。”   挂断电话后,楼时景很快又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老李,给市交通局打电话,让他们帮忙调出环荣国际大厦附近的所有交通监控,时间精准到八点四十以后,查一查渝A·D6688这辆车的行动轨迹,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   这厢电话还未挂断,很快又有新的通话打进来。   是他母亲顾洋的。   楼时景现在无心向母亲解释,只稍稍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便挂断了。   他很清楚明越的脾气,怀孕这事本就给了他巨大的冲击,如今好不容易不再抵触,谁料会突然爆出这档子事来,于明越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打击。   但让楼时景难受的是,出事之后这个小笨蛋第一想到的不是他,而是选择逃避。   他曾经保证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会好好保护明越。   可是现在……   楼时景双眼泛红,用力捶打着方向盘,恨不得立马出现在明越的身边。   然而在没有摸清明越的去向之前他必须保持足够的理智,哪怕心急如焚也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他的手机里,全是亲戚的询问,连最畏惧他的沈墨也来向他讨要明越的现状。   心力交瘁,无可奈何。   楼时景此刻的情绪也到达了临界点,他必须等交通局给出一个准确的方向。   在此期间,他一直尝试着拨打明越的手机,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在某个瞬间听见那道熟悉的嗓音,哪怕是带着哭腔向他求助,都好过让他悬着一颗心干熬着。   可是回答他的永远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样冰冷而又令人绝望的机械女声。   十五分钟之后,市交通局直接与他取得了联系:“您好,这里是渝城市交通运行监测与应急调度中心,您要查询的车辆在九点零八分的时候驶离了环荣国际半岛,往双鱼桥方向驶去了。”   “后续呢?后续去向哪里了?”   那端的线员沉默了两秒:“先生您只让我们查询环荣国际附近的监控,而且开出双鱼桥之后有很多种选择,也许……”   “那就查全城的监控!”楼时景厉声喝道,握住电话的手颤个不停,颈侧和手臂上的青色血管几乎是同时爆出。   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语调也稍有和缓:“人命关天的事,拜托你们了,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到。”   交通局的人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能依照他的话调开各区的交通监控,查询那辆豪车的去向。   得到大方向后,楼时景再也待不住,立刻发动车辆往双鱼桥方向奔去。   明越现在的情绪肯定非常非常不稳,他只祈求明越不要出任何交通状况,然后顺顺利利找到他。   几分钟后,交通局的电话打来,不等蓝牙自动接通,楼时景就已按下了接听键。   “楼总,您要查的车辆过双鱼桥后从丰花环岛驶出,绕进了大学城隧道,然后开往滨海公园,在第二路段发生了小型撞击事故,车主似乎没有受伤,又沿着红溪方向行进。”   楼时景扣紧方向盘,下颌线崩得紧紧的——   小型撞击事故……明越现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撞击?!   而且过了红溪就是盘龙高架桥,那是出城的方向。   楼时景深深吐出一口气:“请继续帮我监控着,麻烦你们了。”   “为人民服务,不麻烦。”   上一次调动全城交通监控还是十二年前协助纪检委追捕某位大佬,没想到如今居然用来帮人家找老婆……线员挂断电话后,轻轻摇了摇头。   楼时景循着交通局给出的信息加快了速度,期间依然不停地拨打明越的电话,以此来维持内心的希望。   他沿着最近的路线开往红溪,将时间缩短了一倍不止。   希望能赶在出红溪之前截住明越。   希望明越毫发无损。   约莫八分钟后,交通局的电话再次打进来了:“车辆在两分钟之前上了盘龙高架桥。”   又过了十一分钟:“车辆下了高架,在前往开阳收费站方向八百米的应急车道停下来了。”   楼时景踩住油门,以最快的速度穿过盘龙高架桥。   离目的地很近了,越越,等我。   当看到那辆停在应急车道上、左前方车头被撞得变形的车辆时,男人的五脏六腑仿佛被重物猛击了几下,连踩刹车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了。   明越的车内还留有暖气的余温,想必是刚熄火不久。楼时景打开车门的瞬间很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只是视线触及蜷缩在驾驶座上的人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地收紧了,剧烈的疼痛随着血液流向身体各处,逼得他目眶酸涩。   “越越……”他拂开明越面颊上湿淋淋的头发,一并摘掉那只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透的口罩,苍白的脸蛋立刻映入眼帘,连唇瓣也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   明越虚弱至极,轻掀眼皮,待看清来人后张了张嘴:“楼……”   “对不起,我来晚了。”楼时景咽下嘴里的苦涩,动作轻柔地将明越抱在怀里,低头吻在他的眼睑上。   明越身体发颤,双手依旧维持着捧住肚子的姿势。   楼时景不容有他,迅速拨通了柳嫣的电话:“柳嫣,明越的情况很不好。”   网上的消息虽然压下来了,但是知道的人依旧不少,柳嫣还是查完房从同事口中得知此事的。眼下听楼时景这么说,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明越怎么了?”   楼时景:“我现在无法跟你细说,你赶紧过来吧。”   柳嫣:“你给我发个定位,我联系急诊科立刻出诊。”   楼时景将定位发给柳嫣,随即把明越抱上自己那辆车的副驾驶,并为他调好座椅角度系上安全带,而后调转方向往城内开去。   他开着位置共享,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圣娅的救护车和他的距离正在逐步靠近。   “楼时景,”明越扭头看着他,眼皮似乎有撑不住的迹象,“多多刚刚动得很厉害,像是要把我肚皮踢穿了,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动静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握住方向盘的手徐徐收紧,男人的声音十分艰涩:“你保持体力放松自己,不要太紧张。多多很听话,他肯定是担心弄疼爸爸,现在正乖乖睡觉呢。”   “多多还没有六个月。”明越这句话几乎与呼吸声同等,极难听清。   可楼时景听见了,并且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同利刃般扎进他的脏器里。   时间匆匆而过,可他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地图上的两个小绿点愈来愈近,楼时景按耐住即将崩溃的情绪,温声说道:“越越听话,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多多知道你爱他,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明越嘴唇动了动,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他难以呼吸,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粘稠。   过了好几秒,他才艰难出声:“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想回去……我不想……”   楼时景眼眶酸涩,极力逼退那些温热的水雾。到达临界点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不得不咬破舌尖,直到剧烈的痛楚传开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明越,最后索性用沉默逃避了。   地图上的两颗绿点即将重叠,救护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所有行驶在内城高速上的车辆都自动避让至慢车道。   好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有掉头之处,楼时景把车辆停靠在应急车道上,圣娅妇儿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返回了。   救护车车门被打开,楼时景迅速将明越放在担架床上,随即与柳嫣一同进入车厢里。   明越不知在何时昏迷过去,但出于防护的本能,双手依然死死捏住外套,做着遮蔽腹部的动作。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发绀,情况不容乐观。   “常规给氧,测量生命体征。”楼时景听见耳边有一道凌厉且陌生的声音,回头之际才发现与柳嫣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医生——圣娅妇儿医院产科主任邹先兰。   随行的护士立刻执行一系列操作,很快便将数据汇报给主任:“血压86/45mmHg,脉搏112次/分,血糖4.3mmol/L,体温36.1摄氏度。”   邹先兰说道:“强烈神经刺激引发的神经源性休克,立即开放静脉,多巴胺40mg+5%葡萄糖100ml静脉滴注。”   楼时景虽然对医学没什么概念,但是他知道休克有多严重,脸上的血色顷刻间消失殆尽。   明越的神经源性休克是由于剧烈疼痛抑制了交感缩血管功能,使阻力血管扩张,血管床容积增大,有效循环血量相对不足引起的,需要立刻进行抗休克治疗。   与此同时,柳嫣为他绑上的胎心监护数据也出来了:“邹主任,胎心率136次/分。”   邹先兰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神透露出的严肃感足以让车厢内的几人凝神屏息。   她看向楼时景,说道:“您的爱人缺氧时间较长,可能会引发胎儿宫内窘迫,导致胎儿颅内缺氧、颅内出血或死亡等情况,此刻胎心率偏低,胎动暂无,若后续给氧无法缓解,需要考虑引产。但是您爱人体质特殊,我们没有为男性进行剖宫产手术的临床经验,不敢担这个风险。”   楼时景瞳孔震大,听觉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看见邹主任还在说话,能依稀从嘴形分辨出其意——   我们尽量稳定他的生命体征,您得做好从国外请相关的专业医生来为他进行手术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有从事医学相关的行业,文中的学术性问题均是查阅资料所得,如果有错误的地方欢迎真正的医学生大大指点出来QAQ;   不会刀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明越住进了产科的VIP病房, 里面设备齐全,可以应付多种常见的产科急症及重症。而对于邹主任这种资深专家来说,治疗休克可谓是手到擒来。   心电监护仪上面的数值逐渐趋近正常, 同时柳嫣也联系了超声科的人,急诊产科彩超回示,部分结果如下:   双顶径:5.82cm,临床孕周 24W3d;   腹围:19.45cm , 胎盘厚度 2.3cm , 估计体重 611g ± 89g;   胎儿心率:126bpm;   胎儿脐血流信号S/D:2.9;   胎儿生物指标评分:心跳有、肌张力有、未见明显胎动、羊水量正常、呼吸样运动有胎儿肠管未见扩张,胎儿脐带绕颈一周;   邹先兰看着彩超结果, 说:“胎儿发育尚未成熟, 现在胎心率较之前有明显下降的趋势,且未见明显胎动, 足够证明胎儿确实存在缺氧的可能。如果胎心率一直偏低或者增高、胎动消失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就会增加胎儿的致死率。”   见楼时景面色沉凝, 她又道:“医生从来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无法向你保证孩子能否百分百平安, 因为缺氧造成的胎畸很难愈后, 最终可能还是需要引产。你爱人的情况柳医生已经同我细说了, 既然是雌性/生/殖系统二次发育,那么其子宫的附着位和女性就会有一定的偏差, 而且他这种情况, 无论是引产还是正常剖宫产都必须拿掉子宫,防止术后的血液淤积在体内引起并发症,继而威胁生命。”   “至于传闻中关于男性产子生存率较低的问题, 正是我上面所提及的, 因器官分布及其周围神经的未知性, 在手术过程中会发生许多不确定的意外,而这些意外就是造成死亡的关键。虽然医学无国界,但我们至今还未获取男性剖宫产的手术录像,所以爱莫能助。不过只要有相关手术经验的医生来为您爱人做手术,风险就会降低不少。”   “我知道了。”楼时景的声音轻如蚊呐,眼里闪过几分痛苦的神色。   邹先兰又道:“听说之前的产检也是在我院完成的,但是系统内并无记录,不知楼先生可否将所有产检结果拿给我过目一下。”   “可以,我马上派人送过来。”楼时景说完立刻给陈禺打了个电话,让他前往未央馆将产检结果取来送至医院。   邹先兰和柳嫣相继离去,房间内只剩下心电监护和胎心监测仪的声音,彼此交织起伏,像是两把无形的刀,断断续续地割在楼时景的心上。   早在抵达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联系过明穗了,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上天垂怜,明穗正准备登机回国过除夕,听他讲述了明越的现状后,对方给予最冷静的安抚,并要到了明越管床医生的电话,让医生直接与她联系。   柳嫣和明越接触了好几个月了,只有她最了解明越的情况,故此这个病人就收录至她的手里。   眼下明越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仍未转醒,楼时景坐在床前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直到调成静音的手机传来几声震动他才微微回神,当即走出病房,接通了电话。   杜糖糖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楼总,网上相关的新闻和热搜已经全部压下,所有与之的话题也均已删除,信息部的人时刻监控着,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   “是谁拍的照片?”   “还在调查。”   楼时景沉声问道:“IP所属地在哪?”   杜糖糖应声:“最先全网推送的IP来自墨尔本,在删除相关推送后,又有出自卡尔加里的IP发送第二轮爆料,和最初的图文一模一样,可以判断是出自同一个老板。”   一个IP在澳洲,一个IP在加拿大,可见其幕后操纵者的背景不容小觑。   明越和楼时景认识的合作商以及同学朋友等遍布世界各地,从他们身上查恐怕要费些时间,更何况明越和他们无冤无仇,不至于——   无冤无仇……   楼时景愣了愣,随即给杜糖糖报了个人名,让她去查一查此人的家庭背景,随后又和明武通了电话,除汇报明越的情况之外,还让他帮忙调查一下许铧的家属。   ——许铧是明优科技前任CTO,当初他因出卖明优内部资料、崩析闽地市场而被立案查处,如今正在监狱里吃牢饭。   若追根溯源,的确是明越发现闽地销售异常并向董事会告发此事,从而把许铧送进了牢房,他的家人为此报复明越的可能性极大。   商业报复很少出现谋害性命的例子,通常情况下人们会选择以“毁名”的手段来达到自身目的,因为打击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声名扫地。   活着不难,难的是背负一身污名苟活着。   楼时景倚在墙上深深呼吸着,颈侧的青筋根根暴起。   “52床的病人就是早上上了热搜的明越?那位帅得掉渣的男人是他丈夫、天恒的太子爷?”   “没错,我上个月值夜班碰到的帅哥就是他。”   身后走廊里传来了两个护士的议论声,楼时景屏息,侧耳倾听着。   “哎,虽然男人怀孕确实有点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我讨厌男人的时候也恨不得让他们排队生孩子,但是存在即合理,如今国外的医学已经更新了,甚至开始将男性怀孕纳入教材里,可见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也就在咱们国家,大伙的思维依然跳不出陈条框架,把这种事当作异类来看,说出来的话既伤人又恶心。”   “你也别一杆子打死所有人,网上替明越说话的大有人在,只能说那些喷子跳得最厉害而已。”   “真是有毛病,一点医学都不懂,还天天在网上喊打喊杀,当N M D伟光正呢!”   交谈声渐行渐远,楼时景的神色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明越依旧呈昏迷状态,只是面色较之前红润了不少。   方才那两个护士的谈话让楼时景备受震撼,他翻开手机,想去网上找一些关于此事的议论声,然而转念一想,那些热议早已被压下,再无半点踪迹可寻。   返回手机桌面,他的视线落在那个显示着99+的社交软件上,犹豫几秒后轻轻点开,无数亲朋好友的消息依次弹出,让他不知从何处下手。   孙脩脩:“小学弟的事是真的吗?他现在怎么样了?哈哈,不过还是要恭喜你啊,老婆孩子热炕头。”   郭成胥:【时景,恭喜恭喜!我没有小学弟的联系方式,代我向他问候一声啊,嘿嘿】   李儒:“【热搜截图】靠,时景这是真的吗?!没想到你们俩连孩子都有了,难怪上次打雪仗的时候你那么护着他呢!哈哈哈,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要说一声恭喜哦!我刚查过资料,男人怀孕比较艰辛,好好照顾小学弟哦!”   ……   楼念:“大哥!小嫂子真怀了吗QAQ呜呜呜我要当姑姑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爸妈刚刚还在问我呢,哼!”   楼念:“对了,是侄子还是侄女啊?呜呜呜我要去准备礼物了!还有多久出生?啊啊啊我们楼家的第一个小宝贝!!”   楼行逸:“……”   楼行逸:“叫我送子观音。”   当初两人结婚之前,楼行逸曾给他发了一句“早生贵子”,食指往上划两下就能看见。   楼时景耐着性子将这些消息点开,有八成都是祝福之语,只有少数存疑,但仅仅是存疑,并无恶意。   本以为以最快的时间压下热搜就能息事宁人,可是他忘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即使撤了热搜和新闻词条,但那些被截下来的图片却是无法抹去的证据,哪怕他有天大的神通也无济于事。   好友里发来的全是正面消息,那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阴暗的议论呢?   楼时景按耐住这些让人烦躁的念头,余光瞥见床上的人动了动,当即放下手机往前靠近,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连嗓音都变得柔和温暖:“越越。”   原本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当他唤出明越的名字之后,其余字眼全都卡在喉咙里了,再难发声。   明越转头,因戴着氧气面罩之故让他难受地拧紧了眉头。   “不舒服吗?”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楼时景眼里,本能地催发了男人的怜惜,“别着急,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不等他按响床头铃,明越就开始疯狂摇头,眼泪簌簌滚落。   楼时景心头一紧,连忙安抚他的情绪:“你别激动,不要激动好不好?多多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随时需要医生来观察,如果你不想见别人,我只让柳嫣一个人过来可以吗?”   听说多多情况不好,明越下意识捂住腹部。   产科病房布置得很温馨,连被褥上面的图案也有种居家的感觉,除了让住进产科的每一对父母对新生命充满期待,同时也能体会到家的温暖。   可是明越此刻却无心享受这种安宁。   五个多月的胎儿已经很显怀了,即使有被褥覆盖,依然能看见轮廓。   他的腹部绑有胎心监护带,电极片的另一端连着显示屏,上面一直在记录胎儿的心率。   明越隔着被褥和胎监带抚摸着肚子,哑声问道:“多多怎么了?”   楼时景并没有打算瞒着他:“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因为缺氧呈半昏迷状态,医生说你因疼痛而休克,多多因此受到了影响,已经有两个多小时没有胎动了,胎心率也偏低,所以我们现在需要配合医生的治疗,尽快让多多好起来。”   明越没有说话,浓密的睫羽颤个不止。   两人相识八年,除了孕激素带来的情绪变化外,楼时景几乎从未见明越哭过。此番面对明越的眼泪,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整颗心仿佛被一股大力狠狠撕扯着,快把他竭力维持的冷静和镇定击碎。   他很后悔今天早上没有亲自送明越去公司,有他在身边,事情又怎会发展成这样?   如果今天明越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楼时景咽下嘴里的苦涩,指腹早在不知不觉间抹净了明越的泪水。   他低头亲吻着明越的双眼,柔声开口:“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相信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彩超结果只挑了几个最重要的写,并不是水QAQ;   这章本来九点多就写完了,但是后续一直在修改,反复修,怎么修都不对劲,所以今天更晚了QAQ评论区送红包补偿大家吧;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明越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保护, 而是别人对他的看法。   这个大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骨子里有磨不掉的傲气,即便当初明家窘迫到无路可走, 他也不曾把软弱展示给谁。   唯有怀孕这件事一直像悬在头顶的剑,时时刻刻威胁着他。   如今悬剑落下,发狠发厉地刺进他的身体,让他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既然楼时景没能及时握住那把剑, 那么就由他来缝合明越的伤口吧。   病房内回荡着机械而又冰冷的仪器声, 掩盖了怀中人细微的抽泣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明越在他肩膀上擦去鼻涕和眼泪, 抬头看着男人:“我好饿。”   每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明越就会感到饥饿, 如今昏迷了几个小时,一睁眼就抱着楼时景哭,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眼下情绪得到安抚, 身体其他的感觉就逐渐占据了上风。   楼时景揉了揉他的脑袋,旋即起身从置物柜里取出一个保温食盒, 揭开盒盖的瞬间香气外溢, 勾得明越直咽口水。   这是邓嫂熬的乌鸡汤, 中午托陈禺送来的,只需闻一闻气味就能分辨出来。明越看着正在搅动汤勺的人, 开口问道:“邓嫂她们知道了?”   楼时景点了点头, 待汤汁不那么烫嘴了才去喂他,却被他要强地夺走,免了投喂的过程。   楼时景柔声回话:“两家长辈亲族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很关心你, 想来医院探望, 不过都被我推掉了。”   他说话时一直在关注明越的情绪变化,那双捧着汤碗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辨不出是饿极后出现的肢体反应,还是情绪带来的应激反应。   明越没有出声,只低头把碗里的热汤尽数喝掉,随即又吃了两碗米饭,待体力得到补充后才试探着问道:“他们没有嫌弃我吗?”   “没有任何人嫌弃你。”楼时景说,“与之相反,大家都质问我为什么要瞒着,还把我狠狠数落了一通。”   “怎么数落的?”   “骂我没有担当,骂我没有责任感,骂我没有尽到丈夫的职责。”   明越疑惑地抬眼,总觉得这话是他自己骂自己的,因为除了楼时景之外,不会有人把所有问题都归到他身上。   似乎从怀上这个孩子开始他就一直在道歉和弥补。   明越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当两人沉默之际,久无动静的腹部忽然鼓动了一下,明越蓦然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楼时景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立马把手钻进被褥里,轻轻覆盖在肚皮上。   “突突”两下,结实有力的撞击感隔着衣料落入掌心里,让男人的神色为之一震。他缓缓转头,适才发现胎监仪上面的数字不知何时变成了148bpm!   明越张了张嘴,像是怕吵到腹中胎儿一样,声音特别轻浅:“多多动了。”   楼时景没有说话,但是眼底溢满了欢喜。   邹先兰和柳嫣来到病房,记录了各项数据。   视线落在那堆餐具上,邹先兰问道:“你们现在才吃午饭?”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邹先兰:“餐后是最容易出现胎动的时段,虽然胎儿胎动和心率都已经恢复,但还需要持续观察,不能大意。”   餐后确实容易出现胎动,但今日的情况很特殊,明越不敢想象如果多多此刻没有反应,后续又该如何,他甚至有些怀疑多多之前是不是太饿了才懒得动弹。   楼时景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适时震动起来,邹主任和柳嫣没有逗留,很快便离去了。   电话接通后,明越听见他叫了一声“妈”。   “越越没事,宝宝也很好。”停顿几秒后,楼时景将电话递给他,用口型说道,“是你妈妈。”   明越接过手机,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虞锦姝的哭腔已经穿透耳膜了:“宝贝儿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很难受?妈妈真的快担心死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呀!如果……如果没有早上的事,你和时景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啊!”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哭泣,身边似乎有男人在安慰她。   很快,她又道:“我和你爸爸正在医院楼下,我们可以上来看看你吗?”   明越身上绑着检测仪的电极片,无法下床,但还是下意识往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良久,他微垂眼睫,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多时,虞锦姝和明武来到病房,见到明越的那一瞬,虞锦姝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掉,若非明武再三交代她不能太过激动吓着孩子,恐怕这会儿已经扑上去抱着自己的儿子号啕大哭起来。   但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情绪,坐在床沿握住明越的手小声啜泣着。   明越抽出几张纸巾给虞锦姝擦眼泪,强笑道:“妈,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让我安慰你的。”   见他故作坚强的模样,虞锦姝哭得更大声了:“你都告诉你姐姐了,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说?”   明武站在她身后,轻轻揽住她的双肩:“好了,孙儿如今可是听得到咱们在说话,你就这样一直哭,他出生后肯定不会喜欢你。”   这老头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一开口竟有奇效,虞锦姝果然不再哭了,待情绪缓和下来后就开始和明越说话:“听时景说孩子有二十四周了,已经到了有胎动的月份,宝宝闹不闹你啊?起名字了没?”   这是明越头一回被楼时景以外的人问及胎动的事,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免让他无措和羞赧。   楼时景见状,立刻回话:“宝宝小名叫多多,平时挺乖,很少闹越越。”   虞锦姝没有继续往下问,又担心打扰到明越休息,小坐片刻后就离开了。   午后的日光洋洋洒洒地照进病房里,携来几分微薄的暖意。   明越侧躺在床,金灿灿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面上,让这张好看到不染纤尘的脸愈发显得朦胧细腻。   楼时景在他身前坐下,问道:“在想什么呢?”   明越眨了眨眼,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们居然接受了这个孩子。”   “呃……”楼时景梗了一下,“多多是我们的孩子,名正言顺,为什么不接受?”   明越忍不住翻白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楼时景勾唇,眼尾微弯:“除了爸妈之外,还有很多人接受了这件事。”   “都有谁?”   “很多很多。”   “嘁,我不信。”   “没有骗你。”   话毕,楼时景解开手机屏幕,将微信消息划至最底部,然后递给他:“看看吧,在大家的眼里,你就是一个正常而又伟大的存在。”   明越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些嘲笑和戏谑的消息,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开始波动着,面上渐渐失了血色,变得苍白不已。   楼时景俯身拥抱着他,低头吻在他的额上:“不要害怕,这个世界的善良远远大于恶意。”   微微发颤的身体被男人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很快便平静下来。   明越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呼吸着松木香。   半晌,他轻轻推开楼时景,接过手机仔细翻看。   ——小学弟的事是真的吗?他现在怎么样了?哈哈,不过还是要恭喜你啊,老婆孩子热炕头。   ——没想到你们俩连孩子都有了,难怪上次打雪仗的时候你那么护着他呢!哈哈哈,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要说一声恭喜哦!我刚查过资料,男人怀孕比较艰辛,好好照顾小学弟哦!   ——祝福!不过……你老婆真的能怀孕吗?没有恶意,纯粹是好奇!   ——啊啊啊我们楼家的第一个小宝贝要出生了!   ——时景,越越真的怀了孩子?你们俩什么时候回来过年,我让佣人好好打扫一下老宅,免得越越和我小孙孙住着不舒服。   ——大哥,小嫂子电话打不通,沈墨让我问一下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明越一条一条地点开,眼眶逐渐发酸。   原来……大家不仅能接受他怀孕的事,还给予了祝福。   翻到最后,他看见一个被置顶的账号——熟悉的猫咪头像,熟悉的聊天语气,备注是“宝贝”。   楼时景顺着他的情绪温声开口:“如你所见,大家都是以正常的眼光看待你,并不会因为你怀了孩子而生出奇怪的想法。”   明越把手机还给他,红着眼嘟哝道:“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你楼时景的朋友,他们说这些话大都顾及着你的身份。”   “好,就算他们是碍于我的面子说了恭维话,那么与我们素不相识的人说出这些话,你还会觉得是顾及我楼时景的身份和面子吗?”   见他目露不解,楼时景便将那两位护士的谈话说与他听,末了又道:“人类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会本能地持有敌意,原本这份敌意是用来保护自己的。然而事易时移,人们对未知之事不再畏惧,反倒对同类的排斥日渐浓烈,尤其是网络发展至上的时代,许多人利用网络做荫蔽,将本该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逐渐变成了攻击他人的利器,制造出一场又一场弥漫着精神硝烟的战争,杀人于无形。”   “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会有人刻意争对你,那些质疑、嘲笑乃至谩骂都是他们对“未知”的否定,而你恰好是“未知”之一。所以,打消否定的最佳方法就是获取肯定。”   明越看着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男人,那些淤积在心里的顾虑似乎正在徐徐消散。   他相信楼时景,也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既然有人愿意为他涤平前路,那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和自己和解。   明越知道自己的心病症结所在,正因为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从而彻底忽略了自己对自己的看法。   楼时景说得对,“敌意”的最初目的是保护自己,可他的“敌意”出现的初衷就是想扼杀掉旁人的目光,却完全忘记了最初给予否定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明越自己。   作者有话说:   我是废物,这么点字都要写很久,又更晚了QAQ;   继续发红包补偿大家吧QAQ感谢在2022-08-18 23:01:45-2022-08-19 22: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胎儿胎动恢复之后, 胎心率也稳定在了150bpm左右,经过一夜的监测,父子俩各项数值均已恢复正常。   许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人不适, 抑或是仪器的声音太过嘈杂,明越昨晚睡得极不踏实,在楼时景怀里拱来拱去,直到早上五点才彻底睡熟。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 与楼时景身上的气息不同,这个味道是带着零星花香的, 仿佛与它的主人一样恬淡优雅、知性温柔。   明越强行撑开眼皮, 便见床前坐着一位身着浅咖色派克大衣的女子。   女子有一头黑色波浪卷长发,漂亮的脸蛋上时刻洋溢着暖如春风的笑容:“醒啦。”   明越眨了眨眼:“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说今年不回家过年吗?”   “凌晨三点落地渝城。”明穗笑道,“医院本来不打算批我的回国申请, 但我说我弟弟有孕在身,他们就放我回来了。”   明越梗住, 在楼时景的搀扶下起身靠坐在床头:“为什么?”   “因为克里斯汀皇家医院为男性做剖宫产手术收取的费用高达百万美金, 他们想从你身上捞钱, 于是派我回国劝你去我们医院生孩子。”   明越皱了皱眉:“如果是女性生孩子,在你们医院需要花费多少?”   明穗:“八百到两千美金不等, 若伴有其他妊高症, 可能收费会更高。”   “一千美金和百万美金,差距好像有点大哦。”明越忍不住抱怨,“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百万美金而已, 给你买一辆车都不够。”楼时景接过他的话, 转而对明穗说道,“不用姐姐劝说,我们早就做好了去克里斯汀生孩子的准备,钱不是问题。”   明越:“……”   金钱的恶臭味。   由于明越和宝宝的情况都已稳定下来,而且后续超声检查给出的各项评分也都在正常范围值以内,所以早上查完房后,邹主任便告知他们可以回家调养。   明越虽然想过要与自己和解,可离开病房前他还是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了,帽子、口罩、围脖,所有能用来做遮挡的都被他套在身上,就连乘坐电梯时都刻意挤进角了落里,以此来降低存在感。   在医院待了一天,明越只觉得浑身难受,回到未央馆便迫不及待地溜进浴室开始泡澡。   冬天泡澡要比淋浴舒服得多,而且还能舒缓血流,明越乐得享受,现在几乎每天都要泡一泡才会舒服。   楼时景照例蹲在一旁替他洗头,明越仰躺在浴池壁上,眨巴眨巴双眼:“托尼楼,你洗头的技术可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谢谢客人夸奖,我们这里还有其他服务,您要不要试一试?”楼时景半是认真半是调戏地接过话。   “说说看,都有哪些服务。”   “客人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明越眉眼微弯,压低嗓音说道:“既然这样……今晚来我家吧,我老公出差还没回来。”   楼时景掀了掀眼皮:“这位客人,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在外面勾勾搭搭不太好吧?”   明越顺坡下驴,抬手扣住男人的手腕,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凸起的腕骨:“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楼时景眼神微暗,按摩头皮的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片刻后,他沉声应道:“好,晚上记得留门,我来找你。”   “噗——”明越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去演戏真是娱乐圈一大损失,这样沉浸式的表演丝毫不亚于科班演员。”   男人一边给他冲掉头顶的泡沫一边应道:“明大少爷也不赖啊,演技炉火纯青。”   明越不说话了,只仰头看着他,莹白的肌肤和漂亮的锁骨如同玫瑰般绽放在他眼里,比艺术品还要吸睛。   楼时景挪开视线,专心致志地替他涂抹护发素。   恍然间,他听见明越的声音传入耳内:“后天就是除夕了。”   “嗯。”楼时景轻而柔地搓着头发,问道,“你想在哪里过除夕?”   明越抬眸,视线落在虚空中,回答得心不在焉:“在哪里都可以。”   楼时景没有接话,给他头发做好护理后又开始擦洗身子,直到把人抱出浴室穿上衣服才浅浅开口:“越越,我们回老宅过年好不好?我妈想把岳父他们接过来,一起吃团圆饭。”   明越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好半天没有说话。   “放心,我们初一早上吃过早餐就回未央馆,不会和亲戚客人打照面的。”楼时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便小声安抚道,“等给你爸妈拜完年我们就去国外,下半年再回国。”   空气中有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清新好闻,仿佛能压制住心里的焦躁和不安。   “如果……”明越犹豫不决地说道,“如果他们都能接受我,我愿意在老宅多住几日。”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所有人早在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你,只有你自己不愿意接受自己罢了。”   明越被他一语就道破了心病,怔在当下,久未言语。   “当初拍下你照片的人已经找到,是个私家侦探服务社的人,专干一些偷拍和跟踪的勾当,我已经把整个服务社的人告上了法庭,他们承诺会公开自己的行径并向你道歉。”楼时景握住他的手,犹豫几秒后继续说道,“幕后主使者之一是许铧的儿子许邺笙,他因记恨你告发了他父亲一事而对你怀恨在心,便雇佣了侦探社的人想挖些你的隐私爆出来,没想到无意中发现了你怀孕的事。”   “主使者之一?”明越抓住他话里的重点,“那另外的主使者是谁?”   楼时景沉默几秒后缓缓开口:“是苏砚林,正是因为当初他拿走了我写给你的信,我们才会错过这么多年。若不是同学聚会那次你质问我给人写情书一事,我还不知道是他从中作梗。许铧是他的表舅,他便借此事和许邺笙联手想毁了你的名声,一个负责跟踪拍照,一个负责在外网联系黑客散布消息——你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许家已经进去一个了,他不介意再把许邺笙送进去。   苏家的公司虽然开在国外,但是他们的客户群体全在国内,楼时景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切断苏家所有的客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些人既然敢拿明越的名声开刀,他自然乐意在他们的利益上动土。   在商场上,这个叫做礼、尚、往、来。   明越抿唇,眉头也压得很低,语气俨然不悦:“苏砚林喜欢你?”   楼时景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就想尽办法来诋毁我?”明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苏砚林当面跟我道歉!”   楼时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问题,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得亲自向你道歉。”   微顿片刻后,楼时景打开手机备忘录,将里面那篇文章呈给明越:“虽然网上的消息源已经被压下,但许多人还是见过那些照片,且议论声不少。只有给出文字解释才有机会消除非议,让大家相信你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这是我昨晚编辑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正和补充的地方,如果觉得可行,我就发在微博上,然后联系各大媒体将消息发散出去。”   明越接过手机,垂眸瞧去。   备忘录编辑页,正文内容:   【我和明越相识在一场误会里,因为这场误会,我押上了一辈子的幸福。人生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一如我们初时的相遇。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冤家、是命里的死敌,只有我自己知道,明越是我初见即倾心的情感之源。   高三毕业前夕,我给明越写了一封信,我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灵魂伴侣,与我共度余生。如果愿意,我就在渝大等着他,日后的风风雨雨定由我来替他遮挡。   我曾数次幻想过明越打开信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以他的脾气,若知道讨厌了许久的人对他心怀不轨,脸色肯定比彩虹还要漂亮。   ——他会接受我吗?还是会继续讨厌我?   令人遗憾的是,这两个答案我一个也没等到,因为那封信最终没有送到明越的手里,让我们又继续以冤家和死敌的身份相处了七年。   明越有一个很喜欢的歌手,其中有一首歌的歌词我记得非常清楚——   当初我们只是青涩少年,曾幻想着风月无边;   后来岁月积淀,才发现和你渐行渐远;   回忆太遥远,只剩遗憾;   我们不圆满,一如初见;   在爱而不得的那些年里,这首歌就像一把生锈的利刃插在我心上,让我时时刻刻感受着钝刀割肉的痛楚。   人生没有太多的七年值得我去消耗,我不甘心就此和明越分道扬镳,于是在明家出现危机时,我不惜使出卑劣手段,以婚姻做筹码将他束缚在我的身边。   明越和我有过协议,三年期满好聚好散。   这份协议于我而言毫无疑问是废纸一张,因为我费尽心思才得到的珍宝,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去。   如果非要弥补,问愿意用一生去偿还。   在这场带有算计意味的婚姻里,我们意外结出了果实。   骄傲如明大少爷自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男人怀孕,无疑是天方夜谭,就连我也颇感震撼。   ——但也仅仅是震撼罢了,因为我爱他,愿意接受他的一切。   医生告诉我,男人之所以能怀孕,除了先天两性畸形之外,还有一种是后天细胞异变引起的生/殖系统二次发育。   每一个存活在世间的生命都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正常也好畸形也罢,都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生/殖系统二次发育不代表着这个人是病态的、畸形的,更不是值得人们大放厥词的耻辱之事。   世界本无“畸形”,如果有,那也只不过是大众排异的一种方式,与心理和生理都没有关系。   或许人们普遍认为怀孕是女性独有的职责和能力,但是生命发展和延续的初衷并不是以牺牲女性身体为代价的,万物皆有延续后代的职责,无论雌性还是雄性,都可以孕育和繁衍生命,而雄性只是在千千万万年进化中逐渐丧失了这种本能罢了。   明越是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只是恰好孕育了一个生命而已。他爱这个世界,也爱所有心地善良的人。所以——世界、以及陌生的你们愿意爱他吗?】   明越逐字逐句地看完楼时景编辑的文字,再抬头时,泛红的眼眶里溢满水雾。   他扑向楼时景,紧紧拥抱着他。   “谢谢你,楼时景。”明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高兴的,但无论他怎么忍耐,出口时都有抑制不住的哽咽裹挟在里面,“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楼总:对不起,今天这份公关稿比较难写,所以作者又更晚了,请你们原谅原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晚上八点, 楼时景把编辑好的文稿发在那个从未管理过的微博上。   当初他和明越结婚时吸引了不少粉,大半年没有发过微博的账号因为这条突如其来的动态瞬间被冲上了热搜。   各大媒体在转载楼时景发出的公关稿的同时还把去年五月Y国医媒发表在Facebook上的文献搬到了微博上,让许多不会翻墙的网民首次接触到男性生子的相关知识。   楼时景微博的评论区热闹不已, 一如当初两人婚礼引发的轰动,让“楼外明月”的旗帜重新高昂伫立。   小圆子不吃圆子:【好啦好啦,知道你们很恩爱,多发点, 我很乐意看(狗头叼花)】   CP粉的裤衩:【好男人果然都是别人的, 楼总真的太温柔了(猛哭)你老婆值得你爱!我虽然是个不婚不育主义者,但还是很羡慕别人能家庭圆满。众所周知, 具有生育优势的女性怀孕都非常艰辛, 更何况是条件拙劣的男性呢?所以,尽管我们现实里不认识明越, 也会真挚地祝他平平安安开开心心,Peace&Love!!(玫瑰)】   我爱天天Baby:“就要男妈妈, 就要男妈妈!明越是奇迹,上天会偏爱奇迹的, 不要因为少数恶意而不开心, 键盘侠就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不要和他们一般计较。加油!”   粥指弱:“脸书上的文献说男性生子的危险性很大,明越既然决定留下孩子就证明了他们是相爱的, 没什么好说的, 就祝福吧,也希望父子/女平安。”   楼外明月的狗:【永远爱你们(爱心)(爱心)】   哈哈哈:“卧槽@楼外明月的狗,姐妹你ID好猛!”   ……   自从昨天早上事情被曝出后, 明越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害怕看见那些充满恶意的消息不断出现在聊天页面上, 更害怕如刀似箭的推送占据双眼。   但是现在,他愿意面对那些好或不好的言论,因为楼时景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   而且从决定留下孩子的那一刻就应该做足面对流言蜚语的准备,更何况多多以后也需要和两个爸爸一起面对这一切,至少在孩子面前,他必须坚强。   明越按下开机键,输入密码之后点开了屏幕上那个吃灰的大眼app,右下角的99+还是新婚时留下的,他一直没有点开。犹豫片刻后,他点开了热搜第二的话题——#明越#   虽然是以他名字建起来的话题,但话题最热门的博主居然是“楼时景j”。   楼时景特意在文稿前面加上了#明越#,后续在各大媒体和营销号的推崇之下才会让它有冲击热门的机会。   文稿明越已经看过,可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几遍,那些文字仿佛有巨大的牵引力,足以把伤痕累累的心缝补完好。   除了点赞过万的那几条热评之外,剩下的评论也都是和善的,就算能看见报社性的辱骂,最终也会被其他人给怼回去。   明越心平气和地滑动着屏幕,即使面对不堪入目的言论时也能很好控制住情绪了——   这个世界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他无法阻止别人对他的厌恶和喜欢,但只要有人愿意给予他支持和祝福就已经足够了。   许久之后,明越转发了楼时景的微博:   【感谢上天对我的眷顾,让我在情窦初开时遇见了你。在被你包容和喜欢的3051天里,毫无疑问我是最幸福的时光,我愿意把余生交给你,和你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让他健康快乐成长,享受世间的美好与温暖。和你相爱,与有荣焉。@楼时景j】   网上的浪花很快就在他的评论区泛起涟漪。   楼外明月的狗:“#和你相爱,与有荣焉#我们也爱你,愿你和宝宝都平平安安、健康幸福。”   她的小豆蔻:【天啊,好温暖(哭泣),祝99】   用户4987vxsd:【老婆我爱你QAQ】;   天啊你在说什么:“@用户4987vxsd,这位姐妹请收起你的口水,他是别人的老婆!”   明越看了几眼评论区就退出App了,随后拉上被褥捂住了脸。   好羞耻啊……他居然发出了那么肉麻的话,还被全网观瞻!   而且根据评论区的走向,那句“和你相爱,与有荣焉”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热搜。   啊啊啊能不能删除啊!若是叫朋友们看见了,肯定会嘲笑他的吧!   提及朋友,明越掀开被子,重新摸过手机点开了微信,无数条未读消息陈列其中,如火焰般烫进他的眸底。   ——幺儿,你在哪里?!赶紧接电话!   ——明越,热搜那个是不是和你撞名了啊,咱们当年下课后还一起尿过尿,你怎么就……怀了?   ——明越,你还好吧?网上那群喷子没啥素质,你别往心里去。医学永无止境,不要和井底之蛙计较。   ——小嫂子QAQ我也不清楚你有没有看网上的消息,但我知道以你的脾气肯定会生气的,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孕育生命都不容易,千万别被少数肮脏的话玷污了情绪。我大哥很爱很爱你,他一定会为你做主惩罚那些坏人。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希望你好好的,同时我也很期待小侄子or小侄女的到来——   ——在吗?我听姗姗说你怀孕了,真的假的,还能有这么离谱的事?   明越还想继续往下翻,却在这时忽感手上一空,手机毫无防备地被人拿走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便觉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熟悉的松木香迅速浸入鼻翼,耳畔响起男人沉暖的嗓音:“别看了,睡觉吧。”   明越没有说话,鸦羽似的长睫轻轻扇动着,很快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楼时景下意识收紧手臂,柔声安抚着:“不要想那么多。”   明越把侧脸贴在他的肩上,说道:“放心吧,我没事。”   男人沉默了几秒,旋即浅浅一笑:“和你相爱,与有荣焉。”   明越知道他已经看到了那条微博,脸颊不受控地发红发烫。   视线上移之际,正好看见那幅金灿灿的银杏林油画,明越盯着画看得出神,羞窘也随之散去,他问道:“这幅银杏画是不是和我有关?”   楼时景的胸腔震了两下,闷沉的笑声在耳畔漾开:“小笨蛋居然也有聪明的时候。”   明越从他怀里挣出,眼神凶巴巴的。   楼时景嘴角咧得愈甚:“艺术节开幕前夕,我途径那片银杏林,正好看见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少年坐在林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纸和笔,不知在写什么。彼时恰好吹过一阵晚风,少年在漫天纷飞的杏雨中缓缓抬头,犹如谪仙临凡……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银杏林,足以铭刻一生一世。”   明越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去过那片银杏林,却在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迅速红了脸。   不怪他代入感太强了,因为这个男人真的很会哄人,哪怕只是极简短的几句话,也能让人心潮澎湃。   “楼总口才如此了得,当年没有选文科真是文学界的一大损失。”明越虽然羞赧,但还是忍不住呛他,“那你为什么只画了树林,没把我画进去?”   楼时景笑道:“你太好看了,我画不出来。”   明越:“……”   真是油嘴滑舌的大猪蹄子!   “今天网上的评论你都看了吗?”   “嗯,大家都很热情,还给我们送了祝福。”明越嘴角微弯,“谢谢你。”   楼时景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快将话题一转:“我联系了苏砚林和许邺笙,他们答应亲自向你道歉,明天去茶楼和他俩见一面,然后我们就回老宅过年,好不好?”   翌日正午,两人前往约定地点和苏砚林许邺笙见面。   许家算不得名门大户,许邺笙在圈子里没什么名气,明越对他可谓是陌生至极,若不是他雇人拍下自己的照片,恐怕明越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人。   至于苏砚林——   明越以为楼时景的同学个个都是好人,没想到还有这种卑鄙的家伙。   茶楼包厢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明越落座后便脱掉了外套,然后将其放在身前遮住了显怀的肚子。   苏砚林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腹部,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许邺笙到底是畏惧了楼时景,此刻正埋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最后还是明越开口打破了眼前的僵局:“我人也来了,你们要道歉的话就趁早吧。”   许邺笙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对他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犯蠢侵害了明少爷的隐私,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他认错倒是认得干脆。   明越没有说什么,只勾出一抹凉薄的笑,转而又看向苏砚林。   苏砚林迎着他的视线,好半晌才讷讷开口:“对不起。”   明越不禁皱眉:“你没吃饭吗?”   苏砚林冷冰冰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对不起。现在听见了?”   楼时景轻掀眼皮,漠然地扫了苏砚林一眼。   明越轻嗤一声,随即拉上楼时景,意欲起身离去。   苏砚林微愕,不等他开口,便听楼时景问道:“你接受他们的道歉了?”   “我为什么要接受?他们伤害了我,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我的心灵创伤?”明越的视线扫向苏砚林,似笑非笑道,“多多差点死在我肚子里,如果就这么原谅了他们,那我岂不是太过傻逼、太过圣父了?”   许邺笙不敢说什么,他现在没有任何靠山,只能放低姿态希望这个大少爷松口,不让自己吃牢饭。只是苏砚林稍微硬气一点,哪怕整个苏氏集团被楼时景把控住了命脉,他也不想在明越身前低头。   须臾间,苏砚林冷笑出声:“你不过就是仗着能生养,有什么好得意的,说到底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楼时景眸光骤变:“苏砚林。”   “让他说——”明越握住楼时景的手,挑眉,“我听着。”   苏砚林眼里有藏不住的妒火,索性破罐破摔,语气格外刻薄:“别以为时景给你发一条微博你就无法无天了,男人生孩子有几个人接受得了?大家在网上说得那么好听,只不过是可怜你罢了,你还傻乎乎地窃喜。当他们真正见到你挺着个大肚子的模样时,一定会唾弃厌恶的!”   “哈哈哈!”明越被他的话逗乐了,“我是能生啊,那又怎样?楼时景宁愿喜欢一个会生孩子的怪物,也不愿意接受你这个正常人的感情,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吗?你拿什么和我比?你凭什么和我比?”   苏砚林双眼微红,恶狠狠地看着他。   明越还想再说几句,却被楼时景轻轻揽在怀里了。   男人替他把头发拢至耳后,温声说道:“我从未拿他和你比较过,你不是怪物,你是我渴求了多年的至宝,谁也没有资格和你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芙蓉山的清晨寒风刺骨, 空气里带着几分薄霜的味道,直至日光破开云雾才逐渐转暖。   楼时景按下遥控开关,窗帘徐徐打开, 偌大的卧室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今天是除夕,你起来这么早干嘛?”蜷在被子里的人抱怨着,“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楼时景顾不上他的起床气,掀开被褥一角直接把人提起来了:“多多的外公外婆和姑姑很快就到了, 你还在这里睡懒觉, 像什么样子。”   明越连眼睛也不愿睁开,疲软地歪进男人怀里:“那就去洗漱吧。”   楼时景直接将他抱进浴室放在了板凳上, 然后挤好牙膏, 转身吩咐道:“张嘴。”   明越依言张开嘴,电动牙刷在齿间震动, 传来了细微的嗡嗡声。   “漱口。”   他勉强睁开眼,吐掉嘴里的泡沫, 然后吸进一口漱口水,咕噜咕噜冲洗口腔。   楼时景用湿润的洗脸巾替坐在板凳上的人擦了擦脸, 继而挤出一坨洗面奶, 在掌心打出泡沫之后适才抹在他的脸上。   明越微微仰头, 对此十分享受,直到清洗干净、嘴唇被啃吮一番后才彻底清醒。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 似乎带着几分怒气:“流氓!”   楼时景替他梳理头发, 对此不以为意:“我伺候你洗漱,收取一点报酬不过分吧?”   明越想说给他钱,但一想到这个男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末了只能将到嘴的话咽回去。   洗漱完毕, 两人来到衣帽间更换衣物。楼时景从衣柜里取出两件非常喜庆的大红长外套, 将其中一件递给了明越。后者怔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楼时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是妈给咱们准备的新衣服,过年穿,图个吉利。”   明越对红色衣服并不抗拒,他衣柜里也有不少红外套。   只是……这是一件唐装,他如今大着个肚子,穿起来肯定会不伦不类。   许是见他有点抵触,楼时景也不强求:“不喜欢就别勉强,我也不穿了。”   “我试试……”明越说罢脱掉睡衣,从他手里拿过外套穿在身上。   顾洋把他当亲儿子疼,昨天回老宅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商量要不要把明武夫妇和明穗接来一起过年,若让她见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衣服不被儿子儿婿接受,心里多少会有点难过失落。   楼时景为他系好盘扣,随即揽着他来到镜前:“挺好看的。”   明越没想过自己穿这个能有多好看,毕竟这个肚子限制了许多可能性,然而抬眼瞧去时,他还是微微震撼了几秒。   ——不是因为他穿着有多好看,而是楼时景身着唐装的体态比平日里穿西装时更加耐看,用“长身玉立”这个词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楼时景将下巴搭在明越肩上,从镜中与他对视:“这是我过得最开心、最圆满的一个除夕。”   “多多还没出生呢,等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咱们做了爷爷,那才是最圆满的时候。”   “我只图当下,”楼时景压低了嗓音,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圆满的。”   在说情话这方面明越甘拜下风,他知道这个男人可以把任何一次谈话变成表白现场,再说下去脸红的永远只有他一人,便佯装恼怒般挣脱了楼时景的束缚:“别墨迹了,我好饿!”   早上十点左右,明武夫妇和女儿明穗一同来到楼家老宅,顾洋和楼天恒忙着招待亲家,几个小辈则来到了楼上的客厅,以免因为代沟而出现尴尬的情况。   为了晚上守岁时精力充沛,明越吃过午饭之后就一直在卧室里睡觉,直到傍晚才被楼时景叫起来吃年夜饭。   明越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热热闹闹吃过团圆饭了,自从爷爷奶奶离世后,年节的氛围就清减了不少,后来明穗工作,能回国的时间屈指可数,即便叫上家里的佣人也凑不出一桌有氛围的年夜饭。   没成想重新找回团圆的感觉,竟是在他结婚之后。   佣人们将餐桌换成了梨花木漆红大圆桌,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还未及品尝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明越很庆幸孩子怀得早,若当下被妊娠反应折磨着,估计他真的会难受到暴风哭泣。   楼时景将醒好的红酒分次倒入杯中,而后递给几位长辈,到了明越这里,他便将提前榨好的车厘子果汁给他斟满,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调侃了一句:“明少爷酒量不好,别贪杯哦。”   明越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后执杯与众人同饮。   豪门规矩多,用餐礼仪最为讲究。但是今日不同,年夜饭本就图热闹,更何况他们两家难得聚在一起,双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絮叨,或谈及公司的事,或侃一侃渝城豪门的八卦,间或聊一聊明穗的工作情况,最后他们才一致将话题转到明越身上。   明越:“……”所以前面那些聊天都是为了现在而做铺垫?   两位父亲似乎在这个话题上不方便开口,问得最多的还是顾洋和虞锦姝,大多是些关心的话,并没有什么让明越反感和敏感的字眼,无论她们问什么,明越都会如实作答,偶尔有答不上来的,楼时景都会替他打圆场。   就这样,吃吃喝喝聊聊天,偶尔看两眼春晚节目,时间一晃便过了十一点。   或许是吃得太撑了,肚子有点难受,多多也明显兴奋起来,明越便在楼时景的陪同之下来到花园消食散步。   夜空如墨,只有零零碎碎的几颗星子悬挂在头顶,让本就严寒的夜晚更添冷寂。   这个时节花园里已经没有什么鲜花了,只能靠各式各样的灯光来增添氛围。   灯影璀璨中,有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行,呼出的白雾在墨色中渐渐凝成几许温暖的气息。   “前几年除夕夜守岁,还是沉默陪的我。”明越望着空中的星辰,淡淡开口。   楼时景侧头看他,神色有些不悦:“他在你家过年?”   “没有,我们俩组队打lol。”明越解释道,“他爸妈离婚之后,每年除夕都是他一个人过的,我也多次邀请他来我家过年,但都被拒绝了。我怕他难过,就拉着他打游戏消遣时光。”   楼时景微微皱眉:“他为什么一个人过除夕?”   “他爸爸离婚之后释放天性,身边情人不断,每年过年都会给沉默留一笔钱,然后在外地陪情人。而她妈妈在离婚的第二年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如今定居在加拿大,已经快十年没回国了。”   楼时景眸光翕动,暗道原来沉默这孩子缺爱,难怪楼钰堂稍稍发力就把他泡到手了。   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走了许久,最后在一处长凳上坐定。   明越深长双腿,以最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嗯。”楼时景接过话,问道,“要许什么愿吗?”   明越:“……”   果然,逃过了生日,逃过了中秋,最后还是逃不过除夕。   他好奇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反问道:“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许愿啊?”   楼时景正色道:“因为我想知道你所期盼和希望的事物里有没有我的存在。”   明越:“……”   不用照镜子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变成红色。他真的对楼时景的撩拨毫无抵抗力,仿佛这个男人生来就是为了撩他、哄他的,无论何时都能让他心潮澎湃,春心荡漾。   “那你呢?”明越揉了揉脸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平静的,“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楼时景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语调柔而清浅:“希望我的明越平平安安,快乐无忧。”   刚刚消退的血色又爬满了整个面颊,明越匆忙别过脸,不让男人发现端倪。   楼时景侧首看去,那只暴露在灯影下的耳廓红如宝石,足见其主人此刻有多羞赧。   他没有为难明越,轻轻握住后者的手,不费吹灰之力挤进了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回去吧,还有六分钟就是零点,黎叔他们买了很多烟花摆放在前院,新年来临就可以点燃。”   提及烟花,明越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片绚烂的光芒。   不久前他和楼时景在苗寨跨年就欣赏过漂亮的烟花,那是他们互通心意的夜晚,亦是两份长达八年暗恋的甘甜硕果。   好像烟花这种美丽的东西就是为他们俩而存在的。   明越收回神思,扣着男人的手往回走。   在途经一片未绽放的玫瑰丛时,楼时景忽然拉住他,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   这个吻并不热烈,只轻轻触碰了几下便离开了。   楼时景浅浅一笑:“新年钟声敲响时需要和爱人接吻,如此就能长长久久。但是一会儿看烟花时长辈们都在,我怕你害羞,就把这个仪式提前了。”   男人话音刚落,嘴唇就触到了两片温/软,一如方才的吻那样,轻而柔,带着浅尝辄止的味道。   本以为明越会羞恼,没想到他竟然会回吻,楼时景有过短暂的愣怔,待他回神时,明越已经走出好几米远了。   院中摆了无数桶礼花,距离凌晨不到一分钟时,黎叔将最前排的礼花点燃,在一阵鸣音轰响过后,墨空霎时亮如白昼,色彩斑斓的烟花齐齐绽放,落入每一双凝视的眼眸之中。   明穗正在和克里斯汀皇家医院的同事视频通话,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他们交流着,对方被绚丽的烟花震撼,接连赞叹了好几句。   鸣音太响,早已盖过了零点的钟声。但明越还是精准捕捉到了自身后大厅传来的新年钟声,他握住楼时景的手,在阵阵喧嚣鸣音中开口:“楼时景。”   楼时景闻声侧首,对上了一双盛满焰火的眸子。   明越凝视注视着他:“陪我看一辈子的烟花好不好?”   楼时景勾唇,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多多:我之所以叫“多多”就是因为我很多余,对不对?!   今天八点才动工,更晚了,滑跪orz;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初一早上, 明越还在睡梦中就被楼时景从床上拉起来了。   见他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盯着自己,楼时景哄道:“起床给爸妈拜年,有红包拿。”   “多大的人了, 还惦记着红包。”   “无论多大,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是孩子。”   事实证明收到新年红包的不止是明越,连未出生的多多也有份儿,最后他捧着一大摞红包回到卧室, 甚至不用拆开就知道这些数额加起来有多少。   吃过早餐后明武一家三口就离开了, 不多时,楼家几房叔叔相继来到老宅。   明越虽然已经做好面对其他人的准备, 但当来客逐渐增多, 他还是会有些局促不安。   不过好在这些叔叔婶婶们并没有缠着他问东问西,最后楼时景带着一众小辈来到娱乐室, 让他们尽情玩耍。   离开长辈视野后,楼念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对明越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充满了好奇,若非有楼时景在他身边陪着, 恐怕楼念早已忍不住去摸他的肚子了。   不止是楼念, 连楼行逸也特别好奇, 但是他好奇的点和楼念不太一样:“小嫂子,这孩子以后跟你姓还是跟我大哥姓?”   通常来说, 子随父姓, 可是他们俩都是孩子的父亲,又该如何取舍呢?   不等明越说话,楼时景就已开口:“孩子是你嫂子生的, 自然要随他姓。”   楼念问道:“宝宝起名了吗, 小名叫什么?”   明越:“小名叫多多, 大名还没着落。”   “多多?”楼行逸挑眉,“多余的“多”吗?”   楼时景睨了他一眼:“是福满多的“多”。”   楼行逸不以为意:“那不还是多余的多。”   眼见着楼时景的眼神变暗,明越赶紧开口将话题引开:“你们三哥今天怎么没来?”   “三哥今天有约,才没空来拜年呢。”楼念瘪了瘪嘴。   有约?和沉默?   昨晚守岁的时候,沉默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直到零点才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难不成楼钰堂昨晚就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守岁?   傍晚吃过晚餐后几位叔叔携家眷离开,明越和楼时景也回到了未央馆,初二要去祖宅给多多的外公外婆拜年,他们需要提前准备准备。   邓嫂和刘嫂均已休假回老家过年,要初四才能返城,未央馆里少了两个阿姨便显得有些冷清。   明越喝完热牛奶后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从电视的播放记录翻出邓嫂最爱看的那部热播剧,然后拉着楼时景陪他一起追剧。   “对了,我刚刚在网上看到了几条新闻——”明越看向身边的男人,问道,“你把许邺笙送进监狱了?”   楼时景如实说道:“许邺笙手底下有个娱/乐/城,是个小型销/金/窟,越线了,想把他送进去不难,更何况许家的全部财产已经赔给明优,许邺笙现在吃不起饭,我给他提供一个包吃包住的场所,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吧。”   “苏氏资金周转问题也是你从中搞的鬼?”   “嗯,我让媒体曝光了苏砚林对你做的那些事,他现在举步维艰,整个苏家因为他而受牵连,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呆不下去了。”   电视里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和炫目的特效,明越不再去想那些事,开始认真追剧。   楼时景起身去厨房洗了一盘葡萄,剥皮之后喂进明越嘴里。   “这个男主角的演技有点拉垮。”明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点评,“可惜了这么好的剧本,如果我是投资方,一定要把他拉进黑名单。”   楼时景失笑:“好,下次不投资他的剧了。”   “蛤?”明越皱眉,“这部剧是你投资的?”   “嗯。”   “你什么时候和娱乐圈扯上关系了?”   楼时景如实说道:“这个演员的老板我认识,对方想要力捧他,两年前一拿下这部热门IP便拉着我去投资。”   明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往他身前凑近:“如果当初我为了拯救明家进军娱乐圈,楼老板会不会投资我?”   “不会。”   “蛤?”楼时景捏住他的下巴,眼眸微阖:“只怕你还没正式进军娱乐圈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明越拧紧眉梢:“所以,你为什么不投资我?”   男人的眸光顿时变得幽暗深邃,许久不曾出现的情绪再次涌现在里面:“你觉得我会不管你,让你沦落到卖艺来养活自己?”   明越微怔,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听见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耳畔漾开:“真是个笨蛋——时间不早了,回房洗漱后睡觉吧,明天还要给多多的外公外婆拜年。”   如今月份渐大,明越站直身子垂眸看去时,腹部已经完完全全遮挡住脚尖了,下蹲也变得愈发困难。   他除了日常泡澡之外还得泡脚暖身子,促进下肢血液循环的同时还能避免双腿浮肿。   楼时景把人抱回卧室放在床头,替他吹干头发后叮嘱道:“快睡吧,我去洗澡了。”   明越躺了没一会儿便被自己的脚指甲给刮疼了,他立马起身找来工具开始修剪趾甲,奈何肚子太大,无论是弯腰还是曲腿都限制了他的动作,直到楼时景洗完澡出来,他还在万分艰辛地掰脚趾。   楼时景皱了皱眉,立马拿过他手里的指甲刀替他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这种事跟我说一声就好,没必要为难自己。”   明越折腾了半晌,肚皮有点发紧,便立刻靠在软枕上,让身体得到放松。   他看着男人专注为自己修剪趾甲的模样,睫羽轻轻扇动了几下:“你会不会嫌我麻烦?”   楼时景手上动作一顿,当下抬头看他,失笑道:“胡说什么呢。你怀有孩子,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辛苦,与你相比,我做的这些事都微不足道,与“麻烦”沾不上边。再胡思乱想我可要生气了。”   见他抿唇不语,楼时景又道:“马上就是孕后期了,最艰辛的时间即将到来,我会陪你度过这段时光,然后静候多多的出生。”   明越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好几秒之后才点头应声:“嗯。”   修剪完毕,楼时景净手后关掉卧室的灯,只留有一盏小台灯以便明越夜里起床上厕所。   灯光昏暗,满室寂静里只余两道沉而有力的呼吸声。   这些日子以来,明越已经习惯了左侧卧位,也习惯了男人从身后把他搂在怀里的感觉,温暖、踏实、富有安全感。   本以为昨晚守岁熬了大半夜的疲惫感会让他沾床就睡,可是甫一静下来,他的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地翻滚,一如安静的海平面忽然卷起了惊涛骇浪,狂啸不止。   渐渐地,脑海里浮现出几日前楼时景为他洗头的情景,那些堪比调情的话如回音般不绝于耳。   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面颊犹如有火在烧,连带着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半晌,明越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正好对上楼时景的视线。   男人侧躺着,小台灯的灯光被他挡在身后,让整张脸都隐于暗处,窥不清任何情绪。   那双眸子又变得深沉幽邃,比夜空下的大海还要沉寂。   明越很清楚这双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的眸子里潜藏有哪些危险的讯息,他忽然很后悔翻过身,下意识想要翻回去,可身体却不受大脑支配,就这么僵持着,一动也不动。   他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仿佛是添加在烈酒里的一味暗香,让人为之沉醉、痴狂……   本该搭在腰上的手不知何时挤进了睡衣里,滚烫的温度贴在皮肤上,让明越骤然回神。   楼时景与他四目交接,嗓音异常沉厚:“你老公出差回来了吗?”   明越怔在当下,他没想到楼时景此刻所想竟与自己的完美吻合,尴尬得好半晌没有接话。   楼时景起身,单手支撑住身体,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再次问道:“既然你老公还没回来,今晚我可以来你家吗?”   那双淡樱色的唇瓣微微张开,毫无疑问是讶异所致。   但很快,明越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迫使他俯身与自己贴得更近,用细弱的声音蛊惑道:“来吧,我给你留门了。”   楼时景眸光微暗,顿觉得嗓子眼里干出了裂纹。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给撕碎了一般,词难成调:“妖精。”   那妖精绽出一抹淡笑,微微仰头亲吻着他的下颌,软而暖的唇瓣沿着锋利的线条寸寸游走,舌尖勾过凸起的喉结,仿佛沾了水的鹅羽搔在脆弱的心脏上,顷刻便让男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耳畔好像有千万树银花绽放,光影与鸣音同时拍击着大脑,足以让人丧失掉理智。   温暖的唇舌还在不断往下,楼时景深深呼出一口气,立时用长指扣住对方的下颌骨,制止了他继续作乱。   男人的嗓音仿佛被炭火烧过,哑到失声:“在哪里学的这些?”   明越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他的腕骨:“跟我老公学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楼时景的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愕然。   ——不得不承认方才他成功地把自己带入到了某个角色里,喷发在胸腔里的无名妒火几乎要把血管烧穿,让他不得不在极致的愉悦里抽出手,钳制住快乐之源。   被压下去的刺激再次腾升,楼时景很顺利地从丈夫转变成了情人的身份。他勾了勾唇,灼热的手掌迅速移往对方的后颈,尾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感:“很满意。”   察觉到身下之人开始变软,他毫不吝啬地亲了亲那双发颤的睫羽:“不如你来评价一下,到底是我给你的快乐多,还是你老公给你的快乐多。”   作者有话说:   咬牙切齿:到底是我给你们的快乐多,还是别的作者给你们的快乐多?   ·   没有意外,下周完结。   ·感谢在2022-08-22 23:08:25-2022-08-23 22: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顾洋很少来未央馆, 她儿子在成年之后就独立了,无论是财力还是生活都不需要家里人操心。此番是她为数不多来未央馆的日子,同时捎带了许许多多的婴儿用品。   明越看着佣人们一趟街一趟地往房间搬运物品, 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妈,多多的东西我们早就买好了,连奶粉和尿布都预定了。”   “呃……”顾洋看看他,又看看楼时景,“所以你们原计划是生完孩子再昭告天下?”   两人用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   “算了, 平安就好,我本来就没指望当奶奶, 如今已经是意外之喜了。”顾洋没有计较, 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幸福,“月嫂我已经联系好了, 等多多出生后就来未央馆照顾你们,对了——这里还缺人吗, 用不用从老宅再调几个阿姨过来?”   楼时景忙制止道:“我们暂时没有那么多需求,有邓嫂和刘嫂就已足够, 妈您别操心了。”   顾洋点点头, 担心自己管太多反而惹他们嫌弃, 便不再过多干涉,最后只问道:“之前时景在电话里跟我说, 你们年后就出国, 定好行程了吗?”   楼时景看了明越一眼,说:“还没,等越越决定吧。”   这下顾洋彻底不再过问, 小坐片刻后又去婴儿房看了几眼, 顿时被里面的温馨布置激红了双目, 好半晌没有走出情绪——   起初知道儿子的性取向时她的确难过了很久,但是念及儿子的命是捡回来的,不管他做什么,只要健康平安,一切便随他去了。   喜欢男人也好,和日薄西山的明家大少爷结婚也罢,只要他开心,怎么着都无所谓。   若以后想要孩子,领养一两个便是,楼家修建了好几座福利院,乖巧的小孩数不胜数,总能挑到两个与楼家有缘分的。   谁也没想到他们俩竟能拥有亲生血脉。   但是她听说男人生孩子的风险很大,如果明越出什么意外,那么时景他……   呸呸呸,大过年的乱想什么!顾洋在心里暗骂了几句,随后来到客厅,用过午饭之后就回老宅了。   再过两天除夕假期就要结束,可明越始终没有表态何时动身去国外,晚上洗澡的时候楼时景便忍不住开口征询他的意见:“越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越把两只脚挂在浴缸边缘,舒服地吐出一口气:“生之前再去吧,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怀孕的事儿了,年后工作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   楼时景道:“工作的事可以暂时放下,你如果不想留在国内,我们出去散散心也好。”   “真不用。”明越稍稍挪动身子,与他视线相交,“我已经走出来了,可以坦然面对身边的所有目光,若是一味逃避,以后对多多的成长也不利。”   回忆着他这几日的表现,楼时景轻声笑道:“好,听你的就是。”   明越忍不住抬手触上那双缱绻温柔的眉眼,指腹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须臾,他怅然般叹了口气:“你以前为什么总对我冷冰冰的?若一直这么温柔,说不定我们早就成事了。”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他,任由那只湿漉漉的手抚摸自己:“谁让我受过情伤呢?”   明越知道他在说那封信的事,顿时不悦:“那又不是我的错,你干嘛针对我!再说了,追一次没追到手,就不知道再接再厉吗?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要不然你给个机会,让我再追一次?”   “走开!我可不想陪你玩未婚先孕的戏码!”   楼时景不动声色地抓住他往回撤的手,肃然道:“如果能重来,我绝不会让你怀上孩子。”   更不会让他赌上一条命来孕育这个小生命。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烫得明越心口发麻,好半晌才讷讷出声:“别想这些,多多在我肚子里待了六个月,早已生出血脉连心的感情。柳嫣说过,宝宝和父母是讲究缘分的,若不是缘分到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怀上孩子呢?如果真能重来,我只能说我还是会留下多多。”   楼时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笑道:“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出生后我的地位即将不保?”   明越知道他的口才有多了得,只递过去一记白眼,很快便沉默下来,让他专心致志替自己洗澡。   事情定下后,两人飞去国外的计划就暂且搁置下来,初七复工后,双方均投入至忙碌的工作里。   员工们尽已知晓明越怀孕的事,虽然很好奇,但都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同时也给明越留足了尊严,让他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   虞锦姝闲来无事,几乎每天都会给明越煲一盅热汤送到公司来,也不知是孕后期孩子长得太快还是她的汤营养太丰富,明越眼见着比春节返工时要胖出不少,若非昨晚洗澡之前摘下戒指看见了指尖的勒痕,他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长胖的事实。   两人临睡前达成共识,眼下明越的肚子越来越大,离产期也渐近,为保不再出现被人跟踪这类威胁人身安全的事,以后上班下班都有楼时景接送。   天气变暖,万物萌芽,沉睡了好几个月的花园开始重现生机,各色鲜花争相竞放,别墅四周的空气里布满了浓郁的花香。   这个周末碧空万里,趁着天气晴好,刘嫂和邓嫂做了个大扫除,把别墅内的棉絮被褥全部搬到院中暴晒,连多多的小衣服也一一清洗干净了。   刘嫂笑呵呵地说道:“婴儿的衣料都是纯棉的,需要手洗才不会变形,而且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特别娇嫩,衣服需要清洗好几遍才能穿上身。”   明越挺着个大肚子坐在花园的竹椅上,见她们忙来忙去,忍不住劝道:“邓嫂、刘嫂,你们别忙了,这才七个月,还早着呢。”   邓嫂还在和刘嫂埋头清洗婴儿衣物,闻言笑道:“七个月,不早了,时间一混就过。而且宝宝到了七个月,那可是说生就生,拦都拦不住。现在的父母心都大着咧,很多人抱着侥幸心理,掐着天数等宝宝降临,殊不知宝宝也有呆不住的时候,想提早退房,临到头来什么也没准备,只能“裸/生”。”   明越被邓嫂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闭嘴。   楼时景笑了笑:“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散散步。”   未央馆外面的那片梧桐林被绿意浸染,枝头缀满蹼叶,经风一吹,轻轻摇曳,还能尝到阵阵新芽的清香。   渝城的早春并不寒冷,明越披着一件中规中矩的外套,和楼时景缓步行走在绿意盎然的林荫小径上,有斑驳光影落下,在两人脸上映出几片金箔般的色泽。   孕后期随着胎儿的增长,母体/父体内的脏器会不断遭受挤压,即使生完孩子也要数日才能恢复原位,所以这个时候最明显受到压迫的器官就是心脏,哪怕是平地散步,明越走不了多远便会气喘吁吁,比他孑然一身登上泰山还要疲累。   楼时景扶着他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随后替他按捏着双腿:“脚疼不疼?”   明越的双脚已经开始出现浮肿的现象,即使每晚睡觉时在脚下垫有枕头也改善不了多少。   “不疼,只是麻得厉害。”他说。   楼时景柔声说道:“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可以卸货了。”   林中和风阵阵,把梧桐的气息和男人身上的松木香混在一起,让人闻之怡然。   明越双手撑在石墩上,仰头凝望着印在碧空中的梧桐叶,不禁问道:“我记得当初修建未央居民城的时候四周可是寸草不生,就连未央馆附近的绿化也遭受了牵连,这片梧桐林是怎么保存下来的?”   楼时景一边给他按摩双腿一边回应道:“未央馆附近没有梧桐林,这片梧桐是我后来请人移栽的。”   “移栽?”明越讶然,“从别墅到主路的这片梧桐林都是你移栽的?得有好几十亩呢!”   楼时景徐徐抬眼,对上他诧异的目光:“嗯,全是我种的。”   又一阵和风拂过,撩起了大少爷鬓边的两缕细发,令这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在春日的映照下愈加动人。   明越迎着男人的目光,微微张口:“为什么要种梧桐?”   楼时景失笑:“明知故问。”   这个答案听起来模棱两可,可明越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答案一样,顿觉耳畔鼓噪不堪,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不,应该说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明越喜欢梧桐树,高一那年为看梧桐特意装病请了一周的假,和几个外校的朋友溜到南京,一睹美龄宫的梧桐盛况。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连老头至今都被他蒙在鼓里,楼时景居然……   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红透了,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颤抖:“你从哪里得知的?”   日光落在那双高挺的眉骨上,让男人的五官更加立体。   楼时景起身,双手撑在膝上,半躬着身体与他对视:“当初为了追求你,我可是把你的喜好都给摸透了。”   明越低头,尽量让自己的羞窘不暴露在他面前。   如果当初自己收到了那封信,想必他和楼时景早就在一起了。   这个男人的骨子里装满了浪漫细胞,在热血沸腾的年纪里,很难想象得出他会用哪些手段来哄自己开心。   明越忽然很后悔,假如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错过和楼时景的青葱岁月。   但是现在也不晚。   至少——楼时景为他种下了一整片梧桐林。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爱你们的一天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到了孕后期, 身体的弊端开始显露出来。   明越现在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小时就会跑厕所,白天工作时精力有些跟不上,总是犯困疲乏, 若是遇到耗时较长的会议,结束后双腿必然坐得浮肿发亮。   天气日渐暖和,所穿衣物也益发轻薄,明越的肚子已经完全遮不住了。大概是见他太过辛苦, 各部门每天上报给他的文件和资料都会仔细筛查许多次, 确定找不出任何纰漏后才会送达至副总经理办公室,他只需要阅览签字盖章即刻, 与过去相比工作量减少了八成不止。   下午四点半, 楼时景照旧来明优接他下班。   明越关掉电脑,起身把外套披在身上:“咱俩每天带头翘班, 影响有点恶劣。”   “公司有规定,孕后期的妈妈可以提前一小时下班, 孕爸爸也不例外。”楼时景替他理平衣领,说道,“而且后面我还有三个月的陪产假, 要翘接近一百天的班, 也算是占了你的光,可以享享清福。”   “得了吧,”明越嗤道,“咱俩度蜜月时你都在加班,若真让你歇三个月,天恒的股市不得急剧下滑?”   楼时景捏了捏他的面颊, 轻轻一笑:“得理不饶人。走吧——邓嫂说她今天熬了一锅椰子鸡, 等你回去品尝呢。”   两人整天出双入对,“羡慕”这俩字员工们已经说累了,即便他们只是肩并肩行走在一起,于旁人而言亦是一种秀恩爱的方式。   从电梯口来到停车位不过百来米的距离,明越坐上副驾驶后就懒得动弹,嘴唇翕合,艰难地喘气。   每年的四月雨水不断,渝城已经连续下了一个礼拜的雨,空气格外潮湿,与地下停车场窒闷的尾气相融,让人闻着格外难受。   见他捂住口鼻颦蹙眉梢,楼时景当即凑近几分,为他系好安全带后载着他迅速离开。   明越本就懒,如今受肚子限制,这份惰性就变得十分明显,吃过晚饭后直接蜷在吊椅里,俨然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从花园刮来的湿润晚风一阵接一阵地钻进客厅,携来几许芬芳。   大少爷把整个身子陷进软绵绵的抱枕堆,手机里正在播放着游戏直播。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游戏了,怀孕之后大脑反应和手上速度都不及从前,玩游戏时有点力不从心,故而只能从直播里找点慰藉。   吊椅很大,容纳两个成年人不在话下。明越正看得出神,忽觉身边的软枕下陷了几寸,随之而来的便是沁人心神的松木香。   “你这么蜷着,身体吃得消吗?”楼时景一边说话一边把他的腿拉直,轻轻按摩起来。   明越往旁侧挪去,方便舒展双腿:“吃得消,很舒服。”   那双本该纤长的腿如今因水肿而略显粗大,按在手里硬邦邦的。楼时景的神色不知不觉间暗淡下去,几秒后他卷起明越的裤脚,肿得发亮的双腿就这般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里。   湿润的夜风钻入客厅,凉意落在皮肤上,让明越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干嘛?”   楼时景放下裤管,继续按摩,脸上的阴翳瞬时消散:“你现在每天回家脚双脚都肿得很厉害,不如安心在家待产,公司就别去了吧。”   明越皱了皱眉:“难不成待在家里就不肿了?”   “宝宝已经三十七周了,柳嫣说你现水肿严重,应尽量卧床休息,避免久坐。”为免他胡思乱想,楼时景把底牌亮出,“我陪你在家待一周,然后就去Y国。”   明越垂眸,思忖几秒后应道:“行吧,明天早上我去公司做个交接,然后就回来。”   在不用起早贪黑上班的日子里,明越彻底释放天性,每天睡到自然醒。如果中途饿了,多多就会用力踹他,提醒他起床吃早餐,吃完若精神不足还会接着睡。   楼时景本来还担心他在家待不住,都已经下好游戏打算陪他玩玩,谁知道这小混蛋整天都在睡大觉,根本无心玩游戏。   也不知他在公司是怎么熬过来的。   饶是有再多的抱怨,只要一想到明越挺着个大肚子在公司忙碌的模样,楼时景的心就会不自觉软下来。   罢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   阴沉了小半个月的渝城总算雨过天晴,花园里新开的玫瑰馥郁芳香,高级的莫兰迪色在一众红白黄蓝里显得格外淡雅,却也最为矜贵。   楼时景最钟爱的玫瑰就是曼塔玫瑰,当初布置婚礼现场时便是用它作为主花,以至于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曼塔玫瑰成了渝城各大花店经久不衰的畅销品种。   明越把睡觉的战场转移至花园的小凉亭,亭内布置着一张躺椅,上面铺着厚厚的海绵软垫,是他怀孕之后楼时景特意买来的,以便他随时休憩。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一边欣赏玫瑰一边嚼着男人投喂的橘肉,嘟囔道:“离预产期只有二十天了,我们订机票出国吧,整天待在未央馆,我人都要发霉了。”   楼时景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说带你出去走走,哪次不是被你顶回来了,这会儿想起自己要发霉了?”   明越两腮包满果肉,说话时含糊不清:“你就说订不订机票吧!”   “订,我现在就订。”楼时景拗不过他,立刻掏出手机行动起来。   明越咽下嘴里的橘肉,又道:“晚上我想吃火锅。”   男人勾出两张机票,点头应道:“嗯,我让邓嫂去买食材,晚上涮了吃。”   傍晚,邓嫂将红汤火锅底呈上桌,再插上电源,油滚滚的汤面很快就沸腾起来。   明越吃火锅爱涮贡菜和耗儿鱼,几乎可以把这两样食材当作主食享用。   邓嫂怕他吃得太辣太腻上火,于是特意熬了两碗解腻消食的羹汤,让明越可以彻底敞开了吃。   楼时景将涮好的毛肚和牛肉夹入他的碗里,叮嘱道:“小心烫。”   自从上次和沉默出去涮火锅涮进医院后,楼时景就再也没让他吃过辛辣刺激的食物了,然而眼下临盆在即,明越每天都馋得厉害,因此对于饮食的顾忌也不再那么严苛。   渝城的火锅底料劲儿很猛,即便是微辣,但是熬到最后必然会辣得人张不开嘴。   一顿火锅吃完,明越被热气和辣意逼出满头大汗,半个小时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躺进浴缸,享受泡浴的快乐。   大概是口腹之欲得到了满足,明越洗完澡就入睡了,连楼时景何时躺在身边都无从察觉。   他们俩明天上午十点从渝城飞往广州,下午六点再搭乘国际航班飞往Y国,落地时整好是早上七点,也就是Y国的零点时刻。   此次出国的时间比较长,楼时景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带足了,若实在有缺失的,到了那边再置办也不晚。   虽然离多多的预产期还有二十日,但楼时景已经开始兴奋——   这是他和明越的结晶,是两人共同孕育出的小生命,也是维系这份感情的重要桥梁。   此后的人生中,他们父子三人将是难以分割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楼时景久久难眠,直到凌晨到来,他才在欢喜中逐渐睡过去。   凌晨两点左右,明越惯性起床上厕所。   迷迷糊糊间,他发现肚子似乎在隐隐作痛,但是这份痛感并不强烈,他便没怎么在意,洗完手回到房间,挤进楼时景怀里继续入睡。   男人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是高级香水都难以复制出的味道,只需嗅上一嗅就可安神助眠。   明越贪婪地呼吸着这股味道,想借着它重新入眠,可是这次上完厕所回来他却睡不着了,腹部的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大抵是被怀里人拱来拱去的动作惊扰了,楼时景也无心睡眠,问道:“怎么不睡了?”   明越艰难地翻过身,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我肚子有点疼,也不知是不是吃火锅把肠胃给刺激了。”   楼时景借着小台灯的光芒打量着他,须臾后问道:“怎么个疼法?”   “你别疑神疑鬼的,”明越听懂了他话中之意,立马安抚道,“还早着呢,没有发作。”   残存的睡意彻底消散,楼时景摸出手机点开育儿App,找到记录宫缩的功能:“现在疼吗?”   明越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摇头:“不疼了。”   话音刚落,他脸色微变:“疼……”   楼时景迅速点下记录按钮,直到明越的痛感消失才选择“停止”的提示。   恰在此时,胎动出现,明越捧着肚子,小声说道:“多多醒了。”   楼时景顺着他的话按在肚皮上,小家伙果然开始闹腾起来。   见男人面色沉凝,明越伸手抚平他的眉梢,浅浅一笑:“不疼了,多多也安静下来了,我们也睡吧。”   宝宝才37W5d,尚不足月,应该不会轻易发作。楼时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不由呼出一口气,搂着明越重新入睡。   两人紧紧依偎,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明越的腹部又传来一阵疼痛,他下意识皱紧眉头,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卧室里落针可闻,他的动静毫无疑问是特别明显的,楼时景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声音,问道:“又疼了?”   明越捂着肚子,没有说话。   楼时景重新打开手机,记录了他的腹痛时常:   开始时间-02:27:33,持续时间-00:21,间隔时间-   开始时间-02:36:07,持续时间-00:34,间隔时间-08:26;   两次疼痛间隔不到十分钟。   又过了几分钟,明越的肚子再次出现痛感,楼时景按照他给出的提示做出记录,这次的间隔时间不到八分半,持续时间为37秒。   楼时景不再犹豫,立刻拨通了柳嫣的电话,将情况与她一一说明。   柳嫣很明显怔了几秒:“三十八周都不到,怎么就发作了呢?你赶紧把他送来医院,然后联系明穗,他这个情况不可能出国,只能让克里斯汀的医生来我们这里。”   夜里寂静无声,听觉会在此刻无限扩张,从电话里溢出的声音被明越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他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久久未回过神来。   楼时景依照柳嫣的吩咐,当即拨通了明穗的电话:“姐,明越可能要提前生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无法出国,你立刻带几位有经验的医生回渝城,无论多少报酬我都愿意给,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理智,可是揪住被褥的手却在隐隐发颤,青色的血管暴露在薄薄的皮肤里,仿佛呼之欲出。   电话那端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是温柔的,在这种情况下给予的安抚作用十分明显:“好,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头胎没那么快,我立刻带同事回国,你现在先把越越送去医院,我会和柳嫣做好沟通的。”   “好,我知道了。”楼时景挂断电话,小心翼翼地扶起明越,“越越,我们去医院吧。”   明越没有回答——确切地说,他忘了给出回应。   脑海里一片空白,耳畔仿佛有海啸的声音,激起了千层浪潮,将他兜头淹没。   直到楼时景剥下他的睡衣换上常服时,他才如梦初醒,嗓子被艰涩和未知的恐惧堵得死死的,难以发声。   作者有话说:   墨菲定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圣娅妇儿医院是离未央馆最近的一家医院, 也是他们目前唯一且首选的医院。   明越没想过自己会提前这么多天发作,一旦宫缩开始,后续间隔的时间就会越来越短。   从未央馆前往圣娅这短短十五分钟之内他已经疼了七次, 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很长,由初时的腹部疼痛逐渐转移至后腰骶骨处,仿佛是极致便秘引起的胀痛感,让他难受得直冒冷汗。   凌晨马路上的车辆极少, 楼时景以最快的速度开往圣娅妇儿医院, 车辆刚停在急诊门口,柳嫣便和几名护士迅速赶来, 而后推着明越前往产科第八层B区52号单人病房。   躺上病床后, 柳嫣当即为明越绑上胎监仪,胎心率稳定在139次/分, 宫缩持续时间维持在50秒左右,间隔3-5分钟不等。   今晚产科值班的是另外一名医生, 此刻也在VIP病房内和柳嫣一同记录明越的数据。   “柳医生,你给院领导和邹主任打电话了吗?”女医生问道,“他的情况非常特殊, 我们现在没有经验为他接生, 后续情况恐怕需要和领导商议。”   柳嫣说道:“我已经通知过领导了,领导们现在马上赶来医院开会。明越的姐姐在Y国克里斯汀皇家医院工作, 有为男性接生的经验, 她已经带着同事回国了,十分钟之前刚登上飞机。”   “刚登机?”女医生讶异,“Y国飞往国内需要十三个小时, 再转机回渝城, 起码要下午六点以后。眼下才凌晨三点, 若他宫口开全了怎么办?而且他这个情况我们也无法为他检查宫口,现在甚至不知道他的宫口到底开没开。”   疼痛阵阵袭来,骶尾处的胀痛感逐级增加,明越的忍耐已经到达临界点,脸色苍白、冷汗如瀑,只能死死扣住楼时景的手臂,以此来缓解些许疼痛。   柳嫣看向病床上的人,无奈地闭了闭眼:“通知麻醉科的医生吧,如有必要就先打上无痛泵,他是剖宫产,不需要等待开宫口,而且无痛可以减缓产程,给克里斯汀的医生争取点时间,另外——秦护士,麻烦给他打通静脉通道,备上留置针。”   一旁的护士立刻取出护理盘中的留置针给明越开放静脉通道,并关好留置针安全夹。   楼时景自入院以来就没有说过话,那双锐利的眉峰紧拧成团,一刻也没舒展过。   VIP病房宽广空荡,胎监仪的声音不断回响在房内,似乎将焦躁和恐惧这两种情绪放大了数百倍。   明越半躺着,宫缩的时间愈发缩近,又胀又疼的感觉如同黏附在骶骨,怎么也甩不掉。   柳嫣和另外一名医生离去后,病房顿时安静下来,明越的眼角不断有生理性的眼泪溢出,痛得他牙关打颤:“疼……好疼……”   楼时景只觉喉咙发紧,像是失声般什么也说不出来,心脏犹如被利刃搅剐着,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劲。   他不想把这种窘迫和担忧展现给明越,只能低头不断地亲吻他的手指,许久之后才艰涩地挤出几个字:“别怕,别怕。”   明越紧扣床栏,连掌心都溢出了冷汗,又滑又腻,连抓握都变得费劲起来。   宫缩时胎动特别明显,紧贴衣物的肚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力度跳动着,好像里面的胎儿随时都有可能冲破父体的皮肉横空出世。   楼时景盯着那处肚皮,睫羽剧烈颤动着。   思绪在这一刻陡然停止,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手术刀划破明越腹部的画面……   他用力合上双眼,再次睁开时很明显镇定了不少。   凌晨三点的圣娅妇儿医院会议室内,高层领导及产科主任、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等正在紧急开会,就目前已掌握的男性生子资料及生产时有可能引起的并发症进行多项讨论,其中包括羊水栓塞、子宫破裂、产后大出血、产褥感染、DIC等,并且拟定了好几份危急重症的抢救方案。   克里斯汀的医生正在往国内赶来,谁也不敢保证在此期间内明越会不会出现突发状况,为防万一,医院必须有完整的策略来面对这个特殊的病人。   宫缩持续时间逐渐增长,每次宫缩开始时痛感就会从腹部迅速蔓延至后腰,以骶骨处的疼痛最为显著,同时还伴随着间歇性的胀感,与便意十分相似,通常会持续数秒,直至宫口开全顺利娩出胎儿。   不过明越这种情况可以忽略开宫口的问题,只是有能力主刀的医生还未到达,他必须忍耐着这个漫长的过程。   在宫缩愈发频繁之时,明越忍受不住哭出声来:“楼时景,我……我不想生了,真的好痛……你让医生帮帮我吧,我快受不了了……”   泪水混着冷汗没入鬓发里,楼时景此刻的感受不比生理疼痛轻松,他只能不住地替明越擦拭汗水,然后俯身把疼得直哭的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多多想提前和爸爸见面,所以才会闹你,等他出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很快就不痛了。”   明越拼命往他怀里钻去,汲取他身上的松木香,泪珠和汗水蹭在男人衣服上,很快便洇开了一滩深色的痕迹。   “肚皮一阵阵地发紧,疼痛沿腹部蔓延到后腰,好像有钝器在凿我的身体。”明越用厚厚的鼻音小声啜泣着,“我怕还没上手术台就痛死了。”   楼时景眉梢紧拧,艰难地滚动着喉结,良久后出声:“别乱想,你一定会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从手术室里出来。”   明越忍着钝刀割肉的痛苦摸出挂在胸口处的那枚平安扣,紧紧握在手里。   凌晨四点,会议结束,柳嫣和邹主任来到病房查看明越的情况。   邹先兰看了看明越疼得泛白的脸,问向柳嫣:“给麻醉科打电话了没?”   柳嫣道:“已经打过招呼了。”   “那就通知他们马上来产科给病人打无痛。”邹先兰说,“明越耐痛能力很弱,后续宫缩会越来越频繁,他若因此而引发休克,情况会比上次还要严重,所以现在需要及时给予镇痛泵。”   五分钟后,麻醉科的大夫来到病房,叮嘱明越侧躺,让身体躬曲,尽可能暴露出脊柱。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麻醉师用指腹按了按脊柱处的皮肤,柔声说道:“放松一点。”   明越抓住楼时景的手,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而后问道:“打无痛之后一点痛觉都没有了吗?”   “一般情况来说无痛是给顺产产妇使用,因其剂量微小,对母体和胎儿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麻醉师用碘伏消毒皮肤,说道,“但是每个人对痛觉的忍耐程度不一样,我也不敢保证你续上镇痛泵之后是不是完全没有痛觉,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你现在的痛级应该只有一级左右。”   分娩十级疼痛可以说是每个孕育生命之人的噩梦,在无痛技术问世之前,许多顺产产妇都要经历地狱级的疼痛,有部分妈妈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在中途要求改为剖宫产,可见其疼痛程度有多可怖。   明越不由震愕,才一级疼痛就已经让他败下阵来,若……   “嘶!”   在他分神之际,麻醉师已经将长达8cm的针管刺进椎管内,一边缓慢推入麻药一边问道:“还有痛感吗?”   明越沉沉呼出一口气,点头应道:“有。”   麻醉师保持着推药的姿势,十秒之后又问他:“现在呢?”   明越颦蹙眉梢,仔细感受了一番,宫缩引发的胀感依旧存在,但是痛觉却奇迹般消失殆尽:“不疼了。”   麻醉师让他躺平,旋即将镇痛泵贴在肩头,并叮嘱道:“麻醉时间可持续八个小时,若八个小时之内还没手术,就让柳医生联系我。另外——你可以少量进食,但不能吃太饱,以免术后发生麻醉反应,致使呕吐物呛入呼吸道。”   打上无痛之后,明又重新活过来了,面上也渐渐恢复至正常状态。   楼时景打来一盆热水,替他擦净汗渍:“不疼了就继续睡觉吧。”   明越凝视着他,眉眼间露出几分委屈之色:“虽然不疼,可后腰还是会有胀感,就像……要拉粑粑一样,我睡不着。”   男人神色沉凝,几不可闻地叹息道:“宝贝,辛苦了。”   明越扭头不去看他,耳根却不受控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八点左右,双方父母闻讯而来。   顾洋和虞锦姝不似两个父亲那样沉稳,面上的忧色掩饰不住。   宝宝早产并不鲜见,更何况多多已经三十七周了,出生后去保温箱养几天,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明越,按照计划他们今天本来应该出国待产,谁料竟会突然发作,不得已之下只能请国外的医生前来手术。   虞锦姝眼眶红润,想必在来之前就已经哭过,她的儿子她很了解,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疼,也很讨厌留疤,偏偏这两种全都累积到他身上了。   明越见不得他妈妈难过的样子,正想出言劝慰,楼时景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妈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越越的,而且他打了无痛,医生说可以减缓产程。”   楼时景很清楚虞锦姝担心的是什么,明越无法正常分娩,只能行剖宫手术,若他宫口开全时克里斯汀的医生们还没赶到,恐怕父子俩都会有生命危险。   虞锦姝转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再回头时脸色挂着几分淡淡的笑:“妈没事,有你照顾他我很放心。”   顾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亲家母你就等着抱孙子吧,越越是个有福之人,一定会平平安安。”   明越垂下眼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平静的。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双方父母小坐片刻后就前往楼下的会客室,天恒和明优两位董事长亲临,圣娅的领导自然会出面接待,他们虽然也担心手术问题,但是只要克里斯汀的医生及时赶来并完成这台手术,哪怕圣娅妇儿的医生没有参与,圣娅的名声也会在同行里大噪。   明越很困,想补充一点精力,无奈后腰传来的阵阵胀感让他难以入眠,直到最后实在是难以支撑才浅浅合了合眼。   待他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窗外天色渐暗,病房内只留下几盏壁灯保持光线。   明越缓缓曲腿,细微的动静让闭目小憩的男人立时惊醒,他放下支撑额头的手肘,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想喝水。”   楼时景迅速接来一杯温水,插上吸管方便他饮用。   “几点了?”明越问。   楼时景放下水杯,应道:“六点零八分,姐姐和克里斯汀的医生已经落地渝城,柳嫣带着所有产检报告去接他们了,顺便和他们细说你的情况,等他们来医院就立马做手术。”   闻及手术二字,明越的脸色很明显苍白起来。   楼时景轻抚他的面颊,温声说道:“手术室是无菌环境,非医务人员不可入内,所以我就不能陪你进去了,但是姐姐在里面,放宽心好吗?”   明越眉梢下沉,眼底渐渐涌出一汪湿润。   楼时景低头吻上他的双眼:“我保证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离开你身边,越越会坚强的——对不对?”   明越没有说话,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是在抗议男人的话。   他艰涩地闭了闭眼,须臾后平复心绪,强行引开话题:“邹主任建议趁此次手术拿掉子宫,你愿不愿意?”   明越点头:“嗯。”   “好,一会儿我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了。”   病房外传来了叩门声,管床护士推着治疗车入内,对他进行评估后便做好了留置导尿。   不多时,柳嫣带着明穗和另外两名克里斯汀的医生来到明越的病房,一男一女,金发碧眼,正是去年为男性做剖宫产的医生。   克里斯汀有过严格规定,医生不可为直系亲属做手术,所以此番由那位名叫Penne的女医生和男医生Herbert做主刀医生,明穗给他二人做助手,产科主任邹先兰和管床医生柳嫣也必须在手术现场,确保术中的沟通。   向明越简单地咨询一番后,几人当即赶往手术室做术前准备,明越也由护士推至手术室入口处。   护士按响门铃后,立刻有人从里面打开了脚感应门,正欲推他进去时,楼时景忽然上前,俯身抱住轮椅上的人,嗓音沉哑:“越越,我等你和多多平安出来。”   明越回抱着他,嘴角挤出一抹强笑:“放心,我不会害怕的。”   目送着明越进入手术室通道后,楼时景迅速往回走,乘电梯来到八楼的中央观察室,里面坐着许多院领导和产科医生,见他到来,众人齐齐与他打了个招呼。   观察室的屏幕上显示着所有手术室的监控画面,操控电脑的人将监控切到6号手术室,明越在麻醉师和他姐姐的搀扶下躺上了手术台,那架用于拍摄手术过程的摄影机也已固定稳妥。   楼时景看着屏幕里逐渐被绿色洞巾覆盖的孕夫,下颚线顿时绷紧,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一刻变得紧张起来。   手术室的任何动静都能传入中央观察室内,柳嫣用英文和两位主刀医生交流了几句,后续便无人再开口。   “姐,”正当这时,手术床上的明越忽然轻咳一声,“我有点喘不过气。”   几位医生同时看向心电图,极具变化的数值立刻让众人警觉起来。   “AFE!”率先开口的是Herbert。   AFE——Amniotic fluid embolism,妊娠类过敏反应综合症,即羊水栓塞。   “面罩给氧,打开双静脉通道。”邹先兰当即对巡回护士吩咐道,“立马给儿科打电话!”   不过瞬息之间,心电监护的数值已经变成了直线,Herbert不作迟疑,迅速为明越进行胸外按压,同时由邹先兰等人为他进行抗休克、抗过敏、防止DIC及预防肾衰竭等治疗。   面罩给氧无法改善血氧饱和度,不得不改为气管插管。   突如其来的变故在中央观察室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楼时景也知道产科头号杀手羊水栓塞有多危险,悬在喉间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子宫收缩过强使宫腔内压力增高,引起了子宫下段内膜破裂,致使羊水在宫缩的间隙里进入母体,从而引发羊水栓塞。”   音响里不断有声音传出——   “氢化可的松100mg,5%葡萄糖50ml快速静脉滴注。”   “罂/粟/碱30mg,10%葡萄糖20ml缓慢静脉推注。”   “多巴胺20mg,10%葡萄糖25oml静脉滴注。”   ……   这厢有邹主任和柳嫣,Herbert和Penne当即返回手术台,迅速为明越进行了剖宫产手术,与此同时,儿科医生也赶到了手术室。   明穗强压泪水剪掉了脐带,待吸净胎儿口鼻内的羊水后,迅速把胎儿移交至儿科医生手中。   胎儿自取出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哭声,Apgar评分只有五分。   楼时景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大脑在这一刻呈空白状态,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视线逐渐被黑暗遮蔽,连同屏幕里的身影也一并消失殆尽。   ——放心,我不会害怕的。   越越不会害怕。   但是……我害怕啊。楼时景手里握着的是一枚平安扣,那是前往手术室之前护士给摘下来的,这是医院规定,患者进行手术时身上所有饰品都需要取下。   楼时景顿觉浑身力气被人抽干,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奋力撑着眼皮,生怕一眨眼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唯有手里这枚暖润玉能给予他一点微薄的温度,足以粘合住即将破碎的神绪。   “哇——”   这时,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入耳内,楼时景遽然回神,失聪的双耳逐渐恢复过来。   沉凝了许久的气氛悄然改变,坐在楼时景身旁的李院长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紧张:“恭喜楼总,您爱人已经脱险,孩子的Apgar评分也恢复正常。”   从明越自述呼吸困难开始,至抢救成功,其间只用了六分钟的时间。   可这六分钟对于楼时景而言,比等到明越的七年还要漫长。   多多的哭声很洪亮,即使被医生捧在手里也不忘卖力挥动小手小脚,仿佛是在向屏幕前的爸爸证明他的生命力有多强大。   后续Herbert和Penne为明越做了子宫全切,直到缝合上整个腹部,一旁的助手医生明穗终是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屏幕,良久,干涩的眼眶也渐渐涌出一股热浪。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正文完。   明越六点四十进入手术室, 出来时正值八点半。   由于突发羊水栓塞致使凝血功能障碍,即便Herbert和Penne及时为他进行了子宫全切,但其间还是流失了近1500ml的血量, 不得不采取输血措施。   床帘拉上后,病房内有一半的光线被遮挡在外。明越双目无神地凝视着虚空,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姐姐在手术室崩溃大哭的声音。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一句“喘不过气”,紧接着思绪就断片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 视野里漆黑一片。   那是比睡梦还要可怕的死寂,仿佛剥夺了时间权限, 让他如蜉蝣般被人遗弃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没有恐惧, 没有怯弱,只有漫无边际的绝望和无助。   后来, 他隐约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声,虚虚幻幻, 不甚真切。   再后来……他听见了姐姐的哭声。直到回到病房里,他才在楼时景的呢喃声中渐渐睁眼。   距离他苏醒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双方父母也已离开,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他和楼时景两个人。   楼时景用沾水的棉签润上明越的双唇, 见他目光呆滞,不由笑道:“发什么呆呢, 不会是麻醉师没把控好剂量, 给你留下后遗症了吧。”   那双漆黑的眼珠子转向一旁,嗔怒似的瞪着男人。   楼时景不再逗他,旋即拉过凳子在床旁坐下, 面上的笑容逐渐凝成绵绵柔情, 眼底藏着几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越越, 你受苦了。”   输液架上还悬挂着一袋血浆,正匀速地流进明越的体内。他迎着楼时景灼热的视线轻声开口:“不苦,还活着。”   楼时景眸光微动,强压下那些惊心动魄的抢救画面,温声说道:“你必须活着,我和多多都离不开你。”   闻及多多,明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   多多临床孕周不足三十八周,且出生之前在宫内有过短暂的缺氧,导致出生后Apgar评分较低,如今正养在儿科的保温箱里。   “你见过多多吗?”他问道。   “见过,”楼时景眼角噙笑,“很可爱,也很健康。”   “长得像谁?”   “像你。”   明越皱眉,语气不悦:“我看网上那些帖子里说小孩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特别难看,你又在嫌我丑?”   楼时景很明显怔了两秒,语气尽显无奈:“多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复刻了你的颜值,一出生就是个帅小子。”   “呃……”明越自知说不过他,索性闭嘴不言。   翌日早上查房时,几位院长和邹主任等人来到病房查看明越的术后恢复状况,如今他的子宫已经全部切除,腹腔内引流出的血液也在逐渐减少,足见恢复尚可。   后续明穗和克里斯汀的两位医生也来医院探望了明越,同时还需要和院方就本次手术进行总结。   最大的危险已经度过,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身体恢复以及接多多出来。   楼时景每天早晚都要去儿科探视,多多虽然不足月,出生时也遭遇了困难,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正常的,体重有3.2kg,比部分足月儿还要胖。   明越的伤口在迅速恢复,初时下床走动疼得他双腿打颤,第二日就明显有所好转。   晚饭依然是虞锦姝送来的,煲有一盅乌鸡汤和百合莲子羹,给明越补身体的同时还能为他改善睡眠。   喝完最后一口汤,明越说道:“我想去看看儿子。”   楼时景抽出纸巾,动作轻柔地擦净他嘴角的汤汁:“你伤口还没愈合,不宜走太远,若是想多多了就看看我发给你的视频。”   “我不要看视频!”   “好好好,我陪你去看儿子,你别激动。”   自从多多出生之后明越就没见过他,除了思念,更多的则是担忧,若这两种情绪过于浓烈,很有可能诱发产后抑郁。   为了平复他的心情,楼时景只好应下来。   两人来到儿科监护室,护士刚给多多换完纸尿裤,小肉团子躺在保温箱内,卖力地挥动四肢,偶尔眨眨眼,偶尔嘤咛一声,但是很快就睡过去了。   明越隔着一层透明防护罩,凝神注视着舱内的小家伙,鼻头骤然泛酸。   “多多很听话,医生说他明天就可以出来了。”楼时景将他揽在怀里,轻声安抚道,“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儿子也见着了,咱们回去吧。”   诚如楼时景所言,翌日早上九点,儿科医生便将多多送回至产科。   两天之后,父子俩出院回到了未央馆。   顾洋请了两个月嫂来带小孩,这段时间她和虞锦姝也会住在此处,照顾明越的同时还能和宝贝孙儿培养培养感情。   老一辈的人对坐月子看得极重,哪怕虞锦姝和顾洋的思想很现代化,也会叮嘱明越不能碰冷水、不能吹冷风,更不能贪嘴吃冷东西,就连洗头洗澡的次数也有限制,若不慎落下月子病,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事儿。   明越极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当晚就拉着楼时景给他洗头洗澡。   楼时景往他伤口贴上两张防水贴,然后迅速为他冲了个淋浴,一并将头发洗净吹干。   黏糊的感觉消失后,明越顿觉神清气爽,打算溜到隔壁房间去探视小多多,却在临出门前被楼时景拉住了。   “把头巾戴上。”楼时景将手里的黑色头巾套上他的额头,在他发起脾气之前解释道,“咱妈都在多多那里,若让她们看见你这个样子又要聒噪了,听话。”   有月嫂和奶奶外婆等人照料多多,明越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和睡,当下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调理好身体,其余之事概不用他去操心。   明穗和克里斯汀的两名医生明天一早就要启程飞往Y国了,楼时景特意在未央馆设宴,一则是为感谢,二则是为践行。Herbert和Penne还特意去银行兑换了人民币,给多多包了个大红包,祝他健康快乐地成长。   Herbert对酒很执着,他说平日里因为工作的缘故很少有机会喝酒,如今来到中国,又是在工作之外的时间,自然要品一品中国的佳酿。   楼时景便吩咐刘嫂从酒窖里取来两瓶窖藏茅台,和Herbert喝了个痛快。   Herbert酒量惊人,饶是楼时景这样能喝的人也难以招架,最后宴席结束,楼时景趴在马桶上吐了好几次,只觉得眼前有好几个明越在晃悠,一时高兴过头,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三妻四妾,这是我能拥有的吗?   明越为此有好几天没搭理他,甚至剥夺了他上床睡觉的资格。   上午的日光很暖,明越抱着多多坐在落地窗前闲适自在地晒着太阳。   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几乎没什么痛感了,靠坐在懒人沙发上时便会让多多趴在他的肚皮上睡大觉,此举既可以缓解宝宝胀气,也能让他们父子俩近距离接触。   都说婴儿见风就长,多多不过才出生小半个月,趴在他身上已经能占据大半位置了。   谁能想到这个小东西前不久还在他肚子里玩脐带呢?明越轻轻拍抚婴儿的后背,眼里盛满爱与温柔。   这时,楼时景捧着一杯热牛奶进入房间,缓步来到落地窗前。   不等他开口,明越就已合上双目,彻底杜绝了交流的可能性。   “把牛奶喝了,一会儿去楼下吃早餐。”男人的嗓音落入耳内,仿佛暮春时节的日光,洋洋洒洒、暖身暖心。   明越不为所动,可是鸦羽似的长睫却颤个不休,彰显著其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楼时景向他靠近,继续哄道:“你已经三天没理我了。”   明越依旧不说话,但是睫毛颤动的速度却变得愈发剧烈。   “宝贝,我的心好疼啊。”   明越忍无可忍睁开了眼,压低嗓音说道:“别吵着儿子!”   “那你和我说说话。”   “聋了,不会说。”   “聋了是听不见,哑了才不会说。”   “呃……”明越气呼呼地看着他,半晌后接过牛奶一饮而尽。   楼时景抱走多多,把小家伙放在了婴儿床内,随即拉着爱人前往楼下共用早餐。   这段时间未央馆热闹非凡,每天都会有亲戚朋友前来道贺。当然了,会客这种事不用明越参与,他依旧只需吃喝睡即可,毕竟月子里的休息比任何时候都重要,闲暇时光则留在婴儿房内陪着多多。   小宝宝渐渐长开,不似初时那般红润皱巴巴,皮肤日益变白,五官也愈发立体。   多多时常在睡梦中咂巴嘴,偶尔还会紧紧皱着眉,每当这时,明越就觉得小家伙的眉眼酷肖楼时景,即使眉峰尚未长出,然而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不可忽略的。   ——很难想象,他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竟折服于初生婴儿的压迫感。   “小小年纪,净学你爹的那些臭毛病。”明越忍无可忍地戳了戳多多的眉头,小家伙似有所感,愈发不满地拧紧了眉梢。   五月中旬,渝城开启了阴雨模式。   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心情沉闷。   多多刚吃完奶,正在打奶嗝,明越从月嫂手里接过孩子,让他趴在自己肩上并曲着手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不知何时能停歇,明越木讷地站在落地窗前,面上挂着无名愁容。   多多在他的顺抚下很快就停止了打嗝,漂亮的双眼皮合了合,很快就睡着了。   明越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目光投向虚空,略显呆滞,仿佛陷入了沉思,直到熟悉的松木香浸入鼻翼,他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楼时景将父子二人同时揽入怀里,温柔的声音在明越头顶漾开:“还有一周就出月子了。你最近心情有点沉,大概是在家里待太久的缘故,等多多满月宴结束后我就带你出国玩一段时间。”   明越贴着他的胸膛,问道:“带多多吗?”   “就咱俩。”   “去哪里?”   “你想去哪?”   “瑞士吧。你答应过我,等生完孩子就带我去瑞士滑雪。”   楼时景轻笑:“这事儿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明越回头,神色不悦:“那你说说,我还忘了什么!”   “在学校时,每天傍晚广播里都会播放AE的歌。”楼时景提醒着。   “是啊,那又怎……”明越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几秒之后才出声,“你点的?”   楼时景嗤道:“我以为上次陪你去看AE的演唱会之后你就会有所察觉。”   明越羞红了脸,慌忙移开视线。   原来那些歌不是什么学姐点的,而是这个学长……特意为他点播。   半晌,他问道:“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对我坦白?暗恋很好玩吗?”   楼时景回答得理所应当:“学校不提倡早恋,你成绩本来就差,我怕咱俩好上之后你要辍学回家和我结婚。”   “呃……”明越用力呼出一口气,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您可真是脸大呢,我那个时候压根就不喜欢你好吗!”   “我追求你,你不就会喜欢我了吗?”   “哟呵,这么自信?”   “嗯。”   “那可真是要感谢你当初的不追求之恩,才让我有机会考上双一流大学。”   襁褓里的小家伙哼哼两声,小嘴咂巴几下又沉沉睡去。   明越垂眸看向怀中的孩子,语调柔润,如洌洌清泉:“楼时景,你后悔吗?”   男人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及早向我坦白。”   “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只有尝够暗恋的苦,才会珍惜后来的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