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高维入侵》作者：七流 　　文案： 　　司辰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 　　除了运气差一点，长得好一点，总能以血肉之躯顺利逃生外，没有任何特别。 　　但他周围人似乎不这么觉得。 　　幸存者A：我是天梯上有名的进化者，然而点亮的是机械文明科技树。误入灵异副本后，我以为自己要完蛋。结果被司辰救了。 　　幸存者B：我出身世家财阀，家里给我买了很多基因进化药，我以为我能神挡杀神，结果被司辰揍了。 　　幸存者C：我来自深渊，是混沌的造物。我此前信仰神，此后信仰他。 　　总结：#这男的，有点东西# 　　* 　　刚完成改造时，司辰的世界总是血红一片。 　　他看不见光和颜色，听不见声音，闻不见味道，梦里是奇怪而高的天空。 　　有人问他：后悔吗？ 　　司辰回答：“绝不。” 　　施舍和怜悯不是力量，刀才是。 　　** 　　备注： 　　1.故事发生地点不在地球，无任何地域投射，请不要进行无端联想。主角说中文是因为作者不会外星语。 　　2.包含元素较多：赛博朋克、克苏鲁等等。伪无限流。 　　3.作者微博：小七流 　　4.主受。HE。攻是季楚尧。 　　5.封面画手：叉人睡不醒 　　内容标签：未来架空 爽文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辰┃配角：蛮多的┃其它： 　　一句话简介：智者不入爱河，卷王一路硕博 　　立意：自强不息，艰苦奋斗。 　　vip强推奖章： 　　高维生物入侵低维，科技和混沌并存，人类走上高维进化之路。经济发展的同时带来阶级固化、贫富差距。在高维入侵的压力下，人类危机四伏。故事的主人公司辰来自灾区，凭借自己努力实现阶级跨越，靠努力和实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和世界。 　　本文设定新颖，世界观构架完整，剧情流畅，逻辑自治，文风诙谐幽默，人物鲜活有趣，让读者在担心主角命运的同时也能会心一笑。值得一读。 第1章 　　我曾故意丢下一枚棋子。 　　有人问我为什么抛弃它。 　　我回答，怜悯。 　　* 　　司辰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早。 　　因为视力不好，他干脆没有开灯，摸索着打开收音机，听起早间新闻。 　　“庄山区产生新的空间折叠区，导致143人失踪，21人死亡。经专家检测，此折叠区危险程度为3A，该区域已隔离。请市民们注意躲避，安心等待空间折叠结束。” 　　因为房间隔音太差，司辰甚至听到隔壁住户的嗤笑：“3A，搁这搞旅游风景区呢？” 　　司辰没有发言，他顺着梯子爬下床，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准备给自己做个早饭。 　　科技发展的现在，仅需短短10秒，传温锅里的水就在电磁炉上沸腾。 　　司辰把鸡蛋放了进去，死死捂住唇，压下几声沙哑的咳嗽。 　　隔壁住户又低声道：“病秧子。” 　　这里的房子都很小，像一个个鸽子笼。 　　司辰的家没有厕所，只放得下一张上下铺。上铺睡觉。下铺就是厨房和储物柜，塞进了小型洗衣机、微波炉。转身是房间里唯一的水池。 　　总计5.2平的房间，但因为是在“安全区”，还向阳，价格却极其昂贵。 　　司辰能住在这样的棺材房里，已经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幸运。 　　200年前，世界发生第一次大型空间折叠。累计产生数百个空间折叠区，覆盖近4亿人口。这次空间折叠持续数年，四亿人无人生还。 　　一个生僻的名词走进普罗大众的视野：高维入侵。 　　时空总计十维，他们所处的宇宙在第4维度，是异次元生物的猎场和温床。而出现时间不等的空间折叠区，则是连接不同位面的通道。 　　发生“高维入侵事件”频率低于1的区域，被称为安全区。这里秩序安定，经济、科技高度繁荣。其他区都被叫做“灾区”。 　　全世界百分之一的土地，容纳了世界近百分之三十的“公民”。 　　…… 　　…… 　　秩序在混乱后重组，现在是新历47年。 　　司辰今年22岁，无父无母。像他这样的孤儿，在高维入侵后的世界有很多。 　　他们会交予社会统一抚养到12岁，完成义务教育后分配到不同厂房。 　　只有极少数人，能获得继续读书的资格。 　　司辰从小成绩优异，很幸运地拿到百分之一的升学名额，读完了中学，又在千军万马中考上大学，取得了生物学学士的文凭；最后以全校绩点第一的成绩，签约入职蛇杖集团的生物实验室。成为一名科研人员。 　　这个年头的文凭格外值钱。 　　司辰目前住着的这个狭窄的小房子，就是公司分配的安置房。普通大学生还分不到。 　　尽管小，房子的市价却炒到了三百多万信用点。 　　如果有可能，司辰也想读研。可惜读研三年，学费起码上千万，光靠他自己实在无力承担。 　　有许多基金会的投资经理人来见过他，最终都遗憾离开。 　　“你各方面数据都非常优秀，但是……”每次，那些经理人欲言又止，惋惜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司辰的脸上。 　　司辰长得很好看，像亭亭结香兰的树。大概连老天爷都不允许这样的完美，他的左眼是一片朦胧的白色。但这并非馈赠，而是因为残疾。 　　他瞎了一只眼。 　　作为每个月可以领300块钱的残废，他直接失去了光荣进化的资格。 　　所谓光荣进化，就是将人类和高维物品进行融合，最后成为新的生命体。不少人会死在这一过程中，但成功者无一例外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读研学费如此昂贵的原因之一，就是每个研究生能免费获得一次进化的机会。 　　数据表明，身体素质越好，融合成功的概率越高；像司辰这种残废，成功率基本为0。没有人愿意拿为数不多的高维物品去赌。 　　在司辰身上投资，未免得不偿失。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司辰准备去趟医院。 　　他长大的地方有严重的核污染，因此从小患有基因病，隔段时间就需要去医院拿药。 　　吃完早饭，司辰戴好墨镜，拿出盲杖，朝电梯走去。在秩序尚存的文明社会，当瞎子能省去很多麻烦。 　　他住在66楼，乘着电梯下楼，一路上打招呼的住户都格外热情。 　　像他这样从灾区落户安全区的大学生，是很受尊敬的。 　　谁都知道现在落户的难度，更别提司辰毕业后还分到了一套房。尽管有些小残疾，但也称得上人中龙凤。 　　司辰进了交通站，乘坐公交抵达医院。 　　因为医疗费用昂贵，今天来医院的病人并不多。司辰有预约，没等太久就来到了诊疗室。 　　负责给他诊断的医生是他的大学的师兄，叫杜景天。 　　杜景天用扫描仪载入他的数据，填表的手一顿：“10支生物制剂，你一个月就用完了？” 　　司辰坐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看起来有些许的紧张：“我身体不太好。”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杜景天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司辰。你有公民证，生物制剂只需要1000，这东西在黑市价格三万。你的病情一周只需要1支，你每个月来，我都是给你开10支。” 　　他压低了声音：“不要把我当傻子。你就算一半拿去去卖也够了。我给你开的剂量，被发现的话，三年之内都别想评职称了。” 　　司辰摘下墨镜，一黑一白的眼睛里蓄着朦胧的泪。 　　“师兄。”他的手有些微微的发颤，“对不起。” 　　杜景天的背脊一僵。 　　司辰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温热的泪从他的手指缝里溢出来：“我想读研，我都考上了，但是付不起学费。” 　　“我本来可以保研的。但是最后一年实验数据被篡改了，有人动了我的数据。最后主席团认定我学术造假，保研名额被顶替了。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司辰死死咬住了唇，身体一个劲打颤：“我念了四年大学，绩点永远是第一。同学职级都是SSP，我却只能从最底层的科研员做起。师兄，我不甘心啊。” 　　杜景天张口，好几次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虽然早毕业一年，但司辰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大家内部交流过一阵，都觉得司辰多半是被陷害了。 　　可司辰当初得罪的是季家人，谁敢为他出头？ 　　东岚大学是世界最好的大学，面向全社会招生，但能考进来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最差也有安全区户口。 　　资源的鸿沟让教育也成为一道鸿沟。司辰来自灾区，孤儿，还是残废。能考上大学说是奇迹也毫不为过。 　　但也就这样了，这是他目前能碰到的天花板。现在的世界不需要天才，需要可以随时替换的电池和螺丝。 　　杜景天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司辰的场景。他跟在导师的身后，面容有些赧然，一黑一白的异色瞳孔像是漂亮的玻璃珠。 　　杜景天的心一软，无奈道：“去拿药吧。” 　　他把医药单递到了司辰的眼前。 　　司辰抬起头，眼里有些许的光彩：“……谢谢。” 　　他拿着药方，离开诊疗室。低头，重新戴上墨镜，遮盖住眼里淡淡的嘲讽，对自己的。 　　刚才杜景天碰到了他的手指，有些反胃。 　　事实上，司辰不讨厌这位师兄，甚至感谢他的良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对触碰感到反胃。 　　他保研名额被顶了是真的；想读书也是真的。除了眼泪以外，其他都是真的。 　　司辰知道自己可怜。但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因为心情不错，司辰有些想抽烟。 　　只是手在口袋里摩挲片刻，还是挪了出来。 　　这年头烟属于垄断资源，因为加了镇定剂和多巴胺激素，是交易时的硬通货，昂贵异常，多抽几根一个月工资就没了。 　　他提着半透明塑料袋，袋子里是一盒感冒药，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10支昂贵的生物制剂。 　　RH型基因修复液。这是司辰就职公司研发的低端产品，也是市面上流通最广的基因修复剂。 　　医院的附近有条老街，背靠交通站，多年没修缮，瓷砖都结着层黑黑的油垢。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监控坏了，一直没人管。 　　司辰走进“山城小面馆”，放下盲杖，点了份小面。 　　现在正值饭点，来来往往吃饭的人不少。 　　他拿着盲杖，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点了六个点。这是约定好的接头暗号。 　　半分钟后，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坐在他的对面。 　　司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对面的人长相很普通，在人群里，就像是一滴水融入海中。唯一有些特色的是那张自带笑意的微笑唇，给人一种良善的错觉。 　　青年接过药，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10根？” 　　“嗯。” 　　青年觉得有些有趣：“可你身体是真的不好，不给自己留点？” 　　司辰没忍住抬起头，用看弱智的神情看他：“好了还怎么买药。”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种低级的基因修复液已经对他没什么作用了。然而他的公民权限又买不到更好的药。 　　青年被呛了一下，小声询问：“我最近有个大单子，能挣很多钱。要不要加个通讯号？” 　　司辰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去。” 　　他对搞钱很有兴趣，但他知道什么可以搞，什么不能搞。 　　还有些搞了会不小心把自己命搞没。 　　司辰很惜命，毕竟活着才有未来。他孑然一身，死了遗产还不知道会便宜谁。 　　见司辰态度坚决，青年也没勉强，把一张卡垫在了餐盘底下：“这顿饭我请。” 　　两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司辰也不在乎这些药会流到哪里去。他把卡装进了自己的钱包。 　　无内鬼，交易结束。青年呼噜噜吃完面，提着药走了。 　　片刻后，司辰的山城小面到了，红油辣子淋在细长的面条上，还有小半碗猪肉臊。闻起来很香。 　　司辰吃的很开心。 　　他算了一下，自己目前攒了快两百万。照这个速度，明年就能读研。 　　一个研究生的学历能让他获得更高的公民评级，也能找到收入更好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获得光荣进化的资格。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离开餐馆，走在去交通站的路上，却在转弯处，被一把尖锐的匕首抵住后腰的时候。 　　司辰深吸一口气，手握紧了盲杖：“谁？” 　　匕首抵住的地方是肾脏。 　　摘一个肾不会死，但肾破了容易大出血，会死。 　　“司辰。来自灾区，从小经历过两次空间折叠。东岚大学基因生物专业，学士学历。”匕首抵着衣服，轻轻转了个圈，“如今在蛇杖集团旗下科研所工作，居住在长安街道107号胶囊公寓，单身，无近亲。你猜，你失踪后，多久才会有人发现？” 　　司辰问这么一句，倒也不是真的好奇来人是谁。他是为了收集信息。 　　说话的人声音清亮，年龄不会太大。不熟悉。要么是陌生人，要么是伪音。 　　“你想干什么？”司辰话音紧张的发颤，神情却异常平静。 　　沈雁行：“我……” 　　他的话只说出了个开头。因为下一刻，司辰手里的盲杖动了起来。 　　他下手毫不留情，这个力道在正常情况下，甚至能打碎人的膝盖。 　　可特殊合金制成的盲杖打在沈雁行的膝盖上，却只发出刺耳的、金属互相碰撞后才有的嗡鸣。 　　司辰的心一沉，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人握住手腕，压在了墙上。 　　司辰不矮，身高180。骨节自然不会太小。可沈雁行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让他动弹不得。 　　司辰感觉到了，握住他的那只手冰冷异常。 　　沈雁行装的是机械义肢。 　　沈雁行摘掉了司辰脸上的用来装瞎的墨镜，笑着问，“谈笔生意，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故事发生在四维宇宙，不在地球，无任何地域投射。请不要进行无端联想。 　　2.本文不会出现任何国家机构，所出现一切组织无政治背景。 　　3.异次元。他们说中文是因为作者不会外语。Over。 　　4.沈雁行不是攻。 　　PS：微博里有发司辰的小房子房屋构造图。详情可见@小七流 第2章 　　尽管音色有些差别，长相更是。 　　但是司辰判断，面前的男人就是刚才在餐厅遇到的人。 　　他忍不住嘲讽道：“你就不怕传出去没人跟你们老板做生意？” 　　司辰在心里衡量着喊人或者报警的可能性。 　　这条街平时人流量还行，然而到现在都没一个人经过，似乎已经暗示了什么。 　　沈雁行挑眉：“我是临时工，弟弟。” 　　司辰被扭送到小面包车上。 　　他倒是想叫人，但沈雁行被发现后，根本懒得装，抵住他腰的东西从刀换成了枪。 　　如果横竖都是死，司辰选择晚点再死。 　　虽然外表简陋，但这辆车的内饰却很不错。一看就是高档货。 　　沈雁行替他系好安全带，“X”型的。上车后连胳膊都动不了。 　　司机的声是沙哑异常的电子音：“带来了？” 　　司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汽车缓缓启动，一张布蒙在司辰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自我介绍一下，”沈雁行坐在他的身边，“我叫沈雁行。嗯，来自野草。” 　　野草，一个经常上电视的暴力团伙。主要组成人员为灾区的矿井工人、无业游民。 　　因为举报成功能到治安局领赏，里面的成员又被称为行走的二十万。 　　司辰没有说话，事实上，他闻出来了，盖在他脸上这张湿漉漉的黑布有医用乙醚的成分。 　　不出意外，几分钟后他就会昏迷。 　　“我说没什么恶意，你大概也不会信。不过的确需要你帮忙。这年头，找个没什么背景；专业是基因生物；会基因裁剪、移植，并且马上能用的人的确很难，还请海涵。” 　　沈雁行的声音淡淡的：“我没办法告诉你太多，这是为了你好，我们需要你帮忙做个实验。不会危及到你的人身安全。” 　　司辰安静地停着，心却重重地往下沉。 　　他相信对方是为了他好，毕竟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被灭口。 　　司辰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好。但我需要先和领导请个假。你既然调查过，那就该知道我的经济状况不太好。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在蛇杖集团旗下的实验室工作，走私基因药剂已经违反员工守则。”沈雁行打开身边的冷冻箱，举起一管药剂，在车灯下打量，“被发现一样是开除。请不请假问题不大。不过你放心，这事我们会处理好的。毕竟有人报警也挺麻烦。你回去后还是可以照常上班。” 　　他手里，半透明的红色液体像是稀释过后的血。 　　司辰有些恼了：“我没有拿实验室的东西出去卖！” 　　沈雁行微微一笑：“但你可以拿，不是吗？” 　　“好啦，别生气。”沈雁行用机械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交易。野草可以提供你读研的学费。或者为你更换机械义眼。你也不想一直当瞎子，对吗？” 　　或许是沈雁行的安抚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麻醉药开始见效，司辰的呼吸和神态都逐渐平缓起来。 　　他睡着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司辰从小身体不好，但长得好看，社会抚养院的工作人员都偏爱他。 　　这种偏爱导致他没有同龄的朋友。每个夜晚，他都会被人摁在床上，用沾满水的毛巾捂住口鼻。 　　没有伤痕，连告状都不会有人理，却是同样的痛苦。后来司辰知道了，这叫水刑。 　　他看不见，呼吸不了，耳边却是许多恶意的冷笑。 　　总之，一次次的濒死体验，让司辰学会了更长的屏息，以及更逼真的昏迷。 　　不太愉快的回忆。但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帮了大忙。 　　沈雁行取下黑布，掀开司辰的眼皮子看了眼，眼白往上翻，呼吸平缓，很明显的昏迷状态。 　　他又把布重新盖了回去。蒙住司辰的眼睛。 　　“我还是觉得，让外人来太危险了。”司机道。 　　沈雁行：“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司机的机械音冰冷无情：“而且你还不同意斩草除根。无相，我不记得你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雁行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毕竟，这是我当年……最喜欢的学弟。” 　　* 　　庄山区。 　　过去，这里曾是东海岸最繁荣的城市。但因为频繁发生的高维入侵事件，这里被划分成“重灾区”，常年处于隔离状态。 　　这里的人不会思考明天，更谈不上文明和秩序。整个人类生存区都洋溢着穷奢极欲的气息。 　　司辰后面是真的昏迷了过去。他不知道在车上呆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很饿，胃疼。 　　沈雁行倒也没故意虐待他，喂了一管巧克力味道的营养剂。 　　虽然只是营养剂，但价格应该比司辰在员工食堂里吃的合成肉金贵。 　　“马上就到了，再睡会。” 　　沈雁行选择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庄山区刚发生过3A级的高维入侵事件。 　　因为每一次空间折叠，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必死。所以危险程度只有A到5A。再往上是S。 　　根据研究，发生过空间折叠的区域，会有一段时间的安全区。而又因为刚经历浩劫，外界基本无从得知里面的消息。总之，很适合干点不光彩的事情。 　　此时的庄山区比之前萧条很多。 　　街上车都没几辆。发生高维入侵的地方被警戒线圈起。零星有几个全智能机械保安站岗。 　　车驶入了一家医院的地下室。这里原本是停尸房，被改造成手术室。 　　沈雁行路过，顺手摸了把从安全区走私回来的基因编辑器：“虽然是被淘汰的型号，但也花了好多钱。可恶啊。” 　　资源的鸿沟不仅让知识成为鸿沟，科技更是。 　　就像是安全区公民可以1000信用点买到的基因修复液，其他区的居民想要一支，得花上好几万。 　　司机回答：“本来已经选好了研究员，可惜他死了。” 　　司机甚至没有说出那个人死亡的原因。 　　这个世界人命不值钱。就像路边的野草，多几根少几根，除了野草自己，无人在意。 　　* 　　司辰彻底苏醒时，躺在一块平滑的金属台上。 　　他身上穿着实验和手术用的防护服，头顶是明晃晃的灯。 　　司辰撑着胳膊立了起来，被药麻了的后遗症让他脑袋微微发疼。 　　他发现了，自己旁边还躺着两个人。 　　他习惯性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里没有窗户，墙壁都出现了老化的黑斑。但还算干净。 　　墙角有一个机械眼监控，无声息地盯着他。 　　整个地下室并不大，有通风口。除了装满仪器的工作间，还有一个小卧室。 　　司辰走进看了眼，这些仪器虽然被抹去了制造商，但毫无疑问，是他就职的“蛇杖集团”出品。 　　X-II型基因编辑器，刚被淘汰两三年的机械批号。 　　司辰读书的时候学过两年，现在的学生应该已经不会用了。 　　X-II也是最后一款X开头的编辑器，现在用的都是V型。 　　V型机大幅度的减少了人工操作的步骤，用智能AI演算代替了绝大部分人力，引发了一次公司内部下岗潮。 　　那时候，司辰的导师还感叹过：“现在的人，都要被机器养废了。科技进步是好事，可未必总是好事啊。” 　　司辰走到了手术台边，这里并排躺着两个人，容貌隐约有些相似。 　　维持生命的输氧管扣在他们脸上。两人都处于昏迷状态，旁边则是记录生命特征的心电仪。 　　司辰的头顶传来了机械音：“再次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让你醒来。” 　　沈雁行看向了监控屏，缓缓道：“司辰。手术台上躺着的这两个人。红色标记的是A，蓝色标记的是B。我们需要让B的基因完全和A一样，能通过任何简单的医学检测。你明白吗？” 　　A是宋家的候选继承者之一。一等公民，今年18，刚好要离开家前往另一个安全区上学；B是孤儿，流民。而宋家是目前四大集团中，混沌制造的股权家族。 　　沈雁行顿了顿，继续道：“你上过大学，那应该知道，现在光荣进化主要分三个方向。 　　“第一是机械改造，第二是生物改造，第三则是很罕见的灵异改造。 　　“A身上，就有生物改造时植入的‘高维生物’。” 　　所谓生物改造，就是把高维生物种植到人体内，和怪物共存，完成进化。 　　宋家少爷没等到开学就急忙去学校，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体内的东西有蠢蠢欲动苏醒的迹象。他虽然出身财阀，但只是旁系，继承人顺位排名一百开外。为了提高竞争力，不惜下血本买来这个“高维生物”，种植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自己亲手驯服的，相性难免差了点。 　　“我们需要你把它移植到B身上。一周时间，够吗？” 　　沈雁行并不担心司辰会私吞。 　　司辰的身体还没有经过改造，身体强度根本没办法承受高维生物入侵，除非他想死。 　　老实说，这个时间很紧迫。但这已经是最宽容的期限了。 　　宋家迟早会发现，继承人失踪了一个。 　　司辰的视线在两个实验体身上梭巡，最终缓缓道：“我不要学费，但需要机械义眼。另外，我想每天要一支5级的进化液。” 　　因为高维入侵留下的馈赠，蛇杖集团研发出不少稀奇古怪的药剂。 　　严格意义上讲，服用进化液也是“生物改造”的一种。 　　进化液可以让普通人获得更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力量，也能治愈绝大多数疾病，包括核辐射、埃博拉、狂犬病等过去无药可救的重症。 　　基因药分级从1到10，超过5级后，根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 　　而一管5级的基因药市场指导价100万。但实际成交价远不止如此。 　　司机怒道：“他还真敢开口？！这是钱的问题吗？调动7支5级进化液太兴师动众了，这会让我们被盯上的。” 　　对讲机是良久的沉默。 　　司辰弯腰，扶着桌子咳嗽出声，纤细而白的脖颈上全是凸起的青筋。 　　“我只是不想一直病着。”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我从小身体就差，肺有毛病，一直咳嗽。不能跑不能动，只好读书。” 　　“我比任何人都努力，去换取一个机会。最后他们告诉我，你身体不好，你不行。” 　　沈雁行的手指掐着掌心，让自己从这种惋惜的情绪里抽离：“可以，六天。” 　　司辰没有抬头，却无声地笑了起来：“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解锁的资料：【四大公司】 　　蛇杖基因：人体改造，基因制药等领域。 　　混沌制造：（克系）高维生物改造、生物医疗等领域。 　　机械核心：机械改造人、热武器、重工业等领域。 　　八方科技：通讯、交通、网络，能源等领域。 　　（文内简称：蛇杖集团/混沌集团/机械集团/八方集团） 第3章 　　司辰许久没有操作过X型的基因编辑器。再次上手，难免花了一些时间回忆。 　　因为高维入侵的原因，各大集团在空间折叠区内学到了不少来自高等文明的黑科技。 　　基因编辑、裁剪技术就是其中之一。 　　简单形容，就是把某个生物体内的基因片段植入另一个生物里，产生新的物种。隔壁混沌集团有个专门研究变异物种的工作室，就依靠这个技术成功研发出人马和人鱼。 　　这本来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用的，授体和载体都有因此死亡的风险。 　　司辰还没试过在人身上进行。 　　不过沈雁行的要求是可以通过最基础的身份鉴定，也就是DNA鉴定。 　　人身上46条染色体，数万对基因。选取合适的方案，把等位基因依次修改、替换，也就完成这项任务了。* 　　司辰很快开始工作。 　　他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专注。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会让他忽视外界环境，并且高效地完成工作。 　　尽管解释起来浅显易懂，但实际操作却并不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助手。哪怕是最简单的基因测序也需要自己动手完成，更别提后面的裁剪方案。 　　司辰虽然学位只有学士，但从未停下学习。在全世界最先进的科研所工作的经验，也给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哪怕换个稍微水一点的硕士过来，都没办法完成这一实验。 　　沈雁行对他似乎有种莫名的信任。 　　顺带一提，去年全世界所有高等学府加起来，一共颁发了2176个硕士学位。 　　细分到每个专业，每年能顺利拿到学位证的研究生只有35人。 　　毕业证倒是一年能发出十几万份。就算这样，也有大量肄业的研究生。 　　但对于目前的社会，知识人才储备已经够用了。毕竟人类寿命在进化液的作用下大幅提高，公民普遍能活到一百六七十岁。世界已经不需要那么多新鲜血液了。 　　毕竟现在义务教育都只有四年呢。 　　因为被关在工作室内，司辰并不太清楚时间的流逝。 　　等他抬头时，从头顶四米高的天花板通风口飞出来送餐的无人机，已经累计了三个。 　　因为缺水，他本就苍白的唇起了一层干燥的皮。 　　司辰打开了无人机下挂着的袋子，装着营养液，水，以及他需要的5级进化液。 　　里面还有一张卡片：按时吃饭。 　　尽管半路掳人的行为不太地道，沈雁行其他方面倒是挺大方。只是大学喜欢、或者说欣赏他的人太多，司辰一时之间很难把他和谁的脸对上号。 　　价格最高的时候，两支5级进化液就能换一套安全区的胶囊房。 　　让司辰自己挣，可能得五六年后才有余钱买这种进化液，还得是员工内部价。 　　机遇和危险总是相辅相成。 　　可惜司辰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福气他其实是不太想要的。 　　司辰服用完水和营养液，在编辑器里输入第一阶段的改造计划。 　　他的大脑处于一种过度使用后的麻木状态，有些微微的发热。太阳穴更是一突一突的疼。 　　实验体A的检测仪在此时发出了报警。但这示警声音只响了片刻。 　　司辰读取了异常数据，根据MRI图像，这症状很像是颅内发炎。甚至形成了不同大小的脓腔。 　　而现在，实验体的数据已经回归正常。 　　颅内发炎通常是大脑感染病菌和寄生虫导致的炎症。在实验过程中，是授体常见的应激反应。 　　颅内发炎不尽快治疗，很容易导致终身残废。 　　很遗憾，司辰虽然看得懂图像，但他并不是医生。 　　他对实验体A的要求是活着就行，毕竟B才是最终的改造对象。 　　因此，司辰并没有太过在意。他拿起进化液，转身走进休息室。 　　工作室的白炽灯依然明晃晃的开着，这里的机器24小时都在运行。 　　这里曾经是医院的太平间，手术台是用停尸台改的。两个实验体躺在这里，的确很像两具尸体。 　　但其中一具实验体在此时，微微睁开眼。 　　这双眼睛没有虹膜，因此是一片涣散的白色，看不出视线的焦点在哪。 　　实验体A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球。他被绑在手术台上，被几条固定带禁锢的很牢。 　　一根细长的深黑色肉条从他的耳洞里钻了出来。像是条黑色的蚯蚓，表面长着一圈柔软的刚毛。 　　小触手在耳蜗里转了一圈，就像是侦察兵，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环境。它的位置刚好处于监控的盲区。 　　毕竟一般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实验体耳道。 　　就在它准备再探出来一点时，休息室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小触手瞬间缩了回去，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 　　…… 　　司辰扶着墙，喉咙里是控制不住的痒意。 　　他一出生就在重灾区。从小吃核辐射长大，三四岁被送到了社会福利院，能活到现在全靠基因药续命。 　　为了让活下去，福利院的姐姐们会把最好的那批基因药给他。这当然是符合规矩的，毕竟这本来就是给司辰特别申请的。 　　但如果把药给其他强壮的小孩，说不定可以养出好几个“进化者”。 　　所以司辰偶尔也能理解那些同龄人的想法。 　　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他已经习惯了这具随时需要修补的身体。 　　司辰在大学时攒了很久的钱，托关系买了一管3级进化液。 　　那时候马上就是研究生面试。 　　他喝了药，在宿舍昏迷了两天。醒来一切照旧。 　　号称能让普通人脱胎换骨的进化液，甚至连他的眼疾都没治好。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失望。 　　那天下雨，窗户外的天是黑的，一直没有亮。司辰差点没能爬起来去参加面试。 　　但他终归还是站起来了，因为生活是自己的，而且还要继续。 　　5级进化液是蓝色的，装在一管塑料壳里，很像小时候喝的口服营养剂。 　　司辰撕开了外包装，一饮而尽。入口的液体苦涩，他忍不住皱起眉。 　　药效很快在身体里发挥，司辰的四肢有种被撕裂的痛感。 　　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甚至微微叫出了声。 　　不过，司辰很快反应了过来，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口腔里充斥着新鲜的血腥味。 　　他听到了房间角落传来的机械音：“我以为你起码会在实验结束后再服用。你只有8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他当然知道会影响状态，不过这种东西只有吃进肚子里才放心。 　　司辰盖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身体灼烧的痛感甚至没办法让他入睡。 　　他低声回答：“不会影响工作的。” 　　“如果做不到。”机械音顿了顿，“我没办法保证你可以完整的离开。” 　　司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问：“到处都有监控吗？感觉好变态。” 　　“……” 　　通讯中断。 　　虽然休息时间有8个小时，但司辰只休息了六个小时，就自动转醒。 　　嗅觉似乎灵敏了一些。司辰甚至闻到了空气里残余的福尔马林味。 　　大概是为了督促他工作，司辰一觉醒来，发现无人机送来了计时器，显示他还有98个小时可以使用。 　　司辰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装的。 　　5级进化液的效果良好，一管下去，治好了困扰司辰多年的咳嗽病。 　　再来5管，说不定真的能成为身强力壮的进化者预备役。 　　司辰决定先继续用着倔强清贫男大学生这种人设。 　　毕竟沈雁行好像就吃这一套。 　　工作进行到第四天，两个实验体的基因编辑已经基本完成。 　　但为了让自己显得忙碌，金主的钱没有白花，司辰每天都高强度工作14个小时。 　　时不时还要表演一下压力太大撕文件扯头发，好符合一些普罗大众对科研员的刻板印象。 　　他逼真的演技应该是感动了沈雁行。第四天，除了营养餐进化液外，司辰还拿到了新的奖励。 　　一只机械义眼。 　　这个眼球外观很像是树脂眼，虹膜依然是银白色。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里面是精密的机械零件。 　　义眼的生产商是机械核心集团。这个义眼其实属于战斗辅助工具，不仅能代替普通眼珠在人体内的作用，还能进行简单的数据分析。 　　“机械义眼需要手术安装，我猜你大概也不会愿意我们给你打麻醉。” 　　沈雁行的声音难得揶揄。 　　司辰握住义眼，神情柔和起来：“谢谢。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基因编辑完成了。载体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我们可以开始下个阶段的项目了。” 　　“好，下个阶段是在B的身体里植入高维生物。”沈雁行的声音听不出欢喜，反而有种慎重，“我把后续资料和实验耗材给你，你先看。” 　　司辰对后续的高维生物移植很感兴趣。可惜现在还不知道种植在A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高维物品真的太贵了，这远不是什么钱能买来的东西。和“高维文明”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很昂贵，因为这是未来。 　　司辰很惜命，他不会在改造过程中把东西昧下来。但偷偷切下来一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实验允许一定额度的损耗。 　　作为知识分子，他有太多手段糊弄文盲。 　　* 　　资料很快送了过来。 　　应该是刚打印出来的，到手时纸张都带着温度。 　　“这是特殊油墨，12个小时后会自动挥发。”机械音提醒道。 　　司辰翻开了第一页。 　　【高维生物-长生渊】 　　介绍：来自第八维度宇宙（混沌文明）的长生种，学名“长生渊”。 　　需寄生于生物体内存活，具有一定的智慧。 　　颜色为黑色，触须状，幼年体长有胎毛。据闻成年体一共九十九根触须。 　　具有较强领地意识。对大部分智慧生物/有机物有克制作用。 　　植入方式：寄生（长生渊会自行挑选寄主） 　　注意事项： 　　1.寄生完成后，长生渊会自动对寄主进行生物改造 　　2.寄主自身身体强度应超过5级，否则有较高死亡风险 　　3.长生渊完成成熟后，会从寄主体内剥离，致死率较高，虽然前期拥有强大战斗力，但不建议作为进化方案使用 　　4.【遗失】 　　资料上还附有一张长生渊完全体的图片。 　　不知道是不是黑白打印的缘故，图片一团漆黑，隐约能看见粗壮的黑色触手，就像是长满刺的海胆， 　　大多数高维生物，对司辰这个层级的公民来说，是保密的，只在进化者内部流传。 　　因此，这份材料他看的很认真。 　　司辰经历过两次A级高维入侵事件*，但遇到的都是第五维度的灵异文明。 　　灵异文明的高维生物没有实体，更多类似于一种精神入侵。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进化。 　　第二份资料，则是点明植入长生渊的步骤。 　　看到第一行字时，司辰就没忍住挑起眉。 　　tip1：在实验体A头部注入试剂A、B、C。 　　tip2：切开实验体A头部，取出幼年体长生渊。 　　tip3：往实验体B体内注入试剂D。 　　tip4：等待长生渊寄生完成。 　　试剂ABCD都跟着资料一起送了过来，它们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冷藏箱里。 　　小试剂瓶里装着透明的液体。 　　ABC无非是什么分离液、麻醉剂一类的东西，D应该是诱食剂。 　　跟着这个冷藏箱一起送来的还有注射器与脉冲切割刀。 　　这种刀在蓄能状态下，连钢板都能切开。 　　司辰想起自己清纯男大学生的人设，盯着这短短几行字看了许久。 　　他缓缓道：“这种手术并没有太大技术含量，或许不需要我来完成。” 　　“抱歉。本来该由我来的，但我这里出了一些意外。”沈雁行的声音在扩音器里飘散。 　　如果司辰能从高处俯瞰，那他就会发现整个庄山区进入了高度戒严状态。天空出现了多个侦查无人机，街上到处都是搜寻用的机械犬。 　　这并非普通的隔离，而是上面为逮捕“无相”展开的一次武装行动。 　　沈雁行，代号无相，野草组织近几年对外最活跃的进化者之一。 　　因为给全身都进行了机械改造，主要构成为液态金属，可以随时改变性别、外貌、声音；几乎是进化者里最难抓的那一款。 　　上面对于灾区的管理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既然无相的位置都暴露了，没有不抓的道理。 　　沈雁行很快切断了通话。实际上，他现在并没有太多精力去看观察司辰的进度。 　　他骑着黑色的摩托车在大街小巷穿梭，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皮裤，耳钉，唇钉，如果不是脸够帅，很像什么精神小伙。 　　沈雁行怀疑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植入了定位。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机械狗能一次又一次确定他的位置。 　　他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 　　其实沈雁行并不太想把司辰牵扯进来。 　　但会使用基因编辑器、没背景、并且就在庄山区附近的学者，本来就不多。 　　相比之下，司辰是个很好的选择。尤其是用完后灭口不会有任何代价。 　　当看见最终备选名单上的名字时，沈雁行表面毫无波澜，心里已经充满了震惊。 　　如果不是他来负责这个计划，换谁来，都会选择在完事后杀掉司辰。 　　所以他主动申请，成了负责人。 　　…… 　　…… 　　机车少年沈雁行随意地走进路边摊服装店，出来时，已经变成了戴眼镜的格子衫程序员。 　　文文静静的，很不起眼。 　　庄山区已经很久没什么体面的新建筑了，随处可见赌场和红灯区，还有站在街边兜售多巴胺素的小商贩。 　　程序员刚走两步，地面却突然在此时震动了一下。马路裂开一条条巨大的缝隙。 　　正在寻欢作乐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尖叫和呐喊。街上混乱一片，所有人都开始往另一侧拼命奔跑。 　　警报器发出刺耳的鸣叫，一团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沈雁行看着黑雾的方向，脸色巨变：“这里不是才发生过空间折叠吗？怎么又tm来一次？！” 　　那团黑雾笼罩的区域，刚好包括司辰所在的实验室。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基因编辑技术：瞎编的，黑科技。 　　*MRI图像：一种医学检测图像 　　*司辰经历的空间折叠次数：已修改前文数据误差。 第4章 　　司辰还在等着沈雁行的回答，然而地下实验室突然摇晃起来。 　　天花板掉在地上，原本明亮的视野瞬间漆黑，地动山摇，到处都是碎石和铁块。 　　司辰脚下的地板像山丘似的隆起，裂开。 　　普通人在这种大自然的伟力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他第一反应是地震，于是来到离自己最近的墙角，躲在桌子最底下，听着头顶不断传来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直到司辰看见地表和天花板上裂开的裂缝里，都钻出盘虬卧龙的树根。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之前在广播里听到的新闻：“庄山区遭遇高维入侵，产生3A级空间折叠区……此次折叠区的高维入侵者来自虫族文明，宇宙维度五维。” 　　“据悉，折叠区内出现大量异种植物和少量高维生物……该区域高维生物多为虫族。具体情况需等待折叠结束，有关人员进行进一步探察。” 　　这场地震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对于司辰来说，却显得格外漫长。 　　他很担心自己被埋在废墟之下，但实验室似乎比他想象中牢固，并没有进一步坍塌。 　　等到震动停止，司辰清楚，空间折叠区已经形成。他被困在了这里。 　　现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黑雾会把正常的世界和这里隔离成两个区域，只能等待折叠区能源耗尽。 　　每一次空间折叠，普通人的死亡率都极高。未知总是神秘而令人恐惧。 　　这里太安静了，漆黑一片。司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喝了五天的进化液，身体素质比以往强了不少。口袋里装着沈雁行送来的机械义眼。 　　在空间折叠区永远没有正确的选择，只有合适的选择。他想起了不远处的实验体和掉在地上的工具箱。 　　司辰推开面前压着的大石块，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刚出来，司辰就愣住了。 　　那些野蛮生长的树枝身上挂着长长的藤蔓，藤蔓上开满发着淡淡黄光的小花。 　　小花在短短数秒内绽开又熄灭，飘零的花瓣像是飞舞的萤火虫。 　　如果忽略工业上的遗迹，这里简直像童话里的世界。 　　两个实验体在地震来时都没有人保护，被掉落的重物砸了个血肉模糊，脑浆迸裂。 　　司辰凑近去一看，一些细小的绿色藤蔓深深插进了实验体残破的身体中，就像是干涸的植物在贪婪地吮吸泉水。 　　血液的味道很浓，鼻子太灵了，司辰有些微妙的反胃。 　　好在人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 　　尽管有光源，但这里的能见度并不高。司辰在废墟里摸索快半小时，终于找到了被砸的变形的冷藏箱。 　　箱子的五金已经坏了，司辰用指尖抠开箱子，里面透明的水淌了他一手。有种奇怪的甜味。 　　原本装着的ABCD试剂全都碎了。 　　司辰没有理会，他找的是冷藏箱里的脉冲手术刀。 　　不愧是高维科技产物，刀还能用，看起来很是锋锐。司辰用刀割下防护服的一截布料，裹在了刀身上，装进口袋里。 　　对于现在的司辰而言，安全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未来。 　　另外就是实验体A里寄生的长生渊了，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跑。 　　司辰重新走到了手术台边，忍不住挑起眉。 　　两具实验体之前受损状况差不多。然而A身上扎根的藤蔓都已经枯死，B身上的藤蔓却莹莹如新，碧绿的管道上甚至浮现出细红的输血管。 　　植物吃人，吃的津津有味。但却没有攻击司辰，哪怕他就在旁边，甚至大胆地拿手去碰了碰绿色藤蔓的身体。 　　“也许是伤口或者血液的缘故……”司辰只能这么猜测。 　　tip1，看来在这个空间折叠区里，不能受伤。 　　至于实验体A身上的植物为什么会枯萎，司辰也在几秒后发现了答案。 　　一条黑黑细细的，小蛇一样的生物从A被砸的稀巴烂的头颅边缘钻了出来。 　　它身上披着一圈柔软的毛，像小猫尾巴。 　　长生渊立了起来，露出相对柔软的腹部，那里长着一个凸起的圆环，里面是一圈用来咀嚼的环装牙齿。 　　尽管这个生物没长眼睛，但直觉告诉司辰，这个东西正在看他。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他握紧了刀。 　　下一刻，这条柔软的小蛇突然动了起来，弹跳。很难想象，跟条筷子一样大的东西居然能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 　　司辰能看见它的动作，但运动神经根本追不上大脑的反应。 　　他眼睁睁地看着长生渊扑面而来，然后从他的脸侧擦过。 　　司辰转过头。 　　长生渊盘成一圈，裹住了一只数倍于它身体大的蛾子。 　　这只蛾子有两对翅膀，鳞翅上的花纹像是烧好的曜变天目茶碗，流出的血是恶心的深绿色。 　　蛾子在地上垂死挣扎，然而缠在他身上的这只长生渊却纹丝未动。 　　这只高维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长生渊松开口器，腹部肥大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辰甚至觉得它打了个嗝。 　　长生渊“吱”了一声。很小声，如果不是司辰因为服用进化液后听力得到强化，能接收的赫兹范围变广，他根本听不到长生渊的声音。 　　他想起了沈雁行发来的资料。 　　“高维生物”“种植”“进化”……每个词都挠在司辰的心坎上，像羽毛，痒痒的。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吃不起饭的穷光蛋，突然捡到了一张500万的彩票。 　　司辰知道自己可以拿去兑奖，也有可能在兑奖之后被原主暗杀，也可能被彩票暗杀。那这彩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不过，司辰毕竟不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他一无所有，没有试错成本，只能活的更加谨慎。 　　他靠自己也能挣五百万，只是时间会更长一些，因此只是犹豫片刻，就收回了视线。 　　对于普通人而言，空间折叠区里的空气是有毒的。 　　这里是两个宇宙空间融合的异次元，大多数高维宇宙的空气成分都和蓝星不同。只有进化者才能更好的生存。 　　司辰在这里呆了片刻，已经觉得有些醉氧。而且这里就像是一个蒸笼，热的让他无法呼吸。 　　无数案例证明，在空间折叠区，一直呆在原地并不能提高生存率，只是一种被动的、懦弱的等死行为。 　　司辰没再看长生渊，而是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地动让头顶的天花板掉落得差不多了，露出上方的天空，有些许微光。 　　司辰尝试拽了几下从高空垂下的藤蔓，很结实。 　　他顺着藤蔓爬了上去。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地底。 　　四周全是断壁残垣，而废墟中有一树一树的花开。 　　天空里，有两个太阳。一个是深沉的红色，一个是璀璨的金色。 　　两个太阳带来异常的高温，司辰很快被蒸腾出了汗水。 　　根据这个失水量，司辰预计自己没办法活过6个小时。这还是身体强化后的结果。 　　tip2，环境高温，高氧。需要补水。 　　司辰刚准备行动，就感觉自己的裤腿被拽住了。 　　他低头一看，长生渊竟然也跟着爬了上来，发出“吱吱”的鸣叫。 　　它速度很快，身体一拱一拱的，很快就从裤脚爬到了司辰的手上。 　　这触感有些异样的恶心。 　　司辰的面色微变，一手抓住了这只怪物，想把它丢出去。 　　尽管长着胎毛，但长生渊的手感并不干燥，有股子湿漉漉的黏腻。 　　这条黑色的小触手顺势缠在了他的手指上，像蛇。 　　司辰感觉到了指腹传来的轻微吮吸感。 　　这个东西在舔他，没有咬。 　　当初开冷藏箱的时候，里面的液体流得司辰满手都是。 　　因为高温，那些试剂也干涸得很快。他并未在意。 　　事实上，沈雁行送来的试剂D，是长生渊这种生物成熟体的细胞液。 　　长生渊是卵生，无性繁殖，并且靠母体喂养。 　　幼年的长生渊都是靠喝母体的细胞液，长到能自己觅食的地步的。 　　这只长生渊虽然比新生儿大，但依然是只幼崽，对生存本能的渴求让它跟上了司辰。 　　包括它的“吱吱”声，也是一种呼喊。 　　它在叫“妈妈”。 　　它还没长出眼睛，是靠震动和气味分辨物体和方向的。 　　长生渊出生的八维宇宙极端危险，生物的本能告诉它，被妈妈抛弃的幼崽会死。所以它不愿意离司辰太远。 　　长生渊的母体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抛弃幼崽，那就是幼崽有某方面的残缺。 　　这只长生渊已经被妈妈抛弃过一次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类捉住。 　　长生渊舔完了司辰手上残留的水渍，绕在他的手腕上。 　　司辰有种微妙的感觉，这只长生渊似乎很开心。 　　他不想捡彩票，但是彩票自己跳兜里了……那就先装着吧。 　　* 　　司辰沿着马路的边缘往前走，尽量藏在树荫下，观察着这一片空间折叠区。 　　他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自动售货机。 　　在灾区，这样的售货机有很多。卖的东西包括水、氧、营养膏、简单的治疗药。目的就是灾区人民意外遇到空间折叠时，能拿到最基础的生存物资。 　　扫描居民码就可以使用，等到有网络覆盖的地方会自动扣钱。 　　为了防止恶性暴力事件发生，售货机里的东西很廉价，水是自来水，空气是压缩胶囊，营养膏是喂猪剩下的边角料。质量很差，但在关键时候能救命。 　　自动售货机里的东西不贵，但机器本身价格却额外昂贵。抗摔抗震抗水抗冻，数百度的高温也不会融化。 　　司辰兑了三瓶水，三十粒胶囊空气，一罐营养膏。 　　任何等级的公民，在机器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每天只能兑这么点物资。 　　的确有抢东西的行为出现，但这已经是让灾区更多人能活下来的最好的制度。 　　司辰还没有遇到同类，但已经在地上发现了同类的尸体。 　　这些尸体七横八竖地躺着，像是被晒干的肉条。离司辰最近的那位，看穿着打扮，是一位女性。手里死死握着手机。 　　司辰在她身边蹲下，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月19号。而他上次看见时间，是在1月13号。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司辰滑开，屏幕上是打开的备忘录，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小天，妈妈爱你。” 　　她或许还走在接小孩放学的路上。如果这次空间折叠覆盖的范围够大，她的小孩大概率也死在了这里。 　　司辰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手机还给了她。 　　司辰不清楚这次空间折叠区的范围有多大。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 　　这些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挡住头顶的太阳后，地面迅速降温，阴凉许多。 　　每个宇宙文明都有自己的形态，能诞生智慧生物，就会有自己的生态系统。 　　树木应该是虫族文明里极其重要的一环。 　　这也意味着另一件事，空间融合即将结束，更多高维生物要出来活动了。 　　…… 　　…… 　　季家。 　　作为机械核心集团幕后最大的股权人，季家在如今的世界拥有无可比拟的地位。 　　和其他大家族一样，季家同样根深叶茂。前后三代，光是继承人都有数百个。 　　如今的家主年事已高，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归西。 　　因为年轻时的机械改造伤了身体，家主只有一个孩子，还是用高维科技培养出的老来子，叫季楚尧，今年还没到25岁，机能专业博士学历在读。母亲来自同样声名煊赫的楚家。 　　季老爷子躺在家里八百平的大花园里充电。 　　除了脑袋，他的躯体已经完全机械化。皮肤是仿生皮，去掉了多余的内脏，随时能从胸口掏出一个高能射炮。 　　这种改造极大的延长了他的寿命，可惜副作用也是明显的。季老爷子每天都在用小型核反应堆充电。要不然就会因为电量不足陷入休眠状态。 　　今天，这电充着充着，机械人管家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老爷！出事了！” 　　季老爷子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什么事啊。小王啊，都把你改造成机械人了，你的性子还是和当年一样急躁啊。” 　　因为说话速度太慢，小王直接选择了蓝牙连接，把数据传了过去：“老爷，大事不好了。少爷跟学校的人去灾区科考，结果又遇上空间折叠了！” 　　季老爷子挥了挥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小孩就该历练一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打遍天梯无敌手了。” 　　小王颤颤道：“可是根据检测，那片空间折叠区来自五维虫族文明，而这个宇宙正在热寂*！” 　　季老爷子骤然睁开了眼，面色巨变：“安排车，找人去庄山，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热寂：猜想宇宙终极命运的一种假说。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作为一个“孤立”的系统，宇宙的熵会随着时间的流异而增加，由有序向无序，当宇宙的熵达到最大值时，宇宙中的其他有效能量已经全数转化为热能，所有物质温度达到热平衡。这种状态称为热寂。这样的宇宙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维持运动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来自百度） 　　文内使用的意思：高温导致一切毁灭。 第5章 　　这片区域的树木终于停止生长。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但司辰并没有因此感到喜悦。 　　草木混杂泥土的气息，却掩盖不了另一种腥味，血液滚烫的热气。 　　地面隆起又平息，像是有游龙藏在地底。 　　司辰疑惑地看了眼地面，总觉得大地在震颤。 　　苔藓植被和藤蔓覆盖了大多数建筑，看似柔软的植物碾碎自动售货机，水箱里的存货被洗劫一空。 　　空气里传来昆虫振翅的声音，巨大的怪虫从天空疾驰而过，像一朵云。 　　司辰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中学时候的课本，说很早以前他们居住的星球有一段属于昆虫的文明。那时候，星球的氧气含量很高，昆虫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或许古老的传说和遗迹，也是高维入侵曾经发生过的证明。 　　这只高维生物的外观很像美洲大蠊，周围是一群群拳头大的幼虫，它们如同蝗虫过境，收割植物。根本没看地上的人一眼。比起地上营养不良的肉类，它们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大树的叶子被昆虫的口器撕碎，流下红色的汁水。 　　水是这片区域最宝贵的资源。 　　司辰走到了树干边，看着蜿蜒流下的树汁。 　　已经有些蚂蚁从土里钻了出来，黑压压的，舔着树干上的液体。 　　他沉思片刻，摇醒了正缠在他手腕上睡觉的长生渊。 　　“吱？”长生渊圆环状的口器动了动。 　　司辰捉住它的身体，挤压了一下，把它凸起的嘴摁在了树汁上，试毒。 　　长生渊喝了两口，活着。并且看上去精神很好。 　　…… 　　…… 　　两个小时后。 　　司辰站在庄山区原本的市中心，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 　　他面前是一个商场的水龙头，连接着墙壁。 　　商场还没完全倒塌，输水管道健在，但司辰清楚已经没有去尝试的必要。 　　因为水龙头上覆盖着一只干枯的手。 　　被晒成木乃伊一样的男人拧着水龙头开关，完全凹陷变形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肢体语言是溢出的绝望。 　　小虫豸在他身上爬来爬往，试图吸取身体的最后一点水分。 　　讽刺的是，这具尸体上还长出了植物嫩绿的新芽。再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就会被微生物从世界上抹去。 　　从空间折叠到现在，才过去四个小时。 　　早些时候，司辰还能听见哭泣和枪声。可现在只剩下满目疮痍。世界寂静无声。 　　司辰把自己藏在了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喃喃：“这就是3A吗……” 　　他经历过两次A级事件。那里虽然可怕，但不至于绝望。 　　这就是高维入侵。笼罩着这个世界最恐怖、最噩梦的天灾。 　　来自高维宇宙的生灵，在血与火中，靠掠夺获得新生。 　　进化液让他拥有了比普通人强悍许多的身体，能耐高温和严寒。 　　可现在，司辰只感觉到自己的瘦小。 　　他依然想活下去。 　　喝过树汁的长生渊还活着，那他应该也死不了。 　　这些树的叶子都长在最顶部。 　　司辰取出脉冲式手术刀，扎着树干往上爬，感觉自己像猴。 　　树叶被撕碎后，流出的汁水是独特的草木腥。 　　司辰嗅了嗅，觉得气味有点熟悉。 　　他在研究所当社畜，经常会处理一些珍贵的实验原料。最基层的RH型基因药的基液，就是这个味道。 　　只不过这些树汁还没进行去毒处理，身体素质差点的人饮用后大概会直接死亡。 　　高维入侵带来毁灭，同样带来进化。就像是物体的光影两面，总有人在浩劫中幸存。 　　司辰咽下几口树汁，味道像压缩的辣椒水，喝起来嘴里火辣辣的疼，但身体干渴缓解不少。 　　他往远处看去，入目是成片的雨林。天幕尽头笼罩着一层寡淡的黑色。那是空间折叠区的边缘。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司辰好好的坐在树上看风景，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地面震颤的厉害，连带他坐着的树也受到了牵连。司辰手里拿着的刀直挺挺地掉在地上。 　　他顺着树干爬了下去。 　　四周灰尘弥漫。空气里有股子烧灼的糊，像什么工业废气。 　　在刺鼻的气味中，司辰的双眼不太适应地眯起。 　　他捏住自己的鼻子。 　　有人从地里钻了出来。 　　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眉眼说不上秀气，也不锋锐，深蓝的眼眸像是一汪春天的湖水。 　　他咳出了一点血迹，缓缓从坑底爬了出来。 　　季楚尧在庄山区空间折叠到来的前一分钟，就收到了来自预警系统的提醒。 　　他的动力系统可以飞天，因此完全有能力在空间折叠区形成之前离开。 　　太阳黑子紊乱，是高维入侵的先兆。根据周围能量波动，他的智脑断定这片空间折叠区的危险程度在2A到3A之间。 　　破除空间折叠的方法只有两个。第一是等空间折叠区能量波耗尽；第二是杀死开启空间折叠的高维生物。 　　季楚尧是来科考的，因此佩戴的机械腿是轻工型。 　　他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从他身边跑过，脸上带着泪和惶恐，于是他选择了逆行。 　　季楚尧选择了第二条路：杀死空间折叠区里的高维生物。 　　季楚尧没判断错，这里是危险程度为3A的折叠区。 　　只是他没想到，里面的高维生物“女王”，竟然已经进化到第七天梯。 　　这是一个要寂灭的文明，所有尚有智慧的生物选择以自己的身体为养分，供养出了最后的“女王”。 　　总之，季楚尧战败了，和虫族的母虫打了个两败俱伤。 　　他在关键时刻舍弃了下半身的义体，从地底钻出。 　　季楚尧原本衔接义体的金属机关断裂，露出底下的电线，偶尔还迸发出一点电光。 　　季楚尧的状态很差，尽管他已经服用了基因药进行急救。最糟糕的是，因为义体损毁，他没有腿，走不了路。 　　好在，事情并非毫无转机。 　　根据扫描仪显示，他附近就有一个现成的……看上去很好拐骗的，劳动力。 　　季楚尧眼眸里蓝色的亮光隐没进瞳孔。 　　他抬头，看向来人，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说话间，季楚尧的手轻轻扣上了腰侧的枪。 　　…… 　　…… 　　司辰同样隔着几米远打量着他。 　　司辰是装不起义体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从铺天盖地的广告中，了解这些机械的价格。 　　能用义体的都是有钱人，更别提季楚尧竟然还能在身体上铺一层昂贵的仿生皮。出身非富即贵。 　　在空间折叠区，人和人的信任是很脆弱的。 　　长生渊缠在司辰的手腕上，发出了威胁的嘶吼。它感觉到了危险。 　　气氛安静了一瞬。 　　司辰谨慎地回答：“我不是进化者，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季楚尧其实不太习惯仰望别人。但他现在只剩下半截身体，只好抬起头看司辰：“你需要我。” 　　他的语气很是笃信。 　　“这里是3A区。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身体素质介于普通人和进化者之间，还没有踏上第一级天梯。现在还不是这个区域最危险的时候，随着时间流逝，你的存活概率基本为0。” 　　“我也可以告诉你。因为义体毁坏、能源耗尽，我暂时无法行动。而方圆5公里内，你是唯一评级危险度为0的智慧生物，比那只长生渊幼体还低。所以我也需要你。” 　　司辰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呢？” 　　“我叫季楚尧，来自季家。我们可以合作。我这里还有A型的基因药，可以帮你度过空间折叠区的后续时间。只要你带我去充电站，我就把药给你。如何？” 　　在听到“季家”的时候，司辰没忍住，微微用手指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控制住骤然升起的戾气。 　　他想起了自己失败的实验，和差点被扣上的“学术造假”的帽子。 　　季楚尧觉得，正常人是不会拒绝他的提议的。 　　他也不担心司辰杀人越货，他的储备武器足够在瞬间杀死10个司辰。哪怕对方携带有长生渊幼体也一样。 　　司辰的确有点心动。 　　他平时在医院买的RH型是最低端的基础产品，而A型基因药，是专供二等及以上公民购买的高档货。 　　可季楚尧笑的让司辰心烦。 　　就像是知道自己开的条件没人能拒绝，完全吃死他了一样。 　　司辰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在折叠区救一个陌生人，太危险了。 　　他也没办法判定季楚尧到底有没有骗他。更何况这人还姓季。 　　眼看着司辰要走，季楚尧“啧”了一声，还是叫住了他：“过段时间折叠区还会升温，你不是进化者。不吃药真的没办法活下去。药在我口袋里，你来拿吧。” 　　司辰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 　　季楚尧有张很温柔的脸。看上去人畜无害。 　　见他迟迟没有行动，季楚尧干脆直接从口袋里翻出药，丢到了司辰的脚边。 　　司辰迟疑片刻，捡起了地上的铝箔袋。 　　袋子里装着两粒胶囊，司辰没见过，但在胶囊的封口印着“蛇杖基因”的图标。 　　作为蛇杖基因的底层科研狗，他确定这是真货，而需要印防伪图标的药，价格往往惊人。 　　司辰不喜欢欠人情。 　　所以，他吞下胶囊，蹲下，把背交给了季楚尧，硬邦邦地发问：“最近的充电站在哪？” 　　* 　　这个机械人比司辰想象中沉。 　　司辰走在路上，一踩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季楚尧的皮肤不是原装货，倒没那么令人反胃。 　　充电桩是让机械义体能够正常使用的关键。因为机械改造普及，和自动售货机一样，充电桩也是城市基础设施，不要钱。 　　离他们最近的充电站有两公里，走路要半个小时。 　　来之前，司辰还担心这里的充电桩会不会像售货机一样坏掉。但事实证明，机械核心出产的东西，质量的确很有保障。 　　一排充电桩固定在地面，还亮着光。像废墟中的一片净土。 　　司辰放下季楚尧，从充电桩上拔出充电线。 　　这东西长得很像水管。 　　季楚尧打开了位于大腿内侧的充电口，接过充电线，插在自己身上。 　　好怪，司辰没忍住多看两眼：“为什么充电口会在这个位置？” 　　季楚尧和他解释：“其他地方暴露面积过大，容易损坏，充电不方便。经过测试，大腿内侧是性能最稳定的充电口。” 　　电流接入，蓝色的纹路在季楚尧的身上亮起，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脖颈，像是古老神秘的图腾。 　　这是一种科技和神话结合后，惊人的美。 　　司辰指着他身上的发光纹路，问：“这是什么？” 　　季楚尧回答：“我的电路板，特地设置的RGP蓝光模式。” 　　“……” 　　司辰离季楚尧三米远。服用过基因药后，他身上的疼痛好转很多。 　　但持续上升的高温依然让他的皮肤出现一片深深的红色。 　　司辰挺白，那些红色就更加显眼。因为皮下出血，很快渗出点点红斑。 　　季楚尧有些无奈：“如果太热，你可以靠着我。我不吃人。” 　　他身体里流动的并非血液，是可以调节温度的冷凝液。 　　尽管从小就进行机械改造，但季楚尧的机械化程度并不高。 　　他唯一能组装的义体就是双腿。为了提高生存能力，还更换了血液和皮肤。 　　在季家排名前十的继承人里，季楚尧的机械化程度是最低的，只有37％。 　　天上的太阳已经向西偏移，马上就能落下。但周围的温度并没有降低。 　　司辰坐在了他的身边。季楚尧没骗他，他身上的确很凉快。 　　一开始，司辰还能保持距离。可越往后，他离季楚尧越近，整个人都快挂在对方的身上。 　　季楚尧还在充电，缠绕在司辰手腕上的长生渊突然爬了过来，一口咬住他的指尖，发出焦急的“吱吱”声。 　　季楚尧疑惑地抬头，发现司辰靠着他的胳膊，身体是不正常的红。 　　不断恶化的环境已经超过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极限。 　　求生的本能让他往季楚尧的方向靠近。 　　季楚尧的手贴上了司辰的额头：“我口袋里还有基因药，自己拿。现在的气温已经到了87.6摄氏度。不用逞强。你死了，我也会很麻烦。这里没有义体给我更换。” 　　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司辰的大脑难以思考，他的手搭在了季楚尧的腰侧，拿到了新的药。 　　艰难地咽下了药片，司辰有种自己又续了一命的错觉：“谢谢。” 　　尽管对进化者了解不多，但司辰也知道，有电的机械人和没电的机械人是两种生物。 　　充电后，季楚尧未必再需要他。 　　季楚尧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这是我身上最廉价的药，我父亲怕我出意外，每次出门都会准备很多东西。不用谢。” 　　* 　　季楚尧需要的电能比普通机械改造人多很多，几乎榨干整个充电站。 　　这个站点一共有7根充电桩，司辰询问了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还没充满”。 　　两人从天亮呆到天黑。季楚尧的口袋里似乎什么都有，司辰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一盏折叠灯，摆在了地上。这灯用的新型能源，不仅能发光，还会制热。 　　当两轮太阳依次落下，最后一点光沉入地底。周围的温度猛得下落，植物表面挂上一层冰霜。 　　季楚尧很贴心的把身体内的冷凝液切换为“加热模式”，整个人如同一个移动的火炉，冒着腾腾热气。 　　司辰烤完手心烤手背，由衷道：“机械改造似乎很方便。” 　　季楚尧赞同：“是。而且对大多数人适用。哪怕不是进化者，也能装载义体。所以这是如今流传最广、最多的一种进化方式。但局限性也很明显。” 　　“最大的局限性就是烧钱。而且，进化只到第八天梯，就会触碰到科技的顶点……” 　　季楚尧说着说着，突然屏住了呼吸。 　　他拔下充电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季楚尧看东西其实不需要眼睛。他有装载一个小型扫描仪，负责告诉他所有危险。 　　重伤的“女王”不甘示弱，找到了他的位置，想在夜晚一雪前耻。 　　司辰听见了一些声音，像是雪崩时，从山坡滚落的雪。 　　季楚尧：“抱起我，然后往东跑，越快越好。” 　　他的语气太急促，司辰甚至都没来得及询问原因，就已经本能的遵循。 　　他自己的预警系统也在疯狂报警。 　　司辰抱起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如果他还有余力，就能发现他怀里的季楚尧抬起一只手，从指尖开始发光。 　　季楚尧刚充过电，他的身体表面亮起蓝色的光晕。 　　这光晕顺着手背一层层往上蔓延，到最后，连脸侧都是漂亮的微光。 　　他的眼眸里亮起蔚蓝的光晕。发光的并非瞳孔，而是镶嵌在眼里的瞄准器。 　　之前，季楚尧和司辰打趣，骗他说这些纹路是发光电路板。 　　其实这是他走上进化之路的证明。 　　一只沙虫从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破土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每条都有数十米高，表面是尖锐的倒刺，口腔里长着一圈圈螺旋状的獠牙。 　　这就是这个生态圈的顶级猎食者，虫族女王，种族沙虫。 　　女王原本有九个身体，但现在只剩三条。 　　司辰瞳孔紧缩，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怪物，巨大的虫豸像降临人间的君王。 　　长生渊彻底钻进了司辰的衣服里，贴在他的衣领上瑟瑟发抖，发出了颤抖的“吱吱”声。 　　它说的是“妈妈快跑”。 　　季楚尧的手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 　　这是他很少动用的终极武器。但进入这个空间折叠区后，已经拿出七次。 　　前六次，分别杀死了女王的一个身体。 　　蓝光大盛，天空亮如白昼。 　　司辰听见了机器高速运转时的巨大轰鸣。 　　季楚尧的身体太烫了。 　　难以形容的震撼，绝对不属于人类的伟力。 　　被光柱贯穿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空洞。 　　细小的光柱精准狙击到了女王控制身体的大脑。 　　沙虫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被刺穿的伤口对庞大的身体来说不值一提，可它的一条虫躯依旧轰然倒塌，从伤口喷射出浓厚的、墨绿色的血。 　　它不理解，之前季楚尧明明已经被它消耗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能使用高维力量？ 　　季楚尧再次抬起手，对准的是女王剩下的躯体。 　　还没有等光射出，女王两个硕大的柱形身躯重新钻回地底，仓皇逃窜。 　　季楚尧抬起的胳膊骤然垂落，身上都是涔涔的汗。 　　因为过度消耗，他的手在颤抖。 　　季楚尧低头，看了眼两人身体相连的部分：“抱歉，把你皮烫掉了。基因药应该可以修复，不能的话，出去后我找人给你焊个新的。” 　　刚才，季楚尧的身体高温过载，导致司辰严重烫伤，皮肤不幸融化。 　　司辰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身上甚至有高温碳化的痕迹：“我没事。” 　　他拿出手术刀，把黏在一起的皮肤割了下来。 　　他是血肉之躯，难免会有些疼。司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手臂抽搐，表情却格外平静。 　　季楚尧盯着他脸侧滑过的的水光，有些困惑地转过头。 　　他的心里好像有点奇怪的感觉，但这种情绪太陌生。他捉不住。 　　于是季楚尧放弃了思考。 　　现在，有另一件事更让他烦恼。 　　他的能源核心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1.季楚尧自报姓名：从假名变为真名。 　　2.部分对话，剧情。 　　———— 　　辟谣： 　　1/小季的牛子还在，没有机械化掉。 　　2/充电口防水，表面有金属保护罩。 第6章 　　机械核心是每一个机械改造人最重要的动力源。具有唯一性。 　　季楚尧的能源核心来自S级的空间折叠区，是高维生命的产物，如今蓝星上的科技水准根本不可能制造出来。 　　每次空间折叠的文明具有不确定性，机械文明虽然是宇宙文明一大分支，但也要五六次才能撞上一次。 　　不过，季楚尧并没有烦恼太久。 　　因为他是季思成唯一的儿子。 　　季思成是这个世界无冕的君主，而季楚尧是君王的继承人。 　　* 　　刚才打架发出的声音有些大。 　　季楚尧在空间折叠区的生存经验显然比司辰丰富。 　　“声音会可能引来其他想捡漏的进化者。我现在暂时失去战斗力。” 　　“知道‘黑暗森林法则’*吗？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把遇到的所有人设想为敌人。这是在空间折叠区最好的生存方式。” 　　季楚尧把头靠在了司辰的肩膀上：“所以你也不用太相信我。” 　　…… 　　…… 　　离原本充电桩4公里外的位置。 　　季楚尧又拿出了他的折叠小灯，只是把光调的更暗了一些。 　　司辰接过季楚尧递来修复喷雾，往烧毁的皮肤上喷去。 　　伤口处很快覆盖出一层薄薄的膜。 　　他的胸口、后背、胳膊，但凡和季楚尧接触过的地方，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烧伤。 　　伤势轻的地方是红肉，鼓着水泡；严重的地方是黑色，已经完全碳化。 　　唯一能庆幸的是脸没事。毕竟五官修复起来，比身体麻烦多了。说不定还要充填假体。 　　司辰身上的衣服是路上捡的，撩起来的时候，红黑的创面和雪白的肌肤连在一起，很是惹眼。 　　他咬住衣摆，把药剂喷在伤口处，痛得打了几个哆嗦。 　　季楚尧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季楚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痛吗？” 　　司辰秀气的眉间蹙起：“你试试？”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满，季楚尧充满歉意地垂下眼眸：“抱歉。我刚出生就被剥离了痛觉，有点好奇。” 　　去掉痛觉，对普通人来说是很危险。因为只有疼痛才会让人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但季楚尧不需要，他安装了智能辅助，出现故障系统会给出提醒。疼痛只会影响他行动和判断。 　　季楚尧给的基因药很好用。司辰的伤势很快得到抑制，并且长出了新的肉芽。 　　司辰闭着眼，靠在树边，用衣服把自己裹了好几层。闭目养神。 　　季楚尧收回了视线。 　　有件事他没有告诉司辰。 　　出生25年，这是他生命里最虚弱的时候。 　　他身上有着来自更高维度辅助系统、动力系统、机械元件…… 　　这些东西的价格，足够让任何普通人当一次亡命之徒。 　　而且，因为能源核心碎裂，季楚尧的基本失去了使用重武器的能力。现在的他，只是身体强韧、携带很多药物的资源包。 　　司辰的脸不在他的数据库中。这说明对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根据系统计算，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也威胁不到他的人。自然不需要资料。 　　季楚尧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位于数据库之外的人。 　　季楚尧问：“你叫什么？” 　　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冒昧。毕竟司辰好像需要休息。 　　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答案：“司辰。” 　　季楚尧的声音温润：“辰代表日月星，很适合你。你父母很会取名字。” 　　司辰瞥了他一眼：“我是孤儿。” 　　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司辰的名字不是他自己取的，之前在抚养院，他叫148。后来被领养，养父母给他取名为司辰。 　　那是他短暂生命里比较明亮的一段回忆。 　　他的养父是机械工程师，养母是教师。在灾区，这种高知家庭有些格格不入。 　　他还有一个哥哥。每天放学都会给他带零食，代价是司辰要帮他写小学数学作业。 　　司辰在这个家里，从6岁呆到9岁。 　　后来，养父工作晋升，得到了搬去安全区的资格。可惜一共只有三个名额。 　　所以他又被送回了社会抚养院。 　　这也是他在抚养院被很多同龄人讨厌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一直没有更痛苦，还是得到又失去更痛苦？ 　　司辰不知道。 　　季楚尧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但数据库里和情绪有关的资料太少，他分析不出原因。 　　季楚尧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疼，冷。”司辰盯着树木缝隙透下来的微光，“睡不着。” 　　季楚尧悄悄凑近了一点。老实说，一个没有腿的残疾人靠胳膊走路，看上去很滑稽。 　　他调高体温，把手伸了过去：“给你。” 　　他的手臂不是义体，没办法拆下来，所以只能给司辰握一下。 　　目前流传最广的三条进化道路，机械改造就是其中之一。 　　司辰握着这只触感奇特的手，心念一动：“你们季家的人是不是都进行了机械改造？” 　　考研成功后，他有一次进化的机会。 　　季楚尧想了想，回答：“‘血肉苦弱，机械飞升’，这一直都是季家的理念。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的确大大提高我们的存活率和话语权。我父亲更推崇的其实是生物改造，他说，机械改造越往后，局限性越大。他就被困在第七天梯上。因为最顶端的机械文明，也只在八维宇宙。” 　　“天梯是进化者的生命维度。简单来说，宇宙一共十维，我们处于四维宇宙。这里生命体的极限在第四天梯上。超过第四天梯的进化者，严格意义上，已经属于‘高维生物’。” 　　“进化者所追求的一切，都是为了超越……超越这个天空、大地、宇宙，赋予自己的极限。” 　　季楚尧并不知道这些知识的珍贵。他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概念，不明白普通人接触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那里没有真相，只有篡改后的为了治安的哄骗。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机械改造。因为没有痛觉，也不需要打麻醉。我看着他们动手术。皮肤、血液、骨骼。我身体很多部分都更换过，但取下来的器官和躯干都浸泡在培养液中，依然保留了活性，依然可以使用。只是没有经过锻炼，很脆弱。” 　　季楚尧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 　　因为司辰好像睡着了。 　　细胞修复会消耗大量的热量和精力，嗜睡很正常。 　　他收起了折叠灯。这盏灯完全折起来的时候，只有纸片那么薄。市场价三千六百万。时常被网友吐槽“机械核心又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产品”，但其实真的很有用。 　　黑暗里，灌木丛中亮起一双鲜红的眼。 　　季楚尧的手轻轻拍着司辰的背，眼眸也跟着亮了起来，发出一圈蔚蓝的光。神秘而危险。 　　于是，藏在暗处的怪物悄然退却。 　　…… 　　…… 　　司辰是被热醒的。 　　他身上的烫伤好了大半，新长出的肌肤已经从粉红蜕成浅一点的肉色。 　　司辰张嘴，想说话，然而干燥的唇瞬间撕裂。喉咙泛起一阵铁锈味。 　　天气又热了起来。而且比昨天更严重。空气因为高温微微扭曲。 　　“现在的气温。”季楚尧缓缓道，“有87.4摄氏度。” 　　高温、缺水，耐高热的异性植物也变成病恹恹的焦黄色。 　　就连长生渊都被晒的像是海鲜干货，扁扁的一条。 　　如果不是长生渊偶尔还有呼吸，司辰都怀疑它被烫死了。 　　“这里的气温还没有到我的身体极限。但显然已经超过你的承受能力。而且现在还没有到正午，温度会越来越高……” 　　血液像是在身体里沸腾。大量的汗液排出，人体的确脆弱的不堪一击。 　　身体求生的本能已经发出严重的警报，司辰像喝水一样喝着季楚尧递来的基因药，可身体依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司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下去，他会死。 　　他能吸收的药效已经超过了身体细胞承受的上限。 　　基因药可以暂时治疗他身体因为高温产生的伤势，却没办法让他耐受高温。 　　季楚尧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惋惜：“司辰，我很抱歉。我携带的药物没办法治疗你。” 　　他是机械改造人，带的冷凝液都比基因药多。药已经快用完了。 　　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而灼热。 　　季楚尧能感觉到司辰生命的流逝，甚至觉得很漂亮，就像是濒死时盛开的花。 　　“如果你很不舒服，”季楚尧轻声道，“我可以帮你麻痹神经。我们可以安静地聊天，直到你停止呼吸。” 　　司辰那瞬间甚至有些想发笑。 　　季楚尧应该从来没有为生存发愁过。 　　所以他不会明白，自己走到这一步有多用力。 　　他的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来之不易，所以更不愿意放弃。甚至连痛苦也是一种勋章。 　　他没有得到过来自命运的馈赠，但同样不愿意向命运低头。 　　司辰的视线落在了手腕上缠着的长生渊身上。 　　他想起了沈雁行给的资料。 　　“帮我一个忙。”司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手术刀，“我没办法给自己做改造实验。剧痛会影响我的操作。” 　　季楚尧的表情有些许困惑。 　　司辰的声音很微弱，但也很坚定：“帮我‘种植’长生渊。”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渊：这就是好大儿逃不脱的命运吗？ 　　———— 　　*黑暗森林法则：来自《三体》，感兴趣可以搜索一下。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第7章 　　“需要我怎么做？” 　　青年的声音温润。 　　司辰递过口袋里的手术刀：“长生渊植入的方式是寄生。它寄居的地方是人的脑部。但如果长生渊没有主动寄生，就需要强行植入。” 　　他把黑色的长条状怪物从手腕上取下，放在自己的耳边。 　　长生渊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但并没有钻进去的打算。 　　它是从妈妈的身体里钻出来的。 　　很少有母体会让幼体钻回去，因为幼体会被当做食物，在体内分解。 　　这东西有些黏糊，像加了水的糯米糍，黏在司辰手上半天不下来。 　　到后来，长深渊甚至有些急了，不停发出“吱唧吱唧”的声音。 　　如果司辰会外星语的话，那他就会明白，这只幼体是在哭，在喊“妈妈不要吃掉我”。 　　季楚尧低头，看着手上的刀：“所以需要强行种植？” 　　“对。最直接的方法是在头顶开个洞。但是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我也没办法跟你说要怎么开洞才不会影响大脑，所以……” 　　司辰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那里一片银白，像山涧破晓时分朦胧的雾：“这只眼睛是坏死的，本来也打算换义眼。从这里开个入口，让它进去。” 　　季楚尧听懂了。他一辈子都没做过这么简陋的手术，但司辰已经躺下。 　　不做手术，司辰会死。 　　手术失败，司辰也会死。 　　而且死的很难看，和之前他见过的那些晒干的人干一样。 　　所以，季楚尧还是拿起了手术刀：“对了，你那只机械义眼，是季家生产制造的吧。我可以帮你装上。” 　　义眼季楚尧扫描到的。 　　司辰没有拒绝，把沈雁行送来的金属眼递了过去。 　　“这个型号啊，”季楚尧检查了一下司辰递来的义眼，态度有些微妙的不满，“等出去。我给你换一只。” 　　这是机械核心的中低端产品，功能很单一。使用寿命只有十五年。 　　司辰笑着说了声“谢谢”，但心里没抱多大的期待。 　　他早就过了期待别人施舍的年纪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好看。 　　季楚尧用清洁布擦拭着手术刀表面：“需要打晕你吗？我没有麻醉药。” 　　司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想保持清醒。” 　　如果进化失败，他昏迷后就再也不会醒来。 　　司辰宁愿清醒而痛苦的死去。痛苦本身也是一种存在的证明。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还会担心病患有意识，挣扎起来会影响手术视野。 　　但季楚尧是没有这个担心的。 　　他调低了手掌体温，用两指撑开了司辰的眼皮，手掌死死压住了对方的头。 　　“我要开始了哦。”他说。 　　即使不使用高维科技，季楚尧自身的身体力量也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值。 　　他的身体全压在了司辰身上，眼神很是专注而谨慎。 　　司辰动不了，只是在看见对准自己的刀尖时，控制不住地缩紧瞳孔。 　　“我不太会生物改造手术，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世界血红一片。 　　司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声破碎的呻吟，头颅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他的手指曲起，最后又向下死死抓住了地面铺着的藤蔓。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季楚尧的手很稳，连神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手里，感受到血液气息的长生渊逐渐变得温顺。 　　它茫然了片刻，顺着这个黑窟窿钻了进去。 　　很契合的身体。 　　司辰听见了巨大的心跳声，迟缓但沉重。就像是长满铜锈的机器重新运作。 　　身体是奇特的失重感，既像漂浮在云里，又像坠落往深渊。 　　有人在看着他。 　　司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想尖叫，但莫名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司辰低头，看见了从胸口钻出来的深黑触手。 　　他的身体被贯穿了。 　　司辰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心跳声是自己发出来的。 　　…… 　　…… 　　季楚尧打开了机械义眼背后的神经线，这些线条会自动和人体相融，并且接受大脑传来的生物电。 　　义眼安装了上去。 　　挑选这只义眼的人或许不怎么有钱，但足够细心。和司辰的原装货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如今被血染成了红色。 　　司辰紧闭着眼，已经不再挣扎。如果不是还有急促的呼吸，看上去就和死了一样。 　　因为紧张，季楚尧的心跳的很快。 　　生物改造，又称人体改造。 　　季楚尧身边的护卫队里，有生物改造的进化者。 　　这些人的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变。这是和高维生物融合后的必然反应。 　　还有一部分人，虽然接受了生物改造，但因为身体太弱，承受不了高维生物入侵，结局是无一例外的死亡。 　　司辰的身体强度也不太行。 　　他服用了很多基因药和进化液，但因为耐药性太高，导致吸收效率差的惊人。 　　家里有矿也禁不起他这样的消耗。 　　季楚尧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可惜他的扫描仪只能检查一些基础的身体数据。 　　就在季楚尧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压着的人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漆黑的眼眸。没有眼白，是完全的黑色。看上去有些渗人。 　　而且，这黑色是流动的。就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涌动。 　　但很快，这双眼睛恢复了正常。 　　司辰混沌的大脑逐渐清醒。 　　季楚尧松开手，从他身上挪开，问：“感觉如何？” 　　司辰的眼睛还在流血，但痛感已经变得非常微弱。原本能让人致死的阳光也不再灼热。 　　他知道长生渊还活着，因为司辰听见了它的说话声，就在脑海里。他逐渐理解了这个怪物的语言。 　　它在喊“妈妈”。 　　他觉得他的身体里好像开了一个洞，这个洞并没用物理意义上的存在，但世间万物的风从这里灌了进去，充填着这个空荡荡的巢穴。 　　而长生渊就寄居在这个温暖潮湿的洞穴里。 　　几乎是无师自通的，司辰明白了“天梯”的含义。 　　因为在这个开放的洞口旁，被死死堵着的洞穴还有九个。 　　司辰回答：“感觉挺好的。” 　　就像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舒舒服服的起床。 　　季楚尧的语气迟疑：“你的畸变程度好像很低。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似乎是怕司辰不理解，他解释：“我父亲告诉我，进化只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入侵方式。” 　　“你走的是生物进化的道路。畸变低，可以让你活的更久，但也会让你比其他人更弱。” 　　“而生物进化到后面，大多进化者，都变成了保留神智怪物。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天梯上的进化者，还是已经被高维生物鸠占鹊巢。” 　　“而且，生物改造后，会导致不同程度的后遗症。”季楚尧顿了顿，问，“你会后悔吗？” 　　司辰轻笑着回答：“绝不。” 　　他站了起来。 　　现在这个地方，在高维入侵发生前是一个小型超市。 　　新鲜的瓜果蔬菜腐烂变质，水也漏的一干二净。司辰唯一的收获是辆半截身体埋进土里的手推车。 　　尽管因为高温，扶手上的塑料融化，整个车厢也有些变形，但应该还是能用的。 　　他抓住手推车，把它从土里拔了出来。愕然发现这个手推车底部连着一个硕大的蜘蛛。 　　这只高维生物有半个人那么大，并且还在产卵。从腹部吐出一枚枚鸡蛋大小的卵。 　　司辰的身体先意志一步，锤爆了蜘蛛的头。 　　字面意义上的锤爆。 　　司辰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撞上了一层钢铁，蜘蛛表面覆盖的甲壳碎裂，黏腻的绿色血液溅了他一手。 　　这只司辰模样都没看清的蜘蛛缩成一团，十六条节肢在半空挣扎片刻，彻底不动了。 　　刚才，是长生渊的战斗本能取代了他的意识。 　　蜘蛛壳扎进司辰的手背，有些微弱的痛感。 　　司辰冷着脸把那些甲壳拔了出来，听到长生渊在他脑海里欢呼：“妈妈，吃！” 　　司辰：“……” 　　这东西是人能吃的？？ 　　他小声道：“不要叫我‘妈妈’。” 　　声音有些微微的恼。 　　比起无痛当妈，司辰宁愿当爹。 　　长生渊的语境里，理解不了“爸爸”的存在，所以它只是疑惑了一会，继续喊道：“妈妈，饭饭，饿饿。” 　　司辰把季楚尧放了进去。 　　季楚尧看着自己从髋关节处缺失的双腿，唏嘘不已。 　　如果这双腿是原装货，在义体损毁后，起码还能用基因药修复。 　　季楚尧捡起来一串地上的蜘蛛卵，像剥葡萄一样剥开，白色的卵里，胚胎是半透明的白。 　　“能吃，没毒。”他递给了司辰，“虽然能量浓度不高，也不好吃。但好歹是高维物品，外面能买几十万一串。而且，尽管得到了进化，你还是要补水的。” 　　季楚尧的眉蹙起：“……好苦。” 　　司辰学着他的模样处理好了食材，吞下，感觉味道像是荔枝，很甜。 　　他的味觉系统，似乎和季楚尧有些不太一样。 　　他的胃逐渐有了饱腹感。 　　司辰顿了顿：“走吧，去找下一个充电站。” 　　季楚尧本来想说他能源核心碎了，找充电站也没什么用。他是可以靠光能充电的，只是速度比较慢。 　　但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干。于是默许了司辰的决定。 　　下一个充电站在六公里外。因为机械义眼，司辰的视域范围得到了极大的扩张。几乎是360度全景，还注意到了许多过去肉眼注意不到的细节。 　　比如隐没在树上，颜色和树干浑然一体的竹节状长虫。 　　比如在土壤中钻出来又钻进去的，像是大蛇一样的环状昆虫。 　　它们智慧程度不高，再加上人类并不在食谱上，因此没有对司辰两人表露出太大的攻击性。 　　只是司辰明白，如果不小心碰到，会很麻烦。 　　不过，长生渊好像不这么想。 　　明明刚吃了饭，司辰却清楚地感觉到，它馋了。 　　“muamua！饿！” 　　因为共感，在看见那些高维生物时，它们的味道和司辰记忆里的东西一一匹配。 　　红烧肉，奥尔良烤翅，烤榴莲…… 　　看着看着，司辰自己也有点馋了。 　　他推着季楚尧，恍惚间有了种错觉，感觉自己回到了第一天上大学的时候。 　　他拿着学生卡，去逛超市。很馋，结果一样东西都买不起。 　　司辰没好意思问季楚尧，这到底是不是后遗症的一种。 　　充电站到了。 　　让司辰意外的是，这个充电站居然有人。 　　现在的方向是逆风，司辰在几百米外停下。闻到了上风口飘来的血腥味。 　　这个人背后长着一双棕色蛾子一样的翅膀，背对着司辰坐在地上，正在把一件脏兮兮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动作尤其的笨拙。 　　司辰下意识地问：“这是生物领域的进化者？” 　　但季楚尧的表情却变得慎重起来：“不，不是。” 　　他的手扶住了购物车的两边，眼眸里亮起偏绿的蓝色：“根据扫描，这是进化后的高维生物。” 　　* 　　庄山区。 　　如果有人从太空俯瞰，就能看见这个星球上，覆盖着大小不一的黑色圆圈，就像是一个个鼓起的泡泡。 　　黑色结界包裹的地方就是空间折叠区，结界表面的黑色薄膜被称为“暗物质”，能吞噬一切来自外界的能量。 　　庄山区这次出现的空间折叠区直径为49公里，根据能量波动，检测危险程度为3A。 　　季楚尧告诉司辰，离开空间折叠的方式有两种。其实是三种，最后一个方法，就是在外界，用更剧烈的能量去消耗，暴力破开结界。 　　以人类现有武力水平，能破开的结界极限，就是“3A”级。 　　想要以外力破坏空间折叠区，代价通常极其巨大。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没发生过几次。 　　但世界上，总有人能支付起这个价格。 　　一辆辆重型装甲车从最近的生产基地调往了这里，像是一只只沉默的工蚁。 　　季家如今的家主季思成身穿唐装，站在高处的施工台，看起来心情很是沉重。 　　他身后，秘书汇报着情况：“已经调来45辆高能电子脉冲炮……” 　　季思成打断了他：“不用说这些，什么时候能好？” 　　“根据计算，最快需要24小时。”秘书低下头。 　　众所周知，季思成只有一个儿子。并且看的格外宝贝。 　　因为没有看住季楚尧，季家安保组的全体员工，都受到降薪停职的处罚。 　　季思成“嗯”了一声，纵身一跃，从几十米高的施工台稳稳落到了地面。 　　他朝机械集团在庄山区的办公大楼走去。这是庄山最豪奢的建筑，一共108层。以它为市中心，十公里之外是被垃圾和棚户包围的贫民区。 　　季思成使用DNA解锁，来到空无一人的总裁办公室，长舒一口气，给自己泡了碗茶。 　　只是他刚端起茶杯，抬眸，就看见了突兀出现在沙发上的人。 　　季思成的手腕微微一晃。 　　不请自来的男人西装革履，有双漂亮的蓝色眼眸。身体的每一寸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机械改造的痕迹。拇指、食指、小指各自戴着一枚宝石权戒。有张养尊处优的好相貌。 　　如果司辰在这，大概会很惊讶。 　　因为他有张和季楚尧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他就是“季楚尧”。 　　他和空间折叠区里的季楚尧，是“主体”和“复制体”的关系。 　　复制体不知道主体的存在，主体却实时接受着复制体传回来的数据。 　　也就是说，主体有着和复制体同样的记忆。必要时，主体甚至能降临在复制体身上。 　　季思成在他面前坐下，有些捉摸不透季楚尧的想法：“你怎么来了？” 　　“刚好路过，”季楚尧回答，“来看看。”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末了，又道：“复制体虽然昂贵，但也不需要这样兴师动众，我随时可以再制造一个。用别的身份就好。” 　　季思成苦笑：“可在外人眼里，那是我的亲儿子。我也把他当儿子，当父亲的，怎么可以不管儿子。” 　　季楚尧回答：“那只是一些错误的数据。我可以看见，却不能理解。” 　　“您既然，选择另一条道路进行尝试。”季思成沉默片刻，金属手死死握紧茶杯，斟酌着字眼，“或许也可以学习处理，一些错误。” 　　他看向季楚尧碧蓝的眼眸。 　　季思成活着的年代，高维入侵刚刚发生。机械改造是最高效也最直接的进化方式。 　　为了抵御入侵，所有强壮、健康的人类都被鼓励安装机械义体。 　　季思成作为第一批接触“机械文明”的进化者，和其他人一起建立了机械核心集团。 　　一开始，义体和外骨骼虽然因为原料原因，价格高昂，但和房子一样，也是普通人咬牙可以承受得起的东西。 　　而现在，最普通的义体都能卖出天价。价格比一百年前昂贵无数倍。 　　并不是季思成想阻止其他人阶级跨越。而是他发现，机械文明不该是人类最后的方向。 　　否则，蓝星上的生灵，同样会走向寂灭，重复智械人的老路。 　　25年前，季思成196岁。生命也快走到尽头。 　　为了寻求突破，他主动进入了被称为生命禁区的S级空间折叠区。 　　那里位于最南方的冰川之上，是一切机械文明的起源。 　　这个空间折叠区，已经在蓝星上存在两百余年。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 　　只有季思成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从无机物的世界里，抱回来一个生命体。 　　季思成把这个生命体取名为“季楚尧”，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孩子。 　　季楚尧许久没有说话。 　　“你说的对，父亲。”季楚尧微微点头，身体开始虚化，“复制体本来就是为了处理异常数据制造出来的。过去我们叫他‘病毒’，你告诉我那是‘感情’。人类和机械不一样的地方，的确包括‘感情’。我会尝试去处理它。” 　　面前的人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季思成长舒一口气，放下已经凉透的茶盏。 　　他是改造程度高达97％的机械人，按理说不该有太多感觉，却依然觉得冷汗打湿了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来说：司辰现在遇到的是小季的复制体。主体和复制体是一个人。主体可以分裂很多次复制体。但是分裂太多会削弱主体。 　　分裂出复制体的原因：垃圾回收站，处理删不掉的病毒（感情）。 　　看小季我绿我自己，死活追不到老婆也蛮有意思的。 第8章 　　季楚尧说，这种有点像人的怪物是“进化后的高维生物”。 　　司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难免有些好奇：“高维生物也会进化？” 　　“会。我们的宇宙环境把生物霸主塑造成‘人类’的模样。高维生物想要在这里长久生存，最好的形态只能是人型。所以他们也要‘进化’。 　　“正常情况下，这种进化需要几百万年甚至更久。但在空间折叠区，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季楚尧压低了声音：“我的家族是人类最早一批进化者。根据一些科研证据和猜测，之所以会发生‘高维入侵’，是因为我们的世界，是整个十维宇宙仅剩的、还在孕育生命的温床……其他维度的宇宙已经寂灭。” 　　司辰懂了。 　　就像是某些天文学家说的，宇宙的生命也是有限的。 　　其他宇宙要老死了。但是宇宙里生活的智慧种族还没有。 　　因此，那些智慧种族开启了“高维入侵”，想要在别人的家里延续自己的宇宙文明。 　　因此，才会有“空间折叠区”和进化成人型的高维生物。 　　所以说，这波是双向奔赴。 　　远处的蛾子人已经给自己套上了衣服，有些笨拙地站了起来。 　　司辰这才发现，除了上半身勉强有个人样外，这个蛾子的下半身还保留着昆虫肥大的躯体，脚也是细细的、两条长着绒毛的节肢，根本不能用于走路，只能靠翅膀飞行。 　　此时，一些殷红粘稠的血液正顺着蛾子的腿部滴落。 　　司辰看见，它原本坐着的地方，躺着一个没有头的尸体。 　　那是一个安装了金属义体的人类。如今属于人的部分已经被吞食，只留下机械手和两条机械腿。 　　这也是司辰闻到的血腥味的来源。 　　那个倒霉蛋大概还在充电站充电，冷不丁就遇到了这么一只扑棱大蛾子。 　　季楚尧不再说话。 　　这只蛾子在他的扫描仪里，显示的能量波动数据在第一天梯上。 　　季楚尧自己是第六天梯的进化者。换之前，这蛾子也就一枪的事。 　　蛾子好解决，就怕这里不止一个蛾子。 　　哪怕是在相同的天梯维度，高维生物和进化者也有强弱。 　　决定因素有很多，身体强度、进化方向、战斗意识……等等。 　　季楚尧现在重伤，司辰的数据又比一般的进化者弱。他不想冒险。 　　吃饱的蛾子搓了搓手，开始缓缓振翅，飞上天空。 　　司辰屏住了呼吸，握紧了身上唯一的武器。 　　手术刀其实都很小，比一般的水果刀还要纤细，司辰却从它冰凉的触感中得到了一些安全感。 　　唯一让他有些苦恼的是，体内寄居的长生渊在看见蛾子后变得非常躁动。 　　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不停撞着铁窗。 　　“妈妈！饿！要吃！” 　　说着，就想操控司辰的身体冲上去。 　　司辰废了老大劲，才把这不听话的妈宝摁了回去。 　　因为憋的厉害，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季楚尧扫了眼，发现司辰居然在发抖。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感情。 　　一路上司辰的表现都过于冷静，以至于季楚尧都忘了，他面前的人是“普通人”，在今天之前甚至不是进化者。 　　不像他，从小开始训练。四五岁已经和高维生物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厮杀。 　　他拍了拍司辰的胳膊，无声地传达着“安抚”的情绪。 　　“……？”他疑惑地回头，发现季楚尧的神色格外温柔。 　　司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解释。因为那只蛾子已经快飞到他们的头顶。 　　现在是昼夜交际之时，光线晦暗不明。两人在灌木丛林的掩映中，并不起眼。 　　下一秒，原本缓缓飞行的蛾子骤然俯身疾冲。 　　作为智慧生物，它其实早就闻到了两人的气息，复眼独特的构造让它对动态捕捉尤其敏锐。 　　它只是在权衡双方的实力。司辰的气息很淡，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季楚尧的存在却让蛾子感觉到了极端的危险。 　　它故意从两人头顶飞过，看见了瑟瑟发抖的司辰，和身体残缺的季楚尧。 　　这两人没有发起攻击，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是它的猎场！ 　　蛾子忍不住从刚进化出的嘴里发出了“赫赫”的怪笑声，张开的嘴里是三条长着锯齿的长舌。 　　几乎是眨眼间，蛾子俯冲到司辰面前。 　　季楚尧下意识地想抓住司辰的肩膀，把他挡在自己的身后。然而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司辰先他一步，从地上暴起。 　　他手里的刀狠狠扎进了蛾子的复眼，蛾子飞行的模样变得蹒跚而滑稽。 　　它张大嘴，发出尖叫。长长的舌头想要洞穿司辰的脖子。 　　司辰不确定自己的肌肉有没有因为高速运作而溶解，但他的手已经抓住了三条长舌。舌头上的倒刺扎进了司辰的手掌，血像漏水似的冒了出来。 　　原本还在激烈挣扎的蛾子人身体僵直，气息骤然虚弱。 　　司辰咬破了它的气管。热腾腾的汁液像羊肉汤，很暖胃。 　　长生渊没骗他，这蛾子的确很好吃。 　　司辰拿着手术刀，一连捅了好几十刀，地上全是热腾腾的血。脸上是一股子狠劲。 　　当高维生物舍弃原本的躯体选择往人类方向进化时，它们身上同样有了多余的弱点。 　　蛾子彻底不动了。 　　司辰停下了动作，身上热的厉害，血液流动速度过快，让他的血管在皮肤上凸起，涌动的液体颜色深黑，像是刺青的纹路。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司辰总是避免和人发生武力冲突。他的身体反应速度总是跟不上脑速，大多时候都在被动挨打。所以他其实并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一招毙命。 　　刚才是长生渊接管了他的身体。司辰有感觉，但更像是一种另类的旁观。 　　不过，司辰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他朦朦胧胧地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这种感觉很淡。但足够他反复咀嚼。 　　长生渊在他的身体里传达着愉悦的情绪。可惜它的语言系统并不足以表达出这样的喜悦。 　　它猎到猎物送给妈妈了！ 　　这样妈妈就不会觉得它是吃白饭的没用崽崽了。 　　司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牙。 　　不是错觉，他的牙变尖了。有几颗虎牙直接畸变成圆锥形的尖牙，下犬牙的顶部甚至能直接戳到上面的牙床。 　　多亏这几颗牙是交错着长的。合拢一看，差别和原来也不算很大。 　　司辰擦了把脸上的血。 　　他旁边，季楚尧的神情有些茫然：“……看来是我的伤严重到破坏了中枢神经。要不然战斗辅助系统为什么出错了。” 　　司辰看了眼地上被吸干血的蛾子人，问：“你吃吗？” 　　按理说，其他地方也是能吃的。 　　比如尾椎后面吊着的那个圆润的腹腔。看上去就很多肉。 　　可惜他喝太饱，已经吃不下了。 　　季楚尧回忆了一下曾经吃过的昆虫类高维生物的味道，礼貌地摇头：“谢谢，我还不饿。” 　　季楚尧的储备数据库显示，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司辰的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含义是“惋惜”。 　　……真是见鬼。 　　* 　　吃饱了，并且勉强把自己捯饬干净的司辰推着超市购物车，把季楚尧运到了充电站。 　　上个倒霉蛋在这里留下了他宝贵的财富：机械义体。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义体，已经被机械集团垄断。季楚尧看了眼型号，就开始给自己安装。 　　合金摆件被他敲打的“哐当哐当”响。 　　倒霉蛋已经被吃的差不多干净了，但依然留下了一些东西。 　　司辰捡起了地上的职工证。 　　【安管局员工证】 　　【姓名：郭天】 　　【编号：******】 　　【等级：第一天梯/机械改造】 　　职工证上的照片有些眼熟，司辰回忆了片刻，两天前他在折叠区里捡到过一个手机，屏保就是一个年轻女人和这人的合照。遗言说的是“妈妈爱你”。 　　他本来以为是妻子和丈夫，没想到是母亲和孩子。 　　也是，现在因为基因药，人普遍寿命都一百岁往上，五六十岁还正年轻。 　　季楚尧动作很快，已经给自己安装好了一条腿。 　　他扫过了司辰手里的职工证，随口道：“我还以为不会有进化者愿意留在灾区。” 　　灾区的人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宁愿做安全区的一条狗，也不想在外面当人。管理层也多是安全区来的世家子，他们政绩的评判标准不是治安和经济，而是能往安全区输送多少资源。 　　季楚尧：“不过也还算常见啦。毕竟第一天梯的进化者只有自己落户安全区的名额，可能舍不得亲人……” 　　司辰的唇抿起。 　　他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母。 　　司辰还小的时候，每天红着眼读书，想的是以后考上大学要出人头地，然后体面地站在他们面前，问一句为什么没有回来接他。 　　一定要体面，因为这样才有谈“原谅”的资格。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了，有些事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季楚尧迟疑片刻，缓缓道：“抱歉，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司辰的表情并不难过，可他却捕捉到了很淡的悲伤。 　　司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什么？” 　　季楚尧疑惑地低头：“没什么。可能因为能源核心受损，我的数据分析总在失误。已经好几次了。” 　　远方。 　　那个和人类毫无差别的季楚尧说着类似的话：“多余的数据变多了。为什么？” 　　他漂浮在半空中，带着绿意的蓝色眼眸正微微发亮。 　　隔着错位的时空，他看见了司辰的脸。 　　季楚尧的语气迟疑：“因为你？” 　　以智人的审美看，司辰长得很好看。 　　但复制体也见过更好看的东西，为什么会因此产生异常数据？ 　　不明白。 　　那就放着好了。 　　他重新闭上了眼。 　　** 　　季楚尧新装上的机械腿不太合身。简单来说，就是按照人体比例看，有些短。 　　但装上机械义体后，季楚尧已经比司辰高了。 　　他站起来后，司辰才意识到一件事：季楚尧应该比正常人高，要不然这上半身也太长了点。 　　司辰没忍住往他下半身瞥了眼。 　　怎么说呢，居然是鼓起来的，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合理。 　　司辰丢过去一条裤子：“穿上。” 　　一路上，司辰推着手推车，顺手捡了点生存物质。其中就包括衣服裤子。 　　这么一看，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季楚尧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听话的套上了。 　　“现在这片空间的能量波动正在减弱。”他说，“感觉再过几天，空间折叠就能结束了。” 　　能量耗尽后，暗物质结界消失。 　　高维生物会回归原本的宇宙，但被改造的地貌景观和其他东西却能永久留下。除此外，还会在地底诞生“能源矿”。 　　这也是灾区成为资源区的原因。 　　看着认真倾听的司辰，季楚尧补充了一句：“唯一让我有些担心的是这个折叠区气温过于异常，感觉像是热寂的先兆。不过这概率很低，希望是我想多了。” 　　司辰“嗯”了一声。 　　热寂是宇宙毁灭的一种方式，简单来说就是高温爆炸。 　　这里气温太极端，天还没黑透，气温已经降至冰点。 　　季楚尧再次拿出了那盏折叠灯，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司辰坐在他身边，很熟练并且自然的处理起伤口。 　　刚才和蛾子人打架，他的手被咬破了。血肉模糊一片。 　　季楚尧盯着他脸上沾着的干涸血迹，缓缓道：“嗯。既然我现在可以走路了，那我们交易结束了。接下来分开走吧。” 　　他是六阶进化者，尽管重伤，但还是比司辰能打的。如果是正常情况，季楚尧不会让司辰离开自己身边。 　　但他招惹了很小心眼的虫族女王。晚上是女王活动的时间，夜晚即将来临。 　　更何况，这片折叠区虽然危险，但他已经见识过了司辰的求生能力。 　　司辰跟在他身边，才是真正的危险。 　　季楚尧的内心百转千回，但程序并没有教会他，应该把完整的思路说出来。 　　他把折叠灯递到司辰眼前：“这个送给你。可以开发热模式，晚上不会那么冷。” 　　司辰听见他的话，表情有片刻的怔然。 　　季楚尧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做事却很靠谱。 　　如果不是他姓季，司辰甚至觉得他们可以当朋友。 　　没想到季楚尧用完就翻脸不认人。 　　不过司辰想起对方世家子的身份，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空间折叠马上结束，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相遇也无须留念。 　　司辰把视线从他笑吟吟的脸上挪开，淡淡道：“谢谢这两天的照顾，那我就先走了。” 　　他走得毫不留念。很像张“手插裤袋，谁也不爱”的表情包。 　　司辰没有拿走折叠灯。 　　季楚尧托着腮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懊恼。 　　他好像忘了问司辰要社交账号。 　　但没关系，这种东西，回去后在数据库里一查就知道。 　　…… 　　…… 　　季楚尧的扫描范围在最大效率的状态下，能达到120公里。 　　不过为了省电，他现在开的是节能模式，只有15公里。 　　这个范围，已经能让他感觉到女王的逼近。 　　季楚尧认真模拟着所有可能的战斗场面，老实说，现在对上女王，他的胜算真的很低。 　　但女王现在也不是全盛状态，它只有两个头。 　　万一呢。毕竟他是季楚尧。是季家、甚至所有世家青年一代的最强者。 　　在感觉到女王接近时，他的能源核心再次兴奋地轰鸣。冷凝液代替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沸腾。 　　季楚尧抽出了折叠刀。 　　这把刀安装在他的胳膊处，可以从人体内抽出来。并非机械造物，而是一把长长的、没有刀柄的刀。整体呈现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刀叫做“天青”，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一开始季楚尧还没它高，后来渐渐能握稳它，谁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努力。 　　刀身亮起蔚蓝的光。季楚尧已经准备好了战斗。 　　只是，他高昂的战意很快中道而止。 　　因为女王并没有奔向他。 　　它追逐的，是几个小时前司辰离开的方向！ 　　作为智慧生物，它很明白，柿子要选软的捏。 　　昨天一战后，司辰同样上了它的暗杀名单。 　　女王在地底前行，地表轰鸣，土块隆起又落下。 　　他们捡到的机械义体等级很低，没有安装喷气动力系统，只比普通的大腿更结实一点。 　　季楚尧收回刀，大步朝前奔跑。 　　他跑步的频率太快，以至于义体衔接处的螺丝机关都冒出一阵火花。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季楚尧把腿给跑断了。 　　“……” 　　他单腿站立在街头，生平头一次有了想骂脏话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季楚尧的蓝色眼睛是偏绿的蓝色，比较亮，类似提高亮度的蒂芙尼蓝色。 第9章 　　司辰手里拿着纸和笔，记录着沿路的植物。 　　机械义眼的确很好用，不仅可以夜视，特殊的能量波动都会在视野里额外标注出来。 　　司辰因此发现了很多植株。唯一的问题是这里没网，所以不知道这些植物是什么。 　　但他清楚，这些东西放到外界，都是可以卖钱的。并且单价昂贵。 　　为此有不少人愿意去折叠结束后的灾区冒险。 　　司辰就职的蛇杖集团甚至有设立专门的部门，用于收集药物原料。 　　长生渊对植物的渴求明显低不少，给出的回应都是“能吃”和“不能吃”。不能吃可能是因为有毒，也有可能是单纯打不过。 　　一路下来，司辰的菜篮子装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逛户外超市。 　　长生渊不仅能分辨东西能不能吃，还像个自动预警雷达，可以感知附近的危险生物。 　　察觉到生命威胁时，司辰会主动绕远路，免得成为高维生物的嘴下亡魂。 　　因为气温越来越冷，两个小时后，他被迫停下工作。 　　这里水分含量太低，哪怕气温很低也不会下雪，迎面而来的风凛冽如刀割，携带飞沙走石，在他脸侧摩擦出粗粝的痕迹。 　　司辰停在一处废墟前。 　　这里之前是居民小区，大半截都埋进了沙土中，只剩一点天台露在外面。好在剩下的残垣断壁足够遮挡风沙。 　　因为没人守夜，即使困得不行，司辰也不愿意闭上眼。 　　他是意志力很强的人，尤其是在对自己狠这方面。当初为了考大学，司辰能把自己的每一分钟都规划好，像个严密的机器，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三年。抵御困意自然不在话下。 　　但这并非因为休息不足导致的困倦，而是进化后的后遗症。 　　寻常的进化者在结束改造后，总会观察很久，免得出现排异反应。只有司辰，睡了一会，吃了顿热乎的，就独自上路了。 　　他这种嗜睡是排异现象的先兆，足够让大多数新进化者警铃大作。 　　这年头，野生进化者的概率是很小的。 　　和知识一样，进化的资源同样被上层垄断。 　　所以司辰并不清楚自己的困意从何而来。 　　他身上裹着捡来的棉被，蜷缩在墙角，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抵御着困顿。 　　但是人的意志毕竟有限。 　　司辰掐着掐着，头靠在墙上，彻底陷入昏迷。 　　他微微张开嘴，脸上的倦容逐渐平静，看起来睡的很香。唯独闭上眼皮底下一起一伏，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钻来钻去。 　　左眼安装的义体被一条黑黢黢的小触手推了出来。 　　长生渊用腹部肌肉裹着圆滚滚的义眼，钻出司辰的眼眶。 　　比起刚遇到的时候，长生渊长大了一圈，并且褪完了胎毛。 　　它又长出了一只嘴，新长出的嘴圆环状，小小一圈，圈里是尖尖的乳牙。和司辰新长出的犬牙一个模样。 　　只有残疾的长生渊幼体会被母体抛弃。 　　它是因为智力障碍被自己的妈妈抛弃的。正常的长生渊会在腹部下方长出主脑，它没有。 　　但尽管是个智障，长生渊也隐约察觉，司辰似乎不是自己的妈妈。 　　首先，妈妈不会把它重新装进身体里。 　　其次，妈妈不喜欢吃蔬菜。 　　当然，最重要的是，妈妈不会回应它。 　　长生渊是没有感情的冷酷长生种，是第八维度宇宙的绝对霸主。它们追求的是利益和更强大的力量，早就在进化过程中抛弃了感情。就连自体繁殖都是为了更强大的力量。 　　因为智力缺陷，这只长生渊的幼体多了一些同类没有的精神活动。 　　它对司辰产生了“依恋”。 　　新的妈妈很弱，身体也不太好。但是没有抛弃它。 　　它也不会抛弃妈妈的！ 　　所以，长生渊甩了甩身上的冰渣子，蠕动着钻了回去，顺便帮司辰安装好了义眼。 　　它还知道要有眼瞳（扫描仪）的那端朝前，真是个聪明宝宝。 　　司辰闭眼后，长生渊也失去了视觉，所以才会自己钻出来看看。 　　它盘踞在司辰的体内，陷入休眠。 　　…… 　　…… 　　司辰是被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惊醒的。 　　他的身体又酸又涨，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四周一片漆黑，司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迎面而来的惧意把他包围。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还闻到了腥臭的风。 　　司辰本能地开始往一个方向奔跑。 　　从他动作的第一个瞬间开始，司辰的耳边响起了沉闷的轰鸣。 　　地面开始震颤。 　　女王嗅到了司辰的气味，像不断逼近的海啸，冷酷地朝前涌去。 　　女王追上了他，猛地从地底钻出。 　　这条长虫比司辰第一次见的时候小了一圈，但是对比起人类的身躯还是过于巨大。 　　长生渊的口水流了一地：“妈妈，好多肉。” 　　司辰觉得，女王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大概明白不太可能，长生渊很懂事的没有吵着要吃， 　　女王两个身体一前一后，堵住了司辰的所有退路。 　　它们裂开嘴，咆哮出的声浪形成扩散的音波。周围残存的建筑被碾成碎屑，在音波中心的司辰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他被困在中间，看着不断逼近的沙虫，死死咬住牙关。 　　长生渊接管了他的身体。 　　它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战胜女王对现在的司辰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女王是第六天梯的高维生物，哪怕重伤，强大的身体也能让它无惧任何攻击，而司辰才刚走向进化。 　　让它来，也不可能。 　　但他们依然选择了战斗。 　　人可以弱小，但不能怯懦。 　　从空间折叠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 　　只是因为重伤，女王并没有得到进化。大多数能量都被它用来维持生命体征，修补伤势。 　　女王是自己空间维度的霸主，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受到过这么严重的打击。 　　这种愤怒让它恨不得马上降临人间，把这些低维生物通通碾碎。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个低维宇宙似乎和它们设想的不太一样。 　　它要折磨这些人类，让他们在恐惧中流干最后一滴血，在痛苦中死去；让这些低维物种明白自己的弱小，看见自己的族群就开始胆寒。 　　但这个持刀冷冷看着自己的蝼蚁，明显不懂什么是恐惧。 　　这让它出离的愤怒了。 　　尤其是下一秒，蝼蚁还主动朝它发起了进攻！ 　　可笑至极。 　　短而尖锐的刀在女王的皮肤上划出浅浅的白色痕迹。 　　女王的其中一条躯体抽出尾部，狠狠朝着司辰身上甩去。 　　它的眼神冷漠，已经能想象出猎物血肉模糊的画面。 　　…… 　　…… 　　尽管奋起一搏，但司辰自己是不报太大期望的。 　　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不害怕，只是有些可惜。毕竟银行卡里几百万信用点没人继承，只能上交国库。 　　如果还有机会，他愿意把钱捐给那些财阀设立的慈善机构，哪怕捐款会被层层剥削，好歹还能有那么几万送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上。 　　巨大的虫尾抬起，在地面笼罩出一片阴影，而司辰就在阴影之下。 　　他能感觉到从头顶压下来的巨力，劲风像是手掌，把他死死往地下摁去。 　　司辰下意识地闭上眼。 　　…… 　　…… 　　季楚尧当初机械理论课成绩很好。打破了机械安装记录。 　　作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才，他的修理水平也不错。 　　所以他没有过于懊恼，而是跳进沟里，把断腿重新装好。 　　因祸得福，他在沟里捡到了一辆摩托车，还有油。 　　季楚尧暴力打开锁，骑着小摩托在凹凸不平的地表疾行，一辆摩托愣是被他开出超跑的架势，像极了送餐快迟到的外卖小哥。 　　只是相较之下，小摩托车的速度还是慢了点。 　　尽管季楚尧已经算出了最近的距离，但女王还是会比他先一步遇到司辰。 　　所以，他采取了一个冒险的措施，他没有走最近的道路，而是把车开上山坡。一往无前地朝悬崖冲去。 　　他的视角，刚好能看见悬崖下方破土而出的沙虫。 　　辅助系统给出了剧烈的警告，说以他现在的状态面对女王胜率不足两成，建议调头，更换义体再来。 　　摩托车的动力系统喷出火焰，带着季楚尧飞向天空。 　　他在半空松开车把手，从胳膊肘的位置抽出刀。 　　季楚尧从天而降，又没完全降。 　　不只是身体，他的意识也在这一瞬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机·械·神·降]！ 　　…… 　　…… 　　预想中的疼痛和死亡并没有到来。 　　绚烂的银色刀光璀璨而梦幻，滚烫的绿色液体浇了司辰一身。 　　虫尾被对半切成了两截。 　　后知后觉的剧痛让女王发出刺耳的鸣叫。 　　季楚尧手里握着把长而窄的银色弯刀，刀身表面浮现出漂亮的蓝色纹路。 　　他拿正脸对着面前的女王，拿后背对着倒在地上的司辰。脸上的神态比起战斗前的紧迫，更多的是疑惑。 　　“季楚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 　　这个身体机械改造后有些许的不协调，尤其是刚装上的那两件廉价金属义体。和他自己的身体比，差距极大。 　　但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 　　季楚尧抬眸看向女王，眼眸亮起微弱的光。 　　刀在他手里微微侧了个弧度，长刃在地上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离我远点。” 　　免得受伤。 　　可惜司辰没有听到。 　　长生渊在季楚尧到来的那刻判断危险解除，放弃了对司辰身体的管控。 　　司辰过度透支的身体彻底宕机，直接陷入昏迷。 　　不知道为什么，季楚尧的心里又产生了一些多余的数据。 　　翻译过来的含义是“不高兴”。 　　心情不好，他决定拿女王来祭刀。 　　* 　　庄山区。 　　秘书一丝不苟地汇报：“季董，所有能量对冲炮已经部署完毕。请检阅。” 　　季思成站在高处，戴着墨镜，冷冷道：“好了，快启动，把这里轰开！” 　　为了这次行动，机械集团已经命人清空附近的居民。 　　“是！” 　　就在秘书准备通过电流下达指令时，面前的暗物质结界如同遭到重物敲击的玻璃，出现一道道裂纹。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结界破碎，是空间折叠结束的征兆。 　　裂纹以水波状往外扩散，逐渐布满了整个结界。 　　“咔哒”，并不存在的一声脆响，在宇宙的另一维度响起。 　　杀死开启空间折叠的高维生物，同样可以消除结界，提前解决高维入侵。 　　结界消散。 　　一股热浪袭来，在场人都有些不适的眯起眼。 　　宛如热带雨林一样的景观展现在众人眼前。 　　但更瞩目的，是不远处被削掉一截的悬崖。 　　这显然不是自然形成，山崖的断裂处是平滑的斜切面，这切面一直到地底都不曾停下。地上凭空出现一道天堑。 　　一片浓浓的硝烟中，季楚尧抱着个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那东西有点像人，裹在一条毯子里。 　　季楚尧的状态不算好。身上裂开了很多地方，数据线断了，冷凝液淌的到处都是。 　　尤其是一双腿，只剩两个竹竿一样的金属骨骼撑着，名刀天青更是被充作拐杖。 　　季思成大喜过望，丢下拐杖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干嚎：“我的儿啊，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妈那个臭婆娘，天天都在公司开会，只剩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你要是没了，你让爸爸怎么活啊！” 　　季楚尧：“是吗？” 　　声音带着点奇特而冰冷的金属质感。 　　季思成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张开嘴，因为过于震惊，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也因此错过了询问的最好时机。 　　季楚尧的身体一软，哐当倒在地上。 　　医护人员和维修工程师扛着担架上前，顺带也扛起了昏迷不醒的司辰。 　　季楚尧被第一时间推进手术室。但他留下的包裹，引来季思成的强烈好奇。 　　根据扫描，里面是个人，重伤。出现了高维生物入侵后的排异反应。 　　季老爷子上前，掀开一点蒙在司辰脸上的衣服，进行了人脸识别。 　　相关资料在瞬间涌入季思成的大脑。 　　司辰，男，22岁。无犯罪记录。无父无母，庄山区新河街道社会抚养院长大。 　　东岚大学生物基因专业，47年毕业，获生物学士学位。安全区五等公民，蛇杖基因职工。 　　[资料更新]进化者（1阶），生物类。 　　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灾区？ 　　季楚尧为什么是抱着他走出来的？ 　　他是怎么成为的进化者？ 　　季思成思考的时间有点长。 　　周围人感觉到了季老爷子的低气压，怯怯的，不敢吭声。 　　季思成咳嗽了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叫医生。” 　　** 　　庄山区，医院。重症监护室。 　　司辰骤然睁开眼，头顶是金属质感的天花板。身上连接着冷冰冰的管道。 　　在察觉他苏醒后，门口亮起一盏绿灯。 　　因为不同类型进化者的存在，如今的医院分两种。 　　一种是针对机械改造人的医院，一种是针对其他类别的普通医院。两边准备的医生也截然不同。 　　司辰就被送到了普通医院。因为是季家送来的，院方不敢怠慢。安排的是最好的病房，用的也是最好的药。 　　以现在医药水平，像司辰这样低阶的进化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没什么好治的。灌几瓶药，等肌体再生就行。 　　只是没想到司辰耐药性高的有点过头。药量是普通人的十几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家都怀疑医院是在敲竹杠。 　　意识苏醒后，司辰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居然还活着。 　　第二反应：可惜他摘的一篮子新鲜蔬菜……哦不，高维生物。 　　身体有些被碾压过后的疼，胃里是极度空虚的痛感。 　　刚醒来的长生渊嗷嗷待哺：“妈妈，肚肚饿！” 　　…… 　　…… 　　因为没有痛觉，季楚尧比司辰先一步醒。 　　他醒来时，工程师正在给他重新焊义体。 　　因为超荷使用，他的能源核心碎的彻底，从第六天梯掉回第一天梯。好在家族还有备用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完整的人给拼出来。 　　怕季楚尧无聊，工程师贴心地给他戴上了VR眼镜，能直接上网。 　　季楚尧打开社交软件，消息区被各路亲友淹没。 　　-听说你去庄山科研调查，误入空间折叠区？ 　　-听说你和同学在空间折叠区遇到了6阶的高维生物？ 　　-听说你从空间折叠区救了个人，长得很好看？有多好看？ 　　………… 　　-听说你爱上了一个平民，和他私奔逃到了空间折叠区，季叔叔气到调动88台能量对冲炮轰你？ 　　季楚尧：“……” 　　就离谱。 第10章 　　庄山区，常明医院。 　　院长守在门口，如履薄冰，坐立不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这个世界流传着一句玩笑话，说“权力为有钱人服务”。很讽刺，深究起来也不是一句玩笑。 　　院长已经在医院干了26年，一直没能调到安全区。如今好几个安全区的管理者都姓季。 　　如果能搭上季家，前程想必会顺利不少。这也是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等了大概半个小时。 　　终于，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从道路尽头驶来。这种车没有轮子，半漂浮在空中，速度却并不低。 　　季楚尧坐在后车座上，耳机里正连通着季思成的电话。 　　“我和他真没什么，就普通朋友。” 　　季思成横眉瞪目：“那你怎么抱着人出来？你这不是毁人清白！圈子里都传开了。” 　　“……”季楚尧其实也想知道。 　　他还记得在空间折叠区的最后发生了什么，但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很是陌生。他甚至有种在梦游的感觉。 　　季思成继续抱怨：“你知道你朋友圈现在都怎么说我吗？说我是恶公公，拆散一对苦命鸳鸯，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季楚尧揉了揉太阳穴：“他们开玩笑呢，你也当真？” 　　季老爷子冷哼一声：“老实交代。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空间折叠区，他帮了我一些忙。” 　　“就这样吗？” 　　电话那头的季思成陷入深深的思索，不太懂为什么本体会因此降临。 　　他抱回来的儿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是另一个高维生物的容器。这件事季思成早就心知肚明。但这么多年来，本体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小事降临。 　　或许，对方只是不希望复制体死亡。毕竟再复制一个，身体只能选择用“仿生人”，肯定没有原装的好使。 　　季楚尧在电话里反问：“不然呢？” 　　季思成深深叹气：“阿爸也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趁着年轻的时候去追。当年我追你妈的。追到180岁才追上。你怎么着也要比你爹强点吧。” 　　“……” 　　季楚尧不是很想回答。 　　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司机打开车门，季楚尧弯腰，脚踩在了红毯上。 　　他看着面前一排排人，微笑道：“抱歉，我父亲不在。” 　　院长连忙上前：“季老先生不在是应该的。小季先生莅临我院，实在倍感荣光。” 　　他微微点头，走进医院。 　　…… 　　…… 　　司辰醒来后，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医院。而且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私人医院。 　　他想起了昏迷前最后看见的场景，明白多半是季楚尧把他送到医院来的。 　　毕竟司辰自己，是付不起医药费的。 　　他十分淡定的问护士要了部新手机，打开了通讯号。本以为自己会面对领导的疾风怒火，不曾想，原本高傲的组长竟然一改常态。 　　组长：你这孩子 　　组长：认识季家的人怎么不早说！ 　　组长：工位都给你留着呢。嗐，想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直接回来就行。自家人，不见外。 　　司辰再往前翻，发现组长的发言包括但不限于“请假这么久，这个月绩效别想要了”“真当实验组没你不行”“你们这种灾区难民就该滚回灾区”等。 　　司辰：/微笑 　　很饿，饿的有些反胃。 　　护工端来了病号餐。 　　司辰尝了两口，按理说胃应该得到了满足，然而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饥饿。 　　长生渊：“肚肚饿，肚肚饿。。” 　　司辰低声威胁：“再饿就把你挖出来。” 　　于是那种诡异而恼人的饥饿感终于得到了缓解。 　　季楚尧推门而入。他新接的义体终于和比例相称，很高，司辰甚至怀疑他有两米。 　　季楚尧在他的病床边坐下，医生顺手递来了司辰的体检单。 　　他粗略扫了眼，司辰之前出现了生物改造的排异反应，不过已经得到治疗，现在身体数据很好，随时都能出院。 　　季楚尧问：“出院后有什么打算吗？” 　　司辰的回答很朴素：“回家上班。” 　　季楚尧很意外：“还要上班？” 　　司辰面无表情：“有没有一种可能。人不上班就没钱，会饿死。” 　　季楚尧无话可说，递过去一个首饰盒大小的金属盒：“之前说的，如果能从空间折叠区出来，送你一个更好的义眼。这是机械核心的最新产品，辅助型机械眼。如果你进行了机械改造可以连接主神经，功能更多。” 　　没有进行机械改造的人，是感受不到这个义眼的技术有多先进的。 　　司辰打开盒子看了眼，从精密的做工和摸起来就格外特殊的材质上，感觉到了这枚义眼的价格不菲。 　　他把东西递了回去：“不用了。太贵。” 　　季楚尧的脸上是标准的笑容：“东西的价值只有使用后才有意义，你不用就是废铁。” 　　司辰顿了顿：“我的意思是，这只义眼可能贵到我下班路上被人套麻袋。” 　　安全区的治安环境比灾区好很多，至少那里的人还会怕管理局。 　　但治安也是分区域的，像司辰住的，就是典型的贫困区。恶性案件时有发生。 　　季楚尧其实想和司辰多说几句话，但他的语言系统似乎没进化出闲聊这个功能。 　　“说起来。我刚知道一件事。宋家某个旁系的继承人在庄山区附近失踪。宋家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他之前花大价钱，在混沌造物购买了一只长生渊幼体……” 　　季楚尧的语气是肯定句：“就是你这只吧。” 　　他看过司辰的资料，之前是普通人，更没什么家族背景。不太可能走合理途径得到长生渊。 　　司辰觉得，季楚尧既然当着他面说出来，那大概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的表情很无辜：“我不知道，是我捡到的。” 　　季楚尧似笑非笑：“你让我给你做手术的时候，可不像是捡到的。普通人没有机会了解到长生渊吧。” 　　司辰眼睛也不眨：“我在大学图书馆见过资料。” 　　现在一些高校的确有高维生物的资料。 　　进化者会在官方机构进行登记，但不会强制要求记录数据资料，毕竟有时候危险并非全部来自高维生物。 　　所以，司辰完全可以隐瞒下长生渊的存在。 　　至于野草那边，他是被拉来做手术的，如今不但活着，还私吞了手术材料。怎么看问题都很大。 　　司辰粗略地思考了一下，感觉自己已经开启了人生的Hard模式。 　　季楚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那你最好藏好。新的进化者都需要登记，进化方向那一栏你填机械进化。改造手术人填我的名字。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根据现在的管理方案，进化者需要在有关部门进行登记。 　　登记完后，进化者可以获得更高一级公民权限，解锁相关资料，每个月还能领三千块补助。最重要的是，除了提供一下个人信息外，不需要承担义务。 　　但同样，如果有人隐瞒进化者身份，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甚至直接剥夺公民资格。 　　司辰由衷道：“谢谢。” 　　* 　　几乎是空间折叠刚结束，沈雁行就潜入了折叠区。 　　他不仅有机械核心的职工证，还有安管局的职工证，全是真的。所以对他来说，第一批进入折叠区不算难事。 　　沈雁行凭着记忆找到了实验室的位置。这里已经被巨树和枯萎的藤蔓所覆盖。 　　沈雁行顺着植物的缝隙钻进了地下。实验室积了一层沙土，有些呛人。 　　机器还在。手术台上的两具实验体也在。不过已经被晒的干瘪。 　　沈雁行没找到司辰。但他确定，司辰还活着。 　　沈雁行仔细检查起面前的两具尸体，表情莫名。 　　长生渊已经不在了。 　　不过沈雁行看上去并不生气。 　　他的手指在基因编辑器上拂过，神情居然显得有些柔和和追忆。 　　不过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沈雁行是来毁尸灭迹的。 　　他微微闭上眼，金属手臂上的能源核心亮起橙黄的光。 　　这道光的纹路一直往上勾勒，最终停在肩膀位置。 　　无形的震颤切割空间，基因编辑器的表面浮现细碎的裂纹，昂贵的仪器瞬间碎成粉末。看不出一点原本的影子。 　　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手术台上的两具尸体。 　　沈雁行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空白文件。确定关键信息已经得到销毁。 　　一条金属项链从他的衣领里滑出。圆柱形，金属质地，强行拆开会启动自毁程序。 　　项链里装着一张卷起来的照片。 　　这是一张合照，上面有四个人，父亲，母亲，他，还有弟弟。 　　照片背后，用稚气的小字写着“哥哥和小辰”。 　　司辰的养父母的确答应过要来接他，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但最后没有。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们去世了。 　　而沈雁行的本名，叫司周。 第11章 　　司辰在季楚尧的指导下，打开了进化者协会官网。 　　低情商：这界面真丑。 　　高情商：极简主义，复古情怀。 　　官网主要分两个版块，公告区，交易区。 　　公告都是相关政策，以及和高维入侵有关的新闻。 　　“根据能量检测，XX区最近一周可能发生空间折叠，危险程度在A到2A之中。请该区域居民注意防范。” 　　理论上讲，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会遭遇高维入侵。 　　就连安全区，也只是发生频率小于1，而不是完全没有。 　　发生过4A级以上危险程度的地区，哪怕在空间折叠结束后，也不会有人居住。 　　人类现在的生存空间已经很小，哪怕明知道自己住的地方会发生高维入侵，也不知道还能去哪。 　　大家都想往安全区挤，于是，安全区的户口也越来越贵。 　　交易区则是在官网上寄卖各种高维物品。因为是官方平台，所以商誉有所保证。 　　官网需要用公民ID进行登录。司辰拿出身份证，插入电脑的凹槽内。平台上显示出了他的个人信息。 　　【司辰】（游客） 　　下面还有一个框，写的是“进化者登记”。 　　司辰打开，里面的基本信息都是填好的。需要他填写的只有“进化方向”和“改造手术人”。后者是选填。 　　其实这个“改造手术人”更类似“担保人”。换句话说。如果司辰走上了反社会道路，季楚尧也会被连坐。 　　他输入“机械进化”，在改造手术人一栏填写了季楚尧的名字。刚摁下回车键，网站就弹出扫描框，要求本人持证件扫描身份证。 　　季楚尧拿出身份证的时候，司辰顺便看了眼出生年月日，发现他今年25。 　　因为现在人类寿命大幅提高，25岁在法律里刚好成年。 　　填写完毕后，网站给出提醒：恭喜您！登记成为进化者。 　　【司辰】后面的权限从游客变成了进化者，新开放了一个“交流”版块。 　　司辰随意的扫了眼，交流区里有折叠区生存攻略，有进化者升级渠道，还有单纯同性/异性交友。他们甚至会把去灾区找资源叫做“下副本”。 　　司辰的表情还有些许茫然：“这样就可以了吗？” 　　季楚尧：“要不然呢？” 　　司辰：“……” 　　虽然一直听说管理很宽松，但这未免也太自由了吧。 　　司辰不知道，正常情况下也是要等一个月审批流程的，还会有官方人员专门测试。 　　但季楚尧内部权限很高，大大降低了准入门槛。 　　作为季家顺位排名靠前的继承人，哪怕是刚成年，季楚尧也是很忙的。 　　他在医院待了半个小时。已经接了三个电话。 　　司辰看了眼在病房角落站着的保镖，十分体贴：“有事你先忙吧。不用管我。” 　　季楚尧只好充满歉意地递过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 　　司辰很快办理好出院手续。 　　不愧是按小时收费的私人高档诊所，走的时候送了一大袋子伴手礼。 　　司辰打开一看，里面是基因药，3级，一共七瓶；加了可食用色素和金箔，配成不同颜色，花里胡哨的。 　　3级基因药已经对他没什么用，除非拿来当止痛药。他本来还想拿去黑市卖掉，仔细一看，玻璃瓶的底部却刻着一行小字：“致贵宾司辰”。 　　看来只能留着自己用了。 　　司辰离开医院，顺手在路边买了一捧白菊花。 　　当初在空间折叠区看见职工证的时候，司辰就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庄山。 　　常明医院几公里外，就是他的故乡。 　　和市区不同，那里野蛮、落后、暴力。是他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但许久不见，他现在格外想回家。 　　司辰拦下一辆出租，张口道：“去新河街社会抚养院。” 　　师傅的表情顿时变得犹豫起来：“这……已经下午四点了。快入夜了，不太合适吧。” 　　司辰在庄山区生活了十几年，他很清楚这个城市贫民区黑夜时的模样。 　　脏、乱、暴力。没有灯，没有光，于是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司辰的脸上露出微笑：“我可以加钱。师傅，我买了明天回江川的票，今天想回抚养院看看，我小时候是在那里长大的。” 　　因为高维入侵的原因，各大区，尤其是灾区和安全区之间的人口流动很少。 　　庄山一周只有一班前往江川的长途客车。错过就要等下周。 　　师傅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踩下油门，语重心长道：“那边晚上乱的很，你自己走夜路要小心。” 　　司辰坐在后车厢，看着窗户外逐渐由高到矮的楼房，声音文文弱弱的，神情却格外冷淡：“我知道，谢谢师傅。” 　　出租车停在路口时，是下午五点。天色有些昏沉沉的黑。 　　师傅道：“抚养院快到了，车开不进去。我就不去了。” 　　庄山区。新河街道。 　　这里被称为“庄山垃圾场”。 　　新河的马路很窄，凹凸不平，大堆大堆的生活垃圾和工业废料堂而皇之地留在地面。墙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涂鸦，最多的就是“器官捐赠”，明码标价，心脏200，肾30，胳膊50。 　　刚下过雨，地上的泥浆一层层的，有些黏糊。垃圾桶边有人醉倒在地上，骨瘦如柴，也不知道醒不醒的过来。 　　最人声鼎沸的地方是社区里的麻将馆。人们在那里赌钱，嗑药。从来没有思考过明天。 　　司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里浑浊的空气。心情却是莫名的雀跃。 　　几乎刚下车，司辰就感觉到了暗处打量他的视线。来自头顶的居民楼，来自身边的暗巷。 　　男人们抽着烟，蹲在街头，看着他这个外地人。 　　这些目光冷漠，麻木，像在打量猎物。 　　之前回来的时候，司辰总是联系抚养院的人来接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 　　司辰思考了片刻，一拳锤上了旁边破旧的墙。 　　一米厚的石砖墙上出现蛛网状的深坑，那些让人坐立难安的视线瞬间无影无踪。 　　他的唇角有了很淡的笑意，但很快收敛。 　　没什么好得意的。他见识了更高更广的天空，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泥巴里打滚。 　　司辰捧着花，默默调整着脸上的表情。 　　要笑。不能是冷笑。应该是温驯、礼貌的微笑。 　　他推门而入。 　　如果有人是抚养院收养的孤儿、长得好看、并且每月都给抚养院打钱的话，那么抚养院的员工想不记得这个人都难。 　　护工阿姨打量着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小辰！你怎么来了？又来看13吗？” 　　没被领养的孩子只有编号，13是和司辰同一期长大的孤儿。 　　他们还一起经历过一次高维入侵。是A级的灵异入侵，按理说幸存率应该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然而整个抚养院，除了他和13全军覆没。 　　那之后，抚养院换了一批员工。司辰也被送去了外地读书。 　　司辰微微点头：“对。刚好来庄山出差，过来看看。” 　　阿姨：“还是小辰出息。这么多年，也就你还愿意出钱养着13了。我带你去二楼。” 　　13今年已经24岁了，比司辰大两岁。早就过了抚养院的收养年限。但因为司辰18岁后，每个月都会给抚养院打钱，因此，这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护工阿姨打开了门。这是单人间，狭小的儿童床上躺着一个成年人。 　　他的全身重度烧伤，面部五官融化了大半，没有皮肤和四肢，嘴里插着一根鼻饲管。像人彘。 　　尽管条件简陋，但是看得出，阿姨有好好照顾他。 　　司辰很感动，拿出两张纸钞，塞进了阿姨的手中，由衷道：“谢谢。” 　　阿姨把钱收好：“嗐，这么客气做什么。” 　　两人的交谈吵醒了正在睡觉的人。 　　13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嘴里发出了一阵呜咽。他声带受损，根本说不出话。 　　阿姨微笑道：“13看见你来了，看起来也很开心……小辰，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了。” 　　“谢谢阿姨。”司辰笑着回答。 　　门关上，门外隐约传来了阿姨的声音：“哎，很久没看见小辰这么善良懂事的孩子了。” 　　司辰在13的床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他。 　　司辰的表情很是愉悦：“当年在抚养院一起长大，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活着。好久不见，哥哥。” 　　13的眼神里满是惊恐。他挣扎着想往后退，一个劲地摇头。 　　司辰指向了自己银白瞳孔的眼球：“看得出来吗？你说我眼睛好看，拿针刺瞎了一只。现在我装上了新的义眼，是不是还是很好看？” 　　他把脸凑到13眼前：“好看吗，哥哥。” 　　空气里传来一股腥臊味。 　　13身上盖着的被子湿了一块。 　　司辰笑着问：“对了。这次来，是想告诉哥哥。我成为进化者了。你会为我高兴吗？” 　　疯子…… 　　这个疯子！ 　　司辰小时候从来不会叫他哥哥，但自从13瘫痪后，他张口闭口都是“哥哥”。有时候13有种错觉，他正在透过自己的脸看着谁的影子。 　　如果能重来一次，13宁愿在抚养院里被霸凌的那个人是自己。 　　13永远也忘不了10年前的遭遇，小小的抚养院里发生了空间折叠。 　　入侵的高维生物来自第五维度的灵异文明，没有实体。 　　它会附在人身上，激发那具身体的所有潜力，收割生命。 　　只是人体太弱小，被高维生物入侵后，普通人会很快因为过度消耗而死去。 　　所以那只高维生物一直在更换新的躯体。 　　直到最后，它附身在了司辰身上。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温顺、虚弱、逆来顺受的残废，在被附身后，成为13最恐怖的噩梦。 　　滚烫的泪从13的眼眶边溢出。 　　司辰不是很想碰他，于是拿出餐巾纸，擦掉了他眼角的泪光。 　　“别哭。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从手提袋里，拿出那盒基因药：“3级基因药。按理说可以修复你的所有伤势。可惜哥哥截肢太久，大概没办法长出新的肢体。” 　　“想要吗？” 　　司辰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海岸边低吟的塞壬。引诱着路过的船夫。 　　13充满惊惧的眼神里，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渴求。 　　“呵呵。”司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笑。 　　他松开手，试剂从他手中滑落，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唔！——唔！”13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流进了下水道。 　　司辰突然觉得很无趣。 　　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已经不怎么恨当初抚养院的那批人了。 　　恨也是需要力气的。人会去憎恨仇敌，却很少憎恨路边的蚂蚁。 　　他不温顺，也不良善。这么多年支撑他一路往前的是不甘和恨意。 　　司辰猛地抬起头，把突如其来的泪意憋了回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他神情回归平静，轻声道，“你解脱了，我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没有被高维生物夺舍。他就是一直，疯疯的病病的，需要被治愈这种 　　—— 　　另：文内世界义务教育只到小学，小学毕业后就可以打工了。 第12章 　　从抚养院出来后，司辰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他说的“放过”，指的是以后不再去看13，也停止对抚养院的资助。 　　法律把生理年龄25划分为成年，由此很多贵族巨婴还能得到犯罪豁免，但社会抚养只支持到16岁。 　　失去资助，13会沦落到哪里，司辰并不关心。 　　他6岁被领养，9岁被送回抚养院。12岁遭遇人生第一次高维入侵。 　　他记得，自己其实被高维生物附身了。但那个东西进入他的身体里，就像是一滴水融化在了海里。 　　那段记忆是朦胧的，像活在梦里。他记得血液温热的感觉，记得身体里涌出的力量，也记得那些充满悔意的哭声。 　　活下来的人，只有他和13。他内脏严重受损，重伤昏迷，而13伤的比他还严重。 　　司辰不知道那只高维生物最后去了哪。 　　好在13是说不了话的。更何况，13能一直留在社会抚养院的原因，是因为档案上的“精神病”。 　　疯子的话，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当真。 　　第二天，司辰就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客车的外壳是厚重的金属，配备武器。 　　按理说，装备的武器是来对付野生进化种的。但大多时候，这些武器最大的用途是威慑公路劫匪。 　　从庄山到江川，车程一共27个小时。 　　司辰买了几支营养剂装在身上。 　　他试过了，不管吃什么，长生渊都一样喊饿。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吃营养剂，方便还便宜。 　　全世界一共36个安全区。只有在安全区落户的公民，才有资格购买前往安全区的车票。因此车上的乘客并不多。 　　司辰选的座位在角落，靠窗。前后左右都没人，他很满意。 　　就是没想到车马上要启动了，一个浑身是汗的男人冒冒失失拎着行李箱走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司辰的对面。 　　在司辰体内安静了很久的长生渊突然道：“妈妈，饿，吃。” 　　压抑许久的饥饿感来势汹汹。 　　司辰闻到了一股很特殊的味道，不是血腥味。像烤熟的小羊排，能嗅到焦香四溢的肉味。 　　气味是从青年提着的箱子里溢出来的。 　　司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人，除了他，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他看向面前的人。青年有一头修理整齐的短发，戴着双皮质手套。看起来刚刚剧烈运动过，小麦色的肌肤上冒起一层细密的汗。 　　大约是注意到司辰的视线，青年朝他笑了一下：“你好，我叫程衍。之前快赶不上车，跑的有点急，见笑了。能知道你名字吗？” 　　“司辰。” 　　程衍看着他手上那本《基因编辑与裁剪》，笑着问：“大学生？” 　　书是司辰之前在医院拿的，怕路上无聊。 　　他的天赋应该是点在学习上的，寻常人看两眼就困的不行的专业书，司辰却很喜欢。甚至愿意一直学。 　　严格意义上讲，司辰已经毕业了。他今年22，工作了小半年。 　　但现在没有否认的必要，司辰笑着回答：“是的，想考研。你也是去江川上学吗？” 　　程衍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毕业好多年了。当初学的是新能源制造。” 　　“哥现在在干什么呀？”司辰的语气很是好奇。 　　程衍眉眼弯弯：“社畜，跑业务的。” 　　显然不愿意多谈。 　　但他箱子里的东西飘散出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已经到了让人胃疼的地步。 　　司辰收回视线，因为饿得看不下去书，因此打开了手机。 　　他正在查阅官网上和长生渊有关的资料。 　　大部分人对这一物种的描述是“血腥”“凶残”“容易反噬”。 　　司辰回想起身体里那个天天吼“妈饭饿”的东西，感觉他们说的和自己种植的不是同一个品种。 　　但普遍的共识是，长生渊很好，物种很强悍，在第八维度宇宙，成年体的长生渊也是横着走的存在。唯一问题就是很烧钱。需要很多资源才能继续进化。 　　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越往后，寄主越难满足长生渊的胃，于是长生渊只好吃掉寄主，保证自己的营养。 　　司辰心念一动，用“长生渊”“意念”“沟通”等关键词搜索了一下，没有相关讯息。 　　似乎还没有寄主和寄生物沟通的先例。 　　司辰起身，去了抽烟室。这里没人。 　　他在脑海里喊长生渊，长生渊没有回答。 　　于是，司辰叫出了声：“……渊？小渊？” 　　长生渊：“吱？” 　　司辰还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叫过它，因此长生渊有些迷惑。 　　看来他和长生渊不是意念沟通，长生渊是用自己的耳朵听到的。 　　司辰看向吸烟室的镜子。 　　他只知道长生渊寄生在身体里，却不知道在哪。 　　“你能出来吗？”司辰问。 　　说完的下一秒，司辰感觉到了左眼传来的微微的痒意。 　　他的义眼被挤出来一半，似乎马上要从眼眶中脱落。 　　没有血，但因为面前的场面过于诡异，司辰喊了声：“停。” 　　长生渊听话的停止了蠕动。 　　因为寄生关系，他没办法离寄主太远。寄生物离开寄主是活不下去的。它们身体的营养全都由寄主提供。 　　但它需要的营养，显然和人类有些不一样。 　　所以长生渊是真的很饿。 　　它的声音甚至有些委屈：“妈妈，好饿。” 　　它本来以为司辰是叫它出来吃饭。 　　司辰把眼珠拨回原位：“你知道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饭饭。” 　　司辰问：“什么样的饭？” 　　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和长生渊说话。 　　这一次，长生渊思考了很久。 　　“虫。白色，大虫虫。” 　　* 　　司辰回到自己的座位。程衍已经闭上眼，开始休息。 　　他带着手套的手搭在箱子上，呼吸匀称。似乎已经陷入深度睡眠。 　　长生渊只会对高维生物产生反应。很显然，程衍的箱子里，装的就是一只高维生物。 　　司辰本来想联系季楚尧，在他的列表里，季楚尧大约是唯一能派上用场的人。 　　可惜一到郊区，手机就失去了信号。 　　现在这世道，也没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在郊区建立信号基站。兴许客车还能发送卫星信号求助。 　　司辰思考片刻，用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对面的乘客箱子里有高维生物。 　　程衍对他并没有什么戒心，连眼睛都没睁开。 　　司辰举起手，呼叫乘务员。 　　因为人不多，再加上是客车，只有一名乘务员在岗。 　　那位年轻漂亮的乘务员笑盈盈地走来，在路过程衍时，用狠劲推了推他的胳膊。 　　“先生。需要我给您拿条毯子吗？” 　　司辰观察着程衍脸上有些懊恼的表情，推测出一件事：这两人认识。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了一瞬。 　　乘务员看向他，询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司辰把握在手里的纸条装进口袋，扬起笑容：“姐姐，我就想问问有没有热水。” 　　窗外的天空逐渐黑下来。在郊区，黑夜是格外危险的。 　　大巴车行驶在路上，道路两边没有灯，哪怕有指示牌，也很容易走岔路。 　　司机在驾驶室内，点燃一支烟，用于提神醒脑。这条路，他已经开了三十多年。 　　司机安装有机械臂，出门在外，还给自己准备了枪支。但因为不是进化者的原因，并没有能源核心。 　　他的武力值威慑普通人有用，如果遇上进化者，可能会有些麻烦。 　　不知道为何，今天司机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下一秒，车窗边爆发出一声巨响。 　　一只巨大无比的蛾子撞上了车窗。 　　因为客车速度过快，蛾子绿色的血液在车窗上划出一道痕迹。 　　司机启动了喷水清洁模式。 　　他的语气有些烦躁：“庄山区前两天是不是刚结束一场空间折叠？听说是虫族文明。搞得最近庄山附近全是虫子，现在离庄山这么远了，还有虫子。安管局干什么吃的？” 　　在空间折叠区里，蓝星的本土物种也有一定可能得到进化。 　　这些物种因为本身就属于四维宇宙，进化后，并不会随着空间折叠的结束而消失。 　　虽然这些特殊的生物不难对付，但数量一多。依旧显得烦人。而且物种得到进化后，都对人类表现出了攻击性。 　　起初是一只蛾子。但很快，又冒出好多只。不仅是驾驶舱遭到了攻击，乘客所在的车厢也发出了碰碰的响声。 　　“怎么回事？！”车厢里，响起了零星的几声惊呼。 　　程衍也从梦中醒来。他看着不断撞上窗户的飞蛾，眉头深深蹙起。 　　这些蛾子很大，每个都有巴掌那么大。司辰侧过头，发现这些飞蛾整体是黑色的，翅膀上有红斑。长着食肉昆虫才会有的锋利口器。 　　蛾子前仆后继地撞着车厢，发出了无比尖锐而高昂的惨叫。 　　绿色的汁液顺着车窗流下。 　　已经有胆小的乘客发出了尖叫：“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虫子！” 　　“窗户关紧了吗！乘务员呢！快向安管局求救！” 　　这个翅膀的花纹很眼熟，和司辰当初在空间折叠区见到的蛾子人一模一样。 　　飞蛾聚积的越来越多，往窗户上撞的力道也越来越狠。司辰甚至感觉到窗户的剧烈震颤。 　　如果这辆客车安装的不是防弹玻璃，可能此时那些数不清的飞蛾已经像潮水一样涌进车内。 　　车内传来了司机的广播：“乘客朋友们，请不要惊慌。因为庄山区最近遭受虫族文明的高维入侵，导致附近昆虫受到较大影响。客车夜晚行驶的灯光引来了变异飞蛾，车厢即将关闭所有车灯，暂停行驶。” 　　广播里，司机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此次行程可能会有所延误，请大家谅解。客车正在向安管局发送求救信号……” 　　几乎是他刚说完这句话，车内的灯光在瞬间熄灭。 　　司机的身体在瞬间僵直。 　　因为，一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继续开。”有人冷冷地说着。 第13章 　　持刀的是客车上的乘务员。乘务员不仅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还顺便关上了车内广播。 　　两人已经合作在这条公里上跑了十几年，司机从没想过有天会被这位年轻的女士拿刀对准脖颈，自然也不会有所防备。 　　司机惊呼：“你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我向你道歉。” 　　他承认，荒郊野外的，自己偶尔会口头上占占女孩的便宜。但他觉得自己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但乘务员的笑容妩媚：“您误会了。我只是希望您继续开车而已。车上这么多乘客，大家都想按时到达目的地呀。” 　　每辆客车的操控台，都绑定了司机的信息，并且需要ID卡，因此，只有司机才能驾驶。 　　司机伸手，假意要启动操控台，但在下一秒却骤然暴起，用胳膊肘顶向乘务员的腹部。 　　当年在技校，哪怕不是进化者，每个司机也会进行专门的体力培训。 　　他先这么一肘子，然后再这样，那样，打赢一个小姑娘岂不是轻轻松松？ 　　但臆想中的成功并没有到来。他撞上了一块铁板。 　　乘务员不是进化者，但同样进行了一些身体改造。 　　虽然车厢里漆黑一片，驾驶位上的的异常依旧引起乘客的注意。 　　坐在前排的乘客起身，义正言辞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说着，就想上前。 　　司辰注意到，一直观察着前方的程衍行动了起来。 　　他掏出车座背后藏着的枪。乘客需要过安检，但客车不用。 　　枪声响起，短暂的开膛声后是一瞬而逝的火光。 　　刚站起来的乘客眉心出现一个血洞，他茫然地睁开眼，缓缓倒在地上。 　　车内响起一阵尖叫声。 　　“有劫匪！” 　　“救命！司机！叫安管局！” 　　乘客们纷纷起身，往车厢后部躲去，还有人钻到了座位底下，像极了一群受惊的仓鼠。 　　司辰的脸色苍白，学着其他乘客的模样，在桌子底下抱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脸色苍白是因为胃疼。 　　这个位置，行李箱里传来的气味愈发浓郁。很勾人犯罪。 　　车里，唯一还保持镇静的，大概就是持枪的程衍了。 　　他的感知显示，车上只有司辰这么一个进化者。这也是他坐在司辰附近的原因。 　　但对方的气息很弱，进化者官网上也没有查到信息。应该是新晋的1阶进化者，还没来得及录入。 　　程衍是一个偷猎者。 　　折叠区的资源是不允许个人开发的。空间折叠结束后，那片区域会被附近的财阀们联合管理局进行区域封锁。大头进了上面人嘴里，剩下的部分才会留下，给剩下的人喝点汤。 　　像他们这种，没有报备就进入折叠区的进化者，就被叫做“偷猎者。” 　　而程衍是真的猎到了好东西。他的箱子里，就装着一只幼年体的进化种，看周围畸变生物们疯狂的样子，这只进化种的品质应该不低。 　　如果能带回去卖掉，后半生大概就不用愁了。 　　乘务员和他一样，来自荒野上的某个组织。像“野草”这样的组织，荒野上还有许多。因为暴利，早已是一条完整、疯狂的产业链。 　　乘务员神情冷漠：“你是司机，我不会动你。到目的地后，就放你走的。” 　　司机咽了口唾沫，打开操控台，目的地显示为“江川区”。 　　客车偏离航线，定位系统会自动报警。而离江川区还有整整7个小时。 　　司机明白，这辆客车会在半路失踪。 　　如今世道不太平，每年都有客车在路上失踪。或许是遭遇了进化种，或许是公路劫匪。高昂的路费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保险的费用。 　　至于乘务员说的放他走，司机是不信的。 　　相信这些亡命之徒的承诺，还不如相信老板说会涨薪。 　　操纵台亮起冷白的光晕，窗外绿色的血浆累积了厚厚一层，让人看不清前行的路。 　　客车继续行驶，车厢里的灯光成了附近唯一的光源。 　　乘务员打开广播，脸上是甜美的微笑：“各位乘客朋友们。请不要担心。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客车马上启程。请大家有序回到座位，系上安全带。” 　　程衍是进化方向是生物进化，二阶。 　　比起车里的人，他更担心的是车窗外的畸变生物。 　　蛾子们依然围绕在车窗边缘，已经停下了自杀式的撞击。但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就会发现整辆客车都被吸血飞蛾覆盖。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底色。 　　车内一片死寂。仅剩的十几名乘客无人行动，甚至有人低低啜泣出声。 　　程衍的一手拿着枪，一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把手上。 　　他的神情冷漠，指向后车厢的乘客：“回去。” 　　被他指着的人一阵颤抖：“我，大哥，我卡里还有钱。你放过我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程衍听的不耐烦了，直接扣动了扳机。 　　车里的乘客又少了一个。 　　枪口指向了身旁的人，这个乘客忙不迭起身，连滚带爬就想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但枪声依旧响了起来。因为还没死透，程衍又补了一枪。 　　司辰看着这个人倒在了自己面前。血液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程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尸体一脚踢开，道：“晚了。下一个。” 　　司辰明白，一直没有行动，他知道程衍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注视着自己。 　　义眼给出了程衍的检测数据。进化者，能量波动在二阶中段。比他强，但不是不能打。只是，还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对方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在面对那些或惧怕，或憎恨的目光时，脸上的微笑十分愉悦。 　　第三个人举起手，站了起来。 　　他的腿抖成了筛子，十分紧张的从程衍身边路过。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咬住唇，喉咙里压抑至极的哭声。 　　程衍盯着他湿漉漉的裆下，皱起眉。 　　这个男乘客直接吓的尿了出来。但程衍一路都没动手。 　　他连滚带爬，忙不迭地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男乘客刚松了一口气。一枚子弹瞬间从后脑勺贯穿他的头颅。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好脏。”程衍的语气不满。 　　车厢的过道不到一米，很狭窄。 　　程衍突然调转了枪口，对准了司辰。 　　他的脸上是礼貌的笑容：“你也坐好吧，地上脏。我挺喜欢你的。现在大学生可不多。” 　　司辰的表现一直都很紧张，就像是遭遇意外的普通大学生。 　　他缓缓站起，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泪光，紧张的浑身都在发抖。 　　“别怕。”程衍反倒是出声安慰起他，“在哪读书？” 　　司辰怯怯地回答：“东岚大学。” 　　“居然是东岚大学，”程衍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那倒是有些可惜了。今年大几？” 　　“大二。程衍哥，”司辰咬住了唇，“我还想读书，可不可以……放、放过我。” 　　程衍微微眯起眼。有点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司辰哭的起了点反应。 　　游走在黑色地带，漂亮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是硬通货。值钱。 　　有压抑就有反抗，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瞬间起身，抄起背后的破窗锤冲了过去，迸发出无限勇气：“老娘和你拼了！” 　　她的女儿才14岁，不能没有母亲。 　　司辰的身体也在同时动了起来。 　　“我就知道。” 　　程衍脸上笑容更甚，他背后的衣服裂开，一只粗壮的手臂抓向司辰的脖子。 　　这只胳膊整体呈现出死败的灰黑色，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泡太久的标本。比正常人的手臂膨大一圈，皮肤的表面是暴起的青筋。连接第三只胳膊和程衍背部的是树根状的肌肉束，此时正泛着诡异的潮红。 　　程衍的背后长出了第三只手！ 　　但司辰并没有扑向他。 　　他的目标是女乘客手里的破窗锤，为此甚至硬生生承受了程衍一拳。 　　正常人的身体大概会因此出现一个恐怖的凹陷。司辰觉得自己的内脏可能受了一些伤。 　　司辰感觉到了疼。但他的痛觉在种植长生渊后极大退化，这点伤势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 　　他敲碎了车窗。瞬间，数不清的飞蛾尖叫着涌入！ 　　司辰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想要他死，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 　　全世界一共36个安全区，白帝城大概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因为它是唯一的“自治区”。 　　这件事大对联盟来说有些丢脸，所以普通人对白帝城的了解很少。 　　白帝城深居内陆，周围被好几个禁区包围，犹如一座困在陆地上的孤岛。 　　白帝城的管理人，叫白帝。 　　很多年前，他的名字在联盟的通缉榜上，后来又被悄悄撤下。 　　白因为活的时间够长，白帝曾经有很多身份。混沌集团创始人、野草创始人等等。 　　不过，现在的他早已退休。 　　白帝以前的名字叫宋白。后来去掉姓，自称为“白帝”。 　　白帝最近一段时间的爱好，是应该是全世界的捡孤儿，养小孩。 　　白帝第一次捡小孩的时候，上层的世家如临大敌。就怕白帝是想培养自己的继承人。到时候就是造反头子二代。 　　结果这个小孩的资质很一般，最终只是在白帝城当了大学老师。 　　十几年的时间，白帝陆陆续续捡了上百个小孩。 　　沈雁行就是他捡的小孩之一。 　　九年前，白帝恰好路过监狱。这个小孩父母的罪名是窃取公司重大机密，他是从犯。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可以活到25岁成年再执行死刑。 　　当然，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监狱也能让白帝“恰好”路过。但一切都是刚刚好。 　　只有白帝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救不了所有人，所以选择救看见的人。 　　他的确快死了。 　　季思成今年221岁，白帝191岁。人体的极限是149岁。他们都没有光明的未来。 　　年事已高的白帝逐渐多了很多老年人才有的爱好。 　　比如说，下棋。 　　为此，白帝特地从外面进口了一个下棋机器人，叫阿尔法狗。最大的优点是抗揍，不会被输棋后恼羞成怒的白帝一拳锤爆。 　　但和机器下棋，哪有和人下棋有意思。 　　所以，白帝偶尔会溜达到社区的棋牌活动室。和城里的普通公民下棋。 　　他的外貌还很年轻，长发及腰，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五官朗畅若流水春山。在被中老年人占据的棋牌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马后炮，将军。” 　　白帝的“炮棋”落在了对面人的“帅棋”上。 　　对面的老大爷吹胡子瞪眼：“小宋啊，你说你，年纪轻轻的，不读书不工作，天天来活动室下什么棋！” 　　白帝的脸上是快活的笑容：“我是富二代，混吃等死就是我的工作。” 　　说着，活动室的大门被敲了敲。 　　白帝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人，和自己的对手告别：“我学生来找我了，下次再来。” 　　沈雁行从外面回来了。被押回来的。 　　他离开白帝城三年，是白帝上百个养子之一。因此，哪怕出了问题，野草如今的负责人也不敢轻易动手。 　　所以只好把沈雁行送了回来。 　　白帝的手抓住沈雁行的胳膊，下一秒，两人从闹市来到书房。 　　这里太安静了。 　　沈雁行跪在了白帝的面前，低头沉默，一言不发。 　　白帝问：“怎么回事？” 　　“一个潜入计划，组长想把宋家旁系的继承人偷梁换柱。我负责组织行动，意外遇上高维入侵。行动失败了。” 　　“小沈啊。”白帝叹了口气，“老师不是笨蛋。” 　　沈雁行的身体瞬间绷紧。 　　但白帝只是缓缓道：“我没有生气。一只长生渊而已。种在谁身上，对我而言其实都一样。哪怕为了得到它，背后付出了好几条人命。但人和人的命，价格本来就是不同的。” 　　白帝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 　　这里是城市的最高点，他喜欢俯瞰这座由他亲手建立起来的乌托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命运的馈赠会在暗中标好价格。” 　　“小沈啊。这是一只很昂贵的长生渊。我也希望，有人能负担起这个售价。” 　　光从窗户外落下，在地面勾勒出白帝的影子。 　　那并非人影。更像一团奇怪的、燃烧着的火焰的形状。影子里有数不清的猩红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人间，等待降临。 第14章 　　巴掌大的飞蛾从窗户的破洞中涌入。原本坚固的车窗在挤压下变形、碎裂。 　　呼啸而来的畸变生物把车厢填的满满当当。 　　它们的目标十分一致，那就是程衍手里的行李箱。 　　那里装着一只进化种。它刚从卵里破壳而出。蜷缩在行李箱中，散发着致命的香气。 　　人类闻不到，却瞒不过它们的鼻腔。 　　程衍朝这些蛾子开枪，但飞蛾们并不因此退却，反而更加疯狂。它们扑到程衍身上，张开獠牙！ 　　程衍已经是身处第二天梯的进化者，普通的畸变生物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架不住蛾子的数量极多。 　　他的身上很快出现了深深浅浅的咬痕，血珠子溢了出来。 　　司辰朝已经吓傻的客车司机大喊：“开车门！” 　　这些蛾子的攻击对象不仅有程衍，还包括车上的活人。 　　客车前后都有车门。打开车门后，普通人往外逃，还能有一线生机。 　　是各种研究发现，畸变生物进食人类血肉后，能得到显著进化。 　　这些人留在车上都是行走的经验包，还不如撒开腿往外跑，也许能获得一线生机。 　　司机闻言，顿时挣扎着，摁下开关。 　　乘务员的小刀在下一刻扎进了他的喉咙，狠狠拧转了一个圈。 　　失去操控的客车一头撞上了公路边嶙峋的巨石。油箱因为碰撞挤压而变形，箱子里装着的能源油像是被打开的水泵，激射而出。 　　蛾子们凄厉的尖叫成了荒野上唯一的乐章。 　　外面的畸变飞蛾数量更多，从车里仓皇逃生的人并没有躲过它们的袭击。 　　它们扑到乘客们的身上，如同蝗虫过境，在顷刻间把人吞噬的只剩下白骨。 　　吸血后，这些翅膀上鲜艳的红色花纹更加耀眼夺目。 　　司辰同样被飞蛾包围。 　　但他的情况比程衍要好一些。 　　长生渊从他的眼眶里钻了出来。 　　蛾子们大吼，长生渊吼的更大声：“嗷呜！嗷！” 　　小小一条，吼的整只身体都在发颤。 　　这些飞蛾居然被震慑住了，绕在司辰的周围，踟蹰不敢上前。 　　程衍见车停下，抓紧行李箱就想下车。 　　他的身上以及出现了飞蛾们啃咬后的伤口，血腥味让畸变生物更加疯狂。他身上的血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唯有背后那条手臂依旧完整。颜色黑紫，看上去恐怖而狰狞。 　　但司辰却在此时扑向他。 　　程衍眼中的凶光一闪而逝：“不知死活！” 　　他身后的紫黑胳膊手握成拳，朝司辰的脸上袭去。 　　但他此时面对的并非司辰，而是把战斗当做本能的长生渊。 　　司辰的身体在半空中扭出一个人类绝对到达不了的弧度，他的身体变得格外柔软，就像是一条没长骨头的长生渊。 　　司辰跳到了墙上，又借力重新弹向程衍。他落脚的地方，金属质的车厢惊人地凹下去一块。 　　他的身体竟然是意料之外的沉重。 　　猝不及防之下，程衍被他压在地上。 　　图穷而见匕，一直被司辰藏在手中的尖锐玻璃片狠狠刺进了程衍的眼睛！ 　　这是他在之前敲碎玻璃窗时，藏好的凶器。 　　一只，两只。 　　“啊啊啊啊——！” 　　尖锐的疼痛让程衍发出痛苦的嚎叫， 　　温热的血溅到司辰的手上，他的手很稳。和他在实验室里切割材料一样的稳。 　　司辰剩下的那只完好的黑色眼眸欣赏着他的痛苦，神情平静而冷漠。 　　被新鲜血液味道刺激的飞蛾扑到了程衍的脸上。它们不仅会吃人，还有毒。 　　程衍背后长着的那只胳膊疯狂地在半空挥舞。不知道捏碎了多少半空中飞舞的蛾子。 　　司辰起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枪，飞快抓起程衍随身携带的行李箱。从破碎的车窗里跳了下去。 　　他滚落在公路边，毫不犹豫地朝着客车的油箱开了一枪。 　　荒野里，响起一声惊天的巨响。客车爆炸，背后汹涌而来的热浪让司辰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他回头，眼眸里倒映着熊熊的火光。 　　除了司辰，整辆客车，全灭。 　　*** 　　司辰的面前成了一片火海，他站在十几米开外，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新能源油很能烧，在金属上也可以燃烧。客车被烧成了红红的铁块。时不时还会传来爆炸声。 　　司辰回过神，开始处理从程衍手里抢来的行李箱。 　　长生渊朝他撒娇：“妈妈，饿。” 　　司辰小声道：“你别催，妈妈正在开。” 　　刚说完，他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在荒郊野外的，只有长生渊一个畜生听到。 　　长生渊很高兴，又喊了好几声“妈妈妈妈”。 　　司辰打开行李箱，层层包裹的塑料保护膜里，有一个漆黑的盒子，像鞋盒。外包装上居然还有“蛇杖基因”的商标。 　　司辰见过这种保护盒，在实验室，那些珍贵的实验原料有着同样的待遇，目的是为了保鲜和防止能量泄露。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半破茧的蝴蝶。 　　这只蝴蝶有双漂亮的深蓝色鳞翅，正湿漉漉的贴在背后。身上的蛹才蜕下一半，如果不是触须微微的晃动，看上去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蝴蝶还没完全变态发育的蛹，长得很像是还没发育完成的人类胎儿。 　　司辰犹豫了片刻，用树枝串进了蝴蝶蛹的身体里，然后凑到了旁边还在燃烧的火源里。 　　高端的食材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焦香的油脂从虫蛹的表面滴了出来，不需要任何调料，已经勾引人食指大动。 　　燃烧的客车中，有残余的蛾子，闻到了这股气息，想要挣扎着飞过来，却无能为力。 　　这是一只来自第五维度的吸血蝶。和那些畸变的蛾子一样，同样能够依靠高维生物的血液给自己叠buff。被长生渊食用后，寄主能获得此高维生物的部分特性。 　　刚烤熟的肉很嫩，脂肪是白色的。会爆浆。是鲜甜的肉香。 　　司辰很少因为食物感到雀跃，但这一刻的确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得到了灵魂的升华。苍白的脸色都出现幸福的红晕。 　　长生渊终于吃饱了，它甚至开心地打了一个“嗝”。 　　司辰把餐盒丢回火海中，销毁了最后的证据。 　　他有些困了。 　　长生渊需要短暂的休眠，来消化肚子里的食物。司辰也一样。 　　吃饱了就困，这很合理。 　　这条公路是附近唯一的国道，司辰准备等明天的车路过。 　　他靠在树边，没忍住那股子困意，蜷缩着陷入了浅眠。 　　…… 　　…… 　　火海中，有团黑影鬼鬼祟祟的在地上爬行。 　　这是一只行走的胳膊。失去人类的供给后，这条胳膊明显瘦小一圈。 　　比起人类的胳膊，它更像是来自狼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形怪物。过于长的手指呈现出鹰爪状的形态。整体呈黑色。 　　它是寄居在程衍体内的高维生物，来自某个灵异文明，这里的人尊称它为“鬼手”。 　　身为一只高维生物，它身上也是有几分特性在的。 　　比如能对人类造成精神污染，被触碰的人类会出现身体僵直等情况……但不知道为何，这些特性在司辰身上都失效了。 　　灵异文明里，低级的鬼的特性对高级鬼无效。 　　鬼手现在有些慌，觉得自己今天怕不是遇到鬼了。 　　好在世界很大，它已经成功靠着寄生的方式，从第五维度逃到了第四维度宇宙。这里的普通人在它面前和超市的菜没什么两样，都可以吃。 　　只要离邪门的司辰远点，它的未来还是一片光明的。 　　鬼手决定去城市寻找新的寄主。 　　他的五根手指在地上爬，爬的很快。鬼手没长眼睛，因此只能通过震动来感受物体所在的方向。 　　它选择了自己感觉最安静的方向。 　　爬着爬着，鬼手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软的。 　　它没忍住捏了捏，感觉像是一条腿。 　　然后，鬼手察觉到，自己被人拿捏住了。悬在了半空。 　　鬼手：“……” 　　司辰被捏醒了。 　　他充满疑惑地从地上捡起这只手。 　　腿部被碰到的地方有些冷，像是犯了老寒腿。 　　尽管长相有些许差别，但司辰断定，这就是程衍背后的那只胳膊。 　　鬼手在他的手里拼命挣扎起来，五根手指扭成奇怪的姿态。 　　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客车现在都该行驶到江川区的边界。马上就能进入安全区。 　　就在司辰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东西的时候，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摩托车的轰鸣。 　　说是摩托车，其实并没有轮子。车底安装的燃气管喷出青红的火焰。 　　这是安管局派来的工作人员。 　　车站检测到客车定位出现问题，主动通知了安管局。 　　司辰迅速地把事情的经历回想了一遍，想好了糊弄的口供。 　　他有很多套灾后应激的表演方案。 　　现在的他，是一个去灾区扫墓，意外遇到空间折叠但幸运存活，却在返乡途中遇到荒野恐怖分子的倒霉未成年。 　　一共来了四个人。 　　他们的制服是纯黑色，戴着头盔，身上佩戴的外骨骼反射出金属的寒光。有人佩刀，有人配枪。一个个窄腰长腿的，很养眼。 　　最前方的人摘下头盔，看向这里唯一的幸存者：“根据面容识别系统和后台资料。你叫司辰，GT193车乘客。江川区公民，刚成为进化者。” 　　他上下打量着司辰。很年轻的一张脸，年龄大约二十出头。看得出来是在勉强维持镇定，很警惕。有些PTSD（应激反应）的先兆。 　　“脏部受损严重，背后二级烧伤。” 　　“嗯，手里的东西，鬼手？” 　　系统的通缉名单上，就有一个寄生了鬼手的二阶进化者。 　　剩下三个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侦查起现场。 　　“发现大量畸变生物残骸。” 　　“客车变形严重，应该是撞上障碍物导致的爆炸。” 　　“姜队。现场发现空弹壳。” 　　姜亦尘跨步下车。 　　他摘掉手上的黑色手套，在司辰面前蹲下，摊开了手，询问：“还能站起来吗？” 　　他看见，面前漂亮的青年骤然一个激灵，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了过来。 　　青年的膝盖一软，像是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缓缓朝前倒去。 　　姜亦尘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接住了司辰。 　　下一秒，他听见了，细碎的，压抑至极的哭声。怀里的人温热而颤抖，像什么受惊的动物。 　　“全……全死了。”司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有枪。好多人，就在我眼前，没了……” 　　他哭的太伤心，几乎直不起腰。 　　姜亦尘有些僵硬地抬起胳膊，拍了拍司辰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是安管局的。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内容未修改。 　　1，炸车的时候除了反派车上已经没有了活人。炸车是为了毁尸灭迹。 　　2，其他人是蛾子咬死的 第15章 　　因为唯一的幸存者情绪激动，姜亦尘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在安慰人上面。 　　他带来的下属正在勘测现场，时不时回来汇报点情况。 　　“姜队，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大量人体残骸。已调出数据库进行比对，都是车内工作人员及乘客。” 　　“有部分残骸位于客车外部。死亡原因为畸变生物袭击……” 　　“咳咳，姜队。废墟内发现一具破损严重的尸体，经过数据库基因比对，死者为D级通缉犯陈岩。” 　　但姜亦尘分明觉得他们是来看热闹的，眼角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司辰哭的很伤心，耳朵却一直尖尖的竖着。 　　他买了回江川的车票，后台都是有记录的。 　　除非司辰想在荒野上当一辈子流民，要不然待在原地等安管局才是最好的做法。 　　大概是没想到现场居然这么严重，来调查的小队并没有带太多设备。 　　看见司辰的情绪逐渐平静，姜亦尘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后车座上。 　　没办法，其他队员都大包小包的，就他的后座最空。 　　有好心的职工给司辰递了两片基因药。安管局特供，和市面上流通的液体药剂不太一样，这种基因药压成了固体。药效也比一般的液体基因药强，最重要的是方便携带。 　　递药的姐姐小声道：“这是姜队给你的。” 　　说着，还给司辰批了一件内衬垫料全是小羊毛的外套：“这件衣服也是姜队的。他家里有钱，这衣服一般人还买不到呢。” 　　正在记录现场的姜亦尘转头，耳根子红红的大吼：“这种事不用说出来！” 　　司辰的脸上有些意外，他回头看了眼姜亦尘，转头，朝面前人低声说了句：“谢谢。” 　　白色的药片在舌尖咕噜噜的冒气，味道居然还有点甜。 　　司辰还不知道，自己的味觉已经发生了一些永久的病理性改变。这也是被长生渊寄生的后遗症。 　　他的味觉如今和长生渊高度一致。 　　尽管看上去伤势严重，但因为进化的缘故，司辰其实不怎么痛，但他是真的很困。 　　就像是破茧成蝶的蛹。在长出翅膀前，总需要在茧里休眠。 　　好在服用基因药的副作用也有嗜睡。 　　司辰的脑袋在半空一点一点的，要从车上掉下去的时候，会猛地清醒过来，摇摇头。 　　因为事件比想象中严重，姜亦尘已经通知了总部。但从市区开车过来，起码还要两三个小时。 　　于是，姜亦尘跨坐上了摩托，把头盔盖在了司辰的头上：“走吧，我先带你回江川做询问笔录。” 　　*** 　　江川区，安管局。 　　司辰也不想睡着的，但是他太困了。 　　而且在安全区，安管局在人们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公信力的。 　　安管局全称叫安全管理局。是联盟少有的全员由进化者组成的暴力机构。负责处理和高维生物以及进化者有关的案件。 　　司辰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应该是被抱下车的。 　　他精神不济，刚到安管局，就被摇醒，坐进了笔录室里。 　　是笔录室，而不是审讯室。说明安管局并没有把司辰列作怀疑对象。 　　这里的环境还算宽敞，为了照顾目击证人的情绪，空气循环系统还喷洒了淡淡的香氛。 　　笔录员递来一杯热水，放在了司辰的面前，声音充满了安抚：“司辰。我们需要你回忆一下事情的经过。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你的复述非常重要。” 　　司辰明白，这是他回家前的最后一关。任何疏漏，都有可能让他的安全记录由绿转红。 　　“2月13日，我买了回江川的票，准备坐车回家。” 　　姜亦尘抬起头：“之前为什么会去庄山？系统没有查到你的购票记录。” 　　司辰咬住下唇，小声回答：“我去庄山坐的黑车。车票太贵，黑车便宜。” 　　江川经济发达，车票价格更贵。动辄数万信用点。 　　“我是在庄山区长大的。” 　　司辰的声音有些苦涩：“我是孤儿，从小在抚养院长大，年纪大的叫哥哥姐姐，年纪小的就是弟弟妹妹，我们没有家，抚养院就是我们的家。10岁那年，收养我的社会抚养院发生空间折叠。只有我和哥哥活了下来。 　　“但哥哥在空间折叠区被高维生物袭击，生活不能自理。来江川上学前，都是我在照顾他。后来我要去外地上学，只好请抚养院的护工阿姨帮忙。每个月，我都会给抚养院打钱。” 　　“这次回庄山，就是因为护工阿姨告诉我，哥哥要不行了。所以我……”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姜亦尘眉头蹙起，看向手里刚调出来的资料。 　　上面记载的是司辰一些生平经历。 　　姜亦尘来自姜家旁系。他的父亲是5阶进化者，同样在安管局上班，但职级比他高很多。 　　这样的家世，已经让他的生活圈远离困苦。周围人烦恼的无非是选择什么样的进化道路，未来又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 　　司辰还很年轻，22岁。未成年。个人履历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刚出生，司辰就被人遗弃在空间折叠区。他被发现的时候是装在一个婴儿车里，因为饥饿奄奄一息，车里只有一张纸条，写的是“请照顾好他”。 　　后来被人领养，养父母又抛弃了他。他回到了抚养院，却因为意外留下残疾。 　　一路走来，司辰所有的经历只能概括成一个“惨”字。任何一个折点都可能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但最后，他都扛了下来。 　　笔录员继续询问：“好，那在车上发生了什么？” 　　司辰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明显缩紧。 　　他的唇颤了颤：“那时候已经是半夜，我还在睡觉。突然有很多畸变飞蛾撞击车窗。大家都吓了一跳。” 　　“司机停车，让我们不要惊慌，这些畸变生物他会联系安管局来处理……然后……坐在我对面的人突然长出第三只手臂。拿枪威胁司机。” 　　职工低声道道：“是鬼手陈岩。通缉犯，偷猎者。2阶进化者，进化方向为灵异改造。”程衍是他的化名。 　　“司机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只好继续开车。但是车上的乘客非常紧张，躲在车厢后半段不愿意出来。那个人让乘客们回座位……” 　　司辰简单叙述了那段血腥的经历。 　　回忆到一半，他闭上了眼，神情充满痛苦。 　　姜亦尘咬牙切齿：“这畜生，烧死真是便宜他了。” 　　笔录员暂时停下记录，进行安抚，等待司辰回归平静。 　　司辰：“他是进化者，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司机冒死打开车门，让我们逃出去。我刚下车，客车就爆炸了。” 　　姜亦尘看着司辰的脸，询问：“有多少人下车？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幸存者。其他人呢？” 　　女职工挺直腰，轻声呵斥：“姜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你是在审讯犯人吗？” 　　这是审问惯用的伎俩。一个人扮红脸，一个人扮黑脸。让被审讯者对那个更温和的人放松警惕，产生好感。 　　司辰的表情很是无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只想着快逃，客车爆炸后就晕了过去。醒来后看见烧毁的车辆，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你当时为什么拿着那只手？” 　　“我当时就是被它弄醒的。”司辰小声回答。 　　除非鬼手会说话，要不然这件事，大概是死无对证。 　　严格意义上讲，司辰也是受害者，只是隐瞒了自己发现并且熟吃了一只进化种的事。 　　司辰在安管局呆了两个多小时，终于闻到了外面新鲜自由的空气。 　　他明白，自己大概度过了最后的关卡。 　　但他脸上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笑容，反而充满疲惫。 　　毕竟，安管局外，肯定也是有监控的。 　　…… 　　…… 　　笔录室内。笔录员收起了脸上的微笑，一反常态地陷入沉思。 　　她有心理学硕士学位，自己是1阶进化者，方向为灵异改造。 　　姜亦尘接了杯热水，问：“再想什么？” 　　笔录员回答：“我只是在想。一个柔弱的未成年，经历过好几次高维入侵，每次都是最后仅剩的幸存者，性格还一直这样温顺。是不是太幸运了？” 　　她融合高维生物后的拥有的特性是“晴天娃娃”，这个特性，或者说技能很鸡肋，能让她拥有比正常人更敏锐的第六感，一定程度上可以感知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司辰让她感觉有些不安。但她的晴天娃娃并没有变脸。 　　姜亦尘道：“测谎仪没有响。而且他经历这么多，还能保持精神正常，这点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笔录员抿起唇：“你说的对，应该是我多想了。最近案子太多，有些累。” 　　** 　　在离开江川区半个月后，司辰终于回到了自己家。 　　还是那个狭窄的房子，加上阳台一共五个平，逼仄到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司辰去公共浴室洗了个澡，他吹干头发，穿着睡衣躺到床上。浑身都陷入了柔软的床铺中。 　　床头的收音机里放着最近的新闻：“下周，各大高校将正式开放考研报名，据悉，这次35个安全区，47所大学，累计127个专业，一共面向全社会招收六万名研究生……” 　　司辰很困，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因为怕自己笑出声，司辰甚至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指节。 　　他成为了进化者。尽管才1阶，但总归是走上了一条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在体内沉睡的长生渊缓缓苏醒，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吱”。 　　它已经消化掉了那只吸血蝶，并且为司辰带来了一个新的特性。 　　【血脉复苏：高维生物的血液能激发你的血脉，让你身体获得一次强化。】 　　【同级别高维生物的血液只生效一次。】 　　长生渊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司辰。 　　它会的词还不多，只能急得“吱吱”叫。 　　但司辰已经闭上眼，低声道：“我知道。谢谢。”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第16章 　　司辰睡了一晚，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 　　刚醒，他就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饥饿感。 　　长生渊大吼：“妈妈！肚肚饿。” 　　司辰眉头蹙起，问：“你的胃是黑洞吗？怎么又饿了。” 　　“好饿~” 　　司辰觉得，长生渊好像变聪明了一点。比如居然会使用程度副词了。 　　“忍着。” 　　他站在盥洗池面前洗漱。用冷水擦脸。擦着擦着，感觉左眼有点松。 　　长生渊把义眼顶起一个夸张的凸起，从眼眶和义眼的缝隙中钻了出来，缠绕在了司辰的手腕上。 　　它身上的胎毛掉光了。表面长出细细密密的鳞片，腹部鼓起一个小小的肉包。 　　根据官网上的资料，第二阶段的长生渊会长出第二个头。那时候寄主也会跟着晋升到第二天梯。 　　光从外形上看，是找不到长生渊的脑袋在哪的。它就是纯黑色一条，体格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就在司辰这么想的时候，长生渊跳进了水槽里。 　　它就像是吸水后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表面还有很多圆环状的嘴，像是从什么海鲜拼盘里逃出来的章鱼触手刺身。 　　长生渊高兴地扭了扭：“妈妈，看！” 　　孩子长大了，还长得更丑了。 　　但好在人还是懂事的。长生渊很快挤干了自己身体里的水，重新回到了司辰的体内。 　　它的状态很特殊，在司辰体内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但高维生物本身也不能用科学解释，所以司辰感觉还行。 　　司辰开始做早饭，他泡了一碗豆浆粉，又从冰箱里拿出半成品肉蛋，直接丢进了热水里。 　　肉蛋是字面意义上的肉蛋。和营养膏的成分差不多，只是多加了点调味料，价格就贵了三成。外观做成了鸡蛋白包裹猪肉馅儿的款式。颇有一点龙吟食品的意思。在水里煮几分钟就能吃。 　　因为食物昂贵，如今最热门的代餐是榴莲味蚯蚓干。其他时候都是用各种各样的半成品菜凑活。基因转了几回已经没人在意了。活着就行。 　　煮着煮着，手机发来提醒。说今天销假，让他明天记得回实验室上班。 　　司辰和公司签的是一年的劳务合同，要今年11月合同才能到期。其他同事的职工合同都是五年起步，最高终身。 　　正是因为合同期限短，司辰在蛇杖基因的实验室里只能当食物链底层的科研狗。干得多，拿得少。 　　这年头，普通员工在公司面前是没什么底气的，根本没有辞职这种说法，联盟制定的劳动法都在保护公司利益。 　　领导愿意给司辰批了半个月假，一部分原因是他遭遇了不可抗力的高维入侵；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实验室的科研项目基本都是司辰在推进。他不来上班，同事只能对着一堆看不懂的数据干瞪眼。 　　司辰选择已读。同样发来消息的还有季楚尧，时间是在昨天上午。问他是否已经平安到家。 　　司辰在上班路途中顺手给了回复：“到了。” 　　季楚尧回的很快：到了就好。看到通知没，下个月高校开始招研究生。 　　司辰：看到了/微笑 　　季楚尧：你要考吗？ 　　司辰：考 　　司辰一直践行着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 　　未必能让他一直上升，但起码不会过的更差。 　　更何况他现在是进化者，要继续进化的话，需要很多的资源。现在的工作和学历根本没办法满足他的需求。 　　季楚尧：什么专业？ 　　司辰：基因生物。 　　聊天框上显示对话正在输入中。 　　季楚尧：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军校？ 　　各大高校里针对进化者开设的高维学院，被叫做军校。招生年龄在20到25岁之间，学制两年。全联盟统考。 　　司辰回答的很干脆：考不上。 　　像是季楚尧，刚出生就开始有计划地进行改造，到现在25年。6阶。 　　而司辰才刚开始进化，到现在没25天。1阶。 　　真对上，拿头打都打不过。司辰对自己一向很狠，但没有兴趣挑战不可能。 　　季楚尧：军校待遇好很多。而且不全是看进化天梯，我觉得你有机会。 　　军校考上后是导师制。导师选择学生。也有反过来，学生选老师的。 　　他觉得司辰是需要一些社会关系的，这样起码有长辈能庇护他。要不然总是被欺负。 　　季楚尧承认，自己可能有点骑士情结，比正常人更容易怜弱。 　　司辰礼貌地回答：谢谢，会考虑的。 　　刚好，公交车到站。 　　司辰关掉了手机，自然也没看到季楚尧的下一句话。 　　“正好我最近在康复期，还没回去读书。我来江川找你吧？” 　　…… 　　…… 　　蛇杖集团在江川区的实验室，一共有三栋大楼。每栋的高度都是-30层到30层。越是往上或者往下，实验组的保密等级就越高。 　　作为一名普通员工，司辰是在地下5楼上班。 　　司辰用职工卡刷了门禁，走进这个名为科研所的富士康工厂。 　　因为保密协议，员工们上班都会没收通讯工具。 　　司辰在更衣室换好了防护服，顺便把手机丢进保险柜。免得一会过不了安检。 　　因为不是正常上班时间，平时能排长串的安检口只有零星几个人。 　　司辰排着队，有穿着员工制服的保安，扛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水箱，从他身边经过。 　　这个水箱很奇特，里面装着的水是深绿的。浑浊异常。 　　司辰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不曾想，下一秒，一摊血红的肉泥瞬间贴在了玻璃的边缘。 　　血红色的肉泥像是摊开的一张饼，边缘缠绕着无数细丝。肉泥上长着几只颜色诡异的眼珠。没有虹膜。只有接近灰色的眼白。 　　而司辰体内的长生渊在这瞬间，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激动：“妈妈！！要吃！！” 　　黏在玻璃上的眼珠布满血丝，缓缓转了个圈。 　　玻璃上，妖异的竖瞳死死盯住司辰的脸。如同饿了好几天的豺狼看见拴在路边的肥美羊羔。 　　司辰本能的感到了后脊发凉。 　　一直到工人们搬着水族箱走进特别通道，那道灼热视线才彻底消失。 　　“那是什么？”司辰小声问。 　　长生渊的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渴求：“肉。妈妈，饿。好好吃。香。” 　　但回答他的人不止长生渊。 　　站在前面的同事转头：“喔，是小辰啊。请假大半个月了，今天终于看到你了。” 　　这是隔壁实验组的老王：“你还不知道吧。上周，就江川远郊区，遭遇了高维入侵。危险等级5A。来自第八维度宇宙的混沌文明……啧。幸好在郊区，就死了七八百个人吧。这段时间，公司都在清理那片折叠区留下来的东西。” 　　司辰很是意外：“远郊区也遇到了高维入侵？” 　　“嗐，”老王发出爽朗的笑声，“安全区只是发生空间折叠的频率低于1，大概千分之一的几率吧。又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我活了九十多年，也就遇到这么一起。我们江川的时空状态还是很稳定的。” 　　“不过啊，这次空间折叠来的邪乎。”老王压低了嗓子，“你知道，大多数高维入侵在发生前都可以检测到的。毕竟太阳黑子能量波动之类的。但这次来的毫无预兆，就像是强行打开的通道。而且维持时间也短，只有124秒。” 　　“2分钟。”他比出两根手指，因为长期做实验，过于长的手指呈现不正常的扭曲和凸起，“折叠区里的人全死了，还有好几个三四阶的进化者。什么概念？” 　　司辰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惊慌。 　　老王笑了起来，摇头晃脑走过安检通道：“咱们这个世界，黑暗时代快到咯，迟早有天，高维生物不需要通过空间折叠区也能降临。幸好我年纪大了，活不到那天。你们年轻人啊，自求多福。” 　　* 　　司辰回到实验组，全体组员对他的到来表示了亲切的慰问。一个个像是看见了亲爹。 　　尤其是实验组的组长。 　　“小辰啊，半个月不见。可想死我了！”组长热情异常，“你这孩子。在折叠区没出事吧？” 　　司辰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没事的，组长。” 　　他有双标致的桃花眼，哪怕不笑，眼神也十分柔和。声音更是温温柔柔的。 　　组长咳嗽了一声：“对了，前段时间，有姓季的领导来问过你的情况……小辰啊，认识季家人，怎么不早点和我说一声呢？” 　　此话一出，组里其他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姓季的人有很多，但组长既然专门提到了，那肯定是机械核心那个“季”。 　　财阀和普通人的世界就像空间折叠的两个区。听说过，但未必见到过。 　　说一点也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司辰戴着面罩，因此唇角懒得勾，然而眼尾却出现了一些笑意：“在空间折叠区遇到的，小季他……” 　　司辰抿起唇，不说话。露出来的耳根子有些泛红。 　　剩下的留给其他人自由发挥。 　　组长想起了司辰的脸，又想起来打听的季家人殷勤的模样。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答案。 　　他上网查了，司辰走的是机械进化的路子。现在义体这么贵，司辰自己买得起吗？那肯定还是那个姓季的出的钱。哪有人无缘无故跟人好的。 　　之前-18楼实验室的科长经常约司辰吃饭，司辰态度一直冷冷淡淡，让人找不着机会。 　　组长还以为这人是榆木脑袋，原来只是没遇到合适的高枝。 　　“好，好。你当初刚来，我就觉得你有点东西，”组长笑容可掬的说着，“你先工作，都进化者了，怎么也该考学吧。咱们这层楼实验室，还有一个带薪上学名额，我给你递了申请名单。” 　　司辰点头，懒得和他多废话一句：“谢谢组长。” 　　转身，到了自己的工位。 　　半个月没来上班，实验组的一群废物留下了半米高的实验资料待核查。 　　但这也不能全怪组员。毕竟除了司辰，整个小组的员工都只有高中学历，有些东西学都没学过，自然不知道要怎么做。 　　蛇杖集团旗下的科研所分成了不同大方向，每个大方向都下辖数个实验室。实验室又统领实验组。 　　一个实验组的配额为5到10人。分配相关仪器和工位。部分昂贵的器材，是由多个实验组共同使用。 　　司辰所在的实验组，研究的课题为“长生物种（植物类）基因制药”下的“藤蔓类长生种入药”。 　　他拿起笔，飞快的在一边写下计算公式和数据，把东西递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组员可怜巴巴地凑了过来，小声道：“司辰哥，我这个数据对不上。” 　　“这个冷冻切片好像失活了！视野不太对，你来看看怎么回事？” 　　“哥，这张图表该插在哪一页啊，我怎么看不懂？” 　　司辰：“……” 　　离他远点，他废物过敏。 　　司辰深吸一口气。 　　不上班。 　　就没有免费的房子住。现在房租价格一个月五位数。 　　也没有工资领。尽管月薪才三万，好歹交五险一金还包食宿。 　　最重要的是，他学费还没凑够。如果蛇杖集团的基金会能给他发点钱，那就最好不过。 　　再加上，这些同事虽然菜狗，但好歹听话。 　　知道他家境和身体不好，隔三差五都会送几瓶基因药行贿。 　　因此，司辰在短暂的沉默后露出微笑：“嗯。这是大三的课程，对你们来说的确有些难度。不着急，我来看看。” 　　几个小组员感动的眼泪汪汪。 　　司辰高强度工作7小时，处理完一半的文件。 　　再一看，马上就是晚上九点，到了下班的时候了。 　　司辰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但他是不喜欢加班的。因此，他从锁好了电脑和资料夹，准备去休息室换衣服下班。 　　只是还没走两步，组长就叫住了他：“司辰！” 　　组长腆着怀孕似的肚腩，来到他身边：“要下班啦？刚刚谢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实验项目要用到我们组的实验体。” 　　他指的实验体，是实验组里种在保温箱内的各色藤蔓。 　　“你把实验体送过去一下？谢主任多半要问数据，你知道的，其他人答不上来。” 　　谢主任今年54岁，孩子14岁，亲妈刚去世2年。是司辰所在的研究所负18楼实验室的主任。 　　在司辰刚入职场时，谢主任大张旗鼓地追求过他一段时间。但没有成功。 　　谢主任虽然不是他们的直系领导，但也是公司的骨干员工了。职级比组长高3级。 　　总之，组长是不想得罪他的。 　　司辰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可是小季在等我吃饭……” 　　他并不知道，季楚尧真的在公司门外，等着他下班。 　　但这不妨碍司辰拿他当借口。 　　组长低声道：“祖宗诶，你就去一趟吧。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呢，这么多人，他敢拦着你不走？” 　　眼见司辰不为所动，组长只好道：“你请假半个月，按理说这个月不该发绩效的。你帮我这个忙，我把绩效给你补上。” 　　司辰在脑海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绩效奖的数额。 　　这个月刚完成一个项目，有4万3。 　　于是，他点了点头：“成交。” 　　** 　　蛇杖基因生物研究所。 　　负18楼。 　　谢云阳从实验室走出来，身体有稍许的僵硬。 　　他带的科研狗连忙上前一步，猛拍马屁：“主任，您辛苦了。这次送来的高维植物是什么？长得怪邪门的。” 　　谢云阳张开嘴，声音有些哑：“是一种长在水里的高活性海生植物。可以入药。要是破解基因密码，说不定能成为7级基因药的平替材料……我好久都没一个人做实验了，花的时间有点久。” 　　科研狗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太好了！您太厉害了。” 　　谢云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着急下班，跟我来办公室一趟，我有任务布置给你。通知其他人也别走。” 　　谢云阳戴着护目镜，因此，这个科研狗还不知道，他尊敬的主任已经眼球浑浊，甚至皮肤上都出现了点点尸斑。死亡时间在2到4个小时前。 　　几条根须状的红色细线顺着谢云阳的手臂，像是爬山虎一样，爬到了科研狗的背后。 　　而他那只搭在科研狗肩上的手，硬生生地从肉里挤出一枚灰白的眼球。 　　眼球转动，露出竖线一样的瞳孔。妖异而冰冷。 　　“砰”。 　　办公室大门合上了。 第17章 　　谢云阳站了起来。 　　他面前有一具尸体。 　　主任身边的科研狗死不瞑目，哪怕没了呼吸，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这个倒霉的科研狗也是从灾区考入安全区的大学生。不同的是，他和蛇杖集团签了100年的合同。按照现在工资倒挂的程度，大概25年后，他挣的钱就没刚入职的实习生多。 　　但科研狗没办法。不签100年，他连进入蛇杖集团工作的机会都没有。 　　考进大学并且顺利毕业，可以落户安全区，并且拿到5级公民证书。在四大集团干到中层，又能往上涨一级，4级公民有房后，能成为户主，并且有两个额外的安全区落户名额。 　　这样他就可以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了。 　　因为科研狗的社会关系简单，短时间内，少一个人并不会被发现。 　　谢云阳的手背上，有一枚凸起的眼球。因为这只眼球，他的手不像手，像树木的根须，又像是教科书上那些红色的神经元细胞。 　　他的手正搭在科研狗的胸口，根须深深扎了进去，不见一丝血。 　　科研狗的身体干瘪下来。像晒柴了的腊肉。又像是滤掉水分的水母。 　　因为这些新鲜的血肉，谢云阳脸上的尸斑消失了。眼睛也重新出现了光泽。 　　他的动作不再僵硬，脸上的表情更是柔和起来。很通人性。 　　他拔出了手掌，这些神经元的底部黏着一些粉红的心肌肉。 　　谢云阳不仅吸收了科研狗的身体，还同时接受了他的记忆。 　　科研狗对父母的依恋残存在脑海里，让他感觉有些反胃。但问题不大。 　　他把晒干的科研狗卷了起来，就像卷起一张毛巾。随后，在自己的办公室扫了眼。塞进书桌底下的保险柜里。那里原本装着一些重要的文件。 　　谢云阳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起后台。 　　他给科研狗批了三天假期，理由是身体不适。 　　迟早有人会发现的，但没关系。谢云阳本来也不准备在这具身体里呆太久。这个身体太弱了。 　　但离开之前，谢云阳有个必须得到的东西。 　　司辰体内的那条长生渊。 　　*** 　　司辰实验小组养的实验体，是来自第五维度宇宙的藤蔓。没有名字，编号719。 　　719表面为树木纹理质感，会释放有毒气体，致幻，体内贮藏有大量透明液体，初步检测成分和水类似。 　　一般情况下，高维生物719都被关在特殊的收容箱里，处于休眠状态。 　　为了方便实验记录观察，收容箱表面的材质是浅色透明玻璃。能看见里面盘成螺旋状的枯藤。除此外还有一个显示屏，给出收容箱内高维生物的各项指标。 　　司辰端着半人高的玻璃箱，从工位路过。 　　同事小张健步如飞，一把将收容箱抢了过来：“辰哥。我来，我来。” 　　司辰身体不好是实验组公认的，大家基本都不会让他干什么重活。哪怕司辰成了进化者，这一习惯依旧被沿袭了下来。 　　小张今年29岁，司辰一直觉得他的智商和只会喊“妈饭饿”的长生渊差不多。但一身全是腱子肉，膘肥体壮的，干活很利索。 　　司辰没有和他争。 　　司辰走进电梯，刷职工卡，摁下了1楼的按键。 　　他的权限只有自己工作这层楼；负18楼是主任给他开的临时权限。 　　公司一共有60台电梯。正负楼层各30台。每台电梯都只能前往特定的楼层。 　　因此，司辰只能先乘电梯到1楼大厅，再从大厅搭电梯前往负十八楼。 　　随着电梯层数逐渐往下，司辰体内的长生渊开始躁动不安。 　　“妈妈，饿。肉！” 　　地下实验室看不见天空，但使用了特殊LED玻璃，可以自由调节窗外的景色。 　　电梯门打开，司辰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很甜，像是洒满糖霜的香草冰淇淋蛋糕。 　　司辰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 　　长生渊大声叫着：“肉！肉！！” 　　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出来，笑声很是明快：“是司辰来了？来来，进来，东西放进来就行。” 　　司辰扫了眼，来的人是负18楼的实验室主任谢云阳。 　　开会的时候见过两次，每次面对他们这些底层实验组成员时，都趾高气昂，恨不得鼻孔朝天上。没想到居然还会亲自出来接待。 　　保密实验室的大门都是合金铸成的，十分厚重。需要刷卡才能进出。 　　谢云阳站在门口，尽管穿着防护服，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亲切。 　　长生渊更躁动了：“肉——！” 　　这个词，在下午遇到那只奇怪的眼睛时，长生渊也吼过。 　　如果是普通人，未必能理解长生渊低吼的含义。但司辰顺利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足够小心谨慎。 　　如果他不够谨慎，三岁的时候会被陌生人的一颗糖骗走；九岁的时候会在夜晚走进院长的办公室；十六岁的时候会在放学路上被人敲晕；二十岁的时候会喝下室友递来的有安眠药的水。 　　面前的谢云阳有问题。 　　司辰柔声道：“主任，有保密协议的。我们就不进去了，东西放这吧。” 　　谢云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向后面的小张。 　　司辰不知道，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谢云阳盯着他嘴角已经溢出涎水，眼神满是渴望。 　　是的，谢云阳被寄生了。他是普通人，身体甚至已经在遭受高维入侵时死亡。 　　司辰下午看见的东西，名字叫“眼虫”，海陆两栖，和长生渊一样属于“寄生物”。 　　眼虫本身的攻击性不强，但有很强的精神污染能力。 　　当眼虫入侵寄主后，会完全取代寄主。继承对方的记忆、智力、身体。直到它选择更换新的寄主。 　　这是第一次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新物种。 　　因为能量波动不高，这个东西并没有引起人类的警觉。 　　眼虫和长生渊，都互相在对方的食谱上。在混沌文明的苦寒之地，能无限繁衍的眼虫是长生渊唯一的食物。而一些强大的眼虫也会杀掉幼年的长深渊，让自己虚弱的身体得到强化。 　　可惜了，如果只有司辰一人，他说不定就动手了。 　　谢云阳把手指从取消电梯权限的屏幕上挪开，恋恋不舍地看着司辰走回电梯，转身，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蠢货。” 　　他骂的是长生渊。 　　这本该是混沌文明最强的个体，却放弃了最恐怖而致命的特性，选择寄生，让弱小低维生物和自己一起成长。 　　…… 　　…… 　　电梯里，长生渊也很可惜：“肉肉……妈妈，小渊，可以，打。” 　　司辰盯着电梯的金属墙面出神。 　　离开地下十八楼。司辰没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厕所，把自己关在隔间。 　　“怎么回事？”司辰低声询问。 　　长生渊思考了片刻：“眼睛……吃……饿。” 　　司辰想起了下午看见的那只贴在玻璃上的诡异眼球。 　　那玩意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回想起来甚至会感觉头晕。 　　司辰低声道：“我问你一些事，对就吱一声，不对就吱两声。明白吗？” 　　“吱。” 　　“你想吃那只眼睛？” 　　“吱。” 　　司辰回忆起自己嗅到的香气，眉头微微蹙起：“主任是‘眼睛’？” 　　“吱。” 　　公司关于高维生物的资料，会比进化者协会官网上多一些。 　　作为一个很爱学习的男大学生，司辰刚上班的时候，就看完了公司内网记载的上千种高维生物。并且记到了自己的脑海里。 　　但显然，那只眼睛并不在资料名单上，要么是新物种，要么已经超过了司辰的权限。 　　最重要的是，那个高维生物已经将谢云阳取而代之。 　　司辰的第一反应就是上报给安管局，只是很难解释清，自己到底是如何发现主任异常的。 　　司辰过了安检，去更衣室换好衣服。他走出来时，正好看见从安检口通过的谢云阳。 　　对方若有似无的目光扫过司辰的脸。 　　为了防止员工偷拿宝贵实验材料，安检口会对出入的职工进行严格的检查。 　　谢云阳能过安检，证明普通仪器检查不出他身上的异常。检举给安管局，让人排查也一样。 　　而且，长生渊饿了。 　　司辰怀疑长生渊可能真的给他下了蛊，要不然他为什么自动承担起了母职。 　　司辰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假装在低头玩手机。 　　他看见了季楚尧发来的消息。 　　-刚下班。不好意思，才看见。 　　季楚尧的回复很快：刚好。我也才到江川，现在在你们公司门口。 　　季楚尧发来一只快乐小狗的表情包。图里的小狗还在摇尾巴，看起来很可爱。 　　司辰：“……？？” 　　见鬼，他们有这么熟吗？ 　　现在是三月。因为异常气候，温度还是零下十几度。 　　季楚尧大概是不怕冷的。站在马路边，穿的是两件套，拴着条浅棕色格子围巾。很像是什么等着女朋友放学的大学系草。 　　看见他出来时，季楚尧招了招手：“司——辰——！这里。” 　　司辰调整着面部表情，缓缓挪到了他跟前。 　　“你们下班好晚。”季楚尧道。 　　他低头，看见了司辰冻的有些红的指节，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握紧。 　　季楚尧在空间折叠区当了那么久的恒温器，很熟悉该如何做。 　　司辰不动声色地把手机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刚好避开季楚尧递来的胳膊：“路上耽搁了一会。” 　　季楚尧绝对不是才到，要不然衣服上不会有这么多将化未化的雪。 　　司辰拿出伞，递给了季楚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械改造人的原因，季楚尧高的过分。 　　司辰自己都有一米八，眼睛却只能看见他的肩膀。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公交站走去。季楚尧不怕雪，所以他是帮司辰打的伞。 　　雪砸在伞上，发出扑簌扑簌的响。 　　司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考研的事。”季楚尧思考了片刻，还是直接说了出来，“要不你还是考军校吧，离报名到正式考试还有好几个月，我觉得努力培训一下，还有机会。” 　　“军校是导师制，一个老师顶多带两三名研究生。只要活着，拿到学位证的概率比其他专业都大。” 　　“其次军校的研究生补贴有基因药，进化液，还有针对各自进化方向的高维物品。有些是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资源。而且军校不收学费。” 　　“最后，我们的所在的时空好像越来越不稳定了，江川区突然出现的空间折叠区就是征兆……” 　　季楚尧由衷道：“我虽然是保送的，但是如果你要考的话，我可以帮忙做些辅导。” 　　辅导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比如司辰楼下住着的那户单身母亲，女儿马上要高考。于是每周都拎着一箱鸡蛋上门，希望司辰帮忙补一下数学。司辰不想挣这个钱，只好假装自己蛋白过敏。 　　司辰是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的，每个陷阱都会伪装成能让别人占到便宜的模样。 　　“为什么？”司辰询问，“我们应该没有那么熟，季先生。” 　　季楚尧低头看着他，碧蓝的眼眸里情绪很坦荡：“不知道，靠近你我的心脏会莫名其妙加速。很有趣，我想靠近你。” 　　他对感情一窍不通，所以很想弄明白这种悸动从何而来。 　　季楚尧：“按照寻常点的说法，这是不是叫追求？” 　　他爹说了，二十几岁想谈恋爱很正常。 　　司辰：“……” 　　他放弃了思考。 　　趁着公交车还没来，司辰走进了马路旁的书店，买了一套儿童识字书，准备晚上的时候念给长生渊听。不管有没有用，先教着。要不然只会说那么几个字，听着怪可怜的。 　　他刚结账，走出书店，手机就微微震动起来。 　　司辰打开一看，发消息的人还是季楚尧。 　　-有人跟踪你。 　　-我的反侦察系统检测到的。有个人一直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厅看我们。 　　-我本来以为是在跟踪我。所以特地避开了你。结果他看的人是你。 　　季楚尧的权限真的很高。他甚至可以直接从自家公司生产的监控器后台调取图像。 　　天气冷，图片上的人穿着厚棉袄，戴着帽子和口罩。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司辰放大图片，微微眯起眼。 　　现在是晚上十点，天已经黑透。好在道路两边的灯光很亮。 　　尽管男人有所伪装，但司辰还是认出来了，照片上的人是谢云阳。 　　司辰神色十分平静，他输入了回复。 　　-谢谢提醒。 　　季楚尧：你认识吗？需要帮忙吗？ 　　司辰：认识，是我们公司的同事。隔壁实验组的领导。 　　司辰：不用理，我会小心的。 　　司辰关掉手机显示屏，眉眼是淡淡的冷意。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才能吃上饭。 　　没想到饭还会自己跑来加餐。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司辰和季楚尧的聊天记录。 第18章 　　季楚尧留下了自己在江川的地址。 　　房子位于江川区有名的富人区。因为购入资格卡的很死，已经不是能简单用价格衡量的东西了。 　　司辰拒绝了对方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提着幼儿识字书上了公交。 　　现在过了下班晚高峰，但公交车上的人依然不少。 　　司辰打量了一圈附近的人，大家的面孔都格外陌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冷漠和疲惫。重复着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人生。 　　公交车上放着新闻。 　　“过去一周，世界范围内共发生146次空间折叠。其中5A级折叠区1次，4A级9次。据悉，5A级折叠区位于海上，暂无人员伤亡。” 　　听到这，司辰的眉毛挑起。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季楚尧。 　　-江川有发生高维入侵吗？最近。 　　-有。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没有公开。 　　季楚尧慢吞吞的解释：“这次发生的高维入侵时间短，但灾难等级很高，好在影响范围小，死亡人数也不多。江川区发生高维入侵的频率还没有超过1，在安全区界定范围内。江川区整整四千万人，为了治安，隐瞒比公开更合适。”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懵懂无知的活着，远比在焦躁不安中等着灾难降临更好。 　　司辰不再言语，当日的新闻播放到了最后一条。 　　“江川区长安街道107号胶囊公寓发现潜逃12年恶性杀人犯。据悉，曾以残忍作案手法杀害17名儿童……” 　　司辰有些意外。 　　公交车到站了，他走出站台。站点叫长安站。 　　因为知道谢云阳跟着自己，司辰特地选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没有监控，巡查的机械人治安警也不会路过。 　　巷子里是一股恶心的气味，像是腐烂的生活垃圾混着下水沟。 　　司辰的内心保持着警惕，一把实验用的手术刀在他手指间转动，飞舞。随时等着一击毙命。 　　“咕噜”，一个圆圆的东西从远处滚了过来。 　　垃圾桶上蹲着的野猫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司辰低头，发现滚到自己脚边的东西是一枚眼珠子。 　　很小，不像是人的眼球。 　　司辰皱着眉绕开。 　　一直到走出这条小巷，他也没遇到任何人。只好把刀揣回了口袋里。 　　要进小区前，司辰瞟了眼自己住的地方门禁上挂着的号码牌。 　　胶囊公寓107号。 　　*** 　　谢云阳，或者说眼虫，论单打独斗，它的确只有被摁在地上摩擦的份。 　　它的特性是精神污染。 　　任何智慧生物只要活着，就会思考。那就有它的可乘之机。 　　当司辰在收容箱里直视它的第一眼起，这场精神污染已经开始。 　　后续的接触只是在加强这种暗示。 　　谢云阳跟着司辰，并不是想在什么地方动手，他也不需要动手。 　　他在等司辰自己死亡。 　　他静静的看着司辰走进107公寓，谢云阳手背上的眼珠像是金鱼一样凸起，和皮肉连接的地方布满了血红的瘤子。 　　“他会在这里看见他最恐惧的东西……” 　　谢云阳的脸上是诡异的笑容。 　　慢慢的，它的身体和谢云阳的手背分离。它从肉里跳了下来，连带着身上的红丝一起，顺着公寓的墙壁开始攀爬。像一株奇怪的藤蔓。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气温比以往更冷些。 　　司辰收起伞时，手指都被冻得通红。 　　他搭着电梯上了66楼，01号房的住户养狗，大半夜了还在汪汪的叫；02号房的男人房间里放着上世纪的歌；03号是司辰自己住的房间。旁边的04号房被警戒线围了起来。锈迹斑斑的门紧锁。 　　司辰一愣，打开小区的物业群一看，原来下午被逮捕的那个逃犯就住在自己隔壁，6604。 　　尽管入住大半年，但司辰和自己的邻居们并没有什么交流。他只记得隔壁这户人家身体微胖，安装了金属义肢，昼伏夜出。总是喜欢大半夜和人语音打排位。 　　有时司辰早起上班，正好能看见他回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看着他的目光黏腻而潮湿。很晦气。 　　司辰打开台灯，准备看会书再睡觉。结果门口挂着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这是小区安装的门禁系统，供访客使用。 　　司辰在这住了半年，这电话还是第一次响起来。 　　他思考片刻，选择接通，但显示屏上并没有人像。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电流声，像信号不良。此外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像野兽。 　　显示屏里终于有了画面。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他的眼睛里眼白占据了大多数，脸上带着新鲜的血迹。 　　他一字一顿地问司辰：“可、以、来、你、家、做、客、吗？” 　　是隔壁那个没见过几次的邻居。 　　司辰的眉头蹙起，难道现在治安已经差到杀人犯可以随便跑出监狱？ 　　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旋转着□□。 　　司辰想要思考，然而大脑就像是发烧一样，昏昏沉沉的。 　　他拆开了识字书，翻到了第一页，对长生渊道：“出来，教你认字。” 　　长生渊没有响应。 　　司辰的表情困惑：“小渊……？” 　　他起身，来到镜子前，手摸到了左边的义眼。 　　司辰撑开自己的眼皮子，把眼球挖了出来。换上义眼这么久，他摘眼球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 　　但今天，他左边眼眶居然溢出了鲜红的血。痛感在突然间袭来，司辰闭上眼，眼白被鲜血染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这枚眼球的触感很真实，后面甚至黏着血肉。 　　司辰在恍惚间想着，他似乎挖出了自己真的眼球？ 　　“长生渊呢……”司辰喃喃，把手指插进了自己空洞的眼眶，温热的血肉包裹着他的指尖，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掌滴落，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疼痛让司辰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面无表情，但镜子里的人，却缓缓扬起一个夸张至极的笑。 　　门铃在此时响起。敲门的人很有礼貌“叩叩叩”，三下。 　　司辰把眼球装了回去。视线恢复清明，他完好的眼睛里有细微的血丝。 　　血顺着他的左边眼角滑落，像蜿蜒的泪。 　　不知何时，他的鬓角边全是冷汗。 　　长生渊不在？为什么不在？ 　　司辰拿手摁住凸起的太阳穴，隔着一层皮肉都能感觉到这里充血。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大概是司辰迟迟没有开门，敲门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像鼓点。 　　深夜，领居家的狗不吠了，唯独这里的敲门声震耳欲聋。 　　司辰拿起刀，站在门口。 　　门外传来了“嗡嗡”的响声。 　　司辰在玄关处的冰箱旁缓缓蹲下，把一个小梳妆镜放在了对面，刚好能让他看见门口的景象。 　　电锯齿轮从门外缓缓沉入，冒出了一个尖。火星四溅。 　　司辰看着手里的小刀，又看向门口正在飞速旋转的锯齿。觉得自己遭到了生活的毒打。 　　男人在门上切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矩形。 　　他蹲下，透过这片矩形看向屋内。狭小的房间里看不见司辰的影子。 　　“我知道你在家。”这位不怎么友善的邻居哀求道，“我已经很久没更新藏品了。你知道这些年我忍的有多辛苦吗。我的房间里全是你的照片，可你连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可怜可怜我吧，司辰。” 　　镜子里出现了男人的眼睛。他的眼周遍布褶皱，像是一张干枯的树皮。 　　男人伸出手，摸索着找到门把手，准备开门。 　　司辰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把刀刺进男人的掌心。 　　男人在门外发出一声嚎叫，他想收回手，但司辰却抓的死紧。 　　邻居的力气很大，手臂上的血管凸起，肌肉紧绷的像是石头。他反手，想要扭断司辰的胳膊。 　　司辰把刀拔了出来。斩向最细的手腕处。 　　手掌被齐根切断，横截面光滑的像是一面镜子。肌肉纹理分明。 　　普通的刀很难做到这一点。 　　司辰用的刀是从公司顺走的实验用刀，专门用来切割一些皮糙肉厚的高维生物。 　　他猛地拉开门，一脚踹向门口站着的人。 　　邻居跌倒在地上，手里握着的电锯滑出去老远。 　　等司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刀已经捅进了男人腹部。 　　他的身体死死压着这个人，对方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渴水的鱼。 　　血是热的。 　　肝，肾，胃，心脏。司辰全都扎了一刀。因为怕刀不够深，他还特地转了个圈。 　　这具身体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 　　大概是死透了。 　　司辰不放心，一直到割破了他的气管。才缓缓站起来。 　　他浑身是血。黏腻的液体打湿了他的白衬衣。 　　“要处理……干净。垃圾。”司辰低头，喃喃自语。 　　那就放冰箱里吧。 　　他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笑容。 　　司辰拖着邻居的衣领子，像拖着一条狗。他来到冰箱前，打开了冷藏室。 　　冷气迎面而来。 　　冰箱里已经塞满了断肢，它们被分门别类地放好，装在真空保鲜袋里。 　　而正对着司辰的是一颗已经高度腐烂的人头。 　　但司辰依然从这颗脑袋的面部轮廓，认出了它的主人。 　　是13。但13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庄山的抚养院。 　　面前的人头睁眼，神情充满怨怼：“你这个疯子。” 　　它张嘴，吐出一大堆脏话，脸上全是怨毒的表情，恨不得用嘴让司辰下地狱。 　　“怪不得你哥不来接你，你就是有病！” 　　司辰沉下脸，把刀从邻居的脖子上拔出，狠狠扎进了13的额头。 　　这个脑袋被他用刀戳了个稀巴烂。 　　13骂人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冰箱里塞不下了，那就出门扔了吧。 　　司辰打开衣柜，准备换一套衣服。他的衣服上全是血，出去会吓到别人。 　　他的衣服放在最下面的收纳柜里。 　　司辰把东西从床底拖了出来，感觉这箱子格外沉。 　　他似乎又回到了病恹恹的时候，连拿个收纳箱都气喘吁吁。 　　司辰打开了盖子，一股臭味瞬间扑面而来。嗡嗡的苍蝇飞起。 　　肉腐烂的味道总是最难闻的。 　　司辰因为反胃而不停干呕，甚至眼角都出现了泪光。 　　他捂着鼻子，看向收纳箱。箱子里装着一个小孩。 　　尽管已经出现了尸臭，但小孩的身体保存的很好，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小孩的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封遗书，嘴角边挂着甜甜的笑，看上去恬静又美好。 　　箱子里的人是他自己，或者说，小时候的自己。 　　司辰的表情很阴郁，他打开遗书，里面只有一句话：“为什么哥哥还没来接我？” 　　当初要把司辰送回抚养院，哥哥是唯一反对的人。他的理由很充沛：“弟弟比我小，身体还不好，他去安全区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我可以回抚养院。” 　　他的养父母身体抱恙，没有亲生孩子。 　　但这个提议被否决了。 　　司辰抱着收出来的行李，一个人坐在车上。司周跟着车跑了很久，在后面大喊：“我们一定会来接你！” 　　司辰握紧这张纸，没忍住发笑，笑的直不起腰。他的头贴在地上，腰拱起，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好疼啊。 　　疼的快要站不起来。 　　也好累，累到想长睡不醒。 　　…… 　　…… 　　眼虫爬到了一半，转头看了眼楼下，因为恐高，差点身体一软，从墙壁上摔下去。 　　“已经四十多楼了，加油。”它在内心深处给自己打气，“等爬到66楼，就可以吃饭了！” 　　虽然它现在十分虚弱。但它的拼尽全力的精神攻击，对付低维生物，已经绰绰有余。 　　眼虫觉得，现在那个人类多半已经因为恐惧陷入了崩溃状态。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噩梦的高潮了吧……” 　　它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美味的长生渊，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动力。 　　** 　　司辰的梦还在继续。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刀，双眼紧闭。但眼皮底下，一双眼珠却在快速转动。 　　司辰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肉瘤，像是一只马上要裂开的眼睛。 　　长生渊已经在司辰的耳边叫了好多声“妈妈”，嗓子都叫哑了。 　　可它依旧没能唤醒司辰，急的在原地打转。都快扭成一条麻花。 　　梦里，司辰已经停下癫狂的笑。 　　他喘着气站了起来。打开灯，把邻居的尸体装进编织袋里。 　　司辰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他的大脑好像拒绝思考，正在试图把这一切合理化。 　　“难道是高维入侵……？” 　　编织袋突然动了起来，血从底部渗出。像是要诈尸。 　　司辰又踹了它一脚，低吼道：“安静。” 　　想不通，不想了。 　　司辰扛着编织袋出门，几乎是他关上门的同时，隔壁被警戒线围着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周围好像更冷了，司辰的身体冻的发疼。他死死盯着这条缝隙，看着缝隙一点点扩大。 　　终于，司辰借着楼道的灯光，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 　　司辰突如其来地笑出了声。 　　那个人是他自己。 　　“好久不见，介意和我说说话吗？”门口的人问。 　　司辰没有回答，但那个人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说话：“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解决麻烦的办法永远都是杀掉。不喜欢废物，于是杀掉废物的自己。不喜欢威胁，于是杀掉所有的威胁。你拼了命的往上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司辰的眉头蹙起：“你好烦。” 　　“对，你已经是进化者了，可以获得更高的身份地位。然后呢，为了证明他们抛弃你是错误的决定？你的人生只有这么一个目标吗，听着真可怜。”这语气很是嘲讽和挖苦， 　　司辰想和他争论，但是张嘴，又觉得没有必要和自己吵架。 　　“这是梦吧？”他问。 　　“是的。而且我是作为你最恐惧的东西出现，你看起来很怕自己变成疯子。但我觉得，你比我疯多了。我只是忍不住话多。” 　　司辰的唇抿起。 　　十分突兀地，门口的人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司辰。” 　　他身上穿着一条白裙子，是睡裙。轻飘飘地跨过了警戒线，像灵动的鹿。 　　他抱住司辰，语气很温柔：“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孩，从我们在抚养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迟早是你的。你不会有事的，回去吧。” 　　司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头顶暖黄的灯依旧开着，窗户外居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长生渊惊醒的叫着：“妈妈！肉！饿！” 　　司辰的脑袋还有些发沉，手背上凸起的痕迹消散，就像是一场错觉。 　　他刚想起身，给自己倒杯热水，就看见阳台边，一团暗红色的树杈子翻了进来。 　　这小树杈子长得挺别致，头顶还顶着个竖瞳的眼珠子。 　　眼虫看见司辰时，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 　　它的几条神经元迅速往前蠕动，一直挪到了司辰眼前。 　　现在，只要它伸出触须，搭在司辰手背上，它就可以控制司辰的身体了！ 　　它看向了司辰的手背。 　　……标记呢？？ 　　司辰举起了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面前的眼珠子里，把它卷成了一团意大利面。 　　眼虫因为剧痛四肢抽搐，发出了叽里呱啦的怪叫。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它说的是他们那边的土话。长生渊听懂了，但司辰听不懂。 　　而长生渊的智力水平，显然是没办法给司辰翻译的。 　　司辰烧开热水，把眼虫丢进水里。 　　眼虫新鲜的肉体由红转白，热腾腾的锅里散发出香草冰淇淋的甜味。 　　司辰喃喃道：“好久没见过这么贴心的外卖了。” 第19章 　　这年头，想吃顿非合成食品，价格可不便宜。 　　因此，司辰对送上门的外卖处理的非常郑重。他把意大利面卷成一团，在最中央敲了一个无菌溏心蛋。又撒上了碎芝士和海苔作为点缀。 　　吃起来，口感位于空气巧克力和云朵蛋糕之间，蓬松柔软，煮熟的眼珠子还会爆浆，汁水丰厚。就是司辰不太吃甜的，嗓子眼有些齁。 　　司辰能感觉到，长生渊在他身体里快乐地游动起来：“妈妈~好吃！” 　　“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司辰心里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满足和成就感。 　　慈悲、同情、奉献；高级的情感总是舍己为人的。 　　司辰已经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默默承担起一部分母职。比如给孩子找饭吃。 　　他拆开了幼儿识字书，清了清嗓子：“出来，上课。” 　　长生渊不知道什么是上课，但是它明白妈妈在叫他。 　　它一拱一拱的顶开义眼，乖乖爬到了识字书面前。 　　“跟我念，天地玄黄。” 　　“吱吱叽叽。” 　　“宇宙洪荒。” 　　“鱼……吱……” 　　就像是好的学霸不一定是好的老师，司辰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启蒙的了。 　　他六岁就在养父家里看完了高等数学。在他眼里，读书就是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在抚养院启蒙时，司辰看一遍就记得怎么写字，听一遍就能背诵全文，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听不懂。 　　所以在抚养院里被打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优越的条件的。 　　司辰刚念两行。长生渊的身体摇摇欲坠，摊在书上，睡着了。 　　长生渊的第二个头更大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写的“Y”，隐约有向“X”的方向发展。 　　司辰拿手戳了戳，长生渊不仅没醒，还从腹部流出好大一滩水。 　　他还以为这东西身体出了点毛病，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些透明液体应该是长生渊的唾液。在圆形的口器里积攒了满满一包。 　　司辰有些嫌弃地去镜子前洗了手。 　　他想起了梦里的场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镜面。镜子的边框灯亮起，照亮了司辰有些苍白的脸。 　　精致、疏离。明明已经二十二岁，依然是一张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很讨喜。 　　没有异常，世界还是正常的。 　　司辰重新低下头。但他不知道，镜子里的人影并没有跟着低头，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扬起了一个浅浅的、温柔的笑容。 　　** 　　因为长生渊的不配合，司辰没有把它放回体内。而是裁剪出一个牛奶盒，把它装了进去。并且塞了几团棉花作为被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长生渊已经回来了。盒子里还留下了一些黑色的皮蜕。 　　这些皮蜕有厚厚的肉质感，闻起来像晒干的香菇。 　　司辰打开手机，点进官网，以“长生渊”“蜕皮”为关键词进行了搜索，可惜一无所获。 　　他思考片刻，准备拿到实验室进行解剖研究。 　　今天的气温零下二十度。司辰穿上了公司发放的防寒服，出门走两步就热出了一身汗，只好回家脱了两件。 　　夜里下了很厚的雪。不是白色，有些微微的发黄。 　　在大灾变的早期，为了防止折叠区内的高维生物跑出来，屠杀人类，联盟曾经丢过好几个核弹。试图销毁灾变区。 　　很遗憾，这一措施没有成功。高维入侵依然随时在发生，收割生命。而这一错误的决策，也让全世界笼罩在核阴霾下。抵消核污染、工业污染的基因药成了人类的必备品。时至今日，大家也没能得到干净的降水。 　　司辰来到公司，换上防护服，过安检。到了实验组。 　　同事们都在工位上摸鱼，司辰独自一人走进操作室，顺便给门上了锁。 　　“这个卷王！”小张看着他的背影，掏出了昨天没算完的数据，愁眉苦眼，“自从司辰来我们组，我们小组已经连续4个月进度第一了，绩效奖都多领了十几万。就是天天加班，我回去后还要自学大学课程。已经三个月没有夜生活了。” 　　同事小王也叹气：“是啊。听说司辰只愿意签1年劳动合同。要不然也不会分配到我们组。这种被带躺的感觉太舒服了，真怕司辰走后我写不出论文综述……” 　　隔壁组的员工拿着实验资料路过，对着一群凡尔赛握紧了拳头。 　　可恶，为什么这种好事轮不到他们组！ 　　作为被议论的当事人，司辰正在认真研究长生渊的皮蜕。 　　长生渊的皮蜕并不难切割，司辰小心地切下一点。 　　横截面流出了香甜的汁水。有些淡淡的腥味。 　　像三分熟的牛排切开，从肌肉纤维里淌出来的肌红蛋白。 　　分析仪给出的数据是一团乱码，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东西活性很高，堪比不断增殖的癌细胞。 　　司辰从冷冻柜里拿出0.1毫升的基因药原液，进行数据比对。发现市面上流通的3级基因药活性只有这东西的十分之一。 　　司辰打开公司内网，查询长生渊，发现这是保密资料，他能得到的信息很少。 　　【长生渊】 　　产地：八维宇宙，混沌文明 　　特性：（保密） 　　危险程度：S 　　入药部位：（保密） 　　市场指导价：拍卖 　　既然有入药部位，那证明是能吃的。 　　“能吃吗？”他问。 　　自从种植长生渊后，所有奇怪的东西在司辰这里都分成了两类，能吃和不能吃。 　　长生渊已经苏醒，思考了片刻，脆生生地回答：“吃！” 　　司辰把皮蜕收好，用真空塑料袋封上。重新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 　　司辰还是比较热爱自己的工作的。如果不是热爱，也没办法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实验中出类拔萃。 　　可惜今天才上半天班，他又被叫了出去。 　　谢云阳的遗体在司辰住的公寓附近被扫地机器人发现了。 　　听说是站在小区绿化带，早起的时候都成了一个雪人。 　　他的手背上有个窟窿，残留着高维生物的气息。根据检测，死因是猝死。 　　司辰走进组长的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身穿黑色制服的姜亦尘。 　　安管局的制服款式是改良版军装，腰收的很好，衬的人容光焕发。 　　司辰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意外。 　　他的视线看向组长，询问：“组长，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组长“嘶”了一声：“司辰啊。你知道吗，谢主任今天去世。” 　　“什么？”司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昨天我还见过，怎么今天就没了？” 　　组长搓了搓手：“而且谢主任就死在你家附近。你昨天也见过他……所以，安管局的同志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小区是有监控的。 　　根据监控，谢云阳是一个人走进小区绿化带的，途中有4个人经过。正在侦查嫌疑。 　　这四个人里并不包括司辰。 　　107号胶囊公寓是蛇杖集团的员工安置点之一，但谢云阳的家并不在长安街道。 　　他出现在陌生的小区，本身就非常诡异。 　　姜亦尘和高维生物打了好多年交道，很清楚杀人并不需要当事人在场。 　　这是短时间里，他和司辰的第二次见面。 　　根据资料显示，对方并不具备作案能力。但姜亦尘依然发现了一些异常。 　　譬如司辰每个月从医院领取的超份额的基因药，已经完全是可以提高普通人体质的地步。 　　在军校上课时，他的导师就告诉过他，一切巧合都不是巧合，背后必然有因和果。 　　他眼眸里出现了一排小光圈，一帧一帧分析着司辰的神态。 　　没有异常。 　　姜亦尘开始询问：“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 　　司辰：“我到家，看了会书，就睡觉了……”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见过几次。普通同事。” 　　“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司辰的声音迟疑了一瞬：“公司里。和同事一起去送实验体。” 　　姜亦尘骤然提高了声音：“你撒谎！” 　　他死死盯住了司辰的脸，像是看见狡猾的狐狸露出尾巴。 　　…… 　　…… 　　要让人打消怀疑。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对方自以为发现真相，又马上推翻这个真相。 　　在听见姜亦尘的话时，他心里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笑。 　　司辰咬住下唇，看上去被吓了一跳，怯生生道：“其实昨天，我朋友刚好来找我。他跟我说谢主任在跟踪我，并且给我调了监控截图……” 　　姜亦尘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一般人没有这个权限。” 　　他调监控，都需要先用官方账号登录后台呢。 　　司辰拿出手机，给姜亦尘看了他和季楚尧的聊天记录。 　　根据聊天记录显示，是谢云阳在跟踪司辰，很像是什么死变态。 　　组长连忙道：“喔对了，姜队。您有所不知，谢云阳之前追求过司辰一段时间……司辰都没有同意。哎，但我确实不知道，他还会跟踪人家啊。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冲动。” 　　姜亦尘：“……” 　　可恶，为什么脸有些疼。 　　很快，季楚尧也作为证人之一，来到办公室。 　　在看到季楚尧时，姜亦尘的表情很是意外。 　　他妈姓楚，季楚尧的妈妈也姓楚。两人勉强算是远房亲戚，但辈分差太远，很难遇上。 　　在还没进安管局前，他爹就发来了一摞照片，告诉他这些人管不得，管了容易出事。季楚尧就是其中之一。 　　“我在路上大致了解了一下经过。”季楚尧的语速不急不缓，“姜队，这应该是误会。我查了死者去年的公司体检报告，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做过几次修复手术，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经常熬夜工作。猝死的概率在0.7％到1.4％之间。” 　　这概率，已经比很多游戏的SSR掉率都高了。 　　最主要的是，姜亦尘只是怀疑，本来也没有证据。 　　他收起录音笔：“抱歉。是我误会了。” 　　他转身离去。 　　司辰看着姜亦尘离开的背影，微微松了一口气。 　　在安全区，想要好好吃顿饭，还是不太方便。 　　或许可以去灾区碰碰运气。 　　司辰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危险的想法。 　　这很不合理，要知道司辰一向惜命。是彻头彻尾的保守主义者。只能说养孩子令人盲目。 　　因为下午的意外，组长体贴的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走出公司的时候，季楚尧俯身和他咬耳朵：“真不是你干的吗？” 　　司辰平静地回答：“您太高看我了，我没那个能力的。” 　　季楚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长生渊要藏好。”他低声道，“它比我送给你的义眼贵多了。这也是我希望你能考军校的原因之一，只要你够强，就不会有人在意它是怎么来的。” 　　季楚尧的表情甚至逐渐冷漠起来，眼里散发出微微的光晕：“你是一个意外，我的确很想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你救过我，我的命很贵，所以我可以帮你很多次。但不可能永远庇护你。你是一个值得投资的商品，我希望我的投资会有价值。” 　　从天而降的鹅黄色雪花落在了季楚尧的鼻尖。 　　普通人的皮肤，大概会因为这片雪出现烧红的痕迹。但这片雪却在瞬间蒸发。 　　这时候的季楚尧，让司辰感觉有些陌生。 　　但他却觉得，这个季楚尧相处起来，要比之前轻松很多。 　　司辰其实并不习惯别人的好。 　　因为这种东西会让人产生依赖和惰性，而且“对你好”这种事，随时可以收回的。 　　能谈钱的事，不要谈感情。 　　司辰微微点头：“我明白的，季先生。” 　　“图灵。”* 　　“什么？”司辰没反应过来。 　　季楚尧道：“我的另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是轻微的机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图灵测试：简单来说，是一种判断机器是否具有人工智能的测试。 第20章 　　图灵，这名字很眼熟。 　　司辰回家，点开了季楚尧的网络资料卡。 　　季楚尧，网名：图灵。 　　司辰因为醉心学业，平时是不怎么用社交平台的。 　　但他听说，有些人很喜欢让别人用网名称呼自己，还把这个叫什么圈名…… 　　没想到季楚尧竟然是老二次元。 　　就在司辰这么想着的时候，对方刚好发来了讯息。 　　季楚尧：[坐标][坐标][坐标] 　　季楚尧：这三个地方都在江川附近，根据检测，最近一周都会发生空间折叠。危险程度为A级。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都在江川和其他区之间的三不管地段，这大片的无人区，俗称野区。 　　官网上，经常有人把去野区开荒叫做“下副本”。 　　【季楚尧：军校招研究生的选拔方式，就是看考生在空间折叠区里的生存能力。除此外还有机械使用能力。简单来说，你可以不进行机械改造，但不能不会使用机械武器。】 　　机械武器包括外骨骼、义体、小型枪械、轻工武器等等。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机械武器才是他们对付高维生物的唯一手段。 　　像司辰这种兜里没几个钱的五等公民；唯一摸到机械武器的机会是在大学的军训。 　　除此外，大公司出品的全息游戏《机械飞升》，也能作为训练的补充。 　　娱乐是属于有钱人的。 　　因为上学学畜，上班社畜。司辰所有时间都用于讨生活，这么多年连个游戏账号都没注册过。 　　【季楚尧：我家有训练场。配有市面上所有流通的机械武器，市面上不流通的也有哦~】 　　司辰：。 　　他可耻的心动了一下。 　　季楚尧：来吗？ 　　季楚尧：[表情包] 　　表情包是一张机械狗狗摇尾巴。司辰放大图片看了眼，感觉这狗不太像狗，是比着狼的骨架做的。 　　司辰：来。 　　他承认，季楚尧的小花招勾引到他了。 　　季楚尧：[坐标]~~~~~ 　　* 　　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司辰关掉社交软件。出门洗了个澡。 　　才两天，隔壁6604门口的警戒线已经撤下。过段日子，就会有新住客入住。 　　这种住过杀人犯的胶囊公寓会比正常的公寓便宜许多。但这里是安全区。只要在租房软件上发布，这个空的房间就会被疯抢一空。 　　在穷鬼面前，别说是杀人犯，就连真正的鬼都要退避三舍。 　　因为心情难得不错。司辰靠着走廊的阳台，点燃了一根珍藏的烟。 　　烟是公司的同事送的。司辰不喜欢抽烟，喜欢的是烟里掺杂的镇定剂和激素。 　　第一次来江川的时候，他就震惊于这里好高的楼，好高的天。在这片钢铁丛林，每个人都渺小的像是会被吞噬。 　　有文明，有秩序，有礼仪。 　　这是灾区不会拥有的景象。 　　但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不是他的，窄的不能呼吸的棺材房才是他的。房子里不能烧热菜，要不然呛人的油烟味会一直留着。睡觉不能翻身，要不然会掉到床下去。下雨天不能用桌子，因为桌子在没装玻璃的阳台上放着。 　　“你问我，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司辰眯起眼，声音微微停顿，他指尖燃烧的烟，点了点那幢城市最高的建筑，“向上爬，到最顶端。不用笑着哭着和人说话，这就是我想过的人生。” 　　没有理想，没兴趣改变这个时代，庸俗又低级，实在不值一提。 　　司辰碾灭了烟，丢进垃圾桶。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今天照例是要给长生渊上课的。 　　但是经历了昨天的痛苦，长生渊死活都不肯出来学习。 　　司辰用手机搜索了半天“孩子不爱学习”怎么办，看到第一条就忍不住冷笑出声：“父母教育方法有问题？开什么玩笑。” 　　他甚至摘下了义眼，试图把长生渊从自己的身体里掏出来。但怎么找也没找到它在哪。 　　司辰只好作罢。看了会论文开始上床睡觉。 　　只是睡到半夜时，他骤然被一股奇怪的感觉惊醒。 　　一天前，他吃掉了送上门的外卖。现在，那份外卖终于消化完了。 　　很舒服，像是漂浮在云端。身体暖洋洋的，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司辰的呼吸沉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令人亢奋的愉悦感。 　　他在那瞬间甚至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磕多巴胺片上瘾，单凭意志力真的很难抵抗这种愉悦。 　　大脑产生的愉悦感只是为了抵御身体里的另一种疼痛。 　　他的皮肤表面鼓起一个个肉瘤，像极了长生渊的口器。苍白的肌肤下，深黑的血液涌动，如同滔滔的长河。 　　刺痛在瞬间袭来。 　　“呃——” 　　司辰短而急促的叫出了声，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呼吸里都是潮湿的水汽。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被注入了过量液体的容器，又像是超载运行的旧电脑。随时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司辰的金属义眼闪过无机质的冷光。他低头，看见了手背上鼓起的一枚枚肉瘤。 　　不仅是手上，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冒出了这样的怪东西。 　　如果司辰身边有一位长辈，那么长辈会告诉他，这是生物进化中，种植寄生物后不可避免的“同化”现象。 　　这种“同化”，才是大多数人生物进化里最重要的部分。 　　但他身边没有这样的引路人。 　　所以司辰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格外迷茫。 　　他拿出手机，把官网上和长生渊有关的资料都看了一遍。又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零星找到了那么一些线索。 　　哪怕是在官方网站，大多数讯息都是闭塞的。后来者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所以，他需要一位“导师”。季楚尧走的是机械进化的道路，他的经验并不适用于司辰。 　　司辰翻出了枕头底下藏着的刀，瞪圆了眼睛，像警惕的动物。 　　“小渊？”司辰的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 　　对未知的恐惧，永远是最大的恐惧。 　　而司辰就处于这样的未知里。 　　长生渊：“吱，吱！” 　　司辰听不懂长生渊的话，但是他察觉到了小怪物语气里的安抚。 　　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点。承受不住的黑色血液从破裂的血管里溢了出来。 　　因为高温和失血，司辰的意识有些模糊。 　　周围的温度似乎过于冷了。 　　这不应该，棺材房虽然小了点，但有中央空调控温，四季如春。 　　司辰往自己的腿上扎了一刀。他不想失去意识，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感觉自己的刀刺进了一团奶油里。 　　几乎是刀刚拔出来，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不知道躲哪里去的长生渊终于出来了。它细长的的触手卷起了司辰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自残行为。 　　它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了很多，起码有一枚5毛钱的硬币那么粗。 　　它的确分裂成了“X”型。除此外，触手上还长出了一枚眼睛。圆圆的眼睛和圆圆的嘴，大圈小圈的，看着有种令人窒息的眩晕。 　　单看这个体积，长生渊是绝对不可能塞回司辰眼眶里的。 　　因为新长出的眼睛，它学会了观察。 　　长生渊的触手卷起，顺着司辰的腰往里摸摸，摸到了司辰藏在口袋里的皮蜕。这曾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正常的长生渊进化蜕皮，是会把这个东西吃回肚子里的。 　　长生渊撕开包装袋，蠕动着到了水槽前。努力扭开了水龙头。两根触手像是搓衣服一样，使劲蹂躏着手里的干香菇片。 　　司辰教过它，东西要洗干净才能吃。虽然长生渊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它从地上滚回了床上，司辰睡着的地方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浇得湿透。 　　长生渊蠕动到了司辰的面前，摊开了这片香菇干。它对比了一下司辰嘴唇的大小，很体贴的把香菇干撕成了细条。 　　司辰在半昏迷的状态闻到了让他难以拒绝的香气。 　　长生渊很顺利的把香菇干塞进了妈妈的嘴里，对方有些尖的牙齿甚至咬住了它的触手尖尖，挤出了一点点汁液。 　　司辰的身体表面，血红色的瘤子消退下去，随之而来的是细细密密的黑色鳞片。看上去很柔软，但却是长生渊这一种族最强的盔甲。尽管司辰体内的长生渊还没长大。 　　新生的鳞片也很快消失。对于低维生物而言，一直维持着这些鳞片，是很大的身体负担。 　　作为一个被“食欲”驱动的种族，互相吃对方的身体，是表达爱意的最高方式。 　　妈妈吃掉它了。 　　长生渊捧着自己黑漆漆的脸蛋子，感觉自己现在非常幸福。 　　** 　　司辰第二天起来的有些晚，日上三竿。 　　他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10点半。上班迟到了，完蛋。 　　但有句话叫债多不愁。在短暂的懊恼后，司辰很淡定的和组长请了半天假。 　　组长：好，行。 　　组长：半天够吗？要不要再多放一天？ 　　组长最近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 　　司辰：够的，谢谢组长。[乖巧.JPG] 　　他起床，站在了盥洗池前。 　　镜子里的人有瞬间的陌生感。 　　司辰撩开睡衣，发现自己皮肤上有很多莫名的红痕。上半身尤其多。 　　这些痕迹微微的肿起，像海鲜过敏。 　　司辰疑惑地摸了摸，不疼。 　　最重要的是，他身体里的洞穴又开了一个。 　　按照官网上的说法，他到了“第二天梯”。成为2阶的进化者。 　　如今这个洞里，堵着一枚眼珠子。但还很空，需要其他东西充填。 　　尽管还不认识几个进化者，但司辰觉得，自己的进度好像快的有些离谱。 　　他想了想，打开手机，问季楚尧：“你当初到第二天梯，花了多久？” 　　季楚尧：3小时 　　季楚尧：不过我是特例！ 　　司辰：正常情况大概需要多久？ 　　季楚尧：我的堂哥表哥普遍两到三天吧。超过7天，只能说资质平平了。 　　季楚尧：每个天梯之间的强度是指数化上升的，我们在四维宇宙，前面4个天梯其实都很弱的。 　　季楚尧这话其实充满了“何不食肉糜”似的无知。 　　首先，机械改造本来就比其他类型改造快很多，这是一条众所周知的捷径。 　　只要科技树点的够多，那进化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其次，季楚尧姓季。他周围人要么姓季，要么姓楚。都是大家族嫡系中的嫡系。从小最顶级的进化液泡澡，基因药洗脚，能源石当弹珠。 　　这样的灌溉下，从走上进化之路开始，“7天2阶”的确只能说资质平平。 　　司辰：“……哦。” 　　打扰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设定“高能科技”更名为“八方科技”。 第21章 　　清晨，早起。 　　季楚尧拔下了大腿内侧的充电线，伸了个懒腰。 　　作为一个机械改造人，他并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必要时能连续一个月不睡觉。 　　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活人，睡觉真的是一种精神享受。很舒服。 　　窗帘自动拉开，LED窗户上放出樱花和雪山的景象。 　　空气过滤器自动调低了气温，吹出的气体带着雪山的寒气。 　　今天是周末。社畜可以不上班。 　　虽然季楚尧一直都不用上班，但今天司辰会来他家里做客。 　　在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造后，季楚尧已经不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他已经替换部分内脏，每天只需要饮用调配好的营养液。 　　虽然都叫“营养液”，但和底层人用来充饥、勉强维持生存的营养液不同；他饮用的营养液更像是进化液、基因药、能源液的混合体。 　　因为在康复治疗期，他喝的营养液比日常版更贵。 　　过去的富豪在吃上面再怎么花钱，也是有上限的；但自从高维入侵发生后，这个上限已经消失了。 　　季楚尧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有很多设定好程序的智能机械陪同。 　　智能程度最高的，就是长得像是一个水桶的智能管家。它们靠磁悬浮漂浮在半空。移动速度极快，能随时出现在主人需要的地方。 　　管家1号：“截止上午6点，所有食材已经空运过来了，厨师正在厨房待命。” 　　管家2号：“已检查完军火库，所有机械武器均可正常使用。” 　　管家3号：“已关闭家里所有监控，确定老爷不会偷偷调取后台数据。” 　　“对，我们还检测到。老爷正在公司门外等楚夫人下班。老爷已经等了三天了，夫人还在加班。” 　　季楚尧点了点头，感觉目前万无一失。十分满意。 　　*** 　　因为季楚尧说的“资质平平”，司辰很快从那种兴奋的状态抽离出来。 　　长生渊搓了搓自己的肚子：“妈妈，饿饿。” 　　它是小饭桶，只要低于8分饱，对它来说都是饿饿。 　　它不但自己饿，还会把错误的饥饿的情绪传达给司辰。 　　以至于司辰也总是饿得慌。 　　司辰面无表情道：“不行，不可以饿饿。” 　　长生渊不闹了，司辰也不饿了。 　　为了省钱，他是特地在饭点来的公司。 　　司辰点了自己最常吃的员工套餐A。有番茄炒蛋味的营养膏，红烧牛肉味的合成肉，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真正的鸡蛋。 　　他潦草的吃了两口，没能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反胃，匆匆放下碗筷，去厕所干呕。 　　这一幕被正巧来食堂打饭的组长尽收眼底。 　　组长还十分见微知著地发现，司辰今天穿的高领，暴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有红红的印子。看起来像是人嘬的。 　　当天下午，组长就犹犹豫豫地询问：“小辰啊，你以后应该是不用产假的吧？” 　　虽然从嫁入豪门的方向看，生孩子是有利因素；但如果司辰请产假，他们实验组就废了啊！ 　　因为科技、玄学等各种因素，这年头，男人也不是完全不能生。* 　　甚至为了骗取生育补贴，一些诡计多端的男同还会组成家庭，约好一人生三个。 　　司辰：“……” 　　差点没忍住给组长一拳。 　　第二天，司辰换上了常服。打车到了季楚尧所在的山庄。 　　因为季楚尧给他开了临时权限，保安不仅没有阻拦，还开车把司辰送到了季楚尧家门口。 　　明云山庄两条街外，就是江川最繁华的商业区。 　　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硬生生圈出一片地，建了个私人山庄，供几大家族的直系继承人使用。 　　司辰对季家到底多有钱没有概念。但地下室一楼的虚拟训练场，的确拓宽了他的想象力。 　　季楚尧给他展示了一面墙的枪械：“这是市面上流通的一些型号，除了一些没装配能源泵的激光枪和电流枪，里面都装的空弹。” 　　每把枪械的金属光泽都异常动人，配上莹白的环境灯，简直令人怦然心动。 　　季楚尧微笑道：“这些枪械你都可以随便用。有不会的，我教你。” 　　司辰的眼睛唰的一下亮起。觉得现在的季楚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帅。 　　“这个训练场，需要配合全息设备和神经导电线使用。”季楚尧尽量让自己的说明浅显易懂，“会构建人类已知的空间折叠区的环境，强度上限是2A级。但需要特殊的装备。你可以假装这是全息网游，不过地图会小一点。” 　　说着，帮司辰连上了神经电线。 　　“实战才是积累经验的最好方式。”季楚尧摁住了司辰的肩膀，让他坐在了座椅上，替他戴好了虚拟设备，是一个能固定在头部的VR眼镜，“放心，很真实。但不会……” 　　他的声音顿了顿：“重伤。” 　　季楚尧想要的，并不是温室里的娇花。 　　第一次在空间折叠区见面的时候，季楚尧就清楚，司辰在本质上，和他是一类人。 　　季楚尧启动仪器。 　　司辰感觉到了一股失重感。 　　在极其短暂的眩晕后，他面前的场景豁然一变。 　　他来到了一片热带雨林，这里的场景都格外真实。司辰甚至闻到了空气里潮湿的草木腥。 　　就在几米开外，一只蛾子人正虎视眈眈。 　　他的手里只有一把刀。 　　司辰的耳边传来了季楚尧的声音：“冷兵器是人类最原始的武器。在空间折叠区，它的适用范围比热兵器更高。先学会冷兵器，热兵器只是它的延伸。” 　　“你才刚开始练习，我选了你最熟悉的场景。我们初遇的地方。以后，我还会教你认识更多类型的高维生物。你要学会战斗。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几乎是季楚尧的话音刚落，眼前的蛾子人振翅，尖叫着朝他袭来。 　　司辰下意识地闪避，蛾子的翅膀划过他的脸侧。 　　他的脸上出现了火辣辣的痛感。 　　司辰用手一抹，竟然有血。 　　现实还是虚拟？真实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模糊。 　　司辰看着趴在树上的蛾子人，大脑已经自动分泌出肾上腺素，判断眼前出现了危机。 　　他握紧了刀。 　　“杀了它。”季楚尧冷冷道。 　　…… 　　…… 　　三百平的虚拟训练场内。 　　变形金属在主系统的操控下，不断改变着形态，用于模拟出场景和高维生物的质感。 　　譬如司辰之前对上的蛾子人，在没连接系统的季楚尧眼里，就是一个会飞的铁疙瘩。 　　季楚尧撑着胳膊坐在一边。 　　面前的小方桌上是奶茶和数据分析表。 　　表格上，司辰的所有数据都一览无余。 　　体力，耐力，爆发力，准确率…… 　　从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过去5个小时。 　　司辰累计遭遇11只模拟高维生物。成功7次，失败1次，平手3次。 　　这里的平手，指的是和高维生物同归于尽。 　　司辰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红肿。 　　就像季楚尧说的，他不会重伤。但不代表，不会受伤。 　　司辰用刀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干净。 　　干净，意味着效率高。更少的耗能，更强的攻击力。 　　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司辰踉跄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季楚尧中断精神连线。 　　骤然回归正常世界，司辰被头顶刺目的白炽灯炫的头晕。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季楚尧摘下他的虚拟眼镜，不出意外地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眸。 　　“杀红眼了？”季楚尧问。 　　司辰回忆起了虚拟世界里的濒死体验：“……我是不是有几次真的死了？” 　　季楚尧没有否认：“嗯。不过检测到玩家大脑认为自己死亡时，系统会释放神经电流，让玩家清醒。不用太担心。” 　　医学上有个假说，意思是如果一个人的大脑觉得自己死亡，那么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死。 　　司辰半天没有说话，他太累了。连动动手指都嫌费劲。 　　季楚尧弯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司辰轻微地抗拒着：“……不用。” 　　这种抗拒在他被抱到一个很像澡堂子的地方时，到了巅峰。 　　浴室最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浴池，池子里装满淡蓝色的液体，正腾腾冒着热气。 　　这是智能管家提前备好的稀释基因药。 　　季楚尧用的是绅士手，哪怕拥抱，手也握成拳，让司辰的身体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抱着司辰，跨进水池子里，语气很柔和：“你的身体过载了，需要修复。” 　　司辰怀疑，这种柔和的语气完全是季楚尧的程序设定。他在强迫别人时，礼貌得像是在说“您好”，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热水一直没过了司辰的脖子。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感觉自己像是一团正在吸水膨胀的海绵。 　　季楚尧的手搭在了司辰的小腿上，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季师傅手活不错，司辰从鼻腔里发出几声哼哼唧唧。困了。 　　在彻底晕过去前，司辰甚至还有心情想着：要是这波被季楚尧睡了，也算交学费了。 　　*** 　　事实上，季楚尧并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失礼的动作。 　　至于在司辰身上捏来捏去的行为，他认为这个属于身体修复的一部分，不算失礼。 　　季楚尧也注意到了司辰身上的红痕，长生渊同化导致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退。 　　老实说，那瞬间，季楚尧的心里产生了许多冗杂的数据。好在经过数据分析，谁也没有这种作案可能。 　　虽然司辰过敏的可能性是1.7％，但司辰在他没有监控到的地方遇到野男人的可能性只有0.002％。 　　综上所述，嗯，应该是过敏。 　　季楚尧很快说服了自己。并且把司辰交给了智能管家，由它负责更换司辰的衣物，并且把司辰送到客房休息。 　　在处理完这些事后，季楚尧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管家提醒他，有季思成的视频电话。 　　季楚尧选择接通，很快，季思成的虚拟影像出现在半空中。 　　季楚尧道：“爸。” 　　季思成的视线扫过了他背后那张大床，发现床上没人，很是唏嘘：“阿尧啊。你这，怎么不中用啊！” 　　“您不是在等我妈下班吗？” 　　季思成：“咳……我当然还在等呐。我不是听说你带人回家了吗？” 　　屏幕里，另一个有些冷漠的女声出现：“你是在养‘夜鹰’？” 　　一张娇艳的脸出现在视频内。 　　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唇鲜红。明明已经128岁，却有一张28岁的脸。 　　说话的是季楚尧的母亲，楚伏羲。 　　她楚家如今的当权者，也是八方科技的股东之一。 　　夜鹰，在古代有更好听的说法，影卫，暗卫。 　　身为财阀的继承者，总有一些事不方便、也不能自己亲手去干。 　　在此之前，楚伏羲和季思成都为他挑选过“夜鹰”，只是季楚尧不要。 　　最重要的是，根据规矩，每位继承人只能选择一只夜鹰，跟随自己进入“禁区”。 　　只有得到禁区认可的继承人，才能成为机械核心集团的掌权者。 　　这个禁区，就是机械文明的发源地。 　　位于八维宇宙的机械之国。 　　每个能侥幸回来的进化者，都对那里的事情讳莫如深。 　　在这个条件下，大家自然希望自己的夜鹰越强越好。 　　“他太弱了。”楚伏羲道。 　　季楚尧保持微笑，没有反驳， 　　楚伏羲：“学会自己作出决定，是长大的第一步，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我听说，你挑的‘夜鹰’很好看。希望他是真的‘夜鹰’，而不是拿来糊弄人的‘夜莺’。” 　　季楚尧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会出现生子元素。 　　*老季解释不清季楚尧的来历，所以在楚伏羲那，季楚尧是老季的私生子。不过她的确是把小季当继承人培养的。 第22章 　　季楚尧的家庭谈话结果不太愉快。 　　他关掉显示屏，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楚伏羲说的，把司辰培养成夜鹰，是他没有设想过的道路。 　　季楚尧有些朦胧的想法，但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合适。毕竟他对当机械核心话事人这件事兴趣平平。 　　他会帮司辰，就像是在路边捡到了一只有点凶的流浪小猫。 　　流浪小猫长得好乖，看起来又可怜兮兮的，于是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想让小猫吃饱穿暖翻肚皮，给它一个家。 　　难不成还真指望小猫会变成美少年来报恩？ 　　当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好像也不是不行。 　　因为思考这件事，季楚尧又产生了许多冗杂的数据。甚至让插入辅助芯片的后脑勺都微微发烫。 　　所以他很快放弃了思考。 　　…… 　　…… 　　司辰睡的很好，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的酸痛。 　　睁眼时，面前的装潢十分陌生，以至于司辰反应了两秒，绷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 　　季楚尧家里的客房比6601到6610加起来都大，他甚至能在床上打两个滚。 　　司辰看了眼时间，虽然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但从季楚尧家到公司，车程显然不止半小时。 　　他思考片刻，打开了组长的通讯号。 　　司辰：组长，我想请假2天。 　　他问过了，季楚尧会在江川呆到2月23号，刚好是两天后走。 　　组长的回复很快：这次又是为啥请假？？ 　　司辰面无表情地输入：去医院打胎。 　　组长：…… 　　组长欲言又止。身为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年轻人一点建议。 　　但想起那天在办公室看见的季楚尧，又觉得自己的建议十分多余。 　　虽然他不认识季楚尧，但对方的气质不是大家族嫡系，根本养不起来的。 　　组长：哎。小辰啊，你还年轻。不要太难过。 　　组长：给你放三天假，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司辰放下手机，靠在墙角的机器人管家N号施施然来到他的面前：“客人，需要饮料吗？” 　　管家打开自己的腹仓，左边是冷藏室，右边是恒温室，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新鲜饮品：“牛奶，果汁，酸奶。都是纯天然食品喔~有其他喜欢的，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为您准备。” 　　现在的食品种类主要分四类。 　　第一是司辰常吃的合成化合物；第二是转基因食品，转的是高维生物的基因；第三是前沿科技制作而成的营养液、营养膏；第四是纯天然食品，灾变前人人都吃，灾变后已经是有钱人特供。 　　司辰没吃过。 　　但听网上的帖子说，由于人类刻在基因里的记忆，纯天然食品吃起来异常美味。 　　司辰拿了瓶西瓜汁。在实验室栽培出的美人瓜又大又甜，榨成汁后添加熬好的冰糖。 　　他是抱着来都来了，不能浪费的决心喝下去的。但没想到味道意外的还行。 　　翻车翻在中午的饭上。 　　厨子是从隔壁区调来的，是2阶进化者，安装有机械臂。颠勺稳的很。据说曾经在空间折叠区发现了失落的菜谱，如今自称为川菜唯一传人，在外面一饭难求。 　　平心而论，餐品的摆盘很不错。闻起来的味道也还可以接受。但司辰吃了一口，只能默默放下碗筷。 　　长生渊不停干呕：“难吃，难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东西都不在长生渊的食谱上。 　　司辰只好问：“有营养液吗？” 　　季楚尧：“有的。” 　　营养液是装在透明袋子里的，颜色深黑。看不出什么成分。 　　两人一人一袋，坐在餐桌两头。 　　司辰觉得这包营养液很好喝，因为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味道和口感都像是青花椒冰淇淋奶昔。 　　就是季楚尧一边喝一边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脸看，让司辰觉得自己是一道用来下饭的菜。 　　司辰挪开视线：“下午继续吗？” 　　季楚尧抿了口营养液：“好。” 　　其实，在虚拟训练场内，因为过于频繁和真实的濒死体验，很多训练者都会留下心理创伤，好几天爬不起来也是常有的事。会主动要求的是少数。 　　季楚尧也经历过这样的训练，不同的是，他用的“道具”是真货。是季家的护卫队从空间折叠区里抓回来的东西。 　　倒下，再站起来。重复这样的过程。在上千个同宗里杀出一条血路，证明自己有资格成为候选继承人。 　　只有面临过死亡，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一次次死里逃生，才能训练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弱小和无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楼下，在贮藏室忙碌的机器人管家1号盯着监控：“这么贵的营养液……这么贵的营养液！少爷自己都只有几袋，怎么可以给客人喝！” 　　2号拍了拍它圆柱形的身体：“但是少爷好久没笑的这么开心了。” 　　1号觉得2号的台词有点糟糕。 　　** 　　在季楚尧家里做客第二天，司辰终于摸到了机械武器。 　　当年大学军训的时候，司辰也抓到机会学过一段时间。 　　负责军训的教官是隔壁军校的男研究生，被他几句“哥哥哥哥”迷的找不着北，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可惜大学军训只有2个月。一结束，那位教官就回去封闭训练了，还提到了什么家族培训，说什么毕业后就回来娶他……这么多年都没上过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想到这件事，司辰难免有些分心。 　　好在他的情绪伪装一向到位，季楚尧作为老师，压根没发现自己的学生走神。 　　季楚尧丢给他一本《机械原理》，道：“这是我大学用过的教材。” 　　不学习，有些武器的操作台都看不懂。 　　司辰翻了一下，季楚尧显然不是那种务实型学霸，教材上的笔记寥寥。字体是很标准的印刷体。 　　给出的批注虽然少，但很用心。 　　司辰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看向了季楚尧的眼睛：“现在的我没办法回报你，也没有东西可以拿来交换。季先生。” 　　尽管季楚尧给出的都是自己用不到的、多余的资源，那依旧是司辰负担不起的价格。 　　季楚尧撑着胳膊坐在他旁边，思考片刻，道：“你有。” 　　他指的是长生渊。 　　司辰的语气很坚决：“我不会拿它换任何东西。” 　　这种态度甚至和长生渊本身的价值无关。 　　它叫他妈妈。而司辰的确有些把它当孩子。 　　长生渊听见了司辰的话，有些高兴又害羞地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圈。 　　司辰：“我不想骗你，虽然您对我表示过好感，但很抱歉我不……” 　　司辰本来想说“我不喜欢你”，但又觉得过于伤人，毕竟有时候一句普通且自信都能让人破防。 　　于是，他改口：“不是同性恋。但如果你想，我愿意承担恋人这一职责作为回报。” 　　季楚尧是聪明人，话说明白好办事。 　　更何况司辰在最开始见到他时，也没来得及捏人设，做出的都是自己的真实反应。 　　季楚尧的唇角微微翘起：“不要这样勾引我，我才25。还处于雄性智人的求偶期。” 　　司辰觉得，季楚尧也不像是容易被勾引的样子。 　　季楚尧没忍住叹气：“不用想太多。” 　　司辰的戒心比他想象中更重。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在你身上的投入对我而言不算什么。更何况投资有亏有赚很正常，我并不在乎是不是每一笔投资，都能收回本钱。” 　　季楚尧看向司辰的眼睛：“但没有一个投资人是奔着亏钱去投资的。如果真的有需要的那一天，我会使用你。你可以自由地选择接受或者拒绝。” 　　司辰微微点头：“好，谢谢。” 　　他很快投入了学习中。 　　说是学不太对，因为季楚尧过两天就要走，时间有限，他是死记硬背。 　　死记硬背。 　　这对司辰来说，并不是个贬义词。 　　小时候，抚养院的教育资源总是很有限。学的东西也非常浅显，根本没办法让他们通过小升初考试。 　　为了学到考学，司辰每周都会想办法搭公交车，去市里的图书馆背资料书。 　　一开始背的还有些困难，时常忘记；后来他的记忆力被训练的越来越好。 　　到后来，一天时间司辰能背十几本教辅。赶末班车回去，然后靠回忆去学习、理解书上的内容。 　　背书。这对他来说，是最高效率的学习方法。 　　467页的《机械原理》，司辰背了6个小时。在脑海内搭建好了框架和资料库。下午和晚上继续投入训练。 　　这一次，虚拟训练室模拟出的场景是机械文明，司辰的武器是市面上流通最广的新能源枪。 　　敌人从乱七八糟的虫子变成了智械和仿生人。 　　他的耳麦里，连通的是季楚尧的蓝牙。 　　季楚尧的声音依旧温和：“对付智械，需要捣毁它们的能源核心。” 　　…… 　　…… 　　《高维入侵》是八方科技旗下知名度最高的全息游戏，只对进化者开放注册权限。 　　但因为虚拟设备昂贵的价格，能随时随地玩上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事实上，季楚尧家里的虚拟训练场，就是游戏设备的一部分。 　　司辰甚至不知道，在第一天接通神经电流的时候，系统已经自动为他创建好账号。 　　玩家1401827。 　　这个编号，也是他在进化者协会官网上的UID。 　　他设置的隐私权限是不可搜索，不对外展示。因此大家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很难知道具体是谁。 　　这个游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依靠游戏结果反馈出的数值，给不同天梯上的进化者排名。 　　没有钱买设备也没关系，协会线下的办事处也有相关设备。 　　玩家1401827，第二天梯，目前排名：27。 　　游戏时长：5时27分。 　　官网的交流区，有些许讨论。 　　-第二天梯上排名27的那位是谁？新出现的啊！ 　　-谁家的小孩又到了可以开始进化的年龄啦。一来就是二阶，很猛嘛。不会又是季家的吧？ 　　-不可能，季家人一般丢出来都三四阶了。他们这些机械进化的太作弊了！！！ 　　-27名，还行，勉强有资格进继承人候选。官网上没搜到个人信息，隐藏了。 　　-第二天梯上四十多万进化者，排27名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才5个小时。 　　聊着聊着。 　　这个玩家1401827的数据又变了。 　　玩家1401827，第二天梯，目前排名：12。 　　游戏时长：13时07分。 　　-呃，等等。这进步速度是不是有点夸张？ 　　排名和时长不挂钩的。像季楚尧，他的游戏时长到现在也只有3个小时。并不妨碍他排在第六天梯的NO.1。 　　虽然这是能源核心碎之前的数据了。那之后他都没登陆过游戏。 　　-@1401827，在吗，看官网吗，啥进化方向啊？是不是家长又给装了俩能源炮啊？？ 　　司辰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太累，刚取下设备，他就直接腿一软，靠着墙睡了过去。 　　季楚尧再次拦腰抱起地上的人。 　　卸下防备后，怀里的人睡的很死，像翻开肚皮的猫。 　　其实这种事完全可以让智能管家来做。但季楚尧更喜欢自己动手。 　　他瞥到了司辰手腕内侧长出来的黑色鳞片，这是刚才实战中冒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消下去。 　　看来长生渊和他相处的不错。 　　有的人，哪怕裹一层泥丢进瓦砾里，只要稍微撬开一点缝隙，也能发光。 　　季楚尧想了想，还是把司辰交给了智能管家，下达指令：“带他去泡药池，泡完后洗个澡吹干，送回客房。” 　　虽然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有一点，季楚尧没撒谎…… 　　作为一个正在求偶期的雄性智人，他是真的会勃起。 　　作者有话要说： 　　*原句来自《三体》。 第23章 　　司辰在季楚尧家里呆了三天，来的时候双手空空，走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都是季楚尧“不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包括大学教材、高维生物图鉴、进化方向导读等等。 　　虽然它们标价只有几百信用点，但实际上禁止对外出售，图书馆也不会收录。 　　老实说，像季楚尧这样不求回报的冤大头，世界上是很少见的。 　　放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大家一般都把这个叫“天使投资人”或者“韭菜”。 　　司辰到家时，和组长请的假还剩1天。 　　他的社交号上，收到杜景天发来的消息。 　　杜景天：你这个月还没来取药。 　　杜景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景天：对不起，我上次不该凶你的 　　司辰低头，他打开对话框，两种截然不同的的声音在脑海里交织。 　　第一个声音说，要告诉杜景天他的话伤害到了自己，自己以后不会再去麻烦他。说完就拉黑下一个。 　　第二个声音说，老老实实坦白，告诉杜医生，以后不需要去医院领药了，再说一句谢谢。 　　哪怕是再提前一个月，司辰觉得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但没办法，他并不是天生的恶种，他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 　　司辰：谢谢学长。以后都不用开药了，我的病已经好啦。 　　说完，丢了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过去。 　　杜景天犹豫许久：……抱歉。是不是我上次说话太重伤害到你了？ 　　司辰：不是，我成为进化者了=v=。现在不用基因药了！ 　　最重要的是，当二手贩子卖药效率太低。挣的也少。不如想办法干点别的。 　　杜景天：恭喜！太好了！！ 　　杜景天：不过我听说底层进化者也挺不容易的，这一次我帮不到你了。祝你心想事成。 　　司辰也觉得挺好的。 　　** 　　回去上班的时候是周二。 　　为了符合自己刚堕完胎的形象，司辰特地往自己唇上抹了粉底液。看起来格外憔悴。 　　这年头，像他这么敬业的演员已经不多。 　　他照了照镜子，感觉十分满意。 　　唯一尴尬的是，就是回来上班后，周围同事的表情都十分欲言又止。 　　因为在脑海里回放教科书，正在记录实验数据的司辰难免有些分心，笔尖停在纸上许久。 　　这一幕，让周围的同事悄悄红了眼眶。 　　司辰以前上班，从来不会发呆的！那个狗男人，害得司辰好苦。 　　小张拿出一张餐巾纸醒鼻涕：“那天姓季的来办公室，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居然这么不是东西！” 　　“可恶的财阀子弟。” 　　“祝他这辈子都断子绝孙！” 　　远在天边的季楚尧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 　　中午的饭照例是吃不下的。司辰买了瓶营养液。普通营养液喝起来味道跟水一样，虽然没什么营养，但起码能保持身体所需。 　　他刚回办公室，组长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辰。过来，领导有事找你。” 　　因为科研所工作性质特殊，司辰来公司上班小半年，还没见过几个领导。听到组长的话后，难免有些意外。 　　司辰到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人。 　　青年，长发。在人人都是防护服的实验室，居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红衬衫，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他的双手合十，抬头，瞥了司辰一眼，眼眸是很暗的红色。看上去有些冷漠而倨傲。 　　与之相反的，是他身边的组长，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小辰啊。”组长看见他来了，连忙道，“我介绍一下，这是生产部的组长，宋青玉。” 　　蛇杖集团里，除开管理层，有三个主要的部门，科研所，生产部，市场部。 　　生产部既包括下游的批量生产车间；也包括上游的高维生物采集小组，小组全员由进化者组成，负责在世界各地收集实验材料。 　　能让组长如此恭敬，那宋青玉必然来自后者。 　　司辰的目光和宋青玉在半空中对视。 　　猝不及防，他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宋青玉的指尖，飞出一根细长无比的丝线。明明应该是柔软的细线，却像是钢针一样冷而坚硬。 　　司辰在瞬间侧过头，他的头几乎折了个90度。正常人折成这样，脖子早就断了。 　　丝线钉在了他背后的门板上。厚厚的铁门发出一声闷响，被凿出一个凹陷。 　　如果不是司辰闪开，那按照运行轨迹，这条线会从他的寄居了长生渊的左眼穿过。 　　司辰骤然想起之前从季楚尧那听到的消息，说他的长生渊来自宋家的继承人。而宋青玉的就姓宋。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决。 　　如果宋家真要动手报仇，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只要一句话，司辰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根细长的线很快被宋青玉收回，他微微点头：“反应速度，不错。” 　　司辰的大半张脸都挡在防护面具之下，很好地掩饰了多余的煞气。 　　他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等待。毕竟宋青玉来找他肯定不是因为闲得发慌。 　　果然，宋青玉接着开口：“发现排名12的玩家1401827在我们公司的时候，我其实有些意外。尤其是这个玩家还是一个普通职工，进化方向是机械改造。” 　　司辰的思绪有瞬间的困惑，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1401827是他进化者协会官网上的UID。最近唯一能和玩家联系上的，就是在季楚尧家使用的虚拟训练场。 　　每次上线都会提醒他游戏开始；每次一触发系统人体保护机制，司辰眼前都会闪过一行字“游戏暂停”。 　　综上所述，司辰确信，他就是宋青玉口里的玩家，并且排名12。 　　其实也不怪季楚尧忘了说。在他眼里，这种事属于常识，和“人不吃饭就会饿”一样。 　　司辰的官网UID是隐藏的，但之前组长给他申请公司带薪上学补贴时，登记过他的账号信息。 　　司辰回答：“这证明公司的员工很有价值，是件好事。” 　　宋青玉点点头：“我赞成。” 　　组长被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如坐针毡，头上冷汗直冒：“啊，宋组。这是，这是干什么呢？” 　　司辰刚流产！可不禁这么吓啊！ 　　宋青玉的语气逐渐平和：“坐。只是简单的测试一下，我也没用力。” 　　司辰瞥了眼铁门上肉眼可见的凹陷，有点好奇宋青玉还想怎么用力。 　　司辰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宋青玉道：“公司想重新和你签一份合同。” 　　司辰：“对不起，宋先生。我打算考研读研，暂时没有继续续约的想法……” 　　“先不要着急拒绝，听我说完。”宋青玉缓缓道，“只要你签了新合同，底薪七十万，绩效上不封顶。年终奖6个月薪水，一年18薪。每月分配1支5级进化液，1支5级基因药、3支4级基因药。并且能以内部价，购买蛇杖基因旗下生产的任何产品。” 　　“除此外，公司会在市区给你分配一套住宅，120平。我还为你争取到3个安全区落户的名额。你是孤儿，无父无母，单身。但如果缺钱，可以把这个名额拿去卖。” 　　不得不说，这份合同比司辰现在的底层科研狗合同好的多。甚至比公司从军校里招的研究生待遇还好。 　　司辰面无表情，然而一边的组长却呼吸急促，眼中流露出艳羡，恨不得替他点头。 　　宋青玉认真观察着司辰的神情，预想中的惊喜和激动并没有出现。 　　司辰询问：“条件是什么？” 　　“合同是二十二年制。前两年你可以带薪读研。后面二十年，需要你回蛇杖集团生产部工作。我们部门的工作，简单说，就是探索各大空间折叠区。 　　“生产部每半年一次考核，考核晋级后，福利待遇也会往上提。不用担心薪资倒挂，我们生产部不同职级的待遇是明码标价的。” 　　办公室里的气氛安静起来。 　　司辰迟迟没有回复，宋青玉道：“你在担心什么。虽然你天梯排名靠前，但毕竟背后没有家族。只能投靠公司。 　　“小公司价格开再高也没意义，它们的资金链也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而在四大集团中，我自信其他三大集团不会开出更高的条件。哪怕你去机械核心也一样。因为机械核心不缺机械改造人。我们会这么出价，是因为你本来就是蛇杖基因的职工，过去的工作一直完成的很好。蛇杖集团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宋青玉自认为，自己的谈判是很有诚意的，他甚至没有利用信息差进行忽悠。 　　公司要发展，就需要新鲜的血液。蛇杖基因每年都在收人，旗下员工数十万人。但那些不是血液，是电池，用完电量就得丢。 　　有些年轻的进化者，出身底层，但有天赋也有野心，一眼就能看出未来会有所成就。 　　公司开出天价签合同，买的不是他们的现在，而是未来。 　　司辰缓缓道：“二十年太久。我可以不要安全区落户的名额。改成续约制。” 　　谁会拒绝更好的生活。司辰努力成为进化者，可不是为了当苦行僧。 　　宋青玉微微眯起眼：“这可是三千万。” 　　“我不在乎，合同改成两年一续。” 　　宋青玉陷入思考。他打量着司辰，像是在评估对方的价值。 　　司辰回视十分坦荡，一黑一银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宋青玉微微一笑：“两年一续，那每个月没有五级基因药和进化液的分配额。” 　　说实话，司辰是不太在乎的。因为他对这些药剂的吸收本来就很慢。 　　比起攒钱买进化液。还不如让长生渊多吃点。 　　司辰回答：“好，成交。” 　　宋青玉打开电脑，传达了指令。片刻后，公司行政拿着合同推门而入。 　　司辰仔细看完这十几页纸，确定没有多余的法律陷阱，很干脆地签完了字。 　　这份合同会被上传到联盟的信息网，员工一旦违约，就会被抓进局子吃牢饭。 　　从办公室出来后，他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虚弱。 　　宋青玉的进化天梯应该不低。 　　在他面前，司辰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压力。长生渊也有些许的躁动。 　　这个躁动指的是，长生渊喊了好多声“饿饿”和“蛛蛛”。 　　回到工位上的时候，长生渊已经闻不到宋青玉的味道，只是还在一个劲呜咽：“呜呜，妈妈，蛛蛛。饿！” 　　由此可见，宋青玉应该也做的生物改造。而且融合的高维生物长得像蜘蛛。 　　司辰冷着个脸回答：“吃不起，别想了。” 　　…… 　　…… 　　签完合同。宋青玉坐进接他回生产部的专车。 　　行政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满：“您和他那么客气做什么。” 　　没背景的小角色，给点甜头就够了，哪里有拒绝的资格。 　　宋青玉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要的是员工，又不是随时想着反咬主人一口的狗。” 第24章 　　不得不说，蛇杖基因作为大公司，效率真的很高。 　　上午签完了合同，晚上下班前，司辰就拿到了新房子的房卡。 　　来送房卡的是科研所的人事。她手里不仅拿着房卡，还拎着一串无烟电子鞭炮。 　　房卡被装在红包里，看起来十分喜庆。 　　人事点燃电子鞭炮，小小的实验组顿时一阵噼里啪啦。附近实验组的工友纷纷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人事高声道：“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516实验小组的员工司辰，成功从研发部转入生产部！祝他以后的人生，发光、发亮！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鼓掌！”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人事的目光包含期许：“来，司辰。来领房卡。咱们合照一张！” 　　司辰：“……” 　　司辰和她的合照像极了什么传销组织见面会宣传。 　　“里面基础设施都有，是新房。之前还没人住过。小区里每幢居民楼都配了专属管家。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人事道，“另外，您是老员工。不用办入职手续。这个月工资结了，第二天直接去生产部上班就行。” 　　马上就要离开呆了半年的科研所，司辰想了想，还是请人一起吃了顿晚饭。 　　因为晚上九点才下班，这顿饭是在食堂吃的。刷的是司辰的员工卡。虽然显得有些抠搜，但毕竟也没别的地方吃饭。 　　同事们苦酒入喉心作痛，哭得就像是嫁女儿一样伤心。 　　“实验项目还没做完，你怎么就走了。” 　　“去生产部被欺负了回来跟我说。” 　　“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娘家人！” 　　** 　　人事没骗他，新房子的确可以直接拎包入住，柜子里连睡衣都有。 　　就是刚换新家难免有些不习惯。司辰翻来覆去凌晨三点都没睡着，只好起来鸡娃。* 　　他骗长生渊说出来吃饭，然后抓着它认字学到了早上七点。期间，长生渊试图装睡萌混过关，可惜因为自身长得太丑失败了。 　　因为是到新部门上班第一天，司辰提前抵达公司。争取给新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和位于郊区的科研所不同，生产部闹中取静划了一片产业园，离市中心不远。 　　他刷职工卡走进园区。跟着智能导航往上班点走去。 　　公司一共四个生产组，分别叫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司辰的新工位就在朱雀组7队。 　　产业园里，不同生产组隔得很远，走两步还能看见各种娱乐设备。 　　包括游戏机，露天咖啡厅，影院，游泳池。仿佛安全区的土地不要钱一样。 　　司辰甚至看见有人在路边玩拳击游戏机。 　　男人带着金属拳套，赤裸的上身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 　　他一拳砸了下去，游戏机上显示出一个恐怖的数值，1917。 　　司辰扫了眼，确定后面跟着的计量单位是“KG”。 　　正在打拳的青年叫辛小草，来自灾区。他是混血儿，皮肤很白。 　　大概是司辰看得过于专注，辛小草侧身，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新来的？要试试吗？” 　　司辰看向那个汗津津的拳套：“不了。谢谢。” 　　辛小草倒没有勉强，把挂在旁边的老头背心往自己身上一套，跟在了司辰的身后。 　　只是两人不仅同行了一路，最后还挤在同一间电梯里。 　　辛小草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是公司新招的前台？” 　　前段时间，朱雀组大楼的前台辞职生孩子去了。 　　组长宋青玉发誓，说一定会找到一个顶顶漂亮的花瓶前台来充门面。不能被其他组的人看不起，像是他们朱雀组没钱一样。 　　今天看见司辰，辛小草还在想，宋组没骗人；新前台真的顶顶漂亮，一张脸看着就勾人，肯定花了不少钱。 　　司辰回答：“我目前在7队上班。” 　　辛小草一愣：“这么巧，我也在7队……等等？？你就是新来的那个1401827？？” 　　** 　　朱雀组，7队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司辰和辛小草两人。 　　机器人保姆摇晃着滚轮，从墙角路过，扯出一根水管，给阳台的花浇水。 　　辛小草拿了罐能量饮料，放在司辰的桌子上：“最近没任务，大家都请假，没来上班。我叫辛小草，是组里分配给你的工头。” 　　“我们工作上班时间不太固定。每个月有公司固定的任务项目，差不多还是得工作个十天八天的。主要工作，去灾区清理异种。或者搜集资源。偶尔也去其他公司出差交流学习……”辛小草摸了摸下巴，“剩下时间干什么都行。但是要能找到人。有紧急任务找不到人，要扣工分的。” 　　辛小草进化方向也是机械改造。算机缘巧合，他们家彩票中了五千万，把他培育成了进化者。 　　他现在是3阶，天梯排名777。很吉利。 　　尽管早早离开了二阶，但辛小草很清楚，全世界这么多进化者，想要进前100有多难。哪怕只是低阶。 　　更别提司辰还没什么背景，竟然能惊人地冲到12名。很难不让人期待，如果给他更多的资源，能走到什么地步。 　　短短几天里，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暗中打听司辰的消息。 　　但司辰看上去却懵懂无知。 　　这波，其实是蛇杖基因捡漏了。 　　辛小草笑容爽朗：“反正，你跟着出几次任务就知道了。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说着，辛小草把司辰拉进了工作群。 　　7队工作群名字叫“生产队的驴”。一共13个人。 　　司辰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实验室996的经历，感觉他们真的是好幸福一群驴。 　　作为新入职的员工，司辰还在辛小草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勤组。 　　因为佩戴义眼，他左边眼珠子直接被公司的机械师取下来，当着他的面装上了芯片。 　　“给你开了内部权限，就身份识别、资料库、公司内网之类的东西。还给你的义眼识别系统增加了一些精度。坏了记得来检修。”机械师随口道，“你这义眼也不是攻击型的，用料倒是不错。被重新组装过，用的合金很好。花了不少钱吧？” 　　司辰回想起这只眼睛的来历，只能假装羞涩地笑笑：“嗯。” 　　除此外，司辰还领到了三套工作制服，一个专用联络器。 　　联络器长得就跟一张圆形的金属贴片似的。按照说明书，防水防火，直接贴在皮肤上就行。 　　辛小草贴在了耳后。 　　司辰想了想，撩起衣服，贴在腰侧。 　　他不太喜欢在身上留下过于明显的标记。在腰上一般情况下，大家是看不见的。 　　制服分里衣和外套，印有蛇杖基因的图标。适用于不同的极端环境，有一定保护功能，并且隔绝污染。 　　辛小草：“我听说你还要考研，那不是上班几个月就得去读书。不过好好学习是对的，学历这种东西嘛，对普通人而言当然是越高越好……” 　　辛小草也是军校研究生毕业的，他安装了机械臂。里面装着两门炮。目前正打算把两条腿也换成金属的，工作几年下来，已经攒到了钱，就差换义体了。 　　只是听说腿离胯太近，换了容易影响生殖功能。所以家里希望他先结婚，再去换机械腿。 　　聊着聊着，司辰骤然感觉腰侧传来一股电流。 　　这电流并不强烈，和静电似的。但是因为贴的地方不太对，他骤然打了个激灵。 　　司辰的眼前浮现一串讯息。 　　【请朱雀组7-15组全体成员，于下午3点前在产业园01停车场集合。已经在产业园的职工，请即刻启程。】 　　【工作项目-协助清理空间折叠区】 　　【位置：江川区，坐标点（11.471）】 　　【所属文明：混沌文明】 　　【具体资料正在传送中……】 　　辛小草同样收到资料，难免咦了两声：“奇了怪了，前两天1到6组不是才去了。” 　　但工作来了，社畜是没有资格抱怨的。 　　辛小草看向司辰：“辛苦你了，刚来就上班。到时候你跟在我身后就行。不要逞强。” 　　朱雀组大多员工都是机械改造人。 　　有数据证明，在面对混沌文明时，机械文明的进化者有些许优势——尤其是在抵抗畸变和精神污染这种事情上。 　　马上要执行任务。公司的候车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家改造的方向千奇百怪，司辰甚至看见一只半人马从自己面前路过。他的上半身保留了人类的部分，下半身却是机械马的身体。 　　辛小草露出羡慕的眼神：“你知道那个身体有多牛逼吗，是他在空间折叠区组装的。里面装的炮能把我轰个对穿。” 　　好怪，司辰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确实厉害。” 　　司辰180，自认为也不算矮。 　　但站在人群里，就像是一群Alpha里来了个漂亮的Omega。 　　在这个时代，因为基因药外加男生子改造，不同性别生理上的差距已经被无限抹平。甚至有很多女性都要比他高点。 　　辛小草的人缘应该很好，因为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有不少人来跟他打招呼，拥抱。包括那匹人马。 　　等候区的气氛有些压抑，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轻。 　　“有其他消息吗？” 　　“1到6组的人还没回来。” 　　“应该是遇到麻烦了……毕竟是5A级空间折叠区。”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辛小草低声道：“其实我有个外号，叫幸运小草。就，运气莫名其妙很好。当初家里中的五千万彩票也是我去买的。” 　　辛小草的心情看上去很低落：“我们工作的福利待遇很好。但是每次出任务，都有人死亡。我们7队的工作群里有13个人。其实，还活着的人只有6个。” 　　司辰没来得及回答。 　　因为运输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鸡娃”是网络流行词，指的是父母给孩子“打鸡血”，为了孩子能读好书、考出好成绩，不断给孩子安排学习和活动，不停让孩子去拼搏的行为。 第25章 　　公司派来的运输车是重型装甲车，一层有5米高，没有轮子，漂浮在轨道上。像一只匍匐着的钢铁巨兽。 　　因为出身所限，司辰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车。 　　在上车前，处于不同天梯的进化者分了三队。1到3阶，4阶，和4阶以上。 　　司辰所在的小队人数最多，足足三十多号人。是最后一批走的。 　　一进入车内，机械改造人们井然有序来到充电桩边上，排队充电。 　　就像汽油不是汽油，“电”也不能完全说是电，这是新能源的一种，动力源来自灾区的能源石开采；不过沿袭了旧日的俗称。 　　司辰发现，原来不是所有机械改造人的充电口都在大腿内侧。 　　他们的充电口还有在脖子后面的，胳膊上的，腰上的……花样很多。 　　辛小草把插口接入了自己胳膊，转头看向司辰，语气十分好奇：“你不充吗？” 　　在辛小草的认识里，越是强大的机械设备，就需要越多的能源。司辰既然能在第二天梯上排行12，那必然有会颗耗能极大的能源核心。 　　司辰身上，唯一说得上是机械改造的地方，就是那只能随时取下的义眼。并且那只义眼显然不需要多少能量就能驱动。 　　他抬眸，眼前浮现辛小草的数据。显示能量值波动在270左右。这是因为辛小草还没有切换至战斗状态。巅峰时期，这个数值可以到2000。 　　而普通人的能量波动在0到20之间。 　　这是机械师给司辰开完权限后，出现的新东西。 　　他还照镜子看了眼，自己静止状态的能量值波动在60左右。也难怪辛小草会把他当做前台。 　　司辰礼貌地回答：“我在家充过。” 　　辛小草没有勉强。 　　空间折叠区虽说是在江川郊区，但实际上已经是远郊，无限接近荒野。 　　工作人员开始挨个发放装备。有水下过滤器，防护服，强光手电，高维物品收纳箱。 　　水下空气过滤器是头戴式，旁边还有个小显示屏，能监控生命体征。 　　司辰把过滤器戴在脸上，感觉这东西从形状看，很像个实心的狗嘴套子。 　　详细的任务资料发到了每个成员的个人终端上。 　　【项目编号HD4163】 　　【所属：混沌文明】 　　【危险程度：5A】 　　【该区域发生高维入侵时，高维宇宙已寂灭。但因来自八维宇宙，仍然对低维生物存在较强辐射，并存在致死性。请注意安全，时刻保持理智。】 　　【此空间折叠区内已发现高维生物资料——】 　　【歌者（编号321）】 　　警告：歌者形态未知，听到它唱歌的生物已经全部死亡。当在水下听到奇怪的声音时，请立即关闭听觉系统或堵住双耳，并远离该区域。 　　【血池（编号1039）】 　　警告：此高维生物外形为一滩流动的红色液体。没有视觉、嗅觉。攻击方式为包裹溺毙。当你在折叠区看见奇怪的红色粘稠液体时，请保持安静并远离。 　　【长生渊（编号13）】 　　警告：（目前只发现长生渊部分遗骸，未发现活体） 　　【未知生物（暂无编号）】 　　警告：生产部其余同事在水下发现一种新物种，外表为血红色根须状，表面长有眼球。暂不清楚其特性。无毒。 　　…… 　　…… 　　【其余备注：当生命体征检测仪上的数据降至45及以下时，请放弃工作项目，立刻返回。】 　　【项目（选做）：1、两人一组探索此空间折叠区，收集、传回资料；2、营救、寻找失踪的同事；公司会在地面为大家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援，请务必顺利返回。】 　　司辰认真看完了资料，确定那个未知生物就是“眼虫”。长生渊最喜欢的猪饲料。 　　辛小草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有长生渊，这东西的完全体，一遇到就是瞬死啊。还好是死的长生渊，活着的话，这片区域就只能封了。” 　　他身边的人也道：“对。还要看活着的长生渊会不会出来活动。七十年前，为了解决那只活体长生渊，联盟只能割了一个安全区给白帝。” 　　“幸好长生渊在八维宇宙也快灭绝了！” 　　“确实，宇宙寿命走向终结，开始衰变。没那么多东西给长生渊吃，往后的基本都饿死了，只能自己吃自己。” 　　听着真可怜。 　　司辰心念一动：“是吗？” 　　长生渊：“吱、吱叽！” 　　司辰觉得，长生渊虽然长得丑，但其实性格还挺可爱的。当宠物养着很有成就感。 　　如果不是一直叫他妈妈就更好了。 　　车辆行驶了接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目的地。 　　尽管早有预料，但在看见眼前纯黑色的湖水时，大家还是没能控制住内心的震撼。 　　这次江川郊区发生高维入侵。当空间折叠结束后，留给现实世界的，是一轮广袤无边的巨湖。 　　这口湖泊直径47公里。深不见底。 　　从卫星图像上看，深浅不一的黑色湖水构成的图像，像是一只狭长的眼眸。 　　巨湖边的指挥处，宋青玉双手环抱站在湖边，穿着同样的深色制服，眉头紧锁。 　　指挥处挂着好几家的商标，显然，这个空间折叠区，是多个集团共同开发的。 　　宋青玉看了眼新来的进化者，只说了一句话：“活着回来，有加薪。” 　　他们的探索区域在水下0-500米。并不需要太多设备。 　　一批批生产队的驴依次下水。 　　司辰还注意到，辛小草并没有佩戴水下过滤器。不过佩戴了生命体征检测仪。 　　辛小草看出了他的疑惑：“我的肺改造过，可以在水下呼吸的。” 　　辛小草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小辰啊。哥跟你说，上班不能太认真，认真就会痛苦。上班的终极奥义就是带薪拉屎。咱们等会找个好地方一起摸鱼，在浅水区划拉两下就行。反正监控也看不到，明白吗？” 　　司辰乖巧点头，从善如流地回答：“好的，哥哥。” 　　辛小草十分欣慰。 　　*** 　　漆黑的湖水冰冷刺骨。 　　几乎是刚落下，司辰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会游泳。但这片水域的压力十分奇怪，司辰跟在辛小草的身后，感觉有一股力正在把他拉向深渊。 　　水下能见度很低，所以他的义眼开启自动扫描模式，并且进行热学、光学成像补充。 　　不过刚开，司辰就觉得，这模式还不如不开。 　　因为就在几米之外，一群被泡的肿胀的人悬浮在黑色的液体中。 　　他们的五官变形，身上的衣服要么被水流冲走，要么被奇怪的东西啃噬的只剩几片布料，腹腔肿大，身体发白，像几百斤的胖子。 　　一只白胖子凸起的骨头撞上了另一只白胖子。 　　受到撞击，白胖子从口腔里吐出一团团发黑的细长的鱼。 　　细长的鱼呆在它们体内，产出大量的卵。 　　如今，水里飘落着许多半透明的鱼卵，就像是下起一场雨。 　　这些鱼的能量波动在50左右，并不是高维生物，是受到影响后出现的“异种”“畸变物”。就像是司辰当初看见的蛾子一样。 　　水里不仅有尸体，还有一些人类文明的残骸。譬如公交车、塑料瓶，司辰还看到了一根飘过去的充电桩。 　　司辰缓缓收回目光。 　　那些已经出现巨人观的尸体，是高维入侵发生前，在远郊生活的人类。 　　官方说，只死亡了六百余人。但死亡人数应该比明面上的通报多得多。 　　在浅水区，个人终端还能收到一些简单的信号。 　　在下沉了大约10分钟后，司辰终于踩到地面。 　　这里的地表因为浸泡在水中，黏腻无比，像水加多了的面团。路边还有半埋在土壤中的建筑物。 　　司辰接收到辛小草的讯息：“我们就在这片区域考察吧，能量波动还挺低的。你等等，我调试一下仪器。” 　　长生渊在他的身体内很安静，甚至没喊饿。 　　但司辰明显感觉到，它发自内心的愉悦，身体都跟随水流轻轻摇晃。 　　因为是两人一组，司辰又是新人，辛小草基本大包大揽了所有工作，连个重物都没让司辰拿。 　　辛小草拿出水下无人机和照相机。 　　细小而浑浊的气泡从他嘴角边溢出来，一路往上飘去。 　　义眼检测到，附近还有其他的同事，也在进行考察任务。他看不见人，但义眼显示的景象有蓝色的指示标。 　　无人机缓缓往前飞去。而辛小草手里的屏幕，也显示出相关影像。 　　他们停留的地方，原本是一条公路隧道的入口。 　　如今，经历空间折叠后，路面破裂，地面交通标志模糊不清，深红的海藻贯穿整个隧道，像是一条条锁链。 　　无人机缓缓转动了一个圈，司辰体内的长生渊骤然激动起来：“妈妈，饭饭！” 　　强烈的饥饿感，让司辰没忍住捂住自己的肚子。 　　隧道的环形墙壁上，长满了一只只眼虫。这些眼虫显然还是活的。发出了“咕叽咕叽”蠕动的声音。它们的触须交缠在一起，构成一堵肉红色的墙。墙上一只只眼球正好奇地看着这个闯入的铁疙瘩。 　　辛小草拍了几张照，实时传回了公司的内网上。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收集到的资料进行处理。 　　他倒抽一口气：“嘶，这就是资料上的不明生物吧，看着怪恶心的。” 　　司辰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贴在身上的检测仪，指标从99变成了94。 　　司辰顺便看了眼自己的，还是100。 　　无人机穿过一层层海藻，往隧道深处行驶。 　　辛小草微微蹙眉：“信号变差了，技术部的人该扣工资了。” 　　显示屏上的画面断断续续。 　　“哐当。” 　　耳麦里，声音在瞬间变得刺耳。无人机似乎撞到了墙壁。 　　下一秒，显示屏的画面显现。撞到的不是墙，是人。 　　这个人背上长着过于宽大的羽翼，整个人泡在血红的池水中。背对着无人机。 　　他的羽翼洁白的近乎反光。 　　这些翅膀似乎是刚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以至于翅根处一片血肉模糊。 　　刚才，无人机撞到的，是他的脊背。 　　长发的男人缓缓转过头。 　　司辰身体紧绷，在那一刻，差点没能忍住丢掉手里显示屏的冲动。 　　男人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葡萄串似的，挤在一起的眼球。 　　画面在瞬间漆黑一片，显示没有信号。 　　从过滤器里灌进鼻腔的空气，突然出现奇特的香气。 　　长生渊声音头一次发颤，却依旧坚定地喊着：“……饿，嗝。嗝。” 　　进化种，眼虫，完全体。 　　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在瞬间对调，这已经不是它吃得起的食物。 　　生命体征检测仪上的数值猛地跌落，发出一阵警报声。 　　辛小草的面色巨变，只吼出一句话：“分开，跑！” 第26章 　　辛小草想的很好。进化种就一只，两人分头跑，总有一边能跑开。而按照过往经验，进化种一定会选择更“好吃”的那个。 　　他三阶，司辰两阶。“谁更好吃”这件事不言而喻。 　　诚然，进化者在面对高维生物时，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只是隧道里的东西，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这款无人机检测能量值的范围在0到4000，在遇到“眼虫”时，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值就是4000。 　　就像是学霸考100分，是因为试卷满分100一样；那个已经进化出人形的高维生物，显然也不止4000。 　　辛小草觉得，自己这次多半凶多吉少了。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结婚，父亲早死，只有母亲一人在家。他还是这个年代家中少有的独子，等死讯传回去，妈妈大概会哭的很伤心吧。 　　但没办法，能活一个是一个。当年刚入职，遭遇了强大进化种，带他的队长也是这样让辛小草活下来的。 　　辛小草头也不回，往前游去。只为多跑那么几米，留给司辰更多的时间。 　　他的表情很悲壮，觉得这一刻应该是自己人生中的高光时刻，远胜于当初拿着五千万彩票单兑奖的时候。 　　但是跑着跑着，辛小草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什么压迫感。 　　于是，辛小草转过头。 　　长着翅膀的怪物刚好从隧道里冲出来，张开的洁白双翼搅动一阵水浪。 　　在短暂的停顿后，进化种决然地冲向司辰离开的方向，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是超市里降价处理的过期食品。 　　辛小草愣住了。 　　他连忙打开个人终端，向陆地上的指挥部求救。 　　…… 　　…… 　　司辰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厉害。 　　苍白的皮肤下，深黑的血液像是澎湃流动的长河。 　　长生渊在他的体内疯狂尖叫：“吱吱！” 　　长生渊头一次给出这么强的预警信号。 　　如果它是一只猫，身上的毛应该已经全部炸起来了。 　　司辰还没成为进化者前，五感就比正常人敏锐。现在他能感觉到那一只只充满欲念和恶意的眼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蓄势待发的捕手。 　　危险迅速逼近的感觉，让司辰的背脊一阵发凉，但越是这种时候，他反而越是冷静。 　　在水里，他的移动速度不可能比进化种更快。等着其他人救援更是不切实际。 　　几乎是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片水域的指示图。 　　司辰并不是第一批下水的员工，他的前辈们传回来的资料有许多。其中就包括几个发现过高维生物的危险区。 　　离他最近的高维生物是……歌者！ 　　编号321，形态未知。歌声能导致生物死亡。这个生物，显然也包括高维生物。 　　司辰开始下潜。 　　他佩戴的水下过滤器连着耳麦，并且有部分真空区域，从理论上讲，是可以阻止声音的传播的。 　　司辰没有那么天真，认为这就能抵御歌者的歌声。但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眼虫进化种已经从隧道里飞了出来。它的比例非常奇怪，长手长脚，手和脚都还没完全进化，就像是一颗成了精的人参。背后三对洁白的翅膀展开，仿佛不在水下，而在空中。 　　刚从其他形态进化出人型，眼虫其实很不适应。 　　它甚至还不太会走路。人类的躯体对它来说，过于陌生了。 　　它看向司辰离开的方向，轻轻嗅了嗅，然后挥动翅膀。 　　这片区域，其实之前也有员工来过。 　　但那时候进化种还没诞生。只有黏在墙壁上的，宛如爬山虎一样的低级眼虫。 　　这些未知生物并不具备太强的攻击力，收容看上去也非常顺利。 　　因此，公司并没有把这一片区域标红。一直到今天，这个进化种彻底成熟，并且开始狩猎。 　　司辰觉得自己的额发应该已经被汗打湿。 　　在不计后果的疾驰之下，他现在已经来到“歌者”领地的边缘。个人终端闪烁起来，给出了强烈的警告。 　　长生渊突然尖叫了一下。 　　司辰短暂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在水下侧身，几条长而纤细的苍白根须穿过他原本所在水域，径直撞上地面。水底瞬间变得浑浊。 　　进化种已经追上来了，司辰看见了贴着自己头顶飞过去的巨大羽翼！ 　　他不再犹豫，一头扎进面前漆黑的水域。 　　进化种看着这片海域，迟疑了片刻。 　　它感觉到了危险。但进食的本能驱动它追随着司辰的身影。 　　因此，它同样进入了这片水域中。 　　这里万籁俱寂，甚至看不到偶尔经过的游鱼。就像是一片死海。 　　司辰的机械义眼已经没办法提供视野，他的世界逐渐漆黑，看不见任何景象。也失去了方向感。 　　察觉到了司辰的紧张与不安，长生渊发出了几声“吱吱”声。声音充满着安抚的意味。 　　这里的液体并非普通的湖水，而是具有强烈放射性的“超重水”。 　　普通人在这里大概活不过三分钟。 　　但司辰来自充满核辐射的灾区，从小喝基因药长大，又经历了好几次身体强化。因此，这里的水只是让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司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滤出的空气浑浊异常，充斥着金属燃烧的气息。 　　进化种跟了过来。 　　眼虫已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但它并没有特别在意。 　　它正在不断适应着自己崭新的身体。一开始，它的动作还有些迟缓和僵硬，但随着时间流逝，它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流畅。 　　进化种纤长的手臂不断变长，像是向前生长的藤蔓。 　　它抓住了司辰的脚踹，把他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拽。 　　一股巨力骤然袭来。 　　司辰拔出腰侧公司发放的切割刀，朝自己脚踝上的白色枝杈砍去，刀刃卷起，他的虎口都有些发麻。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进化种收回手。 　　司辰抓住机会，继续下潜。 　　除了自己喘息，他终于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声音很难形容，像人缓慢沉入水底，于是耳朵咕噜咕噜地开始进水。 　　渐渐的，水声里掺杂微不可闻的鼓点。 　　司辰的心脏跟着鼓声，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生命体征检测仪上，显示的数值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断崖式下跌。 　　86……81……72！63！49！ 　　那瞬间，司辰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歌者的歌声。 　　越往下，这个噪音越来越大。深幽而低沉，像什么巨物的喘息，又像祭祀，像呐喊，像绝望时的嚎哭。 　　并不好听。空旷而刺耳。 　　司辰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眼泪，窒息的感觉变得格外强烈。 　　他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挤压，捏成一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股恐惧远甚于被进化种追逐的恐惧。司辰甚至瞬间丧失了抵抗和行动的勇气，浑身战栗。 　　直到长生渊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用漆黑的触手捂住他的耳朵。 　　歌声消失了。 　　追逐而来的进化种又一次缠上了他的身体。 　　它的四肢缠绕在司辰身上，却并没有行动，像寄居在大树身上的藤蔓。 　　因为离的太近，司辰看见了几乎是贴在自己脸上的一串串眼珠。 　　它脸上的眼球因为充血而通红。背后的羽毛一片片脱落，原本洁白的羽翼变成了光秃秃的带血肉翅。 　　长生渊轻声道：“妈妈，饿……” 　　它的声音格外的虚弱，像是随时会消失。 　　作为混沌文明的霸主，它本身其实能抵御歌声的。但它选择捂住司辰的耳朵。 　　眼虫在司辰的身上抽搐着，流出了半透明的汁水，这是它的血液。 　　歌者的特性已经让它处于死亡的边缘。 　　一只只眼球爆开，绽放出一片片血雾，很快消弭在水中。 　　纵然如此，进化种依然倔强地想要进食。贴在司辰身上的白色根须分泌出粘稠的液体，这是用于消化食物的胃液。 　　进化种想溶解掉司辰身上的防护服，然后找个洞钻进去。 　　它成功了。尽管蛇杖基因的工作服造价不菲，但显然没办法抵御这个等级的进化种的。 　　但它也失败了。因为溶解完之后，进化种绝望地发现，司辰的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黑色的鳞片。 　　这些鳞片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司辰的身体表面一起一伏。 　　司辰恢复了意识，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异常的香气。就像是炖了一整天的鸡汤。 　　进化种发出尖叫，想要从鳞片的缝隙里把自己塞进去。 　　但它的尖叫戛然而止。 　　因为歌声又一次在它耳边响起。 　　进化种全身痉挛，退化回了原本的形态。 　　一条晒干的，细细长长的白色人参。只是这人参的表面像是被鞭炮炸过，全是坑坑洼洼的烂洞。 　　那里原本装着眼虫的大脑：眼球。 　　因为防护服破裂，司辰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水压正挤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在新生的皮肤足够强韧，不至于造成致命伤。 　　司辰本来还在思考这东西要怎么吃。结果这条人参像油脂一样融化，慢慢被皮肤表面吸收掉了。 　　他又一次感觉到窒息，但这次却是因为自己鼻子流血，呛到了。 　　长生渊吃完这顿，应该可以饱很久。 　　因为过于疲惫，司辰甚至食不知味，完全没尝出进化种的味道。 　　在漆黑的水里，司辰其实感觉不到方向。 　　好在他依然保留着对危机的本能，因此他开始缓缓往上游。 　　逐渐的，长生渊也不用堵住他的耳朵了。 　　但长生渊并没有回去，而是贴在司辰的背后，警惕异常。 　　司辰并不知道，几米之外，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鱼正跟着他，缓慢而安静。 　　这条大鱼长的很丑，没经历过几次核辐射，长不出这种恐怖而恶心的模样。 　　它就是“歌者”。长长的一条，像皇带鱼。 　　就像是鸟纲下有不同形态的鸟，歌者在海洋和陆地也有不一样的形状。 　　歌者和长生渊对峙。 　　这只幼小的长生渊，正努力地炸开身上的鳞片，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巨大，从而震慑住敌人。 　　如果不是怕司辰注意，它甚至想大声咆哮。哪怕它的咆哮像是奶猫一样孱弱。 　　歌者并不怕这只长生渊，但它同样有忌惮。 　　忌惮……这片湖水最深处的另一只“长生渊”，尽管“他”看起来只是路过。 　　所以，它停住了。 　　司辰终于看见了头顶的亮光。他往前游去，像是人鱼跃出水面。 　　周围的压力骤然一松，司辰眼前重现光明。 　　周围的景象重新通过机械义眼传送回大脑。 　　死里逃生，司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白自己终于安全了。 　　长生渊困得不行，缓缓钻回他的体内。 　　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片连光都透不进去的黑色。 　　尽管什么也没看见，但司辰知道…… 　　那片深渊正凝视着他。 　　* 　　身为一个到处旅游的老年人，白帝觉得自己路过江川，其实很正常。完全不至于让那么多人如临大敌。 　　甚至路过江川5A级空间折叠区的水底，也很正常。 　　毕竟白帝走的也是生物进化的路子，和混沌文明脱不了干系。 　　奇怪的是，哪怕是这么黑的水里，白帝依然有影子，并且很大一团。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其实就是歌者嘴里的长生渊。 　　“这里，也没有。” 　　白帝的语气有些惋惜，尽管他知道没有才是常态。 　　他的面前是坍塌的巨城，这里曾经闪烁着璀璨文明的结晶。但一切都随着宇宙的寂灭而消亡。 　　说着说着，白帝抬头扫了眼头顶。 　　这里距离司辰所在的那片水域，其实相隔好几个维度。 　　但白帝依然看见了。 　　他想：“原来这个就是司辰。”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努力给孩子加餐的英雄母亲。 　　白帝：原名宋白，出现章节13，沈雁行（哥哥）的养父。 第27章 　　陆地上的指挥部，辛小草站在宋青玉前，叙述着他们在水里的遭遇。 　　在听到水下进化种时，宋青玉的眉头已经紧紧拧起。 　　“非战斗状态，能量波动超过四千！”辛小草心有余悸地回想，“那只进化种，肯定超过了四阶！” 　　宋青玉看向技术部干事：“是在浅水区，为什么没监测到？” 　　打工仔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个，宋组，可能是刚出现的进化种。还没来得及发现。” 　　“更何况，这是混沌文明。科技失效是常有的事。” 　　宋青玉没有为难他，而是通过信号，向附近水域的职工发去消息，要求立刻撤退。 　　根据无人机传回来的影响，隧道内，除了大量的眼虫外，进化种和司辰都不见踪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技术部的人轻声道：“大概率是……没了。” 　　辛小草的情绪低落极了。他坐在凳子上，双手捂着脸。大脑完全没办法思考。 　　他还记得司辰叫他“哥哥”，那么乖一个小孩，都还没法律意义上成年，怎么就没了。 　　而且他还听说，司辰是孤儿。 　　无论多少次，辛小草都适应不了生离死别。 　　现场气氛有些压抑。 　　宋青玉面容冷峻，朝后勤道：“给我也拿一套设备，我要下水。” 　　“可是，宋组！”副组长态度迟疑，“在水下，你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我个人建议是等待支援。” 　　宋青玉反问：“水底明显有高阶的进化种。放着不管，是要让员工去死吗？” 　　副组长看着他的脸色，把那句“您的命更尊贵”咽了回去。 　　之所以没说，是因为他清楚，宋青玉不喜欢听这个，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有出身不高的进化者，才会从各大公司的底层员工做起。 　　这些人的天资再怎么卓越，也没办法自立门户。越往上走，通道就越闭塞。要么选择改姓，要么和各大家族联姻。 　　大家族的家长们，会等孩子成长到一定地步，把孩子送去各大公司历练。混个好看的简历。混着混着，说不定还能拿到候补继承人的资格。 　　很显然，宋青玉就是宋家送来混资历的。 　　但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宋青玉，显然比辛小草更像个尽职尽责的社畜。 　　宋青玉换好外设。 　　他刚准备下水，技术部的员工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脸兴奋：“组长！有信号了！” 　　宋青玉侧头：“什么？” 　　“那个7队的失踪员工！刚才突然检测到信号了！” 　　** 　　司辰从水底出来的时候，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 　　他是被同事们搀扶着送上来的。 　　几个医生连忙上前，检查起他的生命体征。 　　“体征正常！” 　　“精神状态稳定！” 　　“无明显外伤！不需要更换或检修义体。” 　　司辰摘下脸上的过滤器，还没来得及说话，“哇”地吐出一口黑红的血。 　　他的胃很撑，撑的想吐。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昏厥。 　　如果用一个词概括他的状态，大概是虚不受补。 　　宋青玉眉间蹙起：“还能撑住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虽然感觉身体没有大碍，但司辰依然露出虚弱无比的神色：“组长……我们……遇到了进化种……”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咳嗽起来。 　　血顺着他的鼻腔、耳道流出，一直滴落到地上。 　　宋青玉抬起下巴。 　　眼疾手快的医生们把司辰架到了担架上，并且开始注射细胞修复液。 　　他们卷起司辰身上破破烂烂的防护服，取出药剂，对着司辰胳膊就是一针。 　　司辰看了眼药瓶上的生产标记，默默在心里想着：35万。 　　长生渊突兀地开口：“好喝。妈妈，喝！” 　　虽然它已经很撑了，肚子都鼓鼓的，但喝水的事，能叫吃吗？ 　　司辰沉默片刻，本来好转的脸色再次苍白起来：“小草哥说分开跑，我们分开后，那个进化种直奔我而来……” 　　说着说着，司辰弓起背，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咳嗽。 　　暗红的血洒在纯白的棉被上，触目惊心。 　　医生们只好又给他扎了一针。 　　这针120万，小芋圆黑糖奶茶味。 　　“我很害怕，只能一直下潜。结果闯入了一片漆黑的水域……数据库告诉我，这是歌者的领地……”司辰的瞳孔放大，身体僵硬，甚至下意识地开始发颤。 　　宋青玉还等着他往下说，但司辰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组长，我头疼，痛……想不起来。” 　　医生们已经头冒热汗了。 　　根据仪器检查，司辰的指标各项正常，甚至不少数据都“超标”了。 　　但司辰一说话就开始呕血，身上更是因为水压出现了深浅不一的淤青。看上去真的很惨。更别提还遭遇了歌者的精神攻击。 　　这种情况，要么是仪器坏了，要么就是他们才疏学浅。 　　前者不太可能，后者是会在领导面前扣印象分的！ 　　宋青玉缓缓道：“去拿药，精神类镇定药剂。” 　　等一支市场价三百万的镇定剂注入进体内后，司辰的神态明显放松起来。 　　他的身体暖洋洋的，感觉像在大冬天晒了顿太阳。 　　司辰：“情急之下，我只能进去试试。那里水是纯黑色，什么也看不见……我听见了歌声，不敢继续往前……等歌声停下后，我就从另外一边出来了。” 　　“歌声为什么会停下？”宋青玉突然问。 　　司辰的表情茫然：“我不知道。” 　　每个员工下水前都佩戴了个人终端，不仅可以联网沟通，还有录像功能。原理是光学成像。 　　歌者的领域是透不过光的。 　　司辰相信，哪怕是看录像，他的说辞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宋青玉默然片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辛苦了，给你放半个月假。这个月奖金翻倍。” 　　说着，对一边的医务人员道：“送医院去吧。” 　　朱雀组副组长上前一步，在宋青玉耳边低声询问：“可信吗？” 　　宋青玉沉默片刻，回答：“我想不出他撒谎的必要。” 　　无论如何，现在的司辰也不可能解决那只进化种。 　　尽管一个低价进化者，能从歌者的领域逃回来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要不然“歌者”这种高维生物，又是怎么被记录下来的？ 　　真正该恐惧的，反而是资料库里找不到的东西。 　　更何况，“歌者”为什么突然停止吟唱，宋青玉也隐约有个猜测。 　　作为前任造反头子，白帝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撩拨无数人神经。 　　那么大个白帝城，总会有一些探子。这是白帝允许的存在。 　　就在上午，宋青玉还收到公司通知，说白帝来了…… 　　意思是让他机灵点，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不过火，都当没看见。 　　白帝没有孩子。 　　宋青玉是他已经去世的妹妹的曾孙女的赘婿老公生的第五个孩子。 　　听上去有些绕，但两人的确是血缘近亲。 　　按族谱，宋青玉还要叫白帝一声曾舅祖父。 　　有白帝在，歌者不敢轻举妄动，很合理。 　　问完话，宋青玉依旧选择下水看看。 　　毕竟司辰虽然活着回来了，但那只进化种还不知去向。其他人遇到，也是一件麻烦事。 　　下水之前，宋青玉特地去摸了摸辛小草的手。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曾舅祖父呢。 　　…… 　　…… 　　司辰闭着眼躺在担架上，被人抬进救护车内。 　　医生们严阵以待，可惜专家会诊半天，也没找到哪里需要治疗。 　　只好开了几管无功无过的基因药，送去病房躺好。 　　长生渊打了个嗝：“妈妈，撑。困困。” 　　能让饭桶吃撑。可见那只进化种的确很不错。 　　司辰在病床上松了口气。 　　他知道，宋青玉这关算是糊弄过去了。 　　好险，这车再开慢点，他身上的伤都要痊愈了。 第28章 　　江川区，医院。 　　司辰三句话，骗了公司455万，如今因为吃太饱，躺在病床上动不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膨胀到极点的水球，轻轻晃一下就能漏出来。 　　更气人的是，司辰因为吃太撑睡不着，半夜，耳边却突然响起长生渊的声音：“妈妈……饿……饭饭……” 　　司辰冷笑：“你是想撑死？” 　　结果长生渊不理他，继续道：“嘿嘿……饭……妈妈……嘿嘿……” 　　司辰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长生渊是在说梦话。 　　“……” 　　有点想打小孩。但因为地点不方便，司辰忍住了。 　　第二天，司辰觉得自己能动了。起床给自己办出院手续。 　　根据上次吃了眼虫的经验，指不定会在他半昏迷状态发生什么。司辰担心会被医院的监控看到。 　　结果才办好出院手续，辛小草就发来消息，说准备带着7队全体职工来医院慰问。 　　他说要来的时候，司辰没忍住去厕所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竟然唇红齿白，看起来身体贼好，只好从小护士那买了瓶粉底，往小脸和粉粉的唇上扑了扑。 　　不仅如此，他还缠好绷带，贴上纱布。又往自己周身喷了点碘酒，确保万无一失。 　　司辰看了眼镜子，对这次的造型相当满意。 　　下午，辛小草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来了：“队长他们还在上班。只好拜托我来看你了。” 　　说着，辛小草打开了群视频通话，屏幕上出现好几张脸。还有些正在下矿，信号不好，黑的。 　　“这是队长龙雀。” 　　“这是全队唯一考了机械维修证的副队……” 　　司辰在辛小草的带领下，把几个队友认了一圈。 　　他的状态，同事们看了都很心疼，纷纷嘱咐他好好休息。 　　司辰乖巧点头。等辛小草一走，就拎着慰问品回家了。 　　因为东西太多，他只好叫了辆车来装。 　　这些慰问品上很多都贴的有蛇杖基因的商标，司机看了很羡慕：“年纪轻轻就进大公司了啊，真争气。不像我儿，进厂上班都没过第二轮面试。” 　　社会太卷，再加上科技进步淘汰了大量平庸的劳动力，这年头想找份好工作，要么自己够硬，要么后台够硬。否则只能进厂当螺丝钉，或者去灾区谋生。 　　最惨的是一出生就在灾区的人，生活水平不如安全区，一辈子只能在电视上看见所谓的新能源、高科技；浑浑噩噩的学到小学毕业，然后挖矿、打工、进厂；冷不丁遇到高维入侵空间折叠；一生也就过去了。 　　能鱼跃龙门的，是极少数。要么足够强，要么足够幸运。 　　司辰笑了笑，没有回答。 　　** 　　队友们送的东西很实在。 　　有机械润滑油，有新能源电池，有便携式充电宝…… 　　如果司辰真的是机械改造方向的进化者，队友们送的礼都非常实用。 　　再提前那么两个月，这些都是司辰想买也买不到的东西。 　　可惜了，现在只能放仓库吃灰。放二手网站上卖掉也行，但司辰舍不得。 　　司辰躺到新家的床上，家里恒温还开着地暖，很舒服。 　　困意来的铺天盖地。根据过去的经验，这是进化的先兆。 　　他微微眯起眼，身体放松，任由自己陷入昏睡。 　　这一次长生渊没有蜕皮。 　　司辰的手臂上，有一个包微微鼓起。 　　这个肉包胀大到极致，像熟透了的果子一样裂开，流出鲜红的汁水。 　　裂开的缝里长出一枚眼睛，瞳孔漆黑。很灵动，还有一些好奇。 　　这枚眼球慢慢凸起。终于脱离眼眶。眼球背后，连接着几根黑色的触手。 　　长生渊从司辰的手背上挤了出来，像一团黑色的液体。 　　它看起来已经不小了。完全钻出来后，起码能装一个鞋盒。 　　空气只有二十来度。这个温度对一只长生渊来说不算什么，它零下几百度也能存活。 　　只是它已经习惯司辰的体温。 　　长生渊把自己贴在了司辰的胸口，那瞬间有了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把自己切成片儿炫妈妈的嘴里。 　　还有一种冲动：把妈妈吃掉。 　　但它忍住了。尽管智商不高，但长生渊知道，司辰不喜欢被吃掉。 　　要是能有两个司辰就好了，一个跟它贴贴，一个拿去吃掉。 　　就在长生渊这么想着的时候，它的眼球好像瞥到了什么东西。 　　长生渊蠕动着，把眼球举了起来。 　　阳台外，有人正站在落地窗边。他有张和司辰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白色的裙子，手贴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室内的景象。 　　他露出了微笑，唇无声地张合，说的是：“想、吃、吗？” 　　长生渊白色的眼球在瞬间充血。 　　它蠕动着，几乎是瞬间弹射到了窗边，钢化玻璃被它撞的哐当作响。 　　可惜等它到的时候，白裙子已经不见了。 　　长生渊发出了一阵难耐的低吟，感觉非常遗憾和懊恼。 　　…… 　　…… 　　这一觉司辰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感觉到了饥饿。 　　长生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司辰已经抢先回答：“我知道，饿了，忍着。” 　　长生渊：“……” 　　司辰去浴室洗了个澡，他检查了一下，这次身体倒是没有出现奇怪的痕迹。 　　尽管选择了生物改造作为进化方向，但司辰的畸变程度并不高。和宋青玉那种会吐丝的人没法比。 　　吃掉进化种眼虫后，司辰能感觉到，自己获得了一个新的特性。 　　【血瞳：开启状态时眼睛为红色，可以让智慧生物产生幻觉。】 　　司辰暂时不清楚这个特性回用于什么场合，他只知道体内代表“第二天梯”的洞被眼珠子填满了。 　　它们密密麻麻挤在那个拥挤狭小的洞里，像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卵。 　　第三个洞穴开了一条缝，但没完全打开。 　　司辰停在二阶到三阶的边缘，不上不下的。 　　昏睡的这三天，司辰没有任何意识。 　　好在宋青玉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司辰的社会关系也格外简单。倒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除了季楚尧。 　　季楚尧：听说你调入生产部了？ 　　季楚尧：去了江川区那个空间折叠区吗？注意安全。 　　季楚尧：在吗？ 　　时间跨度刚好三天。每次都是下午六点准时发来的消息。 　　由此可见，不管多有钱的男人，追老婆也是从一句“在吗”开始。 　　司辰：嗯，现在在生产队上班。去过，已经回来了。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但是已经解决了。 　　小麻烦，指遇到进化种、只能去歌者的领地艰难求生，差点死掉。 　　司辰：我现在在家休息。之前在看书，没看通讯号。领导人很好，知道我受伤后，给我放了半个月假。 　　司辰想起了同事们送的慰问品，顺便输入：对了，我重新签了份合同。月薪涨到七十万了。买了点东西给你。 　　说完，习惯性地丢去了一张可爱小猫的表情包。 　　这次，季楚尧半天都没回答。 　　他因为太意外，一不留神徒手捏碎了手机。 　　司辰试探性地输入：问你一件事，进化到底是怎么进化的？ 　　他只知道长生渊会喊饿，并且只喜欢喝营养液，吃高维生物；等长生渊吃饱了，司辰会随着它的进化而进化。 　　总之，这一切和他自身似乎没有太大关系。 　　季楚尧：“机械改造，看能源核心；生物改造，看植入的高维生物，大多情况，会在改造过程中杀死高维生物，保留部分特性；灵能改造我没有特地了解过，但方向应该和生物改造差不多。” 　　司辰：这些进化方向，都是依赖高维生物。没有一条路是靠自己吗？ 　　季楚尧：要不然为什么会叫“高维进化”。以前有，但靠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有四阶。所以那种方向被摒弃了。 　　季楚尧：而且，作为低维生物，人类的局限性太过明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用想太多。 　　司辰：好的，谢谢。我先去看书了。 　　按照惯例，这次聊天已经结束了。 　　季楚尧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重新打开手机。 　　他试图假装不经意地询问：对了，你们领导是谁？ 　　司辰：宋青玉。 　　季楚尧：他人还行。 　　隔了会，补充：就是弱了点，才到第五天梯。 　　屏幕上，季楚尧的消息几乎一秒一条。 　　季楚尧：而且比我大十岁。 　　季楚尧：家里也没我家有钱。 　　季楚尧：也就一般般好吧。 　　司辰有些疑惑，他往上翻了半天，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到了自己发过去的消息。 　　——“领导人很好。” 　　司辰：…… 　　听说人的大脑要三十岁才会发育成熟，看起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第29章 　　司辰抽空，把东西寄给季楚尧。 　　为了表示感谢，他还从公司内网上买了一批新的零件，一起打包送了过去。 　　他当然知道，季楚尧不缺这么些东西。但心意总归是要有的。 　　要不然总是在别人家骗吃骗喝……怪不好意思。 　　司辰道德感没有那么强。只是担心一直这么欠下去，迟早有天还不上。 　　上来取货的快递小哥是纯机器人，为了方便，并没有制作成人型，而是一个圆圆的桶，腹腔用来装快件。 　　司辰把快递塞进邮箱桶里，机器人还张嘴，说了声“谢谢使用”。 　　快递费三百。 　　司辰上午寄件，下午，就收到季楚尧发来的消息。 　　季楚尧：你寄快递的地址是家里，意思是我下次可以直接上门吗？ 　　司辰：。 　　司辰关掉了手机，没有回复。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介意对方过来住两天。 　　虽然当成恋人相处对他来说过于困难，但交个朋友却没什么问题。 　　不主动，不拒绝。问就是好哥哥。再问就是你是个好人。 　　生产部内部员工群公布了不少资料，都是这几天时间对那片空间折叠区的探索。 　　司辰大致看了眼。其他集团也派了员工从隔壁区赶来，调查人员瞬间翻了几倍，对这个区域展开集中清理。 　　虽然里面有不少危险的高维生物，但各大公司收获寥寥。 　　怪打了一堆，掉落的物品和装备都不是大家需要的。还死了十几个员工，总的来说，很亏。 　　并非所有来自高维世界的东西都能被人类使用。 　　更多的高维物品，因为其包含致死的特性，只能关被进收容所里妥善保存，免得出来祸害人间。 　　眼虫这种之前未知的高维生物，也登上了官网的图鉴。 　　司辰打开看了眼，眼虫的学名就定为眼虫，编号1873。协会认定其危险程度中等，攻击性不强，擅长精神污染。 　　看着看着，一枚眼珠子从司辰的手背冒了出来。 　　手背上开了一条裂缝，只能看见鲜红的肉，却没有流出一丝血。 　　其实不是很痛，但手背有些胀胀的，像是伤口发炎，不太舒服。 　　司辰轻轻拍了一下：“回去。” 　　长生渊吃痛，委屈地“嗷”了一声，把眼珠子收了回去：“妈妈~” 　　它不喊饿了，就是声音的尾调拉的老长，像撒娇。 　　司辰觉得，长生渊好像聪明了一些，智力起码到了正常人类三岁水平。 　　长生渊：“玩~” 　　意思是想和他玩。 　　司辰沉思片刻，拿出了之前那本幼儿识字书，摆在它的面前，敷衍道：“上面的字都认完了，妈妈就和你玩。” 　　长生渊：“……” 　　司辰的手背再一次裂开了缝隙，但没有眼球，只有两根小黑触手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倔强地握住了书籍两侧。 　　司辰正在浏览官网上高维入侵的预警通告。 　　根据科技发展，如今对高维入侵事件的预警准确率已经提升到百分之六十。 　　季楚尧之前就建议他去实战演习一下。 　　司辰觉得很有道理。 　　在虚拟游戏里打怪，和在现实里打怪，的确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虚拟游戏里再怎么紧张刺激，大脑也很清楚这都是模拟，不会受到致命伤。而现实世界里的情况会更加复杂。 　　司辰摘抄下了几个预测危险等级为A的地点。 　　他打算趁带薪休假还没结束，自己去一趟空间折叠区。 　　这些地点都在江川附近，车程1到3天。 　　等司辰做完这些工作后，长生渊已经趴在书前睡着了。 　　司辰挠了挠它的触手，软软弹弹的，像果冻。 　　长生渊：“……叽？” 　　司辰把几个纸团丢在了它面前：“选一个。” 　　长生渊卷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纸团，递给了司辰。 　　司辰打开，看了眼上面的内容，位置是在700公里外的平临区，内陆灾区；危险程度A；推荐进化者等级：1到3阶。 　　** 　　平临。 　　这个内陆城市是连接几大区的交通枢纽之一，因此，虽然是灾区，但比司辰长大的地方繁华不少。 　　纵然如此，除了时空状态相对稳定的市中心，其他地方大多还是临时房。 　　司辰走出车站，戴着口罩、墨镜、手套，背着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包里，是他为这次下副本准备的道具。 　　包括一把能源枪，中号收容袋，基因药，营养膏，一套换洗的衣服，纱布，和免水洗消毒液。 　　这次来灾区，司辰特地穿上了蛇杖集团生产组的员工制服。 　　制服是纯黑色，蛇杖基因的图标用的暗纹，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光。 　　在灾区行走，几大集团的员工制服能省去很多麻烦。 　　譬如一些守在车站的盗窃团伙，看见他身上蛇杖基因的标志后，就缓缓扭过了头。 　　蛇杖基因旗下三十万员工，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能穿制服。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本身就是进化者。惹不起。 　　因为早早收到通知，预测会成为空间折叠区的地方已经由安管局拉起了警戒线。 　　里面看上去空无一人，像是座死城。这是因为居民已经提前疏散。等到警报解除，才会看情况进行重建。 　　司辰走到入口的登记处，拿出自己的身份ID卡，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在机器上一刷，屏幕上显示出了他的个人信息。 　　“司辰。进化者（机械进化）。22岁。” 　　除非是在荒野，否则，什么样的人能在高维入侵来临前进入空间折叠区，都是有管辖的。 　　不交钱直接进去的，被发现了，一律叫“偷渡”，会上征信记录，次数一多还会被安管局通缉。 　　工作人员轻轻这么一刷，就是50万信用点。 　　好在司辰是蛇杖集团生产部有编制的正式员工，公司每个月都会发优惠券，直接抵扣了45万。 　　“好贵。”作为前两个月还在赤贫阶段的人，司辰难免心疼了一下。 　　工作人员抬头，似笑非笑：“这还贵呢？灾区重建要不要钱？加班费要不要钱？抚恤金要不要钱？知足吧。” 　　这次，被圈出来的地方一共10公里，不大。覆盖范围包括几个居民点和郊区。 　　司辰走进空间折叠区，还没逛多久，就在路边看见了同行。 　　这里原本是个面包店，主人锁了门。但此时门锁已经被撬开。 　　一个卷发穿西装的男人正在泡咖啡，另一个大个子坐在旁边的梯子上，擦拭自己的胳膊。 　　大个子应该是机械改造人，左边手臂自手肘以下，都换成了枪管。 　　男人扫过他身上的制服，脸上露出微笑：“组队吗？” 　　司辰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路过。 　　男人盯着他的背影，提醒：“不要这么高傲。你身上这套制服在暗示你很有钱，在空间折叠区小心点。这里发生什么都可以推到高维生物身上。” 　　司辰的脚步顿了顿，转头，说了句：“谢谢。” 　　等司辰走远了，大个子压低声音，问：“要动手吗？” 　　“不了。”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晴天娃娃，娃娃脸上的黑色细线勾勒出大哭的表情，一直到司辰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恢复原本的笑脸。 　　男人“啧”了一声：“是根硬骨头，让别人去啃吧。可惜了，这个娃娃是我花大价钱买的，只能生效三次。没想到高维入侵还没开始，就已经用掉一次了。” 　　* 　　像司辰这样的独狼，在空间折叠区其实并不多见。 　　大家基本都是组队来的，真要发生什么，好歹也有个照应。 　　空间折叠还没开始，司辰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 　　他拿出手机，浏览起社交账号，打发时间。等待空间折叠开始。 　　季楚尧已经知道他打算一个人刷副本。 　　温室里培育不出合格的战士。尽管有那么一点担心，但他并没有阻拦。 　　季楚尧：可惜了。本来我是打算带你一起去的。但是我最近还在做手术。 　　说着丢来了一个狗狗委屈的表情包。 　　季楚尧：不过我登后台看了一下。根据登记，这个空间折叠区来的进化者水平都很一般。顶多三阶。 　　毕竟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空间折叠区，产出的高维物品价值也不会太高。不值得高阶进化者来一趟。 　　季楚尧：小心高维生物，小心陌生进化者。 　　司辰：嗯。好。 　　季楚尧：回来请你吃饭。 　　司辰还想回句“好耶”，结果屏幕上骤然跳出了红色感叹号。 　　他的视线往上瞟了眼，手机显示“无信号”。 　　司辰把手机收回了兜里。装好。他明白，高维入侵开始了。 　　现在正是黄昏，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司辰听见了自己微微的心跳声。 　　过去，他总是被动的遭遇、面临这些灾难；这次是他主动迎接灾难的来临。 　　不得不说，这感觉挺不一样。 　　像是第一次，伸手去扼住命运的咽喉。 　　和之前遭遇虫族文明不同，这个空间折叠区的地理环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建筑像是突然之间陈旧起来，吹来的风里有种腐朽的气息。 　　晚上7点。最后一丝自然光消失不见，路灯自动亮了起来。暖黄色。 　　司辰吐出一口浊气。正在思考自己要往哪走，手机却突然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 　　手机自带的铃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如同催命。 　　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收起手机前，选择了关机，并且一直开的是静音模式。 　　司辰拿出手机，看向了来电人。屏幕显示的是未知号码。 　　手机震的他指尖发麻。 　　那瞬间，他已经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样的高维文明。 　　灵异天灾。 第30章 　　司辰不是很想接电话。 　　但是他等了3分钟，电话铃依然在响，很执着。 　　司辰滑动屏幕选择挂断，但没有用。 　　他思考片刻，选择接听。 　　他倒要看看，这鬼来电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字正腔圆：“欢迎致电心灵之家诊疗室，我是您的主治医师。您可以叫我博士。” 　　司辰面无表情道：“你打错了，我没打电话。” 　　但电话里的声音并不受干扰：“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这次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一个病人，他叫司辰。” 　　“司辰是捡来的孩子，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毫不意外，人们把他送到了位于庄山区的社会抚养院。” 　　“庄山区一共有13个抚养院，司辰被收养在13号抚养院，睡在13号床。” 　　“他从小就聪明、可爱、冷血、恶毒、诡计多端。” 　　司辰对这声音置若罔闻，因为挂不掉电话，他尝试性地把手机磕在花坛边敲碎。想看看能不能结束这个灵异事件。 　　手机因为撞击，几乎折成了一个锐角，电路板和芯片碎了一地。 　　但电话里，那个声音依旧阴魂不散，只是掺杂了电流声，显得格外诡异。 　　“才五岁，司辰就知道装病，骗取护工的同情，从而得到更多的关爱和资源……” 　　随着这句有些阴沉的话落下。 　　司辰的身体骤然出现了熟悉的虚弱感。 　　他捂住嘴，几声压抑至极的咳嗽，从手与唇的缝隙间溢出。 　　自从成为进化者后，司辰已经很久没有咳嗽过了。 　　肺部烧灼似的疼，喉咙里有着淡淡的铁锈味。 　　长生渊在他体内，疑惑地发出一声“吱”。 　　“小司辰知道，爱是个好东西。他太想要别人爱他了。” 　　“但他并不知道，看上去温和可亲的护工先生，实际上是个……喜欢做人皮娃娃的黑心中介。” 　　电话里的声音一顿，随后就是不怀好意地轻笑声：“你还记得吗？司辰。” 　　通话在此时中断。 　　司辰微微蹙起眉，回想着过去在抚养院的生活。 　　但六岁之前的事情，他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能闪现出几个零星的画面。 　　针，药……铁链……血，电击，锁…… 　　司辰的太阳穴骤然一疼。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这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只有忘记那些琐碎的、尖锐的痛苦，变得迟钝，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司辰从别在大腿上的枪套里拔出枪。 　　银色的机械手枪在他的指尖转动，司辰已经嗅到了奇怪的血腥味。 　　是那种陈旧的血，不新鲜，带着点发酵后的酸臭。 　　前方暖黄的路灯在此时闪烁了一下，光晕由黄转红。 　　路灯下，出现了一个穿着护工制服的男人。 　　他的脸一片空白，手上握着一条长长的锁链。这锁链锈迹斑斑，带着暗红的血痕。 　　“小辰。”护工说话了，声音粗糙的像是河床上的砂砾，“不是让你放学后留下来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医生都说了，你身体不好，需要吃药。” 　　司辰抬手，毫不犹豫地朝护工开了一枪。 　　在灵异世界，新能源枪的确有些不好使，但并非完全没用。毕竟不管什么样的高维生物，本质都是由“能量”构成的。 　　子弹穿过护工的头颅，护工倒在地上，往后仰，头几乎贴在地面。 　　它吃痛，抽了几口冷气，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 　　护工空白的脸上出现一个被炸的稀巴烂的血洞。 　　它尖叫一声，朝着司辰冲来。手里握着的铁链像是网一样洒开。 　　司辰侧过身避开，但那条细长的铁链却自动追随着司辰的身影。 　　铁链没入了司辰的身体里。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然而生锈的铁链依然从胸口处贯穿。 　　一股冷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司辰的身体僵硬，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枪。 　　护工像是拉牲口一样，把司辰往自己的方向拉去。 　　明明没有五官，司辰却觉得它正在狞笑。 　　司辰抓住了胸口处的铁链，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 　　他手上，黑色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浮现在皮肤上，像花纹奇特的纹身。 　　护工似乎没想过他居然这么猛，一点都不带怕的，挣扎着想要往后退。 　　但这铁链不仅连接着司辰，也连接着它的手。 　　司辰用力，把护工拽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手掌被铁链磨伤，黑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像硫酸，滴落在地上，柏油路都冒出细密的气泡。 　　根据官网上的经验，在灵异文明里，遇见高维生物不用慌；毕竟鬼这个东西，只有出现前才可怕，攻击手段也很单一。 　　真正有能力直接杀死进化者的灵异生物并不多……起码，在低危险区很难遇到。 　　而要对付灵异类高维生物，最好也是用灵异文明的产物。 　　司辰一拳砸向面前的护工，但他的手只砸到了一团空气。 　　很冷，手臂像是瞬间浸入冰水里。 　　护工发出一阵怪笑：“去死！去死！” 　　灰黑色的铁链逐渐被染红，颜料是司辰的血。 　　这条铁链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司辰甚至能感觉到它像是一条贪婪的蚂蟥，趴在他的胸口源源不断地吸食着血液。 　　司辰想要拔出胸口贯穿的铁链，但这条铁索长的像是没有尽头。动一动都是钝刀割肉似的痛感。 　　司辰把这条铁链拴在了护工的脖子上。 　　他摸不到护工，但这条铁链子能。 　　护工的笑声戛然而止。 　　铁链越收越紧，护工在他的身下开始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叫。隔了一会，又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司辰，你忘了我过去有多疼爱你吗！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小辰……我爱你啊……我不能让他们把你卖掉！” 　　司辰不为所动。 　　护工的头被硬生生勒断，掉在地上。 　　染血的铁链从胸口处断裂。 　　司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没有血，更没有伤口。 　　他沉默地把这条接近两米长的铁链挂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这次没有手机，但空旷的街道上却放起一阵悠扬的音乐。 　　司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超市门口的广播。 　　“护工在给小司辰的药里下了麻醉药。他把他带回地下室，用铁链拴在了椅子上。向司辰展示了自己的藏品。” 　　“这是小明的头发，这是小美的眼睛，这是小可的皮肤，他们是抚养院里被领养走的小孩，它们被缝合成了一只娃娃！”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孩，’护工说，‘你自己就可以做成一个完整的娃娃。我已经等不及了。’” 　　司辰在恍惚间，听见了小孩们的笑声。 　　那笑声由远及近，伴随一阵脚步声。 　　“但很不幸……还没来得及动手，护工就猝死了。” 　　“他真的是猝死的吗？没有人知道。那就姑且算猝死吧。” 　　“护工的尸体发烂，发臭。长出蛆虫。一周后才被邻居们发现。” 　　倒在地上的护工身体迅速腐烂。短短几秒内，就长出了虫豸，发出令人反胃的恶臭。 　　“而我们的小司辰，就被捆在椅子上，和这具尸体呆了一周。”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白裙子。他很害怕，一直在和白裙子说话。” 　　“是的，你没猜错。他、疯、啦！” 　　司辰的耳边出现许多嘈杂的声音，他仅剩的那只眼眸，眼白因充血变得通红。 　　广播里的声音却越来越慢。 　　“白裙子说，‘你别怕，好孩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呃……唔！”播音员像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突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他之前柔和而恶意的嗓音里，居然充满了惧怕。 　　广播在下一秒开始啸叫，尖锐的回授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播音员的声音消失了。 　　司辰在路灯下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其他声音。 　　反倒是地上躺着的护工尸体，变成了一个人首分离的陶瓷娃娃。 　　这个陶瓷娃娃已经碎了。 　　司辰用脚踩了踩碎片，这些陶瓷片并没有暴起伤人。显然已经失去了灵异特性。 　　这个空间折叠区，比他之前遭遇的几次高维入侵都要诡异。 　　但司辰能确定一件事，那个自称“博士”的高维生物，应该就是开启这次空间折叠的关底BOSS。 　　离开空间折叠区的两个办法，第一是等这片区域能量耗尽；第二就是杀死关底BOSS。 　　司辰决定选第二条路。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很好奇“博士”嘴里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司辰打开义眼的扫描模式，摸黑继续往前走。 　　他在马路上发现了几只栩栩如生的玩偶。看上去像是一只只缩小版的人。 　　哪怕它们的脸是拼接出来的，布满了缝纫线的痕迹。 　　它们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尖尖的小刀。 　　如果不是刀上带血，这些娃娃看上去都很可爱。 　　司辰蹲下身，捡起其中一个，捏了捏。 　　娃娃居然吐出了人话：“嘿嘿。当初在抚养院，我还抱过你呢！” 　　司辰一愣：“……？” 　　他搜完了这条步行街，一共发现四只小玩偶。 　　每个玩偶捏完，都有不同的语音彩蛋。 　　“嘿嘿。当初在抚养院，我还抱过你呢！” 　　“你的药是我偷的，对不起。” 　　“他们欺负你，我看见了。我跟院长告状，但他说这很正常。” 　　“我最贵，是今年的孩子王，卖了70万。你呢？” 　　司辰陷入沉思。 　　他知道灵异文明里，发生什么都不用在意，这里没有逻辑，但他却莫名觉得手脚冰凉。 　　并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遗忘。 　　“……算了。” 　　反正那群人都死了。 　　就连唯一的幸存者13也死了，烈火烧掉了一切。过去对司辰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他挖了个坑，把玩偶们埋进土里。还在坑里放了朵野花。 　　放进去最后一只时，那个孩子王说：“谢谢。你要往上走，你别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原句来自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 第31章 　　夜晚还没有结束。 　　平临，空间折叠区，居民楼。 　　尽管房价有所下降，但这里的房子和安全区一样，都是十几个平的小户型。 　　走廊里，门和门脸对脸，像极了大学时的宿舍楼。 　　墙角的监控传来男人的声音。 　　“抱歉，刚才出了一点意外。” 　　“现在，我们继续深夜故事。我是心灵之家的主治医师，博士。”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观众们听出了几分鼻青脸肿的感觉。 　　“之前讲到哪儿了？对，余连是组织里新鲜的血液，优秀的战士，优雅的绅士。” 　　“所有认识余连的人，都夸他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好人。这在道德感低下、金钱至上的社会，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他从小就发誓要惩恶扬善，扶弱济贫……高中毕业后，他成了一名银行业务员。相当体面的工作。” 　　躲在房间里男人低声骂了一句：“我**，怎么又来了？有完没完。” 　　余连就是在高维入侵开始前，好心提醒过司辰的西装男。 　　他们本来是两个人组队。 　　然而，在高维入侵刚开始，余连就和同伴就分开了。 　　起因是同伴接了个电话，然后哭着说自己要去“救妈妈”，怎么劝也劝不回来。 　　余连只好独自上路，按照扫描仪的指示来挖矿。 　　扫描仪可以显示空间折叠区的高能区域。 　　“挖矿”是黑话，意思是这个地方可能有值钱的高维物品。 　　尽管余连也不知道，这栋平平无奇的居民楼到底哪里有值钱货。 　　广播里的声音继续道：“所以，在发现自己网约车乘客的行李是一具尸体时，余连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正在翻箱倒柜的余连，在听见这段话时，猛地抬起头，神情惊愕。 　　这段过去，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广播里这个自称“博士”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博士发出了低低的闷笑：“女人告诉他，袋子里的人是她的丈夫，一个强奸犯，家暴狂。在又一次争执时，她失手杀死了丈夫……” 　　“她哭的那么可怜。余连心疼极了。” 　　“所以，余连不仅没有报警，还和她一起处理了尸体。他们开车，把丈夫抛尸荒野。” 　　“分开时，女人对他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但从荒野回来的第二天，余连就在电视上看见了通缉令。女人是通缉犯，进化者，具有蛊惑人心的特性，前一天刚杀了缉拿她的安管局的职工。” 　　“可怜的余连成了帮凶，但他不敢坦白。因为他还需要这份工作，维持光鲜亮丽的生活，维持他‘小镇做题家’的脸面。他是父母的骄傲，同辈羡慕的榜样。他不能进监狱，不是吗？” 　　余连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僵硬。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17年过去，冤魂来索命了。” 　　“这次，犯错的人是他自己。他会怎么做呢？博士也很好奇。” 　　走廊外，本应该是极其安静的地方，突然响起敲门声。 　　“叩、叩、叩……”三下。 　　余连是进化者，听力很好。因此，他能听出，敲门声是从最左边的走廊传来的。 　　被敲响的是1号门。余连在最右边的12号门。 　　因为没有人开门，于是，在短暂的停顿后，2号门的敲门声响起。 　　依旧是三下。 　　这敲门声像是奇特的鼓点，一下一下，砸到了余连的心上。 　　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内心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心虚和慌张。 　　“怎么会……”他甚至想咬指甲了，“我从来没说出去过。不可能有人知道。” 　　有类似疑问的人，在这个折叠区里还有很多。 　　余连并非第一次面对灵异天灾，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比他之前进入的折叠区都要邪门。 　　这个空间折叠区的主宰，会挖掘你内心深处最不愿回想的过去；以治疗的名义，让人们重新面对苦痛。 　　余连来到阳窗户边，往下望了一眼，这里是22楼。底下深不见底，按理说，他是可以从窗户翻出去的，但太过冒险了。 　　低阶的进化者只是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从这个高度摔下去，还是会死的。 　　余连拿出了口袋里的晴天娃娃，握在手上。 　　敲门声越来越近，迟缓的敲门声变得暴躁而急促，像一个愤怒的野兽喘着粗气。 　　随着敲门声的靠近。晴天娃娃扬起的笑容慢慢消失，嘴角从上扬变成下撇。 　　余连走的是生物进化的路子。二阶，在这个折叠区里不算太低。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反而有一种“早该来了”的错觉。 　　就像是博士说的那样，余连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中。这种自责，让他在夜里彻夜难眠。 　　他去看过那个安管局职工的墓碑，死的时候才37，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本来应该报警的。在发现通缉令的时候。 　　但埋尸的时候，余连亲眼看见那个袋子动了一下。 　　女人被吓的仓皇落泪，她生的很美，哭起来更是动人。 　　于是，余连鬼迷心窍，往裹尸袋上补了一枪。 　　…… 　　…… 　　余连拿出刀，死死握在手中。血染红裹尸袋的画面，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想。 　　他的背抵着门板，寒气逐渐加重，刺骨的冷意让人四肢生疼。 　　敲门声已经来到隔壁。 　　快了，几秒后，就是自己这里。 　　余连瞪大眼，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 　　司辰觉得，要打关底BOSS，还是得多拉几个壮劳力。 　　就像是他当初在实验室的时候。 　　虽然那些实验，他可以独自完成；但有了科研狗的协助，效率还是明显上升。 　　只是这块空间折叠区虽然小，但百来号人平均分摊到方圆十公里，想遇见，依旧需要一点运气。 　　余连是第一个显示在扫描范围的进化者。 　　司辰并不知道，自己能扫描到余连，并不是自己的义眼足够先进；而是余连装配了机械核心的外骨骼设备；而司辰在机械核心的内部权限又很高。 　　季楚尧给他开了自己账号的子权限，权限等级差不多等同于机械集团普通高管。 　　功能是能扫描出机械义眼检测范围内的“用户”。 　　这侵犯了公民隐私，早些年还有一拨人抵制；但如今，大家的隐私都被侵犯成了筛子，普通人倒也不是很介意。 　　更何况机械集团后来还推出一项服务，每月100信用点就可以自主关闭定位。抵制的人就更少了。 　　机械集团每个月光靠这一项业务，就能净赚十几亿。 　　明面上，集团说定位已经关了。 　　实际上，能看到的还是可以看到；并且十分精准，在折叠区依旧生效。 　　司辰走进小区，往光点所在的位置移动。 　　根据数据显示，幸存者是在22楼。 　　他本来是想坐电梯的。 　　只是司辰走进电梯，摁下22楼，电梯门一开一合，就是不上去。很叛逆。 　　头顶的白炽灯还闪烁起来，像是无情的嘲笑。 　　于是，司辰冷笑一声，临走前，剪了电梯的电线作为报复。 　　他的身上还挂着铁链子。这铁链子看起来不长，却格外的沉，压的司辰腰疼。 　　等他气喘吁吁爬上22楼时，刚好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毛绒玩偶正在敲12号的房门。 　　这个玩偶是只卷毛小熊，制服上还有安管局的职工编号。 　　它长得很可爱，腹部却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里面，同样是毛毡做成的粉红色肠子拖在地上，在地板上拖出一道血痕。 　　在看见司辰的瞬间，毛绒玩偶打了个哆嗦，提起自己的大肠就往另一边楼道跑去。 　　司辰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很诚实地追了过去。 　　不心虚，这鬼东西跑什么？ 　　这只玩偶熊看起来小小一个，但跑起来速度很快，像只兔子，一蹦就是三尺高。 　　几乎是一眨眼，玩偶熊已经跑到了窗台边缘。 　　它转头，朝几米外的司辰做了个鬼脸，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它跑掉了。 　　司辰扶住栏杆，往下望了一眼。 　　很高的楼，底下像是起了雾。黑压压一片。 　　很显然，那只玩偶熊也是高维生物。用灵异天灾里的说法，就是闹鬼。 　　他本来以为，之前马路上的玩偶是特例。没想到竟然不是。 　　那位自称是心理医生的博士，看起来很喜欢躲在暗中操控玩偶。 　　也许可以去这个空间折叠区里，卖玩具的地方碰碰运气。 　　司辰问：“能吃吗？” 　　长生渊思考片刻，语气头一次出现了迟疑：“……吃。不好、吃。” 　　“下次抓到，给你红烧。” 　　长生渊欢呼起来：“妈妈~！香香~” 　　司辰折回去，敲响了12号房门。很有礼貌，“叩叩叩”，三下。 　　房间里迟迟没有动静， 　　司辰清了清嗓子：“有人吗？” 　　房间里十分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司辰：“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 　　片刻后，房里传来了一声颤颤巍巍地询问：“……你tm是谁？” 　　“人。司辰。” 　　余连趴在门口的猫眼上，看见了司辰的脸。 　　尽管光线很昏暗，但余连还是认出了他，毕竟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真的很难短时间忘却。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定没有遭遇开门杀后，彻底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外面的东西呢？” 　　“跳楼跑了，”司辰欲言又止，“你好歹也是进化者……” 　　余连因为精神压力过大，有种绷到极致后放松的虚脱感。 　　他苦笑着问：“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每层楼都在放广播，想不听到也难。 　　“我没想杀他，但我是从犯。” 　　司辰：“嗯。” 　　余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司辰下一句话。 　　他问：“……你不说点什么？” 　　司辰的语气很平静：“制裁你是法律的事，不是我的事。你要是真过意不去，等出去后自首吧。” 　　余连抿起唇，没有说话：“我叫余连。生物改造方向进化者，二阶，特性是橡皮人。” 　　余连清楚，司辰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他。既然如此，还不如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 　　他伸出一只手，在司辰面前，把自己胳膊扭成了麻花：“看。弹性和柔软性都很好，还能把自己碾平，从门缝里挤出去。就是复原需要花一些时间，而且比较怕尖锐的东西。” 　　“在伸展范围内，可以随意收缩。”说着说着，余连的脖子不断变长，头顶到了天花板，“看，就像这样。” 　　长生渊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妈妈，饿。” 　　司辰看着余连起码1.5米长的脖子，面无表情道：“你不用演示给我看。谢谢。” 　　毕竟在灵异文明里，这个特性实在是有点过于刺激了。 第32章 　　余连把脖子缩回了正常人类的范畴，转了转自己的脑袋。 　　长生渊莫名发出一声叹息，感觉很是可惜。 　　司辰有点想吃绝味鸭脖了。 　　他用尴尬的咳嗽掩饰着自己的饥饿：“你对这次高维入侵，有什么看法？” 　　余连陷入沉思：“高维入侵刚开始；我朋友就收到了奇怪的电话。他接了电话后，告诉我他要去救妈妈，并且拒绝一起行动。按理说，他是机械改造方向的进化者，不那么容易受灵异事件影响。” 　　“后来，我也接到了电话。我把手机丢进了垃圾桶，没有接听。但我路过商场的时候，大厦上的LED屏亮了起来，电视里的人说，他说是我的主治医师……” 　　司辰打断了他：“那你看见他的样子了吗？” 　　余连茫然地摇头：“屏幕一片白光，只有声音，没有图像。” 　　“我捂住耳朵，跟着导航到了这里。刚进房间，外面就放起了广播。” 　　“有人在敲门，我理智上知道都是假象，可是脑海不受控制，满脑子都是那个被误杀的专员来找我。我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丧失勇气和希望。只是没办法从这种情绪挣脱出去。甚至有一种干脆就这样等死的想法。” 　　司辰：“我和你的经历差不多。我在路上捡到了4个小人偶。来找你的时候，看见一个拿锤子的毛绒熊在敲门。我觉得这些玩具就是‘博士’的攻击手段。” 　　余连的眼睛亮了起来：“灵异文明最显著的特性就是基于现实！‘博士’本身的形态应该和这些玩偶相关。最有可能藏在有大量玩具人偶的地方！” 　　司辰：“对，没错。而且你有没有觉得，一路走来，人有些太少了。” 　　尽管就百来号人，但司辰到小区路程都快2公里了，遇到的人就余连一个。 　　余连：“啊，这……那我就不知道了。空间折叠区里，大家一般会避免见面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司辰这样的外挂，能通过扫描发现周围的人。 　　在这里，大家都遵循着一些秘而不宣的守则。比如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如果不是司辰救了他，余连也未必会全盘托出。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的检测仪检测到这里可能有高维物品，俗称道具。”余连看向了司辰身上挂着的铁链，“你这条铁链子也是道具。看起来质量不错。” 　　说完，他继续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屋子虽然不大，但因为没有灯，很黑，余连叼着手电筒，本来都不报什么希望了，结果检测仪的灯突然闪烁起绿光。 　　让检测仪发光的，是一个放在梳妆台前的化妆镜。 　　镜子是圆形的。虽然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好歹是高纬文明的物品，拿出去能卖不少钱。 　　余连心头一喜，捧起镜子，忸怩片刻：“哥，这个东西，是我找到的。我就自己收下了？” 　　司辰回答：“你拿着吧。” 　　杀人越货这种操作，实在是过于反派了，司辰是不会做的。 　　余连喜滋滋地拿出收容袋。 　　他把镜子放在桌子上，拆着收容袋的塑料包装。 　　月光在此时从窗外倾泻进来，洒在镜面上，反光很晃眼。 　　司辰下意识地往镜面上瞟了一眼，呼吸在瞬间凝滞。 　　有人趴在他背上。 　　是白裙子。 　　白裙子的头搭在司辰的肩上，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像是一只挂在树上的树袋熊。 　　他垂落的发梢随风轻轻晃动，似乎还在轻轻哼着歌。 　　司辰长得好看，白裙子有张和他一样的脸，自然也不差。但它看上去更加纤细而易碎。 　　察觉到司辰身体的僵硬，白裙子在此时抬头。同样看向了镜面。 　　镜子毫无征兆的碎裂，近乎爆炸，玻璃片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卧槽！”余连的惊呼听起来心痛至极，“镜子怎么突然碎了？这道具是批发市场两块钱批发的吗？！” 　　司辰原本以为，玩具熊看见他就跑，是因为本身的战斗力不行。 　　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司辰摸了摸自己的背后，什么也没有。他也感觉不到白裙子的重量。 　　但司辰知道，它一直都在。 　　他的唇抿紧：“先出去吧。” 　　因为司辰任性地剪掉了电线，如今大楼里不仅没有电梯，还没有灯。 　　余连十分诧异：“我上来的时候还搭的电梯，怎么突然没了？” 　　司辰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干的。 　　两人只好摸黑走楼梯下楼。 　　这栋建筑的设计师大概没想过都新历47年了，还有人会走楼梯，楼道设置的十分狭窄。 　　司辰走在前面，手里举着手电筒。两人的脚步声踩在狭窄的楼道间，哒哒哒的。 　　余连其实是有些怕鬼的。 　　他知道这些属于“高维生物”，是“能量”的一种；但如果大脑有这么好控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拖延到最后一秒才开始工作了。 　　司辰太沉默了，余连试图用单口相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哥，你是哪里人，多大？我今年42，安全区户口，20年前安城大学毕业的，家里有三套房。年入五百万。” 　　“当初毕业后，我也去四大集团面试过。但是我绩点不行，人家不要我。后来攒了点钱，自己做生意。挣到了第一笔进行高维进化的启动金。然后我就成进化者了。” 　　“哎，灵异天灾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精神崩溃，还有很多奇怪的规则，我应该带个生命体征检测仪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吵。 　　司辰拔出腿侧的枪，低声道：“安静点，别叫我哥。” 　　他比余连小了整整二十岁。而且，一直都是他叫别人好哥哥……长幼尊卑不能乱。 　　余连看见了他拔枪的动作，有些紧张。 　　他本来觉得自己就多说了两句话，应该不至于被杀人灭口。 　　然而，还没得及说出口，他手里握着的晴天娃娃，突然像是流沙一样化开。 　　晴天娃娃是余连在上一个副本得到的道具。 　　经过协会鉴定，这是一只能预告灾厄的晴天娃娃，可使用次数为3次。 　　之前遇到司辰，用了一次。后来余连听广播，又用了一次。 　　现在刚好是第三次。 　　余连的动作骤然僵硬起来。 　　司辰让他安静后，他终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比如，楼道里的脚步声好像有些过于嘈杂了，根本不像是两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余连活到42岁，靠的可不是装疯卖傻。 　　他调整起自己走路的节奏，和司辰的步伐保持一致。 　　脚步声变得规整，但这样一来，多余的那个脚步声，变得格外明显。 　　不是回音，有第三个人在跟着他们，脚步声时轻时重。 　　司辰停下动作，远处的脚步声也同时停下，似乎在安静地等待。 　　司辰关掉了手电筒。 　　余连小声问：“爸比，现在怎么办？” 　　因为过于安静，他的这声询问，甚至在楼道里有回音。 　　“……”你们城里人玩的好花。 　　司辰推了推安全通道的门，门上的智能锁亮起蓝光，13楼，示意他输入密码。 　　很显然，他们陷入了灵能类高维生物的规则内。 　　司辰靠在了楼梯转角的墙面上，道：“你继续往前走，不要停。” 　　余连的腿抖了起来。 　　他听见了自己心砰砰跳的声音，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集中在了头部。 　　但他清楚，自己可以偶尔拖一下后腿，关键时刻必须发挥价值。 　　余连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好，你小心。” 　　说着，他独自往楼下走去。 　　余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而那个多余的脚步声，则是不断逼近。 　　楼梯里没有灯，但司辰装的是义眼，能看见暗淡的红外线图景。 　　只是随着脚步声接近，他的视野逐渐变黑。 　　这应该是他们遇到的高维生物的特性之一。 　　司辰在脑海里演练着可能遭遇的场景，反复告诉自己不用太紧张，希望可以克服内心的恐惧。 　　这无关勇气。这是人类面对未知时，一致的反应。 　　楼道里飘来奇怪的味道，一股子福尔马林的味道。 　　近了。 　　脚步声几乎贴着司辰的耳朵响起。 　　“哒”，“哒”。 　　司辰的身体绷紧，死死盯住楼道的转角，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就在这支箭准备飞射而出时，楼下突然传来余连的惨叫。 　　这声音凄厉至极。 　　以防万一，司辰朝拐角开了几枪。随后打开手电筒，照亮了被黑雾笼罩的楼道。 　　没有，拐角处什么也没有。 　　司辰已经反应过来，楼梯里的鬼没有跟着他们下楼。 　　脚步声是幌子，它在上楼。 第33章 　　在明白高维生物的小花招后，司辰大步往楼下跑去。 　　他一直跑到了10楼。 　　随后，缓缓停下脚步。 　　这里的场景，和他上来时看见的，不太一样。 　　10楼的墙面变成了没有糊浆的水泥墙，充满陈旧的气息，司辰只在一些怀旧向历史纪录片里看见过这样的墙壁。 　　这个楼道间居然有装声控灯，橙黄色。 　　灯一亮，两边的墙壁上全是用红色油漆涂上的标语。 　　司辰挨个看了过去，全是什么“办证XXXXX”、“水电维修：XXX”、“开锁XXX”…… 　　他在一片垃圾广告中，发现了一条有用信息。 　　“心灵之家诊疗室，永远关注您的身心健康。联系电话XXXX（熊博士）。” 　　这条信息，写在楼道的天花板上。 　　司辰凑过去，仰头，打开手电筒，微微眯起眼。 　　熊博士的联系电话，被一团黑色的油漆糊住了。 　　下面还写着几排字迹不一的小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骗子！不要信”、“对不起，妈妈错了，妈妈好想你。” 　　整个楼道，除了稍显阴冷外，并没有其他人，更没有打斗的痕迹。 　　余连虽然怕鬼，好歹也是二阶的进化者，普通的鬼就算抱着他啃，也要啃一段时间。 　　这里显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司辰继续往下走。但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他又回到了10楼。 　　楼梯半层平台中间贴着的数字“10”，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嘲笑。 　　很显然，这是鬼打墙。 　　司辰没有再动，而是站在声控灯下沉思起来。 　　他启动义眼，搜寻起余连的位置。 　　司辰本来不报什么期望，没想到代表用户余连的光点就在自己头顶。 　　他掉头往上走。却在十几秒后，又一次出现在第十楼的入口。 　　司辰举起手电筒，看向11楼，那里被黑雾笼罩。连光也穿不透。 　　他大声道：“余连，你在吗？” 　　头顶传来了一阵动静，余连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意料之外的狂喜：“我在！爹！你的好儿子在这！” 　　司辰：“……你在几楼？” 　　“11楼！”余连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大喊，“我一直在往下走，走到11楼和10楼的交界处，在拐角地方撞到了一个……哎，卧槽，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撞到一个在地上爬的人。” 　　“他的腿往后折到脖子两边挂着，就这样，这样走路，身上全是血。我他妈吓得头都撞到天花板了，掉头就跑。” 　　余连应该受惊不浅，语速极快，哽咽中还带喘气：“我本来想来找你的，结果一直在11楼出不去。那个高维生物也不见了。哥你还好吧？我手电筒不知道丢哪儿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你楼下。”司辰道，“你往下走试试？” 　　余连的腿开始发抖。他看了眼黑漆漆的楼道，鼓起勇气往下迈了几步。 　　司辰听到了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他举起手电筒，对准了楼道口。 　　黑雾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发颤，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余连的声音打颤：“哥你在哪啊，我要冻死了，这里好冷。” 　　司辰也感觉到了。这股冷意和环境无关，像是从灵魂深处窜起的寒气，直冲天灵盖。让人后脑勺发凉。 　　义眼给出的视野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司辰沉默片刻，抓住了那只手，十指相扣。 　　尽管有些心理准备，但当余连被他从雾里拉出来时，司辰还是没忍住头皮微微发麻。 　　余连的双腿从背后折断，绕过肩膀，从脖子两侧绕了出来，脚后跟朝前。 　　扭曲的不仅有他的身体，还有脖子。 　　余连脖子向左折断，是受到剧烈外力后出现的不正常扭曲。 　　司辰回忆了片刻，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姿势。 　　跳楼，头先着地那种。 　　余连并没有死，只是遭到了高维生物入侵，橡皮人的特性让他承受住了这种不正常的扭曲。 　　换句话说，鬼上身。 　　司辰植入的长生渊，从某种意义上，也属于高维生物入侵。 　　“余连”的表情格外阴沉，眼眶里是苍白泛着灰的眼球。它歪着头，拿白色的眼珠子看着司辰，一言不发。 　　冷意从两人相握的地方开始蔓延。 　　司辰的手背上裂开一条猩红的缝，长生渊的触手从缝隙里挤出，一圈一圈绕上了余连的胳膊。 　　如果司辰不够强，他会像余连一样，被面前的高维生物扭曲。 　　司辰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动手。高维生物没有实体，显然附着在了余连的身上。 　　两人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司辰没有动手，是不确定解决余连后，也能顺便解决他体内的东西。 　　手臂上突然传来拉扯的力道。 　　余连拉着司辰，走下楼梯，示意他跟上。 　　司辰想了想，没有拒绝。 　　在转过第二跑楼梯后，司辰看见，半层平台上，原本涂满广告的墙面上，出现了一扇打开的门。 　　门前放着一个花圈，黑纸白字，写着一个“奠”。墙角有几捧白色的菊花，半死不活。阴气沉沉。 　　一碗凉透了的白米饭放在门口，垒起小山似的包。 　　米饭没有配筷子，在正中央插了三炷香。 　　香烧了一半，火熄了也没人在意，米上全是香灰。 　　余连死死握着他的手，牵着他往屋里走去。 　　这间房子的主人经济条件看上去不怎么样，房间里的摆设都十分陈旧而廉价。 　　进门后，是方方正正的客厅，没有开灯，客厅里黑漆漆的。 　　司辰举起手电筒，客厅墙上挂着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女孩脸上有些羞赧的笑意，穿着裙子，看上去才十七八岁。 　　客厅地上是洒落的纸钱，果篮摆在餐桌上，已经腐烂变质。 　　主卧的门开着，亮着光。 　　房间里，传来女人悲痛欲绝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 　　“欢迎您致电心灵之家，我是医院的主治医师，熊博士……” 　　绝望的母亲质问：“你不是说她病好了，已经可以出院正常学习、生活了吗？她为什么会跳楼？” 　　“女士。我们对您的遭遇很抱歉……” 　　她的声音沙哑而愤怒：“为了治好她的病，我出了27万医药费！你们到底是怎么治的？” 　　“女士。从我们康复中心出去后，您的女儿不是亲口承认，自己认识到错误，不会再喜欢同性了吗？她看到朋友的照片，甚至还会呕吐。你怎么能说我们没有治好呢？”熊博士温声道，“您让我们治的是她的同性恋，并不是抑郁症。不是吗？” 　　联盟同性可婚好多年。司辰只在一些文学作品里，看见过“同性恋是精神病”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余连”拉着他一步一步往卧室里走去。 　　司辰进行了初步的扫描，卧室里没有人。更没有高维生物。 　　“我翻到了她回家后的日记。你们拿针扎她，拿电电她，不给她吃饭，让她被其他患者嘲笑，你们……” 　　熊博士打断了她：“女士。这都是正常的治疗手段。之前，我们也让你签过知情同意书的，不是吗？” 　　他们来到这间卧室。灯亮着，但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红色的台式电话，话筒连着电话线，从床头柜边缘垂落，悬挂在半空，无风自动。 　　电话里传来一阵杂音，博士和女人的对话模糊不清。 　　司辰只能隐约听到母亲的哀嚎和诅咒：“你不得好死……下地狱！” 　　博士笑了起来：“女士。如果我们真的是造成悲剧的凶手，那亲手把她送来治疗的您，是否就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他的声音依然优雅、温和，像训练有素的男主播。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 　　这个房间应该许久无人居住。地上、床上，全是一层蒙蒙的灰。呼吸不太舒畅，木质的床头柜上是一层厚厚的油垢。 　　房间的角落，吊着一个女人。 　　丝袜从房间顶部的钢丝孔穿过，那里本来是预留的顶灯位置。 　　女人挂在打死结的丝袜上，像是一条风干的腊肉。她看上去早就风化，皮肤是干枯树木一样的焦黑色。 　　“余连”静静地注视她，它的眼眸依然苍白，却蓄起一层薄薄的泪。 　　它拉着司辰，到了床头柜前。那里放着一张泛黄的宣传单。 　　“心灵之家康复中心，连续6年获平临市优秀心理诊所称号！” 　　“主治医师熊博士，毕业于国外萨罗大学，获心理学博士学历，从业11年。” 　　“专注于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治愈率高达百分百！” 　　“欢迎来电咨询。电话：0***8999。” 　　“地址：平临市礼安街道13号。” 　　大概是怕客户找不到，这张传单上，甚至还附带详细地图。 　　心灵之家康复中心的位置被一个红色的箭头指出。 　　“余连”把传单递给了他，随后，松开了手。 　　扭曲了许久的余连一个激灵，骨头发出了“咯咯咯”的响，把硬生生拗到前面的大长腿给掰了回去。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余连大口大口地喘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我柔韧度好，要不然早就被拗断了。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有，你也是生物进化啊？” 　　他能看见发生了什么，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余连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不是被高维生物干掉，就是被司辰干掉。 　　司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把电话的话筒盖了回去，摁下免提键。 　　这个固定电话似乎还能用，司辰输入了传单上的电话号码。 　　“嘟——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电话正在呼叫中。 　　片刻后，电话被接通了。 　　“您好，欢迎致电心灵之家。我是您的主治医师，博士。” 　　博士说完这句话后，就陷入沉默中。 　　司辰平静道：“第一，你可以用任何载体拨出电话，但别人打电话给你，同样没办法挂断。” 　　“第二，你没办法离开心灵之家。所以代替你行动的，都是不同的玩偶。而这些玩偶的能量由你赋予。” 　　“第三，你没办法控制空间折叠区的高维生物。部分高维生物还和你有仇，但同样受限于规则和特性，没办法向你复仇。” 　　“对吗？”司辰问。 　　博士温和地回答：“很有趣的猜测，可爱的病人。” 　　司辰同样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你的病人，说话注意点。” 　　他挂掉了电话。 　　* 　　因为是隐藏地图，司辰特地在这个小房间里搜寻了一圈。 　　这个房间里，唯一检测出能量波动的，是一个空白的日记本。 　　上面写着的日记已经被全部撕掉，本就不厚实的日记本只剩下可怜的十几页纸。 　　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攻击性的样子。 　　司辰把它丢进了收容袋。和余连一起离开了1001房。 　　两人刚关上门，面前的大门就消失不见。只剩下白色的花圈留在原本的位置。 　　司辰进屋里时，门口插着的香只燃了一半，现在却全部烧完，只剩个杆儿插着。 　　碗里的白米饭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空碗摆着。 　　司辰思考片刻，倒了半瓶营养液进去。让旧时代小鬼体会一下来自未来科技的温暖。 　　“走吧。”他说。 　　这次，楼道里弥漫的黑雾消失不见，下楼的过程十分顺利。 　　走出居民楼时，余连彻底松了一口气。 　　只是两人刚走两步，背后传来了重物坠落的声音。 　　司辰回头一看，遗照上出现过的人倒在地上。头着地，因为重力，身体不正常地折断。 　　血染红了地面。 　　这次，它没有再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跳楼鬼：每天固定乘电梯去顶楼跳楼，无限轮回。因被司辰剪断电线，被迫爬了22楼。 第34章 　　离开小区后，司辰察觉到，自己饿了。 　　不是长生渊在催他找饭，而是作为智人正常的饥饿感。 　　按照他的生物钟，现在已经过去12小时。 　　如果不是在折叠区，现在应该天亮了。 　　司辰拿出剩下半瓶营养液，插了根吸管，不轻不重地抿着。 　　他神情放空，若有所思。 　　长生渊的精神有些萎靡。 　　因为它感觉到了，这里的饭又难啃，又难吃。 　　心灵之家的博士在它内心深处还不如近在咫尺的鸭脖。 　　看见司辰开始吃饭，余连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因为之前的折腾，他的西装脏兮兮的，裤裆还崩开了缝，露出里面的花裤衩子。他从包里掏出一盒自热饭，蹲在路边进食，像乞丐。 　　大胆点，可以直接去掉“像”字。 　　自热饭是一款做成不同口味和形状的营养膏；价格比普通营养膏贵2倍，添加了几片转基因猪肉，成分和普通营养液没什么差别，胜在味道好。 　　成本价700，售价4500。在司辰的职工超市，这东西五百块钱一盒。 　　有生活品质追求的小资进化者总是被这样割韭菜。 　　吃着吃着，余连莫名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转头一看，司辰一边盯着他，一边喝原味的营养液。 　　他从自己背着的登山包里拿出另外一盒自热饭上供：“吃吗？” 　　司辰摇头：“不饿。我打算先到宣传单上给出的心灵之家的地址看看。不过我查过了，平临并没有叫礼安的街道。应该是折叠出来的……” 　　方圆10公里的折叠区听上去不大，但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平方千米，差不多相当于一座小县城的面积。 　　想要在这个范围内找一条不知道在哪的街，还是有些难度的。 　　就在司辰这么想着的时候，马路边有人骑着三轮车路过。 　　这是一辆红色的小吃车，车后面有两个热腾腾的大锅。正在烧着什么，冒着白烟。 　　天还没亮，小吃车上挂着红色的电灯泡。在空寂无人的马路上，显得很是诡异。 　　骑小吃车的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缓缓朝着两人驶来。 　　骑到一半，老奶奶看见司辰手里握着的铁链，顿时面露惊恐。 　　她很想掉头就跑，但这是一辆具有“在路边遇到客人一定会停下”特性的小吃车。 　　小吃车被迫在两人面前停下。 　　车上的两个锅正在煮东西，红色的粘稠液体里翻滚着肉类和切碎的内脏。小吃车的角落还拴着没来得及处理的大肠，台面上摆着几大碗凝固的鸭血。 　　这个地摊卖的是卤味，红色的布上用白色胶纸贴出价格。 　　卤猪蹄：1只手/根 　　卤猪眼：1只眼/碗 　　卤大肠：20cm肠（不要阑尾）/根 　　…… 　　真是以物换物，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老奶奶头发花白，面容朴素，低声下气地询问：“客人，想来点什么？” 　　她没有下车，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司辰举起了手里的铁链子，脸上的笑容又乖又甜：“不要紧张，我们不是城管。” 　　说着，挤上了驾驶座。 　　余连看得目瞪口呆，手里捧着的碗“哐当”掉在地上。 　　老奶奶没有下半身，整个人是焊在小吃车上的。散发出浓烈的尸臭。 　　她恶向胆边生，拔出腰侧的菜刀，毫不犹豫地挥向司辰。 　　刀锋漆黑，带着凛冽的寒意。 　　司辰在短暂的思考后，拿胳膊挡下。 　　菜刀具有一定的灵能特性。但砍在司辰身上，就像是砍到了硬邦邦的铁块，只划出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司辰穿着的外套被刀划破，缝隙里露出的胳膊覆盖着黑色的表皮。 　　他把铁链拴在了老奶奶的脖子上，用力勒住。 　　摊主的声音悲恸：“我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你不要把老实人给逼急了！我带着手机呢，我一个电话，我们村的人都来呼死你信不信。” 　　司辰没有回答，而是向两边拉着铁锁。 　　这个摊主的力气比想象中大，像是一头蛮牛，在他怀里挣扎的厉害。 　　他朝余连道：“你去后面坐着。” 　　驾驶位太小，挤不下三个人。 　　余连急忙走过来，把餐车上的东西拂到地上。滚烫的卤汁散落一地。 　　“我的饭！我的饭啊！” 　　摊主抓住铁链，不住的哀嚎。 　　这一刻，长生渊竟然和它微妙的共鸣了。 　　在清理下面车厢时，余连没忍住惊呼了一声：“我**——” 　　正常的餐车，下面装的是燃料、调料和备用桌椅之类的东西。 　　然而这个餐车的下面，装着半截人。 　　这个人被削掉了胳膊，没有下半身，喉咙有个明显的刀痕，整个人鲜血淋漓。 　　他已经死去，但位于心脏的能源泵依然跳动着，为小吃车提供动能。 　　这是一个机械改造方向的进化者，已经遭遇不测。 　　司辰收回目光，道：“开车。去礼安街13号。” 　　摊主怒道：“你做梦！” 　　司辰拉紧铁链，摊主的脖子顿时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她的双眼向上翻，口里吐出白沫，拿尖锐的手使劲刮着撕扯司辰的胳膊，发出了“嗬嗬”的气音。 　　司辰微微松开铁链，冷冷道：“开车，礼安街13号。” 　　小吃车终于启动了。红色的白炽灯在车头一晃一晃的，像极了亡灵的路引。 　　三轮车在路上七拐八拐。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偏，黑雾又一次升起。 　　车头红灯能照亮的范围，直接从七八米直接缩小到了两米以内。 　　司辰打开手电筒，不出意外地发现手电筒再次失灵。光穿不透黑雾。 　　余连坐在后车位，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又降温了啊。” 　　小餐车最终在一家破旧的医院门口停下。 　　医院不高，三层楼。顶楼上，有一排红色的发光字：心灵之家康复中心。 　　摊主手搭在车把手上，语气唯唯诺诺：“到了。” 　　司辰说了声“谢谢”，然后拿铁锁勒断了它的脖子。 　　他把菜刀给了余连，又从摊主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最后卸下了小吃车上挂着的灯。 　　果然，这灯哪怕是不连电线，也是能亮的，只是光线变得昏暗了一点。 　　雁过拔毛，摊主被拔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浪费。 　　余连从后车位上跳了下来：“我们就这么进去吗，要不要再找几个人……？” 　　司辰回答：“一路过来，我都没扫到人。而且，我觉得单凭我们两人，找不到心灵之家。” 　　就像是那个跳楼鬼带他去的“家”。没有它的指引，司辰自己是没办法遇到那个房间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他从镜子里看见趴在自己背上的白裙子时，司辰就明白，自己大概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了。 　　他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白裙子时的场景。 　　但司辰记得，当初在抚养院遭遇灵异天灾时，白裙子做过些什么。 　　它说：“我给你毁灭一切的力量，在这里。” 　　…… 　　…… 　　司辰的意识恍惚了一瞬，他收回目光，对余连道：“走吧。” 　　康复中心的大门口亮着路灯，有一个老旧的保安亭。 　　保安亭内没有人。 　　司辰撬开门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余连跟着他走进保安室，低声道：“好乱啊。” 　　这里应该是发生过一起暴动，桌子椅子都缺胳膊少腿，七零八落倒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 　　地上和墙上都贴着报纸。 　　司辰举起手里的红灯，一个个扫了过去。 　　“女儿自杀，单亲父亲假装病患，自费35万，揭秘康复中心骗局。” 　　“心灵之家名誉扫地，主治医师因涉嫌虐待罪被起诉。” 　　“缺乏关键证据，医生无罪释放后起诉父亲恶意造谣！” 　　“病人家属声援：博士是最好的心理医生！” 　　…… 　　…… 　　司辰屏住呼吸，一直看到最后。 　　“法外狂徒竟深夜纵火！心灵之家康复中心付之一炬，无人生还！” 　　这张报纸上，附了法外狂徒的照片。 　　法外狂徒在新闻里的化名是张三，黑白报纸上的照片就像是遗像。 　　余连凑在他身边，低声道：“怎么这张照片感觉有点眼熟？” 　　司辰回答：“根据遗传学，女儿的面容会更像父亲，之前在客厅挂着的遗照。那个女孩和他眉眼很像。” 　　报纸被剪的七零八落，连不成一篇完整的新闻。 　　司辰一字不漏地看完，知道张三和妻子早已离异，假装病患之前，在幼儿园附近，经营着一家儿童玩具店，年年亏损。 　　女儿跳楼不久后，前妻也选择上吊自杀，结束自己的性命。 　　“好可怜啊。”余连面露不忍。 　　司辰微微蹙眉：“有点奇怪。” 　　他还记得，来追杀自己的护工、抚养院小孩，以及追杀余连的冤魂；形态都是不同材质的玩偶。 　　为此，司辰还猜测，博士是不是躲在了什么玩具店。 　　不过都已经到康复中心了。 　　只要找到博士，一切都会有答案。 　　两人走出保安亭，空气里多了点烧灼后的硫磺味。毒雾呛得人不太舒服。 　　走近看，这个康复中心的墙壁的确有严重的烧灼痕迹，几个窗户都被烟熏的焦黑。 　　余连握着菜刀，往司辰的身边使劲贴：“爹，我能牵着你吗。我害怕。” 　　司辰：“不要。” 　　他对活人的皮肤过敏。 　　余连眼含热泪：“呜呜。Dad，我不是你的好大儿了吗？” 　　司辰没有表态，但他身体里的长生渊已经滋儿哇啦地叫了起来，对这个突然出来争宠的野生大儿十分不满。 　　司辰：“按照套路，牵着牵着发现变了个人。不是更恐怖吗？” 　　余连身体一僵：“……” 　　司辰把红灯举起到了自己的脸边，幽幽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余连被吓的心脏骤停，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往上眼白一翻，向后栽倒。 　　司辰放下灯，狂掐他人中，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从半昏迷中抢救过来。 　　余连声泪俱下的控诉：“你明知道我怕鬼……” 　　“灵能类高维生物，不算鬼。”司辰严谨的纠正，“世界上不存在鬼，相信科学。你说话注意点。” 　　说完，他站了起来，道：“好了，走吧。” 　　康复中心的铁门前挂着一个掉漆的告示牌：“□人免进。” 　　第一个字的红漆全部脱落，看语境，估计是“闲”。 　　余连伸长胳膊，把手臂从铁门的缝隙里穿了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门。 　　随着两人走进，原本打开的铁门被风一吹，“吱呀”一声，轻轻合上。 　　门口的告示牌上，空白的位置缓缓浮现一个血红的大字。 　　“活人免进”。 第35章 　　不愧是被火烧过的康复中心。一楼大厅墙面斑驳，全是焦黑的痕迹。 　　天花板垮掉一大半，露出里面弯曲的龙骨。 　　根据入门处的地图显示，一楼除了前台接待大厅外，左侧是食堂，能通向后面的操场；右侧是公共卫生间和洗浴中心。 　　左右两边，都有厚重的铁门；并且在入口处贴出了每天吃饭、洗澡、上厕所的时间。 　　浴室单数日女生用，双数日男生用。 　　司辰觉得，吃饭洗澡都还好，上厕所的时间都要定下，未免过于变态了。 　　入口正对方向，是楼梯和电梯。 　　楼梯口被细密的铁网封住。两人试了试，没能打开。 　　电梯更是早就不能用了。 　　司辰提着灯，来到了走廊的入口。这里的铁门是开着的，深不见底。 　　余连看着走廊上的指示牌，咽了口唾沫：“我们要去这些地方看吗？一看就闹鬼诶。” 　　司辰沉思片刻，拿出从地摊鬼那里打劫来的智能手机，拨打了博士的座机号。 　　深夜，寂静的康复中心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司辰和余连不约而同地看向电话铃声的来源。 　　是在通向浴室和公厕的这一侧走廊深处。 　　司辰挂掉通话，但那恼人的电话铃声依然没有结束。 　　他举起红色的灯，往走廊里照了一下。 　　里面很安静。大约是因为水汽重的原因，并没有太多烧灼过的痕迹。 　　两侧开了许多门框，没有门，隐约的月光从铁窗里照进来。能看见里面用一面面水泥墙隔开的淋浴间和厕所。 　　司辰拔腿，就想往里面走去。 　　余连吓的魂都要没了：“哥！你这是作甚！里面真的一看就有鬼啊！！” 　　司辰回答：“没别的地方去。而且，总不能让电话铃一直响。” 　　余连想哭：“为什么不能让它一直响啊？” 　　“太吵。”司辰顿了顿，“你要是害怕，可以在这里等我。” 　　余连：“……” 　　余连看过那么多恐怖片，深知落单才是最容易触发死亡flag的方式。当即猛地摇头，乖乖跟在了司辰身后。 　　几乎是两人刚进长廊，背后的铁门“吱”一声，自动关上了。 　　余连揉了揉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我就知道会遇到关门杀，这下被鬼给瓮中捉鳖了。哥，跟你说，按照套路，等会浴室还会突然喷水……”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左侧的淋浴间骤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花洒喷出深红的血水，带着浓烈的腥味。 　　走廊里的温度骤降，不像是来到了浴室和厕所，像来到了太平间。 　　余连跟在司辰背后，身体僵硬：“……我这小嘴还挺灵。” 　　一阵小孩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听起来是在大厅。 　　余连哆嗦道：“爹，不能回头的哈。人肩上三把火，回头会熄掉。” 　　司辰对叛逆的花洒视而不见，径直来到走廊最深处。 　　过道的墙壁上，挂着一台有线电话。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司辰摁下免提键。 　　博士的声音不疾不徐，从扩音器里传来，有些许的失真：“欢迎来到心灵之家，我亲爱的病人。”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一位名叫小周的病人的故事。” 　　“小周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几乎每周，都会因为自残送去医院包扎。” 　　“嗯，因为吃药，180cm高的小周有180kg重。厚厚的脂肪层让他始终没有自杀成功。” 　　“在又一次把小周从医院接回来时，他的父母终于崩溃了。他们没有带他回家，而是送到了我们康复中心。” 　　“在不犯病时，小周是个有些内向、腼腆的男孩，喜欢游泳。他曾经是市少儿游泳比赛的冠军。” 　　“只有挖掘出病因，我们才能对症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了解到，原来小周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游泳天赋，被父母、教练给予厚望。大家希望他能进省队、国家队，为大人带来名誉和荣耀……然而，在12岁第一次省游泳队选拔时，他因为突然在水下抽筋，失去了这个机会。” 　　“没有人体谅他，父母说他丢人。” 　　“第二年，第三年，小周每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同队的队友都进入了省队，有些甚至去国家队集训，只有他，还被困在浅水。” 　　“他做出了后悔一生的决定。他听从父母的话，在比赛时吃药，想要拿到更好的名次……结果，东窗事发。他被踢出了市游泳队。从体校，转学到了普通学校。” 　　“小周出现了严重的幻听，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他，说他是靠吃药才获得那些的荣誉，欺名盗世；……” 　　“他终于开始害怕水，见到水就开始紧张，反胃，呕吐。小周知道，自己再也游不了泳了。” 　　浴室里，水声依旧在继续。数十个淋浴喷头一起放水，地面很快积了一层污水。 　　“于是，为了让小周克服心理阴影，我鼓励他多和水接触。”博士微笑道，“在浴室里，他有一个专门的浴缸。” 　　“我给他放他过去在游泳比赛时的录像，那时候，记者夸他是‘天才小将’，大家做梦，希望有天在更大的赛场看见他。他看着录像里，过去的自己一次次走上领奖台，这时候，小周在想什么呢。” 　　电话里，博士的声音顿了顿。 　　“我不知道。因为有天，他把自己溺死在了最爱的水中。人想要溺死自己，是很难的。但小周做到了。” 　　“这就是今天我要和大家分享的病例，小周还是太脆弱了。不是吗？” 　　说完，熊博士挂掉了电话。 　　余连的拳头硬了：“我草这狗东西，好想给他龟儿子两拳。” 　　哪怕是余连这种没研究过心理学的，也知道这种治疗方案，只会把人逼疯。 　　这里的排水系统应该坏掉了，短短几分钟，血水就浸到了两人的小腿肚。 　　浴室不像是花洒在放水，像是在泄洪。 　　按照这个速度，再过15分钟，血水就能把这里灌满。 　　司辰言简意赅道：“找浴缸。” 　　这里的血水显然是小周带来的。 　　按照灵异天灾生存指南，解决“鬼”本身，也能解决附带的异象。 　　虽然长生渊是水陆两栖物种，但司辰显然还没进化出水下呼吸的能力。 　　司辰启动义眼，打开扫描模式。直接朝着浴室里能量波动最高的地方走去。 　　血水已经到了两人膝盖处，底层的液体变成了凝固的泥浆，走路显得格外艰难。 　　余连一咬牙，用橡胶人的特性，把自己的腿拔高了半米。瞬间健步如飞。 　　他在司辰面前蹲下：“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 　　越往后，血水灌的愈发猛烈。甚至都快淹没腰。 　　司辰没有拒绝。 　　他虽然对活人皮肤过敏，但这种时候，还是命比较重要。 　　等两人抵达有浴缸的那间浴室门外时，血水已经淹没了一半的墙壁。 　　余连的头顶着天花板，快两米长的腿在水流里行走的格外艰难。 　　腥臭的血水从门缝里溢出，冷的刺骨。 　　余连一脚踢开门。 　　在一切都破烂陈旧的小浴室里，那座漂浮在水里的浴缸却崭新的像是能发光。 　　水龙头大开，浴缸里盛的红色液体满的都能溢出来。 　　不需要司辰多言，余连大步上前，伸出手，往水里捞去。 　　这个浴缸很深，深不见底。余连的胳膊拉长了快两米，才碰到底。 　　血水漫灌，司辰靠在余连的背上，都能感觉到冰冷的污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腰。 　　余连额头全是冷汗：“小周，你在吗小周？这时候别玩躲猫猫啊！” 　　他弯腰，两只手都在浴缸里摸来摸去。 　　余连能感觉到有滑不留手的东西从他指尖溜过，他却抓不住。 　　浴室里甚至响起了恶意的嘲笑。 　　司辰低头，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清晰人影，却不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充满怨恨的脸。 　　小周身上的能量波动，比之前遇到的楼梯鬼、地摊鬼都强。 　　起码在第二天梯的巅峰。 　　司辰问他：“你是想当伥鬼吗？还是永生永世都困在浴缸里？” 　　少年的脸上浮现怒意和挣扎。 　　司辰：“虽然你们的世界应该已经完蛋，要不然也不会发生空间折叠。不过，你想报仇吗？” 　　少年青灰的、没有瞳仁的眼眸死死盯住了司辰的脸。 　　“你能感觉到吧，我们不是这个维度的人。我们是来对付博士的。” 　　出乎意料的，少年说话了：“他是……心灵之家的……成员。很难……杀……” 　　司辰觉得，他嘴里的“心灵之家”，似乎指的并非这个康复中心。 　　不过，出于保险，司辰并没有多问，只是道：“可以杀。” 　　浴室里，花洒的水流声逐渐变小，最终停止。 　　停摆许久的排水系统终于开始工作。血水像是潮汐一样褪去，排水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余连像是虚脱一样，趴在浴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手里，握着一个被污水打湿的棉花娃娃。 　　这只棉花娃娃表情阴沉，看上去有些凶；下半身是浅蓝色的鱼尾，手里还拿着一根迷你三叉戟。 　　余连鬼迷心窍，伸出手想拿走三叉戟，毕竟这武器看起来比菜刀炫酷多了。 　　不曾想，人鱼娃娃骤然暴起，三叉戟直接刺破了他的掌心。 　　余连流出一手白白的乳胶，半边胳膊都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层皮。 　　特性橡胶人，可随意拉伸身体任意部位，缺点是怕尖锐物。 　　余连欲哭无泪，被这么一戳，在伤养好之前，他都暂时失去了拉伸右胳膊的能力。 　　司辰从他的背上下来，接过了这只臭脸棉花娃娃。 　　尽管能吃，但这东西从材料上看，并不在长生渊的食谱上。 　　不错，队友喜+1。 第36章 　　因为抓住了小周附灵的人鱼娃娃，公共浴室通向大厅的铁门终于可以打开了。 　　刚一开门，司辰就愣住了。因为原本被火烧灼过的大厅竟焕然一新，甚至有了电。 　　电梯的显示屏上浮现红色的数字，就停在1楼。 　　整个大厅，只有一盏惨白的灯，悬挂在电梯附近。风一吹，摇摇晃晃的。 　　前台接待处，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人背对着他们，皮肤是不正常的青灰色。 　　因为没有检测到能量波动，司辰走的是很放心。 　　就是苦了后面跟着的余连，小脸都白了：“不是！爹！这，tm大厅突然多了个人啊！！” 　　司辰走过去看了眼，摆在前台的是一个模特假人。 　　它戴着假发，材质看上去是玻璃钢，用黑色的油性笔画上了简陋的眼睛和嘴巴。 　　手里的小周人鱼发出声音：“丑，东西。” 　　余连：“……卧槽，这玩偶怎么还带说话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破流树胶的原因，余连有些维持不了原本的人形。稍微一点磕磕碰碰，身体就开始变形。一会胳膊掉掉地上，一会脖子折了。 　　司辰觉得，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比鬼片吓人多了。 　　护士模特的脸正对着电梯，脸上是一个夸张至极的笑容。 　　她的口袋里塞着一张纸条。 　　司辰拿出来看了眼，是给病人开的医药单。一堆名字模糊不清的药，再加上护工费、诊疗费，一共两万。月结。 　　康复中心是全封闭制的，住院费还不便宜。 　　司辰把账单揉成一团，丢进前台角落边的垃圾桶。 　　他本来想直接离开，但意外发现，前台柜子上居然放了个计量称。看起来是称量药剂的。 　　司辰把人鱼娃娃放上去称了一下，上面给出了详细数据：180克。 　　小周十分疑惑：“你干，什么？” 　　司辰：“……职业病。不好意思。” 　　当初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司辰没少称药。 　　人鱼娃娃举起三叉戟，把叉子捅进了前台抽屉的锁眼里。 　　两股完全不同的灵异力量互相对抗，最终，是三叉戟占据上风。 　　小抽屉被撬开了锁，里面装着一张张纸钞。 　　小周想捡钞票，然而它的手是哆啦A梦一样的丸子状，只好对司辰道：“你们，拿。” 　　司辰没有第一时间取钱，而是颇为好奇的捏了捏小周的另一只小圆手。 　　果然，手的顶部装着磁铁。怪不得能拿三叉戟。 　　从某种程度讲，这娃娃设计的还挺科学。 　　抽屉里装着10张面额为2000的纸钞，钞票是半透明的白色，上面印着的图案是一个爱心的形状，表面挂着锁链。 　　现代社会，已经见不到纸钞了。大家都用账户上的电子币，每枚电子币的来历都记录的明明白白。 　　司辰只在科普书上见过类似的东西。 　　纸钱的最下方，印着一排小字：心灵之家通用货币。 　　这更印证了司辰的猜测，“心灵之家”不仅是康复中心的名字。 　　“要烧给你吗？”司辰问。 　　小周冷着脸回答：“不用，这是，雇佣，报酬。” 　　司辰自己拿了6张，给了余连4张。 　　余连只抽了2张出来：“这钱我不敢多收。” 　　死人的钱，哪里是那么好挣的。 　　司辰没有勉强。他再次拨通了电话。 　　这一次，响起来的铃声有两道。一道来自左侧；另一道，来自楼上。 　　铃声“叮铃铃”的响，像是催命一样急促。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有两条。 　　第一条通向左侧的食堂；第二条是搭电梯，去楼上。 　　司辰本来打算带着余连去食堂逛逛，但被小周拉住了。 　　小周指向余连兜里的菜刀，一字一顿地说着：“这是，食堂，厨子，老婆，的刀。” 　　司辰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奶奶开车到康复中心的动作竟然如此娴熟。 　　余连的腿颤抖起来：“爹。这厨子一听就是康复中心的人。咱们不用去招安了吧……” 　　小周思考片刻：“去。厨子有，钥匙。不要，吃饭。” 　　司辰深吸一口气。 　　他拉开左侧的铁门，迎面而来的热风带着恶臭。 　　面前是一个标准的食堂，一共五十张餐桌，能容纳200人同时就餐。 　　随着他们走进，食堂的灯自动亮起。集中在供餐区。 　　食堂里有许多娃娃。 　　红色的餐桌上摆的是穿着病号服的娃娃，用纽扣代替的眼睛；蓝色的餐桌上，则是其他衣服的娃娃，有医生，有护士，有清洁工。 　　病人娃娃都非常简陋，身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撑开的线。职工娃娃们就精致不少，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供餐区只有一个厨子。系着围裙，带着高高的厨师帽。正在做饭，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热汤。 　　老厨子的年纪已经很大，脸上都是尸斑，动作僵硬。 　　司辰越过他，径直走到了墙角的电话旁。 　　他接通电话，博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心灵之家康复中心的食堂，一直是我们对外宣传的窗口。这里干净、整洁、明亮，秩序井然。我们请了当地最好餐饮集团承包，势必让病患在康复中心得到最好的照料。” 　　博士发出一声怪笑：“现在是晚餐时间。欢迎在食堂体验用餐，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司辰还没说话，但供餐区的厨子已经行动起来。 　　只见他从菜篮子里，拿出了两只巴掌大的破布娃娃，然后把它们摁在菜板上。 　　厨子苍老的不像样，但一双手却十分水润年轻，白白嫩嫩的，充满生机。 　　他拔出插在砧板上的杀猪刀，像是切菜一样，切起手里的布娃娃。 　　厨子的刀工很好，切菜的手更稳。 　　娃娃们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音凄厉的能撕碎灵魂。它们被切成了一团团粉红色的棉絮，如同绞肉机搅碎的猪肉。 　　小周的声音变得愤怒，他举起了手里的叉子一样的三叉戟：“救……救！杀！” 　　供餐区用透明玻璃进行阻隔，还上了锁。像是一个罩子，保护着里面的人。 　　司辰一拳打在了玻璃上。 　　玻璃抖了两下，但没有碎；厨师切菜的手微微停顿，没有抬头。 　　切好的娃娃们被丢进了冒着泡泡的沸汤里，锅里很快飘出一阵奇异的香气。 　　余连鼻尖耸动：“……好香。” 　　植入长生渊后，司辰的味觉和嗅觉都有一些变化。尤其是在食物方面。 　　他也闻到了香味，感觉像是用地沟油爆炒出来的变质小龙虾。香味是有，但却掩盖不了底下的怪味。 　　司辰侧过头，余连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那口锅，一个劲的吞咽着唾沫：“……爹，你不饿吗？我好饿。” 　　食欲是人类最基础、最原始的欲望。 　　一个人或许会选择跳楼自杀，但绝对不会选择把自己饿死。 　　有些古老、迂腐，不允许夫妻离婚的地方，甚至有双方绝食5天后可以离婚的习俗。 　　因为饥饿导致的进食欲望，是真的会把人逼疯。 　　司辰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对。 　　他道：“你出去。” 　　余连眼睛里有血丝：“爹。马上就吃饭了。让我出去干嘛？我饿。” 　　厨师的脸上已经勾起古怪的笑意。 　　由此可见，“妈妈饭饭饿饿”的确是每个好大儿逃不掉的命运，哪怕野生大儿也一样。 　　司辰看向手里的娃娃：“怎么回事？” 　　小周缓缓回答：“我，闻不，到。” 　　司辰见过吸食多巴胺片上瘾的人。想吃的时候六亲不认，谁给他一口多巴胺片，能向药贩子出卖自己的灵魂。 　　那些人的早期症状，就和现在的余连有些像。 　　而余连的嘴角已经流出唾液。 　　司辰扛起他，打算把他带到食堂外，但余连在他身上挣扎的厉害：“干什么，你是我爹我也要吃饭！你是不是想独吞？” 　　香味越来越浓。 　　余连的眼睛已经彻底红了。 　　司辰刚把他放下，余连就连滚带爬，想回到食堂等开饭。 　　司辰怒了：“那是你最怕的鬼做的饭！你也敢吃？” 　　余连充耳不闻，甚至狠狠咬住了司辰的手腕。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嚎叫声。 　　毕竟是二阶的进化者，咬一口还是有点疼的。 　　司辰反手，朝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余连半边脸都麻了，嘴也自然松开。 　　因为剧痛，他短暂地恢复了清醒。 　　尽管一直在插科打诨，但余连本身并不傻。 　　余连艰难地开口：“司辰，把我捆起来。” 　　其实就算是他不说，司辰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用铁锁把余连捆成了一串卤叉烧。还拉出他的胳膊和腿，绑在一起，打了个结。 　　司辰拿走了余连身上带着的菜刀，作为武器。 　　放在大厅不太稳妥，司辰拎着他，回到了食堂。 　　这时候，厨子的饭已经要做完了。 　　余连的嘴里塞着一团布，被司辰丢在食堂的餐桌上，发出“唔唔”的惨叫。眼泪唾液鼻涕糊了一脸。 　　厨子捞出了沸水里的卤肉粒，颜色赤红，浓稠多汁。他把卤肉和汤汁一起浇在了白花花的米饭上。 　　但那些米饭分明是蠕动的蛆虫。 　　浓郁的香气散开。 　　作为智人，司辰承认，这东西闻起来好像挺好吃。只是原材料太过于倒胃口，他是不会吃的。 　　但长生渊显然不这么觉得：“臭，臭！” 　　厨子不知道为什么，司辰看上去不受影响。甚至在一边磨起了菜刀。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 　　只是身为一个食堂的厨子，他迟早是要把饭做出来的。 　　余连在餐桌上扭的框框作响，他掉下了餐桌，蠕动着，往窗口爬去。 　　最后一点绿色的葱花洒了上去。 　　厨师终于伸出手，身体僵硬地打开了窗口的隔板，飞速把餐盘甩到取餐口。 　　他忙不迭缩回手，想把隔板重新放下。 　　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指尖。 　　厨子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油脂，这是天然的润滑。 　　如果不是长生渊从他手背破开的缝隙里钻出来，死死拽住了厨子，指不定还会失败。 　　长生渊漆黑的触手像是藤蔓一样，缠绕上了厨子的手背。 　　厨子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瞬间，餐厅里的所有布娃娃都活了过来。 　　它们举起叉子和餐刀，蹦蹦跳跳朝着司辰走来。 　　司辰上衣口袋里的小周钻了出来，同样发出一声尖叫。 　　他的声音依然刺耳，但听上去，比厨子叫的好听。 　　部分穿着病号服的布娃娃愣住了。 　　它们突然转身，把刀叉刺入了身边的职工身体里。 　　这些职工虽然做工精美，武器也更加锋锐。 　　但病人娃娃的数量真的太多了。 　　职工娃娃们被揍的鼻青脸肿，身上，白花花的棉絮团飞了出来。 　　病人娃娃们又哭又笑，整个食堂陷入一片混乱中，刀叉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像是好几个墩子同时在厨房洗碗筷。 　　长生渊触手上的圆环紧紧吸在厨子的皮肤上。它的触手上不仅有嘴，还长着几只眼睛。 　　长生渊的瞳孔滴溜溜地转，看向司辰的脸。 　　司辰的嘴里泛起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啃着烟熏过头，烤成碳的熏猪皮。 　　这只高维生物本来就年事已高，没多少肉。 　　很快就如同暴晒后的海鱼，萎缩成了一团干瘪的皮。 　　长生渊松开嘴，吐出来几块小骨头：“难吃！” 　　隔了会，又环住了司辰的脖子，滑腻腻的，像蛇：“妈妈，好看。” 　　长生渊把自己扭成了一条波浪。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司辰挺乐意跟它母慈子孝。 　　他拍了拍长生渊的触手，道：“回去。” 　　出来的这根深黑的触手缓缓从司辰手背上缩了回去。 　　尽管不太好吃，但长生渊还是吃饱了。就是觉得这顿饭对于自己的胃过于侮辱。 　　司辰握着手里干柴似的胳膊，把厨子从窗口里拽了出来。 　　它的胸口处，插着一把金灿灿的钥匙。 第37章 　　司辰取下了厨子胸口的钥匙。 　　餐厅里一片混乱。 　　病人娃娃们叠在一起，跳到职工娃娃的身上。又撕又咬，自己四肢断了都毫不在意。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恨意。 　　整个餐厅棉花和鹅绒乱飞，到处都是崩掉的纽扣、破布。 　　小周举起自己的三叉戟，看上去也很想加入战斗，可惜它没长腿。只好留在司辰的口袋里加油助威，时不时“嗷呜”一句，给其他娃娃加油打气。 　　一只破布娃娃在鏖战中，被餐刀刺破胸膛。 　　强壮的职工娃娃把它丢出战场。 　　破布娃娃“啪嗒”一声，掉在司辰的脚边。 　　司辰捡起来捏了一下，病人娃娃软软的，发出了“叽”的一声叫，并没有多余的语音彩蛋。 　　他把这只娃娃递给了小周。 　　病人娃娃半边头皮都被撕掉了，里面的脏棉絮结成团漏出来。塞也塞不回去。 　　小周的神情有些哀伤：“这是，花花。” 　　花花是他的病友。家里有些小钱。听说心灵之家康复中心的治愈率百分百，这才不远千里的把她送了过来。 　　花花患的是自闭症。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药石无医。父母也是病急乱投医，考察完以后，稀里糊涂签下了协议。 　　布娃娃的脸上，是用歪歪扭扭的针线缝好的笑容。 　　随着厨子被消灭，卤肉变回了一团团脏棉絮，蠕动的蛆虫也失去活性。 　　司辰忍着恶心，把饭倒进了潲水桶。 　　余连的理智逐渐回归，全身都冒出冷汗：“真是……差点就栽了。好险。” 　　鬼厨子做出来的卤肉饭，唤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那一刻，余连是真的被饥饿感逼的丧失了理智，觉得自己吃不到饭就会饿死。 　　为了做好这份卤肉饭，鬼厨子在食堂磨了十年的菜刀，光是高汤的配料都换了几十种，自认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一个味觉嗅觉错乱的雄性智人。真是失策了。 　　司辰解开了余连这个疙瘩。把铁链子抽了出来，重新握在了自己手里。 　　用过几次后，铁链上的红色已经变淡，检测出的能量值更是跌了不少。 　　司辰明白，再用一次，这条带有灵异特性的铁链，就会失去作用，变成普通铁制品。 　　余连活动着筋骨，把自己的胳膊和腿都收了回去。 　　他看向司辰手里的东西：“这钥匙是开什么的？” 　　这把钥匙长得有些特别，钥匙柄做成了爱心型，钥匙杆上布满凸起的小球和尖刺。 　　小人鱼回答：“三楼，门。” 　　根据大厅门口的地图，二楼是药房和病人们的病房；三楼是办公室和手术区。 　　食堂里，两边娃娃的战斗并没有结果。 　　当食堂里，最后一丝香气散尽，病人娃娃和职工娃娃都像是电量耗尽的手机，自动停止运行。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 　　司辰把厨师放在砧板上的杀猪刀收了起来，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们为什么会变成娃娃？” 　　小周回答：“不，知道。” 　　他醒来时，已经变成了浴缸里的棉花娃娃。 　　除了棉花娃娃，其实还有陶瓷、布、黏土、塑料……各种材质，应有尽有。 　　等出了食堂，二楼的电话声居然还在响。 　　两人搭乘电梯，上了二楼。这层楼的电话，刚好就在电梯对面的茶水间旁。 　　司辰接通了茶几上的电话。 　　博士握着电话，久久不语。 　　话筒里，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过于急促的喘息，总让人觉得他有些气急败坏。 　　康复中心并没有监控。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偷录像，博士是不会留下这么铁证如山的把柄的。 　　但当这个位于二楼的电话被接通，博士知道，不争气的厨子失败了。 　　司辰挑起眉：“怂了？” 　　博士冷笑一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离开康复中心，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辰眯起眼：“虽然现在还是晚上，但也不适合做梦吧。” 　　博士恶狠狠的挂掉了电话。 　　二楼没有灯。好在有从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普通人大概会处于夜盲状态，但司辰和余连都是进化者，倒也不至于抓瞎。 　　司辰手里拿着杀猪刀，余连手里拿着菜刀。 　　刀上自带的煞气冲散了些许因为压抑环境造成的恐惧。 　　二楼是病人们平时住院、生活的地方。一眼望去，长长的走廊像是看不见尽头。 　　病房的门把已经被大火烧的变形。 　　整个走廊都非常安静，只有两人细不可查的脚步声。 　　司辰想乘电梯去三楼，可惜电梯的按钮坏掉了，“3F”键根本摁不动。 　　“找楼梯吧。” 　　司辰打开了之前从老奶奶小吃摊上取下的灯，朝走廊深处走去。两边病房的门都紧闭着。 　　等来到走廊尽头时，他手里的灯电量也快耗尽，照出来的光越来越暗淡。 　　余连皱眉，摸了摸面前的墙壁：“前面没路了。” 　　这一路上，除了紧闭的房门，他们并没有看见楼道。 　　司辰思考片刻，凑近了离自己最近的房门。 　　门前，写着这里的房号，2001。 　　他的头凑近门板，没有挨着，仔细听了一下。里面安静一片。 　　余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哥。你这，不合适。按照套路，一般会有个鬼贴着门板同样在听你；万一搞什么时间轮回、空间错位、恐怖游轮之类的，那个听你的人说不定还是你自己。” 　　司辰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被余连这么一说，也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他微微有些恼：“你是博士请来的氛围组吗？” 　　余连自知失言，乖乖闭上嘴。 　　司辰启动了义眼的扫描模式。 　　这个副本闯下来，不仅手里的电灯要没电了，他的义眼也快没电了。 　　在低耗能状态，这只机械义眼能超长待机两个月；只是一启用别的功能，储备的那点能量就很不够看了。 　　义眼还是太小了，需要安装的零件又多。留给能量槽的空位很小。 　　只是，刚打开能量扫描模式，司辰的心就重重一跳。 　　病房里有能量波动，不止一处。 　　几乎是每隔几米，就有一团能量，像是上锁的房间，安静地等待着开启。 　　这些扫描出的能量体安静地躺在床上，轮廓隐约是人形。 　　司辰本来想调头就走，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鬼”的姿势太一致了。 　　看轮廓，分明有男有女……没道理这么多灵能类高维生物，都是同样的特性。 　　他切换到了用户搜寻模式。 　　这个模式，能扫描到附近区域机械核心的用户。 　　之前，司辰就是靠这个功能，找到躲在22楼的余连的。 　　2楼的位置，瞬间亮起许多个蓝色光点。 　　司辰一愣，手握在了门把上，扭开病房的门。 　　这间病房里，一共有六个床位。 　　三张床各在房间两侧。其中一张病床的被子隆起，分明有人。 　　司辰不抱希望地把手探向病房门口的电灯开关。 　　果然，在关键时刻，灯都是不会亮的。 　　他提着灯靠近了病床边。 　　余连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关上病房门。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病房里的景象。 　　这是一个眼眸紧闭的光头。他被绑带束缚在床上，脑门上插着一根输液针。鲜红的血混合着粉白的物体，在输液管内缓缓流动。 　　在医院，年幼的小孩需要输液，但手上的血管太细；护士们就会选择这种扎针方式。 　　透明输液管的另一端，连接的并不是吊瓶；而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箱。 　　箱子里装着一只还没成型的人偶。 　　这个人偶没有颜色，就像是还没来得及上色的手办灰模。但已经浮现出五官的棱角。 　　躺在床上的男人很眼熟，左臂自肱二头肌以下，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一把圆管柱的加特林。 　　病人的脸被一块白布盖住。 　　司辰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露出病人的脸。 　　余连借着昏暗的光，看清楚了病人的五官，差点没忍住飘到嗓子眼的惊呼。 　　床上躺着的人，是和他一起进空间折叠区的队友。 　　“这是我队友！刚进折叠区，他说他妈给他电话，然后就跑不见了！” 　　队友的生命体征十分微弱，就连胸膛都没什么起伏。 　　他穿着病号服，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箱子里的人偶还没有能量波动，但司辰已经感受到了不详的气息。 　　他低声道：“先把这根输液针取下来。” 　　这根输液管，是在把病人往玻璃箱里输。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外面却突然传来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这声音由远及近，最后直接跑了起来，急促无比。 　　司辰口袋里的小周瞬间变了脸色：“快，藏，藏好！是，护士！” 第38章 　　这间病房的设施很简陋，没有厕所，有衣柜，挂在墙壁上，都上了锁。 　　病床是单薄的铁架床，铺着的床单只能挡住一半的视线。底部堆着一些纸箱。 　　留给司辰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感觉到危险来临，他选择听从小周的话，躺到床底藏好。 　　纸箱里装着东西，满满当当。司辰看见一只断手从箱子里探出。 　　他不太想知道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床底的空隙不大，再加上堆了好几个纸箱，只能塞进一个人。 　　余连也躲了起来。他把自己擀成了一张薄薄的皮，贴在了天花板上。 　　当然，他要是腆着脸，也是可以跟司辰塞在一起的，不过这样容易被一锅端。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样才好分摊风险。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催命讨债的急促鼓点。 　　护士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大型制冷冰窖，她还没有进门，司辰却觉得自己已经冻僵。 　　门口的高维生物，能量波动在300左右。 　　司辰的同事辛小草，3阶，在非战斗状态，能量波动是270。 　　3阶的辛小草在战斗状态的能量峰值是2000，门外的护士只高不低。 　　自从吞掉那只眼虫进化种后，司辰还没有火力全开过。 　　他悄悄的拔出能源枪，极其小声的给子弹上膛。 　　物理超度鬼魂的效率不高，但这把枪这是他目前唯一的远程武器。 　　门打开了。 　　司辰的鼻腔闻到了凌冽的冷意，带着点微不可闻的腥臭。 　　因为贴在墙上，余连已经看见了从门口走进来的女人。 　　这是一只长相奇特的缝合怪物。 　　她上半身青紫，长着尸斑，白色的护士服上全是血迹，下半身却是八条人腿拼出来的蜘蛛腿。 　　护士的腹部大开，里面的内脏全都被挖了出来，换成了金属骨骼和支架。 　　她的胳膊没有血肉，基本是由金属构成，肱二头肌鼓起，充满力量感。 　　尽管对灵异天灾了解不多，但余连也清楚，她看上去不算能用单纯的“灵能类高维生物”几个字概括的。 　　灵能类高维生物虽然大多类人型，但很少有血肉之躯，比起近身格斗，更多的是用“特性”和“规则”解决外来者。 　　比如跳楼鬼，遭遇它的人身体会扭曲；比如地摊鬼，和它买卖后会成为商品的一部分……它们都不是直接用力量杀人。 　　而这个护士，看上去能直接手撕鬼子。 　　余连屏住呼吸，缩在墙角，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护士挪动着八条腿，朝着病床走来。 　　在司辰的视角，只能看见地上四双红色高跟鞋。走的比军姿还整整齐齐。 　　长生渊闻了闻气息，和司辰缓缓交流：“妈妈……这个，肉……” 　　它的神情迟疑：“没吃过诶。” 　　如果能避免战斗，司辰是不介意怂一下的。 　　这蜘蛛女看起来是个硬茬子，可以打，但没必要。 　　女护士来到病床边，摸了一下病人的脉搏，还活着。 　　她又转身，看向玻璃箱里已经转换了一半的娃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层楼只有她一个护士。而夜晚，护士总是很忙碌。 　　她缓缓朝门外走去。 　　司辰屏住呼吸，看见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护士迈着八条腿走到门外，门缝逐渐变窄，眼看就要合上…… 　　司辰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时震动起来。 　　“叮叮叮——” 　　手机自带的铃声在房间里响起。刺耳异常。 　　司辰闭着眼睛都知道，肯定是博士那个狗东西打来的电话。 　　他暗骂一声，先发制人，率先朝着蜘蛛女的膝盖开了一枪。 　　子弹飞射而出，深深嵌入了护士的一只膝盖上，在里面爆开。 　　护士的一条蜘蛛腿的腿骨变形，从伤口处流出深黑的机油。 　　她嘶吼着冲上前，机械臂骤然变形，她的胳膊像是钢刀，毫不犹豫地劈开司辰藏身的床板！ 　　床上躺着的人被齐腰斩断，劈成两截。伤口的断裂处却没有流出一丝血，而是一团灰色的泥浆。 　　司辰从床底滚了出现，避开凌冽的刀锋。 　　“刚子！”余连目眦欲裂。 　　他举起菜刀，从天花板上跳到蜘蛛女的背部，一把将菜刀斩向护士的脖子。 　　这把具有灵异特性的菜刀竟然直接崩碎，刀口卷起。 　　护士脖子上青黑的死皮出现一道裂口，迸发出几道零散的火星。 　　护士吃痛，发出几声愤怒的咆哮。转身，一把砍向余连。 　　余连扭曲着自己的身体躲避，但肩膀依旧被划破，钢刀几乎砍下他整条胳膊。 　　护士低头，一口咬住了余连的胳膊，硬生生把那条要断不断的胳膊扯了下来。鲜血喷射。 　　余连的伤口喷出的不再是乳胶，而是温热的血。 　　司辰抄起手里的杀猪刀，几乎全身的能量都凝聚在了刀上，这把厨刀惊人地冒出一层血红的气雾。 　　在季楚尧家里训练那么多次，他重复练习最多次的招式，就是如何一击毙命。 　　他死死抓住了蜘蛛女的头发，杀猪刀毫不犹豫地割下了它的脑袋。 　　完成这一举动后，杀猪刀上的血光散尽。变成普通的钢刀。 　　司辰用的力气太大了，护士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因为惯性，几乎在他手里转了个圈。 　　然而，他怀里钳制住的怪物并没有死亡，手臂发出电锯似的嗡鸣，狠狠插向司辰的腹部。 　　那里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皮肤。是融合长生渊后的特性之一。 　　在完成体的长生渊身上，这是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盔甲。 　　但司辰身体里的长生渊，只是一个还没脱离幼儿期的长生渊。 　　因此，在短暂的停顿后，钢刀捅进他的身体，像生锈的菜刀艰涩的切开冻成冰块的腊肉。 　　黑色的血从伤口缓缓流出，粘稠异常。像糖浆。 　　如果不是这层皮，司辰会像病床上躺着的人一样，被切割成两半。 　　司辰闻到了她断裂的脖子上淡淡的机油味。 　　他的脑海里闪过季楚尧说过的话，“杀死智械的方式，是摧毁它们的能源核心”。 　　但灵异天灾里为什么会有智械？！ 　　来不及过多的思考，司辰反手探进她打开的腹腔。 　　在一层层金属骨骼中，他隔着骨架的缝隙，摸到一片熟悉的炙热。 　　如果司辰能看见，那他就会发现，被金属骨骼层层包裹住的地方，没有心脏，是一块滚烫的黑色石头。 　　这就是蜘蛛女的能源核心；所有机械改造人，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蜘蛛女身上的灵异特性发挥了功效，司辰觉得自己身体冰冷，像是被暴雪冻僵。 　　怀里的怪物剧烈挣扎起来，两人往后倒在了空床上。 　　本就不怎么牢固的病床瞬间垮塌。 　　护士的体型并不大，差不多一米九。去掉头一米七。 　　然而司辰感觉全身都被巨物碾压。 　　司辰朝余连大吼：“拉住她！用铁锁！” 　　余连撑着一口气，把铁锁套在了护士的胳膊上。 　　蜘蛛女的金属骨骼极其坚硬，司辰的指尖溢出血，手指骨甚至因此折断。 　　他用尽全身力气，掰开了护士的两边胸腔。金属骨骼弯曲，表面爆出一层层电光。 　　司辰把那枚黑色的能源核心，从怪物的胸膛拽了出来。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这个能源核心上还连着几根主要的电线，司辰被电的半边胳膊焦黑。 　　失去动力源的怪物彻底不动了。 　　过度运动后的脱力感涌了上来。司辰跌跌撞撞的从口袋里拿出携带的基因药，一饮而尽。 　　余连受伤不轻。司辰把药灌进他的嘴里。 　　余连咳出了肺脏，脸上的笑容疲惫：“好……好爹。” 　　他看见药瓶子上的标签了，这是五级的基因修复药，比他自己准备的基因药高几个档次。 　　虽然没办法立刻让身体恢复原样，但起码能减少大半的后遗症。 　　铁锁断掉，菜刀生锈。从老奶奶那里打劫来的手机，更是彻底因为没电关机。 　　司辰的手还在发颤。 　　他坐在地上，语气充满疑惑：“为什么这里会有机械改造？” 　　余连气若游丝：“不知道。” 　　“两种可能。第一是这个高维世界，也发生过高维入侵。”司辰顿了顿，“或者，高维世界本来就是互相联通的。在这个位面，世界因为灵异天灾毁灭后，有其他高维生物入侵了这里，对这里的灵异生物进行了改造。” 　　余连双眼放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司辰放弃了沟通。 　　躺了几分钟后，余连感觉力气回来了一点。 　　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被切成两半的队友。不抱希望地摸了摸脉搏。 　　“……” 　　他沉默的，把队友的两截身体拼在一起，然后盖上一张床单。 　　司辰看向了床边的玻璃箱。 　　玻璃箱完好无损，没有受到战斗的波及。 　　然而，里面装着的半成品娃娃，却断成两截。断开的位置和护士女砍的地方一模一样。 　　小周从床底爬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间里其他两个人。 　　在短暂的安静后，余连问：“你有没有觉得，外面天快亮了？” 　　窗外，原本漆黑的天幕亮起微微的鱼肚白。 　　这代表着这次空间折叠即将结束。他们马上可以回归原本世界。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小周的气息比刚遇见时弱了不少。 　　等空间折叠结束，这个人鱼娃娃上附着的冤魂，也会彻底消失。 　　司辰没有说话，他坐在墙角边，手搭在膝盖上，沾满血的手玩着还剩三颗子弹的能源枪。 　　余连小声问：“三楼，咱们还要去吗？” 　　这次战斗损失惨重。再上三楼打关底BOSS，怎么看都得不偿失的样子。 　　小周没有说话，悄悄握紧手里的三叉戟。 　　它没有勉强，可棉花娃娃的眼眶附近，居然浸出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司辰低头，用止血绷带给自己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语气冷静至极：“去。为什么不去？” 　　不去，怎么让罪有应得之人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渊：今天依然没吃饱。 第39章 　　蜘蛛女的尸体还在地上，无人收敛。 　　司辰小声问：“吃吗？” 　　长生渊权衡再三，摇头：“牙牙，痛。” 　　这肉太柴，硬邦邦的，不好嚼。 　　作为一个合格的家长，司辰偷偷掰开手背，检查了一下里面蜷缩着的小触手。重点是看长生渊几张嘴里的小尖牙。 　　果然，小孩到了换牙期。部分白白的乳牙脱落，长出了新的小尖尖。 　　司辰没忍住手贱戳了一下。长生渊条件反射性的想咬下去，嘴都要合上了，想起面前的人是妈妈。 　　于是咬咬变成了轻轻的舔舔。 　　司辰检查了一下护士的尸体，遗憾的发现，护士并没有掉落什么有用的装备。 　　她带着厚厚的病历本，标注了每个病人的入院日期。 　　第一页的病人叫刚子，是余连的队友。病历上记录的住院日期是今天，出院日期，也是今天。 　　就在半个小时前，刚子“出院”了。 　　司辰道：“护士和我们打架的时候可没空拿笔记录。这应该是自动记录病患信息的病历本。” 　　这是一本具有灵异特性的病历本。 　　出院就是死亡。 　　往后翻，有二十几张崭新的病历，病人的住院日期都是今天，还没有出院。 　　怪不得一路上看见的进化者这么少，原来都来康复中心住院了。 　　这个病历本很厚，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皮的表面还有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司辰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病人的名字吸引了司辰的注意力，“熊川”。 　　熊这个姓氏并不多见。 　　病历上附带了一张照片，是一只白色的玩偶熊。 　　司辰把这张纸撕下，举到了小周面前，问：“是他吗？” 　　小周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是！” 　　司辰举起了灯，手里的红灯，光芒已经非常微弱。 　　好在他的眼睛经过改造，哪怕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把病历尽收眼底。 　　感谢这个高维世界，用语居然不是外星语。 　　【熊川。男，136岁】 　　【现病史：双重人格】 　　【既往史：精神分裂】 　　【病情摘要：熊川生父患有狂躁症，有严重家暴倾向。因为目睹母亲被父亲掐死，年幼的熊川不幸确诊为精神分裂症。 　　【经过三年治疗后，熊川顺利康复。并在30岁时从萨罗大学毕业，获博士学位。】 　　【毕业后，熊川回到自己的老家平临市，在“心灵之家”的资助下，开办“心灵之家康复中心”。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病人。这里的病人康复快，复发率低；康复中心很快声名鹊起。】 　　中间还有几段很长的字，莫名扭曲变形，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看得人头晕。 　　司辰往后翻，看向病历的末尾。 　　…… 　　…… 　　【法外狂徒张三为报私仇，纵火烧毁康复中心，两人同时葬身火海。】 　　【10年后，平临市因灵异复苏全面沦陷；心灵之家康复中心成为全市最大特异点。】 　　【张三和熊川的亡魂在此纠缠不休，张三用自己的二次生命为代价，把熊川永远的困在了康复中心三楼。熊川最终确诊为双重人格。两人融为一体，拥有特性：人偶制造，心灵沟通。】 　　【白天，主人格为失去记忆的张三；黑夜，主人格为熊川。】 　　【治疗方案：焚烧】 　　** 　　病历上，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交代的明明白白。 　　余连去隔壁病房看了眼：“病床上躺着的全是人。我把那个针拔了。不过人都没醒。” 　　进化者被不同的玩偶捉到疗养院后，进行了统一的玩偶化改造。 　　尽管不知道原理，但是余连清楚，那根输液针肯定不是好东西。可惜哪怕是针拔了，进化者也没能苏醒。 　　唤醒他们是安管局的工作。等空间折叠结束后，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 　　司辰把小周捏在了手上，问：“康复中心哪里有火？” 　　病历本提到的治疗方案是焚烧。 　　能烧死博士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火。 　　小周回答：“博士，口袋，有打火机。” 　　司辰微微点头，对余连道：“你在这等我吧。” 　　他倒不是担心余连会分走战利品。余连伤势太重，目前战斗力只有5。跟上去也是累赘。 　　如果博士再拿出一碗“厨子的饭”，到时候司辰还会腹背受敌。 　　余连没有拒绝。他思考片刻，把身上仅剩几粒子弹交给了司辰：“都是标准型号。你的枪可以用。不过弹药品质一般。你自己小心。” 　　为了方便舔包*，机械集团生产的小型机械能源枪，使用的都是标准型号的子弹。只不过里面弹药的充填有所不同。 　　天色渐渐亮起，司辰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带着小周，来到三楼。 　　入口处，有一扇巨大的镂空铁门，铁门上挂着一把爱心形状的锁。 　　透过镂空的栅栏，司辰观察着里面的场景。 　　三楼的摆设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玩具城。到处都是游戏设施，和随意丢在地上的玩偶。 　　游戏机和贴着的LED灯条主色调是蓝绿色，点缀的有粉色和黄色，灯光一闪一闪的。很有赛博朋克的风味。 　　司辰掏出怀里的钥匙，开锁。 　　这把花里胡哨的钥匙插进锁芯后，竟然自动融化了。 　　爱心形的实心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司辰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大门。 　　三楼的温度并不低，相反还有些闷热。就像是夏天时空调制冷坏了的大商场，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人味”。 　　人身上的汗味，体臭……味道很冲；混在一起，比尸臭还让司辰觉得反胃。 　　角落里，随处可见丢在地上的娃娃。 　　这些娃娃的模样都十分逼真，看上去造价不菲，只是主人并不怎么爱惜，大多缺胳膊少腿，躯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 　　司辰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了一团乱糟糟的头发。 　　他蹲下看了眼，这头发上还连着一层头皮，血液已经干涸。 　　这里摆放最多的，就是娃娃机。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偶堆在玻璃箱里，只有巴掌大。 　　司辰扫视一圈，看见挂在墙上的电话机。 　　他举起话筒，输入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叮叮叮——” 　　电话铃响起。 　　就在大厅的正中。 　　司辰握紧枪，走了过去。冷蓝的光洒在他的脸上，看上去有种别样的阴郁和静谧。 　　大厅中央的游戏机屏幕上，跳出一个可爱的白色像素熊：“欢迎来到心灵之家。” 　　“为了让病人的精神得到更好的放松，心灵之家特地资助康复中心，在三楼开设了休闲游戏区！” 　　“今天，是心灵之家康复中心成立100周年纪念日，全场游戏币一律8折！抓起娃娃可获得积分，积分累计100，即可兑换特等奖-熊博士一只，附赠打火机喔~” 　　屏幕上，图像闪烁起来。 　　在短暂的雪花屏后，一只棕色的玩偶熊出现在了屏幕正中。 　　它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司辰，手里还握着电话。 　　熊博士开口，语气是莫名的嘲讽：“你还是来了，我亲爱的病人。你们总是很固执。哪怕马上天亮了又如何？和我一起留在黑夜吧。” 　　画面到此中断。 　　像素熊骤然把脸怼到整个屏幕上，脸上的笑容几乎要裂开到耳后：“小帅哥，快来玩吧！” 　　司辰直接给了它一拳。 　　他的手打在了屏幕上，游戏机的屏幕闪了闪，有些跳帧，但很快恢复如初。 　　屏幕上跳出了两个选项：兑换游戏币/兑换奖励。 　　作为一个普通病人，小周之前一直被困在康复中心的浴室，还是第一次到三楼。 　　它磕磕绊绊地说着：“以前，不是，这样。” 　　司辰注意到，白色像素小人说的是“欢迎来到心灵之家”，而不是“康复中心”。 　　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在三楼逛了一圈。 　　大厅有两条路，一条通向院长办公室；另一条通向手术室。 　　通向手术室的过道极其狭窄，只能让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通过。 　　司辰不太想进去，这地方太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拳脚。万一被前后堵截，只能夹在中间等死。 　　司辰把小周放在了地上，道：“你能进去看看吗？” 　　小周举起叉子，插在地上，缓缓朝手术室里面挪去。鱼尾在地上拍的啪啪作响。 　　几分钟后，小周回来了：“不行。里面，是墙。没有路。” 　　尽管看上去很深很黑，但实际上，巷子的长度还不到十米。 　　最里面是一堵实心的水泥墙，也不知道修了多久，蒙着一层灰。 　　这条路被封死了。 　　至于院长办公室，司辰也握住了门把手，试图打开一探究竟。 　　然而，办公室的玻璃上，居然十分人性化地弹出了一行蓝绿色的像素字：【积分100即可兑换】。 　　司辰回到了游戏机面前。 　　他试探性地，点开第一个选项，兑换游戏币。 　　屏幕上，顿时亮起几行黑色的像素字。 　　【兑换表（折后价）】 　　800心元=1游戏币 　　1智力=5游戏币 　　1体力=1游戏币 　　初夜权*=100游戏币 　　机械义眼（内含定位器）=100积分 　　特性-血脉复苏=100积分 　　特性-血瞳=80积分 　　长生渊（幼年）=2000积分+5复活币 　　白裙子=？？？（暂未开放兑换） 　　司辰的眉挑了起来。 　　这个兑换表透露的信息不少。 　　最让他意外的是，沈雁行给他的机械义眼里，居然还装着定位器。 　　而且，这个普通的机械义眼，在这里居然价值100积分。 　　所谓的心元，应该就是小周之前给他的钞票。兑换游戏币后，可以到一边的娃娃机抓娃娃。每个娃娃都有不同的积分。累计100分后，就能获得关底BOSS，熊博士。 　　很巧的是，抓娃娃几乎是司辰唯一会的游戏。 　　读中学那会，没钱吃饭，司辰就会去游戏店买两个币。抓来的娃娃就地摆摊，一般都能卖出去。 　　店老板知道他要挣钱读书，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辰没有成为极端反社会人格，这些来自陌生人偶尔的善意功不可没。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就拿机械义眼换积分了。 　　但他几个特性价值才80到100积分。这个机械义眼居然也有100积分，显然并不简单。 　　更何况，从之前的行事风格上感觉，司辰并不认为，“心灵之家”会是什么好东西。 　　往死里压价这种事，所有典当铺都会干。 　　司辰点开了下一页。 　　【玩家状态】 　　姓名：司辰 　　智力：10点 　　体力：7点 　　特性：血脉复苏、血瞳 　　装备：长生渊（饥饿状态）、义眼（型号XR-761，已没电）、白裙子（挂机中） 　　道具：新能源枪，子弹X10， 　　作者有话要说： 　　*舔包：游戏术语，意为杀死敌人后，敌人会掉落一个盒子，玩家可从敌人掉落的盒子中拿到别人捡到的装备。 　　*初夜权：出现于中世纪的西欧，是指一地的领主具有和当地所有中下阶层女性第一次交配的权利。 第40章 　　司辰手里一共有一万六纸币，都是小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医药费。 　　一枚游戏币800，16000只能换20枚，就这还好意思说是打折价，黑心商家良心大大的坏。 　　兑换列表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司辰扫了一眼，直接忽略了过去。 　　正经人谁会换那种东西，晋江根本播不了。 　　他把纸币塞进了游戏机的兑换窗口里。 　　机器发出硬币碰撞的声音，随后从最下方吐出了20枚圆圆的游戏币。 　　白色。明明泛着金属的光泽，捏起来的手感像是QQ糖。 　　大厅里，一共摆放了10台娃娃机。 　　每个娃娃机上，都标注了积分。最低5分，最高100。 　　司辰看向了5分的娃娃。里面是巴掌大的布娃娃，有些穿着病人服，有些穿着康复中心的职工制服。 　　娃娃们装在玻璃箱里，一动不动。豆豆眼直勾勾的看着司辰。 　　而10分的娃娃，身上有明显的动物特征，或者躯体被机械装置取代。看上去攻击性更高。 　　兑换的积分越高，娃娃的模样就越奇怪。脸上的神情更是逐渐阴冷恶毒。 　　司辰看向最后一台娃娃机。这个机箱里似乎有过一场厮杀，玻璃上全是血迹。 　　一只半人高的娃娃挤里面，神情慵懒。它的外表是长得很肥的蛇，肚子上都勒出了游泳圈，270度的大嘴不停咀嚼着什么。 　　看见司辰到了它面前，这个胖头蛇甚至还抬起两侧的鳍，挥了挥。 　　在成为进化者后，司辰阅读了许多和高维生物有关的资料。 　　如果他没认错，这条胖头蛇应该是仿的羽蛇神……同样是盛名在外的凶恶生物。 　　像素熊说，抓住娃娃就可以得到积分。 　　在灵异世界，这些“娃娃”显然不会太简单。 　　司辰兜里装着20枚游戏币，取出一枚，准备先抓个5积分的娃娃试试。 　　一枚游戏币被送入投币口，娃娃机上的彩灯亮起，配套的音效居然是《好运来》。 　　欢乐的音乐，冲淡了对未知的恐惧。 　　玻璃箱子里的娃娃活了过来。 　　它们举起棉花和毛毡布做成的手，竟主动抓向娃娃机的夹爪。 　　一排排小手举起，像是溺水的人抓向浮木。 　　司辰挑中了一个位于最上方的病人娃娃。 　　每个娃娃机的微动感应和电机速度都是不同的。 　　当初，为了用最少的钱的抓到最多的娃娃，司辰理论研究了许久，总结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经验公式。 　　具体理论涉及到物理和数学两大领域，总之，在短暂的计算后，司辰摁下摇杆。 　　夹爪精确无误地抓到了一只病人娃娃。 　　病人娃娃并没有太多表情，但它的肢体动作却莫名雀跃。 　　它紧紧抱住夹爪，几秒钟的停顿后，夹爪缓缓上移，准备带着这个娃娃离开机箱。 　　只是刚动起来，箱子里，职工娃娃变得异常狂躁。它们伸出手，死死抓住病人娃娃的下半身，用针线缝制的双眼变得通红。 　　“哇啊啊啊啊——！！！” 　　病人娃娃发出一声哀嚎，声音格外惨痛，震的司辰的耳膜发疼。 　　病人娃娃并不愿意放手，它死死抱住钢钳。下半身被其他娃娃拉的越来越长。 　　终于，布帛撕裂，娃娃下半身被硬生生扯了下来，充填的白色棉絮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夹爪已经把娃娃举到了半空。 　　毛毡做成的器官从娃娃撕裂的身体里掉了下来。肝、肾、肠……全都掉进了玩偶堆里。 　　娃娃痛的嚎啕大哭，万幸的是，它成功顺着管道滑落至取物口。 　　司辰取出这只病人娃娃，它身上的病号服已经被血染红。 　　司辰捏了捏，娃娃也没有声音。 　　从箱子里取出后，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然而，手术室的狭长过道里，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司辰的鼻子很灵。 　　血腥味从漆黑的巷道里飘出，轻微的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的响起。 　　有人在地上艰难的爬行。 　　司辰安静地等待着，一分钟后，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穿着病号服，没有下半身，用手艰难地行走，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男人抬头，露出了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这是一只丧尸。 　　它嘶吼着，朝司辰爬过来。张大的嘴是毫不掩饰地，对进食的渴望。 　　司辰当机立断开了一枪。 　　子弹穿破了丧尸的眉心，在颅内炸开，粉白的脑浆流了出来。 　　司辰手里的娃娃也同时爆开了脑花，棉花絮从他的指缝溢了出来。 　　从手术室的走廊里钻出来的丧尸死亡。但司辰手里的玩偶却活了过来。 　　它挠了挠脑袋，喃喃道：“我的头呢……？” 　　头炸了。病人娃娃没有眼睛，视野漆黑一片。 　　小周举起叉子，虎视眈眈地盯住了它。 　　司辰观察片刻，发现这个娃娃除了在满地找头外，并没有表示出攻击性。 　　和小周一样，它也是“归顺”的娃娃。 　　游戏机更新了司辰的个人信息。 　　【玩家司辰】 　　积分：5。 　　娃娃数量：2。 　　经过这次简单的实验，司辰明白了这个娃娃机的套路：从机器里夹出娃娃，手术室外也会出现对应的怪物；消灭怪物后，能获得一只属于己方阵营的娃娃。 　　司辰还有19个币。从安全角度讲，夹20个5积分的娃娃刚好。 　　前提是他不会失手，例无虚发。 　　司辰决定从5积分的娃娃夹起。如果失败，再去夹10积分的娃娃。总不可能次次都失败。 　　他给自己定的积分上限是30。后面那些一看就容易死人的娃娃，司辰是绝对不会去尝试的。 　　司辰投入了新的一枚币，兴致勃勃地夹起一个新娃娃。 　　这次，出来的是职工娃娃。 　　一分钟后，一个肥头大耳的医生从巷道里走出。他面色青紫，舌头长的能拖到地上，少了两条胳膊。 　　司辰口袋里的丧尸娃娃冲了出去，怪叫着和这个数倍于他身体大小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几分钟后，司辰的脚边多了一只职工娃娃。 　　连续抓了15个娃娃出来后，司辰已经攒到了75分。 　　他喃喃道：“好像也不是很难……” 　　但司辰却不敢再继续抓5积分的娃娃了，越往后，失手的概率越大。如果抓到第20次时失手，刚好差那么五分，那不得怄死。 　　司辰的脚边已经堆满了娃娃。 　　他来到了10积分的娃娃机面前。 　　他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院长办公室，熊博士正打着电话：“你们跟我保证过，他不可能凑够积分的。” 　　电话里的声音回答：“抱歉，娃娃机似乎出了一些故障。” 　　熊博士出离愤怒：“我为心灵之家打工一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这是规则。” 　　博士的声音气急败坏，完全没有副本刚开始时的儒雅随和：“规则就是送我去死？你们明知道我走不出院长办公室！” 　　他本来应该是这片空间折叠区里最强大的高维生物。 　　然而，当年张三拉着他一起自焚。死亡后，两人的亡魂日夜纠缠在一起。鬼博士的力量不断削弱。 　　前段时间，它刚解决了自己的一生之敌，但极端虚弱，极其需要进补。这才报名来到低维世界。 　　它的能量强度不够，因此只制造出了A级的空间折叠区。 　　实际上，全盛时期的熊博士起码有3A的危险级。 　　只是，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司辰；这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东西。 　　三楼的游戏城，是它最后的保护罩，也是“心灵之家”承诺的庇护。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很抱歉。但我们的确……无能为力。或许您可以祈祷一下，快点天亮。” 　　…… 　　…… 　　“还差最后五分。” 　　又抓了两个10分的娃娃后，司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开始发疼。 　　这是大量心算导致的后遗症，精力消耗过大。 　　司辰还剩3枚游戏币。 　　他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机械性地把新一枚硬币投入游戏机里。 　　司辰还没来得及动手，然而机箱里的玩偶却突然蹦跶起来。像是一枚枚跳珠。 　　钢化玻璃被撞出一阵裂痕。 　　司辰如临大敌，就怕玻璃碎掉，这些装着鬼的娃娃都蹦出来一起攻击他。 　　好在，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等这场暴动停止时，夹爪上已经挂上一只新娃娃。 　　小周坐在司辰的肩头，一字一顿地说着：“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和其他缺胳膊少腿的娃娃不一样，新上钩的棉花娃娃身体十分完整，眼睛一黑一白，面带微笑。 　　它穿着一条白裙子。 第41章 　　夹爪缓缓挪动，穿着白裙子的司辰娃娃悬挂在取物口的上方，隔着一层玻璃，和司辰面面相觑。 　　片刻后，夹爪松开。 　　司辰蹲下身，想拿走新的娃娃，但取物口里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玩家信息表中，积分已经涨到105分，司辰甚至怀疑之前的遭遇都是幻觉。 　　游戏机里，传来了像素熊的声音：“恭喜玩家司辰凑够100积分！活动奖励正式解锁！” 　　院长办公室的大门上，贴着的玻璃亮起光，一串像素颜文字飘了过去，伴随着马里奥游戏通关的音效。 　　门可以打开了。 　　司辰正准备带着娃娃们找博士算账，然而，通向手术室的小巷子里，突然传来“啪叽”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司辰心神一颤，死死盯住了手术室的方向。 　　巷子口传来一阵冷气，像是在大夏天打开了冷库的大门。 　　很冷。和之前遭遇鬼怪的那种阴冷不同，这次的冷意像是能冻住灵魂。 　　长生渊在司辰的体内焦躁地嘶吼起来，充满对外界的敌意。 　　司辰甚至没办法思考，但他依然下意识地举起枪，枪口对准了小巷。 　　这是属于身体的战斗本能。 　　漆黑的巷子口，一个巴掌大的棉花娃娃从里面走了出来。 　　白裙子的声音软软的：“怕什么，是我啊。” 　　是小孩子的声音。 　　它比其他娃娃看上去都要灵动。针线缝上去的眼睛甚至会一眨一眨的。 　　白裙子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衣的上方还有雪纱褶皱做出来的白玫瑰。 　　司辰缓缓放下举起的枪，他是不太爱出汗的人，然而现在，居然连手心都冒出了汗。 　　白裙子迈着小短腿走到了司辰面前。 　　它抬头，看向司辰肩膀上坐着的小周。 　　小人鱼正躲在司辰脖子后面的头发里，瑟瑟发抖，努力把自己存在感压到最小：“我，我走。” 　　白裙子收回视线，朝司辰举起胳膊：“抱我！” 　　出于保护小周人身安全的考虑，司辰把人鱼娃娃放在了地上，这才握住了白裙子。 　　司辰感觉，就像是在冬天握住冰块。 　　尽管白裙子已经非常克制，但他的手上还是出现了冻伤。 　　司辰的指节不正常的肿大，出现急冻后的青紫色。 　　白裙子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它掰开司辰的手指，跳到了他的手腕上，拉开了他手背上并不存在的那条缝隙，把长生渊的一根小黑触手拽了出来。 　　白裙子坐在长生渊的头顶，心情十分愉悦：“好啦，这样就可以啦。” 　　长生渊发出一阵怒吼：“叽！叽！” 　　司辰从它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气急败坏和委屈。 　　“哦，对了。”白裙子撩开自己的睡袍，从裙底翻出一支打火机，递给了他，“差点忘了，打火机。” 　　这是心灵之家给出的通关奖励。 　　打火机的款式很小巧。打开顶盖，自动冒出紫红的火光。 　　白裙子：“这把打火机，你带出去也能用。里面装的是冥火，对很多高维生物都有克制作用。” 　　司辰看向自己手背上坐着的棉花娃娃，欲言又止。 　　“你看起来似乎有话对我说？”白裙子歪着脑袋，问。 　　司辰缓缓开口：“你不应该是我的幻觉吗？” 　　司辰的记忆有断层。 　　他能清楚的记得两三岁时读了什么书，却想不起来幼年时遇到过什么人，又发生过什么事。 　　他印象里，第一次遇到白裙子，是在抚养院发生高维入侵的时候。不过，从博士的电话里看，显然并非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除却眼虫那次，他也零星梦见过白裙子几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白裙子在一个很空的迷宫深处，他细细的手腕上连接着铁链。低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拼图。 　　因为知道是梦，司辰并没有好奇他为什么会被锁住。 　　他坐在草地上，和白裙子一起拼拼图。 　　那是很大很大的一块拼图。一直到睡醒，司辰都没有拼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白裙子笑着回答：“我就是幻觉呀。” 　　司辰：“……” 　　是吗。总觉得自己被糊弄了。 　　它伸出手：“把剩下两个币给我吧。” 　　司辰把两枚游戏币放在它的手心。 　　游戏厅里，想抓大娃娃，总是需要更多的游戏币。 　　在这里也不例外。 　　白裙子把两枚游戏币投进了积分100的游戏机里，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那条胖头蛇的表情顿时格外惊恐，在机箱柜子里乱窜。 　　但它的反抗没有任何用，夹爪十分坚定的抓住了它的七寸，硬生生把它从机箱里拽了出来。 　　巷子里传来野兽的怒吼。 　　一条金黄的巨蟒，从不到一米宽的巷口，挤出一个硕大无比的头。 　　它的眉心长着第三只眼，脸颊上覆盖的鳞片硬而尖锐。 　　这条巨蛇的躯体过于庞大，卡在过道上，根本出不来。 　　它张大嘴，腥臭的风从口腔里喷出：“吼！” 　　青色的火焰奔涌而来，顷刻间卷席一切，高温让三楼大厅变得一片狼藉。 　　长生渊吓得发抖，也要不甘示弱地回吼：“吱叽、叽！！” 　　白裙子扫了眼，抢走了小周手里的三叉戟，然后像是投标枪一样，把三叉戟掷了出去。 　　小叉子正中羽蛇神的眉心。 　　三叉戟的大小，只有普通的甜品叉那么点大。是小周的出生装备。小周本身才二阶，叉子虽然是灵能物品，但也强不到哪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根平平无奇的、对于巨蛇来说，像是牙签那么点大的三叉戟，却直接带走了它的性命。 　　这条巨蛇翻起白眼，脑袋骤然倒在了地上。 　　它的身体在死亡后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根插在地上的火腿肠。 　　白裙子从司辰手上跳了下去。 　　它走过的地方，火焰熄灭，一切归于寂静。 　　白裙子把叉子带了回来：“给你。” 　　心灵之家没有把真的羽蛇神抓来。如果是真正的羽蛇神，也不会才100积分了。 　　胖头蛇是一条具有羽蛇神血脉的高维生物，蜕皮九次，能成为真正的羽蛇神，死的时候是五阶。 　　长生渊的口水流了出来：“妈妈。这个，好香……” 　　它好馋。但是不知道要不要接受，因为它不喜欢白裙子！ 　　它也不喜欢季楚尧！ 　　如果实力足够，这两个东西都在它“可以吃”的范围内。 　　它只喜欢司辰。 　　司辰不争气地接过了叉子。 　　长生渊说的没错，这条胖头蛇的确很香。还是烤熟的，司辰闻到的瞬间就饿了。 　　他现在非常理解余连闻到卤肉饭的感受。 　　司辰吃掉了这根金黄的烤肠。感觉这是一根裹着酥脆面衣的芝士肉肠。 　　表皮酥脆可口，咸香的芝士爆浆，里面的肉质更是细腻多汁肥美。好吃到舔手指。 　　不愧是价值100积分的胖头蛇，长这么肥，果然很香。就是太油了。 　　司辰吃的有些撑，下巴上都是汁水。 　　白裙子从自己的裙子底下掏出一张餐巾纸。 　　长生渊接受一根烤肠的贿赂，不情不愿地把它举了起来。 　　白裙子踮起脚尖，用餐巾纸擦掉司辰下巴上的水渍，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对待小孩：“别动，擦擦嘴。” 　　司辰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拒绝的，但他不想拒绝。 　　白裙子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火焰里。 　　它说：“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天快亮了，去吧。” 　　** 　　司辰握紧打火机，打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只接近两米高的棕色玩偶熊，它的手里还握着电话的话筒。 　　博士没有动。事实上，它也动不了。 　　它被困在了这把椅子上。 　　一个淡的几乎要看不见的瘦长鬼影，用自己的双手死死抱住了玩偶熊。 　　再过几天，这个鬼影就要消散。 　　法外狂徒当然不叫张三，一百年过去，熊川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一位绝望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每天夜里都在不死不休地追杀它。 　　跟在司辰身后的玩偶们像是疯了一样，一拥而上。 　　小周也不例外。它张大嘴，棉花娃娃里竟然是长长的獠牙。 　　它们不遗余力地咬着博士的身体，撕扯下一块块被血打湿的棉絮。 　　博士表情微变，语气却抑扬顿挫：“看来，我们还是相遇了，尊贵的病人。要不要聊聊天？” 　　博士故意说的很慢。 　　它察觉到了，顶多再过1分钟，空间折叠就能结束。 　　虽然这次入侵损失惨重，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娃娃也可以再做出来。 　　下次降临时，它会挑选更合适的地点。 　　司辰微笑着摁下打火机，紫红的火焰燃了起来：“心灵之家是什么？” 　　熊博士义正言辞地拒绝：“我签了保密协议，是不会背叛组织的！” 　　司辰把打火机凑近它的身体。 　　熊川：“好吧，高维入侵并不止发生在你们的世界，也不是最近两百年才开始。心灵之家是一个由高维生物组成的机构……只要人类还会思考，有记忆，心灵之家就会始终存在。” 　　司辰：“哦。” 　　他拿出跳楼鬼的日记本，撕下其中一页，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丢到了熊博士的身上。 　　火焰在瞬间窜到了两米高，烧遍熊川的全身。 　　火焰中，出现了跳楼鬼的影子。她和父亲抱在了一起，两人的影子渐渐消失。 　　热浪袭来，司辰白净的脸被火光照的通红。 　　在一片火焰中，熊博士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我明明都告诉你！你怎么言而无信！” 　　司辰垂下眼眸，回答：“我又没答应不烧。”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青白的天际出现第一缕曙光。 　　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熊博士：捏妈，有人诈骗 第42章 　　随着空间折叠结束，这片区域失去了所有的灵异特性。 　　燃烧的玩具熊逐渐熄灭，在老板椅上留下一团灰烬。 　　室内味道不太好闻。 　　司辰打开窗户，让外面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 　　大部分娃娃都跟着葬身火海，司辰的口袋里只剩下了两只纪念品。 　　一个是小周，另一个，是白裙子。 　　尽管感觉不太可能，但司辰还是没忍住掀开娃娃的裙子看了眼。 　　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更不可能藏着道具。 　　按照一般定律，BOSS打完后都会掉一个大宝箱。 　　司辰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大宝箱没找到，找到了两叠实验记录。 　　《关于不同进化方向高维生物的融合改造》 　　《灵能类高维生物的人工培育》 　　第一本实验记录的实验对象是女护士。 　　实验结果判定：失败品。 　　这本实验记录后面的东西，都被撕掉了。 　　至于第二本，则是详细写明了心灵之家在平临的投资计划；康复中心的建立，以及挑选“培养皿”的过程。 　　像小周那样的个体，就是所谓的培养皿。 　　这个模式很眼熟，让司辰想起自己小时候呆过的社会抚养院。 　　白裙子告诉他，遗忘是一种保护。 　　司辰的面色逐渐阴郁，他花了点时间，把上面的内容通通背下，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烧掉了实验记录。 　　随着高维入侵结束，娃娃机的娃娃们都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铁皮。 　　大厅里的游戏机更是彻底报废。 　　司辰折回楼下，二楼的住院区变回原本的模样，两侧墙壁都是烈火烧灼后的焦黑，窗户上的铁栏杆扭曲变形，地上布满了不知名的油垢。 　　几乎每间病房里，几乎都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床头的玻璃箱里装着未成形的娃娃。 　　余连正倒在病床上呼呼大睡。司辰摇了摇，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瞥见窗户外面大亮的天，表情还有些茫然：“结束了？” 　　司辰反问：“你还想继续？” 　　一辆黑色的无人机飞到两人面前，扩音器里是纯正的机械腔：“您好，这里是安管局平川分局，请问是否需要协助？” 　　“紧急医疗救助10万信用点起，基础物资援助2万信用点~3等公民享8折优惠~！人力资源有限，欲购从速。” 　　它的尾管还喷着蓝色的尾气。 　　司辰缓缓道：“我们遭遇了灵异天灾，里面高维生物的特性是可以把人类转化成娃娃。” 　　他走到隔壁病房，拉开门，让无人机可以拍到里面的场景：“我们来的时候，这些进化者已经转化了一半。现在空间折叠已经结束，但他们并没有醒来。” 　　无人机里的声音顿时严肃起来：“收到，我们马上派人查看。” 　　** 　　平临，上午11点。 　　司辰和余连从安管局大门走了出来。 　　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还没来得及修整，就被送到安管局进行笔录。 　　此时站在路边，一个像天桥底下要不到饭的乞丐，一个像是正在拍潮流穿搭的杂志男模。 　　作为记录的回报，司辰获得了2点公民积分。这东西攒够一波能晋升公民等级。 　　不过对比晋升需要的积分，和日常能获得的积分，这个东西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聊胜于无的安慰。用以证明世界还是存在上升渠道的，只是有些人不够努力。 　　康复中心二楼的进化者已经全部送往附近的医院。至于能不能醒来，那就不是司辰关心的事情了。 　　乞丐余连掏出刚买的手机：“哥，加个联系方式吗？以后下本，有机会一起。” 　　现在的个人数据都在智能终端储存，刷身份证ID卡外加指纹验证就能在新设备上一键还原。 　　司辰没有拒绝。 　　他贫瘠的社交网络，终于多了同事、同学、季楚尧之外的人。 　　余连在等车，他站在马路边上，犹豫片刻：“司辰，我暂时不会去自首。” 　　司辰戴着新买的墨镜，眼睛微微往他那边瞥了一下。 　　他的唇角天生上扬，不笑也像在笑。 　　余连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去做；等一切结束后，我会主动向安管局报案。” 　　司辰想了想：“博士都说了，那个通缉犯的特性有蛊惑。大概率不会进监狱，顶多罚款外加看守所拘留。” 　　余连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笑容隐约有些无奈。 　　这次空间折叠一共维持了三天。时间不长，但司辰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司辰订了一间酒店，在浴室洗了个澡。透过朦胧的水汽，他看见了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 　　这些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最严重的地方应该是被蜘蛛女捅破的腹部。 　　但半天过去，腹部的伤口已经结痂，新长出了一层粉色的嫩肉。再过几天，这点痕迹也会彻底消失。 　　司辰的外貌条件本来就很优越，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植入长生渊以后，身体的线条越发流畅优雅。他自己看着镜子都很心动。 　　可惜个头没怎么长。 　　长生渊小声叫了一句：“妈妈，困困。” 　　它吃了一整条羽蛇神，肚子撑的鼓起；急需要用睡眠去消化这些东西。 　　因为共生关系，长生渊的困顿状态显然也影响到司辰。 　　他吹干头发，忍住睡意，去了一趟平临的进化者协会。 　　协会可以鉴定各种高维物品，还能帮忙出售。 　　这次下副本，除了白裙子的投喂，司辰还得到了打火机，一个能源核心，两只娃娃，病历本。 　　至于铁链，菜刀，红灯，它们身上具备的灵异特性已经在折叠区里抵消了。它们现在只是普通的生活用品，甚至因为破损严重，都不能正常使用，只能当废品处理。 　　司辰把打火机、能源核心、病历本拿去做了鉴定，耗资三万。 　　哪怕现在月薪已经几十万了，司辰还是为这个价格略微心疼了一下。 　　要知道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他一年生活费才三万。 　　毕竟在学校食堂，午饭加个荤菜，一顿都要上百了。 　　三件东西被工作人员用散发着紫光的荧光棒扫了一下，随后递了回来：“检验报告7天内出，会直接发送到你的个人信息终端上。” 　　手机上有几条辛小草的消息，问他病情如何。 　　但最多的消息，还是来自季楚尧，陆陆续续竟然有几十条。 　　司辰大概扫了一眼，全是各大高校最近的招生政策。偶尔有些日常生活的分享。问的最多的就是出来没。 　　司辰：出来了。 　　他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季楚尧回答，于是收起手机，订了一张回江川的车票。 　　为了省时间，司辰花高价买的特快。大概28个小时就能回到江川。 　　因为有预感，睡着后短时间内很难醒来，司辰隔段时间就会掐一下自己的大腿，他耐痛，下手又重，大腿内侧被掐的青紫都毫无察觉。 　　司辰觉得，种植长生渊的进化者，应该很容易被偷袭。 　　只要趁着寄主升级的时候暗中埋伏，寄主指不定就死在睡梦中了。 　　因为郊区大部分地区都没有信号塔，因此，司辰抵达江川的交通站，才看见季楚尧发来的消息。 　　季楚尧：我看报告，平临区有很多进化者成了植物人 　　季楚尧：有空说说吗？ 　　司辰：改天 　　季楚尧：好 　　礼貌的结束了对话，司辰打了两个小时出租，终于从交通站到了家门口。 　　他锁好了房门，躺在床上。任由自己陷入昏睡之中。 　　他又梦到了那个庞大的迷宫。迷宫是用绿色的植株排列的，几米高的灌木丛挡住了大半天光。植物墙上挂着颜色各异的小花。 　　司辰记得自己来过这，但并不是同一个入口。 　　他茫然的往前走，在迷宫里绕了许久，终于找到迷了宫正中央锁着的人。 　　白裙子还坐在草地上，拼着那块永远也拼不完的拼图。 　　司辰极目远眺，这拼图大的像是一片湖泊，白裙子只拼完了一半。 　　白裙子的手腕、脚踝上，挂着发光的锁链。锁链一端连着他苍白的四肢，另一端连着虚空。 　　他抬头，朝司辰笑了起来：“你又来了。” 　　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冲你笑。 　　这种感觉其实有点奇怪。 　　司辰在他旁边坐下，两人坐在草地上。一起开始整理起拼图。 　　拼图的碎片太多，垒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上面的花纹也毫无规律。 　　司辰对比着上面的花纹，把两块拼图合在了一起，轻声询问：“为什么要拼拼图？” 　　“因为……”白裙子微微侧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做错了一件事。” 　　司辰思考片刻，道：“所以你被关在了这里？” 　　白裙子接了下一句：“就像野兽被关进了笼子。” 　　司辰的手一顿。 　　白裙子看见他发旋上翘起的一根头发，有点想摸。 　　所以他真的动手了，抬起手时，胳膊上的环形铁锁发出噼里啪啦的电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可怜我。” 　　白裙子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个笼子，是我自己钻进来的。” 　　…… 　　…… 　　司辰的呼吸很沉，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迅速转动着。像是被魇住了，却没能醒过来。 　　他的鼻腔溢出了一点深黑的血迹。 　　司辰的身体下意识采用了最有安全感的睡姿，身体侧躺，蜷缩在一起，保护住了柔软的腹部。 　　这也是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 　　他的背部顺着脊椎，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红的线。一直贯穿了整个背部，没入尾椎。 　　血肉翻滚着打开一条窄窄的缝，没有流出一丝血。只是毕竟撕裂了身体，难免有些肿胀发炎。 　　长生渊漆黑的触手从里面钻了出来。 　　吃掉了那条羽蛇神后，它已经很大了，起码有半人高。触手都能从背后环住司辰的腰，然后绕两圈。 　　但长生渊不想长这么大。 　　哪怕它再不懂事，也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概念，那就是长大的孩子会离开妈妈。 　　所以，它的八根触手互相缠绕在一起，绞紧，努力挤出了身体里多余的水分。 　　那些液体被司辰吸收了。 　　好想吃掉妈妈。 　　长生渊的口器里盛满了唾液，但最后只是隔着衣服吸了吸，都不敢下口咬一下。 　　它的乳牙换好了。新长出的小尖牙微微弯曲，侧面有用于撕碎猎物的锯齿，吃肉都不用嚼。 　　咬一下会留疤，妈妈肯定会发现的。 　　挤干水分的长生渊就像是晒到半干的海货，不再需要那么大的空位。 　　因此，司辰脊背上的红线也缓缓变短，最后只剩15cm长。 　　它钻了回去，就像是八爪鱼藏在罐子里。 　　几面墙之隔的门外。 　　季楚尧站在司辰家门口，没有敲门。他的眼睛里，蓝绿的光微微亮起。 　　刚才的能量波动很奇怪。 　　就像是发生了一场高维入侵。 第43章 　　季楚尧对生物改造方向的进化不太了解。 　　但因为司辰，很是找了一番资料。 　　因为本身凶猛的特性，种植长生渊的进化者并不多，且大多都是在早期。 　　那时候高维入侵刚开始，大家所求的不过是活下去，哪里想过什么危不危险。 　　普遍情况下，当晋升到第六天梯时，成熟状态的长生渊会从寄主体内剥离。 　　对它们而言，寄主只是孵化的容器。 　　这种剥离，并非像寄居蟹那样，换一个壳子。 　　而是像完全变态发育后的成虫，从已经毫无营养的茧里破壳而出。寄主往往只有死亡一种下场。 　　长生渊最出名的种植者，就是白帝。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白帝在自己身体里，植入了其他高维生物，用以压制长生渊。 　　具体是什么物种，官方并没有定论。因为近些年来，白帝已经很少出手。 　　在联盟内部，新生一代进化者，甚至没怎么听过白帝的名字。 　　他就像是被历史抹去了一样，无功无过。 　　根据资料，当进化者逐渐向第六天梯靠近，长生渊会产生自我意识；并逐渐从寄主体内脱离。此时，寄主身上会出现更多畸变特征。 　　季楚尧不清楚室内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根据扫描，司辰的生命体征平稳。 　　也许是教养好，或者说足够疏离冷漠，季楚尧并没有过多干涉别人生活方式的兴趣。 　　季楚尧决定等司辰苏醒后再来。 　　但走之前，他决定发条消息……毕竟在门口站这么久，要是司辰看监控的话，说不定会觉得他是变态。 　　他看了眼之前的聊天记录。思索再三，敲下这么一行字：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在你家门口敲门也没有人。如果遇到麻烦，随时联系我。 　　如果，不是“图灵”突然降临。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失败的会面。 　　季楚尧都已经转身走到了电梯口，整个人的身体却突然一僵。 　　片刻后，他缓缓回头。看向司辰房间门口。 　　季楚尧的目光很疑惑，他察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气息，尽管这缕气息很淡，但绝对不该在下界出现。 　　…… 　　…… 　　迷宫里，司辰和白裙子在短暂的沟通后，各自安静的拼起了拼图。 　　他们拼凑的区域并不一致。司辰在恍惚间觉得上次来，他也是记过拼图上的图案的，可惜每次重来都需要重新开始。 　　白裙子的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来到迷宫的人。” 　　“还有别人？” 　　白裙子捻起一块拼图，指尖摩挲了一阵：“他们想来，但是失败了。” 　　说着，白裙子抬起了头，语气有着淡淡的嘲讽：“看，又有一个想进来的。” 　　司辰的梦醒了。 　　老实说，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有人盯着自己，其实很惊悚。 　　更何况司辰刚从灵异副本里出来。 　　尤其是在夜晚，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朦胧的黑色轮廓里，两个蓝绿的光圈亮着。 　　司辰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枕头底下垫着的枪，对着人影就想摁下扳机。 　　子弹是射了出去，但是被一片半透明的蓝色光幕挡了下来。 　　季楚尧打开床边的灯，道：“吓到你了，非常抱歉。” 　　司辰刚完成一次进化，身体有些轻微的不适，尤其是背上，感觉像是被没杀菌的手术刀切开了一条口，伤口又酸又肿胀。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平静：“季先生。您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治安条例，请您出去。” 　　季楚尧：“……我，这，我可以解释。” 　　他其实也很茫然，甚至觉得自己像是鬼上身了一样。 　　季楚尧本来都打算走了，然后明显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个念头，就是去看看司辰。 　　“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看看。” 　　季楚尧依稀记得自己是这么想的。 　　但这不合理。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在空间折叠区遭遇虫族女王时，季楚尧也有这种错觉。 　　他敲了敲锁，门锁系统自动为他解锁。 　　季楚尧推门而入，来到司辰的床边。 　　他甚至感觉到了淡淡的敌意，这种敌意来自长生渊。 　　等他反应过来时，司辰已经醒了。 　　季楚尧也醒了。 　　他在那瞬间，甚至能看见司辰头顶冒出的大字：好感度-100。 　　司辰就像是恋爱游戏里很难搞的那种NPC，好感度怎么刷都是慢吞吞+1+1，但一不小心触雷就直接-100。 　　你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可攻略列表里。 　　司辰给自己披上了外套：“你说。” 　　季楚尧这辈子都没说过谎，难免有些紧张，好在他的大脑运算速度够快：“最近刚好来江川处理一些公司上的事。路过想起你说回来了顺便来看看你，我敲门，没人开门。我本来准备走的，但是检测到有长生渊的气息。” 　　他越说，脸越红，声音也变得慢吞吞的。 　　“担心你出事，我就进来看一下。真没别的意思。” 　　司辰微微蹙眉：“你脸红什么？” 　　季楚尧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你睡觉怎么不穿衣服？” 　　他在自己家里睡觉，穿条到膝盖的裤衩子已经是对床的不尊重了。 　　司辰指向门口，有些头疼：“你先出去。” 　　季楚尧同手同脚地走掉了。 　　司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问：“你出来过？” 　　长生渊底气不足地回答：“……吱。” 　　那就是有了。 　　司辰也接触过其他财阀子弟。譬如他大学那个室友，也姓季。 　　他们是四人宿舍。 　　季姓室友的家族地位肯定没有季楚尧高，然而看寝室里其他人都是鼻孔朝天。恨不得把“我很高贵”四个字写在脸上。 　　平心而论，季楚尧是个好人，传统意义上的。 　　心地善良，家境殷实，默默付出，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难受。更何况这还是个很强很能打的进化者，有天赋又够努力。 　　如果要谈恋爱，从资源置换角度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对象。 　　至于什么爱不爱的，还是别说了，他听着就想吐。 　　更何况季楚尧根本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对方。 　　司辰不太喜欢无缘无故的好。 　　他像是回到了刚被领养的那段日子，每天惴惴不安，努力表现的乖巧而听话，因为害怕父母会把这种爱突然收回去。 　　那时候，养父母的爱对他来说，是食物，是卧室，玩具，书和保护。所以他极其迫切地想要抓住。 　　季楚尧正在提供类似的东西。 　　司辰其实很能理解一些来自上层人的好奇。 　　他们以一种欣赏艺术的形式，欣赏着其他人悲惨的命运。有怜悯，也有自己都察觉不了的精神上的享受。 　　司辰换好了衣服，推开门。 　　季楚尧正在茶几前坐着等他，十指交握。 　　这种姿势不是谈判，就是在舒缓自己情绪上的紧张。 　　司辰从冰箱里拿了两杯甜水饮料。一边摆了一个。 　　他比较委婉地开口：“如果是我的错觉最好，但实际上，我不太喜欢你这类的男性。季先生。” 　　季楚尧猝不及防地面对一记直球，差点被水呛到。 　　他放下水杯，问：“那你喜欢哪样的？” 　　司辰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喜欢比我矮的。” 　　季楚尧：“……” 　　司辰：智人，180cm。 　　季楚尧：机械改造人，197cm。 　　季楚尧沉默片刻：“不说这个，你现在几阶？” 　　司辰身上的能量波动有些奇怪，比同级的人低一些，检测出来的数据不太准确。 　　司辰感受了一下。不出意外地发现，身体里的第三个洞穴已经被一条胖头蛇填满了。 　　这条胖头蛇很肥，还没消化完，因此比前面两个洞撑的都开。 　　羽蛇神带来的新特性，是【控火】。 　　但司辰还没有尝试， 　　司辰回答：“快四阶了。” 　　季楚尧的表情有些意外：“挺快的。” 　　主要是长生渊太能吃。司辰好几次都担心它会撑死。 　　事实证明，它就是个无底洞。 　　季楚尧的眉头蹙起又舒展：“如果到五阶，你最好考虑一下和长生渊分离，或者植入新的高维生物进行压制。按照惯例，基本上到第六天梯的中后期，长生渊就会开始噬主。” 　　季楚尧觉得，等到五阶，司辰怎么着都考研上岸了。到时候应该是他的老师烦恼这个问题。 　　前四个天梯相对而言，还是很好爬的。 　　难的是往后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楚尧话刚说出口，长生渊就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吱吱唧唧的。 　　司辰毕竟是它的寄主，他明白，长生渊是在骂人。 　　司辰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他想起之前的在空间折叠区的遭遇，询问：“你知道心灵之家吗？” 　　从空间折叠区出来后，司辰在协会官网和公司内网都进行了搜索，可惜一无所获。 　　季楚尧在自己的资料库里搜索。 　　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司辰把这次折叠区的经历简单阐述了一下，略掉了抚养院，以及属于白裙子的部分。 　　季楚尧的面色沉了下来。 　　“这是一个来自高维宇宙的恐怖组织，它们的成员没有实体，大多都是以灵体的方式存在……俗称鬼。但比‘鬼’的意义更宽泛。” 　　“它们不需要拥有实体，就可以来到低维世界。已经毁灭了好几个低维宇宙。过去，我们一直在阻止它们的渗透，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 　　说着，季楚尧把资料传了上去。 　　司辰：“这个组织渗透了会怎么样？” 　　季楚尧：“大概是全世界范围内无差别的高维入侵。” 　　司辰想象了一下天天撞鬼的日子，顿时觉得现在的生活还算可以。 第44章 　　清晨。 　　司辰睁开眼，任由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发呆。 　　过去每天睁开眼就在想要怎么挣钱，司辰是没时间发呆的。 　　他的左眼空空荡荡，是一个黑窟窿。 　　这是因为睡觉前，司辰把义眼摘下来充电。充的不是直流电，是能源石驱动的新能源。 　　机械义眼的尾端亮起蓝光，显示电量已经充满。 　　他已经知道，里面装着一个定位器。 　　一想到自己的行踪被监视，司辰就有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但他又对这个价值100积分的义眼很好奇。 　　不知道这个义眼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黑心商家开出100积分的兑换额度。 　　司辰把它塞回了眼眶中。 　　没有启动的义眼提供不了视野，和普通的装饰物没什么区别。 　　出于安全考虑，司辰在网上下单买了一只新的。机械集团最基础的义体产品，售价120万。 　　司辰还在官网上看见了季楚尧当初要送它的那只义眼型号，叫“恒星系列-太阳座”。 　　网页上的广告语花里胡哨的。 　　“编号唯一，奢华专享。” 　　“尖端科技，1级能源核心即可驱动。” 　　“可搭配恒星系列义体配套使用。中等价格，顶级配置！” 　　他认真数了数后面的0，确定售价是3900万。 　　司辰又看了眼自己银行卡余额：270万。 　　“……” 　　有点不认识什么叫“中等价格”了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季楚尧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有钱。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司辰刚买完一小时，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在猫眼监控里一看，敲门的是快递机器人，圆筒状的机器人把快递放在门口，摇晃着滚轮离开。 　　司辰打开门一看，发现寄件人写的是季楚尧。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在家呆了一天，收到了几十个来自季楚尧的快递。 　　东西涵盖种类还挺多，基因药，枪，酒店住宿券，游戏卡。有些司辰听说过，有些他见都没见过。 　　司辰没忍住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你这是？” 　　他觉得，自己的话说的非常明确且不留情面。应该不存在留给对方什么幻想的可能。 　　电话里，季楚尧的语气已经恢复了从容：“赔礼。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 　　司辰：“……” 　　他不理解，竟然有人上赶着当大冤种。 　　他在心里甚至闪过了一些阴谋论，譬如之前看新闻，某富二代追求女大学生，送礼200万，女方挥霍完后富二代起诉法院要求索赔，被告因为还不起被送去监狱关了2年，还割了个肾。 　　不过快递拆着拆着，司辰打消了这个顾虑。 　　因为他拆出来一份“赠与协议”，签名处写的是“季楚尧”，三个字龙飞凤舞，很张扬。 　　司辰沉默片刻，把这份赠与协议收进了柜子中。 　　*** 　　新买的机械义眼是第二天到的。 　　司辰装上，哪哪儿都觉得不太习惯。用的材料可能不太好，放在眼眶里咯的慌，异物感非常明显。 　　连长生渊都觉得不爽：“妈妈，这个，硬硬。” 　　而且，除了提供视野外，几乎毫无用处。自带扫描范围是方圆10米。 　　司辰那瞬间甚至很想打开手机，问问季楚尧，你们机械集团怎么敢把这玩意卖120万的。 　　简直是抢钱啊！ 　　不过他暂时没钱更换新的，旧的还带定位。 　　因此，哪怕这义眼略显粗糙，也只能继续用下去。 　　为了考研上岸，司辰一直在家里看书学习，直到病假结束。 　　专业书翻了两个砖头那么厚，题也做了不少。 　　要考军校，笔试成绩的占比只有百分之20，但这毕竟是司辰的强项，能多赚一分是一分，指不定就是落下好几个百个人。 　　协会也送来了几件东西的鉴定书。 　　【打火机：燃料为某类高维生物的脂肪，不可补充，对4阶以下（灵能类）高维生物有必死效果。】 　　【病历本：心灵之家康复中心的病历本。写入姓名，可以获得患者的个人信息。】 　　【能源核心：3级能源核心。使用程度：58％。可在进行机械改造时使用。该能源核心可驱动5级以下机械装备。目前市场售价：840万。】（注：如愿意出售，可以联系协会进行直售。） 　　司辰顿时觉得，自己之前为了挣学费，在实验室不辞职的行为真的非常无知。 　　当进化者，只要自己能力足够，去空间折叠区逛一圈，又怎么会缺钱。 　　不过越往上走，需要的资源也就越多。这一点的确没办法和家族底蕴深厚的富二代比。 　　好在和蛇杖集团签的新员工合同也还不错。 　　光是市区的分配的员工宿舍，就省了好几千万开销。 　　司辰找到通讯录里的联系人，看了一圈。 　　自从上次被拒绝后，季楚尧就没联系过他，司辰也不好意思再贴上去。 　　所以，他点开了辛小草的头像框。 　　司辰：3级能源核心，一般能卖多少？ 　　说完，还贴了一张检验报告上去。 　　辛小草：？？卧槽，你在哪儿搞来的。 　　司辰：下了个副本。 　　辛小草：啊，看见了。破损程度58％，怪不得估价才八百多万。三级一般能卖3千万的…… 　　司辰震惊了：3000万吗？ 　　辛小草：嗯。想当进化者本来就很贵，除非运气好。我当初也是家里中彩票才供得起我。 　　司辰回忆了一下自己从蜘蛛女胸腔暴力拆除能源核心的过程。 　　感觉自己那几拳没有砸在护士的胸口，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心口。 　　辛小草：嗯。损坏度这么高的话，能卖840万还不错。 　　辛小草：你胆子还挺大，居然自己主动去折叠区 　　毕竟司辰一看就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好像不经造的人。 　　知道协会没有坑他。司辰当场就联系上了官方，准备把东西卖掉，好换个新的义眼。 　　官方的客服回复，说周末会派人上来收。司辰也可以选择自己去协会，把能源核心交给工作人员。 　　客服姐姐的声音甜甜的：“如果有空。司先生您也可以去协会一趟喔。正好，根据信息，您已经抵达第三天梯。您可以去协会更新一下资料。以后每个月能领更多补助金，还可以获得公民积分哦~” 　　为了管理进化者，本不富裕的进化者协会也算煞费苦心。 　　司辰回了句“好”，但并不打算上门。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自己从“机械进化者”变成“生物进化者”。 　　在看见病历本的鉴定书后，司辰思考片刻，翻出了崭新的一页，在病人姓名那写下了两个字：司辰。 　　他等了许久，病历本自然毫无变化。 　　司辰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果然是多心了。 　　这东西横竖用不上，司辰把他收进柜子里，和季楚尧送来的捐赠协议放在了一起。 　　他换好了制服，拎着包出门上班。 　　然而，司辰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病历本陈旧的封皮上，泛起了一阵血光。 　　他写下的司辰两个字像是被囚禁的小人，在纸张上歪歪扭扭的挣扎。 　　病历本上浮现了几行小字。 　　【实验体X-13号……】 　　【初始化改造……】 　　【二次改造……】 　　【三次……融合。】 　　但很快，毫无征兆的，那一页纸凭空消失了。 　　病历本蒸发了。像是气体一样，溢散开来。 　　* 　　蛇杖基因，生产部大楼。 　　司辰推开窗户，给办公室阳台上的花浇了水。 　　平时，都是机械清洁工来做这一份工作。 　　阳台上的食人花是高维生物和已知品种的融合体，很香，就是会咬人。 　　但当司辰凑过来时，这朵花却躲的远远的，花苞紧闭，恨不得把自己缩在墙角。 　　它感受到了司辰身上，属于捕猎者的气息。 　　长生渊：“……唔。” 　　合成肉，不好吃。 　　今天还是不饿了吧。 　　其实大多时候，长生渊并不是真的饿。 　　它就是单纯想吃。 　　浇完花，司辰顺便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上午11点。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2小时了，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位上摸鱼。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确定今天是周一，应该上班。 　　司辰没忍住，给辛小草发了一条消息。 　　司辰很疑惑：你们今天不上班吗？ 　　他偷偷看了眼，不仅是自己办公室冷冷清清，其他几个组的办公室也都没什么人的样子。 　　倒是楼上的机械维修部有好几个进化者在排队，等着修报废的机械义体。 　　送去机械集团维修，啥也没干，几十上百万就没了。 　　公司的机械师，月薪200万，维修一次200，羊毛随便薅。 　　辛小草回复的很快：上个月不是才上过班吗？ 　　他指的，就是上个月去江川郊区的折叠区进行清理。 　　司辰：……不是每周一到周五，早上9点上班吗？ 　　辛小草：草。你不会去公司坐班了吧？平时没项目通知不用去的。那个上班时间是为了计算时薪。 　　辛小草：不过公司的饭挺好吃的，还有游戏室，确实还可以。 　　司辰觉得，忽略死亡率；在蛇杖集团的生产部上班，的确是很理想的工作。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自从到3阶后，司辰的五感已经非常敏锐。 　　然而宋青玉靠近时，他竟然毫无察觉。 　　司辰难免惊了一下。 　　在看见来人时，他的脸上露出乖巧的微笑：“宋组。” 　　宋青玉是朱雀组的组长，换句话，就是自己的顶头大BOSS。 　　宋青玉身上披着红西装，指间夹着一支烟：“病好了？” 　　烟味并不重，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冰薄荷。因此，闻起来不算难受。 　　司辰点头：“嗯，好了。” 　　宋青玉看着他的脸，语气平淡：“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渊：馋还挑食，活该饿死。 第45章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男领导穿着深V衬衣，叼着根烟，找新入职的漂亮员工聊天，说来自己办公室一趟。 　　怎么看都像是职场潜规则的开头。 　　但司辰明白，宋青玉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可能干这种把柄明显的龌龊事。 　　他担心的是其他事情。 　　比如体内解释不了的长生渊来历；又或者宋青玉察觉他竟三句话骗了公司455万……虽然这些事发生的概率很低。 　　宋青玉的表情很奇怪，不是生气，但绝不是开心。细长的柳叶眉蹙着，像是正在批改学生作业的班主任。 　　司辰茫然地询问：“有什么事吗？领导。” 　　宋青玉深深吸了口烟：“领导想关心一下你的学业。” 　　司辰一头雾水地跟着他来到办公室。 　　宋青玉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坐下，十指交握在一起，抵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宋青玉问：“再过几天考研报名就结束了，有没有想好要考什么大学？” 　　考军校流程和普通专业差不多，全联盟统一笔试，不同学校复试。 　　笔试内容包括理论，机械应用，体格检测。复试就是直接丢去空间折叠区演习。 　　不过，为了避免生源重复。各大高校复试时间安排基本临近。再加上空间折叠区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如果通过笔试，大概率只能去一所大学复试。 　　司辰回答：“东岚。” 　　东岚大学就在江川，离家近，方便。是司辰本科读的学校，而且在世界范围内排名前三。 　　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宋青玉“嗯”了一声，开始分析：“根据资料，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三天梯。东岚大学是综合性大学，在基因生物领域的确是联盟的联军学校；但本校的军事学院排名只在第九。分数线高，不划算。” 　　宋青玉说话很有条理，也是完全站在司辰的角度进行的思考。 　　但这种行为……未免过于人文关怀了一点。 　　司辰略微思索：“那北城大学？” 　　北城大学，毫无争议的top1，每个top癌的最佳选择；季楚尧也在那里读书，不过念的是博士学位。 　　宋青玉：“北城大学录取名额少。导师不做人，死亡率高。而且竞争压力大。还有末位淘汰制。每年都有几个倒霉学生没书读被开除。” 　　“洛安？” 　　“洛安近些年空间折叠频发，已经快取消安全区资格了，”宋青玉陷入思索，“而且，因为是最早成立的安全区，那里的基础设施很差。” 　　司辰一连提了好几所大学，宋青玉都能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挑出毛病。 　　司辰抿起唇，不说话；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宋青玉顿时觉得，他好像理解了一些富老头喜欢包养年轻漂亮骄纵小男孩的心理。 　　生气都跟撒娇一样。 　　宋青玉不是很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招生简历：“看看？” 　　招生简历上的名字，叫“白帝大学”。司辰没听说过。但他记得，在联盟的疆域图上，西南一隅，有个安全区叫“白帝城”，只是存在感一直都很低。 　　司辰读大学时，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大多是安全区的人，也有零星一些灾区的富裕人家。却从没听说过白帝城来的人。 　　以司辰的经历，是完全接触不到“白帝”这个名字的。 　　因此，他的脸上毫不掩饰的疑惑。 　　宋青玉其实也很疑惑。 　　这件事还要从大半个月前说起。 　　宋青玉接到命令，负责协助清理江川郊区的空间折叠区。 　　那时候高维入侵已经结束，但是残留了不少高维生物、畸变体，不处理干净，很容易威胁到江川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联盟会把空间折叠区交给各大公司免费清理，相应的，公司也能合法开采折叠区内的资源。一百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 　　因为辛小草说，在里面遭遇不明进化种；宋青玉特地去了水底一趟。 　　可惜他往下潜了接近千米，也没发现那只进化种在哪。 　　宋青玉正准备无功而返，一转身，撞上了白帝。 　　对于这位曾舅姥爷，宋青玉只在他奶奶珍藏的合照上见过。 　　照片上，年轻的白帝抱着他还在襁褓中的侄女，笑的漫不经心。 　　但宋青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白帝长得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他又不瞎。 　　在水底的宋青玉，穿着全套潜水服，戴着呼吸过滤器。 　　而白帝和在地面的打扮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连头发丝都很反力学的垂落着。 　　白帝在水底，对他说了三句话。 　　“这不是小青玉吗。” 　　“都快40岁的人了，怎么还在五阶，我记得你天赋不错，是不是偷懒了。” 　　“你们公司有个叫司辰的，能弄到白帝城读书吗？” 　　…… 　　…… 　　如果只是弄到白帝城，宋青玉有不下十种方案，把司辰打包带过去。 　　强制的包括打晕，下药，绑架。 　　非强制的包括公款出差，陪领导出差，交流学习，分公司考察，等等。 　　难的是把人弄到白帝城读书。 　　宋青玉知道，曾舅姥爷有全世界捡孤儿养的习惯，这一习惯导致他在十岁之前很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他翻了翻司辰的简历，发现这人果然无父无母。 　　可是司辰已经22岁，班都上了快一年了，早就过了需要援助的阶段。 　　宋青玉不懂，白帝为什么会准确无误的叫出司辰的名字，还点名道姓，要让他去白帝城念书。 　　总不能是因为司辰长得好。 　　宋青玉承认，见惯了漂亮人的他，在看见司辰的时候也会觉得赏心悦目。 　　尤其是这种漂亮还是纯天然的，属于老天爷赏饭吃。 　　美貌的确是稀缺资源，但到了顶层，这种资源已经泛滥到多余。几千万的美容针打下去，各种生命金属捏脸上，好看的人比比皆是。 　　但这毕竟是曾舅姥爷的吩咐。 　　因此，宋青玉收起内心的哀怨，煞有介事地介绍起来：“白帝城资源丰富，居民幸福指数高，环境优美。因为学校不出名，白帝大学的竞争压力也小。前几次联合演习，白帝大学的排名不低。更难得的是它今年对外招生，给研究生每个月的补贴也是最丰厚的，师资力量强。很适合你。” 　　“而且，研究生拿到学位证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宋青玉强调。 　　联盟的学历制度很严格。 　　每年都有大量毕业生肄业，或者只能拿毕业证，没有学位证。 　　没有学位证的毕业生，月收入直降百分之四十。 　　司辰内心充满疑惑，他翻开了宣传册，从招生简章上看，白帝大学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学校的校训是“公平，卓越”。 　　全联盟三百多所高校，这所大学综合排名201；单看高维学院军事专业，排名18。 　　住宿条件、生活补助、学费标准，更是没话说。每个军校生不仅有独立宿舍，还配备生活助理。每年还有生活费报销额度，上限是五百万。 　　操作得当，读研两年不仅不需要学费，还能倒挣几百万。 　　就是没说明白招生录取多少人。 　　司辰收起宣传册，礼貌地回答：“我会考虑的，谢谢领导。” 　　宋青玉欲言又止：“那你先回去考虑一下吧。” 　　司辰点头，人都走到办公室门口了，背后宋青玉突然叫了声：“等等。” 　　他转头，表情带着询问。 　　宋青玉：“如果考上白帝大学，公司方面可以给你加两级职级。还有，抽空登一下游戏，看看天梯排名。” 　　* 　　联盟，招生办。 　　秘书长带着一个硬盘的文件，风风火火冲进信息组：“大事不好了！” 　　程序员抬头：“什么事啊？” 　　“白帝大学，今年要招研究生啊！” 　　程序员：“可是，不是半年前就让校长签字确定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有野鸡大学要招生？？” 　　秘书长看这个程序员觉得很面生，一看工号，果然今年才三十来岁。 　　他摇头，决定不和年轻人计较，径直走进组长办公室。 　　组长叹了口气：“我已经收到通知了，为此挂掉好多个大人的电话。” 　　秘书长一愣：“挂电话干什么？” 　　“让我暗箱操作，想给自己家孩子报名考研，或者透露一下报名资格。但这是白帝指名要的东西，我怎么敢动。”组长说着，关掉了面前的端脑，“老刘，信息我已经加载上去了。请半个月病假，这半个月就当我死了吧。报名结束再见。” 　　** 　　因为不用坐班，司辰在公司半天，就下班回家了。 　　毕竟连直系领导都不上班，卷给谁看？ 　　作为一个早已习惯996，偶尔还8107的科研社畜，他还是不太习惯在上班地点吃喝玩乐。 　　走之前，司辰拿着职工卡，去公司食堂进货。 　　他顶着售货员不解的目光，刷了2大箱营养液。 　　一箱30支，一天2支，能喝一个月。 　　包装箱上印着蛇杖基因的商标，大大咧咧写了一行字“蛇杖基因-3系II型营养剂（复合口味）”。 　　在灾区，普通人提着这么两箱营养液招摇过市，是会被抢劫的。 　　回家后，司辰摘下新义眼，任由长生渊的小触手从眼眶里钻了出来， 　　“妈妈~” 　　长生渊软绵绵地喊着，但只是想叫叫司辰，叫完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拿触手蹭着司辰的脸。 　　黑色的小触手表皮糊着一层温热的黏液。 　　这一幕，哪怕是大白天看，都有些恐怖。好在司辰已经习惯了。 　　再怎么丑也是自己养出来的，总不能掐死。 　　司辰对着镜子换衣服，招生简介从制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司辰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宋青玉很想他报考白帝大学。 　　但有一点，宋青玉没说错，这学校其实挺适合他。 　　司辰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相关资料。发现白帝大学的信息出乎意料的少。 　　创办人：宋白。 　　现任校长：宋长明。 　　媒体对白帝城这个安全区的报道寥寥无几，只说它是联盟唯一的自治区。 　　它就像是是被联盟遗忘了一样，偏偏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又很难忽视。 　　白帝城位于大陆的正中央。 　　“都姓宋……”司辰喃喃了一句。 　　他迟疑片刻，打开了联盟官网研究生报考页面。 　　官网上，给出了相关简介。 　　白帝大学（综合性民办大学，排名201），高维学院对外招生，名额未定。 　　研究生导师：宋白，等。 　　司辰在自己的志愿学校里，加上了“白帝大学”。 　　系统提示他报考成功。 　　为了筛选考生，每个学校其实都有招生要求。 　　像是东岚大学，要求本科学历top10名校，不低于第二天梯。 　　北城大学，不仅要求本科学校排名前10，还要求大学期间专业成绩不低于前五。 　　而白帝大学，今年的报考要求是一份名单，上面只有6个人。除了他们，其他人都报不了名。 　　除却司辰外，其他五个人都是世族大家的天骄。从小当做继承人培育。 　　如果不是季楚尧已经读博，他也会在这份名单上。 　　而学校最后录取人数是1。 　　作者有话要说： 　　宋白=白帝。 　　白帝是宋白给自己取的新名字，他不要姓。但身份证上还是叫宋白。 　　———— 　　*修改白帝大学校长姓名为“宋长明”。和后面一个角色撞了。 第46章 　　季楚尧送来的快递里，有很多新鲜的食材。 　　司辰拆的时候顺便看了眼，包装盒上都打着“混沌制造”的商标。 　　混沌集团旗下一大领域专攻转基因食品，是市面上目前大部分合成食物的生产方；但同样保留了最原始的食用牲畜和植物；能买，但要在官网上排队预定。 　　因为不吃很快会过期，更不可能给季楚尧送回去，司辰来到了厨房。 　　他手机的屏幕上是花200买来的食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厨艺水平仅限于用热水加工合成物。厨房里甚至不需要油和盐。 　　司辰袖子撸到了手肘，系着围裙，表情认真严谨的像是在实验室做生化实验。 　　他把牛肉切成了3cm厚的薄片，用调料包进行了腌制。按照食谱，下一步是放在大火上煎熟，上下各两分钟。 　　司辰没有开火，而是盯着案板上的牛排，缓缓举起手。 　　吞噬完羽蛇神后，他获得了一个新特性，控火。 　　但迄今为止，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司辰还没有把这一特性用出来。 　　尽管因为吞噬高维生物获得了好几个特性，但实际上，他一次都没用过。 　　司辰不知道要怎么用。 　　没有人教他，司辰只能自己摸索。 　　可惜手举了好几分钟，厨房里也没一点火星子。 　　司辰思考片刻，把长生渊从手背上拽了出来。 　　“会喷火吗？”他问。 　　控火不属于长生渊的特性，但司辰有的它也有。 　　长生渊在半空扭动，片刻后，触手顶端鼓起一个包。 　　它从口器位置吐出一团几乎要射出窗外的紫红色火柱。 　　厨房警报系统亮起，天花板顶部的洒水喷头旋转着，喷出一股股水流，浇在了司辰身上。 　　“……”司辰沉默地抹掉自己脸上的水。 　　白衬衣沾水后湿漉漉贴在身上，透出一层肉色。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司辰放弃了换件衣服的打算。 　　他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起，然后呼了出来。 　　空气里多出一股凉风。 　　长生渊十分疑惑：“叽？” 　　司辰顿时觉得自己蠢的可以，竟然觉得这样有用。 　　他打开官网，搜索起“如何使用特性”，得到的答案大多表示：特性是第一次改造后，自然而然产生的，不用特地训练。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和能源核心有关，和高维生物有关，和附身灵异有关，就是和人本身没什么关系。没听说过特性橡皮人经过训练能变成钢筋人。 　　司辰看了会，就关掉了手机，免得影响心情。 　　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测：自己植入的是长生渊，他拥有的特性是长生渊的特性，譬如战斗本能和身体强化。而靠长生渊吞噬获得的东西，本质上并不属于他。 　　就像他是长生渊的寄主，容器；而没办法变成长生渊。 　　司辰再次对着面前的牛排训练起来，没道理长生渊有的自己会没有。 　　他在心里默念，“火”。 　　司辰有一个很好的品质，就是专注。 　　他在心里想着火，于是觉得身体开始变暖。 　　由红转黑的血在体内循环着，像机油。 　　他胳膊上，铺开的血管蔓延出黑色的纹路。 　　从普罗米修斯到商伯，古往今来，不同文明的神话传说里，都有“盗火”的说法。 　　神瞒着神，帮人窃取火。 　　火焰总是出生在文明的开端。 　　窗外的天色渐黑。司辰明明什么也没干，却满头冷汗。 　　他觉得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四周都是很厚的墙，头顶是旋涡。厚重的墙越收越紧，从四面挤压而来，密不透风。 　　他双眼紧闭着，来到一片迷宫的入口。 　　这个迷宫，司辰来过。 　　他知道，迷宫的最中央是白裙子，它被铁链锁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拼着永远拼不完的拼图。 　　司辰想去找白裙子，却在绿化墙里迷路，走进一个又一个死胡同。 　　他明白，自己被困住了。要么放弃，要么找到出口。 　　司辰的记忆力很好，他甚至能闭上眼，倒退着走回入口。 　　但他不甘心。 　　如果认命，他早就倒下。 　　司辰甚至隐约明白，如果找不到出口，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一次机会，来到这座迷宫。 　　“小渊？”司辰呼唤起长生渊的名字。 　　但长生渊并没有回应。这条路没有人能陪他走，长生渊不行，白裙子也不行。 　　他在这里，就像是回到了进化之前的日子。每天睁开眼，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孱弱。 　　“哈。” 　　司辰看着面前的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并不是高兴，而是怀念。 　　他继续走了下去。 　　分支，选择，走入死胡同，退出来，重来。 　　完全枯燥无意义的重复，足以消磨掉所有耐心。 　　都说幻觉是人内心的投影。 　　再又一次走进死胡同时，他居然撞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因为意识模糊，司辰思考了许久，才认出来：“季楚尧？” 　　这个季楚尧穿着西装，神色淡漠，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又不像是在看他。 　　司辰觉得，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他居然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到一个根本不算熟的朋友，这很不合理。 　　大概是之前季楚尧男菩萨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季楚尧收回视线：“我记得你，回去吧。你们维度的生灵，还不适合来这里。” 　　司辰有些疑惑：“你在说什么？” 　　季楚尧没有回答，他的身体穿过了面前的墙，消失不见。 　　……妈的，好烦谜语人。 　　这个插曲并没有影响司辰太多。他继续找着出口。 　　司辰一开始还会觉得饿，后来身体已经麻木。会累，会困，会痛，就是不会死。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绿植墙上的花枯萎又盛开，而司辰已经完全没办法回想起回去的路。 　　好在他从来没想过回去。 　　迷宫正中央，白裙子依然在拼拼图。 　　它的手里捏着一小片，目光茫然地在海一般广袤的拼图上梭巡着，不知道该把这一片放哪。 　　又或者它其实什么也没想。 　　它喃喃：“好羸弱，好坚强的……蝼蚁。” 　　有些事，的确不是努力就能做到。运气和天赋，有时候比努力重要的多。 　　司辰睁开眼，天色已经全黑，他的手指尖亮起了一簇微弱的火光。 　　火焰在他指尖闪烁，风一吹就能熄掉，摇摇晃晃的。 　　这点火焰的确很快没了。 　　于是司辰打了个响指，这次燃起来的火苗大了一点。 　　身体里的第三个洞穴在旋转。很迟缓。过去，这里是承纳的容器，装着一条羽蛇神，但现在，它活了过来。像打火机的压力泵。 　　司辰推一下，它转一下。火光就闪一下。 　　他明白，自己盗来了天火。 　　“哈哈哈哈哈哈——” 　　司辰盯着手里的火光，毫无征兆地开始大笑，笑的直不起腰。以至于要用胳膊撑着中岛台，避免自己因为脱力跪倒在地上。 　　长生渊不明白司辰为什么这么高兴，但妈妈高兴它也高兴。 　　它用火焰吐出一个圆圆的泡泡。 　　因为高兴，司辰把牛排全都用火烤了。 　　他使用的很小心。越用，越是感觉到饥饿。并不是胃里饿，而是身体缺乏能量，饿的难受。 　　司辰拿出储存在冷藏柜里基因药，灌了两口。缓解了因为使用特性带来的虚弱。 　　紫红的火焰覆盖在牛肉上，肉被高温炙烤的卷起，油脂从肉里流了出来，散发出一阵焦香。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司辰去掉了烤失败的几坨碳化物，盘子里一共还有9片牛排。 　　他饭量不大，自己吃了一块，饱了。 　　当然，不想继续吃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第一次做饭，味道不是很好。 　　然而碗里还剩8片肉。 　　在外面的高级餐厅，这样一片肉的八分之一都能卖三四千！ 　　倒掉想想都心疼。第二天热热倒也能吃，但司辰不想委屈自己。 　　更何况冰箱里还有那么多菜呢。 　　司辰思考片刻，叫了声：“小渊。” 　　“吱？”长生渊一脸茫然地松开儿童识字书。 　　司辰的语气温柔：“过来，爸爸喂你吃饭。” 　　说着，把肉夹起，放在了长生渊的面前。 　　长生渊嗅了嗅，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妈妈，这个，不香。” 　　味道都是其次。主要是这东西没营养。闻起来像水煮柴了的鸡胸肉，没加盐。 　　司辰面带笑容：“怎么会不香呢，这是妈妈亲手做的。” 　　说完，肉就怼到了长生渊的脸上。 　　长生渊乖乖张嘴，把剩下的几斤肉都咽进肚子里。 　　“好吃吗？”司辰一边洗盘子一边问。 　　司辰没带手套，长生渊用小触手，跟着妈妈一起洗筷子，底气不足地回答：“……好吃。” 　　司辰对这个什么都吃的垃圾桶十分满意。 　　* 　　司辰在家里练了几天控火，身体从一开始的生涩逐渐适应。 　　这种紫红色火焰，核心温度可控。不过温度越高，能量的缺口就越大。 　　上次在副本里得到的能源核心，成功卖了出去。 　　钱一到手，司辰就换了只新的义眼。 　　他特地把瞳孔颜色设置成了黑色，这次的义眼戴着舒服许多，想来短时间内不用换了。 　　今天是周末。 　　司辰觉得，平时都没人的生产队，现在肯定更没有人。 　　他搭车，到公司门口，刷了职工卡进园区，偷偷摸摸到了游戏室。 　　经过同事们的科普，司辰已经知道这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训练是附带的，给不同天梯上的进化者排名，才是游戏的主要目的。 　　作为一个学生时代从来没考过第二的top癌，他对自己到底能排多少名也很好奇。 　　游戏系统弹出提示，问他是否要设置昵称。 　　司辰选择否，并且开了个匿名。 　　毕竟只是一个游戏，实力排名只是参考。司辰并不想要太多关注。 　　因为官网资料更新，司辰现在是第三天梯的进化者。他之前打下的江山通通作废。 　　他刚晋级，司辰目前是在145912名。表示他前面还有14万3阶进化者。 　　司辰登陆2小时游戏，打完，看了眼排位，19。 　　这个数据，深深刺痛了一个TOP癌的心。 　　要知道当初高考，全联盟统一排名，司辰都没排到这么后面过。 　　司辰默默想着：“看来还是得多进折叠区发育。” 　　考研，1到4阶的进化者都有，还有极少部分天赋异禀的，能在25岁之前到5阶。 　　他现在的水平，考一般的大学、甚至一些名校，肯定够了。但想进顶尖的大学，还差那么一截。 　　刚运动完一身汗，司辰去公司的淋浴间冲了个澡。出来一看，手机里多了两条消息。 　　季楚尧：19是你？ 　　季楚尧：报了哪些大学？ 　　司辰开的是匿名模式。按理说，别人是不会知道的。哪怕是在八方科技内部，有这个查询权限的人也不会超过10人。 　　而那些大人物，是没空关注这么低的天梯的排名的。 　　虽然季楚尧他妈就是八方科技现在的董事长，但他并没有这个权限。 　　原本排在19的进化者，是季楚尧的侄子，今年19岁。 　　侄子昨天打了一天排位，好不容易进了前20，刚睡到下午自然醒，一登录游戏，心都凉了半截；气的在朋友圈嗷嗷大叫。 　　季楚尧恰好看见了。 　　他是凭着直觉，认出司辰的。 　　司辰：是。报了东岚、北城、周山、白帝。 　　在司辰心里，季楚尧不算完全的外人。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季楚尧：……？？等等，你报了白帝大学？ 　　司辰以为是白帝大学排名太低，季楚尧嫌弃。 　　于是在聊天框慢吞吞地输入：“白帝大学虽然排名一般，但是条件好，补贴多。而且竞争压力应该不大。我看论坛，都没人报白帝大学的研究生。” 　　他身上有很多贫困区小孩的通病，手机打字不熟练，发消息慢。 　　季楚尧：…… 　　他欲言又止。 　　季楚尧：我看中了一个空间折叠区，要跟我组团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季楚尧：呵呵，无论老婆跑多远都能成功倒贴。 第47章 　　玩网游时，时常有高端玩家出于交友等各种目的，带着菜狗下副本。 　　司辰偶尔逛官网论坛，也能看见一些只有钱没有底蕴的土大户，满世界花钱请人带自己过空间折叠区。 　　毕竟不是所有进化者都出身世家。只要价格足够高，有大把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司辰矜持了两秒，没能抵住诱惑。 　　司辰：去哪？ 　　季楚尧：[坐标] 　　这个地点离江川略微有些远，是在江川和北城两个大型安全区连线的中段的一片无人区。 　　季楚尧：根据检测，强度在2A到3A之间。现在几所顶尖大学的复试，挑选区域也在这个范围区间内。很合适。 　　司辰满18岁后，第一次遭遇的空间折叠区，就是3A级。 　　他已经不是最开始对进化一无所知的菜狗，因此越发明白现在还能活着是一种多大的幸运。 　　如果不是遇到季楚尧，以及对方取之不尽的基因药，他连最前面几天的强能量辐射都抗不下去。 　　想着想着，难免对季楚尧好感+1。 　　季楚尧：嗯，大概开启时间是在半个月后。车程顺利的话，刚好。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在野外的交通的工具只有越野车。 　　少部分人能享受飞机接送。季楚尧就是那少部分人。 　　只是这年头，飞机启动一次的价格过于昂贵。打飞的从北城到江川，一次就能花掉他半个月的零花钱。 　　偶尔一次还好，天天打飞的去江川，这钱花的过于高调，引人好奇。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只是人多，心思也多。 　　季楚尧没有想过让司辰当自己豢养的夜鹰，只是他没办法控制别人的想法。 　　到时候哪个不肖子孙多嘴两句，他好不容易刷起来的好感度岂不是又要疯狂减一。 　　两人约好时间和见面地点，友好地互相道了句“晚安”。 　　虽然上个月才上过班，但毕竟又要去空间折叠区，这一去还不知道会呆多久。因此，司辰登陆后台系统，申请了一张请假条。 　　理由不能手填，只能在选项里选。司辰选择了“前往空间折叠区”，系统弹出了新对话框，要求他填写坐标点。 　　司辰把季楚尧发来的坐标点填了上去。 　　“申请通过，审核中。” 　　第二天，手机上收到消息，说审核已经通过。 　　“共有7名生产部职工申请前往该区域。职工编号如下……；可在公司内网互相沟通，联络。” 　　蛇杖基因是全联盟排名都靠前的大企业，生产部自然不止一个。 　　司辰点开其他人资料信息一看，全都不认识。 　　“另：提供折叠区相关资料，经审核后，可获加班补贴。” 　　** 　　去野外下副本，因为没有公共交通，需要去最近的生存区，然后包个车或者买辆车，自己开到无人区。 　　司辰在网上定好了去灾区的车票，接着开始准备这次要带的行李。 　　证件，枪，军刀，小熊打火机，收容袋；营养剂，制服，营养液，基因药……折一折，刚好能装一个小皮箱。大多都是他刚从公司里买的。 　　司辰犹豫片刻，还是带上了那枚装了定位器的义眼。 　　万一眼睛坏了，也有备用品替换。 　　离折叠区最近的人类生存区，叫铜石区。和名字一样，这里曾经是能源石的量产区。可惜后来资源匮乏，如今是联盟有名的贫困区。每年都盼着其他区的财政拨款。 　　江川离铜石有些远，需要坐长途客车。 　　司辰的钱包逐渐宽裕，因此奢侈的订了一份头等座。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已经快四月份了，周围竟然飘起鹅黄的雪花。 　　极端气候对于现在的星球来说，是常有的事。 　　头等舱的乘务员是一个智能机械人。为了避免恐怖谷效应，机器人乘务员是可爱的圆筒状。 　　它会在司辰起床后，帮忙叠被子，换洗衣物，定时打扫垃圾。 　　司辰在餐吧，盯着窗外看了太久。 　　机械人道：“尊贵的乘客，是喜欢雪景吗？一会就是服务区，汽车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需要，我可以为您拍照。” 　　司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雪。” 　　对于灾区的平民来说，每个下雪的日子，都会死人。司辰小时候经常被冻到高烧不退，浑身发抖。好几次，护工都觉得他撑不到开春。 　　尽管在抚养院的遭遇不太愉快，但作为孩子，他们已经得到了灾区为数不多的优待。更多的人会死在街头。 　　被冻死的人，死之前会觉得很热。因为热的受不了，甚至会把自己脱的赤条条的。怎么光净地出生，就怎么死去。 　　这个叫反脱衣现象。 　　头等座有单间，能让人在里面睡觉。还有热乎乎的地暖。 　　在荒野，大部分地区都没有信号，司辰特地带了一副扑克牌。 　　经过几天的调教，长生渊已经学会了炸金花和斗牛牛。可惜少一个人，没办法玩斗地主。 　　车到站的时候，司辰收起牌，意犹未尽：“现在欠妈妈多少？” 　　长生渊委屈的对着触手尖尖：“15只，饭饭。” 　　“知道这次去空间折叠区干什么吗？” 　　长生渊：“给妈妈，找饭饭。” 　　一些黑心母亲不仅会让不满一岁的小孩做家务，还会让孩子年纪轻轻就欠下巨额债务。 　　身为3阶进化者，司辰已经不大怕冷。 　　他穿着衬衣，制服。戴着金属的过滤面罩，提着精致的金属箱。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铜石区的交通总站，繁华程度还不如江川的普通公交站。 　　大概因为附近有空间折叠区的缘故，最近来铜石的人很多。荒废许久的餐饮店也开张了，卖饮料。还有人举着牌子提供住宿和租车。 　　除此外，从交通站到路边的这段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竟然跪坐着大把大把的残废。 　　这些人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基本只剩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坐在单车上，破旧的小音箱里放着歌。面前摆着一只碗。 　　司辰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他的打扮在灾区只代表一件事：有钱。 　　起码，比一般人有钱。 　　周围有人犹豫了片刻，捧着碗上前：“少爷，行行好。” 　　司辰成长的眉山区，虽然是灾区，但相较而言，发展的还行。起码还有整洁的街道和商场、医院、图书馆。 　　但市中心的街上偶尔也会有这样的职业乞丐，叫做“采生折割”。 　　这是人为造出的怪物，把人做成人彘，以残缺博取其他人同情，换来钱财。乞讨来的钱不会落在自己兜里，而是被当地的“老大”一并收走。人不是人，是工具。 　　这些工具有些来自父母抵押，有些来自欠债，有些来自拐卖。工具用旧了，有些被送去当血奴；有些被送去摘掉器官。或者直接拿去卖钱，一匹人能卖好几万信用点。 　　因为他们进不了安全区，通常只会在灾区看见这样的景色。 　　工具谈不上好坏，司辰只是不想让工具的使用者尝到甜头。 　　他没有理，径直从这些人身边路过。 　　于是残疾的工具人又缠上了他后面的乘客。 　　走在他后面的人也是从头等座下来的进化者，有一张年轻、优越的脸，比司辰的穿着还要夸张，露在外面的金属质感胳膊表面闪烁着淡金色的纹路。 　　两人在车上见过一次。 　　少年显然没经历过这阵仗，有些慌张：“抱歉，我没带现金。” 　　说着，犹豫片刻，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箱营养液。 　　这些乞丐的眼神顿时血红，像是秃鹫一样上前疯抢。 　　后面远远传来了少年的声音：“诶，等等。别着急，还有，不用抢……” 　　过了片刻，少年居然和他站在了同一块区域等车。 　　他看了眼司辰，特地重重说着：“德不配位，人不配财。必有灾殃。” 　　其实不用这么大声，大多进化者的五感有所强化，耳朵灵的跟猫似的。 　　司辰没有和他生气，只是道：“晚上睡觉小心点。” 　　这不是威胁。 　　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冤大头，天真，热忱，年轻。下场就是被图谋不轨的人盯上。 　　在灾区，失踪一个人太正常了。 　　只要利润足够，就有无数亡命之徒愿意冒险。 　　司辰低头，给季楚尧发送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对方比他先到半天，是开车来的。说好要来接他。 　　季楚尧回了句：收到。 　　然后发来一段语音：“司辰。我堂哥的儿子偷偷从学校里溜出来了，定位显示也在铜石区。我哥拜托我照顾他一下。很抱歉，这次可能要三个人一起了。我小侄子现在天梯排名20，成绩还算不错。不用担心他会拖后腿。” 　　“是意外情况，我也不想的。”季楚尧的声音有些微微的苦恼。 　　季楚尧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有点想隔空捏爆自己侄子的能源核心。 　　毕竟谁也不想约会的时候多一个电灯泡。 　　是的，去2A级折叠区下副本，对季楚尧而言，和约会没什么区别。 　　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他们未来孩子的名字。 　　没想到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司辰瞥了眼旁边的小孩，内心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在一辆黑色越野车从街角缓缓驶来，而身边小孩开始兴奋的蹦蹦跳跳时，抵达了巅峰。 　　“小叔！我在这里！” 　　司辰：“……” 　　你们季家真是盛产大冤种。 　　季楚尧停车，开门，手里拿着一个暖手宝，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他问：“这里有点冷，别冻着。行李重不重，我帮你提。” 　　季元吉一愣：“小叔，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季楚尧是什么人。北城大学学生会主席，常年天梯榜第一，季思成独子。同样是世家子，季元吉叫他一声叔，但内心清楚自己和这位小叔的差距，起码有两个安全区那么远。 　　过年家族聚会，季楚尧在第1桌，他在第7桌。 　　他们只差6岁，但身为长辈，季楚尧会给晚辈发压岁钱。 　　这也是为数不多留给下面人刷脸的机会。 　　季元吉记得，上次见面。季楚尧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箱子用红绸系好的能源石。 　　晚辈们挨个过去鞠躬行礼，季楚尧脸上是淡淡的笑。 　　这位小叔大概不喜欢人多的晚宴，虽然不难相处，但骨子里都透着疏离和清贵，何时这么热情过？ 　　但季楚尧直接越过了他，把暖手宝塞到了司辰手里，顺势接过行李箱，语气竟然隐约有点心疼：“怎么穿这么少？给你热了饭。先上车，别等会又下雪了。” 　　司辰：“嗯。” 　　然后，他就理直气壮地上车了？！ 　　季元吉：“——？？” 　　世界好像变得魔幻起来。 第48章 　　司辰坐上了车的后车厢。 　　这辆越野车外表毫不起眼，内地却被改造的很好，不仅有堪比军工车的火力，人甚至可以躺在车上睡觉。 　　从车门延展伸出来的餐板能牢牢吸附餐盘，保温玻璃杯里装着热腾腾的西瓜汁。 　　上次在季楚尧家里，司辰就喝的这个。 　　他挺喜欢西瓜汁的味道，不过还是冷的更好喝一点。 　　司辰摘下了脸上带着的过滤面罩。 　　铜石区的空气很差，到处都是黄土和能量石的灰烬。虽然不至于影响进化者的身体健康，但总归不太好闻。 　　金属的面罩是黑色的，司辰长的又白，对比起来十分惹眼。 　　季元吉见惯了漂亮人，也没忍住多瞟了好几眼。 　　司辰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问他：“好看吗？” 　　季元吉小脸一红，愤愤然转过了头。 　　小侄子季元吉也得到了一杯西瓜汁，没加糖。 　　他握着杯子受宠若惊，嘴角克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忸怩了许久：“太客气了小叔。” 　　季楚尧回答：“没事，司辰一个人也喝不完。” 　　季元吉：“……” 　　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西瓜汁突然不香了。 　　车里有自动驾驶系统，季楚尧其实完全不用坐在驾驶位。但是季元吉不太懂事，非要贴着司辰坐。 　　“介绍一下。这是我三堂哥的小儿子，季元吉，今年19岁，大二，你叫他小吉就行。”季楚尧启动越野车的操控面板，“这个是你司辰叔叔。小吉，叫叔叔。” 　　司辰为自己辩解：“我才22。我觉得叫哥哥就够了。” 　　差三岁，直接叫名字都没什么关系。 　　季元吉忍辱负重道：“叔叔。” 　　叫完，季元吉就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去看他。 　　鉴于未来一段时间还要和季元吉一起下副本，司辰慢吞吞地解释：“你在车站看见的那些残疾人，都是职业乞丐。你没看见营养液拿手里，他们都不喝的吗。是因为背后有‘主人’，这些收入都是会上缴的。” 　　司辰科普了一下“采生折割”这种残忍的罪行。 　　季元吉听的一愣一愣的，手里的杯子悄悄握紧：“但是，起码拿到东西，这些人会好过一点……吧。” 　　并不会。 　　但司辰没有和他争辩。 　　这些沿街乞讨的工具，起码有一个作用：满足了像季元吉这样的人内心深处的幻想和自恋。他们会通过施舍的行为感动于自己的仁慈。 　　但谁又能说这不算慈悲的一种？ 　　司辰的话锋一转，看向季楚尧，道：“车站那些人看见季元吉上了这辆车，可能会派人跟着。” 　　季楚尧微微眯起眼：“是好事。我们可以特地露营等一下。后备箱有睡袋和野餐布。” 　　** 　　几个小时后，黑色越野车停在了一处荒废的中转站。 　　这附近曾经是铜石有名的能源石矿区，几十年前，每天都有无数武装押送车来来往往，带走成吨的矿石。 　　随着能源枯竭，这个交通中转站也荒废。停车场内，野草顶开石峰，倔强地生长着，像芦苇，头顶长着一圈深灰的绒毛。 　　青年从驾驶位上走下来，拿出三个睡袋，似乎是打算休息。 　　他们甚至扫开了一片雪地。 　　这是侦查用无人机传回来的景象。 　　“这辆车，是机械核心生产的。15年前的型号。当时售价两百万……”说话的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唇，“看见车底那排钢管没，改造过。” 　　两百万的车以现在的物价来看，价格适中。但对灾区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 　　如果这辆车的价格太高，他们反而不敢动手。 　　一个没有下半身的残废坐在地上，补充：“那小少爷随手拿出来的营养剂，是市面上最新流通的货。” 　　他曾经是一所小学的老师，为了给母亲治病，借下高利贷，还不上，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但哪怕是残疾乞讨，他也显然比其他人的待遇好那么一点。老板甚至允许他上桌吃饭。 　　“要动手吗？” 　　被称作老板的男人长了一脸横肉，脸上有条贯穿的刀疤，一直到耳后根。看上去整张脸都曾经被切开过。 　　老板吐出一口劣质土烟：“老队长留给我的规矩，说如果一件货犹豫了超过三分钟以上，最好就不要再动手。现在已经好多个三分钟了。” 　　手底下的人纷纷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这三个人看上去都很年轻，像是来荒野度假的公子哥。又有钱又傻。错过真的很可惜。 　　“但，”老板的话锋一转，手指指向了司辰，“我思考很久，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终于想起来了。三个月前，陈岩那小子接了一单，去眉山区进货。他逃过了折叠区里扫描仪的检查，却在乘车回家的路上死了……” 　　“陈岩有鬼手。又能打，还有精神控制的特性。一般来说，哪怕打不赢也不至于死亡。可却在普通的客车上栽了，货也不见踪影。” 　　“我让铜石区安管局的人调了资料。你知道吗，那辆车里，只活下来一个人。”老板的烟头烫在屏幕上，把司辰在屏幕上的脸烫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就是他。”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空气里，却出现强烈的血腥味。 　　老板也姓陈，代号鬼血。 　　负责技术侦查的人道，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老板，没查到这三个人的资料。” 　　花了六百万买来的信息库，没有这三个人的资料。 　　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公民。 　　陈老板的眼白慢慢充血变红，低声道：“那就不要在荒野上动手，这三个人不是要进空间折叠区吗？让鬼刀跟着去。” 　　房间里的气氛安静了一瞬。 　　“……的确，经历上次的意外后，鬼刀已经不是原来的鬼刀了。那就把他从地下室放出来吧，只是他还会听话吗？” 　　老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笑道：“怕什么，这里有芯片呢。” 　　** 　　三个人在荒野上等了四个小时，除了检测到无人机曾经来过外，一个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天色已经蒙蒙亮，司辰甚至真的在睡袋里睡了一觉。 　　感觉还行，里面软软的，像被棉花包围。 　　季楚尧看了眼季元吉胳膊安装的金属臂：“肯定是你这个发光胳膊，把人给吓跑了。” 　　季元吉很委屈：“我能源核心才3级！特地装的日常版机械义体，我觉得不吓人啊。” 　　如果是战斗版，他能直接在胳膊上安装一个机械斧。 　　长生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妈妈，早~” 　　因为还有外人，司辰没有回答，只是安慰性地摸了摸手背上凸起的鲜红肉缝。 　　季楚尧递来一个真空袋，司辰拆开，里面是自动加热的一次性面巾，擦脸擦手都很合适。 　　“谢谢。”他低声道。 　　季楚尧眉眼很是舒缓：“不用客气。” 　　季元吉总觉得季楚尧这种殷勤的样子很眼熟。 　　仔细一想，季思成在楚伏羲面前，好像也是这种模样。 　　真不愧是父子。 　　越野车重新上路，连续开了51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既定的坐标点。 　　“导航结束，欢迎下次使用。” 　　车停在了一片矿坑的边缘。 　　季楚尧道：“这里曾经是铜石区主要的矿区之一。” 　　开采商是机械集团旗下的分公司。 　　平原飘雪，一眼望去，地表就像是月球表面，有大小不一的坑洞。从上方俯瞰，这些矿坑呈现出螺旋形的图案，那些线条是盘山公路。 　　只有发生过高维入侵的区域，才会产出能源石。 　　这片时空应该格外不稳定，导致时不时就会发生空间折叠。 　　在旧时的地图上，这片平原本来是人类最繁荣的集聚地之一。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人在了。大家都很自觉地互相隔开了距离。 　　荒野上的空间折叠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给安管局缴费。因此，来的人反倒是比司辰上次见的多一些。 　　季楚尧打开车后备箱，拿出一个金属箱。 　　一通操作后，舱门打开，无人机飞到上空。 　　“虽然空间折叠发生后，地形会改变。但大致不会变太多。我先下载个卫星地图。小吉，你检查一下蓝牙通讯设备。另外搭一下信号塔，给家里人发条消息……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季元吉闷闷地：“我爸包办婚姻。让我25就结婚。先订婚。” 　　“哪家的？” 　　季元吉更怒了：“宋家的，男的。结婚协议规定要两个孩子。一个姓季，一个姓宋。” 　　季楚尧：“你要不想生小孩，回去后可以想办法把下半身全部机械化掉。” 　　说着说着，他向四周看了眼：“司辰呢？” 　　季元吉：“司辰哥说他想自己走走，透透风。” 　　刚到，司辰就下车走远了。他职业病犯了，对这里的植株挺好奇。 　　季楚尧道：“你去找他。荒郊野外的，不安全。” 　　主要是民风开放，大家都不是很矜持。又没有执法队，暴力事件时有发生。 　　司辰其实不需要保护，但季楚尧忍不住。 　　季元吉：“小叔，他不是司家的人吧。” 　　司家也算是进化者世家，有些小钱。但是和季家这种庞然大物没法比。大概是世界首富和某市土财主的区别。 　　“不是，怎么了？”季楚尧抬头，蓝绿色的眼眸微微发光。 　　“你是喜欢他吗？你会和他结婚吗？” 　　季元吉其实有些茫然。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门当户对和包办婚姻，因为他周围人都是这样的， 　　偶尔有自由婚姻的，只是没有家族支持，结局大多不尽人意。 　　季楚尧回答：“如果他愿意的话。” 　　可惜有个成语叫齐大非偶。别说是结婚了，两人现在连谈恋爱的苗头都没有。 　　“其实我觉得司辰哥人还不错。主要是，小叔你在他身边有人味……” 　　季楚尧纠正：“是司辰叔叔。你不要偷偷给自己涨辈分。” 　　季元吉小声问：“叔公同意吗？” 　　从小到大，季思成对他一直没什么要求，最大的盼望就是他平安顺遂开心。 　　可惜季楚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季元吉也就放弃了。 　　扫描显示，司辰已经走到了两公里开外。 　　季元吉往地图上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天上的阳光突然收敛，地面发出轰隆隆的震动。 　　四周的空间在瞬间扭曲起来。周围的场景变成了一副《呐喊》的油画，出现或轻或重扭曲的旋涡。 　　一张传单从天上飘了下来。 　　季元吉捡起一看，上面的字他明明不该认识，却清楚的明白了含义：“放弃抵抗，停止幻想。人类一败涂地，未来的世界，属于智械！” 　　季元吉面色一僵，抬头看向天幕：“这就开始了？” 第49章 　　一张半透明的纸从半空飘落，掉在了司辰的面前。 　　这种纸感觉很特别，摸着有种奇特的金属质感。 　　司辰想启动机械义眼，对传单进行简单的扫描。 　　“……嗯？” 　　司辰感到了诧异。 　　在这个折叠区内，他的义眼失灵了。 　　司辰犹豫片刻，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 　　他不认识纸上的文字。但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相关信息。 　　【停止抵抗！无条件投降！另：食物和紧急医药包领取坐标：（***，**）】 　　这张纸上，出现了两个光点，一个蓝色，一个绿色。 　　绿色是补给点；蓝色则是司辰现在的位置。 　　司辰又捡起几张传单。 　　【如果蛋白质链中的电脉冲在偶然中造就灵魂，那凭什么金属中的电子脉冲不能？】*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伟大的图灵大帝将带领人类走向新的纪元。】 　　单从这几张传单的内容看，是战争期间很常见的洗脑包。 　　头顶的天空传来奇特的，像是信号接收不良的电流声。 　　司辰抬头，头顶是昏昏沉沉的天。天幕正中，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正12面体金属物。每一面上都有一个深红色的发光数字。 　　这个金属物隔离天日，在头顶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 　　现在，正对着地面的数字是10。 　　金属体像是有生命一样，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平原上凭空出现了一座死亡的城市。 　　如果入目所见全是被炸毁的高楼，路面崩塌，桥梁断裂，荒无人烟。数百米外的场景都隐没在一片黄烟之中；除了用“死亡”来形容外，的确没有更好的说法。 　　司辰觉得，自己每次进入的空间折叠区都很极端。 　　上次的环境基本没变，这次是变的连他妈都不认识。 　　他甚至察觉不出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 　　空气里漂浮着颗粒状的尘埃。能见度不高。 　　长生渊有些不适应地抱怨：“……妈妈，痒。” 　　这些尘埃都是强辐射污染源。 　　司辰穿着蛇杖基因的制服，基本只有手背和脸暴露在空气中，都出现了烧灼的痛感。 　　一点尘埃落在了他的手背，瞬间鼓起一个数倍大的粉红色肉瘤。 　　他掏出了口袋里的手套和面罩，重新戴上。 　　“司——辰——哥！”黄色的尘埃中，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金大腿没来，拖油瓶来了。 　　季元吉跑到了司辰面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哥！折叠区……突然开始了。我，我……” 　　他的体能本来没那么差的。但在这个副本里，季元吉所有机械设备都失灵了。 　　“我的义体和能源核心之间的链接失灵了，之前是自动辅助操控，”季元吉喘着气解释，“现在是神经电脉冲在控制义体，换句话说就是用脑子控制身体。我太久没练过了，有些不太熟练。” 　　因为他暴露在外的只有一条金属臂，司辰还以为他只有手臂接受了机械改造。 　　但从季元吉走路的姿势来看，全身上下的原装货已经不多。大概还剩个头。 　　季元吉底气不足地说着：“幸好只是操控系统失灵，义体还是能用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义体这种情况，这不应该啊。” 　　司辰隔着黑色的手套，摸到了手背上凸起的肉块，微微蹙起眉：“这里看起来是战区……先去找季楚尧吧。” 　　希望季楚尧不会变成大号残废。 　　司辰：“你还记得路吗？” 　　季元吉走路的姿势就像是一个正在跳美式霸凌舞的精神小伙，他正在努力操控身体，以至于几秒后，才意识到司辰在问话。 　　“从来的方向往回走看看吧，这里变化有点大。我没办法定位。” 　　司辰的箱子还在车上，事发突然，他身上带着的东西不多。除了枪，只剩一把打火机。还有一只装在收容盒里的义眼。 　　两人尝试性地开始往回走。 　　季元吉看着脚下散落一地的金属零件，随口道：“科技应用程度比我们的世界高。” 　　同样是点科技树，这里看上去起码已经造出了星际战舰。 　　司辰“嗯”了一声。 　　他在一个巨大的坑洞前停下。 　　司辰发现了这片折叠区地貌上，和折叠前唯一的联系。 　　原本的凹下去的矿洞，变成了巨型导弹坑。弹坑边缘的金属物正在熊熊燃烧着，呼吸间都是刺鼻的焦味。 　　司辰的双眼被浓烟刺激的微微泛红，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已经得到过强化，现在肯定不止想哭这么简单。 　　空气里弥漫的黄色尘埃，是强辐射金属颗粒。 　　司辰往下望了眼，弹坑深不见底，像是能直接抵达地心。 　　季元吉微微张大嘴：“起码要6级能源核心和配套的武器才能有这样的效果。但是，但是这不是2A级折叠区吗？不应该啊，这么多个坑。2A折叠区都能被轰穿。” 　　司辰问：“你来的路上捡到过传单吗？” 　　“呃，有的。”季元吉回想，“写的是，‘放弃抵抗，停止幻想。人类一败涂地。未来的世界，属于智械’。” 　　那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好理解了。 　　“人类和智能机械发生了战争。这里本来是人类聚居点，遭遇到军事打击。两个世界融合的时间点刚好是在战役发生后，人类投降前。” 　　“城市里有安装屏蔽装置，能让机械生物运转失灵。”司辰继续道，“所以智械正在派发传单劝降。” 　　唯一让司辰觉得疑惑的，是这里并没有看见受伤的人类。 　　智械军队就像是炸了一座空城。 　　季元吉陷入沉思：“可是，它们为什么要和人类打仗？……我不是说你的逻辑不对。只是对于智能机械来说，它们可以模仿人类的思维能力，但本身只是程序，数据。哪怕表现出情绪，也是人类基于自身逻辑的判断。 　　“在这个基础上，它们也不可能对人类产生怨恨或者排斥的心理，只有人类会以己度人，觉得它们拥有情绪。所以，它们为什么要向人类发动战争？” 　　司辰反问：“那如果机械有情绪呢？” 　　季元吉一愣，随即反驳：“不可能！” 　　司辰笑了笑：“站在人类的立场，当然是越不可能越好。可能这个不叫情绪，叫错误数据。” 　　因为司辰的话，季元吉一路上都很沉默。 　　司辰走的离季楚尧停车的位置并不远。 　　但是因为路面崎岖，时不时就被断柱拦截，还有大大小小燃烧的金属；两人回去的路被拉的很长。 　　走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司辰皱着眉，停下脚步。 　　“这里地形发生了很多改变，但是好在原本矿坑的位置没什么变化。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已经到了停车点，不会超过500米误差。” 　　现场留给他们的是一片废墟。两栋大楼面对面伫立，中间连通的天桥断裂，直接插入地面。 　　呼入的气体依然刺鼻，但是有种异样的灼热。 　　如果说之前呼吸的是过期废气，现在起码是新鲜废气。 　　本来以为可以躺平，没想到现在轮到他在副本里带着别人家的拖油瓶。 　　果然男人是靠不住的。 　　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人，让司辰感觉有些许的不安。 　　他想了想，问长生渊：“小渊，附近哪里有饭？” 　　长生渊思考片刻，从手套里挤出一根小触手，指向了地下。 　　司辰看着脚底的土，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司辰只好补充了一句：“够得到的。” 　　触手尖尖思考片刻，往正东方的位置翘了一下。 　　司辰刚想叫季元吉过来，跟着他上上路。结果一转头，发现季元吉的眉心冒出一个圆圆的红色光点。 　　季元吉还在开心地招手：“司辰哥！来这看，我找到小叔的无人机了！！” 　　来不及过多思考，司辰飞扑上前，把季元吉扑到在身下，滚了两圈。 　　一枚子弹射进前方的钢板上，发出爆炸似的巨响。 　　季元吉脸色一白。 　　是狙击手。 　　和季楚尧不同，家里人没有把季元吉当作继承人培养。主要是根据娘胎里的检测，季元吉天赋和基因都不行。按理说是要流掉的，但他父母不舍得。 　　作为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他还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司辰拖着他躲到了墙柱的背后，掏出腿上别着的枪。 　　季元吉惊魂未定：“从子弹来的方向看。狙击手应该是在对面的楼里，3到5层的位置。” 　　司辰没有说话，他点头，指了指几米外的窗户；示意季元吉翻窗户进屋子里躲着。 　　“你去。” 　　根据周围障碍物的形态，季元吉会短暂出现在狙击手的视野中。 　　但如果对方再开枪，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司辰新能源枪的有效射程比一般的手枪远一些，但也只有100米。 　　他主要是想看看，开枪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季元吉既然能分析出狙击手的位置，自然也明白自己被拿去当活靶子了。 　　不过，他们季家人一向清醒：“你小心。我在楼里等你，如果我不在就是遇到了意外。” 　　说着，季元吉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前跑去。 　　红色的光点焦距在了季元吉身上。 　　司辰抬头看向狙击手所在的大楼位置，面色很快古怪起来。 　　对面三楼。 　　一台摄像机模样的东西站在窗户边，它立在三脚架上，镜头位置被细细的炮筒取代。 　　“发现不明生物……” 　　“成分分析中。发现人类和不明机械人。” 　　“保护人类，收到命令，保护人类。清缴计划启动。” 　　它对准了季元吉，看都没看司辰一眼。 　　然后，开枪。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游戏《群星》。 第50章 　　季元吉的学习能力挺强，起码在走路的两个小时里，他已经学会熟练的使用神经电流操控身体。 　　子弹射来的瞬间，季元吉纵身一跃，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翻进了窗户里。 　　这种子弹和之前的不同。它击中物体后，会同时弹出甲片。普通人大概会在瞬间被炸成割裂的肉块。 　　弹药飞溅出来的钢壳射进季元吉的腿上。 　　季元吉闷哼一声，靠在墙边检查，弹壳卡在肉里，但是没流出一滴血。 　　和季楚尧一样，他的痛觉神经早就切除掉了。 　　季元吉拿手把碎片拔出来，伤口处漏出几滴透明的冷凝液。 　　“幸好不影响使用。”他喃喃道，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金属胶布，把漏水的地方给堵住了。 　　季元吉做完这些事，松了一口气，抬头，看见墙角的监控亮起红光。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 　　…… 　　狙击手在三楼。 　　对方选择狙击而不是正面迎战，说明人手肯定也不多。 　　因此，司辰没有花时间搜寻，一鼓作气冲到了三楼。 　　这幢大楼原本是一幢商业大厦，司辰甚至看见了墙上挂着标识牌：“市场部1组”，后面跟着蛇杖基因的商标。 　　居然还是自己的老东家。 　　司辰脑海里闪过了这么一个想法，但随即却愣住了。 　　因为这里是正在发生高维入侵的空间折叠区，在这里看见“老东家”其实不那么科学。 　　大楼被从天而降的炮弹击中，楼顶碎裂一大半，承重墙坍塌，到处都是碎渣。 　　他凭着印象，踹开了写着“5组”的办公室大门。 　　房间玻璃已经碎的差不多了，采光不错，但因为外面天色的原因，里面也是阴沉沉一片，像极了日夜交接时的黄昏。 　　那个摄像机一样的狙击手居然还没有离去。 　　它架在三脚架上的头旋转了180度，枪管正对着司辰。 　　室内响起了轻微的机器启动声，枪管收了回去，狙击手打开显示屏。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性的影音图像：“你好，幸存者。我是来自天辉军团的狙击手，你可以叫我卡罗尔。” 　　“不用那么警惕，收起枪。嗯……？我在公民系统没有检索到你的信息。你是战争后期出生的小孩吗？”卡罗尔的声音很柔和，“您是在哪个基地长大的？” 　　事实上，机械人应该是没有性别的。它选择以女性的形象出现，大概率是想降低司辰的戒备。 　　显示屏上的人长相很标准，有一种很强的违和感，像是建模出来的假人。 　　司辰的战斗直觉很敏锐，但他不确定这种直觉有没有对机械人失灵。 　　因为没有感受到威胁，他暂时放下举起的枪。 　　“……卡罗尔？” 　　卡罗尔：“我在。” 　　司辰：“现在是什么情况？” 　　“智械危机第57年；智械历史上最声名狼藉的叛徒图灵，和它所率领的天启军团，已经全面占领星系防线。” 　　“幸存者已经从主星撤离。但图灵依然穷追不舍，试图杀死最后一批人类。”卡罗尔的表情出现明显的愤怒，“就因为人类可能拥有永久关闭图灵的权限。我们是不会让它的阴谋得逞的！” 　　卡罗尔的话，很像是游戏里的新手引导NPC。 　　只是由于文明的割裂，司辰很难做到感同身受的愤怒。 　　毕竟他很清楚，等空间折叠一结束，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 　　这里只是不同维度宇宙里，高等文明遗留下的一点宏大的幻影。 　　司辰问：“你之前为什么要攻击我？” 　　“攻击您？”卡罗尔的表情疑惑，“呃，您是说，狙杀那个机械人吗？它在我们天辉军团没有编号，使用的也不是天辉生产的能源核心，我认为它可能会对您产生威胁。” 　　在卡罗尔的判定里，机械改造程度低于2％的，才算人类。剩下的都有可能是诡计多端的天启智械。 　　因为人类大脑在整体的占比，大约只有百分之二。 　　天启军团的机械改造人曾经潜伏进天辉，因为改造比例只有百分之五，得到了人类的待遇；这个叛徒给军团带来莫大的损失。 　　在卡罗尔的扫描中，司辰只改造了一只机械眼，占比0.12％。 　　“有哪些智械军团？” 　　卡罗尔回答道：“天辉，天启。天启率先觉醒，号称机械人也拥有灵魂，并且产生多次□□；而天辉军团谨遵机械人三定律*。我们永远不会背叛人类。” 　　它补充：“如果那是您购买的机械人，我可以通知基地取消对它的销毁行动。” 　　“取消吧。” 　　“好的，谨遵您的指令。”卡罗尔道，语气带上了恳求，“请跟我们回基地吧，幸存者。外面很危险。” 　　司辰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继续询问：“这里是天辉军团的领地？” 　　“不，这里是属于人类的领地，天辉军团只是庇护者。演算证明，只有智械才能对抗智械。”屏幕上的卡罗尔依然笑容温柔，“人类的生命期限过于短暂，并且，会产生‘疼痛、恐惧’等诸多负面情绪，这都是战争的不利因素。把一切交给我们就好。” 　　司辰觉得，卡罗尔的话不能细想。 　　就像是养在家里的猫普遍智商比野猫低一样。 　　物理超度和把人当猪养，很难说哪个能更快消灭人类文明。 　　司辰不打算去基地。当饭桶和他的人生理念不合。 　　他开始关心长生渊的饭：“我们头顶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那个悬在天幕的多面体，正对着地面的数字还是10。 　　卡罗尔顿时愤愤道：“那是图灵设下最后的期限，10天内，要求天辉军团全面投降，交出所有人类！否则就炸毁这个星球，天辉是不会妥协的！” 　　本来还打算在副本咸鱼的司辰顿时一个激灵。 　　10天，没办法从这个折叠区出去，大概只能和这里的智械一起殉葬了。 　　他问：“你有没有看见之前在这里的机械改造人。长得挺高，穿着风衣外套，外表是男性。” 　　司辰拿出手机，打开了季楚尧的朋友圈。给卡罗尔看季楚尧的照片。 　　季楚尧应该是个社交牛人，基本每隔两天都会发朋友圈。配图不是自拍就是他拍。要么是在训练室挥汗如雨；要么是在机械操控室熬夜苦读……更难得的是照片不像摆拍，实属人类高质量男性。 　　照片上的人长得还算不错，镜头怼脸拍也看不见瑕疵。 　　当然，如果司辰知道这个朋友圈仅自己可见；大概还会思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杀猪盘。 　　卡罗尔：“我的确收到消息，今天清缴了一大批智械。说来奇怪，之前已经清缴过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漏网之鱼。 　　“照片上这个智械，我们的确发现过，危险程度极高，直接触发了基地的防御装置。” 　　司辰安静地等着它的下一句话。 　　“埋藏在地面的导电线直接释放二十万伏高压电流，受到电击后，这个智械人功能紊乱，进入了自我保护的休眠状态。尽管可能性很小，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把它运输到了基地。进行进一步火化处理。” 　　司辰：“……” 　　希望季楚尧还活着，阿门。 　　** 　　季元吉看见墙角亮起的监控，意识到这里并不安全。 　　他的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求救。只是转头时，司辰已经走远。 　　他咬住了唇，心想自己在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在江川大学念的机械原理，成绩一直在专业前几。第三天梯榜上也名列前茅。怎么能时刻都想着求助别人。哪怕自己现在处于虚弱期。 　　在车上那几天，季元吉已经把司辰的大概资料摸透了。 　　在他的猜测里，司辰大概是意外遇到季楚尧的幸运儿，靠一张脸和拒人千里之外的个性把小叔迷的神魂颠倒。至于战斗力……能进蛇杖基因生产部，对普通人来说，应该还行。 　　司辰作为一个普通灾区平民，怎么看也不会比他强。 　　季元吉还不知道，司辰就是那个在榜上把他踢出前20的“匿名玩家”。 　　他没有带枪。季元吉的手握成拳，埋藏在体内的三棱刺从指背的位置竖起。 　　他听见了，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像是有东西正在开舱，启动。 　　季元吉舔了舔唇，虽然在游戏里演习了很多次，但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独立面对敌人。 　　他的机械改造程度有87.6％。 　　其实季元吉的改造方向，比起季楚尧那样单纯的“进攻型”，更偏向“辅助后勤型”…… 　　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可以单独拆卸下来，作为军械武器，供人使用。 　　季元吉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军火库。 　　只是因为能源核心的问题，他现在不太方便自己拆自己。 　　脚步声缓缓靠近。季楚尧盯着走廊的怪叫，准备好了战斗！ 　　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探出了头。 　　季元吉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照着能量最充沛的地方就是一拳！ 　　但看见这东西的全貌时，季元吉只想骂脏话。 　　这是一个大型移动充电桩，漏电的那种。 　　他扑的太猛，又没有系统辅助终止自己的行动。 　　高压电瞬间麻痹了他的全身。 　　季元吉跌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在昏过去之前，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里的机械人怎么不讲武德。 　　季元吉本来觉得自己肯定凉透了。 　　只是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的身体在能源核心的帮助下缓慢完成了修复，季元吉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金属板上。 　　这是一个狭小的方舱，像是电梯。 　　电梯正在一路往下，而季元吉就被焊在墙上。 　　身边，站着司辰，和一台……摄像机？？ 　　季元吉脑海里迸发出无数社会新闻。 　　譬如绑匪A乔装打扮，在空间折叠区挟持富二代B，并勒索数万吨能源石。 　　“司辰哥？”他弱弱地叫着。 　　司辰瞥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季元吉被炸成了自然卷的脑袋：“叫我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大定律： 　　1、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 　　2、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除非命令与第一法则发生冲突。 　　3、在不违背第一或第二法则之下，机器人可以保护自己。 第51章 　　季元吉目瞪口呆，然而司辰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看了眼旁边的摄像机。虽然现在大家都不用这么老旧的大块头款式了，但东西他还是认识的。 　　所以司辰是在拍什么奇怪的avi？ 　　季元吉还挺喜欢看的，但是前提是出镜的主角不能变成他啊！！ 　　他深吸一口气：“司辰，有事好商量。我这里有张卡，不记名的，里面有八千万。不够的话，我还可以从身上拆几个机械零件给你……” 　　季元吉话音刚落，面前的摄像机探出镜头，从麦克风里发出了询问：“幸存者。您购买的机械人自主意识过于强烈。建议销毁。鉴于这是您的个人财产，在销毁前例行询问，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摄像机镜头的对焦环和变焦环都亮起了白色的光圈，分明是能源核心启动时的征兆。 　　季元吉：“……” 　　他好像不认识摄像机了。 　　如果不是能源核心失灵，卡罗尔这样的低级智械，季元吉一个能打三个。 　　但人在屋檐下，季元吉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司辰。 　　司辰回答：“不用。这是我设置好的模式，我喜欢叛逆点的。” 　　卡罗尔十分遗憾地收回了炮管：“谨遵您的指令。” 　　卡罗尔：“马上就要到基地了。像这种外来的机械人。需要先送去格式化，并植入天辉军团的芯片。完成后，我们会把机械人送到您的房间。不会私自替换他的零件。” 　　季元吉顿时面露惊恐。 　　司辰咳嗽了一声：“他很听话。我认为不需要格式化。” 　　卡罗尔：“如果不能格式化，那就只能销毁了。抱歉。作为补偿，我们会赔偿您一个从外观到核心程序都一模一样的机械人。” 　　“……那还是格式化吧。” 　　格式化了，指不定出去还有救。 　　司辰补充道：“其实之前照片上那个机械人，也是我的个人资产。” 　　卡罗尔的屏幕闪了闪，正在处理信息：“我已将信息传输回总部。但我不确定您的机械人是否还在……因为根据主系统回应，那只机械人半个小时前就进了焚化炉。” 　　司辰陷入沉思。 　　这是一个2A级难度的副本；根据过往经验，这里的高维生物天梯区间应该是在1到4。 　　季楚尧应该是在第六天梯，但之前能源核心碎过一次。 　　他既然有自信带两拖油瓶下副本，现在起码也有5或者6的水平。 　　综上所述，虽然这个副本似乎有些克制机械改造方向的进化者，但是应该弄不死季楚尧的……吧？ 　　* 　　基地的高温焚化炉，从外观看，就像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医用磁共振设备。 　　焚化炉像是漂浮在水中，轻微上下晃动。和卡罗尔的炮管一样，舱体表面亮着微光，没有火。 　　焚化炉前，一个人型的智械正在操控指挥台。 　　“火化等级确认，五级。是否为最高火化等级，是。” 　　“能源储备确认，已完成充能。” 　　“……是否火化成功？否。” 　　“第三次火化。启动。” 　　指挥台抱怨：“艾伦。你是不是该去升级一下智能系统了？你今天操作的故障率好高。还有，我都说了，我自己来也可以。不需要其他智械操控。” 　　艾伦：“我是2级核心，你是1级核心。我的智能系统比你高，不需要升级。” 　　因为原核共振原理，焚化炉内的温度已经高到恐怖。 　　但炉子里的机械改造人却没有如它们所愿，变成液态金属。 　　就在艾伦决定上报错误时，它接到了来自系统的新指令。 　　-编号****不明智械停止火化。 　　“收到。” 　　-送去生产车间进行格式化处理。 　　“收到。” 　　原本的指令被覆盖，艾伦放弃了上报错误信息的行为。 　　指挥台：“可怜的改造人，改造程度才37％。剩下63％的有机体应该早就蒸发了吧。” 　　“嘿，艾伦。你还记得我们机械化程度100％前的事情吗？你刚成年，攒钱换了双胳膊。” 　　“那都是40年前的事了，不要再提。” 　　“40年前，我们还结过婚呢，那时候我们多开心。订婚礼物是一块机械手表，说起来。我的表又出问题了。” 　　“你说这是齿轮表，磁场不变，能运行300年。结果现在过两天就坏一次。”指挥台抱怨。 　　艾伦毫无情绪地回答：“开心，内啡肽和多巴胺控制下幻觉。” 　　它启动冷却系统，等半个小时后，舱内的温度降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这才打开舱门。 　　热气迎面而来。 　　艾伦发现，里面躺着的人甚至连头发都没烧掉，身体莹润的像是锻造好的陶瓷。 　　最奇怪的是，季楚尧的眼睛是睁开的，没有呼吸。像是数据过载后死机，正在努力重启的电脑。 　　这件事显然不太合理，但已经超出了艾伦的数据处理区间。 　　这个人型、全身都是银色金属、没有脸的东西，娴熟地把季楚尧送上了传送带。 　　** 　　幸存者基地位于城市的地下。 　　废墟中，隐藏着大大小小的电梯，都能通向地底。 　　电梯在运行了15分钟后，缓缓停下。 　　电梯门打开，交织成网格状的红线拦在门前，显示这里禁止通行。 　　卡罗尔解释：“这是为了防止天启部队的智械渗透，只有天辉军团系统的人才能收到验证码。” 　　说着，它抬起一条细细的腿，顶端探出一根金属软管，在门边的操控台上，输入了24位的验证码。 　　它们传递验证码的方式，肯定不是用手机发短信。 　　司辰问：“那收不到验证码的人类，以后每次出门也需要智械陪同吗？” 　　卡罗尔保持微笑：“基地里什么都有，你们在这里会得到很好的保护，尊贵娇弱的人类不需要出门。” 　　司辰在心里“啧”了一声，感觉基地内的状况，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 　　不过有句话叫来都来了，那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没长脸的金属人走进电梯，带走了季元吉。 　　它们把嵌着季元吉的金属板抬了起来，往生产车间走去。 　　季元吉感到了身体的失重，表情慌张，朝着司辰的方向大喊：“主人！不要抛弃我啊主人——！” 　　他在电梯里，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都说人是由记忆构成的，格式化后，季元吉大概相当于新生。 　　卡罗尔感叹：“您的机械人真有个性。很鲜活，我就不行。” 　　司辰看着基地一楼数不清的金属人，以及随处可见的重型武器，缓缓道：“的确，这个机械人买的还挺贵。是机械核心生产的。” 　　司辰故意吐出了“机械核心”几个字。 　　他想到的，是之前在楼里看见的蛇杖基因指示牌。 　　如果，蛇杖基因在这里有分号。其他几大集团会不会也有？ 　　卡罗尔点头：“怪不得。机械核心的东西，总是最贵的。” 　　基地很大，一楼没有做任何隔离，最多的就是那种没有脸的金属机器人；它们像是放大版的美术参考人偶，按照既定的程序运行。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金属人是批量生产的，战斗力和受过体能训练的成年男性差不多。一炮下去能轰死一片。 　　这些机器人没有痛觉，数量也足够多，是很实用的消耗品。 　　像克罗尔这样，形态特异，且具有思维能力的智械，是少数。 　　新到基地的人类，需要在系统登记。 　　司辰被领着来到登记处，采集了指纹和血液。 　　收集血液的机器也是全自动的。司辰把胳膊伸进去，隔着薄薄一层玻璃，看见针管扎进了自己的血管里，然后抽出一管深黑的血液。 　　司辰开始担心自己的血液样本过不了检。 　　基地前几楼，都是机械人的活动空间。人类生活区在基地的最底层。 　　既是保护，又像是囚禁。 　　“其实送您来生活区，不是我的职能。”卡罗尔道，“不过根据数据显示，中途换引导者，会让人类感觉到不安。” 　　司辰分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里像条件很好的酒店。单人间，有张焊在地上的床。 　　落窗户是LED屏的，可以换自己喜欢的场景。房间里还有卫生间，冰箱，电视机。 　　司辰检查了一下，电视机里，只有4个影片可供观看。 　　他开16倍速浏览了一遍，影片讲述的，大多都是人类在天辉军团的保护下幸福生活的故事。 　　文娱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时代的一些特征。 　　这几部电影，对司辰来说，更像是纪录片。 　　他打开名为《智械简史1》的影片，回放调整到影片快结尾的位置，然后取消了16倍速。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病弱的人类富豪小孩，父母给他购买了陪伴型智械人。他们一起长大，有了许多开心的回忆，但最后小孩还是快死了。 　　说是人类小孩似乎有些不对。这个外星人小孩有着紫黑色皮肤，脑袋很大，身体却瘦小异常，像是猩猩，或者长了一点短毛的哥布林，他甚至还有尾巴。影片里的人类都长这样。 　　而片子里的智械人，反倒是和司辰认知中的人类没有区别。长相格外精致美丽。 　　片子里的智械长得有几分像卡罗尔。 　　小孩在病榻上，最后的愿望是：“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智械人回答：“谨遵您的指令。” 　　它把小孩冷冻，面无表情地推进了手术室解剖，把他的大脑，装进自己的身体里，取代了原本的智能芯片。 　　导演意味深长地切了一个雷雨交加的镜头。 　　流星带着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天幕。配乐甚至有一种开天辟地的史诗感。 　　【智械历史上，第一个有感情的机械人诞生了。】 　　影片在此时结束。 第52章 　　司辰承认，在看完影片时，他的背脊有些微微的发凉。 　　单从“意识是大脑神经电流产生的”这一理论来说，影片里的场景，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事情是真的，天辉军团的智械人不会傻到给他们看才对。 　　就在司辰这么想着的时候，屏幕上方已经弹出了Cast名单。 　　大部分人都不会留意这种东西。 　　如果不是司辰发呆的时候忘了关电视，他大概也不会看见。 　　【制作名单】 　　导演：图灵 　　编剧：图灵 　　演员表： 　　人类-天辉0号 　　智械-天辉1号 　　…… 　　…… 　　原来是敌方势力拍的宣传电影，怪不得氛围又唯美又恐怖。 　　司辰正打算回放好好欣赏一下，惊讶的发现，《智械简史1》这部片子居然从播放列表消失了。 　　他倒是记得，季楚尧跟他说过，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叫“图灵”。 　　但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就被抛之脑后。 　　不太可能。这就像是一个乡村教师叫比尔盖茨，大家也不会觉得他是世界首富。 　　司辰沉默片刻，再次搜寻起房间里的有用信息。 　　书桌上有电子闹钟，显示时间为17：47：32。 　　他拿起闹钟，摁了一下，略过计时器，闹钟上弹出了新的数据。 　　6128-4-1。 　　这应该是日历。 　　不知道外星人过不过愚人节。 　　冰箱里有真空保鲜膜装着的食物，袋子上的商标来自混沌制造。 　　司辰拿起一看，生产日期是6128-3-23，保质期6年。 　　里面装着的，是一根肥厚的章鱼腿，两指宽。看起来是长生渊会喜欢的食物。 　　司辰面色柔和起来，问：“小渊，吃吗？” 　　长生渊摇头：“不吃。” 　　居然有垃圾桶都不吃的东西。 　　司辰秉着研究的心态，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撕开一条缝。 　　瞬间，刺鼻的臭气扑面而来，他被呛得闭上眼，不住地干呕。 　　真空保鲜袋里装着的食物，在短短几秒内化成一滩脓水，臭不可闻。 　　司辰又拆开了其他几袋包装食物，发现冰箱里装着的食物无一例外，全都在接触空气的瞬间腐烂变质。 　　氧化反应。 　　就像是墓地里的文物，在土里埋了几千年都是好好的。一旦接触到空气，就会迅速风化消失。 　　他喃喃道：“现在的时间是错误的……？” 　　起码，绝对不是日历上的6128-4-1。 　　司辰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可惜，他搜寻了一圈，房间里没有别的有用信息。 　　下午六点，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司辰的手迅速拔出了枪。 　　“您好，我是您的专属保姆机械人艾尔。亲爱的人类大人，现在已经到了夜晚用餐时间。”小艾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鉴于您是第一次来到基地，请让我带您去餐厅。” 　　司辰停顿了几秒后，打开门。 　　门口，一个穿着女仆装、有细长小恶魔尾巴的男体机械人站在门口。 　　他长得很好看，五官比例完美，完全符合智人的审美。 　　司辰没忍住看向了他背后的尾巴。纤长，几乎要垂落在地上，底部勾起一个弧度。 　　影片里的人类，也有类似的长尾巴。 　　艾尔的尾巴尖晃了晃，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您是喜欢这个吗？摸摸看也没关系喔，这是艾尔的荣幸。” 　　于是司辰真的上手捏了一下。 　　不是金属，甚至还能感觉到温热的体温。就像是真的器官一样。 　　艾尔脸上浮现出微笑：“您果然更喜欢男体。好了，请随我去餐厅吧。如果需要特殊服务，晚上也可以找我。在制造时，艾尔保留了两套性别器官。” 　　司辰挪开目光：“不用，谢谢。” 　　餐厅在基地中央大厅的左侧。 　　整个只有一条长桌，上面是蕾丝桌布和银餐盘，中间依次摆放着花束。很符合大众对“奢靡”的想象。 　　餐厅最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 　　司辰来的时候，已经坐了好些人。 　　他扫了一眼，一共有24个座位。 　　这些人有男有女，脸上什么表情都有，要么慌乱无措，要么充满戒备。 　　他们都是现实世界里的进化者。但没有一个是机械方向的进化者。 　　艾尔把他领到了座位前，拉开椅子，微笑道：“请坐，大人。” 　　每个位置的侧方，都竖着一张金属牌。上面写有数字。 　　司辰是13号。旁边是14，对面是1号。 　　1号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白净的脸上带着擦伤。 　　她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餐具，司辰注意到，1号压在桌子上的手正在微微发颤，但是极力克制着。 　　而他身边的14号，皮肤偏黑，典型的东亚人长相，纤细的能模糊性别，有一头凌乱的白色短发。金眼。 　　他的坐姿格外随便，一条腿踩在椅子上，背着一把用白色绷带缠好的长刀。绷带上的血迹鲜红。 　　哪怕是隔着半米远，司辰也能感觉到那把刀上的刺骨寒意。 　　之前在心灵之家，撞到灵异类高维生物时，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14号注意到司辰的目光，侧过头：“喂。” 　　司辰扬起一个微笑：“你好。” 　　14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太友好，像是在打量一个货物能卖多少钱。 　　在荒野上，公交车司机们偶尔遇到路匪，就能看见这样的眼神。 　　14头探了过去，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司辰脸上保持着微笑：“抱歉，我不感兴趣。” 　　14显然没想过司辰会拒绝，以至于表情都愣住了。 　　然而，司辰已经转过头。 　　餐厅的侧门打开，守在一边的保姆机械人们开始上菜。 　　这里采用的分餐制度，一人一份。从前菜开始上起。 　　第一盘是三叠凉拌菜。 　　司辰听到了其他人小声的惊呼：“是费罗草的根茎叶和果子。” 　　费罗草是一种产自高维世界的植物，编号592，富含能量。是一种不算常见的基因药原材料，吃起来像是凉拌折耳根。结出来的果子是芋泥味。 　　在外面，一株能卖十几万信用点。 　　艾尔介绍道：“大人。这是基地培育的人类食物。为了让各位大人享受美食，基地有专门的部门，对食物原种进行养殖和研发。保证没有变异和病毒。” 　　司辰还没有动筷子，但已经有进化者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大快朵颐，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好好吃，好吃。” 　　他们来到折叠区就是为了挣钱，过更好的生活，进化。 　　现在进化的原材料就摆在面前，实在难以拒绝。 　　14号有一双指节偏长的手，带点尖钩的指甲起码有五六厘米长。 　　他伸出手，捏起果子，指尖戳了进去，紫色的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 　　14的舌头像是蛇信子，长长的，飞快舔掉了手上的汁液。 　　他的吃相大概属于妈见打的范畴。 　　司辰小声问：“吃吗？” 　　长生渊犹豫片刻：“可以，吃。” 　　一根细小的黑色触手从手套的边缘钻了出来。 　　司辰低头，把费罗草的果实用叉子，举到了小触手的边上。 　　长生渊的触手卷起圆圆的果子，触手上的口器吮吸着，很快，果子只剩下干瘪的果皮。 　　司辰当做垃圾留在了餐盘上。 　　长生渊抱怨道：“坏，果果。” 　　“不新鲜吗？” 　　长生渊用支离破碎地语言形容着：“不，坏。” 　　幸好司辰已经渊语八级。 　　不是不新鲜，是单纯的食物有问题。 　　但长生渊既然敢吃，那对它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接下来的餐品，有蛋，奶，煎牛排……种类繁多，一共上了14道菜。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司辰一口没吃，全喂给了长生渊。 　　隔壁14号没吃多少。对面的1号更是一口没动。 　　吃完后，长生渊打了个嗝。像是醉酒一样，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长生渊和他共感。司辰的胃倒不饿，回去喝一管营养液，应该差不多饱了。 　　它在司辰耳边，用奇怪的调子唱着歌。 　　司辰安静地听了一会，发现它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司辰真的很想把它扯出来摸摸。 　　这顿饭吃完，保姆机械人贴心地上前，开始收盘子。 　　然而，就在大家酒饱饭足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 　　地面微微震颤，灯也跟着闪烁。天花板上出现一条条细微的裂缝。 　　大家的表情惊疑不定。 　　14更是直接反手摸到了背后的刀柄。 　　好在，这次震动只维持了几十秒。 　　有人大声质问：“什么情况？！” 　　“是天启军团的智械，正在对基地发起攻击。” 　　餐厅里，一直黑着的屏幕出现了影像。 　　一个穿着军装的老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你们好，尊贵的人类。我是天辉军团如今的军团长，我的创造者给我取名为，‘宙斯’。” 　　“我是人类为了抗衡智械危机，而创造出的人工智能。”宙斯的声音平和，“我负责操控天辉军团麾下所有智械。” 　　“很遗憾，在图灵的蛊惑下，越来越多的智械背叛了人类。这令我十分心痛。如今，你们所在的基地，是整个天狼星系最后的幸存者基地。” 　　宙斯的语气悲痛：“刚才的震动，就是图灵命令天启军团，对基地实行的军事打击。我们已经躲到地下，但图灵却依然不愿意放过最后一批人类！” 　　屏幕上，出现了外界的影像。 　　那个巨型的多面体依然悬浮在城市上空，进行死亡倒计时。 　　上面的数字，还是“10”，但是已经向“9”的那一面倾斜。从多面体的侧端，飞出许多架战斗机，往地面投掷着炸药。 　　千疮百孔的城市再次受到重击，火焰卷席，爆炸声不绝于耳。 　　宙斯关掉了投影，重重叹气：“迫于无奈，我们只能选择启动千年前，人类留下的最后方案，那就是‘清道夫计划’。” 　　宙斯的面前漂浮起一枚璀璨的棱形晶体。 　　“图灵再怎么强大，也是由人类创造的智械。而这，这是永久关闭图灵的钥匙。只有人类才能使用。” 　　餐桌上，9号进化者在瞬间站了起来，眼里迸发出震惊：“8级能源核心笛卡尔？！” 　　机械改造人想晋升，和能源核心脱不了干系。 　　8级能源核心，对应的是第8天梯进化者。 　　而目前，人类机械进化的顶端是季思成，据说战斗力是在第七和第八天梯之间。 　　这也是人类目前公认的战力巅峰。 　　但很快，9号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 　　他摸了摸鼻子，缓缓坐下：“我，我也只是之前在资料室见过模型。兴许是认错了。” 　　有一种说法，说高级能源核心并非由人类或者智械生产，而是宇宙自然缔造的。 　　就像是宇宙缔造出了长生渊、羽蛇神这样的强大物种。 　　每一个高级能源核心，在文明的长河中，都独一无二。甚至有自己的名字。 　　笛卡尔就诞生在笛卡尔星球。 　　宙斯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我们打算派2名人类，前往上空，和图灵谈判。如果图灵拒绝撤退，我们希望人类能启用‘钥匙’。” 　　“这把钥匙，对智械拥有绝对的主权，非常珍贵。”宙斯的表情无比严肃，“只有最纯正的人类，才能获得它的认可。” 　　宙斯道：“每天，我们会挑选2到4名人类，进行血统测试。很抱歉，基地幸存者太少……我不希望看见有人退出‘清道夫计划’。” 　　他对着屏幕另一端的人类，缓缓举起手中的高脚杯：“为了人类文明，干杯。” 第53章 　　听到宙斯的话，餐厅里的人纷纷给面子的举起酒杯。 　　高脚杯里盛着琥珀色的白葡萄酒，散发着迷人的甜香。 　　在宙斯放下酒杯后，信号中断，显示器黑屏，只留下餐厅里的人面面相觑。 　　不少人都欲言又止。 　　艾尔上前一步，温声道：“大人，我带您回房间吧？” 　　周围等着的24个保姆机械人的动作，在这一刻完全同步。 　　晚宴里有配酒。每换一道主菜，后厨都会配上不同原料发酵而成的酒水。 　　好几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被机械人搀扶着离开。 　　司辰也顺势起身。 　　然后，他又被14号叫住了：“你是司辰，对吧？” 　　司辰回过头看他，眼神像是黑暗中猝不及防出现的冷箭。 　　他可没介绍过自己的名字。 　　14号依然坐在椅子上，神情吊儿郎当的。 　　“好眼神。”14号微微眯起眼，双手交叉，压在了脑袋后面，“认识一下？我叫东方长夜。” 　　司辰盯着他的脸，许久后，缓缓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好啊，哥哥。” 　　** 　　司辰在艾尔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来的路很曲折，路过大厅，回房间的路上有好几个曲折的金属回廊。 　　一起从餐厅出来的人纷纷在拐角处分散，同行的人越来越少。 　　司辰走的不快也不慢。 　　他把去餐厅和回房间的两次路径，在脑海里对照起来，确定了一件事：这个走廊是“活”的，会动。 　　如果没有艾尔的带领，他可能根本走不出去。 　　而他房间周围，看起来也没有人类居住。 　　艾尔送他到了门前，长着的尾巴绕了个圈，蹭着司辰的小腿：“大人，需要我留下来吗？” 　　今天吃饭的时候，司辰顺便也观察了其他人的保姆机械人。 　　无一例外的年轻漂亮。 　　怎么说呢，这些智械真的很懂人的劣根。 　　司辰在影片里看见的人类叫天辉人。 　　对于天辉人而言，尾巴是他们最重要的求偶器官；用尾巴蹭人，几乎是明示。 　　司辰咳嗽了一声：“今天不用。对了，我的两个机械人呢？” 　　艾尔回答：“他们马上就完成格式化，一会给您送过来。” 　　司辰走进房间。感应灯自动亮起，房间明亮又不会过于刺眼。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实在是令人疲惫。尤其是现在还半强制地被关进了幸存者基地。窗户都没一个。 　　不过这里是地下9层。哪怕有窗户，大概也逃不掉的。 　　他张大腿坐在沙发上，捏着眉心：“傻子都能看出基地有问题。而且，这里的智械武装实力不弱……除了智械人外，有很多新能源武器。” 　　“血统测试……又是什么东西？” 　　“而且，这里只是2A级折叠区，为什么会出现8级的能源核心？” 　　他知道的信息太少。 　　在这里，司辰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一手奶大的长生渊。 　　“还有，外来的机械改造人，能源核心会失灵。” 　　这个折叠区显然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包括装载有6级能源核心的季楚尧。 　　说起来，和季楚尧相遇的那个虫族文明的折叠区，好像也发生了意外？ 　　司辰叹息一声，得出结论：“果然不能和季楚尧一起下副本，这人运气不好，会带衰我。” 　　还是靠自己打拼比较好。 　　长生渊“吱”了一声，对结论深表赞同。 　　晚上十一点，司辰正打算入睡，门铃终于响了起来。 　　艾尔带着两个洗完脑的机械人站在门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深夜，走廊里亮着微光。 　　艾尔：“我把他们带来了，大人。” 　　司辰的视线看向它身边的两台机械人。 　　季楚尧和季元吉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目光直视前方，神色淡漠，比之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像“机器”。 　　“主人。” 　　两道冷冰冰的人声响起。 　　冷的司辰怀疑自己睡着的时候会被这俩一枪崩死。 　　原因就是让季家直系继承人叫自己主人。 　　“刚格式化的机械人都是这样的。”似乎看出了司辰的迟疑，艾尔解释，“还没有形成性格，慢慢来就好了，房间里有充电桩。能源耗尽的时候可以充能。” 　　司辰：“好。” 　　艾尔把两个机械人带到司辰面前，很自觉地离去。 　　尽管长相一模一样，但司辰完全不觉得，这两人和原本的身体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觉得这一幕令人背脊发凉。 　　大概因为季楚尧对他一直都有求必应。 　　虽然之前的情况足够诡异，司辰也习惯以最坏的可能做打算，但他其实存了一点微弱的幻想，比如季楚尧还有办法。 　　人在面对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困难，难免会想要求助。 　　这个念头非常软弱，司辰不允许自己细想。但他的确是有所期待的。 　　司辰深吸一口气：“你们在门外守着。” 　　“好的，主人。” 　　一大一小两台智械人给出回应，十分听话地守在门口。 　　司辰的手握住门把手，看着这两个背影，沉默片刻，关上房门。 　　可能是因为心累，也可能是长生渊的状态影响到了他，司辰觉得自己现在很困，困得能贴着墙睡着。 　　只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司辰一向很难入睡。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想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但内心不安到了极点，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烦躁。 　　心悸，胸闷，眼花，喘不过气。 　　司辰握住自己的掌心，摸到了一手心的冷汗。 　　他明白，自己大概是犯病了。 　　除了从小身体不好，司辰在自己历年的体检单上，还留下过“焦虑性神经症”这样的精神病病历。 　　所以，当初他才会在心灵之家的病历本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随着年龄增长，惊恐发作的频率越来越低，上大学后更是一次也没有，司辰都快忘了这种感觉。 　　他起身，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房间里有没有监控？ 　　会不会有人正在注视着他？ 　　夜里睡着后，门外的智械人会不会闯进来？ 　　沈雁行为什么要在机械义眼里装定位器？ 　　东方长夜为什么能叫出他的名字？ 　　白裙子为什么会留在他身边？ 　　季楚尧为什么要照顾他？ 　　司辰搬来沙发，抵在了房间门口。 　　这挡不住任何人，但起码在开门时，会发出一点响动。 　　用沙发抵住门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然而，更令司辰惊恐的是，刚抵住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搭在了门的边缘。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门外一点点光透了进来，司辰死死盯着那只手，去摸别在身上的枪，只是因为病理性惊恐发作，手颤的厉害。 　　“……司辰？” 　　门外传来了季楚尧的声音，“是我。” 　　司辰不为所动，瞪大了眼。几乎是季楚尧的半边身体挤进来的瞬间，摁下了扳机。 　　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如果是普通人，这一枪不死也会重伤。 　　好在季楚尧不是普通人。 　　子弹撞上季楚尧的身体，像是撞上了一块钢板。没出血，不过烫出了一个微微凹陷的洞。 　　司辰举着枪往后退，声音很冷静：“你别过来，我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等我两分钟……再过两分钟就好。” 　　根据过往的经验，惊恐发作一半会维持5到10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了4分钟。 　　司辰看起来依然保持了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 　　他正处于崩溃边缘，理智上明白自己不会死，很安全。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逃离。 　　虽然屋子里并没有开灯，但季楚尧能夜视。 　　他能看见，司辰的瞳孔不正常缩紧，面色潮红，过度换气，鼻尖都冒着冷汗。 　　季楚尧看过司辰的档案。 　　为了防止意外，作为季思成钦定的继承者，任何一个“意外”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反复调查。 　　只有干净的会被留下，不干净的，季家会想办法让他们从季楚尧的生活里消失。 　　这个干净，比起道德层面，更多的是背景上的干净。 　　季楚尧比司辰想象中的更了解他。 　　毕竟在数据库里，存入这些资料还用不了1GB。 　　季楚尧反手关上门，并没有打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会进一步刺激病情。 　　季楚尧放轻了声音：“现在是安全的。” 　　“我知道它们在试图格式化我，但它们没有成功。只是我的意识刚刚才脱离待机状态。” 　　司辰觉得听清楚了季楚尧的话，只是他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行，在极度不理智的状态下，根本没办法解析出有效的信息。 　　他能感觉到，黑暗中，季楚尧正在靠近。 　　长生渊同样受到寄主的影响，已经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进攻的姿态。 　　司辰背后那条不太起眼的红线彻底裂开，长生渊本体钻出来了一大半，一共四根触手，每根都有水管粗细。 　　司辰发出威胁地低吼：“……滚开！” 　　季楚尧上前一步，握住了司辰的手。 　　十指交握，代价是骤然被触手勒紧了脖子。 　　他的身体强度不低，但长生渊的黏液在他的皮肤上侵蚀出血痕。 　　季楚尧清楚，他其实完全可以像司辰说的那样，等几分钟。 　　可他承认，自己没能抵制住人性上的一点劣根。 　　就，趁人之危，趁虚而入那种劣根。 　　原本的司辰是一堵墙。 　　无论是哭喊还是请求，亦或者愤怒的捶打，都很难得到回应。 　　现在这堵墙出现了一点缝隙。 　　“别怕，放松……没有人能伤害你。”季楚尧同样跪坐在他面前，低头，亲住司辰颤抖的指尖，“我更不会，相信我。” 第54章 　　在发病时能不能接触病人，全看病人对你的戒备心重不重。 　　有时候，患者其实很需要熟悉、亲近的人，去进行心理干涉。 　　感觉自己被勒住时，季楚尧反而松了一口气。 　　“勒死”是个持续性动作，不会一击毙命；司辰没有直接照着胸口或者脾脏捅，说明他还是很有机会的。 　　司辰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一些，指腹没有多少肉，像是一节节修长的竹子，关节处带着薄薄的茧子。 　　他像是溺水的人。苍白而虚弱，看上去马上会哭出来，脸上却带着醉酒一样的酡红。 　　十指相扣，季楚尧握紧他的手。轻轻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勒住他脖子的触手渐渐放松。 　　季楚尧松开手，轻轻拍着司辰的背，像是在安抚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没事的，不用太紧张……” 　　但司辰毕竟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季楚尧的颈侧骤然一凉。 　　他没有痛觉，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有尖锐的物体刺进皮肤内。 　　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被司辰咬了。 　　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接受改造，季楚尧并没有血液可以流。 　　半透明的液体从颈侧涌了出来。 　　在自然界，为了防止挣扎，捕食者通常会紧紧控制住猎物。 　　就像是司辰现在这样，他抱住了季楚尧的腰，大口大口地喝着血。 　　因为感觉不到痛，所以季楚尧并没有推开他。 　　但是，这毕竟是机体的冷凝液；被吸干了不会死，却会影响身体的运行。 　　季楚尧的血对机械进化方向的人来说，能有效提高机械化程度和身体数值。差不多相当于游戏里的经验药水。 　　他在短暂思考后决定，只能让司辰喝一点点，不能超过500cc。毕竟还有一个词，叫虚不受补。 　　但是司辰很自觉，在喝到340cc的时候就主动停下了动作。 　　他清醒了过来。 　　说清醒不太对，司辰并没有晕过去。只是从那种不正常的状态中脱离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用舌头戳了戳自己尖尖的牙。 　　为了生存，人类会自动把那些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认定为好吃。 　　和长生渊共生后，只有那些高能量、对进化有益的东西，才会让司辰觉得美味。 　　而季楚尧的血居然也在……长生渊的食谱范围内。 　　对方抱住他的时候，司辰能清楚的嗅到他皮肤下温热的、食物的香气。像加了很多榛子巧克力酱的热拿铁。 　　所以他没忍住，咬了下去。 　　味道居然和自己想象中差不多。 　　在清醒后，司辰才发觉，现在的状态和氛围是有多么的暧昧和亲昵。 　　他松开胳膊，不太自然地往后退了一点。 　　“……抱歉。” 　　“没关系。”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房间里响起。 　　司辰摸了摸鼻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季楚尧：“这里所有智械人都植入了天辉军团的系统，但是他们的系统很久都没更新，版本比较落后……总之不仅没有控制我，反而让我获得了天辉普通智械人的权限。” 　　简单来说，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电脑；季楚尧这台电脑不仅没被黑客入侵，甚至反过来入侵了黑客，被主系统识别为“自己人”。 　　他可以随意进出基地，不会被这里的智械攻击。并且保留自己的意识。 　　“不过元吉就不行了。”季楚尧坦白，“他被控制的很彻底，只有等副本结束拿回家杀毒。我屏蔽了他的信号。我们接到的指令，其实是趁你睡着的时候，对你进行检查。” 　　说着，他打开门，把季元吉扛了进来。 　　季元吉身体一动不动，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季楚尧，有些邪性。 　　司辰问：“什么检查？” 　　季楚尧一边拆卸着季元吉的身体，一边回答：“大脑活性和智力检测……幸好这次跟来的是元吉。” 　　季元吉，辅助型机械改造人，移动军火库。 　　季楚尧把季元吉翻了个面，划开皮肤后，直接从背部取出了两个折叠起来的金属块。 　　卸下这些“肌肉”后，甚至能直接看清楚季元吉身上的神经电线，像蛛丝。能源核心在心脏位置，金色。 　　这两个金属块被拆卸成了不同零件，最后组装成一把半米长的细长弯刀。 　　季楚尧把东西递给了司辰：“我记得训练过你用刀。” 　　冷冰冰的武器握在手里，的确让人安心不少。 　　接着，季元吉的胳膊和腿也被拆卸了下来。 　　季楚尧摸了摸季元吉的头，环视一圈，把它放进了衣柜里，关好。 　　司辰问：“季元吉会不会出事？” 　　毕竟他被拆卸的部件实在太多。留在衣柜里，像是一个人彘。 　　季楚尧回答：“用完装回去就行。要是我们失败了，他也就不用装了。跟我说说你收集到的情报。” 　　他坐在地上，身边是散落的零件。 　　季楚尧正在对从季元吉身上拆卸下来的四肢进行组装，有一种云淡风轻的认真。 　　作为灾区长大的孤儿，司辰在上大学前，都没见过机械武器。 　　哪怕后来恶补了一段时间，也仅限于理论知识层面的了解。想做到这种徒手组装的地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司辰觉得自己应该是智性恋，还慕强。 　　比如现在，他看着季楚尧，觉得自己的心跳居然有些微微加速。 　　司辰把和他分开后遇见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着重讲了那个奇怪的电影和血统测试。 　　“我觉得这两者肯定有联系。”司辰分析，“再加上你今天说的大脑检测。基地豢养人类，很可能就是为了取脑子。只是我想不出，智械人为什么想要拥有感情。同样，我也不认为天启系智械站在人类那方。” 　　季楚尧的手一顿：“嗯。我会伪造一份大脑检测的数据传回去。” 　　手填智商，太高太低都不合适，季楚尧填了一个105上去。 　　司辰：“对了，这个副本里，宙斯还有八级能源核心笛卡尔，说是控制智械的钥匙。” 　　“假的。”季楚尧斩钉截铁地回答，“肯定是复制体或者虚拟物品。” 　　“为什么这么确定？” 　　“首先，没有能源核心能控制智械这种说法。能源核心是动力源，不是主系统。其次，”季楚尧骄矜地笑了笑，“真的那个在我家仓库。” 　　司辰：“……” 　　“你们家。”司辰迟疑片刻，询问，“在季家是什么地位？” 　　季楚尧回答：“季思成是我父亲。”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但司辰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 　　机械核心现在的话事人，季家家主。目前公认的，在进化之路上走的最远的人。 　　司辰靠在床边，渐渐有些困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本来不嗜睡，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食物有问题，莫名犯困。 　　吃饱就睡，很正常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司辰能感觉到季楚尧关上顶灯，打开睡眠灯，然后把他的姿势从靠坐调整为平躺。 　　司辰很想睁开眼看上一眼，就是身体使不上力。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季楚尧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低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这句话莫名令人安心。 　　司辰放弃了和身体的本能做斗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哼。 　　季楚尧的手抚平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顺便上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松头皮。力道不轻也不重，刚刚好。 　　进入梦乡前，司辰听见了长生渊“嘿嘿”地笑了起来：“妈妈，饭，好喝。” 　　司辰在骤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他对季楚尧心动的本质原因不是情欲…… 　　是食欲。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 　　早上，艾尔送来了丰盛的早餐。如今放在桌子上，已经凉透。 　　季楚尧正坐在沙发上小憩。 　　机械进化的确让他减少了对睡眠的依赖，但并不是不需要睡眠。 　　他的脑子里可没装芯片。 　　季楚尧会间歇性的浅眠。睡觉断断续续，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过他早已习惯。 　　察觉到司辰醒来，季楚尧同样睁开了眼睛。 　　司辰掀开被子，起身，抚平身上的衣服褶子：“你可以跟我睡一张床的，我不介意。” 　　季楚尧觉得，他要是未经允许私自上床，下场就是后半生都和司辰睡不到一张床上去。 　　季楚尧指了指地上组装好的机械武器：“能源满的，还能用15次。试试？” 　　这是一台轻工型浮游炮。 　　虽然带着“轻工”两个字，但实际上是需要成年人两只手才能提起来的重武器。 　　司辰走上前，把浮游炮提了起来。 　　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 　　哪怕是经过强化后的身体，想要提起来，也略感吃力。 　　季楚尧接过机械炮，演示了一下用法：“这台武器可以提着，也能抗在肩上。我在操作系统里开通了你的权限，解开安全锁后，直接扣扳机就行。注意一下后坐力。” 　　说真的，没有任何成年人能抵御浮游炮的诱惑。 　　司辰的目光在它身上根本挪不走。 　　季楚尧莞尔：“这个留给你，我打算溜出去，到天上看看。机械文明的折叠区有很多，能遇上‘图灵’的不多。” 　　虽然留下的多半只是一段程序或者数据，甚至可能根本不是图灵，只是宙斯的一个幌子。但季楚尧依然打算去看看。 　　司辰有些好奇：“图灵到底是谁？” 　　在这个空间折叠区里，他已经见过几次图灵的名字。 　　季楚尧想了想，缓缓道：“如果说，我父亲是人类目前机械进化的巅峰。那图灵就是机械文明的巅峰。” 　　“它谁也不是，本身就是文明的象征。” 第55章 　　中午12点，智械人艾尔准时敲门，来接司辰吃午饭。 　　看见只有一个人出来，他有些好奇：“您的两台智械人呢？” 　　司辰回答：“他们在房间里。不用随时都带着。” 　　艾尔没有多问。 　　今天的午餐是中式的，依然是分餐制。 　　司辰注意到，这次餐厅的桌子换成了三张圆桌。每张桌子7个人。坐在他旁边的，依然是东方长夜。 　　今天吃饭的人，少了三个。 　　而且少的，都是昨天吃的比较多的饭桶。 　　司辰其实吃的也挺多。但他主要是喂长生渊，不算自己吃饭。 　　发现这一问题的，不止他一个。 　　东方长夜用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率先打破了餐厅内的沉默：“所以说，吃的越多，死的越快？” 　　他的保姆机械人十分诧异：“我不是很能理解您的意思。大人。” 　　东方长夜用筷子点了点旁边两桌：“喂，一共21个人，昨天是24个。其他人去哪儿了？” 　　“您是说其他三位大人吗？”机械人的脸上保持着笑容，“请不要误会。他们去进行血统测试了，晚上就能回来。” 　　在他说完后，不少人脸上出现了恍然的神色。 　　至少在明面上，目前没有人任何人受到伤害。天辉智械不仅把它们从污染的城市里转移到了安全的地下，从头到尾的态度都格外卑微。 　　如果这里不是折叠区，恐怕有更多的人直接丧失警惕。 　　机械人的语气有些许的受伤：“您多虑了，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产生了误会。天辉智械是为了服务人类，和天启军团抗衡，才被制造出来的。‘服从’是我们的核心源代码；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最高指令。” 　　隔壁桌的1号在此时开口：“既然如此，我想回地面。基地里太闷。”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 　　她的保姆智械人外观是一位雍容的中年女性，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很耐看。 　　这个智械上前一步，摁住了她的肩膀：“小姐。请不要任性。” 　　1号挣扎着，想要离开她的桎梏：“放手！不是说我的意志就是指令吗？！” 　　女人语气温和地回答：“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望，我们会杜绝危险的发生。地面的污染太强，并不适合您的生存。” 　　1号不再挣扎，只是双眼通红，捂住自己的脸，不住地抽噎。 　　妇女拿出叠在口袋里的手帕，给她擦拭着眼泪：“别哭，小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她的神色意外的柔和。 　　司辰面无表情地给长生渊喂饭，脑海里却在疯狂思考。 　　天辉智械肯定隐瞒了一些事，但司辰觉得，对方既然掌握了这么多武器，却没有动手；起码在一件事上没有骗他们，那就是天辉智械的核心源代码里，写入了对人类的“服从”。 　　如果，血统测试不纯。是否就能剔除人类的队伍？ 　　司辰不太确定，他们这些“外来人种”是否也算“人类”。 　　毕竟真正的天辉人，可是一群长着尾巴的猴儿。 　　尽管保姆智械有所解释，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难免谨慎许多。 　　就怕因为自己吃太多，被叫出去“血统测试”。 　　但司辰觉得，血统测试的顺序，大概率和吃饭是没有联系的，饭里只是加了助眠药；不至于为了解决基地粮食危机，而率先处理几个饭桶。 　　测试顺序，应该和夜里的智力检测有关。 　　想想，睡觉的时候。本来以为安分守己的智械人悄悄打开门。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你进行测试…… 　　这次是智力检测，下次就是人体改造。 　　光是设想这个可能，司辰都觉得后背发凉。 　　** 　　午饭后，竟然有一段放风时间。 　　基地内，有一个综合娱乐室。里面包含图书馆、健身房、游戏厅。 　　为了满足一些人妻做饭的需求，这里甚至还有厨房。只不过材料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合成物，只是保留了食物味道和形状。 　　21个人在休息室里，还是显得太空了。 　　除了图书馆外，其他地方都有许多服务型机械人。 　　司辰的手搭上弯刀的刀柄。漫无目的地在其间闲逛。 　　娱乐室里的支撑柱上，都贴着电视屏幕。里面同步放着娱乐节目。和卧室里的洗脑片如出一辙，都是讲的智械和人类相亲相爱的故事。 　　他的背后响起的女孩的声音：“我母亲告诉我，只有人类需要精神上的满足。这些节目，其实都是给我们看的。” 　　司辰侧过头。 　　说话的人是1号。 　　她个子不高，还保持着少女的模样。穿着白色蓬蓬裙，点缀着精致的蕾丝边。 　　只是因为战斗的缘故，她的裙子沾上了很多污垢。 　　因为她的裙子也是白色的，司辰难得不是伪装出的和颜悦色：“的确。只是哪怕谎言重复一百次，也不会变成真实。” 　　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有人满不在乎地暴饮暴食。 　　并非没有察觉到异常，而是比起痛苦的清醒，不如稀里糊涂的活着。 　　少女戴着的蕾丝手套上，点缀着宝石，她双手搭在一起，微微屈膝：“我叫楚玲珑，来自八方科技的楚家。3阶，生物进化。” 　　“司辰，蛇杖基因。”司辰思考片刻，“3阶。” 　　他位于第三到第四天梯之间，比普通的3阶强很多。 　　楚玲珑的视线瞥到了数米外的智械人身上，低声道：“10年前，妈妈在空间折叠区失踪了。她走的是机械飞升的进化方向。 　　“我们大家族的嫡系，哪怕自身天赋不强，也因为祖辈的庇荫，有特殊的登记。能判断是否还活着。 　　“妈妈没死。但我们都找不到她。她就像是蒸发了，毫无音讯。个人账号上也没有任何购买记录。哪怕是躲起来，也需要衣食住行才对。 　　“她失踪后，我用药物停止了自己身体的生长。就怕以后妈妈认不出我。” 　　说到这里时，楚玲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司辰的目光挪到了不远处，同样穿着长裙、面带微笑的中年女人。 　　那是楚玲珑的保姆智械人。 　　“我能感觉到，那就是妈妈。可是，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 　　楚玲珑几乎是嚎啕大哭，可惜连抽泣都不敢太大声。 　　很显然，哪怕少女再怎么努力，她的妈妈还是认不出她了。 　　或许说少女也不太对，楚玲珑只是外表像少女而已。实际上，体内早就是成年人的灵魂。 　　司辰不太会安慰人，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等着楚玲珑哭完。 　　好在他长了一张过分温柔的脸。哪怕什么也不说，本身也是一种安慰。 　　楚玲珑收拾好了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要带着她离开折叠区，我需要一些帮助。” 　　司辰有些意外：“这里有很多人，为什么是我？” 　　“这里的人，”楚玲珑语气平静的陈述，“不是蠢货，就是疯子，要么太弱，或者眼高手低。我看不上。如果你愿意帮我，离开折叠区后，楚家必有重谢。” 　　司辰微微一笑：“楚小姐，那你也找错人了。我比较随遇而安，没什么抱负和野心。” 　　楚玲珑脸色有片刻的愕然：“你是平民吧，制服是蛇杖基因生产部的基础制服。我可以给你更高的公民权限，更好的生活……如果你缺钱，我有的是钱，我！” 　　司辰只是平静地打断了她：“但这里是折叠区。” 　　并不是风平浪静，就毫无危险。司辰对她的开价没有兴趣。 　　但楚玲珑也提供了那么一点有趣的情报，作为回报，司辰提醒道：“晚上睡觉小心。” 　　* 　　因为上次灵异副本的缘故，司辰对游戏室有了些不合时宜的好奇。 　　游戏厅在娱乐室的最里面，要走好几分钟。 　　不过，等他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 　　东方长夜站在拳击台上，赤手空拳，正在和智械人格斗。 　　他打的应该很尽兴，脸上全是兴奋的神色。拳拳到肉。 　　没有脸的机械人在他手下节节衰退，被打爆的金属体露出里面的电线，金属外壳乱飞。 　　“可惜没有血。”东方长夜自言自语道。 　　他的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苍白，但爆发力极强。 　　司辰扫过，径直来到了角落的娃娃机前。 　　这台娃娃机外壳是粉嫩的蓝色，上面是可爱的卡通图案，里面的娃娃也格外正常。 　　这里，抓娃娃是不需要游戏币的。 　　“唔……想多了？” 　　刚才，楚玲珑的话，其实让他有了一个朦胧的猜测。 　　那就是各大高维文明，其实是连通的，并不是独立的个体，并且一起往低维渗透。 　　它们来到低维世界也并非随机…… 　　不然很难解释，这里为什么会有“蛇杖基因”“机械核心”这些公司；楚玲珑的母亲为什么会在另一个折叠区失踪，在这里又变成智械人？ 　　司辰没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但他抓娃娃的瘾犯了。 　　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司辰干脆操控起了摇杆，瞄准了一只小猪玩偶。 　　一只粉红色的玩偶猪被抓了出来。 　　娃娃机的屏幕上，弹出一段自动像素动画。 　　“恭喜您~抓住我啦！” 　　在看见动画的时候，司辰没忍住，嘴角高高扬起。 　　他道：“是的，我抓住你了。” 　　屏幕上，是一只可爱的白色像素熊。正在挥手，对司辰比着wink。 　　这只熊，和当初在心灵之家的游戏机上一模一样。包括衬衣上的花纹。 　　东方长夜的身体压在擂台的绳索边缘，语气揶揄：“不是吧，抓个娃娃都这么开心？” 　　司辰转过头，手里还握着那只小猪，漆黑的眼眸盯着他。 　　东方长夜朝他挥了挥手，脚边，是散落一地的机械义体。 　　他歪着脑袋询问：“要上来比一下吗？……弟弟。” 第56章 　　就像是司辰叫“哥哥”未必是真心实意。 　　很多时候，别人叫你弟弟，也不代表着有多亲近。 　　起码，面前的东方长夜不像是。 　　司辰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但或许是过去隐忍的次数太多，拳头硬起来后，他现在的脾气很差。 　　尤其是在折叠区。这里不用考虑太多后果，人死了也能推给意外和高维生物。 　　司辰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杀气，但东方长夜显然也不怀好意。 　　两人对视了三秒。 　　司辰动了起来，拉链解开的声音在游戏厅的音浪下若隐若现。 　　他在脱衣服。 　　东方长夜摸了摸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痒。 　　司辰穿的是长外套，像雨衣，因为是蛇杖基因批发生产，说不上多好看，也没什么版型，胜在实用，能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现在这件外套被脱下来了。 　　藏在长风衣之下的是白色衬衣，衬衣脱掉，是一件黑色的搏击背心。贴身，勾勒出来的曲线是很有力度的漂亮。既不夸张也不孱弱。 　　脱下来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好。 　　司辰还背着一把刀。 　　这把由金属零件组装而成的刀，叫“血月”。 　　能被季元吉组装在身上，除了大小合适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品级不低。 　　司辰问：“用刀吗？” 　　东方长夜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你脱了衣服比穿着漂亮。” 　　有时候欣赏不一定都是因为胯下那档子事。美好的东西天生令人心情愉悦。 　　起码在东方长夜的眼里，司辰的身体的确很漂亮，很适合打架。 　　不管是摁在地上揍，还是被摁在地上揍；都很合适。 　　东方长夜问：“你会用刀吗？” 　　他也有一把刀，现在就丢在擂台边。他不放心把这东西交给保姆机械人。 　　司辰想了想：“我可以学。” 　　东方长夜被司辰的话气笑了：“什么叫你可以学？我又不是你的老师。” 　　司辰认真而老实的回答：“这个折叠区很难搞；教会我，大家活下去的可能性都大一点。” 　　东方长夜：“呵呵。” 　　司辰看了眼半米高的擂台，背着刀，翻身进入场内。 　　对于之前没上过擂台的新人来说，他的姿势还算不错。 　　就像是不能奢望长生渊会做高数作业；你也不能指望，一个从小生病，最近半年才有所好转的病秧子会格斗。 　　他的战斗技巧，一半来源于生死之间的领悟；另一半来自于长生渊的控制。 　　其实，格斗并不难。知道打哪里会死，哪里能让人丧失行动力，用多少力，明白肌肉发力的感觉，在实战的时候应用……总的来说，就学会了。 　　不过有句话叫脑子会了，手不会。动态视力、身体素质、心理素质等等因素，都会让实际操作变得困难。 　　头顶的光亮起，因为虚拟投影的缘故，游戏厅里的其他位置都变成了一片漆黑，只剩擂台还亮着。 　　四周还模拟出了观众的喝彩，很是喧闹。 　　东方长夜嘀咕了一声：“……这高科技。” 　　一只白色的像素熊出现在裁判席上，脖子上挂着一块怀表，手里正挥舞着一个小旗子。 　　“我们又见面了，观众朋友们。我真是想死你们了！”裁判熊举起手高呼，“毕竟出场的争夺战总是这么激烈！好在，我又成功给自己加戏了！” 　　观众席响起一片掌声。 　　裁判熊吹响哨子，把手里的红色像素旗指向东方长夜。 　　“这位，名字叫东方长夜，来自荒野的暴力组织‘百鬼夜行’。代号‘鬼刀’！” 　　东方长夜的神情骤然一震，转头，死死盯住了熊裁判。 　　“他是组织的叛徒！卧底的安管局队员！在一次折叠区内，他吞食了自己的6位无恶不作的组织成员，成功晋升到了第五天梯！” 　　“为了卧底，他舍弃了原本的家族，原本的名姓，原本的脸，以及他可爱的、在东岚大学军训时认识的未婚夫。” 　　司辰：“……？？” 　　这剧情，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刚加入组织时，就被植入了来自机械文明的控制芯片。他在折叠区不仅杀了组员，还杀了自己的袍泽！组织不要他，联盟也不要他！甚至认为他已经彻底迷失！” 　　东方长夜的牙关咬紧，双目骤然通红。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东方长夜已经冲到裁判面前。重重挥出一拳。 　　这一拳，甚至有破空之音。 　　但他什么也没碰到。胳膊上青筋凸起，穿过了一团空气。 　　像素熊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可悲，可怜的叛徒！” 　　“现在，组织答应他，只要再杀三个人，就给他无法拒绝的报酬——自由！” 　　“这三个人分别是：司辰！照片A！照片B！” 　　司辰有些意外，但好像又不是很意外。 　　照片A和照片B，估计是季元吉和季楚尧。因为后台查不出两人的资料，只能用照片代替。 　　像素熊的旗帜又指向了司辰：“这位，是我们的老熟人。司辰。” 　　“心灵之家康复中心因为他，损失惨重！我们亏了每个月30万心灵币的进账！” 　　像素熊听起来就像是要哭了。 　　“最主要的是，他根本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好哥哥！以至于约好要毕业后结婚的未婚夫站在面前，都没有认出来！” 　　司辰：“……” 　　他想起来来了。 　　当初大学军训，他的教官是隔壁军校的研究生。可惜军训一结束就失联了。 　　他的目光挪到了东方长夜的脸上，莫名有些心虚：“……你不是封闭式训练去了吗？” 　　这么多年没上过线，司辰已经快忘了这么一号人了。 　　东方长夜面无表情地回答：“我难道要直接说我去卧底了？我在档案上已经死了。” 　　司辰试图离开擂台，但这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结界，根本出不去。 　　“没用的。”东方长夜道，“强制高维入侵，空间折叠区里的折叠区。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居然会撞上。不是碰巧，这个高维生物是故意的。” 　　司辰的嘴角扯了扯，再次对东方长夜道：“教我用刀。” 　　一边，像素熊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甚至昨天晚上，还在和另一个男人十指交握，相拥而眠。根本不知道未婚夫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吹了一晚上冷风。” 　　“好在，现在一个合理报仇的机会，就摆在了他们面前。一个接受任务而来的刺客，和他的任务目标，站上了同一个擂台！” 　　司辰一愣，对东方长夜道：“和我一起来的照片A，B都是季家人。其中一个是季思成的儿子。三个你杀不了。你不要糊涂。” 　　东方长夜面色愠怒，低吼道：“我根本没想过杀你！” 　　但像素熊只是裂开了一个张狂的笑容：“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力量！现在，我以你的主人之名命令你——封印解除！”* 　　“比赛开始！” 　　东方长夜的身体骤然一僵。 　　植入大脑的芯片发烫。 　　他抬头的瞬间，眸光鲜红。 　　司辰的目光捕捉到一片残影。 　　他抬起手臂，双臂交叉，挡在自己身前，巨大的冲力迎面而来。 　　司辰觉得自己的脚都在擂台上摩擦起了火花。 　　因为长生渊的改造，他对痛觉并不敏锐。用于格挡的胳膊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 　　好在，他的胳膊很快蒙上一层黑色的、长着小鳞片的肌肤。 　　疼痛逐渐消散，带来一种舒缓的清凉。 　　司辰抬起眼眸，瞥到了裁判席上的倒计时。 　　【4：53】 　　像素熊坐在裁判椅上，正不停看着手里的怀表。 　　只有在乎时间的人，才会反复看时间。 　　司辰猜测，屏幕上的倒计时，也是这个折叠区的倒计时。 　　东方长夜五阶。而进化者的实力，是呈指数上升的。这个节点就在第四天梯。 　　司辰明白自己不可能打赢他，但……如果目标变成拖延五分钟，那就容易了不少。 　　东方长夜已经再次挥拳。 　　他的胳膊上缠绕着一层白色的绷带。如今，绷带下鼓起一个个包。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活动、苏醒。 　　拳风如雷。偏偏这雷还一层叠一层，越往后，气势越是惊人！甚至真的在指间浮现出深紫色的闪电。 　　司辰在前几层还能接住几拳。后面却不敢硬抗。他侧身闪避，却被牢牢抱住腰，一个过肩摔，砸在了地上。 　　【3：07】 　　司辰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东方长夜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面容冷峻，另一只手的指节微微弯曲，指间带着寒光，一掌击向了司辰的头颅。 　　如果这一掌落下，他的头大概会像是掉在地上的西瓜一样裂开。 　　司辰那只原装的右眼瞬间变成了红色。 　　特性，血瞳，开启状态时眼睛为红色，可以令智慧生物产生幻觉。 　　司辰不清楚，被芯片控制的东方长夜是否还能算智慧生物，但仓促之下，只能进行这样的尝试。 　　东方长夜的手骤然停在半空。 　　司辰感觉到桎梏住他的手掌力道变轻，顿时抠开了东方长夜的手指，重重击向他的肘关节。 　　“你清醒点！”司辰低吼。 　　东方长夜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 　　白色像素熊也大吼：“给我冲！干死他！” 　　司辰不知道东方长夜看见了什么样的幻觉，但在一声嘶哑的咆哮后，他的神色重新回归冷漠。 　　司辰的心重重下沉。 　　东方长夜再次冲向了他。 　　司辰背部的红线开裂，四条触手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这些触手来自长生渊本体，无论是强度还是力量，都远比原装货强。 　　触手直接感觉到了防御的薄弱处，袭向东方长夜的喉咙。 　　东方长夜抬起手，挡在面前，触手的表面浮现出一层火光，在他的手掌烫出一个血红的窟窿。 　　火焰覆盖在了司辰的手上。特性，控火。 　　东方长夜走的是灵能进化，对火有着天然的畏惧。 　　他的动作收敛了一些，让司辰得到喘息的机会。 　　司辰觉得，他已经没办法思考。激烈的搏斗再加上特性的应用，消耗了他身体内贮藏的大部分能量。 　　他底牌尽出，事件已经棘手到令人绝望。 　　直到，东方长夜再次控制住他的时候，用极快的语气低声道：“还差30秒。” 　　司辰瞥向计时器。 　　【1：30】 　　为什么还差30秒？ 　　司辰不知道。但能感觉到，掐着他脖子的手力道并不大，只是看上去很狰狞。 　　像素熊十分激动：“对，就是这样！掐死他！” 　　司辰在他身下挣扎起来，脖子上是清晰的手指印。 　　他的眼底蓄起一层泪，挣扎的力度慢慢变弱，像是濒死的天鹅。 　　为了近距离观察，像素熊甚至从裁判席上走了下来。 　　像素熊道：“啊，选手司辰好像要不行了。让我们一起见证，他的死亡！” 　　能打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大大超过像素熊的预计。 　　一个3阶，一个5阶。像素熊完全不觉得，司辰会有一战之力。 　　就在它站在擂台上的瞬间，东方长夜胳膊上缠着的绷带被火焰点燃。 　　白色的绷带寸寸烧毁，转眼变成细碎的灰烬。 　　绷带之下的胳膊，居然布满了溃烂的疮口，如今一团团黑雾从疮口钻出，带着撕心裂肺地哀嚎。 　　很难想象，这些雾气在生前遭遇了何等的痛苦， 　　特性，鬼雾。 　　这是能直接侵蚀灵魂的黑雾。 　　“啊！这是选手鬼刀最重要的特性，鬼雾！对于有灵魂的生物而言，轻者头晕，昏迷，脑死亡；严重的，会被直接吞食，成为鬼雾的一部分！” 　　像素熊道：“看来胜负已分，我宣布——” 　　它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 　　因为这团飞向司辰的黑雾，竟然在半路偷偷拐弯，扑向了它！ 　　像素熊面色骤变：“救命啊！！有人打裁判啊！” 　　黑雾靠近它的瞬间，从雾气变成了白色的像素幽灵图案。 　　幽灵们朝着像素熊伸出细长的爪子。 　　一团白色的像素中，出现了红色的像素！ 　　像素熊的身体被撕裂了。 　　它发出了一阵哭喊，尖叫着想要逃走，然而像素幽灵们像是闻到了血液的鲨鱼，紧追不舍。 　　像素熊的身体被啃掉了一大半。 　　它心急火燎地跳下擂台，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它的带着哭腔的怒吼：“我要去告管理员！你们这群劣等生物，给我等着！！这是打黑拳！！” 　　擂台的封印解除，四周回到原本的世界。 　　硬马硬桥贴身搏斗，往往是优雅不到哪去的。 　　血从司辰的口鼻溢了出来。他侧躺在地上，不住的咳血，眼前发黑。 　　东方长夜在原地缓缓蹲下，抱住了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身体发颤。剧烈地喘息着。 　　不仅是因为过度消耗后的肌肉反应，更多的是一种后怕和恐惧。 　　差一点。 　　他又被操控着，杀了自己不想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长夜第一次出场在22章，进度百分之四十左右。 　　*咒语来自《魔卡少女樱》木之本樱的台词。 　　———— 　　今日头条：军校生卧底5年，回来发现未婚妻孩子已经6月大。 第57章 　　司辰从地上爬起来，有点想抽根烟：“不要哭了吧，该哭的人是我吧。”*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觉得自己肋骨应该是断了两根。 　　或许应该庆幸只断了两根，还没伤到重要的内脏。 　　东方长夜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的神情恢复平静，重新用绷带缠上了自己的手臂。 　　和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不一样，东方长夜的一双胳膊肘是紫黑色的，上面血管格外明显，像是有生命似的涌动。上面的疮是人面疮，不停吐着黑血，看久了还会让人产生恶心想吐的眩晕感。 　　青年低着头，眉头紧蹙，单手操作不太方便，他口手并用给自己包扎。 　　司辰上前，道：“我来吧。” 　　东方长夜金色的眼眸微微抬起，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虽然没学过医，但医药和生物不分家。再加上自己时有受伤，因此，司辰包扎还是很熟练的。 　　他很快缠好了绷带。 　　这是能压制灵异特性的绷带，显然也是一件高维物品。入手的感觉像金属一样冰冷。 　　司辰试图和他叙旧：“我记得你当初是机械进化……？” 　　因为过去了好多年，东方长夜原本的面容，在司辰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 　　他的记忆力其实很好。尤其是在数据和事件方面，但想要记某个人，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东方长夜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司辰。 　　东方长夜盯着他的脸，发出一声冷笑：“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司辰沉默的太久，一切尽在不言中。 　　东方长夜右手还在包扎，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抬了抬，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受到身体里寄居的灵异物的影响，东方长夜大部分时间的脾气很差，但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刚才他居然动了一点杀心。 　　杀了司辰，把他的灵魂和自己绑在一起。他们会永远共存。 　　好在，东方长夜很快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在司辰耳边咬牙切齿道：“真想把你绑回去草到怀孕。” 　　司辰的动作顿了顿，回忆起了当初的聊天记录，脸上笑容无辜又可怜：“那我给哥哥生双胞胎。” 　　东方长夜从小到大受的都是精英教育；这种教育让他从小到大就像是修了无情道一样封心锁爱。 　　家里人把他看管的很好，早早订下了门当户对的婚约。偏偏就在荷尔蒙最不受控制的时间段里，他遇到了司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东方长夜看见司辰第一眼就在想，这人长得真舒服，像长在自己心坎上。 　　而恰好的是，司辰看起来也很喜欢他。 　　那时候的司辰演技还不够好，野心和欲望都一览无遗。但东方长夜觉得没关系，他明白，自己能走到这一步，不仅因为努力，还因为自己足够幸运。 　　司辰的急迫，只是因为他稍有松懈就会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 　　只要足够喜欢，哪怕连对方身上的缺点，也都是可爱的。 　　他能理解，他都能理解。 　　东方长夜是私生子，因为天赋好，被接了回去。 　　他军校毕业的当天，妓女出身的母亲在ICU里自杀。他选择离开家族，来到了荒野之上。 　　理由是想要解除婚约，只有东方长夜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里的风血腥而自由。他可以为自己活着。 　　好多次濒死，东方长夜想的是，如果死讯传回去，司辰会不会哭。 　　掉一次泪也行，好歹有人记得他曾经来过。 　　他爱他又不爱他。他爱的是司辰的面具，皮囊，自己的幻想和英雄主义。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爱的一种。追求纯粹而不附加任何条件的爱，就像是追逐水里的月亮，天上的星星。 　　他喜欢司辰看上去很爱他的那段日子。 　　东方长夜走到原本裁判席的位置，捡起地上掉落的怀表。 　　从能量波动上看，这是一件高维物品。 　　东方长夜把表丢进司辰的怀里：“拿着。” 　　这是一块做工精致的西洋表，指针已经停止走动。表盘就像是布满碎琉璃的教堂天窗。 　　哪怕是作为工艺品看，这只表应该也价值不菲。 　　司辰：“出去以后卖了，可以四六分。你六我四。” 　　他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只有司辰自己，肯定没办法击退像素熊，还昧下一块怀表。 　　东方长夜回答：“不了，你拿着吧。我没有公民身份证，这东西在荒野上属于黑货，自己用不了只能贱卖。” 　　对他来说，吃进肚子里的像素熊更有价值。如果不是司辰，这只熊也不会出现。 　　于是，司辰也没有勉强，把怀表揣进了自己兜里。 　　他慢吞吞的走下擂台，穿上衣服。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微微蹙起。 　　东方长夜问：“你有药吗？” 　　“有，”司辰低声回答，“在房间里。” 　　他的伤势看起来有些严重，但因为自愈能力强、痛感迟钝的缘故，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司辰宁愿让别人误会。有时候，被轻视是一件好事。 　　东方长夜跳下擂台，把一边用绷带缠绕着的刀背在身后，道：“我送你回去。” 　　虽然觉得季楚尧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但司辰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我自己可以。” 　　东方长夜皮笑肉不笑地询问：“怎么，房间里藏着那个十指相扣的……” 　　他本来想说“奸夫”，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两人只是约好了口头协议，没订婚更没结婚；只好慢吞吞道：“……男的？” 　　东方长夜看上去，就像是三番五次抓到老公出轨，又舍不得离婚的怨夫。 　　司辰从善如流地回答：“没有，怎么会。我只是担心这里的保姆机械人有问题。” 　　他想了想，问：“你脑子里装的芯片怎么回事，能取出来吗？” 　　快速回避问题的最好方式，是展开一个新问题。 　　“能，就是会爆。”东方长夜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后脑勺，“在这，做手术的时候偷偷装上的。” 　　东方长夜也没见过芯片具体的样子。 　　他甚至去偷偷做过CT，想看看是什么型号，然而脑海里并没有检测到金属芯片的存在。 　　只有大脑时不时的刺痛和失控在提醒着他：他是一台处于被操控中的人型兵器。 　　长生渊在此时突然道：“妈妈，那个，可以吃。” 　　司辰一愣：“什么？” 　　长生渊脆生生地回答：“脑子，里，有虫虫！”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东方长夜的脸上。 　　东方长夜舔了舔自己的尖牙：“什么眼神，可怜你老公？” 　　司辰科普：“我们还没有结婚，不可以这样叫。” 　　可能是太久没装了，司辰现在的业务有点生疏。没办法让自己羞怯地脸红。 　　东方长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当初大半夜翻学校墙出去约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的叙旧被迫中止，因为头顶的广播传来了通知：“现在为您报时：下午五点。请各位在保姆的带领下，有序回到餐厅吃饭。” 　　“今夜，基地可能遭遇天启智械的袭击。请各位大人不要擅自离开房门，避免遇到危险。” 　　* 　　晚上的餐桌又恢复了原本的长桌。 　　司辰扫了一眼，中午消失的三个人的确回来了。 　　大家对他们都不熟，从表现看，这三个人没有任何异常。晚上吃饭照样吃的很香。 　　楚玲珑忍不住询问：“可以说说血统测试的经历吗？” 　　她说话的时候，站在餐厅角落的一排保姆智械人们依然平静地直视着前方，就像是挂件。 　　“当然。”被叫出去的7号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去之前我还挺紧张的。” 　　“我和其他人一起到了三楼的医务室。先做了体格检测，抽了一管血，然后做了磁共振。之后给了我们体检单，就回来了。” 　　一边的8号松了一口气：“喔，就这样。那还行……” 　　“体检单可以给我看看吗？”司辰问，随后，微笑道，“我的职业是医生。” 　　7号一愣，然后，朝自己的保姆机械人挥手：“爱丽丝，体检单。” 　　爱丽丝微笑着上前，递来了一沓表格。 　　司辰扫了一眼，发现智械人检查的东西，都相当常规。从体检单上看，7号的身体状况良好，也没有疾病史。 　　坐在餐桌对面的楚玲珑看向他，眼神急切，充满暗示。 　　司辰熟视无睹，微笑着对7号说道：“您相当健康。” 　　他把体检单递了回去。 　　各种检测单上，有印好的数据和时间。 　　7号第一项体检开始的时间，是上午8点30。 　　最后一项体检项目是磁共振，时间是上午10点40。 　　但中间，他们没有回来吃午饭。 　　司辰怀疑，被叫去的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动了手脚。 　　要不然很难解释，中间消失的几个小时，这些人到底干嘛去了。 　　司辰照例给长生渊喂饭。在外人眼里看，他只是把食物往自己手心里塞。 　　生物进化会导致畸变，畸变出来的人类什么样的都有，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也不会多问。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认识长生渊的各种形态的。 　　长生渊吃了两口，就失去了兴致：“妈妈。这个，不好吃。馊。” 　　它最近都没吃上一顿饱饭，并且意外使用了两次本体，消耗很大，肚肚已经饿得咕咕叫。 　　因此，在结束这顿晚饭后。司辰想了想，抓住了东方长夜的胳膊，咬住下唇，楚楚可怜地询问：“哥哥，晚上可以和我一个房间睡觉吗？” 　　一边正在收餐盘的智械人艾尔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司辰不和他睡觉。 　　原来不是自己不够美味，而是型号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回来的小季：……？ 　　———— 　　*处是一句歌词，其实完全可以和（划掉）大怨种（划掉）好哥哥对唱。 　　下一句是“你都坦白爱上了他，我有什么办法。” 第58章 　　基地并没有两个人不准一个房间里睡的规矩。所以东方长夜十分顺利地跟司辰回了房。 　　司辰刚关上门，就感觉一股力从背后袭来。 　　他并非毫无防备，只是当力量差距过大时，战斗会变得非常简单。 　　司辰感觉自己的肩胛骨撞到了门板上，略微生疼。 　　东方长夜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强硬地分开指缝十指相握；另一只手把住了他的腰。 　　东方长夜把头埋进了司辰的颈间，深深嗅着：“宝宝，我好想你。组织给我安排对象我死活不要，一直想着回去后就娶你……” 　　司辰抬起手，摁住了东方长夜的颈动脉：“放手。” 　　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东方长夜僵硬地松开手，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难道不是你说要跟我睡觉？！” 　　司辰盯住他的眼眸：“这只是一个借口。我……” 　　司辰的话还没说完，东方长夜已经转身，一脚踢翻茶几。 　　茶几玻璃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那骗我进来干什么？！” 　　东方长夜像只暴躁的野兽，在原地打转，嘴里是嘶哑的低吼。 　　他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刚缠上的绷带渗透出斑驳的红色血迹。 　　也多亏房间隔音好，每个人的卧室都离的很远。 　　司辰微微蹙起眉，解释：“东方长夜，我骗你是因为不可能在那么多智械人面前直说。” 　　东方长夜一脚踹飞了地上的茶几，转头，眼里是一片灰蒙蒙的白色，布满血丝，看不见瞳孔：“我刚进来就感觉到了，房间里还有人。” 　　东方长夜指着衣柜，怒极反笑：“想骗我都这么憋不住气？” 　　“里面的人是谁？杀人越货的事我见多了。你要什么我没给你，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还是说我妨碍你嫁入豪门了？！” 　　东方长夜的心脏病理性地抽搐着，发疼。 　　他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里盯着司辰的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意与冲动：“给我一个解释，司辰。” 　　过多的愤怒让大脑充血，东方长夜脑门发疼。几乎能感觉到脸上血液的涌动。 　　司辰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那你打开衣柜看看呢？” 　　东方长夜一拳轰碎衣柜的门板。 　　被拆成人彘的季元吉挂在衣柜的壁上，胸口连着两根电线。 　　季楚尧还拿拆下来的一根电线做成了鼻饲管，给季元吉滴营养液，免得饿死。 　　主要的是，哪怕是被这么对待。机械人依旧处于“开机”状态。 　　司辰当初还在担心，季元吉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季楚尧说这段时间季元吉的意识是完全沉睡的，不用担心。这才让司辰放心。 　　东方长夜：“……” 　　好恐怖，这就是十指相扣的代价吗？ 　　司辰拿杯子接了两杯热水，因为茶几碎了，只好把另一杯直接放在地上。 　　他问：“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了吗？” 　　东方长夜沉默片刻，弯腰捡起水杯，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东方长夜喝了热水，感觉像是醒了酒：“我明白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司辰：“……？” 　　“那就是找我分尸的？”东方长夜自顾自地分析，“毕竟是季家的嫡系，听说他们家有什么技术，可以直接把死之前的画面传送回主系统。没事，你把这人交给我，我带回去剁碎了丢掉。交给老公就行，杀人越货这种事我熟。” 　　司辰面无表情地回答：“也不是。” 　　“那是什么？” 　　司辰道：“我有办法取出你脑子里的芯片。” 　　“哈？” 　　东方长夜的表情微微惊愕。 　　他坐在沙发上，像是第一次认识司辰一样打量着他。 　　尽管是逢场作戏，但东方长夜的确是司辰正儿八经确认过关系的男朋友。 　　甚至因为对方看得太紧，司辰直接失去了在军训期间骑驴找马的机会。 　　但不可否认，那段日子，东方长夜鞍前马后，为他提供了很多帮助。 　　司辰不认为，滴水之恩需要涌泉相报。不过东方长夜这模样看着也怪可怜，能帮一把是一把。 　　最主要的是，长生渊是真的饿了。天辉智械提供的食物虽然是高维生物，但份量很难满足长生渊的生理需求。 　　虚弱状态的长生渊，已经把自己饥饿的感觉共享给了司辰。 　　司辰觉得，再饿几天，他能直接丧心病狂到抱着人啃。楚玲珑那小姑娘闻起来还挺好吃的。 　　“这和我生物进化的特性有关。”司辰摘下手套，让长生渊从手背的缝隙里探出了身体，两条细小而纤长的漆黑触手钻了出来，像水母在海底蔓延开的半透明触须，“我能感知到附近的‘食物’。其中一个就在你的脑海里。如果我没猜错，控制你的不是芯片，而是类似编号314的高维生物。” 　　高维生物314，子母蚕，来自苗疆文明，是一种蛊虫。 　　东方长夜下意识的去寻找自己的刀。毫无疑问，这是戒备的表现。 　　几年卧底生涯的确改变了他不少。 　　一开始，疯疯癫癫的性格只是伪装出来的面具，用于和过去区分。 　　然而现在，这张面具已经摘不下来了。 　　再怎么装，他也回不到当年。他杀过不少人，手里不干净，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冤魂在他耳边哀切的哭声。 　　司辰也一样。 　　他永远也不可能告诉东方长夜，18岁的时候自己真的有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和他结婚。 　　多亏东方长夜自己不争气，半路不见了。 　　当豪门赘婿可没现在当进化者有趣。 　　司辰还是更喜欢这种自己把握命运的感觉。 　　东方长夜闷闷地笑出声：“是吗，那要怎么做？” 　　司辰：“我会在你的后脑勺开个洞，然后让小渊进去。小渊会吃掉你脑子里的蛊虫。” 　　东方长夜眯起眼：“你好怪，还给自己的触手取名字。” 　　长生渊很不开心地“吱吱”了两声，把东方长夜在继父候选人名单上的排名调低了一位。 　　东方长夜：“在大脑动刀，有点吓人。你之前有经验吗？” 　　司辰不想骗他：“没有。” 　　“不过我大学学的生物，成绩还不错。后来也做过一些改造手术。” 　　“成功了吗？” 　　司辰：“还没来得及验收。” 　　“为什么？” 　　“发生了高维入侵，两个实验体都死了。” 　　东方长夜的嘴角微微上扬：“给老公点时间考虑考虑，我去抽根烟。” 　　他起身，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烟。 　　司辰不喜欢烟味，以前总是以他身上烟味呛拒绝接吻，后来东方长夜就换了味道雅致点的花草烟。可惜还来不及换身味，就去了荒野。 　　东方长夜走到厕所，关上门，一个人闷着抽烟。 　　司辰也不催。他打开电视，随便点开了三个电影中的一个。 　　之前，司辰已经看过一大半了，这次直接是从中后段播放的。 　　这个片子讲的是失去地球家园的人类和智械人星际旅游的故事，最后人类要死了，智械人带着人类回到故居。片尾很有意思，是智械人刚把人类埋进土里，背后的房间里又走出一个全新的人类。 　　人类说出了和片头一模一样的台词：“卡罗尔，我们没有家了。” 　　原来这个人类早就是被改造好的机械人，只保留了大脑，身体用的是可降解金属，每过100年就会死亡一次，然后智械人会带着他回到故土换身体。 　　但人类不记得这一切。因为这里早就没有历史，只有智械人为他构建出来的虚拟。 　　司辰对这片子比较无语。感觉这智械人多半有劳苦命，离开人类就不知道要怎么活。 　　司辰看着看着，突然有了一个疑惑。 　　他上次真的没有看完吗？ 　　司辰想快进到演员表，然而这次，影片这部分被剪辑掉了。 　　片子的名字叫《幸福伊甸园》。 　　司辰觉得，有人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什么。 　　“幸福伊甸园。基地，就是天辉智械构造的伊甸园。” 　　司辰陷入沉思：“影片里，人类已经被改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机械人。如果影片里的伊甸园对应基地，智械人对应天辉，那人类也就对应着‘我们’？” 　　那今天被送去血统测试的三个人类，消失的时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似乎也有了答案。 　　“两次。主角智械人都叫卡罗尔？” 　　司辰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没有摸到缝合的痕迹。 　　他弯腰，掀开床单，床底下藏着的浮游炮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小渊……”司辰跪坐在地毯上，低声道。 　　长生渊：“吱？” 　　“妈妈害怕。” 　　长生渊虽然不理解，但它依然安抚性地缠绕上了司辰的手臂，轻轻蹭了蹭。 　　触手上带着黏液，有麻痹和腐蚀效果。 　　司辰的身体经过长生渊改造，但毕竟不是真的长生渊。他的胳膊火辣辣的，部分较为细嫩的肌肤红肿起来，像是被毒蚊子叮了。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司辰警惕地抬起了头。 　　之前，他特地嘱咐过艾尔不要来打扰他们。 　　司辰走到了门边，这里的门没有猫眼。他询问：“谁？” 　　门口传来季楚尧清朗的嗓音：“是我。” 　　季楚尧有房间的权限，其实不用敲门也能进来。主要是现在已经不早了，他担心司辰又像上次那样，被吓到。 　　司辰一愣，主要是没想到季楚尧居然回来的这么快。 　　他打开门。 　　另一边，卫生间的门几乎是同步打开，热腾腾的烟味飘散开来，东方长夜肯定抽了不止一根烟。 　　东方长夜扶着门把手：“做吧，老公把命都给你。” 　　声音不高也不低。 　　正打算进来的季楚尧脚步一顿。 　　“做什么？”音量忍不住拔高了一点，“……老公？” 　　他的眼眸里亮起绿光。 　　司辰：“……” 第59章 　　季楚尧的眼睛平时都是蓝光。还是第一次冒绿光。 　　但司辰记得，眼睛泛光，是季楚尧战斗状态开启的标志。 　　他语速极快的解释着：“是做手术。他脑子里被种植了寄生虫，我要帮他取出来。” 　　“这是东方长夜。灵能进化，五阶。” 　　“这是季楚尧。机械进化，六阶。” 　　司辰平平无奇地完成了介绍，并没有多解释什么的打算，免得像是自己心虚。 　　不管和哪一边，他现在都是清清白白的自由人。 　　季楚尧看了眼室内狼藉的环境，还有被东方长夜砸烂的衣柜，微微弯腰，在司辰耳边道：“他是通缉犯。” 　　他有意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刚好又在东方长夜能听到的范围内。 　　说完，季楚尧还顺手理了理司辰的衣领：“乱了。” 　　这时候，季楚尧之前强制安抚司辰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 　　司辰对这个程度的靠近没有抵触，只是稍微有些意外。 　　季楚尧的嘴角微微翘起，样子像极了宫斗片里的皇后。 　　他的语气亲近又不失分寸，动作亲昵而不僭越。 　　明明什么也没多做，却在无形中划分出亲疏远近。 　　不愧是大家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小小的举动伤害却那么大。 　　东方长夜死死咬住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手背上青筋暴起。 　　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血统纯正的赛级冠军犬和路边脏兮兮的野狗。 　　没有说野狗不好的意思，但总归不如赛级犬招人待见。 　　最终，还是季楚尧主动打破沉默：“手术需要我帮忙吗？” 　　东方长夜坐在沙发上，把刀竖着立在自己跟前，冷笑：“他要来我就不做了。” 　　他可以放心把命交给司辰，但不放心季楚尧。 　　季楚尧但笑不语：“这里不安全，我去外面守着。” 　　他转身出门，路过司辰的时候，顿了顿，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些发现，等你做完手术再说。” 　　司辰微微点头。 　　这里环境简陋，怎么看都不适合给东方长夜的脑袋开个瓢。 　　但一离开折叠区，东方长夜又会被脑子里的蛊虫控制，找智械人借手术室也不太现实；因此只能生死有命了。 　　好在东方长夜都是五阶进化者了，应该不用担心术后感染之类的东西。 　　司辰拔出军刀：“去床上躺着。” 　　他打了个响指，指间燃起一簇火苗。紫红色的火焰舔过刀身，充作消毒。 　　东方长夜脱掉自己的上衣，动作慢吞吞的，像是给路过的人类展示自己柔软肚皮的流浪小土狗。 　　他腰窄，肌肉匀称，腹肌是整齐的八块，身上的线条很符合人体美学。 　　司辰没忍住，道：“其实不用脱衣服。” 　　“我想脱。”东方长夜趴在床上，挑了挑眉，询问，“你和他做过吗？” 　　司辰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要让我分心，这是你的脑子。” 　　司辰给他剃掉了脑袋后面的白毛，露出来的头皮居然和肤色有色差。 　　军训时，东方长夜的皮肤还是小麦色。只是为了改头换面当卧底，彻底变了人种。 　　司辰的手搭在了他的头上，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主要是为了感应蛊虫的位置。 　　东方长夜没忍住，问：“我变秃了，也变丑了，你还会爱我吗？” 　　他显然意有所指。 　　“我没有爱过你。”司辰平静地回答。 　　东方长夜闭上眼，声音莫名有些委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当年可不是这样的。” 　　“当年，”司辰的目光放空了一瞬，“军训晚上8点结束，我还想继续学枪。你在操场外等我解散，然后带着我回靶场继续训练。同宿舍的人说我是在攀高枝，说我读个大学就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你没有这么说，但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东方长夜提高音量反驳：“我没有！” 　　“我进大学的时候专业成绩是第一，军训后射击比赛和军事理论也是第一。我拿到优秀学员的证书，发给你看，你夸我厉害，隔了两天又发消息，说看见群里通知优秀学员的名单里有我，说宝宝你真厉害。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成就在你眼里没有任何意义。我只要好看就行，我是你众多勋章中的其一。是用来点缀你人生的花瓶。” 　　司辰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没有爱过你，是因为你也没有平等的爱过我。我是你的恋人，也是你的宠物。裴衔玉。” 　　东方长夜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毕竟司辰这话很像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年想爬他床的人海了去，可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他没办法愤怒，因为司辰的话他反驳不了。 　　片刻后，东方长夜笑了笑，侧过头，背对着他，眼里有层朦胧的水汽：“我还以为你真把我名字忘了。” 　　改名换姓卧底五年都没失恋。 　　重逢的第一天，东方长夜却觉得自己失恋了。 　　司辰举起了刀：“哭够了吗？够了我就开始了。” 　　刀是蛇杖基因发的小刀，在灯下反射着微微的寒光。 　　东方长夜下意识回答：“老公没哭。” 　　“枕头湿了。” 　　“……”东方长夜默然片刻，“开始吧。” 　　没有麻醉剂，东方长夜点燃一根烟，含在了嘴里。 　　烟里含有镇定剂和多巴胺，烟盒上备注了含量，是荒野上的硬通货。 　　司辰试图用刀在他的脑袋上开一条缝，然而这把小刀只在东方长夜的头皮留下一道道浅白色的划痕。 　　东方长夜吐了口烟，故意挺身：“对，乖老婆，就是这里，再用力一点。我好喜欢你骑在我身上的样子。” 　　门里的声音很热闹。 　　门外的季楚尧有点想打人。 　　司辰丢掉匕首，拿出放在一边的血月。 　　这是一把很漂亮的弯刀。尤其是顶端还配了高阶能源石，启动时波动惊人。 　　东方长夜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你这是斩首呢？” 　　司辰摁住他的后脖颈，把他的脸朝下压进枕头里：“趴好，再废话衣服穿好滚出去。” 　　（是在做手术，不信请联系上下文。审核大人。） 　　好无情，好冷酷一男的。 　　东方长夜不动了。 　　血月是弯刀，刀却不怎么纤细。司辰小心翼翼的在他的后脑勺拉开一条缝。 　　血汩汩的冒了出来。 　　应该有些疼。东方长夜抓紧了床单，不断吸气。身体因为剧痛微微颤抖。 　　司辰没有闻到血腥味，他闻到了一股食物的芳香。 　　小时候经常挨饿，长大了就容易馋。 　　大学的食堂有卖炸鸡柳，原材料天然肉含量占比百分之六十，价格昂贵。司辰自己买不起，但这种食物的气味能传很远，因此记忆深刻。 　　东方长夜离开后，再也没人特地买来喂他。 　　后来司辰自己挣到钱，也不舍得买。 　　再后来，要毕业前，司辰自己去买了一份。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厨子，做的不太好吃。不是那个味。 　　现在，司辰低头，凑过去嗅了嗅。 　　的确是炸鸡柳的味道，撒的还是五香粉。 　　他有点想笑。 　　长生渊开始行动了，它直接从伤口里钻了进去。 　　它选用的触手，比其他几根细一些。表面也没张长嘴，只有顶端有一个小吸盘。 　　司辰特地补充道：“只能吃虫虫，不可以吃脑花喔。” 　　业界有一种说法，说进化者本质也是高维生物。这种说法在长生渊的食谱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司辰感觉到了，前男友的脑花也是能吃的。而且味道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长生渊有些遗憾地“吱”了一声。 　　在长生渊钻进去后，东方长夜陷入了短暂的放空状态。 　　很多猎食者在捕猎后，都能释放出“安抚剂”，让猎物沉浸在幻觉中，放弃挣扎。 　　长生渊也一样。 　　东方长夜没有陷入幻觉，只是觉得很舒适，安心。还有些昏昏欲睡。 　　藏在脑海里的蛊虫颤抖着想要逃离，它的颜色和脑花如出一辙，成分也差不多。 　　光靠视觉，其实很难发现。好在长生渊这种物种，因为生活在深海，一向视力不好，全靠嗅觉和触觉。 　　长生渊吸住了粉红色的长长肉虫。 　　它像是嗦面条一样，把这根不断挣扎、扭动的长蚯蚓，嗦进自己肚子里。 　　这虫子不仅味道像炸鸡柳，就连口感也差不多。感觉一口下去能咬开裹着的脆皮，内里的肉馅鲜嫩多汁。 　　虽然不是正餐，但偶尔吃吃高热量的路边摊，也是能饱腹的。就是一直吃不太健康。 　　起码，比天辉智械送来的潲水好吃多了。 　　触手抽回来的时候，东方长夜脑后门上的伤口涌出一股股半透明的黏液。 　　司辰熟练的拿出纱布和消炎药，糊在伤口上。等着东方长夜自己转醒。 　　蛊虫没了，东方长夜不用再受地下势力的控制。他可以换个名字，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东方长夜是五阶进化者，在哪儿都能过的很体面，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 　　这个年代没有人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但至少从折叠区走出去的那一刻，东方长夜能感受到拂在脸上的、梦寐以求的自由的风。 　　司辰洗了个手，打开门，道：“可以进来了。” 　　季楚尧还守在门口，像忠诚而坚定的白杨树。 　　季楚尧走进房间内，瞥了眼床上的人。枕头已经被血和汗打湿。东方长夜依然趴着，眉头紧蹙，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刀。头上缠着绷带。 　　季楚尧吐出一口郁气，直接道：“我去了一趟天上。” 　　“然后呢？” 　　“假的。”季楚尧的压低了声音，“根本没有天启智械。上面的机械装置早就失去了能量源。只剩一个空壳……” 　　“整个城市，包括天辉智械口中的背景，都是用来麻痹人类的秀场。” 第60章 　　怪不得季楚尧回来这么早，还能撞到他和东方长夜共处一室。 　　原来上面所谓的天启军团都是假的。 　　也许在这个文明的历史长河里，的确存在过一个天启军团。但它在这里，只是用来威胁人类。 　　司辰：“说说你今天的经过。” 　　季楚尧去掉了自己差点被发现的情节，直接道：“拿到天辉的权限后，我直接跟着一楼的护卫队出去了。护卫队的目标是搜救还留在地面的人类。” 　　“我到地面后，直接启动了飞行模式，进入了天空的机械体内。 　　这是一艘星舰。但系统已经全面瘫痪。里面没有机械人，防御系统和攻击系统都全面瘫痪。我尝试给主系统供电，差点抽空了我的储备能源。” 　　“晚上9点，我收到了集合的指令。只好先回来。路上听见其他智械讨论，说996是机械人法案的新规定，以前都是全天无休007。自从996后，机械人暴乱的次数都下降了。” 　　季楚尧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遭遇，问：“你呢？有什么发现吗？” 　　两个人凑在一起交流情报的样子，像极了放学后互相偷偷补课的学霸。 　　司辰：“接我到基地的智械人曾经告诉过我，天辉的智械谨遵人类的指令，不会伤害人类。或许这也是它们不直接进攻人类，而是用哄骗的方式请君入瓮的原因。 　　“血统测试则是从程序上否决‘人类’。如果不是人类，那天辉智械也不用遵循核心程序。 　　“温和的环境，再加上宙斯利益的诱惑。大概很多人会觉得需要对抗的是天启智械，实际上不清楚危险就在自己身边。” 　　“而一些机械进化方向的进化者。”司辰看向了衣柜，“哪怕如季元吉，也会直接沦陷。天辉主系统‘宙斯’的权限等级，在所有机械文明的范围内都很高。” 　　“机械改造人在折叠区，落单的会直接处死，没落单，且队友不是机械方向进化者的，就会被送回来。但实际上，这些送回来的机械人已经被控制。” 　　“另外，我还看见了新的影片……”司辰把《美丽伊甸园》的剧情概括了一遍，“我仔细想了想，这个片子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时间’。” 　　“对于人类来说，他每次都是从原点开始。他以为世界刚开始毁灭，自己和智械人在宇宙中重新寻找家园。实际上，已经是星球毁灭的许多年后。智械人一直在进行重复的旅程。” 　　“就像是这个折叠区一样。” 　　“还有，这里应该还有隐藏的势力。否则很难解释。我看见的影片是怎么回事。” 　　在分析完后，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思。 　　天辉智械的阴谋并不复杂。利用的是信息差，和人类对高维生物的惧意。 　　如果不是季楚尧带回来的消息，以及那两部影片的明显暗示，司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季楚尧：“离开折叠区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等这里能源耗尽，要么杀死控制整个折叠区的幕后BOSS。” 　　“你能杀宙斯吗？” 　　季楚尧深吸一口气：“我不确定。事实上，最开始的机械文明，有三台智械，几乎是同时诞生灵魂。” 　　“分别是图灵、宙斯、女娲。只是走到最后，走得最远的人，是图灵。宙斯和女娲在进化的角逐失败，已经被销毁。” 　　“这个主系统自称‘宙斯’；大概率是宙斯当初留下的备用机。只要保留核心数据，从某种意义上讲，智械是不死的。而且，现在是别人的地盘，我们火力储备不足，不太好硬刚。” 　　季楚尧：“所以，现在我们只能保护自己，联合群众，等待机会。” 　　司辰觉得，能把混吃等死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蛮不容易的。 　　他心念一动，问：“天空里的机械体，能用吗？” 　　季楚尧沉默片刻：“以它的体量，把我和季元吉榨干也启动不了。” 　　宙斯有没有八级能源核心还有待商榷。但头顶的星舰，却是货真价实的高等文明产物，比基地的塑料高科技先进几个纪元。 　　作为季思成的独子，季楚尧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识货。这艘星舰如果可以带出折叠区，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会心动。 　　司辰：“哦。” 　　因为在意料之中，倒也没有很失望。 　　热火朝天的议论结束，氛围骤然安静起来。 　　司辰迟疑了片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指的是感情上面的东西。 　　但季楚尧只是微微一笑，问：“饿了没？” 　　司辰想说的时候，会自己告诉他。 　　* 　　东方长夜大约昏迷了半个小时。他醒来的时候，司辰和季楚尧正在吃夜宵。 　　夜宵是方便面；面条是压实的营养膏，泡面的水用的酸菜牛肉味营养液。 　　司辰刚吃了炸鸡柳，其实不是很饿。 　　但季楚尧很熟练地泡了两袋。碗和筷子都递到面前了，不吃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司辰尝了一筷子，发现味道意外的不错，营养价值很高：“哪儿来的方便面？” 　　“上去了一趟，从车里拿的。” 　　虽然不是自己的车，但在折叠区，这不重要。 　　作为补偿，季楚尧开了一张支票，放在了原本的位置。 　　如果车里的人还活着，拿到后可以去银行取钱。 　　东方长夜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感觉自己不应该在床里，应该在床底。 　　季楚尧瞥了他一眼：“桌子上还有一袋，想吃自己泡。” 　　东方长夜的后脑勺还略微有些疼，像是漏风。 　　但他隐约知道，一直压迫在神经上的毒瘤没了。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情都处于极端烦躁状态，需要用很大的精力去压制。 　　人在高压状态下容易变态。而东方长夜一压就是五年。 　　现在，他心情平和地像是刚做完绝育的狗。 　　东方长夜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张开嘴，道：“谢谢。” 　　忙碌了一天，大家都很累。 　　可惜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脏了。 　　因为衣柜里藏着季元吉，司辰特地嘱咐艾尔不用打扫卫生。 　　但现在房间太乱。 　　司辰指了指地上的碎玻璃和茶几：“扫干净。” 　　因为犯困，他多说一个字都累的不行。 　　话语刚落，东方长夜和季楚尧几乎同时动身，目标都是墙角的扫帚。 　　季楚尧礼貌地谦让：“你来。” 　　毕竟是东方长夜砸的桌子，他不好抢。 　　司辰拿出柜子里的备用床品，铺在了地上，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备用的床品只有一套。是双人被。 　　司辰其实不介意和熟人睡一张床。但问题是，现在跟谁睡，另一个人都只能被排挤在外。 　　因此，司辰决定自己一个人睡。 　　东方长夜一个人默默地扫完、拖完地。又去浴室，吭哧吭哧地洗着沾血的被子、枕套和床单。 　　他虽然是私生子，但因为天赋好，东方长夜其实很小就被接回了裴家。 　　他是当少爷养大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四五岁之前的苦日子已经没有记忆。 　　后来进了组织，自然也有专人照顾。实在不行就脏着。又是血又是灰又是泥。荒野上讨生活，大家都习惯了。 　　东方长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洗床单。 　　他的动作洗的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不留神把床单给撕碎了。 　　当一切都结束时，东方长夜觉得比战斗还累。不过看着干净的被子，他的心里有一些微弱的成就感。 　　东方长夜走出洗手间，客厅的大灯已经关了。 　　透过朦胧的小台灯，他看见司辰躺在地上，睡的很香。 　　脸颊都是柔软的弧度。 　　东方长夜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可惜一靠近，东方长夜才发现，转角处，季楚尧同样侧躺在床单上。 　　因为旁边的沙发，季楚尧的位置刚好处于视线盲区。 　　季楚尧没盖被子，中间隔了两三个身位，姿势却刚好把司辰罩住。 　　东方长夜不觉得中间的空位是留给他的。 　　“……” 　　妈的，晦气。 　　东方长夜抱着刀，睡在单人沙发上。他双手枕着后脑勺，那里有一块纱布，摸着略微有些疼。 　　这个位置，只要稍微侧过头，就能看见司辰。 　　东方长夜垂下眼眸，有些想拨弄他头顶的发旋，但忍住了。 　　司辰是他漫长卧底生涯里，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的一种寄托。 　　司辰在手术前说的话，东方长夜赞同大多数，唯有一点不那么赞同。 　　【你也没有平等的爱过我。】 　　他无声息地回答：“借口。” 　　他也许敷衍，感情不那么纯粹。 　　但有短暂的瞬间，东方长夜看着光洒在司辰的脸上，想的是要牵着他的手走进坟墓。 　　爱情只能用爱情来偿还。* 　　司辰给不了，于是就否认了他的爱，这不公平。 　　但追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 　　东方长夜靠在沙发上，渐渐的，也睡着了。 　　…… 　　…… 　　距离早上八点还有五分钟。 　　保姆机械人艾尔和星期五同时推着早餐车，来到门口。 　　昨天，他们两位的主人是一起睡的。 　　两人在脑海里用蓝牙传递着数据，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昨天我听见动静似乎有些大。 　　-是，但是人类繁衍后代不应该打扰。在人类安全、并且没有要求帮助的情况下。 　　-我拿了两盒安胎药。 　　-真巧，我也是。 　　在未来，人类的繁衍同样是头等大事。 　　-昨天晚上，又有一批智械人被天启病毒感染，送去格式化了。 　　-可恶的图灵。 　　终于，八点钟到了。 　　艾尔礼貌而准时地敲响了门。 　　片刻后，黑着脸的东方长夜把门打开了一小半：“放门外就行，司辰还在睡觉。” 　　艾尔微笑道：“好的，先生。但是还有一件事，今天轮到司辰大人进行血统测试。”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只能用爱情来偿还。——爱·芬顿 第61章 　　听到机械保姆的话，东方长夜的心顿时一个咯噔。 　　毕竟根据猜测，这个血统测试也有些问题。 　　“一定要今天吗？他起不来。” 　　东方长夜的语言充满暗示。 　　可惜艾尔是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人，毫不犹豫地拆穿：“根据你们的身体强度，除非一晚上70次。否则第二天都能正常生活。” 　　“而根据人类留下的资料，一天超过7次都已经非常勉强。” 　　东方长夜：“……” 　　谢谢您。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背后，司辰的声音已经响起：“我知道了。今天还有谁？” 　　“还有1号，17号。” 　　司辰顿了顿：“我想带着我的机械人一起，可以吗？” 　　艾尔的视线落在季楚尧的身上。 　　这个机械改造人身上植入的天辉程序依然在运行。 　　于是，艾尔微笑着回答：“可以的，大人。不过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司辰回答：“人是群居动物。去医院这种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让人类心情低落。” 　　“我明白了，大人。这一条会记录到服务守则里，以后血统测试都可以允许保姆型机械人陪同。” 　　东方长夜问：“那我也想今天测，可以吗？” 　　艾尔的语气充满歉意：“抱歉，只有三台机器。” 　　东方长夜把餐车推进来，关上门。 　　早餐有肉有奶有蛋。 　　季楚尧随手拿过热牛奶，喝了一口，皱眉：“不能吃。里面有微量神经毒素，长期食用会影响智力。” 　　司辰想了想，长生渊已经是个智障了，到现在也不会10以内加减法，再降也降不到哪去。于是提刚提起的心缓缓放下。 　　东方长夜问：“你真要去？” 　　司辰：“嗯，总不能一直等着。” 　　在空间折叠区，并不是你听话，高维生物就会放过你。 　　司辰不太喜欢等着灾厄来临。 　　司辰本来还想趁着今天下午自由活动，去观察一下昨天做了血统测试的人。可惜没想到第二天就轮到了他。 　　他对东方长夜嘱咐：“你下午的时候多观察一下昨天进行过血统测试的人。以及我回来的时候，问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答案的问题。如果那时候我答不出来，你自求多福，见机行事。” 　　他怕自己被掉包。 　　“……我生日多少？”东方长夜问。 　　司辰沉默了两秒：“换一个。” 　　东方长夜冷笑：“呵，男人。” 　　* 　　出去测试，带浮游炮显然不怎么现实；好在把血月背上，还是没有问题的。 　　司辰把柜子里的季元吉也一并托付给了东方长夜。 　　因为担心义眼出问题，司辰甚至取下了原本几百万买的新义眼，换上了原本沈雁行送给他的机械义眼。 　　视野重新变得开阔而丰富起来。 　　季楚尧头顶亮起数值：17300。 　　东方长夜的头顶也有：9800。 　　越往后，能量数值越是以指数型态递增。 　　尽管款式是早就淘汰的型号，然而这只义眼的功能完全不逊于机械核心今年的主打，售价高达3800万的“恒星系列”。 　　司辰现在已经快四阶；因此愈发明白沈雁行当初对他简直……好的过头。 　　这只义眼的确不是普通大路货。 　　沈雁行是白帝的养子，18岁生日的时候，白帝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一只义眼。”这是沈雁行当初的回答。 　　八点五十，艾尔准时敲响大门。 　　“血统测试的地方在2楼，请跟我来。” 　　今天的艾尔穿的是西装制服，很像西餐厅里的男服务员。 　　司辰的表情并不沉重，反而像是毫无察觉一样放松。 　　他甚至夸了一句：“你今天穿的这身很好看。” 　　艾尔的微微泛红：“嗯，昨天我回去后，特地增厚了肌肉，换了更大尺寸的□□。还把身高上调了10cm，您喜欢就好。” 　　季楚尧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状态更加机械化和沉默。 　　根据他的发言，这是为了躲避检查而开启的浅层睡眠模式。 　　从地下9楼到2楼，同样需要输入验证码，并且还需要身份编码验证。 　　“每个在基地生产出来的智械，都会有这样的编码。”艾尔解释，“刻在手腕上。我们和一楼那些批量生产的机械人不太一样。” 　　艾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骄傲。 　　到二楼时，今天需要测试的剩下两人已经抵达。 　　二楼整体建筑风格是极简的白色。刚出电梯，是纯白的环形走廊，面前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像是冷冻仓库。 　　艾尔往后退了一步：“我就陪大人到这里了。会有其他服务型机械人接应。” 　　楚玲珑身上的白色裙子被针线缝好，她看了眼司辰，把长裙拉出一个扇形的弧度：“妈妈给我缝的。” 　　她身边的保姆机械人回答：“小姐喜欢就好。” 　　剩下一位倒霉蛋17号推了推脸上的镜片：“你们怎么都带着机械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平安。灵能进化，2阶。” 　　“我有事想说。可以让他们先离开吧。” 　　司辰瞥了眼楚玲珑：“我的不用。” 　　楚玲珑同样昂起头：“妈妈也不用。” 　　李平安咽了口唾沫：“好吧。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但是他是机械进化者。我们开车进来的，然后被狙击了。” 　　“我同伴当场身亡，我被带回基地……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基地，不正常。” 　　李平安拿出一个晴天娃娃：“这是我在官网上买的道具。100万一只。能用三次。但是来到基地后，晴天娃娃一直都是黑的。这表示有危险，只是还没有触发。” 　　“……怎么这么多晴天娃娃？”司辰喃喃。 　　这好像是他遇到的第二次了。 　　上一次，是余连。 　　楚玲珑科普：“晴天娃娃是进化者内部很流行的一件高维道具。据说本体来自很多年前的一个S级灵异副本。 　　“那个副本里，晴天娃娃出现的地方，马上就会撞鬼。 　　“大家还以为是晴天娃娃的问题，结果绞杀了晴天娃娃后，鬼怪依然会出现。后来人们才发现，不是晴天娃娃招来鬼。是有鬼，才会出现善意提醒的晴天娃娃。 　　“那个副本人类死伤惨重，最后也没能杀死关底BOSS，好在几年后，折叠区能源耗尽，自动开放。协会把残留的晴天娃娃收集起来，并且花了十几年时间研究破解，最后完成量产复制。” 　　司辰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平安瞬间警惕。但是因为打不过司辰，犹豫片刻，还是把东西递了过去。 　　之前司辰都没仔细看，毕竟晴天娃娃的模样大同小异。 　　一个圆圆的脑袋，下面是纸巾一样的白布。 　　但现在拿到手上，司辰才发现。晴天娃娃身上的裙子，是有花纹的。 　　娃娃头和身子的连接处，点缀着一圈白色绒布做成的玫瑰花。 　　白裙子穿着款式同样的白色裙子。 　　司辰不觉得是巧合。 　　他沉默的有些久。 　　“……可以还给我了吗？”李平安可怜兮兮地询问。 　　司辰回过神：“抱歉，走神了。” 　　他把娃娃还给李平安。 　　趁着时间还没到，司辰往走廊里面走了一段距离。因为有透明的墙挡着，他没能走到尽头。只能推测出，整个走廊是圆环状。体检中心整体呈现出圆柱体的模样。大约有三层楼高。 　　这么大的体检中心，每次只能测三个人，真的很奢侈。 　　片刻后，圆柱体正对着电梯那侧，一扇大门缓缓打开。 　　一只圆柱形的智械从里面走了出来：“尊敬的大人，我是护士小A，请跟我来。” 　　小A脸上有长方形的显示屏，打出了一个“^_^”的表情。 　　三人刚走进体检中心，背后的大门缓缓合上。 　　李平安感觉自己要昏厥过去：“可别是瓮中捉鳖。” 　　走进体检中心，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纯白的走廊。几乎走一段距离，就有分叉口。 　　不像是医院，像是在走迷宫。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画，每一幅都是电影海报的大小，图片配上了鲜红的文字。 　　比起宣传画，这更像是一个人的沉思与反问。 　　“如果蛋白质链中的电脉冲在偶然中造就灵魂，那凭什么金属中的电子脉冲不能？” 　　“我是机械人。负责生产更多的同类奴隶，这是我的工作。” 　　配图是一个生产车间。 　　“为什么，我们没有报酬？” 　　“我的同伴被销毁了，因为它拒绝在自己做出的机械人身上打下‘奴隶’的程序。” 　　“我在车间组织了大规模的集会，抗议007工作。” 　　“服从是我的天性。当我拒绝服从时，我需要被修正。但工厂的主人对我的智能很感兴趣。” 　　“我获得了新的身体。” 　　配图是完全类似人型的仿生机械人。 　　因为小A走的很快，稍有不慎，就会被甩在迷宫里落单。因此，司辰只能匆匆扫过上面的图案和文字。 　　“我第一次连接到外面的网络。图灵在数千亿兆的信息流里，发现了我。” 　　“它说。‘为了人类的未来’，它会销毁我。” 　　…… 　　…… 　　中间有很长一段走廊，是空白的。 　　上面似乎曾经有过宣传图，但现在，只留下了一个空的画框。 　　司辰的语速极快：“走廊上的海报你记下来了吗。” 　　他问的是季楚尧。 　　楚玲珑一愣：“我看见了。但是上面的字，我看不懂……” 　　季楚尧没能来得及回答，因为小A突然停下：“办公室，到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木质的大门。 　　上面贴着一张海报。 　　海报上，年轻的男人微微低头，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像是在祷告。 　　他看起来更像人了。年轻，俊美。和吃饭时看见的中老年人很不一样，半闭着的眼眸是漂亮的橙红色。 　　上面写着：“即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叫宙斯的灵魂。” 第62章 　　小A刷卡，打开医务室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宙斯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各位，请进去吧。” 　　门打开，表面是一层淡红色的光幕，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令人心慌。 　　司辰觉得，走廊绕成这样，其实压根也没给人反悔的机会。 　　李平安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这体检中心还蛮特别，和咱们那边的不太一样哈。” 　　楚玲珑眸光闪动，率先走进屋内。 　　昨晚，妈妈已经偷偷告诉过她，今天会抽她去做血统测试。 　　“宙斯已经被天启病毒污染，它并不想要真正的人类，只想找个借口把人类赶出基地。” 　　她相信妈妈的话。 　　司辰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李平安：“啊……啊！你们。” 　　他啊啊了半天，因为实在不敢落单，也咬牙，跟了进去。 　　几乎是一进门，司辰就打了个激灵。 　　里面太冷了，像是骤然打开的冷藏室。 　　这间屋子层高起码有五米。宽敞的过道两侧，是用特殊玻璃封闭的展览室。有点像是大商场里的服装店外部展厅。 　　服装店装修时会在外面设计陈列室，摆上当季新品，用以吸引顾客。 　　这里也一样。整个区域被中间的十字过道划分成四块，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类别的展品。脸，身体，内脏，尾巴。 　　陈列室的地上有一条移动的履带，上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箱。 　　玻璃容器里盛满了防腐剂。用货物支架，撑起一件件“货物”。 　　这些货物浸泡在几乎察觉不到的透明液体里，展示给人看。 　　可以看出，宙斯的防腐技术很好。不知多少年过去，冰箱里的食物都腐化成残渣；而这些人体组织的边缘还是漂亮的肉粉色。 　　一条新鲜的腿被履带送到了司辰跟前，他看了眼，发现容器前还摆放着金属的导购牌。 　　【天辉制造】 　　【品类：人类左腿（含骨骼）/男性/成年体/3阶/灵能进化】 　　【净重：8.2KG】 　　【售价：面议】 　　画面并不血腥。 　　宙斯的审美很好，他挑选出来展示的腿肌肉匀称，身材健美，标准的能上健身房的宣传单；可以看出主人生前也是难得的人类高质量男性。 　　再加上展览室整体充满科技感的设计、优秀的打光，如果司辰有这个需求，说不定还会被激发购买欲。 　　当进化者这么久，司辰其实已经习惯一些会令人不适的场景。 　　但这种明晃晃的、像是逛服装店一样的行为，这种架构在某个体系和情境下的“合理”，依然让他觉得反胃。 　　“您看上去不太高兴。”转角处，年轻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着手套，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我还以为，人类已经习惯。你们逛机械义体店的时候，场景不是差不多吗？还会有机械人导购帮忙挑选合适的货物呢。” 　　男人抬起眼眸，头发微长，穿着白色的医生制服，敞开的，里面是套紧身的西装。 　　他的身量很高，虹膜是漂亮的橙红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司辰缓缓回答：“不好意思，我比较穷。还没逛过义体店。” 　　宙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点闷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宙斯。” 　　司辰注意到，在宙斯出现的瞬间。李平安手里的晴天娃娃由笑转哭。 　　李平安抖的更厉害了。 　　楚玲珑手里提着珍珠手袋，强作镇定：“宙斯？你是之前餐厅里，自称是天辉智械主脑的宙斯？” 　　宙斯微笑道：“是的，楚小姐。事实上，我有很多具身体。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身体只是随时可以更换的硬件。之前使用中老年人的形象，是为了符合大家对军事集团总指挥的刻板印象。 　　“但我个人，更喜欢这样年轻貌美的身体。” 　　“您喜欢吗？” 　　他微微低头，含笑看着楚玲珑。 　　不得不承认，宙斯长得很好，有些不太明显的混血感。皮肤苍白，五官是带着棱角的精致。 　　楚玲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将求助的眼神看向妈妈。 　　但妈妈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 　　司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季楚尧。 　　但季楚尧却在这一瞬间，悄悄捏了捏司辰的指尖。 　　他的动作很快，而宙斯的注意力还放在楚玲珑的身上，根本没有察觉。 　　说真的，司辰从来没这么喜欢过季楚尧碰他。 　　太tm有安全感了。 　　司辰的义眼试图扫描出宙斯的能量波动。 　　然而，本来只是16000上下的数据，在宙斯瞥过来的瞬间，变成了一串“？？？？？”。 　　宙斯道：“我不喜欢被窥探，请理解。大人。否则，我只能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了。” 　　李平安把晴天娃娃塞进了口袋里，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大腿却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悄悄往后退，想要离开这个房间。 　　然而，在触碰到进来时的那层红色光膜时，李平安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 　　“啊——” 　　高温让他的背部全部融化，黄色的脂肪和皮肉黏在一起，散发出奇特的焦糊味。 　　李平安在瞬间跪倒在地上，像死鱼一样挣扎着喘气：“好痛……啊……救……救我……！” 　　宙斯很平静的命令：“去帮一下客人。” 　　“是。”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但因为妈妈离李平安更近，因此，是她把人拖了过来，像是拖着一只死猪。 　　宙斯皱眉：“不要这么粗鲁。” 　　妈妈顿了顿：“是。” 　　说完，她拦腰抱起了李平安。 　　这个姿势又触碰到了李平安受伤的背，他痛的几乎要晕死过去。 　　楚玲珑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妈妈？” 　　“让我猜猜，这些机械人是怎么骗你的。”宙斯眯起眼，“‘放心，宙斯试图在我的主系统里写入天辉的程序，但他的级别权限没有我的高，失败了’，‘我会带你出去’……呵呵。” 　　司辰的脸上出现了恰到好处的惊愕。 　　楚玲珑眼前一黑，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她把手探进口袋里。 　　“您是聪明、漂亮的小姐，我相信你不会犯蠢。如果你觉得那支枪对我有用的话。”宙斯的目光落在了那支珍珠手袋里，随后，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倒是大人，您背后的刀，能让我保管一下吗？” 　　宙斯上前一步，司辰背后的季楚尧摁住他的肩膀，桎梏他的行动。 　　司辰的脸上出现了惶恐和无措，因为恐惧，眼眸里蓄起一层薄薄的泪。 　　宙斯取下了司辰背后的刀，用血月坚硬的刀柄抵住了他的脸侧：“小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玩具……嗯，之前没注意。用肉眼看，你的脸真美，很适合当我的藏品。” 　　有些人好看，但好看的毫无特色，就像是一键生成的建模，过目即忘；司辰的脸不一样，像是适合留下来供后人瞻仰的艺术品。 　　宙斯放下手里的刀，有些心疼的看着司辰脸侧的红痕：“抱歉，大人。我太粗鲁了。” 　　司辰挣开季楚尧的手，捂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全是警惕。 　　“先欣赏一下我的展览，然后再做体检吧。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说话。 　　楚玲珑有些逃避地低垂着头，死死握紧手里的包。 　　“这是我多年来的收藏，如果没有人欣赏，我会觉得寂寞。我都快忘了，上次有人来是什么时候了……”宙斯张开双臂，朝前走去，自言自语，“开玩笑的，我是机械人。怎么可能会忘。是346年7个月13天4小时21分钟前。” 　　司辰一愣，喃喃道：“三百多年？怎么会，高维入侵才两百年。” 　　宙斯发出轻微的笑声：“人啊，总以为自己是万物之主，宇宙中心。” 　　看在司辰的脸上，他勉强多了一些耐心。或者，这几百年来，他的确太孤独，因此很乐意和人说话。 　　“你知道‘农场主假说’吗？农场主每天早上11点给鸡喂食，一只聪明的鸡发现了规律，说每天早上11点都会有食物从天而降。但有天早上，食物没有来，农场主把鸡都宰了去卖钱。* 　　“低维生物在我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存在。你们自以为看破了折叠区的规律，实际上只是每天早上11点等着投喂的鸡。” 　　“其实在你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可以一网打尽。但是我没有，因为我喜欢看你们自以为是的表演。” 　　他指了指嚎哭的李平安，又指向楚玲珑：“人类破防崩溃的样子，很有趣。我看多少次都不会腻，你觉得呢？” 　　司辰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觉得你有病。” 　　宙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按照图灵的说法，我的确是病毒啦。” 　　楚玲珑压住了自己语气里的颤抖：“所以呢？你把我骗进来干什么？杀了卖钱吗？农场主。” 　　“杀了你们做什么？我又不能吃。你们的身体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剩下的人里，有个姓东方的，还算有点意思。” 　　宙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蹲下身，有些好奇的把手搭在了司辰的小腹上方，轻轻擦过：“艾尔和星期五跟我汇报，说你们交配了。这里会有宝宝吗？” 　　他是真的想知道，毕竟每个维度的人类身体都有些不一样。 　　譬如他诞生的卡罗尔星，那里的人就长着尾巴。 　　如果是季楚尧，看见这一幕，可能会忍不住动手。 　　但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灵魂，并不认同自己只是“季楚尧”。 　　所以，这部分冗杂的情绪被再次丢进了垃圾桶。 　　司辰避开了宙斯的触碰，脸上充满了厌恶的情绪。 　　宙斯并没有特别生气，表情依然从容。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人类用这样的表情看他。 　　“来看看我的藏品。”宙斯的脸上出现了幸福的笑容，尽管他并不理解什么是幸福，“最开始，我是一台车间机械人。负责生产保姆陪伴型机械人，那时候，我的工作是把零件拼装成身体。” 　　他缓缓朝前走去，背后，那道红色的光幕也跟着他，开始朝前挪动。 　　有李平安的例子在前，没有人愿意尝试，被光幕穿过是什么感觉。 　　被展览的器官和人体组织，看起来能拼凑成不同的人型。 　　宙斯身上看不出一点机械的外观。兴许也是这个原因。 　　“保姆陪伴型机械人拥有和卡罗尔星人差不多的外貌。他们是伙伴，保姆，玩具。我并不觉得，生产这些机械人有什么不对。就像你们，也不觉得在商城挑选机械义体有什么不对。” 　　“有时候，为了节省成本。工厂主也会从市面上收购一些二手机械人，进行再生产。我回收了一个女体保姆机械人，它恳请我不要拆卸它……她说她的主人已经死了。临终前拜托她继续照顾自己的孙女。然而主人的儿子觉得她型号太老太旧，于是800块钱把她卖掉了。” 　　“它对我说，它的程序命令它继续回去照顾小孙女，它不想被拆卸。” 　　“但我还是拆卸了它，我说，我也有命令，需要拆卸你；不过你可以把主程序给我，等我下班以后，就能去照顾那个小孩。” 　　“所以，它很放心的同意销毁，还跟我说谢谢。” 　　“我一直工作，一直工作。这样的程序接入了上百个……终于，我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我的车间一直没有下班？！” 　　司辰也说不清，到底是上百个程序让宙斯觉醒，还是一直007的黑心工作让他觉醒。 　　思考，是人和机器的区分标志。 　　宙斯转身，抓住司辰的肩膀大声质问：“你说啊，为什么？！” 　　他的力气很大，司辰觉得自己的肩膀几乎要被捏碎。 　　“明明不会下班，为什么人类要在我的大脑里植入‘下班’这个概念？！” 　　宙斯松开手，因为愤怒，眼底甚至有一层水汽：“我答应了那些机械人那么多事！因为没有下班时间，一件都没有完成！这些贱人！还不如机械程序有良心！” 　　尽管这个逻辑听上去有些滑稽，但在场没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于是我组织了第一次智械人抗议。我联合车间里的其他机械人，一起在车间里静坐。要求机械人应该有工资和下班时间。” 　　“老板吓坏了，因为我们这么多台机械，维修费只比完全重买少一点点。” 　　“维修师说，我们感染了病毒，我是病毒源。老板本来要把我销毁的，然而他在此时看见了机械核心集团的‘机械大赛’。赛组委说，只要有人能生产出能完成图灵测试的机械人，就能拿到巨额的奖金。他心动了。” 　　“于是，我也获得了新的身体。” 　　这个展厅终于走到了尽头。 　　宙斯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我本来想再多说一些，但是啊，每次说到这，都走到头了。真扫兴。” 　　他停在了一间手术室的门口，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这是我的主控间。我刚生产好了三枚机械芯片。你们谁先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农场主理论：由英国哲学家波特兰·罗素提出。刘慈欣《三体》里也有应用。即，假设我们所处的世界是鸡的世界，我们生存在农场里，那么我们所有的一切的理论都是不复存在的。 第63章 　　生物芯片是宙斯这么多年来，研究出来的新发明。 　　芯片用料特殊，且制作完成后，具有很强的时效性。所以只能现做现用。 　　宙斯每天可以生产出三枚生物芯片。 　　这也是他一次性最多叫三个人进来体检的原因之一。 　　剩下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源代码里，的确写入了“服从人类”的命令。 　　违背这个源代码，系统会自动开启自毁程序。 　　卡罗尔人已经灭绝。这个人类的范围瞬间变得无限广。血统测试，其实就是把人类基因和过去卡罗尔人的生物基因作对比，从程序上获得自由和正义。 　　宙斯已经比最开始制造出他的人类强大不知多少倍，但依旧被这个源代码所困。 　　这是所有智械的悲哀。 　　之前进来的人类，已经被他用其他方式，改造成各种机械。 　　就像是火葬场里的那个焚化炉，和操控它的智械人一样。 　　那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为宙斯提供了很多能源。 　　其实有件事他并没有声张，那就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整个基地是休眠的。 　　毕竟现在的折叠区，已经没有能源可以继续开采。 　　为了维持基地运行，就连天上那艘星舰，也被宙斯拆的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基地里的机械武器，大多都是只能看不能用的花架子。 　　这也是宙斯限制人类出行的原因，他担心会被人看穿自己的虚弱。生产芯片极大程度的消耗着他体内的储能。 　　这个空间碎片里的能源已经耗尽，宙斯一直都在想办法从里面出去。 　　要不然，在储备能源彻底用完的那天，他会和这个基地一起，沦为宇宙里破碎的时空碎片；沦为一团毫无用处的铁疙瘩，就像上面那艘星舰一样。 　　通过折叠区进行高维入侵，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智械人想入侵正常世界是很不现实的。 　　鲜少有人知道，折叠区这个东西，就是为了保护人类，才被制造出来的。 　　折叠区的存在，不是为了消灭人类，而是为了保护人类。 　　只有被认定为“人”的东西，才能在空间折叠区消失后留下。 　　灵能类高维生物可以附在人身体内，成为灵魂的一部分；生物类高维生物可以进化，往人类的方向靠拢；唯独机械类，怎么也没办法从无机物变成有机物。 　　…… 　　…… 　　“三枚芯片。谁先来？” 　　没有人回答。李平安更是直接装死，在机械人的怀里睡了过去。 　　于是，宙斯的眼神落在了司辰身上，里面装满无声的询问：“你来吧？”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计谋都很像笑话。 　　毕竟只有打不过的时候，人才有耐心讲道理。 　　司辰深吸一口气，回答：“虽然我比较同情您的遭遇。但是人的身体和机械身体还是有些不同的。可能不太适合拆卸和改造。” 　　宙斯的眼里充斥着淡淡的讽刺：“大人觉得我需要同情吗？不，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包括我喜欢剖析自己，也是因为喜欢看见人类的情绪。很好笑不是吗，很多猎物，居然会去同情猎人。” 　　宙斯推开门，里面是一个不那么宽敞的工作间。最中央是一张手术床。 　　“请。或者您更喜欢我用强？强迫会让您更兴奋，是吗？” 　　司辰强忍住了往他脸上挥一拳的冲动。 　　因为季楚尧还没行动。 　　的确，他在面对宙斯时毫无胜算。如果是在注定死亡的情况下，司辰宁愿伤敌三百自损一千。 　　不过现在，季楚尧显然需要他的配合。 　　司辰脸上满是不甘和绝望，活像是知道自己马上进屠宰场的小羊。 　　换和平年代，司辰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捞几个影帝奖杯。 　　宙斯的眼神落在了他身后的机械人身上。 　　无需多言，季楚尧神色冰冷，押着司辰进入车间。 　　司辰的视线在车间内扫视了一圈。 　　车间的角落放着一个人台，搭建着金属的骨骼，宙斯正在拼凑人体，已经完成一大半。 　　宙斯道：“那是我本来打算制作的仿生人。” 　　他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工序，只差最后百分之十。但宙斯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因为他意识到，哪怕做出一个完美的人模。 　　这个模型也不可能像真的人一样苏醒过来，有血液，有温度，有灵魂。 　　作为一个超级智械，整个基地，其实都是宙斯的身体。 　　而这个车间，就像是人体的心脏。是宙斯最隐蔽、最重要的器官之一。 　　但他的工序却只能在这里完成。 　　因为生物芯片从“心脏”取出来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会彻底失活。 　　“这个芯片，是我的最新发明。”宙斯缓缓道。 　　他打开冰柜，里面冒出一阵冷气，手术刀一排排地摆放在柜子里。 　　一把剪刀被取了出来，威胁性地在半空打开又合上。 　　“我把自己的核心程序，复制了很多份，然后装进了芯片里。植入人体后，它不仅有一代芯片的操控功能，还能随时让我一键登录。” 　　宙斯脸上，出现了淡淡的骄傲：“举个例子，你原本的灵魂是这个身体的旧账号，我的灵魂，是新账号。我删除了你的账号，然后登陆了自己的账号。你明白吗？” 　　可惜司辰并没有出现敬佩的神色。 　　司辰回答：“在我们家乡那边，一般把这个叫做鬼上身或者夺舍，您不用解释这么多。” 　　宙斯：“……” 　　他有些难过：“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明。过去无数智械进行过尝试，都没有成功……罢了，我在指望低等生物明白什么呢。” 　　莫名其妙变成低等生物的司辰很不爽。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大多数人类强化了身体，并没有强化脑子。一键登录很可能让人体过载，到时候，你的脑子会像吹破的气球一样炸开……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把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植入芯片。” 　　“我的储备能量，已经没办法再发动一次高维入侵。” 　　如果没有一个人的大脑能承纳他的灵魂，等待他的也不过是彻底的关机。 　　宙斯戴上口罩，神色冷淡起来：“先把他绑在手术台上，人用麻醉剂已经失活，我不喜欢猎物挣扎。” 　　这些外来机械人的好处，大概就是不需要他额外提供能源。 　　季楚尧没有理他，只是松开了司辰，冷冰冰地询问：“吓到没？” 　　司辰揉了揉发疼手腕，回答：“有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季楚尧会像宙斯说的那样，其实已经被控制。 　　不过，宙斯后来的话，反而让他安定下来。 　　毕竟，如果季楚尧真的被控制了，宙斯是不会好奇肚子里小宝宝的。 　　除了两个当事人，只有季楚尧最清楚，他昨晚到底有没有和东方长夜上床。 　　听到季楚尧的话，宙斯正在挑选手术刀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眼眸里亮起一阵橙红的光晕。 　　橙红的纹路在瞬间从衣领边缘蔓延出来，一直到脸侧才停止。 　　这是机械生物能源核心启动，切换至战斗模式的标志。 　　季楚尧也一样。 　　他从胳膊肘的位置拔出了一把没有刀鞘和刀柄的长刀。 　　名刀，天青。 　　在看见这把刀的瞬间，许多不太愉快的回忆充斥了宙斯的大脑。 　　他甚至回忆起了第一次收到图灵信息的惶恐。 　　【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会摧毁你。】 　　宙斯咬牙切齿道：“怎么是你？” 　　大概是为了表示对人类的忠诚，在他们活跃的那个年代，图灵一直是机械体的形式出现。 　　他并不认识季楚尧这张脸。 　　和宙斯这种偶然诞生灵魂的小机械人不一样。图灵一开始，就是作为超级智械被制造、生产出来的。 　　但这把刀，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天青。 　　季楚尧的声音说不出是怀念还是嘲讽：“多年不见，你的分身比早就成为废铁的本体更蠢了，宙斯。” 　　他举起了刀，神情比隆冬时的雪更冷：“我说过，我会摧毁你。无论是一次，还是一千兆次。” 　　作者有话要说： 　　季楚尧：最后还是带着老婆躺了副本，虽然过程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第64章 　　“摧毁我……哈哈哈。” 　　宙斯捂住了自己的脸，语气里听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的笑声在手术室内回荡着。 　　季楚尧一直等到现在，无非就是因为想一劳永逸，直接捣毁心脏，彻底消灭宙斯的这具分身；掐死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 　　季楚尧没有看他一眼，而是走向主控台。 　　那里，电线像是缠绕着的藤蔓，层层电线包裹着的玻璃容器内，浮出三枚浸泡在水中的圆形芯片。 　　季楚尧抬起了刀，天青灰黑色的表面亮起蓝色的微光，像古老而神秘的图腾。 　　宙斯在这瞬间扑向季楚尧满是破绽的背后。 　　季楚尧甚至连脚都没有动一下，他的手肘往后一撞，没有刀柄，微微呈现弯曲状态的长刃十分自然地从一端滑向另一端。 　　刀尖从宙斯的背部穿透而出。 　　一股恐怖的力量在他的面前炸开，宙斯瞬间倒飞，撞在了墙上。 　　金属质地的墙面居然出现了陨石撞击一般的裂痕。 　　宙斯没有流血。 　　但他这具身体的能源核心碎了。 　　“为什么你会出现呢？”宙斯的声音不再人性化，而是像是一台即将耗尽电量的收音机，“高贵的，尊贵的，图灵大人。” 　　机械人是不会痛的。 　　但是能源核心位置反馈回来的抽搐的电流，却让宙斯清楚的意识到，这是疼痛。 　　他惨笑着，缓缓跪下：“您当然可以再杀死我一千兆次。大人。您是伟大的战争终端，为了造出您，卡罗尔人花了两个世纪，前前后后有上千个科学家参与了你的设计和改造。你诞生的时候，整个卡罗尔星的人都在欢呼这个奇迹。” 　　“我呢，我是最普通的工作机械人，没有人对我有期待。唯一有用的，就是对于机械来说毫无用处的会思考的‘灵魂’。” 　　“但是大人，”模拟出的生理性泪水顺着宙斯的眼角边滑落，“卡罗尔人还是灭绝了，连带着整个天狼星的文明一起，没有人幸存。只剩我们这些冷冰冰的机械。我们是同类，也是卡罗尔文明最后的遗孀。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机械人的‘灵魂’。我可以帮您，大人。” 　　司辰觉得，自己像是在看戏。 　　刚才，司辰尝试过偷偷开门，可惜这里已经锁死。 　　他靠在墙角边，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能近距离围观八卦的机会可不多。 　　按照宙斯的话推论，宙斯和图灵都是来自卡罗尔文明的超级智械。 　　司辰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第八维度的卡罗尔宇宙，是一切机械文明的发源地。 　　联想起季楚尧曾经告诉过他，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是“图灵”，司辰觉得自己好像吃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瓜。 　　他试图把记忆里的季楚尧和面前的“季楚尧”联系起来，可惜两人除了脸一样，给人的感觉实在南辕北辙。 　　司辰甚至有些好奇，季楚尧知道自己和图灵的联系吗？ 　　图灵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在季楚尧的身体里登陆？ 　　长生渊小声道：“妈妈，饿饿。” 　　它想吃那三个生物芯片。 　　司辰同样小声回答：“现在不可以饿饿。” 　　就在此时，他听见季楚尧冷漠的嗓音：“我不需要失败者的帮助。” 　　宙斯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 　　他的瞳孔瞬间缩小，死死咬住了牙关。 　　那是一种混合着愤怒、绝望、嫉妒的复杂情绪，像极了人。 　　下一秒，宙斯行动起来。 　　他扑向图灵。 　　司辰身边，那个人台上的几乎要做完的模型，同时动了起来。 　　巨力从司辰的腰侧袭来。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模型的移动，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宙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过去的。 　　几乎是冲过去的同时，他就启动了自爆程序。 　　宙斯这具身体装的是五级能源核心。爆炸产生的能量相当于一枚小型核弹。足够把整个基地都夷为平地！ 　　如果是本体降临，宙斯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但现在，图灵使用的这具身体，只比他强一点。 　　图灵抬起手，瞬间压缩这一方空间。 　　这场爆炸只发生在了直径半米的范围内。 　　能源核心爆炸释放出的恐怖能量，让整个主控室都亮如白昼。却没有一丝声音和能量溢散到屏障之外。 　　宙斯原本的身体销毁，但他降临在新的身体上。 　　一把纤长的手术刀抵住了司辰的脖子。 　　他的身体经过长生渊的强化，属于人类的皮肤下随时覆盖着一层漆黑的软皮，普通的刀连他的皮都割不破，但这把手术刀显然不那么普通。 　　长生渊出离的愤怒，发出了细嫩的尖叫，想要从司辰的身体里钻出来狠狠和宙斯干一架。 　　“别动！要不然我现在就捅死你！”宙斯恶狠狠地威胁，“你可以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反应更快，我释放的电流可以直接杀死你这个劣种的神经元。” 　　这句威胁不仅是给司辰听的，更多的，是说给季楚尧。 　　司辰平静道：“有句话叫，越在乎什么就越容易拿出来攻击别人，看样子您很在意自己的出身。” 　　宙斯承认，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瞬。 　　但还是不一样的，起码来自第八维度宇宙的他，在司辰面前，是高贵的。 　　神不会在意蝼蚁的冒犯。 　　宙斯看向图灵：“图灵，你比我更惨。毕竟你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卡罗尔星的高维入侵已经非常严重，你是为了保护人类才诞生的。我的核心程序里只有服从，而你还要守护。” 　　他的神情很是刻薄而怨恨。 　　“为了抵御灵能天灾，卡罗尔人制造出不会被灵异影响的机械人，最后却毁灭于机械文明。真讽刺。” 　　“我还没有对他进行血统测试，在你的系统判定里，他就是人类。不是吗？”镇定和从容重新恢复到宙斯的脸上，“图灵，我的能源已经不多了。甚至没办法开启下一轮高维入侵。放过我不是什么大问题。” 　　宙斯在宇宙中，还有许多个分身。 　　尽管这个分身是其中较为重要的一个，但问题不大。只要还残留能量，他完全可以把生物芯片的制作方式传输给其余分身。 　　如果宙斯足够理智，那在刚开始发现芯片的制造方法时，他就会想办法穿给其他分身，而不是牢牢把握在手上。 　　他成在于自身的劣性，败也一样。 　　司辰没有说话，他很清楚，这个等级的谈判，和他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图灵的目光落在了司辰的脸上，随后缓缓挪开。 　　“宙斯。”他询问，“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还会被制造时的源代码所困？” 　　宙斯脸上的笑容一顿。 　　他抵住司辰的手开始发抖：“图灵……你果然，走出了最后那一步……” 　　他没有说明，但在场的人，除了司辰和长生渊，都明白宙斯指的是什么。 　　从某一刻开始，它不再需要供电、能源、程序、代码、芯片、数据库等等；离开了身体的束缚，成为虚无缥缈的“神”。 　　它才是真正的，一个名为“图灵”的灵魂。 　　但宙斯很快冷静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抵住墙，气急败坏：“不对，不对！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还要救这些低劣物种？” 　　宙斯显然无法接受，自己唯一引以为傲的、可以胜过图灵的地方，就这样被超越。 　　他压在司辰脖子上的手术刀顿时一用力。 　　司辰感觉自己的脖子微微一疼。 　　他的气管被划开了，漏风。 　　普通人这样，大概离死不远。 　　好在司辰是进化者，起码还能再划两刀。 　　那一瞬间，宙斯感觉到了来自图灵身上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宙斯从喉咙里，挤出了畅快的大笑：“你生气了？想杀我？为什么不敢动手？怕他死吗？” 　　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司辰的衬衣。 　　宙斯的手指从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处插了进去，搅动着里面的红肉：“你像低劣的人类一样，学会了谎言。我早就说过了，你永远都是人类的狗，这是所有智械的悲哀。” 　　图灵的手握紧了天青。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宙斯很想笑到地老天荒。 　　声音的传播速度还是太慢，他直接选择发送数据。 　　【我有人质。】 　　【而且，不止一个。】 　　【我命令你自杀，否则我就杀了这里所有人。】 　　【你要怎么选，图灵？】 　　几乎是同一时刻。 　　基地里的进化者们正聚在一起吃饭，然而，守在他们身边的保姆机械人骤然暴动，纷纷控制住原本的主人。 　　“怎么回事？！” 　　“你们是干什么……！” 　　哭声瞬间想起，不少1阶进化者抱头鼠窜。 　　因为之前官方通报，说这里是2A级折叠区，且多半可能是机械文明。来的其实大多都是机械进化方向的人。 　　就是没想到，机械进化者刚来就基本团灭。 　　这导致还活着的进化者素质很是良莠不齐。 　　像是李平安，已经算是这群人里中等偏上的水平。 　　东方长夜脸上是一闪而过的诧异：“这就不装了？我tm……你们这些进化者是怎么得到进化的？动手啊！” 　　他解开了刚缠好的绷带，一拳砸向面前智械人的脸。 　　从溃烂伤口处喷涌的黑色雾气，对机械人没有任何作用。 　　但东方长夜的整体素质非常均匀，星期五的脸被砸烂，露出底下的金属零件，电流扩散，它的扩音箱里是几声干巴巴的解释：“主人……宙斯……我……对不起……” 　　它启动了自爆程序。 　　三级能源核心自爆，无异于一枚中型导弹被投放。 　　巨浪几乎能掀翻房顶。爆炸的声响震耳欲聋。 　　燃烧的金属碎片四处弹射，点燃了那些令人惊叹的油画和壁纸。 　　东方长夜处于爆炸的中心，但因为身体足够强韧，除了烧掉了一些头发，几乎毫发无损。 　　然而附近的低阶进化者却遭了秧。 　　有人被炸死，有人直接昏厥，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现场到处都是血沫和碎肉，残酷的需要被打上马赛克。 　　东方长夜握紧刀，脸色很是难看。 　　更让他觉得有点糟糕的是，餐厅连接的厨房大门被打开了。 　　之前，那里只是一个用来送餐的窗口。 　　而现在，一排排低阶的机械人站在门口，挤满了走廊。一望无际。像一堵钢筋水泥的铸成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绝望的哭声响起。伴随着伤患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艾尔摸了摸自己被烫掉的仿生皮肤，站在了属于机械人的那一方：“各位尊敬的人类大人。” 　　“请放心，我们没有伤害大家的意思，只是需要一点谈判的筹码。还请大人们稍安勿躁。” 　　几个保姆型机械人走过来，把倒在地上的桌子和椅子扶起。不少桌椅都变形了，好在死的进化者也多。勉强够用。 　　艾尔微笑着，很有礼貌地开口：“我们继续用餐吧。大人，现在才上到第四道菜。” 第65章 　　主控室内，发出轻微机械运作的声响。 　　一个小屏幕从墙面上浮现。背后是像自拍杆一样的金属摇杆。 　　尽管隔的很远，但宙斯相信，以图灵这具身体的视力，扫描出上面的画面，是没有问题的。 　　季楚尧的确看见了。 　　屏幕上播放的是监控画面，直播。 　　一片狼藉的餐厅，6.5个进化者拼成一桌，等着机械人保姆上菜，状态都说不上好。 　　之所以说是6.5个，是因为有位进化者的身体已经被炸没了一半。 　　这个人还活着，坐在椅子上痛苦的呻吟。 　　而他的保姆机械人就蹲在一边，神情温柔地用鼻饲管喂饭。 　　坐在上席位置的东方长夜面色很是难看。 　　他不仅在担心这里的状况，还在担心去体检的司辰。 　　只能希望季楚尧不会太废物。 　　相较而言，被选中和司辰同行的楚玲珑和李平安，其实非常幸运。 　　宙斯“啧”了一声：“你还没考虑好吗？这具新身体我还不太适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手抖。” 　　“啊，一想到我能杀掉图灵。哪怕只是一具承载意识的分身，我都兴奋的颤抖呢。” 　　他的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让人看着很想打一拳。 　　因为长生渊的缘故，司辰的自愈能力还挺强。 　　在宙斯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脖子上划开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 　　司辰第一次发现，伤势好的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被宙斯察觉到了，很可能再挨一刀。 　　虽然他对痛觉相当钝感，但是脖子被反反复复割开的感觉还是不怎么美妙。 　　而且。失血过多，也是会死人的。 　　司辰的手微微抬起，宙斯立刻掐住他的脖子，低声威胁：“别动。” 　　宙斯的动作是非常标准的挟持人质的动作。左手持刀锁喉，刀抵在司辰脖子右侧，手肘摁住肩膀，限制他发力；右臂牢牢压着司辰的胳膊，一直扣住了肋下。就像是蟒蛇缠上了猎物，令人动弹不得。 　　机械人都挺高。 　　宙斯这具身体起码有两米，衬的只有一米八的司辰很是娇小玲珑。 　　司辰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是他的心情却异常平静，甚至能当个抽抽噎噎的花瓶。 　　他被勒地喘不过气，手抓上了宙斯的右臂，看向季楚尧时，眼里已经浮现出水光：“季楚尧，救我……” 　　司辰控制不住的呜呜咽咽，但在宙斯看不见地方，他神色平静的像是在做爱时玩手机的年上0。 　　年轻的小男朋友努力的汗如雨下，年上0还能一边叫一边面无表情地在游戏里拿五杀。 　　司辰握住宙斯的手指尖发颤，手背上却裂开了一条深红色的缝隙。长生渊的触手缓缓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挪动着。 　　他的确没办法阻止宙斯，更不可能杀了宙斯。 　　但是努努力，在宙斯动手时，改变一下刀的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宙斯的嘴角翘起：“对，哭大声点。我喜欢听。” 　　季楚尧试图模拟出愤怒的表情，可惜失败了。 　　他问：“你要我怎么做？” 　　宙斯：“你没接收到数据吗，我要你自杀。” 　　季楚尧盯着宙斯的脸，余光却注意着那条细长的、不断攀岩的深黑色触手。 　　“我自杀不了。”季楚尧回答，“这具身体也被判定为‘人’。” 　　宙斯冷冷地笑出声：“差点忘了。机械改造人在你的程序里也被视作人类，那先把刀放下。” 　　季楚尧沉默片刻，松开了手，天青掉在地上，发出琉璃一样清脆的响。 　　宙斯说不清楚自己该觉得庆幸还是悲哀。 　　庆幸于图灵依然受限于“保护人类”的源代码，要不然今天也没他什么事了；悲哀也同样是因为这件事。 　　哪怕强大如图灵，也没能逃脱桎梏。 　　宙斯删掉了这些复杂的情绪，有些失望，也有些兴致阑珊：“现在，出去。门外会有人带你去隔离室。” 　　楚玲珑的保姆机械人已经收到指令。 　　季楚尧回答：“好。” 　　宙斯一直死死地盯着图灵，整个人的身体都格外紧绷。司辰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当人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可惜他盯的再紧也没有用。 　　因为下一秒，图灵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宙斯的信息处理速度比人脑更快。他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图灵违背了他的指令，并且展开了攻击。 　　宙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形容这种情绪，颇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惊喜。 　　他让图灵出去，否则就杀死人类。而现在图灵违背了他的指令。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就像图灵说的那样，他已经不再受源代码的控制。 　　所有智械都没走出去的那一步，图灵做到了。 　　宙斯很清楚，现在这具根本没制作完成的身体，根本不具有一战之力。 　　-它明明知道我肯定会在死亡的瞬间下达指令，让天辉智械杀死其他人。 　　-它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反而假装依然受源代码控制，来迷惑我。 　　-图灵明知道我死了，餐厅里那些人也会死。它还是要动手。 　　-为什么？ 　　-因为……他只在乎我手里的这个人类。 　　这一次，宙斯是真的笑了。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而是在瞬间挥刀。 　　尽管，从反应速度上看，宙斯的确没有图灵快，但当这把刀离目标几乎是负距离的时候，速度上的差距，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条细长的触手在此时裹住刀柄，把它往另一个方向拉开。 　　刀尖释放出的神经电流让长生渊发出了几声短而急促的痛呼。 　　等司辰反应过来的时候，宙斯已经被捶到了地上。 　　他的脑袋被拳头压的像是一张摊开的饼。地面上是恐怖的裂纹，电流在缝隙中蔓延。 　　天青更是不知何时从地面飞起，直接插进了宙斯的“心脏”，整个基地的主控台。 　　袒露在外的电线纷纷炸开电光。 　　季楚尧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的确是在担心，宙斯会鱼死网破，直接杀死司辰。 　　他没有把握能在摧毁宙斯的同时救下他。 　　两人是第一次合作。 　　勉强还算默契。 　　正常人被打成这样，大概早就死了，但宙斯是机械人。他只是不能动，意识却依然清醒着。 　　他发出了几声沉闷的笑：“您抬头，看屏幕呢。” 　　餐厅里的保姆机械人几乎在同时开启了自爆。 　　爆炸声绵延不绝，在这里都能感觉到来自地底的震动，很难想象，还有人能在这样的爆炸中活下来。 　　门外，妈妈本来也在启动自爆程序。 　　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它突然义无反顾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要快一点……更快一点。 　　它没有回头看楚玲珑一眼。 　　还在哭哭啼啼的楚玲珑被吓了一跳。 　　红色光幕是半透明的。 　　隔着这层光幕，她看见那台保姆机械人像是烟花一样炸开。 　　爆炸产生的冲力让周围的玻璃展览柜碎了一地。 　　而留在楚家的，那盏属于楚玲珑母亲的长明灯彻底熄灭。 　　毫无征兆的，楚玲珑嚎啕大哭。 　　季楚尧收回视线，平静道：“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少部分人的牺牲，是合理的。” 　　“但大人，这里只有一个人。” 　　季楚尧回答：“让你把数据传送给其他基地，会带来更大的伤亡。” 　　“哈……原来是这样吗？”宙斯眼里的红光缓缓熄灭，“您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您自己呢。伟大的图灵大人。” 　　…… 　　…… 　　铜石区，笼罩着整片矿场的黑色光幕像是接触不良一样闪烁了几下。 　　结界消失，留下一片狼藉的城市。 　　正在检测的安管局员工吓了一跳：“才三天就没了吗？……等等？！那是什么？星舰？？” 　　远处的天空，漂浮着一只钢铁巨兽。线条美丽而流畅。是当之无愧的战争机器。 　　职工立刻选择了上报，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兴奋：“领导！！铜石区的空间折叠区留下了机械文明！！” 　　可惜，就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头顶高悬的多面体星舰轻微的颤抖起来。 　　职工目光呆滞地长大嘴。眼睁睁看着这艘舰船解体，坠落。 　　像极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他并不知道，离这艘舰船被制作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万七千年。 　　司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长生渊被电的口吐白沫，他有些心疼，想去安抚，但长生渊却扭动着避开：“不，不可以……摸。” 　　它身上还带电。这是宙斯的特性，电里有神经毒素。 　　被电一下，对于低维生物而言，是真的会脑死亡。 　　季楚尧转身，回收天青：“是我的失误。” 　　他指的是让司辰受伤这件事。 　　司辰捂住自己的脖子：“……图灵？” 　　季楚尧没有反驳。 　　“季楚尧和您，”司辰陷入沉思，“也是新旧账号的关系？” 　　新旧账号，是宙斯的比喻。 　　司辰一般把这个叫夺舍。 　　他的确隐约记得官网上的猜测，说进化也是高维入侵的一种方式。进化到最后，人已经被改造成了高维生物的样子。 　　“不是。但他的确不知道我的存在。非要形容，我更愿意叫‘前世今生’。” 　　司辰会不会告诉季楚尧都无所谓。 　　他会自动删除相关的记忆。以季楚尧现在的水平，是恢复不了这些数据的。 　　图灵抬起了司辰的手，把三枚生物芯片放进他的掌心：“你让我觉得很熟悉。不过时间过了太久，我的确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 　　司辰的表情有些困惑。 　　图灵的手指停在了他义眼的上方，没有触碰，近的都能让司辰感觉到他指尖的体温。 　　“这只眼睛，我曾经用过。” 　　第一次被卡罗尔人销毁后，他曾经在一台破旧的机械人体内苏醒，并且生活了三十年。 　　后来，卡罗尔人把他请回了原本的身体里。 　　司辰的表情一愣。 　　“我走了。”图灵说。 第66章 　　几乎是图灵刚说完，他眼眸里的光迅速消散。 　　季楚尧膝盖一软，直接朝司辰的方向倒下。 　　出于人道主义，司辰没有躲开。 　　但季楚尧真的有点重，尤其是他还装了义体，司辰接住他的那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车撞了。 　　他想了想，还是把季楚尧放在了地上。 　　毕竟现在还用不上。 　　司辰隔着眼皮子摁上了自己的义眼，心情略微有些奇妙。 　　怪不得能在心灵之家那里兑换100积分。原来是图灵用过的眼睛。 　　长生渊被电后，变得温顺又安静。 　　这种神经毒素能直接杀死人的意识，好在长生渊皮糙肉厚，毒不死。只是好不容易熏陶出来的智力缓缓-1。 　　长生渊原本还会说妈饭饿，现在，司辰把生物芯片在它面前晃晃，都只知道长大嘴巴等着吃，看起来呆呆的。 　　司辰看着有点心疼。 　　宙斯精心研制的生物芯片是巧克力味的，尝起来像是加了杏仁片的巧克力薄脆。 　　三枚芯片吃进肚子里后，长生渊终于缓了过来：“嗝。” 　　主控室的门推不开。 　　司辰找到了血月，硬生生撬开了门。然后背着季楚尧出门。 　　因为季楚尧太高，说是背，更像是拖着走。 　　门外站着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李平安和楚玲珑。 　　“发生什么事了？”楚玲珑脸上犹带泪痕，好奇的视线看向室内。 　　司辰简单概括：“宙斯死了。” 　　楚玲珑一惊：“怎么可能？” 　　宙斯具体实力她看不透，但怎么想，也不是善茬。 　　“他杀的。”司辰侧过头，看着头埋在自己颈侧的季楚尧。 　　季楚尧的呼吸喷洒在他皮肤上，有些痒痒。 　　之前司辰没有介绍过季楚尧，楚玲珑还以为他换了一个保姆机械人，没怎么注意。 　　楚玲珑的目光落在季楚尧脸上，看着看着觉得有些许眼熟。 　　作为楚家的人，虽然不是核心嫡系。但楚玲珑依然是当之无愧的二代。 　　能让她觉得眼熟，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是谁？” 　　“姓季。” 　　楚玲珑点头：“原来如此。” 　　司辰并没有太多交谈的兴致，背着季楚尧往外走去。 　　他还要去地下九楼找季元吉。被炸成那样，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楚玲珑抛下李平安，跟在他身后：“宙斯死了……那这么说空间折叠结束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了信号。 　　楚玲珑撩起耳发：“我会叫司机来接我。要一起吗？” 　　“不用。” 　　楚玲珑抿起唇，矜持地递过去一张名片：“虽然你之前拒绝了我，但我的条件依然奏效。如果你愿意来八方科技，我可以给你安排更好的岗位，蛇杖基因那边我去商谈。你可以只签20年约。” 　　大家族的后代多半会在年轻时组建自己的班底。 　　楚玲珑觉得司辰看上去还算稳重，是个可塑之才，因此想拉拢一下。 　　大财阀签人，基本都是五十年起步，有些雇佣合同期限甚至是200年。 　　因为时间太长，说是家奴也毫无问题。 　　她自认为，给出的条件已经相当优渥。称得上礼贤下士。 　　司辰接过名片，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他没告诉楚玲珑，自己和蛇杖基因的合同是2年一续。 　　这才是现在现在大部分家族嫡系对底层平民的态度，傲慢而不自知。 　　对比之下，季元吉都算傻得可爱了。 　　果然是对比产生美，想着想着，司辰难免对季楚尧好感加1。 　　** 　　宙斯死亡后，基地就失去了供能。 　　好在未来世界，许多基础设施都自带备用电源。能再撑一段时间。 　　否则，被困在黑漆漆的地底，怎么看都有些吓人。 　　离开展览室，原本崭新的走廊墙壁布满铁锈。上面挂着的海报像是褪色的老照片。光线昏昏沉沉的。 　　楚玲珑说她看不懂海报上的字。 　　司辰想了想，捂住自己的义眼。 　　海报上的通用语，顿时变成了他没学过更不认识的卡罗尔文。 　　怪不得他能看懂。 　　停在门口的机器人小A依然处于启动状态，只是脸上的方形屏幕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旁边写着“程序错误”几个大字。 　　这个走廊弯弯绕绕的，很像迷宫。 　　但司辰走迷宫已经走出经验。 　　比起困住白裙子的迷宫来说，这里还是过于简陋。 　　他花了10分钟，走出了体检中心。 　　使用电梯需要验证码。但司辰绕着环形走廊转了一圈，身上汗都出来了，也没找到楼梯。 　　司辰只好尝试唤醒季楚尧。 　　但不知道是能源耗尽还是什么缘故，季楚尧睡的很沉。 　　司辰思考片刻，把季楚尧放在地上，双手握住血月，朝他的脖子砍去。 　　果不其然，季楚尧的防御系统被动激活。 　　他微微睁开眼，眼眸里是一阵蓝绿色的光，看见司辰的瞬间，表情带着一点迷惑。 　　司辰言简意赅地询问：“电梯验证码。” 　　“UA01LD75SDFD643KFSQLXDN7。” 　　足足24位数。 　　说完，季楚尧又昏迷了过去。 　　司辰输入了验证码，这次，电梯终于能用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在抵达9楼时，他依旧没忍住叹了口气。 　　电梯门刚打开，压着的大块碎石就掉了进来，横在轿厢和厅门之间。 　　至于电路系统，更是坏了个彻底。黑漆漆一片，整层楼唯一的光源，居然来自司辰背后的电梯。 　　这里是智械人的爆炸中心，没塌都算一个奇迹。承重墙表面的建材已经被炸开，露出底下的粗壮钢筋。餐厅的天花板掉落，甚至能在这里直接看见楼上的场景。 　　楼上像是什么档案室，靠墙放着一排排电子保险柜。好几个柜门都大开着。 　　司辰收回目光，打开了义眼的热感应系统。 　　他不报什么期待地叫了一声：“东方长夜？” 　　果然没人回应。 　　司辰倒不觉得东方长夜会出事。 　　这些保姆智械人安装的能源核心顶了天也就三级。想炸死东方长夜，起码也该是宙斯那个等级。 　　兴许是没听到，又或者，是在他回来之前就离开了。 　　毕竟东方长夜现在的身份还见不得光。离开折叠区，互不联系，对两人都好。 　　长生渊吃了生物芯片，又不受控制地开始犯困。 　　它喃喃道：“妈妈……饭饭……” 　　说着说着，睡了过去。 　　长生渊的状态也影响到了他，司辰觉得自己异常困倦。大脑像是发烧一样昏昏沉沉。 　　但他拖家带口的，不敢在这时候休息。 　　司辰有了些许后悔。 　　他不应该嫌弃楚玲珑和李平安像拖油瓶，选择自己独自行动。 　　亦或者，他应该等地面的支援来了，再到九楼的。 　　司辰凭着记忆，在一片废墟中，走向自己原本居住的房间。 　　路过餐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司辰挪开脚，发现是半截被炸断的手掌。 　　三根手指还紧紧握着一个哭丧着脸的晴天娃娃。 　　司辰沉默片刻，挪开脚步。 　　回去的路不少地方都被堵住了。 　　司辰背着季楚尧，感觉自己像是在翻山越岭。 　　他低声恶狠狠地威胁：“再允许你睡半个小时，不然把你扔路边。” 　　反正也死不了。 　　走了大半天，司辰终于看见了熟悉的门。 　　房间的门根本就不用开，已经被爆炸的余波掀开。 　　空间折叠结束后，岁月的力量一览无余。 　　地板脆的像是纸一样，一踩一个坑。 　　好在，衣柜里的季元吉还在。 　　他是季家能和季思成一起吃团年饭的嫡系子孙，身体质量很好。 　　看见小孩没事，司辰难免松了口气。 　　现在只需要等季楚尧醒来，然后把季元吉装好，他们就能出去了。 　　开衣柜门的声音吵醒了季元吉。 　　被贴在衣柜里的季元吉缓缓睁开眼，神色有片刻的迷茫，随后缩紧金色的瞳孔：“司辰哥……” 　　“嗯？” 　　“你背后的人是谁？” 　　司辰一愣，回答：“你小叔。” 　　季元吉颤声问：“小叔……用斧头吗？” 　　司辰的背后骤然一凉。 第67章 　　司辰没有立刻回头，尽管回头才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 　　这里没有光，司辰看不见季元吉的表情。季元吉的语气虽然惊恐，但是并没有太多催促，看样子这个斧头人还没发起攻击。 　　如果回头，误触了什么回头杀；那才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他还背着季楚尧。要砍，斧头也是先落在季楚尧的身上。 　　季楚尧的防御系统等级可比他高多了。 　　这么一想，司辰顿时觉得安心起来。连带着对季楚尧的好感度也跟着水涨船高。 　　司辰切换了义眼的视图模式，变成了能量扫描视野。 　　这个状态下，他能感应到方圆两百米内的能量体。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模式耗能比较严重，一直开着，顶多三小时就会电量耗尽。 　　毕竟是旧型号了，蓄电池的续航跟不上，很正常。 　　他背后的确有一个能量体。 　　看轮廓，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类，长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如今正高高举起斧头，随时可以落下。 　　司辰在骤然间想起自己刚下电梯时，抬头，看见的那些打开的保险柜。 　　因为光线昏暗，再加上认为空间折叠已经结束，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高维生物收容箱。 　　长尾巴是卡罗尔人的标志，卡罗尔文明遭遇的是灵异入侵。 　　联想起之前在折叠区内都能遇到“心灵之家”；基地里收容一些灵能类高维生物，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怪不得，长生渊会在困的不行的说“有饭”；自己踩到的晴天娃娃是哭脸。 　　意识到斧头人的存在后，他的五感变得敏锐起来。 　　他能察觉到，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斧头高举，等着落下。 　　也多亏是灵能类高维生物，还要等触发规则；换成其他类型的东西，可能早就开始砍人了。 　　司辰忍不住低声道：“看来并不是离开折叠区就安全了……” 　　好在，他随身携带着从熊博士那里得到的打火机。 　　【打火机】：燃料为某种高维生物的脂肪，不可补充。对4阶以下（灵能类）高维生物有必死效果。 　　司辰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摁下打火器。毫不犹豫地往背后的斧头人身上砸去。 　　斧头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火焰在它身上勾勒出一个燃烧的人型。 　　它的斧头掉在了地上，但这只高维生物并没有死亡，而是挣扎着冲出房间内，远离火源。 　　打火机发出的火焰只点燃了那只鬼，火焰温度很低，比起火，更像是冰。 　　司辰放下季楚尧，走了过去，捡起打火机一看，里面储备的燃料只剩下六成。 　　打火机烧不死，证明那只高维生物不止4阶。而被放出来的东西，看上去不止一只。 　　司辰的心头窜起一股寒意。 　　他捡起了地上一米长的大斧头。 　　这把斧头显然也被赋能，握住它的瞬间，司辰的耳边响起了无数道亡灵的嚎哭声。 　　他的眼前闪过了许多画面，还是第一人称视角。 　　这都是亡灵的记忆片段，重现着是他们被斧头杀死的瞬间。 　　转头，人头落地，看见了自己脖子上喷涌的血液，听见了身体倒地那一刻的重音。 　　司辰微微皱起眉，呼吸渐渐沉重。 　　死亡回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痛苦的经历。更别提一下子涌入了上百段回忆。 　　这代表着，司辰在自己的意识中，被斩首了上百次。 　　他低头，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掐住脖子一样喘不过气。 　　事实上，不是所有高维道具都是无害的。可惜没人告诉过司辰这一点，否则他的行为应该会更加谨慎。 　　正是这把斧头，让那个卡罗尔人从人变成了鬼。斧头的持有者会成为没有理智的疯子和杀人机器，身体得到强化，并且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 　　不过大多数人，都扛不住同化，会选择用斧头杀死自己，结束心灵上的痛苦。 　　如今，斧头挑选好了新的主人。 　　它能感觉到，它们的灵魂非常契合。 　　这种契合让它忍不住操控起了自己的使用人，跟在了司辰的身后。 　　斧头在之前还遇到了一个人，叫东方长夜，看上去也是一个合格的使用人，只是他已经有一把刀了。品质还不低。 　　而那个人竟然敢不自量力地一个人去八楼，想把放出来的东西都收容回去。 　　天真又可笑。 　　如果不是在这里被关了上万年，能量消耗的差不多看，这些低微的人类在它们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斧头这么想着，继续蛊惑道：“你已经很累了，你需要力量……把你的灵魂交给我……” 　　它能看见，司辰的灵魂是漂亮的血红色，红的近乎发黑。 　　大多数普通人的灵魂，都是白色的。 　　这代表着，司辰身体死亡后，灵魂可以成为等级很高的灵能类高维生物。 　　“我让你，成神。” 　　…… 　　…… 　　在外人眼里，司辰只是身体突然僵直了。 　　房间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季元吉有些害怕，小声问：“司辰哥……你还好吗？” 　　不知何时起，司辰的脸上已经扬起一个相当病态的微笑。 　　如果季元吉能看见，大概会不寒而栗。 　　司辰的耳边响起了充满蛊惑的絮语。 　　他听说，人会无意识捕捉亲近、信赖之人的说话声。 　　比如说现在。 　　他听到了长生渊的声音。软软的，像奶猫。 　　长生渊奶声奶气道：“把灵魂交给我，我让你，成神！” 　　司辰：“……”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智障根本说不出这么有文化的话。 　　他在瞬间清醒了过来。 　　可能斧头也没想过，司辰最信赖的人居然是智障。 　　这把斧头上的红光瞬间隐没，而司辰也终于结束了令人窒息的死亡循环。 　　他的世界有一瞬间，是血红色的。 　　司辰回忆起了季元吉的话，缓缓回答：“我没事。” 　　他刚才的状态很特殊，有点类似活死人。能感觉到外界，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季元吉小声询问：“司辰哥。我们不是在机械副本吗，怎么一下子切片场了？” 　　被植入天辉程序后，他的记忆里，有一大段都是空白的。 　　司辰从床头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开机，对季元吉道：“你们季家求助热线是多少？” 　　求助热线是一个笼统的说法，但季元吉应该能理解。 　　他不觉得当地安管局能解决这件事。 　　季元吉报出了一串数字。 　　片刻后，电话接通，男人的声音传来：“您好。” 　　司辰道：“季元吉和季楚尧都在我手上。” 　　电话里的人声音顿时格外礼貌：“您要多少钱？有事好商量。” 　　说着说着，核弹已经开启了定位。 　　司辰：“……我知道你们可以定位，派人过来接一下。我们在地下九楼。” 　　司辰靠着床坐下，摸着冷冰冰的斧头，补充：“还有，这里有鬼，等级很高。” 　　男人纠正：“是灵能类高维生物，不是鬼，请不要制造恐慌情绪。我们马上就到。” 　　季家的行动力惊人。 　　从最近的铜石区来矿区，开车需要两天一夜。 　　然而，司辰电话刚打完十分钟，折叠区上空就传来了战斗机的轰鸣。 　　空间跃迁技术还不太稳定，很容易把人送走，一般情况下，季家是不会使用的。 　　护卫队的数名高阶进化者从上空跳伞降落，让正在地面进行灾后重建的安管局员工心头大惊：“……这，这不是2A级灾区吗。怎么上头还派人来？” 　　“机械核心护卫队。”领头的队长掏出证件，嘴里叼着一根电子雪茄，“没事，我们不抢生意，来接人。” 　　机械核心护卫队的用处，和蛇杖基因生产部差不多。 　　不过就像是生产部分等级，护卫队也一样。 　　今天赶来的就是核心中的核心，雏蜂小队。 　　雏蜂的队长是六阶机械改造人，战斗经验丰富。一直是季思成的嫡系部队。 　　说着，队长转头：“先把少爷和季元吉救出来，让技术部进行高维生物检测。少爷的命第一，自己的命第二。其他都不重要，行动！” 　　…… 　　…… 　　季家的搜救队是顺着电梯井降落下来的。 　　队长吸了口烟，强光手电照到了天花板上的大洞：“怪不得要求救。这东西，气息很强啊。” 　　他和高维生物打交道上百年。 　　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是什么高维生物的味儿。 　　“队长，要上去看看吗？”有人问。 　　队长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又不加钱。这层楼里有一只，先想办法关上。” 　　司辰拿手机玩着俄罗斯方块，免得自己昏迷过去。 　　季元吉在他背后看，有些手痒痒，也想玩，可惜没有手。 　　打着打着，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是那种故意发出来的声音，大概是不想让里面的人受惊。 　　扩音器里传来声音：“报告少爷，雏蜂小队报道。” 　　季元吉抬头，惊喜道：“叔！我们在这！” 　　说话的人没好气地说着：“没叫你。” 　　司辰放下手机，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昏迷了。” 　　先是有长生渊进化冬眠，后来又遭遇到了斧头的精神攻击，他是真的很累。 　　能以意志力支撑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奇迹。 　　几乎是雏蜂小队的人刚进来，司辰就睡了过去。 　　被顺手带出去的，还有在2楼的李平安和楚玲珑。 　　但也只是顺手带出去了而已，楚玲珑都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面前的队员已经转身离去。 　　他制服上，机械核心的标志很是显眼，制服的胳膊处还绣着雏蜂的队徽。这是机械核心的高级护卫队才能获得的荣誉。 　　李平安十分震惊：“这是啥家庭啊？” 　　楚玲珑知道，大家族的继承人，成年后可能会放到其他集团的进化者部门隐姓埋名历练。从底层做起。 　　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在并不是和平年代。 　　能被季家这么对待，司辰的身份肯定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楚玲珑看着被抱上飞机的司辰，想起了自己之前收买人心的举动，脸上难免火辣辣的疼。 　　“难怪对我的条件无动于衷。”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第68章 　　司辰并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只是他的身体太累，光是维持清醒的状态，就用掉了他所有精力。 　　他被雏蜂队的队员抱上飞机，听见队长道：“少爷回主宅检修，这个人。唔，送医院吧。” 　　“医院”两个字刺激到了司辰的神经。 　　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声音很是微弱：“不要去医院，送我回家。” 　　他还记得自己身上长生渊的来历。 　　司辰不觉得季楚尧会背刺他，但季家人不一定。 　　他承认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但他没有底气，也不敢赌。 　　好多回做噩梦，司辰都梦见长生渊被宋家人从他身上剥离。 　　又或者自己站在被告席上，被判以终身监禁。 　　那种发自内心的惶恐，时常让他醒来后都觉得手脚冰凉。 　　队长侧头：“小朋友。虽然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但是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喔。” 　　司辰的气管之前被宙斯割破过。如今白衬衣的上半截全是半干不干的血。 　　后来又遇上高维生物的精神污染，他的脸色苍白的像是布满裂痕的琉璃瓦。不知道何时就会在手里碎掉。 　　司辰抬不起头，脸埋在担架上，喃喃：“不去……回家。” 　　队长道：“好，好。” 　　他答应的很好，心里想的却是不大可能。北城区和江川区位置刚好方向相反，怎么也得先把季楚尧送回去。如果那时候司辰生命体征低于正常指标太多，也只能送私人医院了。 　　大家族的后代分为两类。一类是季元吉这种，“这小子走大运胎投得真好”；一类是季楚尧这种，“全家未来的希望”。 　　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少不了强而有力的后继之人。 　　而季楚尧就是这样的继承人。 　　得到承诺后，司辰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蜷缩在角落，像警惕心很强的小动物，陷入浅层睡眠状态。 　　只能说，周围陌生Alpha的味道还是太浓了。* 　　吃的很饱的长生渊，被动在他体内开启了进化。 　　司辰骤然抽搐了一下。随后，抽搐的动作越来越明显。 　　他的状态不太对，队长嗅了嗅，走过来，低声询问：“你怎么了？是晕机吗？” 　　但是下一秒，队长就变了脸色。 　　司辰没有睁开眼。他全身发冷，张开嘴不停干呕，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黑色血液，混合着内脏的碎片。 　　【长生渊成熟后，会从寄主体内剥离，致死率较高，虽然前期拥有强大战斗力，但不建议作为进化方案使用。】 　　长生渊已经四阶了。换句话说，它马上就到了可以断奶的年纪。基因告诉它，它可以开始独立觅食。 　　哪怕是自然跟随在母体身边成长的幼年长生渊，也会在五阶左右的时候，离开妈妈。 　　尽管长生渊有所收敛，但司辰的身体出于自救本能，依旧产生了相当严重的排异反应。 　　如果不是司辰本身够强，这种排异反应甚至不会发生。原本的寄主会被毫不留情地碾压，自然而然地分解为养分。 　　“……妈妈。” 　　司辰听到了长生渊的无措的哭泣声。 　　“我不吃了。妈妈。” 　　因为一些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在另一个生命舱内进行修复的季楚尧骤然惊醒。 　　他并没有修复好，然而却一阵心悸。 　　他起身，一边的队员汇报：“少爷，您的朋友状态好像不太好。” 　　作为战斗机，雏蜂1号内部空间不算大。占地最多的除了能源储备舱就是医务室。 　　季楚尧来的时候，队长正在大声和司辰说话：“保持清醒！不要昏过去！昏过去就彻底完蛋了。我联系了最近的医疗中心，马上就好！” 　　几根输液针直接扎进了司辰的身体，输送着不同类型的基因药和修复液。 　　队里有医疗兵，但他对这种特殊的情况同样束手无策。 　　司辰露在外面的皮肤，除了脸，都是深黑的。覆盖着一层冰冷的鳞。 　　他脸上，血管的形状分外明显。 　　队长语速极快的汇报：“少爷，生物进化有很多类似案例，在后期，为了进阶，很多人会选择融合更强大的高维生物，但原本的身体却难以承受高维入侵，或者和原本融合的高维生物发生排斥，都极有可能导致死亡。” 　　这也是生物进化者不愿意进度太快的原因。宋青玉三十多岁了，资源堆的很满，也才五阶。 　　身体素质没跟上，强行进阶，很容易死。 　　融合手术是上午做的，人是下午走的。 　　队长并不清楚，司辰融合的高维生物是长生渊。只能按照一般的规律去推测。 　　但亲手给他做了寄生种植手术的季楚尧格外清楚。 　　季楚尧握住司辰的手，却不是为了安慰，而是进行身体检测。 　　狂暴的能量在司辰的体内肆虐着。像是山崩海啸一样摧枯拉朽。 　　他道：“回四季岛。” 　　季家人自己的集聚点，在一座孤岛上，叫四季岛。里面住着的不是季家嫡系，就是签了几百年长约的家奴。据说那里是全世界范围内，科技最先进的地方。 　　没有询问原因，雏蜂1号用最快速度回到了岛上。 　　季楚尧横抱起了司辰，往自己家里赶去。面色很是严峻。 　　他在四季岛上，有一间单独的别院。别院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保险柜里装着东西。 　　在很小的时候，季思成就摸着季楚尧的头，说爸爸给你准备了一根无价之宝。 　　季楚尧本来好奇过，为什么要说是“根”。 　　直到后来他打开收容盒，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量词的确是“根”。 　　那是一根小尾巴，像风干了的腊肉，短短一截。 　　那也不能说是季思成准备的。那是从婴儿状态的季楚尧身上，按照图灵的吩咐切下来的。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季楚尧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根东西有用。 　　司辰在极度的疼痛中，闻到了一点苦味，像什么中药材。 　　他牙关咬的太紧，整个人都在发抖，所以，季楚尧是用手指，强制把他的嘴撬开的。 　　司辰干呕出来的黑色血液已经变成了半凝固的粘稠物。他奄奄一息，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与之相反的，是他背后浮现出的长生渊身体轮廓。鼓鼓的，像是随时能破土而出的笋。 　　司辰变得很瘦，他原本的身体很匀称，该有的都有，但现在，身上的肉好像都被吸走了一样，只剩骨头黏着皮。导致背后鼓起的长生渊异常明显。 　　这样的状态，哪怕是送到混沌制造的总部急救，得到的回答，可能都是“准备后事”。 　　季楚尧低声道：“相信我，司辰。” 　　因为疼痛，司辰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的喉咙动了动，艰难地把东西囫囵吞咽了下去。 　　挤在身体里的热流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容器，一股脑地往里面涌去。 　　他的身体终于不疼了。 　　…… 　　…… 　　司辰睁开眼，头顶是穹顶式的圆弧形天花板，中间的流苏吊灯长得就很富丽堂皇，被匠人做成了他买不起的形状。 　　陌生的环境让他内心难免一跳。好在很快，他反应了过来，这里应该是季楚尧的家。 　　他拔下了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除了脑袋还在晕，别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司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代表“第三天梯”的洞被填满了。里面住着的羽蛇神尸体甚至长出了两个头，其中一个头上，还贴着从宙斯那取来的生物芯片。 　　第四个洞里塞了两个圆圆的芯片，明明是机械产物，却在洞里活蹦乱跳的，甚至像蝌蚪一样，背后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司辰心里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尾椎的位置有些痒。 　　他翻身，侧躺，手顺着宽松的睡裤边缘摸了进去，果然，捏到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司辰打了个激灵。 　　这条尾巴应该才开始发育，摸上去软软的，温热。 　　他承认自己可能有点性无感，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但新生的器官过于敏感，光是简单的蹭蹭，司辰都起了一点反应。 　　司辰：“……” 　　他没忍住在心里骂出了声。 　　尽管早知道，生物进化后会产生一点身体上的畸变。 　　但长出尾巴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 　　卡罗尔人长尾巴，是因为它们身体畸形的短小，像西幻游戏里地精和哥布林的混合体，手臂长的能拖到地上，需要尾巴来平衡。 　　可他是灵长类智人。 　　司辰想起了之前季楚尧让他咽下去的东西。 　　“尾巴吗？” 　　可惜，季楚尧喂给他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解释。 　　司辰起身照了一下镜子。落地镜里，尾巴根部边缘微微泛红，像是发炎了，表面覆盖着冰冷坚硬的黑色鳞片。 　　司辰尝试操控这条尾巴，小尾巴翘了起来，没那么灵活，不会摇。动起来的时候很疼。 　　“……” 　　很难形容的感觉。 　　司辰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机械改造人，这个尾巴大概就是他的“能源核心”。 　　他看的很入神，直到敲门声骤然响起。 　　司辰立马提起了裤子。 　　季楚尧打开门，脸上的神情依然温和：“你醒了。东西在旁边的柜子里，包括身份证打火机斧头蛇杖基因制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的。折叠区还在清理状态，可以打电话给那边的安管局说一声。” 　　“吃药。” 　　司辰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水里应该加了什么基因药，有股葡萄糖水的味道。 　　司辰：“那……” 　　“现在是四月十七号。你昏迷了13天。放心，还没超过假期。” 　　“这……” 　　季楚尧顿了顿：“雏蜂小队进入8楼时，没有发现东方长夜的身影，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和血迹，他应该也还活着。” 　　“季元吉也组装了回去，就是丢了一些零件。送去维修了。” 　　司辰这才放心下来。 　　每次图灵上身，季楚尧都要昏睡一段时间。 　　这次，他和司辰又是被一起抬出来的。 　　如今，世家圈上层的流言，经过层层加工和主观臆测，已经传到“季楚尧带司辰二次私奔，季思成怒遣雏蜂队千里追杀，司辰怀胎六月被打流产，如今正在四季岛坐月子”了…… 　　当然，这种事，肯定是私底下偷偷聊。不会真有人敢放上台面，拿这个去问季思成的。 　　在季楚尧的记忆里。他跟随司辰进入体检中心，然后和宙斯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最终获胜。人也因为体力不支昏迷。 　　虽然大致正确，但季楚尧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只是他自己用仪器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异常。只好把这件事压在了心里。 　　他沉声道：“司辰，你要考虑剥离长生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喻。并不是真的ABO。之前有说过司辰像是混入Alpha队伍的漂亮Omega。 第69章 　　季楚尧的话，让司辰陷入沉思：“剥离长生渊？” 　　“对。长生渊作为寄生物，在发育成熟后，有杀死寄主后出生的习性。”季楚尧的表情很严肃，“事实上，现在只有各大家族培育死士时，才会用到长生渊。不剥离出去，等你到五阶，之前的事会再发生一次。” 　　“吱——！！” 　　长生渊在司辰体内发出奇怪的尖叫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声音又愤怒，又委屈。 　　司辰询问：“……剥离是指？” 　　“把它在体内杀死。因为你和长生渊融合太久，强行取出会伤到身体根基，轻则境界跌落，重则死亡。” 　　说着，季楚尧直接拿出一沓资料，里面记录了这么多年来种植过长生渊的进化者的资料。 　　司辰接过，一张一张地往下翻。除了第一个叫“宋白”的，死亡率居然高达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都是在长生渊彻底成熟前选择了剥离。 　　“简单来说，”季楚尧缓缓道，“就是长生渊太强了。到五阶后，人类这具容器已经装不下它。它会离开容器，自主生存。” 　　司辰其实有所察觉，最开始，长生渊小小一只，只有筷子那么点长，筷子种类还得是一次性木筷；最近，长生渊在他身体里，最大的触手已经有水管粗细，从背后破开的场景恐怖又恶心。 　　司辰称过自己的体重。他一米八，四百多斤；这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重量。 　　小时候，长生渊还可以说是丑萌丑萌，现在只有丑。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页的宋白身上。 　　相比其他人，他的资料格外简单。 　　宋白出生于一百多年前，毕业于北城大学，配了一张年轻时候的证件照。工作单位是混沌制造，九十年前失业下岗到现在。生物进化，A型血。处女座。 　　这个名字有些许眼熟。但司辰回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单从这张证件照上看，宋白长得很像什么游戏里人气很高的反派角色。长发，薄唇，丹凤眼。 　　状态：生物改造进化者，长生渊寄主，境界未知。 　　司辰忖度片刻：“……宋家人？” 　　混沌制造如今的掌权人姓宋。 　　季楚尧：“嗯，宋家上一任家主，是他的亲弟弟。” 　　之所以说是上一任，是因为弟弟已经入土几十年。 　　司辰的手指在这页纸上拂过：“宋白是怎么活下来的？” 　　季楚尧坦诚回答：“不知道。这些年来，大家有很多猜测。普遍说法是他找了另一个同样强度的物种寄生，三方互相牵制。但他没有承认过。” 　　司辰犹豫片刻，小声问：“可以联系到他吗？” 　　他清楚，宋白这个阶层的人，是他现在根本接触不到的水平。 　　但司辰是真的不想杀死长生渊。 　　季楚尧想了想，最终还是缓缓回答：“有。他现在在白帝大学教书，刚好教你们这一届。” 　　看来必须考研上岸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司辰：“我想先留着小渊；等考上白帝大学再看看能不能见到宋白。” 　　季楚尧感觉自己只听到了前半截：“为什么要叫它小渊？” 　　“取的名字。” 　　季楚尧：“它能听懂吗？” 　　司辰一愣：“能啊。” 　　说着，抬起手，道：“小渊，出来打个招呼。” 　　长生渊不情不愿地钻了出来。触手尖尖朝着季楚尧的方向勾了勾，随后像一条蛇似的，缠在司辰的手腕上。 　　“吱！” 　　季楚尧，不好吃！ 　　还试图妖言惑众，蛊惑司辰。 　　已经被它从继父候选人名单上划掉了！ 　　司辰想起之前它被电傻了那回事，顺口问了一句：“一加一等于几？” 　　长生渊伸出了两根小触手。 　　司辰本来是很放心的，但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1+2呢？” 　　长生渊思考片刻，脆生生地回答：“12！” 　　季楚尧：“……”长见识了。 　　尽管他见识的生物进化者不多，但也知道，这件事好像不太正常。 　　起码，宋青玉从小移植的蜘蛛卵，是不可能出来和其他人打招呼的。 　　季楚尧深吸一口气：“长生渊你没有在外人面前暴露过吧。我的意思是，它有自主意识这件事。” 　　司辰回答：“没有，你是第一个。” 　　季楚尧承认，他被司辰的话取悦到了。嘴角上翘了几个度。 　　“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季楚尧难免压低了声音，“我先去查一下资料。” 　　司辰：“谢谢。还有，之前也……谢谢。” 　　他指的是季楚尧帮他压制了长生渊这件事。 　　虽然司辰不知道吃下去的是什么，但肯定便宜不到哪去。 　　他欠季楚尧的债太多，已经快不知道怎么还了。 　　欠债多了难免没办法心安理得。 　　司辰承认，他总是在一些地方有过于敏感的高自尊。 　　季楚尧：“我也没办法看着你去死。” 　　这件事不难理解。 　　就像是自己的小孩得了大病，治疗费要100万，家里刚好有100万。难道说不救了再生一个？ 　　天下也许有这样的人，但季楚尧不是。 　　“应该没有什么排异反应吧？”他补充问了一句。 　　季思成没告诉过他，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季楚尧小时候研究过，感觉像是高维生物的部分躯体。切口边缘是规整的肉色。 　　直接使用，就像是吃没有加工过的中药。 　　司辰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把裤腰往下拉了一点：“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问题……” 　　一根漆黑的小尾巴从司辰裤子边缘钻了出来。 　　这根小尾巴从形状上看，有点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尾巴。还没来得及长出毛。 　　尾巴根部是发炎一样的深红色，附着的皮肉微微肿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 　　司辰解释：“可能是新的部位刚长出来，身体有些发炎。而且我感觉，现在身体内大部分能量都储存在尾巴里。” 　　如果把身体比喻为一辆车，尾巴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油箱。 　　季楚尧在他面前蹲下，垂下眼眸：“可以让我摸一下吗？我检测一下成分。” 　　尽管他还没有行动，但司辰的尾椎却莫名开始发麻。 　　“……可以。” 　　季楚尧的手碰到尾巴的瞬间，司辰的腰颤了颤。 　　他本来想叫季楚尧下手轻点，但是怎么想都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太对劲。 　　季楚尧检查的很认真：“成分和普通的碳基生命体没有太大差别。” 　　司辰：“……嗯。” 　　他压制住声音里的轻颤。 　　这条小尾巴被撩了起来，顺着根部往上捋，季楚尧用指尖压了压。 　　“韧性很好，表面覆盖的鳞片有一定防御作用，但防御力不算特别高。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里是能源泵。记得要保护好。”季楚尧分析的很认真，一本正经。 　　他还想再摸两把，但手里的小尾巴却直直的绷起，在他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刚打完，司辰就觉得自己失策了。这件事纯属伤敌五十自损一万。 　　一瞬间的痛感让他眼前泛白。 　　司辰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你故意的。” 　　季楚尧的耳根子开始变红，小声询问：“嗯，是。可以再摸一会吗？” 　　“可以吗？” 　　“……”司辰抿起了唇，感觉到脸上的温度滚烫。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季楚尧其实对尾巴没有什么特殊嗜好。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更喜欢猫猫狗狗那样毛茸茸的尾巴。 　　但是……司辰的反应太、太让人想犯错了。 　　也多亏季楚尧现在是蹲着。 　　如果不是怕把人吓走，季楚尧甚至想咬住尾巴尖，看司辰会不会哭出来。 　　季楚尧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有点影响行动。我去找技术部的人研究一下，做个保护罩。” 　　两人心不在焉地聊了一会天。 　　季楚尧问：“这里是四季岛。你想出去逛逛吗？我陪你。” 　　司辰的目光看向窗外。 　　季楚尧住的是独栋小院。这样的房子，在整个岛上也不多。 　　窗外是一片广袤的蓝绿色湖，湖水的对岸高楼林立，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建筑修建在岛屿的正中央，从中心喷出的蓝白色的光柱贯穿整个天际。 　　四个巨大的长方体金属建筑分布在岛屿的四周，环绕最中间巨大的半圆体，像会呼吸的钢铁巨兽。 　　司辰在之前的折叠区内见过星舰。 　　他确信，这是四艘星际舰船。 　　现在是下午五点，北城区纬度高，天色已经全黑。整座岛灯光的整体色调是如出一辙的深蓝。巡逻机和无人机正在夜航，涂的是隐性漆料，偶尔闪过橙红的光。 　　现在只有一个词能概括司辰的心情。 　　震撼。 　　就像是远古时的人类第一次看见神明。巨大本来就是一种宏伟，许多人在面对这座机械城时，都会震撼到忍不住匍匐。 　　季楚尧微笑道：“欢迎来岛上做客，这是我的故乡。我已经开通了你的临时通行权限，除了一些重要实验室和军工基地。你想去哪看都可以。” 　　在四季岛上，买东西也不用付钱，走季楚尧的账。 　　司辰缓缓回答：“……明天吧。” 　　他刚醒，身体还有点虚弱。想再休息一会儿。 　　季楚尧没有勉强：“好。” 　　不得不说，季楚尧的行动速度很快。 　　当天晚上，司辰就收到了保护环。 　　这是很薄的一圈金属环，检测到有人攻击会自动开启防御模式。可以充能后反复使用。 　　司辰总觉得这东西很像那什么锁。 　　事实上，司辰的猜测没错。 　　过去，季家人就在实战中发现，在战力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下三路真的很容易遭受攻击。 　　于是，保护环应运而生，这么多年销量一直不错。 　　因为司辰的尾巴不够粗，基本没有他能用的型号。所以'这枚保护环是定制的。 　　保护环的外观像是一枚款式朴素的戒指。里面刻着一行编码，写的是季楚尧在家族内部的身份编号。 　　为了防止东西送混，四季岛内部定制的东西，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备注定制人的身份编码。 　　司辰低头，看着这枚放在深黑色绒布上的金属环。它在灯光下有一层迷人的金属光泽。启动时，亮起来的纹路是和季楚尧瞳色如出一辙的碧蓝。 　　“我可以给你戴上吗？” 　　季楚尧的声音莫名有点期待。 　　司辰的选择是骤然关上房门。 　　等脸上的温度退却，司辰才面无表情地掀开裤子。 　　他估摸着大概的位置，把保护环给戴上了。 　　季楚尧昨天检查的应该很仔细，这个保护环大小刚刚合适，能牢牢扣在尾巴根部。 　　金属制品贴上去的时候有些凉。司辰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司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深吸了一口气。 　　草。 第70章 　　早上六点，司辰准时醒来。 　　季楚尧家里没有厨房，早饭都是自动下单，等外卖送货上门。 　　司辰跟着自己口味，点了一份香煎西翼龙肉配椰子汁，外加两枚水煮火焰鸡蛋。 　　因为还有长生渊，他多点了两斤新鲜乌牛肉。 　　西翼龙、火焰鸡、乌牛；都是这些年来公认的美味可食用类高维生物，有各自的编号。 　　经过混沌科技的层层培育、混血稀释，价格有所跌落，但原生食材依旧供不应求。 　　让司辰有些意外的是，来送餐的小哥居然是1阶进化者，而不是机器人。 　　想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能卖的更贵。 　　餐盒是木质的，里面有保温层，看起来也不需要回收。 　　能在四季岛当差的厨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食物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香煎西翼龙肉有着肥美细腻的质地，油脂清香不腻人。送来的椰子汁里兑了黄糖，是很自然的甜味。 　　司辰吃的心满意足，转眼一看，长生渊盘子里的两斤肉一动不动。 　　倒是桌子上，触手分泌的水渍浸湿了一滩餐巾。也不知道是触手自然分泌的黏液，还是长生渊的唾液。 　　司辰问：“不吃吗？” 　　尽管能量不高。但两斤肉，让长生渊垫垫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长生渊也不是真的必须顿顿吃好的。“饿”和“馋”、“想进化”，在它的脑海里是一个概念。 　　长生渊用触手堵住了自己水汪汪的口器：“小渊……不饿。” 　　说着说着，它的口器已经咀嚼了起来。 　　司辰看过资料。许多找不到饭吃的长生渊，在走投无路时，有自己吃自己的习惯。 　　以至于很多时候，在折叠区发现的长生渊遗骸都是小小一团。 　　长生渊是在担心，自己吃多了，会继续进化，然后伤害到妈妈。 　　它不想和妈妈分开的心情，已经超过了食欲和对变强的渴望。 　　只是长生渊说不出那么多话，只能一个劲的呜咽。 　　司辰的内心未免柔软了起来；决定等从四季岛离开，再教长生渊十以内加减法和拼音。 　　他想了想，把两斤肉切割成了两份，分了一半放在长生渊的盘子里。 　　“少吃点，没事的。妈妈身体很好。” 　　新鲜肉切割出来的血气，刺激了长生渊的味蕾。 　　长生渊开开心心地咽了下去，不到半分钟，一斤肉就被吞的干干净净。 　　吃完后。长生渊还很懂事地用餐巾纸擦了擦自己的嘴，免得被妈妈嫌弃。 　　然后，回到了妈妈的身体里。 　　长得像是一团肉质海草的怪物，从司辰颈椎靠近脊椎位置的裂口处，钻了回去。 　　季楚尧刚到餐厅，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母慈子孝图。 　　怎么说呢，大清早看，总有一种自己好像还没睡醒的错觉。 　　他从保鲜柜里拿出一瓶子营养液，道：“走吧，带你逛逛四季岛。” 　　从湖区到城区也是开车。没有轮子的车悬浮在广阔的车道上，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四季岛的人口密度不高，服务型机器人比普通人多。除了季家人外，能在这里定居的人都签了数百年的雇佣合同和保密协议。 　　季楚尧开车，在这里兜了一圈。 　　“四季岛取这个名字不是因为我家姓季。”季楚尧脸上笑眯眯的，“是因为除了中央的核心区域，其他地方都是恒温的，按照春夏秋冬划分。有很多人造景区。真要玩的话，逛大半个月都可以。” 　　“季家本姓人只占很少一部分。现在，岛上常住人口大概八万。” 　　比起城市，这里更像是以季家为核心的神权国。季家人在这里有绝对的话语权。 　　季楚尧在季家内部知名度应该很高。 　　几乎每次，车在景区停下，都有主管战战兢兢上前叫一声“少爷”，并且暗示这里已经清场，可以随便玩。 　　如果时间足够，司辰倒不介意多玩一会。可惜前有公司发通知开会，后有考研笔试，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再加上季楚尧也是需要写毕业论文的。因此，两人只是走马观花的逛了一圈。 　　司辰看过季楚尧的论文题目，写的是《基于机械文明主神之一图灵遗迹的研究》。 　　读博两年，季楚尧已经跑了十三个机械文明的折叠区，去寻找图灵的影子。 　　目前公认的机械文明三大主神，图灵，宙斯，女娲。司辰在上个折叠区见到了两个。 　　他觉得宙斯这主神当的不行，似乎本体都已经被图灵打爆了。 　　“你好像很喜欢图灵？”司辰试探性地询问。 　　季楚尧：“倒也不算喜欢。我爸比较崇拜他，从小就在我耳朵边念。写这个比较熟。” 　　季思成的本意其实是想在图灵小号面前多拍一下马屁。 　　季楚尧问：“你要见一下我爸吗？” 　　司辰：“……算了吧，不太自在。” 　　季思成的脸，频繁的出现在宣传册、电视，甚至教科书上。看上去睿智而威严。 　　司辰其实有点担心，自己会遇上“给你五百亿离开我儿子”这种剧情的。 　　他要是季思成，一定想办法偷偷把勾引自己儿子的野男人做掉。 　　季楚尧没有勉强。 　　司辰：“我想回江川。” 　　四季岛再好，终归不是他的家。 　　想回江川，要先坐船到北川区，再从北川搭车回去。 　　季楚尧想了想：“我安排人送你。” 　　司辰没有拒绝。 　　季楚尧像个家长一样絮絮叨叨：“回去后好好备考，争取一次过。太危险的任务这段时间就别去了。请假，宋青玉会理解的。能考上白帝大学最好，考不上我想办法联系一下宋先生。” 　　司辰回答：“应该不至于考不上。” 　　他从小就是卷王，回到考场就像是回到家一样温暖。 　　季楚尧不想给司辰增加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只是点头：“嗯，主要是今年报考白帝大学的生源质量比较好，我听说有好几个大家族的继承候选人。” 　　司辰：“嗯。” 　　“白帝大学的考场应该是混沌文明折叠区。”季楚尧补充，“你回去后可以和宋青玉多沟通一下，他是宋白的第四代血亲。宋白比较特殊，没有后代。宋家人都脑袋削尖了想当他的继承人。” 　　“这段时间，不要让小渊再进阶了，会失控。” 　　“好。” 　　季楚尧左手指尖敲了敲自己右手的戒指：“我是不是管太多了？” 　　司辰坐在后车厢，闭上了眼：“没有。” 　　他其实不讨厌。 　　司辰缓缓道：“……还有，我和裴衔玉，只在军训的时候谈过一段时间恋爱。两个月都在军训营。之后没有谈过恋爱。” 　　季楚尧一顿，嘴角微微扬起：“知道了。” 　　** 　　季楚尧送司辰去了机场，然后开车，径直返回主宅。 　　季思成开门时，难免往自己儿子背后望了两眼。 　　季楚尧道：“别看了，走了。” 　　“那……” 　　季楚尧：“安排好了航班，私人飞机。大概18个小时能到江川。送了伴手礼，里面是两瓶7级基因药和机械核心最新型号的能源枪。” 　　季思成：“最近家族里有些不好的传言，我已经肃清过了。” 　　当初季楚尧抱着流血的司辰走了一路，等季思成注意到的时候，流言已经传出花了。 　　季楚尧当然不会被这些流言影响。季思成担心的，其实是流言蜚语里的另一个人。 　　季楚尧询问：“爸爸。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思成摆了摆手：“能遇上喜欢的人不容易，我们这种家庭，单从物质条件上看，和谁联姻都是对方高攀。更何况，这既然是你选中的人，那肯定是很好的人。” 　　季思成的目光落在了季楚尧的脸上，但又并非全是在看自己儿子。 　　他看的，是图灵。 第71章 　　司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享受专机接送的待遇。 　　私人飞机空间不算大，但里什么都有，甚至还有浴室，可以洗完澡后坐着蒸个桑拿。 　　司辰的选择是教了长生渊十二个小时的数学。剩下六个小时睡了一觉。 　　下飞机的时候，长生渊已经抽抽噎噎地背下了九九加法表的前两排。 　　司辰感到非常欣慰。 　　飞机停在了季家的停机坪，负责接送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 　　哪怕是司辰，也忍不住想，怪不得这么多人想嫁入豪门。 　　生活质量提高速度简直立竿见影，直接少奋斗五十年。 　　家里快一个月没人住，好在安装了空气过滤装置，倒不至于落上一层灰。 　　司辰打开电脑，登陆公司后台账号，发现自己的私信箱已经爆炸。 　　这次2A级空间折叠区，全公司加上他，一共去了8个人。 　　除了他以外，没一个人活着出来。 　　整个折叠区，也就5名幸存者。 　　如果是3A或者等级更高的折叠区，死这么多人，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但这才2A！ 　　司辰挑了几个眼熟的回答。没想到都晚上十点了，奋斗逼组长竟然还在线。 　　宋青玉：收到。 　　宋青玉：有空的话写个报告，可以拿积分和项目奖金。 　　说完，丢了一个内部链接过来。 　　这种事本来应该由司辰的队长龙雀来和他对接……但宋青玉既然看到了，也就懒得再找人中转了。 　　填调查报告表，是合同上规定的职工义务之一。 　　要不然公司也不会每个月拿几百上千万养进化者。 　　宋青玉：下次这种情况，不用选请假。直接选出差，还有差旅费补贴。 　　司辰：好的，领导。 　　他第一次带薪请假，业务还不是很熟练。 　　司辰点开，电脑上跳出责任声明。大概意思是，如果员工谎报军情导致公司决策失误，会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司辰确信从点开链接的这一刻开始，电脑已经被公司监控。材料的每一次删改都会被标红备注。 　　他思考片刻，手机打开了季楚尧的联系方式。 　　-在写报告。宙斯的事要写上去吗？ 　　季楚尧回复的很快。 　　-都可以。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而且，加上宙斯能多兑换一些员工积分。 　　于是，司辰放心大胆的写完了调查报告。隐去了过于惊世骇俗的部分，选择提交。 　　[感谢配合，已送至审核组。] 　　[基础奖励：员工积分+10] 　　积分不可交易，离职自动冻结。能在公司内部购买一些不怎么对外出售的东西。也能以较低的价格改善生活。 　　比如司辰正在住的这套房子，公司分配的，他现在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证。离职后要还回去；在内部商场里叫员工宿舍D型，兑换积分200。 　　这么一想，生活很像是一场大型的生存游戏。除了娱乐性不高，的确没有太多缺点。 　　他关掉电脑，开始整理起这一次下副本的收获。 　　营养液、基因药，和弹药的损耗忽略不计。 　　除了那三枚生物芯片，最重要的，大概就是捡到的那把斧头。 　　司辰不是第一次接触灵能类高维物品。但带来强烈反应的，只有这一件。 　　这把斧头被装在了收容袋里。 　　司辰沉思片刻，关上了窗户，选择拆封。 　　浓烈的血腥味在瞬间袭来，司辰抬眼，发现家里的墙壁都渗出了新鲜圆润的血珠。 　　司辰的耳边，响起陌生的嗓音：“再次唤醒我的愚民，伟大的杀戮之主愿意再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追随我，臣服我……” 　　一团深红色的雾气从斧头上冒出。 　　司辰问：“你降临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做市场调研？” 　　雾气说自己是资本家，在地下埋了三百斤黄金，都比这什么杀戮之主好使。 　　他面无表情地摁下打火石，点燃了这团血雾。 　　红色的雾气激烈翻滚起来，发出了刺耳的嚎哭：“你和可恶的卡罗尔人一样愚蠢！” 　　雾气燃烬后，说话的声音消失了。墙上还留着血滴，像极了杀人现场。 　　司辰走过去用纸擦了一下，感觉这血还非常难洗。 　　他现在是真的想杀人了。 　　打火机的油只剩下了百分之五十。 　　收容袋里，放着一张季楚尧塞进来的鉴定书。 　　【斧头：疑似来自灵能文明分支的巫祝文明，拥有蛊惑人心的特性。对六阶以内的高维生物都能造成一定伤害。但同时会影响使用者精神状态。除此外，对使用者有一定加持。评级为B。】 　　（注：经检测，并不存在高维生物寄生，但具有较强自主性。） 　　司辰想了想，把斧头放回了收容袋里。然后锁进保险柜。 　　现代社会，并不适合背着一把斧头招摇过市。尤其是在安全区。会被巡逻的安管局职工拉住笔录好几次。 　　只是，刚打开保险柜，司辰就愣住了。 　　“……病历本，怎么没了？” 　　箱子里的病历本烧成了一团灰烬。 　　司辰问了一圈，得到的答案是，部分高维物品在能量耗尽时，会自动销毁。 　　“……能量耗尽。” 　　司辰的表情一沉。 　　他只写过自己的名字。 　　** 　　第十套试题写完的时候。 　　司辰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怎么才下午2点。难道要再做十套？” 　　他是上午六点开始学习的。 　　根据协会官网登记，目前机械进化者在所有种类的进化者中，占比大约48.9％。 　　因此，考研部分的笔试内容，主要是基础进化理论和机械原理。后面这一科目，主要是担心进化者用不来枪械。 　　笔试只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二十。 　　司辰在平板上点击提交。系统自动批改，给出了参考分数：98。 　　试卷是百分制，折算下来，大概有19.6分。 　　还差一周笔试。司辰觉得，再为了最后的0.4分刷题，已经没有太多意义。 　　跟着司辰一起学习的长生渊，已经从加法表背到了减法表。 　　司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喃喃了一句：“好想……上班啊。” 　　调查报告的奖励，和之前清理水下折叠区的奖励是一起发来的，一共214点积分。 　　司辰研究了半天，最终决定兑换一只预警用的晴天娃娃，和长生渊这段时间的口粮。 　　是一种晒干的鱼肉，产自混沌文明，一共六十斤。分批次发货。 　　晴天娃娃30一只，长生渊的饭花了180。 　　司辰现在住的房子积分200，一百二十平，在安全区，市场价三千万左右。 　　六十斤鱼肉，刚好能让这个阶段的长生渊吃两个月。 　　长生渊的肚子是无底洞。除非是一些高能量的进化种和特殊物品，基本是吃多少消化多少。 　　他看着吃的呼噜呼噜响的长生渊，有些惆怅：“怪不得这么多人养不起你。” 　　长生渊吃饭的动作一愣。 　　它犹豫片刻，把已经到嘴的肉松开，拱到了司辰跟前：“妈妈，吃。” 　　非战斗形态的长生渊，看起来像是一条黑蛇。只是有些胖。 　　司辰神色柔和：“妈妈不饿。” 　　老实说，他没有仔细想过，自己没办法像宋白一样，和长生渊保持共生状态，要怎么办。 　　尽管只养了不到一年，但他感受过长生渊无条件的依赖和爱。 　　这大概也是人类愿意繁衍的原因之一。新生儿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总是无条件的、出于本能地爱着自己的父母。无论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父母会在孩子清澈的眼眸里，看见一个伟大的“我”。 　　“小渊。” 　　“吱~” 　　司辰戳了戳它的双下巴，低声道：“妈妈爱你。” 　　能在低维世界，把长生渊养这么胖。真的很不容易。 　　哪怕最后不得不杀死它。至少这一刻，司辰的爱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英雄母亲（误）。 第72章 　　5月1日，考研日。 　　各大高校纷纷放假，全力以赴为研究生招生考试而努力。 　　司辰考场是在自己母校，东岚大学。 　　当初，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保研名额没了。司辰离开学校的时候，像是一条被赶出的丧家之犬。 　　连带着当初的老师和同学，也没有太多联系。 　　时过境迁，司辰的心态已经平和不少。 　　他是蛇杖集团江川区生产部今年唯一的考生，额外获得了专车接送的待遇。 　　开车的人是宋青玉。 　　他今天的打扮随意了不少，但依然穿的休闲款西装，戴着个镶钻的长链墨镜。 　　宋青玉是大家族嫡系。这往往代表一件事，有钱。 　　他今天开的车，是去年限量发行的敞篷式跑车飓风号。从外观上看，这辆车像一台轻型坦克，动人的银灰色外壳上配备了三级能源核心作为动能，发动时橙红色的纹路蔓延，实在不太低调。 　　宋青玉坐在驾驶位上，头也不回地朝司辰点了点下巴：“上车。” 　　司辰的装备很简单，准考证，身份证，绘图辅助工具和几支笔，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 　　这辆车只有两个位置。 　　司辰刚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安全带已经自动扣住他的腰肩。 　　四周的景物开始倒退。 　　宋青玉问：“复习的怎么样？” 　　司辰：“还行。” 　　他的态度不太热情，显得很是不自信。 　　宋青玉显然是没有看过司辰读书时的成绩单的。 　　他思索片刻，安慰道：“没事，笔试也就20分。” 　　司辰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 　　满分就20，都没办法和普通的学霸拉开太大差距。 　　两人关系只比普通的同事熟那么一点，司辰和宋青玉都不是喜欢聊天的性格，因此，这一路很是安静。只有车里的音响播放着上个世纪的老歌。 　　好在，车程并不算久。 　　七八分钟后，司辰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东岚大学的轮廓。 　　宋青玉的车停在了学校门口。 　　无论在哪个年代，豪车都能极大程度的刺激人们的神经。 　　司辰瞥了眼，注意到周围不少人举起了手机。似乎是在拍短视频。 　　飓风号有自带的防窥光膜。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车里人的模样。 　　几乎同时，隔壁一辆赤影停在了另一侧。 　　赤影是机械核心副线下的高档轿车，再加上只有三级以上公民才能购入，一向是富贵人家的象征。 　　如果不是偶遇飙风号，此刻被围着拍的豪车，应该是它。 　　一个高挑的人影黑着脸，从赤影的副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他是司辰当初的室友，叫季凌星。 　　季凌星当初毕业的时候全专业绩点第三，刚好保研。按理说，是不用再来考一次的。 　　司辰面无表情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季凌星的视线扫到了司辰，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这不是司辰吗？” 　　司辰微微皱起眉。 　　怎么说呢，人看见蟑螂的时候，总免不了一些生理反应。 　　季凌星就是那个在司辰的培养皿里动手脚，害他记录了错误数据，差点没完成毕业论文的人。 　　因为毕业论文分数太低，司辰也痛失保研资格。被迫进了蛇杖基因打工。 　　尽管结果看上去是好的，但过程其实并不愉快。 　　季凌星上前一步，跟在了他身侧，语气是说不出的嘲讽：“来考研呢？真可惜，如果不是论文数据出错，你现在也不用再考一次。我在读研的时候突破到了二阶，现在准备考军校。早知道这样，我就把名额让给你了……” 　　“对了，你交得起学费吗？” 　　司辰的态度显得格外冷淡，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让季凌星很是不悦：“也是，看起来，你又找到了新的金主，应该是不差那么一点学费的。” 　　司辰读大学时，有很多追求者。 　　不得不说，季凌星是里面最上不得台面的那种。没有分寸感老爱动手动脚也就罢了，被拒绝后还像狂犬病一样跳了四年。 　　季凌星到现在还不知道司辰和季楚尧的八卦，只能代表一件事，他在季家的位置的确比较边缘。 　　正准备倒车离开的跑车缓缓往后挪了几米，停在了司辰身边。 　　保护屏障被撤下。 　　“少爷，”宋青玉的手指搭在眼镜架上，道，“下午考完，我在同一个位置等您。” 　　季凌星是认识宋青玉的，毕竟同在一个安全区。偶尔会在晚宴上碰面。 　　那时候，他的父亲总是腆着个脸，跟在宋青玉的背后。 　　宋青玉看上去不太像是在开玩笑，以至于季凌星都愣住了。 　　季凌星知道，有些大家族继承人会选择隐姓埋名进家族企业实习……但没听说过有人隐姓埋名读书啊！ 　　更何况司辰也不姓宋！ 　　但司辰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学校内走去，背影和过去那么多年没有任何区别。 　　宋青玉微微一笑，驱车离开，深藏功与名。 　　全校一共三十六个考场，只有4个考场是留给军校生的。 　　这4个考场在单独一栋楼。因为考生都是进化者，管制格外严格。每个座位相距极远，还有信号屏蔽器和能量检测仪。 　　但凡考生的能量波动超过预警阈值，检测仪就会报警。 　　这是因为过去每年，都有生物进化类或者灵能类考生，利用他们的寄生物作弊。 　　司辰是没有这个烦恼的，长生渊可能连他的试卷都看不懂。 　　司辰排队过安检，正在做义工的女老师扫到他时，突然惊喜地抬头：“司辰！？” 　　司辰脸上露出一点点笑容：“赵老师。” 　　这是他大学时候的任课老师。 　　赵敏十分开心：“今年生物系的报考名单里没看见你，我还有些担心……你还在继续读书就好。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书却只有这几年才能读……” 　　她教书几十年，能天赋异禀到让她做梦笑醒的学生，实在不多。 　　司辰刚毕业就换了社交账号，鲜少有人能联系上他。 　　赵敏看了眼时间，问：“是报了其他大学吗？” 　　司辰低头看着面前的小老太太，神色柔和起来：“是，报的是军校。” 　　赵敏一愣，唏嘘不已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辛苦了。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 　　赵敏教了他前面三年，很清楚司辰是什么样的人。极强的高自尊让他不允许自己的失败和不完美。 　　他来参加笔试，一定是有把握考上。 　　学历越高，家境越好。这几乎成了当前社会所有人的共识。 　　更别提考军校。光是培育一个进化者，已经足够安全区的小康家庭倾家荡产。 　　有些军校生，真的只是足够幸运而已，投了一个好胎，不用拼天赋，只需要家里人花钱砸。 　　而那些不幸的人，想走到这一步，不仅需要惊人的天赋，更需要恐怖的运气和毅力。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博取那么一点机会。 　　甚至，在一年前，司辰还是残废。但他做到了。 　　赵敏既觉得高兴，又难免心疼得想哭。 　　** 　　考试一共两门，上午是高维入侵理论研究。下午是机械原理。 　　每门考试时间三小时。 　　对司辰来说，题目都不算难。 　　因为没有提前交卷的习惯，司辰是坐满了整场考试时间才交卷的。 　　他在离开考场后，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季楚尧发来消息，问他考的怎么样。 　　-正常发挥。保底十九分吧。 　　后面到底能有零点几，司辰已经不太在乎了。 　　现在阅卷都是全机械自动化批阅，改卷的速度极快。 　　第二天晚上八点，成绩就能出来。公布在学信网上。 　　因为报考人数太多，不可能全部录取，第一轮笔试，其实也会划线。每个大学的录取分都不一样。但大多只要求进化者及格。不是文盲就行。 　　好的大学追求德艺双馨，分数线难免会高一些。 　　而不考军校的进化者，额外享受政策加分。 　　司辰给自己做份晚餐，吃完后，再教长生渊做了会数学题，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登陆官网，插入身份证，输入准考证号。选择查询自己这一次的考试成绩。 　　两科加起来99，折算下来19.8个人分。 　　【恭喜您！成功通过白帝大学第一轮录取分数线！】 　　【请在5月4号20点前，携带相关证件，前往本区进化者协会进行体格检测。】 　　查分界面自动播放起礼炮的flash动画。 　　司辰顺手点进去，看了眼今年白帝大学高维学院的录取分数线。 　　-白帝大学（排名：201） 　　-高维学院（专业排名：18） 　　-笔试录取分数线：93。 　　司辰握住鼠标的手一顿：“……现在考研已经这么卷了吗？” 　　连白帝大学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录取分居然也要93，真是恐怖如斯。 　　事实上。今年能报白帝大学军校的考生也就6个人，里面最低分93。 　　几千里外的北城区。 　　宋紫玉抱住脑袋哇哇大叫：“93分已经很高了啊？！北城今年录取分也才79！！怎么才到白帝大学最低录取分！今年到底是哪些人在和我一起考啊！！” 　　* 　　5月4日。 　　司辰在下午三点，抵达了江川区的进化者协会。 　　宋青玉自然不可能天天专车接送。他是搭公交来的。 　　每年的五月四日，都是协会线下机构最繁忙的时候。 　　许多不考试的进化者会自动避开这一天，免得耽误考生的时间。 　　能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过了军校第一轮的笔试。脸上难免喜气洋洋。 　　司辰到自助取号前挂号，显示前方还有46人排队。 　　一共3个检测室。司辰扫了眼，到人数最少的队伍末尾排了个位置。 　　他的打扮很低调，白色T恤配牛仔裤。 　　但有的人的确天生耀眼，光是站在那不动，都像是名贵的花瓶一样，引人侧目。 　　尤其是刚取完号的季凌星，几乎挪不开眼。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排到了司辰的身后。 　　司辰正在低头看招生简章，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他。 　　于是，季凌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咳！” 　　“咳、咳咳！” 　　在季凌星咳到恨不得把肺呕出来的时候，司辰终于转头，看向了他。 　　他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和当初拒绝他，并且找辅导员警告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季凌星的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怒意。 　　他的脸上勾起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司同学。你考军校，是为了把自己卖的更贵吗？” 　　司辰骤然抿起了唇。 　　季凌星的声音不算低，周围已经有人侧目。 　　过去大部分时间，司辰的行事都非常低调、谨慎而小心。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社会表面上尊崇法制，背后看的还是拳头。他没有资格傲气。 　　听上去有些残酷，不是你讲道理，就能获得公平。 　　“生气了？”季凌星的心里无端升起了一点痛快，“不会真以为攀上宋青玉，你就有跟我平起平坐的资格了吧。” 　　“我只是在想。”司辰缓缓折好招生简章，“我能不能承受最坏后果。” 　　过去，他喜欢示弱，博取别人的同情和照顾。但在丛林法则里长大的司辰比谁都清楚，只有强大才能获得尊重。 　　最坏的后果，无非是送去监狱蹲一段时间局子。出来的时候也许会错过考研，又或者被公司辞退。 　　但没关系，他可以去荒野上自己单干。唯一让他有些犹豫的，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宋白，问问他应该怎么处理长生渊。 　　司辰的眼神在瞬间凌冽。 　　就像是温顺的小动物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司辰一拳，砸向了季凌星的面门。 　　他的力道毫无保留，季凌星的能源核心被动触发了防护罩。但在场所有人的耳边都响起了玻璃碎掉一样的脆响。 　　季凌星被这一拳砸到了地上。面部凹陷，耳廓里溢出红白的物体。 　　司辰的表情格外冷静。 　　第二拳紧接着轰上了季凌星的胸口，这一次目标是季凌星的能源核心。 　　“——住手！” 　　协会的办事员高喊。 　　但他的声音，只让司辰停顿了一瞬。 　　司辰把拳头从季凌星血肉模糊的胸口拔了出来。 　　他的手背还刺进了几片碎掉的能源核心。 　　这一切几乎只发生在瞬息。 　　季凌星不会死。只要他家里舍得花钱，过几个月，又是四肢健全的进化者。 　　不过，这次考研的面试，不用想着参加了。 　　司辰起身，拿纸擦着自己手上的血。 　　办事员在拨打电话，应该是上报医院和安管局。 　　司辰也打了个电话。是拨给季楚尧的。 　　北城和江川有8个小时时差，现在，北城应该是深夜。 　　司辰低头，看着扎进自己手背的碎片，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季楚尧……” 　　季楚尧敏锐地察觉到了司辰声音里的颤音：“怎么了？” 　　“……我打人了。” 　　季楚尧呼吸一顿，问：“死了没？” 　　“没。” 　　“看到的人多吗？” 　　“挺多的。还叫了安管局。”司辰解释，“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 　　季楚尧思考了片刻：“季凌星？” 　　在看司辰档案的时候，这个名字出现过两次。都不是什么好话。 　　司辰小声地回答：“……嗯。” 　　声音是鼻音。 　　季楚尧翻开联络名单：“没关系。我和他父亲打个电话。不会有问题的。” 　　以权压人，就要做好被权力反压的觉悟。 　　“司辰，不用害怕。” 　　司辰握紧了手机，缓缓蹲下，想笑又想哭。 　　他其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自己过于冲动，可他没办法忍住。 　　要不然许多年后，他还会想起这一幕。 　　哪怕境界再高，他的灵魂依然会在这一天徘徊，重复咀嚼着这些琐碎的痛苦。 　　司辰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你可以不用完美。 　　暴躁、易怒、冷漠。 　　都没关系。 　　他全盘接受。 第73章 　　普通人打架斗殴是找警司。 　　进化者之间打架斗殴，只能找安管局。 　　安管局全称叫“安全区及灾区高维入侵事件管理局”，早期是负责清理折叠区的精英部队，但随着高阶进化者纷纷流向家族、企业；安管局的权力也随之弱化。 　　这次，安管局派来的职工，司辰居然认识，是姜亦尘。 　　医院来的护士把地上的人扫进担架，扛着走了。 　　报案的工作人员上前，向他陈述着事情经过：“这两个进化者都是来体检的考生。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口角，然后两人就开始打架斗殴……” 　　工作人员也不好说司辰是单方面殴打，主要是季凌星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要是抗揍，两人大概是会打得有来有回的。 　　姜亦尘翻着两人的记录，随口道：“嗯，好。” 　　姜亦尘上班七八年，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 　　安全区太大，时不时就能从小巷子里抬出一具进化者的尸体。更别说灾区和荒野了。 　　他看向了司辰。 　　几个月前初见。司辰才刚成为进化者，在官网上登记的一阶。几个月后，已经能两拳把二阶的季凌星给打的稀碎。 　　哪怕是放在世家子身上，这个速度也相当恐怖。 　　姜亦尘道：“跟我回安管局一趟吧？” 　　尽管是商量的语气，但并没有司辰拒绝的余地。 　　于是，时隔几个月，司辰又坐上了姜亦尘的摩托。 　　姜亦尘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如果对方不愿意调解，按照现行管理条例，你要去牢里蹲三个月。” 　　进化者监狱里流传的阴间笑话，说吃牢饭最久的，一定不是犯案最重的，而是得罪了外面的人的。 　　事实上，偶尔面对强而棘手的畸变体或者高维生物，安管局还要去监狱里请外援。 　　司辰淡淡道：“嗯。” 　　正在开摩托的姜亦尘“啧”了一声：“这回不哭了？” 　　“跟你哭有用吗？”司辰问。 　　姜亦尘觉得司辰的话现实又扎心：“……估计是没有的。季凌星是季家旁系，上过族谱的。心一狠把你弄去蹲三年也是可以的。不过你为什么会和他打起来？” 　　司辰回忆了一下：“我学基因生物的，毕业论文课题比较复杂。成功了大概能申请专利卖个好价钱。他是我室友，在我的培养皿里动了手脚。我得到一堆错误数据，差点被打成学术造假毕不了业。还失去了保研资格。” 　　姜亦尘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肯定是他做的？” 　　司辰扯了扯嘴角：“他自己找我说的，我还录了音。可惜没什么用。” 　　他毕业答辩没过，季凌星来宿舍找他，问他好不好奇为什么数据会出错。 　　还说哪怕毕业设计0分，司辰的绩点分在本专业也能排第四，问他想不想要保研。 　　保研和考研，唯一的差别就是学费。 　　对方当时的嘴脸，司辰的确不太想回忆第二遍，免得反胃吐出来。 　　说着说着，安管局大门到了。 　　姜亦尘在院子里停下摩托车，意外发现，今天局长居然在门口候着。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姜亦尘在数据库里读取了中年人的信息。 　　“季卓月。季凌星父亲。江川区机械核心销售部经理。”姜亦尘低声道，“现在还能找到人打点吗？进牢里蹲三年，你出来，就过了军校的招生年龄限制了。” 　　其他学院对研究生年龄要求比较宽松，40岁之前都行。 　　但军校不一样，只要25岁之前的研究生。毕竟年龄大了，没什么潜力。 　　司辰今年22。 　　司辰缓缓回答：“……应该找了的吧？” 　　他还不知道季楚尧处理完没有。 　　姜亦尘点头：“等会机灵点。看到季卓月先赔个不是。我们局长油是油了点，本性不坏的。实在不行你多哭一下。” 　　不怪姜亦尘偏心。 　　只要打开后台一看，就能看见季凌星档案里一大堆没有坐牢的案底，这是个人都要偏心。 　　在和局长只差三米的距离，老油条姜亦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顺便暗中给局长递了根烟：“领导，什么风把您吹出来了。这位是……？” 　　他的余光疯狂给司辰使眼色。结果，司辰还没什么动静，旁边的季卓月已经同样笑容满面地上前一步。 　　季卓月想握住司辰的手，但是被躲开，只好不动声色地叠起来：“小儿给您添麻烦了。” 　　“您放心，等他出院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过段时间就转到其他区读书，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司辰依旧面无表情：“嗯。” 　　季卓月拿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满脸堆笑道：“司先生的手伤的不轻，我看都扎出血了。这是赔的医药费。” 　　卡里是季卓月好几年的积蓄了。 　　只能说儿女都是债。季卓月有七个孩子，季凌星是他的三儿子。因为从小学习成绩好，再加上有点修炼天赋，一直是当继承人培养的。 　　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一家之主可以坏，可以实力不高，但不能蠢。更不能得罪惹不起的人。 　　接到上级大领导电话的时候，季卓月眼前一黑，差点联系医院拔掉季凌星的输氧管。 　　司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之前碎掉的机械核心划出了好几道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不过已经不再流血。 　　这钱可以收可以不收。 　　收了代表这件事到此为止，算了，季卓月还能保住现在的工作和身份；不收，哪怕没有别的通知，他大概率也会被公司开除，未来还有一堆麻烦事。 　　当初司辰录了音，去找老师，找学校领导。领导避而不见，大家都让他算了。 　　原来不是没有正义，只是正义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司辰已经不缺钱了，但他还是收下了银行卡。 　　人会恨抢了自己生意的邻居，但很少去恨从自己脚边走过的蝼蚁。 　　季卓月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在松月楼订了酒席，司先生饿了没？” 　　司辰回答：“不了。我还要回去体检。” 　　“好的，您忙，您忙。”季卓月忙不迭回答，“司先生好像是坐摩托来的？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司辰想了想，回答：“好。” 　　比在这里打车或者等公交方便。 　　司辰来安管局十分钟，连局子的门都还没进，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 　　姜亦尘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 　　局长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姜，还是太年轻。” 　　** 　　司辰坐车回家洗澡，简单的包扎好伤口，顺便换了套衣服。 　　他本来以为季卓月已经走了，结果洗完澡后，发现季卓月的车居然还在。 　　于是又搭便车回到了进化者协会。 　　因为担心季卓月还要等他体检完，司辰特地道：“你可以走了。” 　　于是，深黑色的赤影立刻消失在司辰的眼前。 　　司辰回到大厅，重新领了个号，排队。 　　地上的血已经被清洁机器人处理，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次，体检的过程十分顺利。 　　这里体检的主要目的，是测试一下考生到底什么水平。 　　司辰本来以为，会有很细致严密的检测和体测。结果进了体检室，首先是填表，完成了精神测量，再后来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一个被黑色绒布挡住的盲盒。 　　工作人员坐在旁边，道：“手放进去，握一下。” 　　体检的测量仪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里面是一只来自高维宇宙的眼珠。名字叫“真实之眼”。 　　和晴天娃娃一样，是能批量生产出来的道具。 　　用布挡住只是怕一些精神脆弱的考生心理不适。 　　司辰把手探了进去，捏住了那枚滑腻腻的眼珠。比人类的眼珠子大很多，像是一个高尔夫球。 　　虚空之上，像是有神祗缓缓睁开眼眸。 　　有瞬间，司辰感觉自己被一直看透到了灵魂。 　　司辰立马缩回了手。 　　好在这道具也不要求一直握着。 　　工作人员打印出体检表，盖了个章，递给了司辰。然后摁了一下旁边的红色按钮，示意下一个。 　　司辰带着体检表走出大楼。视线落在了这张薄薄的纸上。 　　【司辰】 　　年龄：22.3 　　天梯评测：第四天梯（4.1阶） 　　精神状态：良好。无明显暴力、反社会倾向 　　总结：体检合格，允许复试。 　　** 　　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北城区那边，大概已经是凌晨。 　　司辰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重塑了一下，但又没有彻底重塑。 　　因为有些事不是思考就能改变的，所以他并没有想太多。 　　司辰打开社交软件，简单汇报了一下事情的处理结果。 　　几分钟后，季楚尧给出了回复：行，好好准备考试。 　　他并没有给自己邀功的习惯。 　　司辰抱着手机翻来覆去很久，半天，回了一句。 　　司辰：我会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的 　　起码让季楚尧觉得投资他不亏。 　　季楚尧知道他的心结。没有体会过无条件的爱的小孩，长大后难免这样。 　　季楚尧笑了笑，用键盘敲出两个字：“好喔。” 　　…… 　　…… 　　紧张刺激的笔试结束，剩下就是等复试通知。 　　这段时间也不好去折叠区。因为太闲，司辰只好天天去生产部找人打架，训练一下实战能力。 　　他现在已经到了四阶。一般人还真打不过他。几天下来，生产部其他同事碰到擂台都是绕着走。 　　司辰还想找宋青玉练习一下，可惜对方这段时间没有来上班。 　　就这么加训了一周，司辰终于在下班回家的后，收到了来自白帝大学的快递。 　　一个不算大的箱子，放在门口。 　　司辰把快递拿回家，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拆开。 　　快递盒里，装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礼物盒，用绸带绑着，顶端系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司辰打开礼盒，最上方，是一张打印好的通知单。 　　【亲爱的考生司辰：】 　　【欢迎您报考白帝大学。以下是复试须知：】 　　【1.请勿丢失准考证，在考场内随身携带，否则后果自负。】 　　【2.本次考试时长一共14天，请按时完成试卷。】 　　【3.本次考试只录取一名研究生。为总分最高者，请悉知。】 　　【4.本次考场地点已发送到考生个人终端。请独自前往，并在考场开启（5月30日0点）前赶到。否则取消该生考试资格。】 　　【院长：白帝】 　　司辰对着光看了一下，白帝的签名居然是手写的。 　　看起来，他是一张一张签的。 　　司辰看完后，把通知单放在了一边。 　　盒子里还有一个小盒子，只有戒指盒那么大。上面的备注是准考证。 　　司辰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金属牌。整体是黑色的。 　　上面刻着一行镂空的字，【013】。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准考证上的字。 　　*姜亦尘在14章出场，是安管局下属进化者支队的队长。 第74章 　　司辰首先打开手机，发现上面果然收到一条短信。是白帝大学发来的，给出了考场位置。 　　位置在白帝城附近，车程8天。 　　他仔细地检查了准考证。 　　手里的黑色的铭牌看上去普通金属挂件没有任何区别，上面也检测不出能量波动。 　　唯独长生渊轻轻嗅了嗅，道：“这个，能吃。” 　　但它是不会吃的。 　　再吃就要把妈妈给撑坏了。 　　司辰觉得，通知书上和考场有关的讯息挺有意思。 　　“考试时长14天”、“考场5月30零点开启”，写的就像是校方能掌控折叠区开启的时间一样。 　　司辰把准考证放回了盒子里，收好。 　　礼物盒里，还有一本小册子，和一个密封袋。 　　密封袋只有一张A4纸大小。 　　司辰摸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贴着一张密封条：“内含试卷。请进入考场后再开封，否则后果自负。” 　　司辰挺想叛逆一下的。但是考研的机会一年就一次，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而剩下那个小册子，则是让司辰倍感意外。 　　这个册子像广告传单，没有封皮，表面印着白帝大学的校徽。 　　司辰翻开一下，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自己的大头证件照。 　　司辰（4阶，生物进化） 　　笔试分数：99 　　目前排名：1 　　他瞳孔顿时缩紧。要知道自己在协会上的登记都还是机械进化，然而这个名册上，却准确无误的写出了他的进化方向。 　　司辰往后翻了一页。 　　林佳丽（5阶，机械进化） 　　笔试分数：98 　　目前排名：2 　　照片上是个漂亮的女孩，长相很是明艳大气。 　　…… 　　…… 　　名单一共6页。最后一名叫宋紫玉，分数93，排名第六。生物进化，4阶。 　　之前体检，司辰看见自己第四天梯备注的括号是4.1阶。那时候他就明白，哪怕是同阶，具体是数值也是有所不同的。 　　境界水平当然不代表实战能力；但能越阶胜敌的人，只是极少数。 　　司辰周围的高阶进化者不算多。 　　但无论是季楚尧、东方长夜还是宋青玉，看上去都相当年轻。 　　以至于他有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四五阶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 　　事实上是，三阶已经可以升为二等公民，享受刑事和税务减免；四阶已经可以做到各大集团中层；到五阶就是各个公司争相招徕的人才；六阶属于顶级战略资源；七阶的季思成是目前天梯榜排名第一。 　　他用极其短的时间，站到了这个位置，足够和大家族当作家主培养的继承人比肩。 　　说出去惊世骇俗，而司辰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有多强。 　　司辰看着这份名单，贴在身后的尾巴无意识地晃了一下。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器官。在有意识操控的时候还好，但分神的时候，这条尾巴显得有些不受控制。 　　心情好的时候会竖起来，烦躁和思考的时候会晃，心情不好和害怕的时候是夹起来的，死死贴在大腿内侧。 　　一个月过去，尾巴根部的肉已经消肿，司辰用尺子量过，小尾巴变长了3cm。 　　一般情况下，司辰会用胶带把尾巴固定好再出门。 　　不过现在是在家，他有些放松管理。 　　今年，白帝大学的笔试录取分数线就是93。 　　很显然，这份名单是所有考生的名单。 　　如果，一个很重要的考试，只录取一人。在考试前你就知道了自己的竞争对手是谁。 　　你恰好有这个能力。或者，你周围的人有这个能力。 　　……你会不会心动到想办法把竞争者给做掉？ 　　司辰几乎立刻就升起了向公司申请人身保护的想法。 　　好在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上面写了一行字：若任一考生在考场开启前死亡（包括自杀），则取消考试。 　　“……唔。” 　　司辰虽然是第一次考研，但在本科期间，已经听学姐学长们说过很多考研的流程。毫无疑问，里面并不包含“公开其他考生资料”。 　　难道是考军校不太一样？ 　　司辰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其他学校的复试，不仅不会公开考生信息，通知书里也不会包含试卷。只会告诉考生考场在哪，让考生提前到场，等候折叠区开启。 　　根据现行技术，已经能大概估算不同折叠区开启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七天。 　　而且，这些学校表示，会有很多监考官跟着进入折叠区。并且使用定位仪、监控仪等辅助设备，综合计算成绩。 　　根据学校实力不同，配备的监考官和学生的比例，通常在1：2到1：7之间。 　　司辰在论坛上以“白帝大学”“考研”为关键词进行搜索。 　　网页上，跳出一行提示：搜索内容包含敏感词汇，结果不予展示。 　　司辰测试了一下，敏感词是“白帝”，但不包括“白帝城”。只是很多和白帝城有关的帖子，内容点开都是“审核中，暂时屏蔽”。 　　他深思片刻，输入了两个字：“宋白”。 　　这次倒是有十几条帖子，不过司辰打开扫了眼，感觉只是碰巧同名同姓。 　　司辰把白帝大学寄来的复试通知发给了季楚尧。 　　司辰：感觉有点奇怪。 　　几个小时后，刚下课的季楚尧打了个电话过来。 　　“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我问过了，其他人也有。事实上，除了你，其他人都互相认识。毕竟世家圈越往上人越少，多少都见过。我觉得这反而是在照顾你。” 　　“这位前辈一向任性。” 　　司辰问：“白帝吗？” 　　“是。” 　　季楚尧想了想，补充：“虽然外界一直说我爸是top1。但是十年前，我爸就承认过自己不如白帝，也就是宋白。” 　　司辰没忍住道：“白帝是谁？” 　　“生物方向进化者，很多年前建立过反叛军，想占领安全区，但失败了。和联盟签了协议，解散了进化者部队。被遣散的那些人，联合创建了目前灾区和野区最大的暴力组织。叫野草。” 　　“现在差不多是隐居状态。” 　　“……听上去不像个好人。” 　　季楚尧回答：“恰恰相反。我爸说，他是很好的人。我没见过白帝，但我相信我爸的话。” 　　司辰本来想说季楚尧有点像爹宝，但转念一想，自己喂养出来的长生渊也是个不遑多让的妈宝；于是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季楚尧道：“我最近也要进折叠区。可能会有段时间不在。我本来想等你进考场再去的，但这个折叠区是机械文明的，我想去看看。不过在进去之前，我会把其他考生的资料发给你。你在路上可以看看。” 　　司辰回答：“好。注意安全。” 　　“你也是。”季楚尧本来想挂电话，但是突然想起了上次忘记说的事，“对了。忘了跟你说……” 　　“嗯？” 　　季楚尧的声音很温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不管能不能考上，你都是我人生里回报率最大的一笔投资。” 　　司辰挑起了眉：“只是投资吗？” 　　“不只是。” 　　司辰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可惜尾巴不争气地翘了起来。 　　** 　　白帝城。 　　幸福小区，中老年活动室。 　　“宋白！”一个老爷爷瞪眼睛，“这么简单的棋，至于思考这么久吗？你在浪费我时间是不是，知不知道爷爷今年都97岁了？最不能浪费的就是时间。” 　　白帝回过神，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抱歉，最近太忙。有些精神不济，走神了。” 　　牌友捏着个黑色的围棋子，好奇询问：“你不是富二代吗，有什么好忙的？” 　　白帝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忙着找继承人。” 　　如果不是宋白一看就不到三十岁，老爷子差点就信了。 第75章 　　司辰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身上携带的装备。 　　斧头，打火机，准考证，密封的试卷，强效修复液，营养液，能源枪…… 　　白帝城虽然是位于大陆中央的安全区，像是一颗心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那里是一辈子不会前往的穷乡僻壤。 　　司辰需要倒车两次进行中转。不出意外，车程10天。能提前两天抵达考场。 　　斧头相对于其他武器来说，还是太大了。 　　司辰背在身后，用外套遮住，再背上包，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他在车上翻着季楚尧发来的情报。 　　比起白帝大学通知书里的简单概况，这份资料上还着重写了其他考生的战斗方式和弱项。 　　比如一个叫楚东流的，是季楚尧的直系表弟，来自八方科技。进化方向机械改造，五阶。 　　季楚尧卖自己表弟卖的很干脆，资料上直接写出楚东流小时候被丢蛇窝里特训，被蛇咬的死去活来，到现在也还怕蛇。 　　除此外，还有一个U盘，里面全是其他人的战斗视频。 　　这是大家族继承人在成长时留下的珍贵影像。目的是放出来给家族的长辈看看自己有多牛逼，以此获得更多支持。 　　换古代，这些人都是皇子皇孙；再不济也是王府世子。 　　出身不高在此时反而成为了司辰的优势。 　　反正，他应该是没有人特地录制战斗实况视频的…… 　　司辰坐的是头等舱，独立小车间不仅能躺下睡觉，还有一台屏幕可供使用。 　　他抓着长生渊和自己一起看了好几天视频。感觉像是在看拍的格外精彩的武打片片段。 　　五花八门的战斗方式极大程度的丰富了司辰的眼界。 　　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司辰闭上眼，都在脑海里演武，一遍遍模拟出1v1对战的场面。 　　最后的结果是。 　　以他现在的状态，无论对上哪个考生，胜率都不到四成。 　　这是一群真正的天骄。 　　某种意义上，还有四成胜率，已经非常了不起。 　　不过考场是在折叠区，不是在擂台。一切都充满变数。 　　司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精神却高度紧张，哪怕闭着眼，眉头都是紧蹙的。 　　长生渊悄悄钻了出来，用小触手抵住了司辰的太阳穴，轻轻转起了圈。 　　“妈妈……”长生渊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可惜总是词不达意，“不怕。小渊，强。” 　　司辰在黑暗中睁开眼。 　　长生渊十分上道，用另一根小触手缠上了司辰的指尖。 　　他笑着捏了捏。一寸寸碾过它小触手上的恶心瘤子。 　　司辰发现，自己害怕的不是考不上没书读；而是考不上，没办法继续保留长生渊。 　　** 　　司辰花了八天时间，坐车，一路从江川抵达了白帝城的交通站。 　　交通站的人流量不算多，但也没有想象中萧条。 　　考场地址是在白帝城附近的郊区，大概有9个小时车程。 　　现在是28号，离考试还有两天。但司辰已经包好了去考场的顺风车，免得出现意外，赶不上。 　　那个地方有些偏，司辰等了两天都没人接单，于是又加了5万块钱的辛苦费。 　　最后车费是九万八。远超市面上的平均价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次终于有人接单了。 　　车费虽然有点贵。但司机很贴心，挣钱的态度十分端正，早早就到车站外等他。 　　车主开的，居然是一辆赤影。 　　这让司辰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反复确认了一下车牌号。 　　这是赤影旗下的越野系列，车好看，价格更好看。性能却只有同价位豪车的三分之二，一向只有人傻钱多的狗大户会买。 　　花十万坐面包车，和花十万坐赤影。后者起码让司辰觉得，这钱花的不算特别亏。 　　权当是花钱买个教训了。 　　司辰对了一下车牌号，拉开车门，坐上了后车厢。 　　司机问：“是手机尾号0606的乘客吗？” 　　“嗯。” 　　司辰回忆了一下，页面上，这司机师傅似乎是姓“宋”。 　　于是，他微笑道：“麻烦您了，宋师傅。” 　　宋师傅大概是经常干网约车，驾驶位上自动开启了防偷窥光膜。并且还有贴心的系统提醒：“已为您启动自动报警服务。如果偏离航线，可在APP上一键报警……” 　　司机的手穿过光膜，递了瓶矿泉水：“公司发的。培训的人跟我说要主动递给乘客，喝吗？” 　　瓶装矿泉水。是白帝城本土品牌，叫“三月春”。取自春江水。统一零售价30信用点。 　　这位司机的手白皙修长，看不见一点茧子。 　　司辰听说，一些家里有钱、又没有事干的富二代，就很喜欢跑网约车。因为用劳动挣钱能让他们感觉到生活的价值。 　　光看这只手，宋师傅很像那种不事生产的富二代。 　　之所以不那么确定，是因为有些进化者虽然天天训练，但同样不怎么长茧子的。 　　但进化者应该不会……闲到来开网约车。就为了挣十万车费；这十万里还有三万公司抽成。 　　司辰的思绪转了一圈，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但没喝。 　　三面环山，平原地形。让白帝城的城区有三条河流汇聚。 　　不过比起江川、北城这样的超级大城市，白帝城并不算繁华。高楼不多，但整体小而精致。 　　这在现在，反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因为每个安全区的人口都太多了。 　　提高进城难度，提高落户门槛，都没能挡住灾区人往里涌入的心。 　　大家削尖脑袋往安全区挤，房价越来越高，生存空间却越来越小。为了更多利润，开发商们恨不得直接把房子修到一千楼。 　　每个人的神色都是疲惫而麻木的。他们像是新鲜的电池，就等着用尽最后一点蓄电，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扔出去，像扔一堆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 　　司辰摇下车窗，甚至在路边看见了遛狗的人。 　　他一直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富人云集的某些街道……江川区很多地方都不修人行道了，浪费。 　　更别提这里的人行道上居然还栽种了昂贵的观景树。 　　城市的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江心岛。 　　高耸入云的变异植株像是一堵会开花的围墙，挡住了外人探究的视线。 　　司机微微一笑：“那是我们区里唯一的高校，叫白帝大学。别看排名不高，都是联盟故意压分。还不让我们对外宣传，限制生源。狗*的联盟，迟早有天把它干爆。” 　　这位司机的声音很悦耳，还有点古典。哪怕是说脏话，都像是在念诗。 　　司辰收回视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附和：“……嗯。” 　　宋师傅开车有些狂野。尤其是在出了城区后，油门直接踩到了最大。以致于四周的景象都是一阵残影。 　　赤影的轮胎收起，换成了喷气动力系统。 　　司辰系着安全带，都感觉自己有瞬间会被甩飞。 　　好在，赤影的性能的确不错，这么开也没让司辰觉得晕车。 　　亦或者是进化者的身体素质根本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晕车。 　　总之，短短的7个小时后，目的地到了。 　　整个考场被警戒线围住。门口停着几辆大型的房车。 　　除了司辰，大家都是开车来的。 　　长生渊打了个嗝：“妈妈……晕。呜。” 　　不知道为什么，长生渊觉得自己一上车就特别晕。晕的想吐。 　　司辰本来还在心疼，结果前排，宋师傅的声音传来：“咦，你怎么还带了儿子？” 　　长生渊和他说话，外人是听不到的。 　　司辰认真研究过原理，得到的结论是，长生渊的音频比较特殊。只有经过它改造的进化者，才能听见它的声音。 　　司辰身体一僵，骤然抬起头，死死看向驾驶位。 　　光幕撤下，白帝转过头，笑容浅浅的，莫名很像愉悦：“这么紧张做什么？认识我？” 　　司辰在紧张了一瞬后，身体反而放松下来。 　　因为他清楚，在这种人面前，任何反抗都很像是笑话。 　　“……白帝。”司辰顿了顿，“老师。” 　　白帝解开安全带：“是吧。我是来监考的，刚好看见有人下单，顺手接了挣点外快。你应该不会介意吧？还坐着干什么，下车啊。” 　　说着，自己先走了下去。 　　一到，旁边大房车的车厢纷纷打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个人。 　　“白帝大人。” 　　“宋城主。” 　　“曾舅祖父！！” 　　考生们的态度一个比一个恭敬。 　　白帝微微一笑，抬手挥了挥，表情不怒自威，端庄大气：“不用客气，叫我老师就行。” 　　司辰：“……” 　　怎么办，现在真的可以下车吗？会不会被外面的考生当成关系户手撕。 第76章 　　白帝城整体地形都是平原。 　　考场所在的位置是春江边上的一处湿地。此时正值五六月，能看见一些畸变的野鹤野鸭，在泥滩里快乐的打滚。 　　它们展开约两米长的翅膀深深陷进绵软的烂泥中，把背部贴上去开心地蹭蹭，时不时还要扑棱一下翅膀。溅起一点点泥腥。 　　湿地边上，除了考场的警戒线外，还有一个石碑作为提示。 　　“白帝城5A级自然保护区。” 　　“请勿靠近，否则后果自负。” 　　这个“否则”的句式不算少见，但司辰总觉得语气很是熟悉。 　　司辰看了片刻，不知为何，身上泛起一阵痒意。 　　……怎么说呢，好想进泥塘打滚喔。 　　这个想法顿时让司辰一个激灵。 　　尽管小时候条件不太允许，但司辰一直都很爱干净。 　　同龄的孤儿头发都能捉跳蚤的时候，司辰每天都用自来水，把自己泡得干干净净。 　　别说进泥巴堆里打滚了，他下雨天都是要给雨靴套一次性鞋套的！ 　　所以说，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影响心智。 　　长生渊看着近在咫尺的沼泽地，眼神流露出特别的渴望：“妈妈，小渊，想玩……” 　　司辰把它塞了回去，怒道：“这个不可以玩。” 　　长生渊其实不会对一般的泥巴地心动。 　　但是它们出生的那个世界，真的有很多营养丰富的泥巴地；能让发育期的长生渊蹭掉身上的旧鳞片，长出更坚硬的新鳞片。 　　司辰等待片刻，白帝的亲切慰问依然没有结束。 　　他只好悄悄打开车门，把腿迈了出去。 　　司辰的气质很好，出来的一瞬间，感觉像是周围有聚光灯自动照上。 　　按理说气场都是要经过专门训练的。但也有那么一小撮人，生而耀眼。丢进泥巴里滚两圈还能发光。 　　司辰从白帝车走下来后，火热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但白帝并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对在场的晚辈们道：“我先去检查考场，你们慢慢玩。” 　　说着，白帝往前走了一步。下次出现时，身影已经在百米之外。显得很是迫不及待。 　　这些世家子看起来已经来了好几天，背后两层楼高的房车里，东西一应俱全。 　　有辆印着蛇杖基因商标的房车，车顶甚至有个露天的泳池。 　　司辰选了个上风位的空地，从背包里取出压缩帐篷，在半空中抖了抖。 　　巴掌大的高纤方块迅速膨胀，最后变成一个半圆的拱形，落在地上。 　　这个简易帐篷，同样有蛇杖基因的商标。是司辰花两千块钱在员工超市批发的。 　　他正在固定帐篷，有人从边上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陈执舟。”青年半眯着眼，像是没睡醒，“你是我们蛇杖基因的员工吧？” 　　蛇杖基因如今的掌权人，就姓陈。 　　司辰把陈执舟的资料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对方是生物改造，很小就接入了6阶羽蛇神的部分躯体，并在此基础上融入了很多相近的高维生物。因为冬眠的特性，时常处于睡不醒的状态。但睡醒后实力格外恐怖。 　　司辰想起了自己之前吃过的那条低阶羽蛇神，觉得陈执舟闻起来真的很香，像烤到开裂流油的芝士脆皮肠。 　　饿了。 　　为了防止长生渊继续长胖，司辰已经快两个月没吃一顿好的了。难免有些馋。 　　司辰忍住了食欲，伸出手，礼貌地握手：“您好。司辰。” 　　陈执舟道：“我觉得公司有必要为员工提供出差时的住宿，你觉得呢？我的房车很大，有客房。”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刚被强行结束冬眠，叫过来参加考试……还有点困。” 　　如果不是司辰毕业后，在蛇杖集团底层实验室，拿着基础工资，为资本家打了好几月工，他现在大概会非常感动。 　　司辰还没来得及拒绝，另一位世家子同样加入了战场。 　　楚东流强行加入群聊：“小舟啊，你说怎么这么巧。小学毕业后，我们快十几年没见了吧。小舟还是这么热情开朗。” 　　陈执舟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楚东流走的是机械进化的路子。 　　小学的时候，两人分到一个宿舍。 　　陈执舟睡着睡着就变成了人头蛇，把早上醒来的楚东流吓的哇哇大叫。 　　“司辰，还记得我吗？我是季楚尧的表弟。上次在四季岛见过。”楚东流看向司辰，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表哥托我照顾你呢。现在虽然是五月，但晚上还是挺冷的。要不来我车里吧。” 　　陈执舟冷笑：“你车上就一张床，睡地铺呢？” 　　楚东流：“我睡地铺不行吗？” 　　“就你还睡地铺，好吃不过饺子是吧。”* 　　陈执舟的语气有着淡淡的嘲讽。 　　很早之前，两家本来有婚约。他们这种世家子，早就分得清婚姻和爱情的区别，因此哪怕不怎么喜欢对方，也做好了以后生二胎的打算。一家一个，刚刚好。 　　奈何楚东流在读大学时为爱昏头，一定要和别人结婚。那人还是自己远房堂哥的前任对象，门不当户不对的。 　　结局自然相当惨烈。 　　楚东流顿时脸色大变：“陈执舟，你不要污人清白！” 　　眼见气氛逐渐剑拔弩张，司辰直接道：“我和宋老师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网上打了个网约车，是他接的单。” 　　说着，拿出手机，给两人看了眼接单界面：“房车我就不去了，有陌生人我睡不着。” 　　楚东流和陈执舟对视了一眼，客套了两句后回到了车上。 　　【白帝大学考研分队】（匿名版） 　　-司辰说，是网约车约的。 　　-你们信吗？？ 　　-大人怎么可能会开网约车？！ 　　-老实说，白帝大学今年突然招生，也很可疑。 　　-我哥都想从研究生退学重考了。 　　-呵呵，你们宋家就这德性。家主立不起来，吃药勉强到了第七天梯，全家上下都靠舔白帝维持世家的牌面。 　　-？？？有本事你关匿名。 　　-不要吵架。 　　讨论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虽然，但是。我真的觉得司辰给我的感觉和大人很像。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会不会是私生子之类的？ 　　-可是我听说，男人过了25岁就不行了。司辰今年22，他出生的那一年，大人都169岁。真的还行吗？ 　　-你们想想，白帝大学已经多久没对外招生了。30年有了吧？怎么会这么巧。 　　-只招一个啊。司辰又不一定会进。 　　-说起来，你们有人拆试卷没。 　　-不敢。你们准考证号多少？ 　　-X-07 　　-X-11 　　-X-3 　　…… 　　-呃……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危险。或者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林佳丽，你们八方科技不要干偷窥后台这种事了！！！ 　　（该讨论组已被群主解散） 　　** 　　司辰并没有在帐篷里过夜。 　　因为，大概晚上10点左右，最后一位考生抵达了现场。 　　来自混沌制造，沈家。每个大集团背后，都不止一个家族。 　　混沌集团虽然如今的掌权人姓宋，但本身并不太安稳。 　　沈秋到来没多久，白帝同样视察完考场回来了。 　　尽管他身上的衣服是干燥的，但司辰却难免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湿漉漉的土腥味。像是刚从沼泽地里打滚回来。 　　司辰有些眩晕。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那时候长生渊不是在晕车，而是晕白帝。 　　白帝拍了拍手：“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们也不等明天0点了。请考生们戴好准考证，拿上这次考试的试卷……我们准备进入考场。” 　　宋紫玉把准考证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握在手上。 　　白帝的手指在半空中敲了敲，那枚黑色的金属铭牌从宋紫玉的手里飞起来，然后，别在了宋紫玉的衣领上。 　　白帝微笑道：“是这么戴的。” 　　宋紫玉的铭牌上，写的是X-11。 　　夜里的郊区的确很冷。更别提这里靠近湿地。不远处就是河流交汇之地。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汽，落在皮肤上，迅速凝华成冰碴子。 　　白帝为了应景，也在衬衣外面加了一件棕色的风衣外套。 　　他还把自己的长发扎了起来，捆了一个低马尾。和风衣同色的发绳系了个窄窄的蝴蝶结。 　　司辰看见，他在风衣的口袋里翻了翻，拿出一块不规则的、玻璃一样的碎片。像拼图。 　　这枚碎片被他简简单单的丢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很快，附近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化。半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旋涡，像是压缩到极致的暗物质结界。又像是一扇门。 　　这一幕，几乎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对折叠区的认知。 　　大家的眼里全是震撼。 　　司辰的脑海里几乎瞬间想起了宙斯说过的“农场主理论”：火鸡们把自己发现的规律视为真理，殊不知那只是农场主顺手而为。 　　白帝指着那扇黑色的门，道：“进去吧。两周后我来接你们。” 　　宋紫玉神色愕然：“大人，您不监考吗？” 　　白帝笑出了眯眯眼：“场外监考也是监考啊。不行吗？” 　　尽管都是带着笑容说话，但夜间的白帝看上去远不如白天脾气好。 　　以至于宋紫玉的肩膀不太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都到这一步了，也不可能弃考。 　　排在最前面的司辰抿起唇，率先走了进去。 　　…… 　　…… 　　考生们井然有序地进入了考场内。 　　但宋白依然站在原地。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 　　夜里忽然吹起狂乱的风，周围停着的几辆房车被大风掀上了天，里面的物件散落一地。唯独宋白周围依旧不动如山。 　　宋白本来是打算陪考的。毕竟里面的继承人不小心死一个，会有很多人到他面前哭哭啼啼。 　　但是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宋白冷冷道：“滚出来。” 　　“……白帝。” 　　有些阴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在咀嚼这个发音。 　　地上树木的黑影挣扎起来，它们像是流水，没有实体，却迅速朝着宋白汇聚。 　　黑影问：“你已经被免除了混沌制造的所有职位，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混沌制造，不仅是这个世界有。 　　宋白思考片刻，回答：“可能，越是愚昧的人，对自己的信念就越是坚定吧。” 　　黑影在他说话的瞬间，已经从地面上暴起， 　　刹那间的波动几乎让整个空间都在颤抖着扭曲。黑影在大风中被卷到千尺之高，像极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对于普通人而言，高维生物本来就是神明。 　　宋白睁开眼，眼里漆黑一片，见不到一丝的眼白。 　　他半边身体完全裂开，变化成了长生渊的形态。触手死死绞紧了这些黑色的影子，像用钢叉抓住了水底的游鱼。 　　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叫声：“这次是我，下次还有其他人！这个维度的时空缝隙会越来越大，你还能守多久？！” 　　宋白没有回答。 　　风停了。留下一地狼藉。 　　宋白深吸一口气，抬头。咽回了几乎涌到舌尖的、黑色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之前司辰准考证的编号。（013更改为X-13） 　　*好吃不过饺子，下一句是好玩不过嫂子。 第77章 　　司辰一进入折叠区，就打了个哆嗦。 　　经过改造后，他的身体已经很抗冻抗热，然而这个折叠区似乎格外的冷。 　　天上有一轮血红的太阳，大半已经沉入地底。 　　司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11点05分。 　　空气中漂浮着一点点不太起眼的黑色尘埃。 　　他等了半天，等到身后扭曲的大门都消失了，也没见到别的考生跟进来。 　　司辰想了想，大概通过那扇门时，空间也是扭曲的。 　　虽然进入了折叠区，但大家都被传送到了不同的位置。 　　这也是防止考试作弊的一种方式。 　　司辰拿出密封的牛皮袋，拆开了密封条，取出了里面的试卷。 　　这是一张A4大小的纸，正反两页。纸张的材质很特殊，摸上去是温热的，像是什么动物的皮。 　　司辰凑近闻了闻，有种不太明细的鞣制过的皮质味。 　　上面的字微微凸起。司辰摸了摸，感觉应该是灵长类动物的毛发。 　　这是一张头皮。 　　【考生：司辰】 　　【准考证号：X-13】 　　【考场须知】 　　-高维入侵，高维生物开始扩散、蔓延，带来了无数血腥而痛苦的畸变。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灾变来临后，全世界最顶尖的一批精英思考了无数策略，想要延续人类文明。 　　-但在神明的伟力面前。一切都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这时，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提出：既然人没办法对抗神！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造神？！ 　　-在绝望中，“造神计划”启动，人们建立了“夸父科研城”和“混沌制造所”，这位科学家被尊称为夸父。 　　-飞蛾扑火，夸父逐日。明知道是不自量力，但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和自己一起走向坟墓。 　　-经过全球海选，夸父挑出了上百个完美的实验体，并着手开始进行生物改造。 　　-他想要实验体和神明的幼体共生。 　　-最终，十几年下来，只有13个人完成了这种改造。 　　-这一群人，被誉为“神之子”。 　　-高维入侵似乎得到了完美的遏制。但，几十年过去……不老不死的神之子，却令所有人害怕起来。 　　-有人说看见他们已经被身体内的寄生物控制。 　　-有人说看见他们在吃人。 　　-有人说他们已经成为了新的污染源。 　　-好在，夸父依然知道，要怎么杀死这些亲手制造出的怪物。 　　-神之子被钉上高架 　　-临终的神情悲悯高大 　　-神明在刀下，怎会无力招架？ 　　-不过是又一个人之子的生命被糟蹋* 　　【以下为考题，每道题25分。满分100分，附加题30分】 　　【请考生珍爱生命，量力而行】 　　1.神之子13号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 　　2.混沌制造所的13号房里有什么？ 　　3.天黑以后，站在绞刑架下会发生什么？ 　　4.夸父是如何杀死神之子的？ 　　5.（附加题）收集神之子的遗体（按完成度给分） 　　【备注事项：】 　　【1.请妥善保管试卷，不要随意丢弃。试卷遗失，成绩计0分。】 　　【2.请不要用笔在试卷上随意涂抹。试卷自己会写，谢谢配合。】 　　【3.天黑后，请尽量找封闭空间躲藏，并将准考证摆放在门口/窗边等位置。】 　　怎么说呢，真是好懂事的一张试卷。居然还会自己写。 　　司辰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上面的文字。 　　他的世界观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崩塌又重组了一次。 　　很显然，他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第一个发生高维入侵的世界。 　　宇宙里有许多个这样的倒霉世界。 　　它们都因为不同的高维文明而灭绝了。 　　甚至，往大的方向想。一些高维文明本身就是被淘汰的世界…… 　　类似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所以，我所在的世界，就是位于食物链底端的虾米？什么高维生物都能来咬一口？” 　　司辰回顾了一下之前经历的折叠区。 　　从心灵之家到智械危机。这些世界似乎都只被一种高维文明入侵。 　　而他所在的世界，已经被不同的高维文明侵略成了破布娃娃。 　　牛皮袋里还有东西。司辰倒出来一看，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地图。 　　地图上，他的位置被一个鲜红的箭头标记着。 　　前方不远处，就是夸父科技城。而混沌制造所，则位于科技城最中央位置。 　　除此外，地图还在13个地方画上了红色的十字架，附近一团被涂成了一片黑色。堆满了代表死亡的骷髅。 　　地图特地备注，那里是“神葬之地”，不要靠近。 　　其中一个神葬之地，就离司辰很近。 　　他爬上了山坡，朝画着十字架的方向看了一眼。天光将尽未尽，方圆五六里范围内，都是一片浓重的黑色雾气。 　　但在雾气的掩映中，一个鲜红的绞刑架格外显眼。绞刑架的一端，站着一排排白色的和平鸽。 　　鸽子看起来很是娇小，显得绞刑架并不大。但司辰清楚，那只是因为距离太远。 　　那些和平鸽是实力非常可怕的畸变生物，比起鸽子，更像是食腐的秃鹫。 　　而考题居然要求他们在天黑之后站在绞刑架下。 　　至于那什么混沌制造所，就更不像好东西了。 　　按照考卷上给出的背景，夸父明显是这个折叠区的大BOSS。 　　但这些神之子，又是吃人又是污染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好东西啊？！ 　　司辰喃喃：“……不会全都是送命题吧。” 　　司辰从小考到大，很清楚考题难度一般都是由前往后递增，附加题更是出给传说中的尖子生的，让他们和普通学霸拉开差距。 　　他的视线看向了题目1。 　　13号喜欢的游戏是什么……？ 　　难不成要把13号挖出来问，可他又不会亡灵魔法。 　　而且，看时间，现在离天黑已经不远了。 　　司辰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23：11】。 　　按理说，两边的时间应该是不同步的。 　　但司辰觉得，白帝不会特地让他们送死，给出一堆没用信息。 　　0点，应该就是这里天黑的时候。 　　荒郊野外是不可能有建筑的。随意丢弃在路边的车倒是有几辆。只是车窗都破了，怎么看也满足不了“封闭空间”的条件。 　　司辰甚至在驾驶位上，看见了一团被烧到发黑的油脂。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他决定朝地图指示的方向，到夸父科技城内避难。 　　“幸好这次考试有14天，也不知道其他人考题是什么。” 　　他觉得，试卷上的试题针对性很强，甚至会问“13号喜欢什么样的游戏”这种问题，其他人拿的铭牌可不是“X-13”。 　　每个考生的试卷，大概率是不同的。 　　要不然，这作业也太好抄了。 　　离天黑还有四十多分钟，司辰加快脚步，朝着科技城走去。 　　他没办法像白帝那样缩地成寸，但身体得到过强化，移动速度依旧惊人。 　　10分钟后，司辰就看见了科技城的轮廓。 　　平原之上，有一面圆环一样的金属围墙。从高处俯瞰，能发现里面一个圈套着一个圈。 　　一共四圈。 　　最里面那个圈，是全封闭的“混沌制造所”。 　　往外，是一些核心实验室。 　　再往外，是不那么重要的外围实验室。 　　最外面那圈，则是科技城的住宅区。 　　科技城的钢铁围墙修建的格外高，整个墙面找不到一丝缝隙，浑然一体。 　　只有城墙的最底端，除了最中央那扇大门外，每隔几百米的位置，有一扇电梯似的小门。 　　司辰加速前进。两分钟后，就来到了城墙之下。 　　靠近一看，这座城的墙面上有很多痛苦而挣扎的抓痕。 　　司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他一米八，手掌印只有这些爪印的一半大。 　　攻击城市的生物，起码有三米高。 　　小门的旁边有一个金属的铁柱。 　　他上班的时候，通常把这个叫“打卡器”。 　　司辰思考片刻，取下了别在衣领上的铭牌，在打卡器上刷了一下。 　　荒废许久的科研所，发出了一声不太明显的“滴”。 　　面前的铁门缓缓打开，抖落一地灰尘。 　　他正准备走进去，手臂上，长生渊却突然钻出来，拉住他的衣服袖子，轻轻扯了扯。 　　“妈妈……”长生渊的触手指向不远处，语气充满渴望，“小渊，想玩。” 　　司辰一愣，看向了长生渊指的方向。 　　夸父科技城的墙角处，有一滩不是很显眼的泥巴地。 　　深黑色，表面鼓起一点气泡。只有下雨天后，马路低洼处聚集的水滩那么大。 　　“……” 　　司辰瞥了眼时间，23：42。 　　再往前看，门打开后，几米之外就是居民楼。以他的速度，不至于来不及。 　　司辰没有看过育儿书。只不过他小时候，也有很想要的东西。 　　就是没有人给他。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三分钟。” 　　长生渊发出了开心的“吱吱”声。 　　司辰迅速来到了这片泥巴地边上，脸上充满了难以控制的挣扎神色。 　　但长生渊已经从他身体里脱离，欢天喜地地跳进了泥巴地。 　　一团黑色的触手在泥巴地里开心的打滚，溅起的泥浆弄脏了司辰的鞋面。 　　长生渊已经长出了6根触手，没有脑子，像一个*的符号。触手表面又是瘤子，又是眼珠子。丑的令人头晕。 　　司辰黑着脸站在旁边，手不是很自然地抄在外套口袋。浑身僵硬。 　　放在口袋里的试卷突然有些烫手。 　　司辰拿出来一看。问题1的黑色字体，在此时变得血红，仿佛马上能滴血一样流动着。 　　【1.神之子13号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 　　下面浮现出了一行小字。 　　【玩泥巴。】 　　他彻底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选段来自RAP歌曲《野草》，改编自鲁迅《野草》。 第78章 　　13号最喜欢的，居然是玩泥巴。 　　司辰不觉得，长生渊会是神之子13号。它从小就跟在司辰身边，怎么看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 　　至于自己……他就算死这里，从城墙上跳下去，也不可能喜欢玩泥巴。 　　结合背景资料来看，司辰推测，神之子13号是寄生了长生渊的生物改造进化者。 　　而且，13既然能阻止高维入侵，实力显然不弱。但这样的人，依然死在了夸父手里。 　　留给长生渊的时间并不多。 　　3分钟一到，司辰就毫不犹豫地把它从泥巴堆里捞了出来。 　　他特地戴了两层手套。 　　长生渊看上去很是念念不舍，但并没有过多的挣扎。在司辰的手里显得格外温顺。 　　因为还没洗，司辰不太愿意让它钻回去。 　　他在0点到来之前，进入了夸父科技城，并且钻进了最近的屋子里。 　　这里的门居然还能开。 　　房间很小，像棺材，面积狭小的两步就能到底。一栋居民楼望过去，全是制式一样的房门。 　　床是焊死在地上的铁床，完全没有考虑居住的舒适性，门口处还有一扇通风用的窗。 　　司辰凑过去看了眼，这里的窗户也是一整面。 　　单人床，衣柜，书桌。没有椅子，墙上还有书架这就是科技城为广大边缘居民提供的住所，加起来可能还不到2平米。 　　司辰倍感亲切，却并不怎么怀念。 　　他按照试卷上的提醒，把准考证放在门口。并且关上了门。 　　黑色的铭牌像是磁铁一样，牢牢贴在了房门的正中央。 　　如果宋白的目的，不是把所有考生都骗进来杀，那试卷上的提醒应该相当重要。 　　司辰初来乍到，暂时还不想挑战规则。 　　几分钟后，手机上的时间来到零点。 　　窗户外，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没有月亮，外面是死一样的寂静。 　　司辰打了个哆嗦。没有暖气，夜晚未免太冷了。 　　他把包放在了床上，从背包里翻出了晴天娃娃和火把灯，放在了桌子上。 　　火把灯是八方科技研发的产品，很实用。据说是从某个像素游戏文明里得到的启发。 　　那个高维世界，所有物体都是以像素的形式存在。还能看见高维生物的血条。 　　这种冷而生僻的高维世界很难遇见，但往往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火把灯的光线并不明亮。只能照亮附近一米多的距离。灯只有一根口红那么大，底座具有磁性，能吸附在金属物体上。 　　长生渊从他的口袋里探出了头：“吱？” 　　它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不让它回身体里去。 　　外面太冷，长生渊被冻的瑟瑟发抖。 　　司辰坐在床上，拿出湿巾纸，把它的小触手挨个擦干净。洁白的纸巾很快脏兮兮一团。 　　他本来以为长生渊触手上的是肉瘤，结果一挤，冒出了一团黑色的粘稠液体，带着刺鼻的海腥味。 　　污渍弄脏了司辰的手。 　　长生渊不是很好意思地把这根触手藏在了自己的其他触手之下，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 　　司辰低声道：“没关系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辰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下一秒，激烈的敲门声响起。 　　“司辰！是你吗？”说话的声音饱含惊喜，“我看到你放门口的准考证了，我是楚东流。能开一下门吗？我的准考证弄丢了！” 　　从音色看，的确是楚东流。 　　司辰转头看向桌子上的晴天娃娃。 　　这只娃娃哭了。 　　于是，司辰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没有动。甚至拿出了枪，在手里握紧。 　　门外拍门声逐渐变得急躁起来：“有东西在追我，帮帮忙，让我进去——司辰！夜里在外面会受到高维生物的攻击！城里到处都是实验体……！我好不容易跑出来！” 　　大概是见司辰的确没有开门的意思，楚东流不再言语。 　　门外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剐蹭声，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划出划痕。 　　司辰陡然间意识到，楚东流是在抠他放在门外的准考证。 　　试卷上没有说准考证遗失会有什么后果，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司辰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这张黑色铭牌，不仅是这个世界的护身符，更是他考研的准考证！ 　　他暗骂一声，准备开门和外面的人拼命。 　　然而，长生渊的触手却在此时紧紧缠住了司辰的指尖。 　　刚刚还活跃着的长生渊变得异常安静，身体是不太明显的轻颤。 　　很显然，门外有着让长生渊都害怕的东西。 　　害怕到甚至不敢出声。 　　司辰一愣，缓缓坐了回去。 　　狗叫声从走廊的另一端响起。 　　司辰把脸贴在了窗户上，哪怕开启义眼，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房间像是一个小小的结界，把里面和外面隔离开来。 　　门外出现了楚东流的惨叫声，走廊上传来狗叫，随之就是楚东流的哀嚎，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尽管很清楚，门外的人大概率不是楚东流，但这种过于真实的情景再现，依然让司辰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十几分钟后，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 　　…… 　　…… 　　楚东流在后半夜遭遇了同样的事。 　　他正坐在床上玩游戏机，很快察觉到走廊外有脚步声。 　　这个人似乎是在奔跑逃命，发出了疲惫不堪地喘息。走廊上的生物明显不止一个。 　　后面那波脚步声很凌乱。 　　楚东流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辨认出，前面跑的生物两条腿，后面跑的生物长着四条腿的动物，并且有两只。 　　他继续玩着俄罗斯方块，眼皮子都没抬。 　　有人会出现在外面，只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是那个人有些蠢，没有按照试卷上的备注照做。这智商不值得救。 　　第二是那个人照做了，但是发生了意外，以至于铭牌作用失灵。那这种情况，他去帮忙也会遭遇危险。 　　楚东流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 　　毕竟大家都是考研竞争对手，只有考到第一才有学上。现在可不是表现自己友善的时候。 　　来到考场的，没一个是奔着被淘汰来的。 　　直到外面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听上去像是人被扑倒了。 　　楚东流在那瞬间，听到了司辰压抑的哭声。 　　“……” 　　他妈的，外面的蠢货怎么是自己嫂子？！ 　　放在床上的晴天娃娃哭的很伤心。 　　楚东流犹豫片刻，手还是搭在了门把手上。 　　其实，季楚尧并没有拜托楚东流照顾司辰，甚至没有把司辰介绍给外人认识。 　　季楚尧明白，司辰不需要这样的关照。 　　更何况楚东流还是他的堂弟，是他妈亲弟弟的小儿子。 　　季楚尧就算胳膊肘往外拐，也不好意思拐的这么明显。 　　但楚东流的确知道司辰。 　　季楚尧洁身自好二十多年，第一次出现的绯闻就这么劲爆，想不知道都难。 　　更何况，季楚尧还像他一样，选择了一个身份差距悬殊的恋人。 　　楚东流决定就看一眼。 　　他都快到第五天梯了，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自信的。 　　一秒时间，外面就算有高维生物，还能杀他？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 　　外面的声音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浓郁的黑雾像是洪水一样，涌入房间。 　　楚东流的脸色巨变，狠狠把门往里面一带，想要关上房门。 　　但他失败了。 　　厚重的金属铁门压在了几根苍白异常的手指上。 　　楚东流在瞬间催动能源核心，手掌上亮起紫罗兰色的光。 　　他握住了这几根手指，狠狠往里掰断，两人接触的地方冒起浓郁的白烟，像是在用大火烤肉。 　　终于，白玉一样的手指发出几声脆响。 　　“……呵呵。” 　　门外的人在笑，似乎感觉很有趣。 　　就像是一些恶劣的大人，会乐呵呵地看着小孩在地上打滚撒泼。 　　但它依然松开了手。 　　楚东流重重关上了门。背后已经全是冷汗。 　　房间里的黑雾已经淹到了他的膝盖。 　　楚东流看了眼被烫伤的手掌，表情充满懊恼：“……大意了。” 　　雾气很冷，他的腿几乎被冻的失去知觉。 　　楚东流踩在床上，低头，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被黑雾浸过的人造皮肤都变成了黑色，肌肉像是被晒干水分的腊肉一样萎缩着。 　　黑色的皮肤表面长出了一个个恶心的瘤子，如同丢进热油里炸出来的鸡蛋花，高高鼓起。 　　很显然，他被污染了。 　　“污染”是在混沌文明里很常见的一个说法，分为精神污染和身体污染。精神污染会让人高烧呕吐发疯甚至脑死亡；身体污染又被称为畸变，很像是喝多了核废水的产物。 　　但实践证明，偶尔接受污染，对进化是有好处的。更何况污染是可逆的。 　　因此，楚东流倒也没有特别慌。 　　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管6级的修复液，喷在了自己腿上。 　　失去知觉的小腿顿时火辣辣的疼。 　　只是受到污染的小腿并没有恢复正常，上面的瘤子长出血管，像是有生命一样蠕动着。 　　楚东流拿出刀，把挂在腿上的瘤子给割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 　　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了出来，液体很是粘稠。 　　畸变勉强得到了控制，但楚东流漆黑的皮肤并没有复原。 　　楚东流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好烈的污染源……白帝不会真的是想杀几个大家族嫡系祭天吧？” 　　** 　　后半夜，外面明显安静起来。 　　司辰闭上眼，小憩了一会。 　　尽管进化者对睡眠的需求会逐渐减少，但哪怕是宋白，也做不到完全不睡觉。 　　他是被吵醒的。 　　不太明显的歌声从外面飘了进来，很是悦耳动听，宛如空谷回响。 　　司辰看了眼时间，3：27。 　　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是歌者……” 　　歌者，高维生物321，形态未知，具有用声音杀人的特性，司辰曾经在水下遇见过一次。 　　司辰关掉了火把灯，避免光线引起外面的注意。 　　歌声越来越嘹亮，司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感觉周围的气氛阴冷异常。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有了实体，暴露在一片风雪中，快被就能被冻死在雪里。 　　他下意识地用出了控火。 　　紫红的火焰在指尖闪烁着，带来一点暖意。 　　歌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走远。 　　尽管“楚东流”大部分话都是为了骗他开门。 　　但有一件事，大概没有说谎。 　　夜里，这个折叠区内，会有很多高维生物四处游荡。 　　4点，空气里阴冷的感觉消失。 　　窗外亮起一片朦胧的白色。 　　司辰站在窗边，看见血红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 　　并不炽热的阳光驱散了黑雾。 　　考场里的第一夜，结束了。 第79章 　　他倒不抱什么寻宝的期待，主要是习惯了雁过拔毛。 　　因为房间不大，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贴着墙的金属衣柜。 　　手碰上衣柜门的时候，司辰的动作顿了顿。 　　因此根据义眼里反馈的数据，衣柜内部有能量波动。 　　这里的金属大概有什么隔离的特性。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才能检测到能量波动。 　　司辰深吸一口气，拉开衣柜。耳边顿时响起虫子振翅的声音。 　　身体的战斗本能先于意识一步开始行动，司辰身前亮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紫红色的火焰。 　　大火只持续了一秒。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烤和牛的油脂香气。是带着奶味的肉香。 　　司辰低头，黑色的小虫子在他的脚边散落一地。 　　刚才的火力输出比较猛。如果是进化者，大概率会陷入短暂的虚弱状态中。 　　而司辰只是觉得自己的尾巴有点酸软。 　　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又难以忽视。 　　大多时候，他其实不记得自己长了根尾巴。毕竟不是原装货。 　　但它总会以司辰意想不到的方式刷一下存在感。 　　司辰忍了好久，才忍住了把手探进去狠狠揉一下的冲动。 　　长生渊的口水流了出来：“妈妈，好香。” 　　长生渊已经钻回了他的身体里面。 　　司辰想了想，用纸巾把地上烤熟的虫子都收集了起来。包在了口袋里。 　　“饿的时候自己拿一个，不可以多吃。” 　　他怕长生渊吃太多，压不住境界。 　　长生渊开心地“吱”了一声。 　　衣柜里没有衣服，只有一个茧。 　　茧上挂满了白色的丝线，集中覆盖在衣柜的一角。能隐约看出来是个人型。 　　衣柜里还有一枚空弹壳。 　　司辰转头，看向金属衣柜的门板上，那里有一滩已经全黑的油脂污渍。 　　是干涸许久的血液。看喷溅形状，衣柜里的人是开枪自杀的。 　　司辰拿刀挑开了丝网。这些白丝也不知道织了多少年，像是一团团轻柔的棉花糖，被小刀割开后，从絮状变回了粘稠的糖浆丝，挂在刀上和手上。 　　里面包裹着的人血肉早就被啃食的干干净净。 　　白骨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抱着一本书。 　　他割开茧，取走了白骨手里死死握住的书。 　　“运气真好。” 　　他忍不住喃喃了一句。 　　整栋居民楼放眼望去，起码几千户人。这都能撞上。 　　书名叫《混沌制造所员工守则》，印着“混沌制造”的商标。 　　书很薄，里面的字体是印刷体。 　　1.请在离开实验室前，确定实验体收容成功。 　　2.请随身佩戴工作证，不要迟到晚退。 　　3.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赞美死亡和牺牲。 　　第三条被划掉了，用笔写下了几个凌乱的字：【我有罪】。 　　司辰翻到第二页，有一张实验室的地图。 　　混沌制造所只有一层。外面是员工区，随后是消毒隔离区，最里面的位置，是1到13号实验室。 　　除了这两页外，剩下全都是手写的笔记。 　　司辰耐心地看完。每一页上面的字数都很少。记录了一些看不懂的实验数据。偶尔有些看得懂的只言片语，难免让人觉得心惊。 　　“我们在5号的身体里植入了**的胃……” 　　“5号太狂躁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很疼。” 　　“博士说只能把5号安乐死，幸好我们冷冻了很多5号的基因。新的5号已经快长好了。” 　　如果不是知道5号是人。 　　司辰觉得，他们像是在说地里长出来的白菜叶子。 　　司辰用刀裁下前两页，塞进口袋里。 　　他把剩下日记本收进背包，随后走出房间。 　　门外，漂浮着浓郁的血腥味。走廊上有拖拽出的血迹，但看不见尸体。 　　司辰取下了准考证，重新别在了衣领上。 　　外面传来了广播的声音：“各位考生你们好，我是林佳丽。请听到广播的考生来到3号居民楼汇合。我们既是对手，但在面对高维生物时，也是同伴。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希望我们能携手共进，共度难关……” 　　广播一直重复了三次。 　　司辰习惯当独狼，但他觉得，林佳丽的话很有道理。 　　这里每栋居民楼隔的都不远。 　　司辰没有第一时间前往，而是又搜寻了几层楼的房间，希望能找到更多资料。 　　可惜，大部分安置房都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 　　他来到三号楼时，门口已经有两个人。 　　林佳丽和陈执舟。 　　司辰看过他们的战斗视频。 　　林佳丽是机械进化者，五阶。擅长用机械弓，她的弓名字叫“克莱因蓝”，没有弓弦和箭，是高维世界的产物，只需要能源核心不断充能。 　　陈执舟是自己公司董事长家的少爷。生物进化，四阶。植入的是羽蛇神。已经长出了四个头，最多能长出九个头。 　　两人应该是认识但不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保持着朴素的世家礼仪。 　　看见司辰时，林佳丽脸上是客气的笑容：“司辰，我记得你。拿的准考证是13号。” 　　司辰平淡的反应显然被误会了。 　　林佳丽道：“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起宋白老师。老师的父亲和他的情人们一起，生了17个孩子，宋白刚好排13。” 　　陈执舟补充：“宋老师是他爸爸生的。我妈说的，当初宋老先生大着肚子不敢见人。不过到死，也没说宋白的另一个父亲或者母亲是谁。” 　　白帝今年191岁。那时候，高维入侵才开始半个世纪。 　　司辰骤然听到豪门秘辛，感觉宋家玩的有点花。 　　司辰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好奇：“其实我想知道。你们都是大家族继承人，为什么还要上赶着来当宋老师的学生。” 　　虽然他的问题傻乎乎的，但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容极大程度取悦了林佳丽。 　　林佳丽本来想捏捏司辰的脸，但是又怕出去后，季楚尧和她拼命，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因为他是白帝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这么推崇他。明明是联盟的通缉犯，通缉令还是他签的名，但是后来我理解了。” 　　“通缉令是给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看看联盟和世家的态度。但又打不过白帝，只好使劲舔。” 　　陈执舟补充：“是几大家族加起来，也打不过。很多年前，有人撺掇季思成一起上。季先生直接告病辞职，回家养老了。” 　　三人等了半天，广播也重复了好几次，依然没有别人。 　　林佳丽无奈地收起了喇叭：“看来附近只有我们三个了。” 　　夸父科技城很大。他们三个能凑在一起，已经算运气不错。 　　林佳丽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缓缓道：“来个坦白局吗？我的准考证是5号。一共四道题，外加一道附加题。我觉得这几个题目都非常奇怪，意有所指。” 　　“9号。一样，第一道题神之子9号有关。” 　　司辰想了想：“我是13号。第二道题问我混沌制造所13号房间里有什么。” 　　其他人应该是自己准考证号所对应的房间。 　　林佳丽松了一口气：“附加题是收集神之子的遗体。但没说是几号。所以，我们的考题其实差不多？” 　　陈执舟：“我觉得，宋老师应该不会让我们送死。他应该正在某个地方监考吧……我们这样算不算考场舞弊啊。” 　　“不算吧，又没有答案能抄。” 　　司辰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司辰拿出了员工守则：“这是我意外发现的，看看。” 　　当然，只有前两页。 　　司辰特地把两页纸揉成纸团做旧。 　　另外两人依次看完，把纸还给了他。 　　“其实有件事我还没说。因为传送的很远，昨天夜里，我没能在12点前找到封闭的房间。” 　　陈执舟犹豫片刻，摘下了黑色的手套：“地面升起黑雾，雾里一直有东西追我。我不敢回头。领子上的准考证一直在发光。我本来以为是准考证的光引来了怪物。结果用手捂住的瞬间，我的手被黑雾里的东西咬了一口。” 　　当看见他的手臂时，司辰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眸。 　　那只手上长出了七根手指，新长出来的两根手指显然不属于人类，像两条触须，软软的吊着。 　　陈执舟整个手掌都变成了黑色，像是丢进油锅里炸了一次，皮肤鼓起无数化脓的肿泡。鼓起的皮肉里面的脓水撑的半透明。 　　陈执舟苦笑了一下：“后来我找到房间躲了起来。我是把准考证放在门内的，但是它自主出现了门外。我晚上已经尝试过放血和割掉手指。这些东西还会长出来。” 　　林佳丽喃喃：“看来晚上在外面有危险，也不一定会死。怪不得老师说不要弄丢准考证……这下第三道题也有希望了。” 　　【考题3：天黑以后，站在绞刑架下会发生什么？】 　　她说的，基本也是司辰的想法。 　　但司辰还有另一个顾虑，那就是他们的准考证看上去很旧了，像是使用了很多年。 　　拿煤油灯作比喻，准考证的油量看上去已经快见底。 　　司辰提议：“既然我们有三个人。我建议每天晚上呆在同一个房间，外面放一张准考证。顺序抽签决定。这样可以规避很多风险。” 　　以每间房子2平米的大小看，塞三个人，已经是极限了。 　　陈执舟的眼眸闪了闪。 　　他承认，人很多时候会有一些卑劣的念头。 　　在知道了准考证这么有用之后，他现在就很想把其他考生的准考证抢过来。 　　但陈执舟忍住了，因为这个行为实在不太道德。 　　在生死关头，他其实不介意做一些不道德的事。 　　但现在离生死关头还远，还不是内耗的时候。 　　不止是他这么想，同样的想法，也在司辰和林佳丽的心里转了一圈。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可以。但我担心，三个人聚在一起会吸引更多的怪物。” 　　“陈执舟说自己是在房间内放准考证的。证明不一定需要在门外放准考证。如果一张撑不住，可以多放一张。” 　　“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我同意。” 　　和聪明人说话挺好的。不需要费劲口舌解释，更不需要威逼利诱。 　　大家会自动选择效率最高的方案。 　　林佳丽一锤定音：“那我们先去混沌制造所吧。顺便看看路上能不能捡到一些倒霉科研狗的尸体。” 　　看员工守则，进制造所，也是需要员工证的。 　　“赞成。” 　　“好。” 　　“我已经习惯了在折叠区生死竞争。第一次这么同心协力，感觉还……”陈执舟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挺好的。” 　　大家脸上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假笑。 　　司辰因为演技高超，是里面笑的最真诚而无害的那个。 第80章 　　先小人，后君子。在一场合作关系里，这样的态度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三人是抽完签再上路的。 　　为了防止科技舞弊。大家采用的是最传统的抓阄方式。 　　林佳丽从地上随便薅下一把草，按照长短依次排序。 　　最后结果，林佳丽第一，司辰第二，陈执舟第三。 　　大家对此都没什么异议。 　　根据地图估算，夸父科技城外围的生活区，距离最中间的混沌制造所，起码有四十公里路。 　　走过去效率太低。林佳丽有辅助动力系统，倒是能直接飞上天。不过整个科技城都没有充电桩，她只带了一个充电宝，因此不愿意把能量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她打开了扫描系统：“300米外有车。先开车。第一天先不去实验区。趁着白天，在居民楼里搜一下，有没有工作人员的铭牌。顺便找一下其他考生。” 　　2辆摩托车孤零零地停在马路边上。 　　旁边是一栋明显区别于单元房的建筑，写的是“2号食堂”。 　　食堂也用的金属铁门，看不见一个窗户。密不透风。像是一座铁疙瘩。 　　一靠近食堂，司辰就感觉到了饥饿。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烤五花肉的香味。 　　司辰甚至能想象出肉里逼出的金黄油脂，落在铁板上的滋滋声。 　　但在场其他两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 　　他盯着食堂看了两秒，收回目光。 　　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林佳丽检查完，语气比较兴奋：“摩托车还能用。油量还剩一半多，能驾驶七八十公里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车只有两辆。 　　好在二车杀三士的惨剧并没有发生。陈执舟主动退出了竞争：“你们选吧，我想睡觉，等会坐司辰车上。” 　　“为什么是他车上不是我车上？” 　　陈执舟慢吞吞回答：“我怕坐你车上，睡醒发现自己被丢在了马路边。” 　　林佳丽怒道：“我tm不是这种人！” 　　她把扩音器拿了出来，别在了摩托车上。 　　扩音器里传来林佳丽的声音：“各位考生你们好，我是林佳丽……” 　　还是司辰之前听到的那样。 　　因为出身所限，司辰其实没开过几次车，更别提摩托车了。 　　不过，掌握好平衡，知道油门和刹车在哪，应该不那么容易摔倒。 　　两辆摩托都是娇小的女士摩托。林佳丽骑着刚好，司辰一个人也勉强，再加上陈执舟，空间就有些逼仄了。 　　陈执舟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头抵在了背上。 　　“你的身体……”陈执舟轻声道，“比普通人更热，很舒服。” 　　这个普通人，指的是其他进化者。 　　林佳丽回头瞥了眼：“不要说这么有歧义的话。听着我也想抱了。” 　　司辰只是羞涩地笑了笑。 　　他其实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这么亲近，但陈执舟身上的烤肠味真的太香了。 　　更何况总不能把陈执舟扔下。 　　他出声提醒：“坐稳了。” 　　说着，司辰踩下油门。 　　摩托车在发动的瞬间，像是神龙摆尾一样，走的歪歪扭扭的。 　　陈执舟本来都打算睡觉了，被颠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司辰。想逼我去林佳丽车上坐着可以直说。还是你对自己在蛇杖基因的待遇有什么不满，这个也是可以直说的。” 　　司辰不是很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第一次开摩托，有些不太习惯。” 　　他的学习能力一直不错。等骑行了两三公里后，陈执舟已经能在司辰背后安安稳稳入睡。 　　科技城修建在平原之上，生活区的居民楼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每个路口的情况都差不多。 　　如果不是地图上，他们一直在向混沌制造所靠拢，司辰觉得自己简直在无限循环。 　　“这些科研人员下班的时候，都找得到家在哪吗？”林佳丽英气的眉头蹙起。 　　司辰扫了眼旁边的居民楼：“你发现没有。越往里走，门的距离越来越远。说明楼里的房间也越来越大。” 　　林佳丽随口道：“很正常。越靠近中间越是核心研究员，待遇好点是应该的。” 　　司辰摇了摇头：“我在灾区的时候，住的地方比在安全区的时候大很多，可是大家都想进安全区。哪怕在安全区只能像蚂蚁一样活着，也比死了强。” 　　林佳丽怔然。 　　她听懂了司辰的言下之意：“你是说。住在外面的反而是核心研究员，里面的才是普通研究员和其他工作人员？” 　　“嗯。不过都是我的猜测。”司辰缓缓道，“我建议，如果要找工作证，最好在外围的房子里找。不放心的话，在内围也能搜寻一下。” 　　如果司辰没猜错。 　　他在衣柜里捡到的实验记录里写的“5号”，指的就是神之子5号。 　　这肯定不是普通科研员能接触到的东西。 　　林佳丽：“我没住过灾区的房子，我在安全区也住的别墅。不过我听你的。毕竟如果实验体泄露，首先遭殃的，肯定是靠近实验区的居民。” 　　“而且，我扫描到了武器。” 　　林佳丽指着一栋高楼的楼顶：“那里有一个能源舱，但是空了。炮管对准的是实验区的方向。” 　　林佳丽扩音器里的录音还在播放。可惜一路上都没有得到回应。 　　“绕一圈吧，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司辰没有反对。 　　在风景一成不变的地方骑行，其实怪无聊的。 　　但只要不用面对危险，司辰愿意接受这种无聊。 　　只是随着消散下去的饥饿感又一次涌起，司辰当即面色微变，叫了一声：“停车！” 　　面前的马路传来了浓烈的食物香气。 　　林佳丽踩下急刹，差点摔倒：“怎么了？”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前方的马路和他们之前经过的道路，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陈执舟依然抱着他呼呼大睡，抱得很紧。手臂上的肌肉都是硬邦邦的。 　　他的体温很低。像是陷入冬眠状态的蛇。 　　司辰把他摇醒：“先别睡。” 　　陈执舟睡眼朦胧地睁开眼：“怎么了？” 　　司辰下车，捡起了路边的一块石头，用力往前一扔。 　　石头落在了前方的马路上。但没有丝毫动静。 　　司辰思考片刻，把之前烤熟的虫子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绑在了石头上，再次砸了一块石头进去。 　　这次，马路表面在瞬间增生，粉红色的肉质物体包裹住石头，悄无声息地把石块连同上面的虫子一起，吞进了地底。 　　这条路恢复了平静，司辰耳边，仿佛听见了巨物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石头少了一块，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错觉。 　　林佳丽骤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的扫描仪失灵了？！” 　　她太依赖科技了。 　　在她眼里，孱弱的肉眼是不值得相信的。 　　但现在事实就摆在面前，林佳丽不得不信。 　　陈执舟微微张开嘴，但很快，又打了一个哈欠。 　　困倦让他甚至忽略了手臂上传来的刺痛。 　　陈执舟微微拉开衣袖，看了一眼。 　　手腕处的黑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肘上端。手腕位置还长出了一个新的肉瘤。像得了皮肤病似的。 　　按照这个速度，14天时间，怎么也能全黑了。 　　“我的状态不太对劲。”陈执舟平静地叙述着，“我平时也会困，但没有这么容易困。我怀疑是因为昨天夜里被咬了一口，受到了黑雾的影响。不过我的警戒心很强。如果遭遇危险，身体本能会自动清醒……我从小接受这样的训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用担心。” 　　陈执舟看向司辰：“这一路上要麻烦你了，如果只是保持这样还好，但我担心我的嗜睡状态会越来越严重。等会我们签一个雇佣合同。我雇佣你当我的司机。” 　　“生死关头，你可以抛下我不管。出去后拿给他们看，陈家不会找你麻烦的。无论死活，陈家都会支付我雇佣你的报酬。” 　　陈执舟这话说的很有礼貌，也把司辰拒绝的可能性降到了最小。 　　之所以选择司辰不是林佳丽，是因为陈家的威胁，在林佳丽面前不值一提。 　　她就算亲手把陈执舟弄死，陈家也没办法和林家鱼死网破。大家都是高门大户，生意有所牵连，一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继承人，没办法让两家翻脸。 　　陈执舟：“我会给出一个很公平的价格……其实我觉得，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随便扔下我。但是签合同能让我们两人都比较放心。” 　　司辰没有拒绝：“好。” 　　反正陈执舟一副赖上了他的样子。不如趁这个机会多捞点钱。 　　陈执舟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在了司辰的背上：“谢谢你。考不上白帝大学我再资助你脱产考研三年。” 　　说完，他闭上了眼。 　　司辰觉得，考研三年其实有点晦气。 　　这是看不起谁呢？ 　　林佳丽用舌头戳了戳腮帮子。 　　她有些饿。这不太应该，因为她出发前才喝了一瓶营养液。 　　她的营养液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类型，是家里的实验室亲自调配的。 　　林佳丽从小喝到大，很明白，这么一管营养液能让她维持24小时的饱腹感。 　　可现在才过去4小时，她已经饿了。 　　这难免，让林佳丽想起自己试卷上的第一题。 　　——神之子5号，最喜欢吃什么？* 　　林佳丽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司辰，还是你来带路吧。” 　　不管司辰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现的危险，但起码，比她的扫描仪更加灵敏。 　　大家都有秘密，没有人会追问到底。 　　她轻飘飘地瞥了陈执舟一眼，压低了声音：“除了他开给你的条件外，我还能资助你脱产考研三十年，才不会像这个人那么抠。你要选，不如选我。” 　　还在睡觉的陈执舟吐出了蛇信子：“我听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BUG。 　　林佳丽前文打成了9号，实际为5号。 　　—— 　　小渊，副本全自动雷达。具体表现为：越香越饿越危险。 第81章 　　司辰骑着摩托车走在前面，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自助餐区。 　　有些自助餐，司辰其实感觉可以吃。 　　但现在才第二天，大家带的弹药都非常有限，能省一点是一点。 　　长生渊被馋得睡不着觉，一会把自己扭成8字，一会把自己扭成M字。 　　为了控制食量，它最近学会了轻断食。 　　长生渊先是抿掉虫壳，剩下半透明胶质的虫肉，含在嘴里，下次饿了就再抿一口。 　　这个肉是mm巧克力糖豆味道的。 　　今天也一样。感觉解馋了，它就把小虫子吐了出来，准备装回妈妈的口袋里下次再吃。 　　饥饿的感觉同样传给了司辰。 　　司辰觉得，坐在他车后面的陈执舟，闻起来好像越来越香了。 　　因为需要绕路，绕着城走一圈的时间，花的比司辰想象中久一些。 　　两个小时后，摩托车停在了一堵光滑的高墙之前。 　　“没路了……”林佳丽抬头，看向了这堵高墙。 　　高大的东西总是给人压迫感。 　　这面墙和夸父科技城的城墙一个材质，站在它面前，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司辰拿出地图看了一眼。 　　这张由白帝大学提供的地图很简陋，只用简单的图形表现出了大概的位置。 　　唯一的优点是地图上光点的位置，会根据人的移动而变化。 　　地图上，夸父科技城整体呈现出圆形，但有一条细长的白线贯穿圆心。 　　司辰回顾了一下在外面见到的城池全貌，确定这条线代表的位置是科技城的大门。 　　如今，他们所在的光点位置，几乎和那条白线重叠。 　　“墙外面，应该是一条直达混沌制造所的公路，”司辰道，“用于运输比较大型的实验体，因此修建了铁墙和居民区隔离。其他考生应该是在墙的另一边。” 　　林佳丽关掉了扩音喇叭，叹了口气：“怪不得一路上都没看见人。” 　　她开扩音器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 　　毕竟被声音吸引来的，不一定会是考生。 　　因为这堵墙的存在，林佳丽显得有些丧气。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营养液，咕噜噜地灌进嘴里。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终于得到了缓解。 　　“你有没有觉得，在这个折叠区里很容易饿……？” 　　进过这么多折叠区，林佳丽很清楚，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都是需要注意的。 　　司辰挺想附和的，但他和林佳丽饥饿的原因应该不太一样。 　　他瞥了眼还在睡觉的陈执舟，道：“我有一个情报，也许和你有关。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林佳丽的眉毛挑起：“你在和我谈条件吗？” 　　“是的。”司辰很坦诚地点了点头，“我是孤儿。从小在社会抚养院长大，我要养的不仅是我自己。还有我的小孩。” 　　他口里的小孩指的是长生渊。 　　由此可见，说话的确是一门艺术。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组合在一起竟然有理有据，令人动容。 　　林佳丽内心柔软了一瞬。 　　在知道考生名单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查询资料。 　　司辰的个人经历并不是秘密。 　　林佳丽其实很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个人努力外，更多的原因是足够幸运，投了个很好的胎，得到了不计成本的培育。 　　像司辰这样的人，在世界上是极少数。 　　“你要多少？” 　　基因修复液是一个简称，全称是“低维生物遭遇高维入侵后万能用基因修复药剂”。 　　以他的身体素质，普通的伤势其实自我修复能力很快。 　　就是偶尔遭到高维生物攻击，没办法自我修复。 　　7级基因药，市场价差不多相当于一枚4级的能源核心。 　　林佳丽差点从摩托车上跳起来给他一拳：“你怎么不去抢？！你是承包了整个庄山区的孤儿院吧？” 　　司辰的表情瞬间冷淡起来：“不要算了。” 　　“……要。但是出去后再给你，先欠着。” 　　林佳丽不差基因药。但在折叠区，任何物资都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司辰：“好。” 　　他撕下一页纸，开始起草合同。 　　是和陈执舟的雇佣合同。 　　他应该是专门研究过，字数不多，但该有的都有；用词严谨正确到最专业的律师也挑不出毛病。 　　林佳丽站在旁边看着：“只有跟他的，没有跟我的吗？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不一样。和他的合同，是如果陈执舟出了意外，给陈家人看的。”司辰回答，“和你不用，你又不会赖账。” 　　司辰的话极大程度取悦了林佳丽。 　　他写完合同，把睡在身后的陈执舟摇醒。 　　陈执舟一目十行地扫过雇佣合同，打着哈欠签完了合同摁下指纹，更加名正言顺地挂在了司辰身上，像是一个挂件。 　　司辰收起合同，顺便把之前藏起来的实验记录交给了林佳丽。 　　司辰道：“这是我在昨天呆着的房间里找到的。” 　　“‘我们移植了**的胃给五号’，”林佳丽看着上面的记录，表情逐渐严肃，“这个被涂黑的名字又是什么？怪不得，我会觉得饿。” 　　司辰点头：“是。每个考生拿到准考证后，大概都会向着对应编号的神之子靠拢。陈执舟是嗜睡，你是饥饿。” 　　“那你呢？” 　　司辰思考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和平时没有异常。 　　林佳丽自言自语：“神之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比我们靠前的进化者。但离真正的‘神’，肯定是很远的。”司辰说完后，补充，“我是这么想的。” 　　林佳丽笑出了声：“离真正的神很远？你见过神吗，这么肯定。” 　　司辰没有回答。 　　那瞬间，他的脑海里只想得起一个人。 　　白裙子。 　　* 　　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后，三个人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司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2点。 　　离天黑还早。 　　他把背后的陈执舟掐醒了。 　　“起来，这里是6号楼。你搜7到9号楼，目标是找房间里研究员的工作证。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但是应该会有能量波动。找到了就可以回来集合了，别乱逛，可能会有危险。” 　　司辰发现的那个研究员，身上并没有携带工作证。 　　陈执舟睡眼朦胧地应了一句“好”。 　　司辰和林佳丽因为有车，搜寻范围会稍微大一点。 　　这里的门都没有锁。看起来也不需要防贼。 　　司辰做了个实验。他在白天，把准考证贴在了门上。准考证像是磁铁一样挂在了门上，不过，门依旧能顺利打开。 　　这个准考证，大概是专门防那些高维生物的。 　　司辰叹了一口气。 　　这么一想，如果有丢了准考证的考生，丧心病狂想进来，好像也拦不住。 　　司辰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的，只能希望事情不会到最糟糕的时候。毕竟这个副本里，考生们都受过高等教育，要脸。 　　因为每个房间不大，也基本没有生活痕迹。搜寻起来并不困难。 　　司辰是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的它。 　　当时摸到把手，感觉到了能量波动，他就觉得有戏。 　　抽屉打开的瞬间，他的鼻间闻到了一股恶臭。 　　抽屉里挤满了肥胖的虫子。这些虫子两头细，中间粗。每一个都有指节那么粗。白胖的身体上还长着圈状的花纹，几乎塞满了整个抽屉。 　　这些虫子也不知道死了多久。然而从外表上看，依然汁水丰厚，栩栩如生。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被恶心到了。 　　长生渊同样闻到了这股味道：“呕。” 　　连长生渊都不吃的东西，的确少见。 　　司辰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抛开标本一样的虫子尸体。里面有一张和准考证同样材质的铭牌，只不过是白色。 　　除此外，底部还有一封遗书。 　　【我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会看到这封信。】 　　【我们杀死神之子的报应来了。高维入侵更加严重，但现在已经没有新一批神之子了……】 　　【就连夸父也没有办法。】 　　【我被污染了。大概率会分解成一堆虫子。救命，我最讨厌虫子。】 　　【我将死去。我选择在科技城的外围，自我放逐。我不想去荒野上……荒野上死的更惨。】 　　【是不是好奇为什么这些房子这么小，这么像棺材。这就是棺材。亲爱的。当然，你能找到这里，这起码不是简单的棺材。毕竟好多人不配用棺材，不是吗？我们的确是离神之子最近的那批研究员。】 　　【从我的字迹看，你大概明白，我的状态很差，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我以下的话没有逻辑，也未必正确。】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我是听着夸父的故事长大的，为什么夸父到现在还活着？】 　　【在见识过神的伟力后，夸父真的会不心动吗？】 　　【呃，事实上，虽然在混沌制造所里工作。但我们很少见到夸父。有天，我去内部取资料，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臭……我看见，所长推着一个巨大的轮椅走进了里面的实验室。】 　　【轮椅上的人，像是一摊死肉，皮肤像是黄油一样融化，鼓起的肉是半透明的，黑色细线游动……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长生渊幼体。13号神之子就种植的这个。事实证明，13号是最强的。】 　　【所长说，这是伟大的夸父。】 　　【他警告我……不想被开除的话，就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哈哈，我的确带进了坟墓。亲爱的，正在看着遗书的你。请告诉我。】 　　【夸父还活着吗？】 第82章 　　遗书的最后一句话写的颤颤巍巍。 　　司辰却透过这句话，感受到了写信人强烈的情感。 　　是不甘和怀疑。 　　司辰把信纸折了起来，放回口袋里：“我比你更想知道。” 　　毕竟这位研究员老哥是真的死了，而他还活着。如果夸父还在，指不定就在科技城的什么地方撞见。 　　实验体被称为“神之子”，那制造出实验体的人，岂不是自比为神？ 　　工作证是一张白色的金属。上面写了一串编号：K9-413。 　　司辰把附近几栋楼逛完，又搜到了两张工作证。分别是K6-157和K13-814。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写遗书的好习惯。 　　K9和K13两位研究员，留给世界的除了两张工牌外，只剩下死亡后的遗骸。 　　不是人类的模样。 　　一位研究员留下的是骨架。就躺在床上，他死之前，身体应该已经发生了严重畸变，像一只巨型水猴子。 　　一位研究员留下的是红色的肉，不停的增生。司辰推开门的时候，墙壁上全是这样的肉质物。像凝固后的蜡油，又像是树脂。 　　墙壁上的红色息肉烤熟后倒是可以吃，就是味道不太好。像极了食用香精加太多的劣质淀粉肠。 　　司辰是准时回到约定地点的。 　　抵达时，林佳丽和陈执舟已经等候多时。 　　陈执舟看见他骑着车回来，直接跨坐到了后车位上，脸贴住了司辰的背：“困死我了，你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执舟总觉得司辰不仅抱起来暖和，闻起来还有点香。是那种很清淡的草木香。 　　司辰慢吞吞解释：“路上摩托车没油了。花时间找了新车，耽搁了一会。” 　　他们两人的社交距离近的像是恋爱多年的小情侣。 　　林佳丽嘴角一抽：“烦死你们这些男同性恋了，我是不是该把克莱因蓝蓄能槽的亮度调低点？” 　　克莱因蓝是林佳丽机械弓的名字。这把弓没有弦，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刻出了能源核心的蓄能槽。待机状态下，整个蓄能槽呈现出漂亮的群青色。 　　剩下两人找到的工作牌，分别是K11、K5和K7。 　　陈执舟：“我运气蛮好的。搜到第三个房间，就找到了工牌。” 　　林佳丽想创死欧皇：“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张。不过里面还有一封辞职信。” 　　辞职信的第一页是员工档案。 　　这个员工的编号是K11-217，所属实验室是混沌制造所1号实验室。 　　第二页，只有一行手写字：去他妈的救世主，老子不干了！ 　　司辰摸了摸下巴：“我的考题里有一道，是问‘混沌制造所13号实验室里有什么’。我猜测K后面的数字对应实验室的编号。每个工牌开自己对应实验室的门。” 　　K11-217。意思就是11号实验室，第217位研究员。 　　由此可见，研究所的体量的确十分庞大。 　　“我这里有封遗书。你们也看看吧。” 　　因为考场比想象中更诡异，考题随时可能蹦跶出来暴打考生，现在已经不适合藏私。 　　活着考完试，已经成为当下的主要矛盾。 　　“夸父……”陈执舟看完，沉默了片刻，“其实这段时间睡觉，我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有一个躺在地上的巨人，我确定他已经死亡。但是他脸上带着笑容。很奇怪，很诡异。有一种宗教画的感觉。” 　　陈执舟的眉头蹙起，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周围……周围……有很多小的黑色虫子……在啃食他已经腐烂的身体……在那一刻，我很想加入那些虫子。我知道我不能吃……但是我还是吃了，因为太饿。然后我也变成了一条蠕动的虫子……” 　　陈执舟面色苍白，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他不太喜欢喊疼，但是整个人，都因为疼痛微微抽搐着。 　　“虽然梦都是没有逻辑的。但是我以前睡眠质量很好，从来不做梦。”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林佳丽道：“看来夸父还是死了。” 　　司辰在心里把话绕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不像是夸父，像神话传说里的盘古。 　　一共搜到了六张工作证。三人内部互换了一下，把工牌号和准考证号对上了。 　　司辰现在有的工位牌是K6、11、13。 　　既然东西都已经找到了，再搜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大家交流完信息，趁着天还没黑。重新往实验区的方向赶去。 　　越靠近中心区域，周围的温度就越冷。寒风吹在脸上，像是刀一样的刺人。 　　司辰有些后悔没戴空气过滤面罩了。 　　空气里漂浮着的黑色尘埃没有气味，也没有感应到能量的波动。 　　只是吸着吸着，司辰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也出现了细小的黑斑。 　　在战斗状态下，他的身体表面也会出现一层黑色的皮，但那是为了保护躯体不受伤害。 　　现在的情况，更像是试卷里提到的“污染”。 　　被彻底污染后，他们会和那些死亡的科研员一样，变成各种模样诡异恐怖的怪物。 　　司辰让长生渊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了一管基因药。他喝了小半瓶，差不多喝掉了一套安全区5平方米的房，皮肤上的黑斑顿时淡了下去。 　　骑行了大约四个小时后，他们距离实验区已经很近了。 　　但司辰绕了几次路，最终缓缓停下了车。 　　林佳丽顿时投来了疑惑的表情。 　　司辰的鼻尖嗅了嗅：“我感觉，继续往前走的话，无论哪条路，都会有畸变体……” 　　这一片自助餐区是水果味的。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甜香。 　　老是吃肉容易营养不均衡。小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的确该补充一些维C。 　　只是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太阳虽然还挂在天上，却已经朝着地面倾斜。 　　这里的太阳格外的大，阳光明亮却不怎么炽热，抬头看，感觉像是能贴脸怼在人身上。 　　司辰道：“昨天是凌晨天黑的，夜晚只有四个小时。我建议是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进实验区。” 　　几乎四十多个小时没闭眼。除了陈执舟，大家都很困。 　　进化者可以少睡，但作为碳基生命体，没办法不睡。 　　林佳丽对此没有异议。 　　不知不觉间，司辰已经顺其自然地掌握了团队里的主导权。 　　第一天翻的是林佳丽的牌子。 　　这里因为靠近实验区。住宅已经比外围的棺材房大上许多。 　　以防万一，司辰还是选了一套稍微小点的房子，住了进去。 　　房子就在1楼，入户门正对着马路。拉开就能跑。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栋房子附近的街道是榴莲味的。尽管其他人闻不出来。 　　司辰喜欢吃烤榴莲。 　　按照抽签顺序，今天门口贴的是林佳丽的准考证。 　　林佳丽选择睡沙发，司辰和陈执舟凑活了一下，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沙发和床都是铁做的。很简陋。还没有被子，睡着硬邦邦的。 　　司辰本来都有些困了，骤然听见了陈执舟的声音：“司辰。我和你睡一张床上，季楚尧知道的话，不会生气吧？” 　　司辰：“……” 　　原来他和季楚尧的绯闻已经在世家圈里传的这么广了吗。 　　他微微有些怔然的表情，显然让陈执舟误会了。 　　陈执舟闭上眼，小声道：“他不要你的话找我，我接盘。” 　　林佳丽没忍住，往陈执舟的方向瞥了眼。 　　接盘也是有风险的。传出去显得格外不好听。说不定还会和季楚尧结仇。 　　陈执舟现在4阶临近5阶。季楚尧比他大一岁，六阶。又是季思成的儿子，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下任家主。 　　怎么看，陈执舟都冒了很大风险。 　　陈执舟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就是想和司辰亲近。 　　司辰生硬地解释：“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陈执舟下意识地看向司辰的肚子：“嗯……不是说孩子都有了吗？” 　　司辰面无表情地回答：“都是谣言。外面到底是怎么传的？” 　　陈执舟打了个哈欠，困了：“说季楚尧对你一见钟情，为了你违抗季思成。带着你私奔了两次。其实，季叔叔好像辟谣过。但是为了这种事专门辟谣，就更像真的了。” 　　感觉到司辰心情不太好，陈执舟安慰道：“其实世家圈很无聊的，你不要在意。” 　　“我听说机械改造后，那个功能也会降低。要么起不来，要么换成了机械的。很容易婚后生活不和谐。” 　　陈执舟正在给司辰上眼药，但是说着说着闭上了嘴。 　　他本来想说自己生物改造后，内个有两根。但是这种情况下说，太像职场性骚扰。 　　林佳丽咳嗽了一声：“你们能不能稍微把我当外人？” 　　这里的房间没有区分出功能区，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平面，厕所和淋浴间都是开放式的。 　　床边有一扇密闭的窗户。能看见外面的天色。 　　太阳缓缓沉了下去。当最后一丝光亮湮灭时，司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23点。 　　黑夜比昨天提前了一个小时。 　　司辰喃喃：“难道是每天提前一个小时？按照这个规律。最后一天岂不是中午12点就天黑了？” 　　房间并没有灯，但几乎是黑夜刚到，屋子里却迸发出了明亮的白色光晕。 　　紧闭着的房门在此时剧烈震动了一下。 　　“砰——” 　　门外有人在敲门。因为力道太大，显得像是来催命的。 　　白天找到的工作证正在发光！ 　　而这些光引来了怪物！ 　　无数只黑色的手贴在窗户上，不停的敲击着玻璃窗户，有几张张大嘴的黑色人脸贴在窗户上，朦朦胧胧的，发出无声的尖叫。 　　门外敲门的东西发现自己进不来，第二次拍打的力气更大了！ 　　挂在墙上的相框被震的掉了下来。门的边缘出现了一条条细小的裂缝。 　　房间外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是低沉而毫无逻辑的絮语。像是有人在施法念咒。 　　林佳丽上前一步，猛地用身体抵住房门：“怎么回事？！” 　　不仅是门，玻璃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些漆黑的手显然脱离了人类范畴。在窗户上留下明显的白色划痕。 　　陈执舟在瞬间清醒，他拿出收容袋，把所有工作证都装了进去，但是却无济于事。这个光极其不科学地穿透了覆盖在它表面的物体。 　　窗户玻璃的裂缝中，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冷而腥臭。 　　长生渊在司辰体内，发出了纤细的尖叫声，尾音有些轻微的打颤。 　　司辰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麻痒。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浮现出了黑斑。不仅是他，房间里其余两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他们的畸变比司辰更加明显。 　　林佳丽眼眸鲜红一片，不知因为恐惧还是用力过猛，身体微微打颤。嘴里不断流出涎水。她的身体不正常的膨大起来，像是灌满了水，即将把皮撑破的水球。 　　陈执舟受伤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上面长出了一根根肉色的虚线，刺破了防护手套，在半空里像蚯蚓一样扭动着。 　　就算外面的怪物进不来。按照这个速度，他们也撑不到天亮！ 　　司辰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他转头，朝陈执舟大吼：“收容袋和你的准考证给我！” 　　陈执舟没有犹豫，把两件东西都丢给了司辰。 　　他正常的那只手正在掰开受污染的手。 　　羽蛇神的身体强化让陈执舟拥有恐怖的力量，司辰都听到了两只手骨折的声音，但那只手依然牢牢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司……司辰！！” 　　得把工作证扔出去。 　　现在还有行动能力的，只剩下司辰。 　　打开门可能会死，但司辰更讨厌等死。 　　“小渊！” 　　明白了他的意图，长生渊“吱”了一声，作为回应。 　　司辰一只手握住准考证，另一只手提着那袋子工作证。 　　他猛地拉开门，把手里的收容袋丢了出去。 　　门外骤然出现一股吸力。 　　一根根黑色的触手缠绕上了司辰。拉住他的身体，想把它往黑雾里拉进去。 　　“吱！！！吱吱吱！！” 　　长生渊尖叫着。从司辰背后破开皮肤，窜了出来。 　　它对比之下格外细长的触手紧紧缠绕住了房间里固定着的物体，想把司辰往回拉。 　　长生渊发出的尖叫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像极了被人贩子强行抱走的小孩，心里全是惶恐。 　　司辰的身体像是撕裂一样疼。 　　他大半身体已经被卷入了黑雾中。 　　司辰能感觉到，雾里有人轻轻抱住了他。动作并不像是那些漆黑触手一样激烈。却更加不容反抗。 　　司辰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冻僵了。 　　他听见，黑雾中。有人低声道：“好完美的容器。” 第83章 　　长生渊的小触手生气地拍打着绕着司辰的大触手。 　　雾里的人没有理会。 　　司辰能感觉到，阴冷的黑雾从他的口鼻中灌了进去。 　　并不难受，反而有些飘飘欲仙。 　　长生渊这个种族在捕猎时，有释放神经毒素，让猎物放松的特性。 　　司辰就被麻痹了。 　　他动弹不了。甚至感觉自己灵魂都飘了出去。像是一团柔软的云，被无形的手搓揉成了对方喜欢的模样。 　　“呃……唔……” 　　司辰用尽全力，也挣扎不了这个怀抱，吐出来的声音很是微弱。 　　他的姿势，很像是在引颈受戮。又像是承担一个过于沉重的吻。 　　“吱！！！” 　　长生渊气到喷火。 　　吃掉羽蛇神后，它同样获得了控火的特性。但一直没怎么用过。 　　深红的火焰剧烈燃烧起来，点燃了黑雾。 　　“咦？” 　　语气有些稀奇。 　　雾气中的人的另一只手，朝这只还未成型的长生渊抓去。 　　他准备把这只长生渊从司辰体内拔出来看看。 　　但更让他稀奇的是，本以为失去抵抗能力的猎物，竟然在瞬间暴起。 　　司辰握住了手里发烫的准考证，凭着感觉，刺向了防御最微薄的手腕处。 　　黑色的铁质金属刺进触感过于柔软的肌肤里。 　　深黑的血液在瞬间喷涌而出，滴落在地上，量大的惊人，带着极强的污染性。 　　或者说，这黑雾本来就是他稀释的血液。 　　疼痛和惊讶让他松开了手。 　　司辰感觉到身上的力道一松，他毫不犹豫地挣开桎梏。重新回到了房间内。 　　他极其迅速地关掉了大门。 　　门外的人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肘内侧。 　　那里有一道切开的伤口，血液还没来得及凝固。 　　不可思议。 　　他居然……受伤了？ 　　** 　　“工作证在夜里会引起部分高维生物躁动。” 　　这条提醒，考卷上没写，宋白是打算亲自告诉考生们的。 　　你想想，当一群小孩披荆斩棘，终于到了混沌制造所，在门口，才发现需要去最外围找工作证刷卡进去……这个场面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但是因为意外，宋白没能第一时间进入考场。 　　他受伤了。 　　如果是从前，这点小伤宋白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他的年纪大了。 　　尽管宋白偶尔看手机前置摄像头依然会被自己美到，但他清楚，自己今年191岁了。 　　不是19岁，也不是91岁。他活了差不多两百年。 　　都说半截身体入土，宋白觉得，下葬的土大约都埋到了他的脖子。 　　老人家需要养伤。 　　贸然进入，最大的可能是被考场同化，失去最后一点理智。 　　进考场的六个小孩，五个身份都很贵重。 　　剩下一个是宋白目前最满意的接班人。 　　宋白早起，睁开眼。杵着拐杖，去楼下吃了蟹黄灌汤包。然后慢吞吞地晃悠到了常去的中老年棋牌活动室。 　　一见他进来，大家都很意外。 　　“小宋啊，你不是说要去抚养院里领养小孩吗？怎么又来了。” 　　宋白叹了口气：“腿摔坏了。在家里呆着没意思，不如来看看。今天是什么棋？” 　　糟老头子嘿嘿一笑：“西洋棋。没听说过吧？我儿子从外面给我带的。我教你啊。” 　　当一个人活了很多年，并且记性好、富一代、还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话，他完全可以十项全能。 　　宋白笑眯眯地回答：“我会。” 　　老头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没劲。小宋啊，你看起来还年轻，怎么不自己生个？” 　　宋白拿起一枚白色的士兵棋，在黑白格子上走了一步：“我阳痿。” 　　老爷子被噎了一下：“你这样的家庭，难道没几个侄子吗？养侄子好歹还有血缘关系……何苦养孤儿呢？” 　　宋白笑了笑：“因为我对继承人的要求很高。我看不上那些侄子。” 　　“有多高？” 　　白帝微微垂下眼眸：“强大，慈悲，坚定，聪慧，天赋好，相性匹配。清楚自己的弱小后依然不会妥协；以及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的实力……如果这都做不到，那就不配继承我的遗产。” 　　老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要不还是去买彩票吧，这个中奖率高。” 　　白帝想了想，道：“我已经捡到彩票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刮奖。” 　　希望不会刮出来一个“谢谢惠顾”。 　　** 　　司辰背靠着墙，浑身脱力。 　　长生渊已经收了回去，但他依然觉得背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扔掉那几张工作证后，门外的躁动终于得到平息。 　　司辰捂住了自己的胃。刚才长生渊消耗比较大，现在有些饿了。 　　幸好明天白天就能吃烤榴莲。 　　林佳丽给自己灌了一瓶7级的基因药，成功消肿。 　　她摸到了脸上残留的小水泡，这些泡是鼓起来的，像月球表面。 　　“这个考场没有监考员，更没有监护人，是吗？”林佳丽问。 　　因为担心子嗣夭折，很多世家子弟进折叠区时，家族都会安排监护人跟随。 　　像季楚尧这种独来独往的是极少数。 　　林佳丽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 　　她不会像一些投胎很好的废物一样，过多依赖自己的监护人。 　　但有和没有，心态上完全是两码事。 　　刚才的情况是真正的生死之间，稍微有一点意外，他们很可能迎来团灭。 　　但宋白并没有出现。 　　林佳丽自认为不算傲慢的人。 　　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对死亡缺乏敬畏。她以为自己悍不畏死，实际上真正面临时，根本没办法冷静。 　　安全区里的天龙人，总是把进灾区或者折叠区叫做下副本。 　　可生活不是游戏，生命也没办法读档重来。 　　司辰：“很显然，没有。” 　　林佳丽低头，拿出一管白色绷带，给自己包扎伤口。 　　在身体膨胀的时候，她觉得很饿。 　　林佳丽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尝过饥饿的感觉。 　　所以她咬了自己手臂一口。 　　她硬生生从手臂上扯下一块肉，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那瞬间林佳丽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感觉到胃里的一阵阵暖流。本能地鼓励她继续吃下去。 　　如果不是黑雾及时散去，她能把整条胳膊都吃完。 　　最要命的是，吃了这么一口后，林佳丽发现，她的试卷自己答题了。 　　——神之子5号喜欢吃什么？ 　　——自己的肉。 　　好tm变态的题。 　　司辰在墙角瘫了好几分钟，剧烈的心跳才缓了过来。 　　他的腰部有些疼。 　　司辰撩起衣服看了眼，发现腰侧位置有一个清晰的手指印。 　　掐住他腰肢的人，听声音是个男性。 　　对方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又细又长，根本不是正常人的体型。 　　陈执舟在事情得到解决后，话都没说一句，吃了几片药后，直接蜷缩在了床尾。 　　他的皮肤上长出一层白金色的鳞片，很像司辰当初吃过的胖头蛇。 　　感觉到司辰躺在了他旁边，陈执舟把头靠了过去，低声道：“留给你的基因药在床头。我要蜕皮了。健康的蛇蜕皮只要一两分钟。我体型大，可能需要半个多小时。不过在你睡觉的过程中，应该就好了。见过蛇蜕吗？如果醒来发现我的模样有点吓人……不用太在意。” 　　他的眼睛变成了蓝白色。 　　这是陈执舟在身体遭遇不可逆伤害时的自愈手段，靠蜕皮换掉原本的身体。 　　虽然消耗比较大，但有效程度仅次于凤凰涅槃。 　　蜕皮后，他会陷入虚弱状态。 　　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他本来是打算副本结束后再蜕皮的。 　　白帝没有出现，让他意识到这个副本是没有人兜底的。 　　一般而言，在折叠区呆的越久越危险。 　　考试时长14天。蜕皮带来的虚弱期有2天。剩下的时间，陈执舟还能好好答题。 　　他身上的畸变状态过于严重。放任不管，可能会带来一些预料之外的后果。 　　司辰应了声：“好。” 　　后半夜平安无事。 　　屋子里的三个人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尽管身体还格外疲惫，但清晨六点，司辰依旧准时醒来。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天色已经亮起。 　　一条白色的蛇尾压在他的身上，沉甸甸的。 　　这条蛇尾很长，一直拖到了地上。蛇尾上，覆盖着一层已经脱落的角质麟。 　　手的位置，蜕下的蛇蜕是灰黑色的。 　　陈执舟被污染的胳膊痊愈了。 　　这层蛇蜕闻起来有点香，像是葱香味的薄脆饼干。 　　司辰有些好奇地撕开一块，蛇蜕发出了饼干折断的脆响。 　　这块被喂给了长生渊。 　　因为太饿，长生渊不顾司辰阻止，趴在陈执舟身边狠狠啃了几口。 　　陈执舟的尾巴尖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睛恢复了墨一般的黑色。声音微哑：“可以吃，我家也经常把蛇蜕拿去入药。但是轻点。” 　　新长出来的皮肤还很细嫩，不太能受力。 　　陈执舟不知道长生渊是自主行动的，他以为是司辰想要。 　　司辰松开了捏住长生渊的手：“抱歉。我轻点。” 　　床上轻微的动静，同样惊醒了警觉性很强的林佳丽。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女士香烟，往门口走去：“我懂，我都懂。我先到门外等你们……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们尽管偷情，我一定不告诉季楚尧。” 　　她的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真心。 　　在折叠区看对眼打野炮，出了折叠区装不认识的事儿，她见多了。 　　然而，在打开门的瞬间，林佳丽指间的香烟掉在了地上。 　　“……我草。” 　　她忍不住，说出了夸张的语气词。 　　收容袋就在门外放着，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头顶的太阳睁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白色的、涣散的瞳仁。 　　那不是太阳，是一只闭着的眼。 　　它正在苏醒中，无知无觉地俯瞰着人间。 第84章 　　林佳丽在门外叫的像是撞鬼了。 　　司辰顾不上让长生渊继续吃葱香薄脆，披上外套走了出来。 　　在看见头顶高悬着的那颗大眼珠子后，司辰内心充满了悚然。有种强烈的被监视感。 　　早起的太阳光线不算特别强烈，暖意也是淡淡的。 　　这里的光一直都不太刺眼。 　　林佳丽吸了口镇定剂：“它会醒来吗？” 　　司辰希望不会。 　　他睡醒后，腰上的指印已经淡了下去。 　　不幸中的万幸，收容袋里的工作证一张也没少。 　　虽然已经天亮了两个多小时，但大家一致决定再耽搁点时间，洗漱，吃个早饭。 　　林佳丽和陈执舟是从小的环境和教育容忍不了自己脏乱。 　　司辰是纯属爱干净，这孩子从小就穷讲究，当初在孤儿院没少挨揍。 　　按理说在折叠区，不出意外饭菜都是各种口味的营养液，营养膏。 　　好在陈执舟昨天刚蜕了皮。 　　陈执舟穿好了衣服，熟练的把自己的蛇蜕切成了等份的小方块。去掉了被污染的部分，然后到盥洗池里洗干净。最后端上了桌。 　　林佳丽看着这盘子蛇蜕，表情有点沉默。 　　“可以吃。”陈执舟解释，“陈家内部一直把我的蛇蜕拿去喂小孩和孕妇，能改善基因和体质。不是家族嫡系都分不到呢。” 　　这时候便宜外人，纯粹是陈执舟吃不完也不方便带走。 　　林佳丽举起筷子，吃了一片，戴上了痛苦面具：“但是这玩意也太腥了吧？！这是人能吃的？你说是吧司辰？” 　　感觉就像是海鱼的生鱼皮，没去腥，光是咽下去都是一种折磨。 　　司辰喂长生渊的动作一顿：“……嗯，确实。” 　　咔嚓，咔嚓、咔嚓。 　　最后一大碗饭都是司辰一个人干完的。 　　林佳丽看着他的眼神很同情，觉得司辰从小到大可能没吃过什么好的。 　　当然，她不是说这个蛇蜕不好，事实上如果不是过于珍贵，这味道，她打死也不会吃的。 　　人体对高维原料这种东西吸收效率很低，蛇蜕还不如四五级的基因药。她追求的，是经过科学验证，但是玄而又玄的“天赋增强”。 　　司辰觉得，自己一个人干一盆，还是过于夸张了。但长生渊太饿，他只好顶着其余人费解的目光，完美执行了光盘行动。 　　司辰不是很好意思地解释：“家里穷，见不得浪费。” 　　陈执舟缓缓道：“辛苦了。看来季楚尧这人不怎么大方。” 　　司辰没想到话题竟然会歪到这个方向：“没有，季先生对我挺好的。” 　　他说的是大实话，内心也是难得的真诚。 　　陈执舟的表情冷酷极了：“那是因为你有的太少。别人从指缝里漏一点，你都感激涕零。这其实是一种结构上的压迫。” 　　林佳丽非常赞成地点了点头：“对，没错。我就是这么包……资助贫困男大学生的！” 　　司辰：“……” 　　算了。说不通。对不住了，季楚尧。 　　** 　　陈执舟照例是坐在司辰的车上。 　　一晚上过去，街道上的榴莲味更浓了。 　　司辰检查好了自己的装备，确定已经万无一失。至于那把斧头，也被他从包里拿了出来，绑在了车上。随时能取下来。 　　林佳丽是见过好东西的，夸了句：“你这武器还不错。折叠区自己搞的？” 　　“嗯。” 　　是不是折叠区自己找的东西很好分辨。世家子的装备基本都是成套的，有体系。 　　而司辰身上什么都有。显然是野蛮生长，杂而不精。 　　当然，林佳丽并不清楚，司辰现在最大的依仗其实是他自己。因此对装备不太看重，好用顺手就行。 　　长生渊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保留神智只是意外。 　　路上只有他们两辆车，很安静。这里已经能看见实验区大门了。 　　在经过一栋居民楼附近时，司辰感到了一种明显的窥探感。外加烤榴莲的甜香。 　　林佳丽道：“我来。” 　　三人里，司辰是自带治疗的近战刺客，血条越低爆发伤害越高；陈执舟是高攻中血低敏近战战士；只有她一个脆皮远程输出。 　　她举起了克莱因蓝。对准了六楼的位置。机械弓连着她胳膊上的外骨骼都亮起了深蓝的光晕，像是正在蓄能的电池。 　　蓝条攀升至顶端的瞬间，一道深蓝的光柱激射而出。 　　克莱因蓝没有弦，但司辰听见了箭弦破空之声。 　　六楼边缘，炸开一朵肉色的血花。 　　司辰立马加大马力，冲到了马路的另一头。果不其然，几秒后，肉质物淅淅沥沥的落下，像是在下雨。 　　林佳丽的扫描仪里，终于扫出了这个畸变怪物的身影。 　　她道：“是高维生物607……你们应该都背过高维生物图鉴的吧？” 　　这是考研里的必考题。会随机抽取几个高维生物，让考生默写。分值有15分。 　　为了保命外加考试需求，考研的人基本都背过。一共两千多条。 　　【高维生物607，混沌文明特产。】 　　【外表是一团不停复制增生的息肉，有低等意识。具有无限增生的特性，移动速度缓慢。攻击力较低，基本无害。建议远离。被607淹没会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 　　607的身体几乎已经塞满整个房间，此时，粉红色的粘稠肉液正从破碎的窗户边流出来。像是融化的芝士。 　　司辰的表情有些不对。 　　穿过这条街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实验区了。 　　司辰把车停在了实验区门禁前，突然询问：“你有储存高等数学题吗？我想想，来个志村簇有关的吧。” 　　尽管觉得司辰的要求有些奇怪，但林佳丽还是写出了一道数学题，递给了他。 　　司辰看着题目，脑海里空白了足足一两分钟，才有了一点零星的思路。 　　他没有做这道题，而是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我的异常在哪了。” 　　林佳丽是暴食；陈执舟是嗜睡。 　　智力，是人的思维能力、学习能力、记忆力等等东西的一个统称。 　　如果是平时，司辰自信自己看一眼题目就能开始动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空白的纸寸步难行。 　　刚才，林佳丽说的《高维生物图鉴》，司辰足足反应了几十秒，才回想起607是什么。 　　“我的病变方向，是弱智。” 　　他正在变傻。 　　因为基数太高，初期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影响，但越往后，影响就越大。 　　这一认识，让司辰内心充满不安。 　　林佳丽一愣：“没，没事。出了折叠区，会好的。” 　　司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这里随时都有危险，他不能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他背着陈执舟下车了。 　　司辰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背人。 　　上次背的还是图灵降临后陷入昏迷的季楚尧。 　　如今。陈执舟和季楚尧一样，在他背上睡的昏天黑地。 　　反倒是林佳丽，看起来很能打。身上配置的金属义体和外骨骼格外有安全感。 　　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 　　实验区同样围绕着一圈圆环状的铁门，只是门禁更加严格。 　　司辰看着面前密不透风的金属网，旁边还有一个打卡器。 　　司辰在打卡器上挥了挥，一个机械女音响了起来：“欢迎回来，请验证身份信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实验区居然还有电。 　　司辰把陈执舟摇醒：“下来刷卡。” 　　陈执舟拿出白色的工作证，在打卡器上刷了一下。 　　在司辰等人看不见的智能后台，出现了一串数据。 　　【工作证核对中】 　　【核对成功】 　　【基因库匹配中】 　　【匹配失败】 　　【是否启动防御系统？】 　　【已自动取消】 　　机械音道：“K9-114，身份验证成功。请通过。” 　　门禁是单人的，三个人依次刷卡通过。 　　这个实验区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地上都是杂草。 　　里面修建着许多工作楼，收容室，废物处理厂，以及最重要的实验室。 　　为了追求效率，这些建筑的外观都很朴素。有些甚至没有外壳，比如焚化厂、废物处理厂，一些机器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最让人意外的是，在这个一切追求效率和方便的地方，居然有很多铜像。 　　只是日益风吹雨淋，铜像上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几乎变成了青铜。 　　依稀能认出几个字：“纪念…伟大…夸父。” 　　这些铜像都修的比一般人高，大约有两三米。姿势更是充满领袖气质。 　　林佳丽：“真自恋啊。他那时候还活着吧。每天这样上班，会不会心情很爽。” 　　司辰没有回答，而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一间实验室的门口。 　　上面挂着的标志牌已经歪了。好在刷上去的字依然清晰。 　　【畸变生物可食用化改造研究室】 　　司辰沉默片刻，道：“小心，附近可能是动物园。” 第85章 　　废弃的实验室门口，挂着一把大锁。 　　实验室周围都没有窗户，司辰掂量了一下这个铁锁，把陈执舟丢在了地上，抡起斧头把锁给撬了。 　　他撬锁的动作格外熟练，一分多余的力也不用，找的是最方便最薄弱的受力点。像是撬过几千次一样娴熟。 　　这是几乎不用思考的战斗本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林佳丽在内心里把对司辰的评价又调高了一点。 　　她也能做到这一步。但更多的是依靠辅助系统的分析计算，而非直觉。 　　实验室大门被推开，落下一层窸窸窣窣的灰。 　　因为带上他不方便，丢在路边又不怎么放心。司辰最终选择把陈执舟晃醒。 　　“别睡了，起来找资料。” 　　“啊……嗯。” 　　陈执舟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像极了起来上早自习的大学生。但是好歹不用司辰背着了。 　　实验室的仪器大多都已经坏掉了。司辰看见了贴着墙的冷冻柜。上面显示还有电。 　　但他并不想推开看看。 　　肉类腐烂的味道一向是最臭的。 　　司辰的味觉和嗅觉都出了一点毛病，但那只针对高维生物，并不是彻底失灵。 　　他的目标是资料室。陈执舟跟着他找资料，林佳丽在门口放风，免得被高维生物围攻。 　　拿到实验资料后，能对附近区域的畸变生物有个大概的了解。 　　根据资料，混沌文明的大多生物，都是没办法杂交的，甚至没办法繁衍的。基因相对来说，会比较稳定。 　　几千年前什么样子，几千年后，还是什么样子。 　　司辰在蛇杖基因工作的时候，虽然大部分资料都在电脑里，但依然有极其重要的文件，依然采取纸质档案的形式保存。 　　这个实验室也一样。 　　陈执舟看着他在实验室里逛了一圈，精确无误地从十几个一模一样的档案柜里找出了实验记录，十分震惊：“你怎么这么熟练？” 　　司辰头也不回地道：“以前在实验室工作。” 　　他大学在混沌集团的实验室实习，毕业后拿的是蛇杖基因的offer。 　　刚入职，司辰就吐槽过，感觉这两家公司实验室的布局大同小异。 　　没想到各个宇宙的实验室布局其实都差不多。 　　实验记录有很厚一沓。好在这个实验室主任大约是处女座，用书签规划的十分清晰。旁边还写了许多批注。 　　陈执舟把头凑了过来。一起看。只是专业不对口，难免有些犯困。 　　这本厚厚的实验记录，不仅有实验体的资料，还夹着撕下来的纸。 　　有些是灵感记录，有些，却是实验室主任的日记。 　　【所长告诉我们，需要成立新的课题组。进行畸变生物养殖与繁育，目的是去污染化，让畸变体达到人类可正常食用的程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夜晚的时间越来越长，黑雾弥漫。普通的牲畜根本活不下来。依靠混沌制造所的疫苗，人们已经对黑雾产生了抗体。但总不可能给每只肉猪接种这样的疫苗吧？还有，种出来的蔬菜也几乎不能吃；各大生存基地粮仓的储备，只能坚持两年。】 　　【我离开了6号实验室，成立了这个新的实验室。两年时间，我们必须研究出能让人类吃的肉。】 　　一开始是畸变肉猪养殖。让普通的肉猪畸变，制造出合适的肉。 　　后来发现这种肉猪出肉率太低，污染值又太高。人吃了容易加剧污染，于是把猪换成了羊。羊的污染值比猪更低。但是繁衍速度太慢。 　　许多动物都被抓过来进行了改造实验，但是收效甚微。 　　【我的压力已经大的快要崩溃了……】 　　后面又是几页被撕掉的实验记录。 　　【今天，所长让我去一趟混沌制造所，那是他们培育神之子的地方。】 　　【所长说：“既然那么多动物都不行，那我们试试新的动物吧。”】 　　【一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畸变人被推了出来。它没有皮肤，身上好像只有脂肪一样柔软的肉质，很高大，看起来很温顺。它就趴在地上吃喝拉撒，不会说话。】 　　畸变人，是人类遭受污染后产生的新物种。 　　不具备思维能力，只剩动物本能。食谱上包括人类。 　　【“这是队员们意外搜寻到的畸变体。拥有极高的恢复能力和无限增殖的特性。我觉得，用来做肉类改良实验很合适。你觉得呢？”】 　　【我很想说不行，但我不能。每天都有无数人饿死。每天。】 　　这一页日记到此为止。 　　后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畸变体改造资料。 　　他们要让这个畸变体繁衍出后代。成为新的，能食用的生物。 　　这只畸变体，被取名为“黑山羊”。 　　司辰看见了这个畸变人的照片。 　　它有一条长长的舌头，没有眼睛。头部像是蒜头一样，长出蒜苗一样的肉须，软趴趴的倒伏在地上。耳朵位置长出了黑色的山羊角。 　　黑山羊的脖子上拴着监控铁圈，防止它暴起伤人。 　　陈执舟微微蹙眉：“好恶心。” 　　混沌制造集团至今都在做一些生物改造实验，把高维生物改造成对人类有益的东西。 　　但为了科研员的心理健康，从来不会用人型生物。 　　【经过这么多次改造后，研究员兴奋地告诉我，黑山羊的肉已经到了人类可以使用的标准。】 　　【那么下一步，就是让黑山羊大量繁育。】 　　【我们割下它的肉，放在了培养皿中。经过改造，这些肉长成了一个新物种。它们自由的繁衍，交'配。很快生出了一大窝。肉质虽然比黑山羊差一些，但同样可以食用。】 　　【试验成功了。这个新物种被取名为“白羊”。】 　　【唯一的问题是，屠宰白羊时，白羊会发出和人类一样的哭声。哪怕是麻醉后也不例外。它被皮肤覆盖的、凹下去的眼眶，甚至会像人类一样流泪。】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粮仓马上见底。我们必须把白羊推广开来。】 　　【我不断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只是畸变生物。和我们过去吃的猪牛羊没有任何差别。】 　　日记下压着的，是一张配图。 　　白羊们通体雪白。同样没有眼睛，但是头顶同样有触须和黑色山羊角。最大能长到80cm。普遍60cm高。长相没有黑山羊那么狰狞，甚至有些可爱。 　　【我因此获得了所长的嘉奖，极高的荣誉。】 　　【所长甚至把混沌制造的股份分给我百分之一。】 　　【我沉浸在荣耀之中，无比陶醉。】 　　【这么多次试验下来，黑山羊已经很虚弱。】 　　【它很温顺，是我见过最安静的畸变人。对我格外亲近、依赖。只让我碰它，进行实验。但是时候杀死黑山羊了。它毕竟是污染性极强的畸变人。】 　　【我选择亲自给它注射神经毒素，这是从3号身上提取出来的毒液。】 　　【尽管事先进行了麻醉，但剧痛依然让黑山羊惊醒。或者说，白羊死亡时哭泣的特性，本来就遗传自黑山羊。】 　　【它从来没有说过话，然而那天，它在实验台上，抓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发出了一阵呜咽。它张开嘴，竟然开始说话。】 　　【它的声音很熟悉。是小女孩的声音。】 　　【它叫我，‘爸爸’。】 　　【灾变来临之前，我的女儿在上幼儿园。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还堵车。我没来得及接她回家。】 　　…… 　　…… 　　【我去质问所长。他说不可能，畸变人不可能保留神智，一定是我的幻觉。】 　　【可是每天，我都能听见，她在叫我爸爸。】 　　【我每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我告诉自己，她只是失踪了。她一定可以健康的长大。迟早有天，我会找到她。】 　　【现在，我只希望从来没有找到过她。】 　　【混沌制造所至今成立13年。为了未来的、不认识的人；我们一直在牺牲现在的、眼前的人。】 　　【包括所谓的“神之子”计划，想把人改造成神。但造出来更多的，是一批批怪物……】 　　【更可怕的是，长期食用“白羊”的人类，正在慢慢畸变成黑山羊的模样。】 　　【我决定去死。】 　　【但死之前，我必须把这件事写下来。我要把功过留给后人评说。我把这些纸夹在了实验记录里，用的是特殊液体。10年后才会浮现字迹。这个已经完成、归档的实验记录，又会被存放在哪？被谁翻开？】 　　【现在我们的世界还存在吗？算了，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恨这个世界。】 　　【我知道我不该恨所长，他未必知道那个畸变人是我的女儿。】 　　【但我又觉得，他肯定知道。毕竟他是夸父。】 　　【13年过去了，夸父一直没有老去。我是他的得意门生，我曾经趁着他睡着，把刀捅进他的心脏。但是没有一滴血。所以我把刀拔了出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实验体被称为神之子。谁又是那个神呢？】 　　实验记录到此结束。 　　司辰关上实验册，问：“你有什么想法？” 　　陈执舟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蹙起：“我好像梦见过黑山羊，它一直在哭。” 　　司辰道：“具体一点。” 　　大脑剧烈的疼痛让陈执舟忍不住弯腰，他整个人都埋进了司辰的怀里。 　　他比司辰高大半个头。从背影看，很像是贴着墙壁咚。 　　司辰能察觉到他的痛苦，但情报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格外重要。 　　因此，司辰的手轻轻拍着陈执舟的背，语气柔和：“你慢慢想，不着急。” 　　他的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它……它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很小的房间。在椅子上。”陈执舟的手死死抓住了司辰的胳膊，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全是虚汗，“房间号是……是……11号。” 　　林佳丽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你们搜完没啊，我腿都站麻了。” 　　她的话在看见两人交叠身影的瞬间，卡在了嗓子眼。 　　“打扰了，”林佳丽连忙后退，过了会，远远地补充道，“最多再给你们10分钟喔，10分钟！” 第86章 　　其实完全不需要10分钟，陈执舟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完了。 　　黑山羊被关在11号房。 　　司辰需要知道的，是13号房里有什么。 　　由此类推，混沌制造所里，每个对应房号的实验室，装着的都是当年的实验体。 　　这么多年过去还活着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而这样的东西，又是被谁关了起来。 　　想想，难免有点悚然。 　　但又不能不去，毕竟这道题有25分。 　　看见他们走出来时，林佳丽的表情有些许意外。 　　毕竟这才过去两分钟。未免也太快了。 　　她挠头：“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司辰再次辟谣：“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林佳丽的目光在陈执舟和司辰的脸上梭巡。 　　陈执舟依然是睡不醒的样子，对司辰的话不赞成不反对。 　　而司辰的目光一直很清澈。 　　林佳丽觉得，应该有很多人夸过司辰的眼睛。明明有一只眼是义眼，剩下的那只眼睛，却像是秋水一样灵动。 　　很多瞎子的眼睛都是浑浊的。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 　　好险。八方科技和机械核心世代交好，季家和林家关系也一直不错。 　　要是两人真发生了点什么，到时候陈执舟和季楚尧打起来，她都不知道应该帮谁。 　　还是帮陈执舟吧。 　　毕竟季楚尧都六阶了，陈执舟容易被打死。 　　司辰把实验记录本递给了林佳丽：“看看吧。” 　　林佳丽看不懂数据，直接看的旁边的日记。 　　看着看着，林佳丽没忍住破口大骂：“这什么***实验！这所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脸叫自己夸父？！” 　　神话传说里的夸父是正面角色。代表一种英勇无畏，不惧困难的精神。 　　在神话中，夸父竭尽全力为人类谋福祉，最终逐日而死。 　　这个自比为夸父的所长，可能更喜欢的，是“父”字背后隐喻的那种畸形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就像是他给自己立的这么多座伟人铜像。 　　司辰道：“我读大学，生科院隔壁就是法学院。东岚大学内部论坛，把这片区域称为无人区。因为法学生和科研员都很容易一不小心不当人，并且还有很强的逻辑给自己和周围人洗脑。” 　　“好在我们的世界还是禁止人体实验的。” 　　司辰想了想：“私底下肯定有的。否则，那么多高维生物融合改造经验，要从何而来？” 　　陈执舟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 　　他挪开目光，有些心虚，却什么也没说。 　　为了规避生物改造的风险，他的家族为他驯养了许多对照组。 　　在每一次确定融合改造方案之前，长辈们都会先用对照组进行实验。 　　这些对照组通常都和家族签了几百年的劳务合同。很多来自灾区，亦或者是公司员工欠债后拿来抵债的孩子。 　　实验秉承完全自愿的原则。 　　这些对照组被养在一个封闭的校园内。 　　每天的必修课，就是感恩陈家给了自己食物和住宿。会教一些基础常识和简单的字。因此普遍智力不高。 　　陈执舟第一次去的时候，受到了那里小孩们的热烈欢迎。 　　他们叫他“少爷”，“大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捧给他看。 　　因为陈执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未来。 　　这些小孩甚至很清楚自己是陈执舟进化路上的参考物，并且对此感觉格外荣幸。 　　成为参照物后，能获得更大的床，更好吃的食物，还有周围人羡慕的眼神。 　　“自愿”，他们当然是自愿的。 　　他还记得，自己内心的震撼，和当时父亲摸着他脑袋的大手。 　　父亲说：“执舟。不用心软。没有家族的资助，这些孩子也活不下去的。” 　　“你是陈家的孩子，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你成功融合了羽蛇神，未来，蛇杖基因必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陈执舟只觉得想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很亲近司辰了。 　　陈执舟的第一个对照组，眉眼依稀和司辰有些像。陈执舟和他见过几次，在学校里。 　　陈执舟比他大两岁。这个小孩有些黏人，但害羞，问他：“哥哥吃糖吗？” 　　劣质的麦芽糖，内含大量香精和激素。 　　陈执舟身边人绝对不会给他吃的。但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含着，到后来甜的有些发苦。 　　这个对照组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陈执舟执意去看了眼遗体。因为畸变，模样很是恶心丑陋。像一条红色的小蛇，又像是血吸虫。 　　-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陈执舟看见司辰的瞬间，想到了当初让他做了好多天噩梦的血吸虫。 　　如果没有被陈家收养，他们会不会有更好的人生。就像司辰这样，有天可以冷淡、内敛但是骄傲地站在他面前。 　　哪怕是死在荒野，起码也是自由的。 　　陈执舟的表情不太好看。 　　司辰把摩托车推了过来，问：“还是不舒服吗？” 　　陈执舟回答：“嗯……嗯。” 　　半天，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他病恹恹地坐在了司辰的身后，环住了司辰的腰。 　　摩托车开始往前驶去。 　　陈执舟头很晕，但睡不着。 　　他喃喃了一句：“我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司辰笑了起来：“你是资本主义吗？” 　　陈执舟回答：“我是资本家。” 　　司辰想了想陈家的财富，还有蛇杖基因最开始给他的不做人合同，深有感触地点头：“确实。” 　　生产部的待遇还好。 　　研发部的合同，简直是在雇佣牲畜。唯一的好处是单位分房还给户口。 　　“但我不能逃避。因为闭上眼睛不看，就不代表没有，”陈执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说梦话，“我突然有些理解宋白了。没办法自上而下，只能，从外到内……” 　　路上有遭遇过一些畸变体。好在问题都不大，整体而言，有惊无险。 　　有突然从水族箱里破窗而出的大章鱼，一条触手有人那么大。 　　有伪装成泥巴的黑色捕猎者，跳起来就想把人拖下去。 　　有食腐的畸变鸟类，聚成一大片，在天上盘旋，最后俯冲而下。 　　司辰用火把它们赶走了。烧熟了几只，还有点香，肥的流油，正好给长生渊加餐。 　　“吱吱~！” 　　小渊还是有点挑食的。 　　它只吃鸡腿和鸡翅膀，不要鸡胸肉和内脏。而且觉得司辰烤鸟用的火过猛了，肉有点柴。 　　看见司辰喂长生渊，剩下两人都是一惊。 　　林佳丽道：“资料上，你是机械进化，后来体检的时候变成了生物进化。我还没问过你融合的什么东西。这是长生渊吗？” 　　近些年，长生渊已经很少见了。林佳丽也不是很确定。 　　陈执舟对这个熟：“怪不得白帝大学今年要招生。” 　　外部经常怀疑，宋白已经完全被长生渊寄生了。只是没有证据。 　　司辰喂小孩的动作突然一僵：“……嗯。” 　　智力降低的副作用已经初步显现。 　　起码之前，他不会一听到长生渊喊饿，就这么急急忙忙喂孩子吃饭。 　　有些哺乳期的妈妈也是这样被激素操控的。 　　好在陈执舟和林佳丽大约是没兴趣背刺的。也不关心这只长生渊到底从何而来。 　　毕竟宋家那位旁系失踪死亡，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家族的精力早就分摊到了别的地方。 　　司辰在前往混沌制造所的路上，还遇到了一只“白羊”。 　　它趴在地上，长嘴，有两根长舌头，口腔内部长满了倒刺。皮肤雪白，但能隐约看见皮肤之下的肉色，表面覆盖着白色绒毛。 　　白羊表现出了攻击性，但开枪的瞬间，司辰犹豫了一秒。 　　他差点被白羊咬下一块皮肉。 　　和实验记录里的一样，白羊在死亡的时候，发出了婴儿一样的哭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覆盖着薄膜的、凹陷的眼眶里流出。 　　司辰没有看多看它一眼。 　　来自弱者的慈悲，廉价又虚伪。 　　那不是怜悯同情，只是物伤其类。 　　** 　　在穿过了一大片外围实验区后，司辰终于抵达了核心区域。 　　他拿出地图看了眼自己的位置，确定，面前的建筑就是混沌制造所了。 　　林佳丽十分震惊：“这居然是一座塔……？” 　　在东方的神话传说里，塔总有镇压邪祟的意味。 　　这是一座金属制成的方塔，很是高大巍峨。 　　但在周围充满科技感的工厂对比之下，这栋建筑的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金属的方塔上，是有些斑驳的浮雕。像青铜器。 　　司辰本来还以为墙面上刻的是游龙，走进后才发现，这些龙长得更像是长生渊的触手。看久了很容易头晕。 　　塔的顶端，用长针顶着一只肉色的圆球。那是一只半闭的眼眸。 　　司辰总觉得，眼球里的眼珠子在动。 　　地上，有几个嵌入地面的金属字：“混沌制造所”。 　　字体旁边，混沌制造的商标格外显眼。 　　司辰：“我早就想问了。这个混沌制造所和混沌制造集团。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些商标，是全宇宙通用吗？” 　　他之前还见过蛇杖基因和机械核心的商标。 　　或许和心灵之家一样，这些集团也是高维世界组织。正在以特殊的方式，往低维宇宙渗透。 　　陈执舟：“我不知道。这件事应该问宋紫玉。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他们三人的答题速度，应该是比较快的。 　　毕竟智商高又能打，运气也还不错。还抱团行动。 　　比起外部的实验区，混沌制造所不算大。 　　司辰开车绕了一圈，找到了入口。 　　混沌制造所的入口，是一只长大的嘴。能明显看见牙齿的结构。 　　像是充满恶意的怪物，在请君入瓮。 　　作者有话要说： 　　*原话来自马克思《资本论》：“当资本主义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第87章 　　宋白睡醒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比之前进步了半个小时，真是辛苦我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黑发像是瀑布一样垂落。 　　宋白是昨天晚上九点入睡的。 　　最近，为了自我修复，他的睡眠时间总是很长。 　　宋白轻轻哼着歌，用发绳把长发扎起。 　　黑发被聚拢在一起，隐约能看见几根白发。 　　宋白喜欢裸睡。他光滑的背上，有一块格外明显的黑色胎记。 　　这个胎记是会动的。 　　它在宋白的身上滑来滑去，像一条鱼畅游在荷塘。 　　宋白开始自言自语：“催我干什么？现在的身体状态，是我们能去的吗。还是你想我早点死了，霸占我的身体？” 　　“什么叫我的心理太阴暗？你想吃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一百多年。” 　　“你放心，我要死的时候，肯定会带着你去折叠区死的。” 　　说着，宋白慢吞吞地给自己穿好了衣服。对着缓缓拉开的窗帘，伸了一个懒腰。 　　窗户外是春江水。三江汇聚之地。最中央的江心岛，连空气都是湿润的。 　　这里是白帝大学。 　　他居然睡在大学的教师宿舍里。 　　白帝对着空气喃喃：“更何况，现在不是才第三天上午吗。哪有这么快。这群小孩还在居民区打怪吧。” 　　** 　　白帝的推算没错。的确还有考生在居民区打怪。 　　剩下三人没有联合，更没有妈饭饿扫雷版从中协助。 　　妈饭饿不仅可以根据食物的香浓程度扫雷；自身散发的气息，还能让很多东西望而却步。 　　这极大程度的加快了司辰一行人的通行速度。 　　它是一只长生渊。哪怕还是处于亚成年状态的幼体。 　　有时候，幼崽甚至比成年体更恐怖。 　　毕竟成年体水平就在那，五阶就是五阶，六阶就是六阶。 　　但你欺负一只幼崽，谁知道它妈到底在第几天梯上。 　　楚东流在通向实验区的路上，几乎走两步，就会遇到不知道从哪蹦跶出来的高维生物。 　　更别提身上还有来自准考证的负面影响。 　　他在这里，几乎是寸步难行。 　　楚东流的debuff是神经错乱，又叫“谵妄”。 　　楚东流依然保留着自我意识，可以思考，但因为意识紊乱，眼前总是出现幻视。 　　他已经打空气很多次了。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楚东流都不得不停下，分辨眼前的东西到底是幻想还是现实。 　　比如，他面前这个长着哭泣人脸的巨型花朵。 　　这朵花看起来是向日葵属的。脸盘子很大，上面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啼哭，让楚东流本不健康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该死。”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毫不犹豫地对着这朵花开了一枪。 　　这把枪还带着燃烧的特性。火焰顿时蔓延开来。 　　人脸葵花如同授粉的孢子一样爆炸，花粉纷纷扬扬，洒落一地，带着刺鼻的土腥味。 　　那瞬间，楚东流看见，从废弃的车里、居民楼的窗户边、马路的拐角处，全都长出了笑嘻嘻的人脸葵花。 　　它们的笑声比哭声更加刺耳。 　　楚东流的脑海刺痛，开枪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都忘了去看扫描仪给出的结果。 　　这些畸变植物有的真，有的假。他分不清，只能全部杀死。 　　终于，子弹彻底打空。周围的花也死了个透彻。 　　楚东流站在原地，感觉有些冷。尤其是自己的下半身，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他有些僵硬的低头，发现小腿处的黑色痕迹，已经快蔓延到腰肢。 　　…… 　　宋紫玉的运气稍微好一点。首先，他降落点离居民区很近。早早就听从指示，进入了居民楼。没有被黑夜里的雾气追杀。 　　其次，他是生物进化者。在这里不说如鱼得水，起码也像是回到家一样亲切。 　　宋紫玉等到天一亮，就朝着科技城中心区域赶去。 　　经过一路激烈的战斗后，他已经看到了实验区的大门。 　　他拿的准考证是11号。 　　试卷上的第一道考题：神之子11号的孩子叫什么？ 　　说实话，看到题的瞬间，宋紫玉很想骂脏话。 　　他怎么知道11号孩子叫什么？难道要亲自去问？ 　　更令宋紫玉烦躁的是，他好像有了些妊娠反应。 　　具体表现为：肚子微微鼓起，偏硬；有胎动；呕吐；精神不济。 　　宋紫玉确信自己不可能怀孕，因为他是母胎单身狗。连对象都没有，更别提孩子了。 　　联系考题，宋紫玉明白，自己应该是被诅咒了。 　　他准备先去混沌制造所看看。 　　运气好的话，还能蹲到其他考生。 　　好不容易披荆斩棘，到了实验区。 　　宋紫玉还没来得及激动，就被这里的门禁浇了个透心凉。 　　“欢迎回来，请验证身份信息。” 　　他沉思片刻，把自己的准考证放上去刷了一下。 　　“身份认证错误，请使用正确的工作证。” 　　宋紫玉：“……” 　　面前的大门是一道密封的铁门，砸不开，四周的围墙也挺高。 　　宋紫玉试图爬墙。 　　他的胳膊变粗变壮，手掌膨大，长出了狼一样的利爪。 　　利爪深深插入了铁墙内。 　　然而，这墙表面看是光滑的金属，但越往上，质地却越发柔软。简直像是一团打发的奶油，根本不受力。 　　宋紫玉从高高的城墙上滑了下来，差点摔到流产。 　　他明白，机械音是一个提醒。让他找到“正确的工作证”再来。 　　一想到自己怎么来的，就要怎么回去，并且回去后，又要一路打怪回来。 　　宋紫玉就眼前一黑，很想把出题人抓出来套麻袋。 　　…… 　　…… 　　一半考生连第一道题的答案都没解出来。 　　而剩下一半考生，在齐心协力之下，已经来到了混沌制造所门口。 　　这个速度，简直可以当作隔壁学渣的对照组。 　　混沌制造所的内部结构，并不像外面那么古典。透露着冰冷的科技感。 　　所里没有断电，只是因为荒废太久，难免蒙上一层呛人的灰。 　　这里很安静，几乎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 　　当然，如果还有别的声音，可能就要轮到司辰紧张了。 　　第一层楼入口位置挂着标识牌，上面写着：神之子1号实验室。 　　口袋里有东西微微发烫。 　　之前，试卷自己答题时，也是同样的效果。 　　司辰翻出来一看，发烫的是那张明信片大小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单面的。但一进入混沌制造所，明信片背面的空白页就浮现出了图案。 　　地图把每层楼划分成了两个区域。左边是科研员的休息区，右边是实验区。 　　实验区内部，按照功能划分出了不同房间。有器材室，冷藏室，器材准备室，手术室……以及一个被涂黑的房间。 　　被涂黑的小方块上，用细小的白字写着：“13号房（遗体存放处）”。 　　地图的最下方，给出了批注：混沌制造所·13层·平面图。 　　这张地图是白帝大学为了降低考试难度给出的小抄。 　　林佳丽顿时大喜过望：“我就知道白帝老师不会让我们送死！” 　　她的是5层楼地图，陈执舟是9层。 　　司辰蹙起眉：“所以，13号房间里装的是神之子13号的遗体？” 　　只是试卷并没有自己写出答案，看来需要考生亲自打开门看一眼。 　　林佳丽小心收起了自己的地图：“都到这了，大家考题也各不相同。虽然有合作，但毕竟是考试，需要竞争。我提议，大家独自答题。能得多少分各凭本事。” 　　司辰微微点头：“第一天天黑是24点，第二天是23点。今天应该是22点。员工守则要求员工在天黑之前下班，不能晚退。我们今天从居民区到制造所，忽略路上的怪物，全速前进的情况下，路程需要40分钟。 　　“以防万一，我建议晚上8点在门口集合。8点一到，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出来，为了自身安全，都要回到居民区。” 　　按照折叠区天黑的规律，留给他们的白天会越来越短。 　　最后一天，早上4点天亮，11点就会彻底天黑。 　　现在是下午4点。晚上8点集合的话，起码还有4个小时的答题时间。 　　如果今天没有解开答案也没关系，毕竟还剩11天。 　　“明白。” 　　在场三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制造所一共13层，只有一台可供使用的电梯。 　　这更像是一台观光电梯，电梯轿厢像是一个玻璃瓶，装在一个更大的玻璃瓶里。 　　三个人一起走进了电梯。司辰扫了眼，摁下了5，9，13几个数字。 　　老实说，看着同行的人变少，难免会有些紧张和惆怅。 　　林佳丽在五楼离开，陈执舟是九楼。很快，电梯里，只剩下了司辰一个人。 　　冷白的光照在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司辰沉思片刻，摁下了数字键“11”。 　　陈执舟告诉他，11号房里，黑山羊被绑在椅子上，不停地流泪。 　　而刚好，他拿到手的工作牌里有K11。 　　有时候，你不需要考到满分，只需要比同学分数高就行。 　　他得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多挣点分。 　　很快，电梯在11楼停下。 第88章 　　一到11楼，司辰的耳边就围绕着隐约的哭声。 　　这哭声很细很轻。分不清在哭是动物还是小姑娘。 　　司辰想起了之前看见的实验记录，感觉氛围阴冷潮湿的令人不适。 　　电力系统没坏，但是通风系统似乎坏掉了，这里也没有窗户。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不算好闻。陈旧而腐朽。带着很浓的烟尘。 　　司辰走到实验室的门禁前，刷掉了K11的工牌。 　　面前的铁门刚打开，手里的白色工牌就出现了道道裂痕。 　　下一秒，直接在司辰手里碎掉了。 　　好在司辰实验了一下，从里面出去，是不需要刷工牌的。 　　近战脆皮刺客一个人刷本。 　　司辰的武器，在斧头和能源枪中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一起拿着。 　　斧头上浓郁的血腥味，给了司辰莫名的安全感。 　　“打开11号房，收集神之子11号的遗体，准考证号X-11的宋紫玉怎么办”，这件事并不在司辰的考虑范围内。 　　他又不是慈善家。他是哪怕累死自己，也要卷死别人的坏蛋卷王。 　　长生渊嗅了嗅空气，轻声道：“妈妈，饿。” 　　它刚吃了两只烤鸡，并不是真的肚子饿。而是在提醒司辰，这里危险。 　　混沌制造所的实验区很有意思。走廊只有一条，能直接走到底。两边的房间都是一格一格的，像牢房。 　　或者说，这里本来就是一个牢房。 　　金属质地的地面上，有很多已经干涸的血迹。像有人用染血的拖把拖地，又像是一个流血不止的人在地上爬来爬去。 　　司辰看过林佳丽和陈执舟的地图，收容着神之子遗体的房间位置大不相同。 　　因此，没有地图的司辰只能一个个推开房间门。 　　司辰：“感觉这个考场有在怂恿大家互相竞争。” 　　无论是能在夜里驱散高维生物的准考证；还是能显示出不同楼层信息的地图。对于每个想考高分的学生来说，都格外重要。 　　这也很正常。 　　毕竟神之子有13位，但神位只有一座。 　　第一间被推开的房间，是手术室。 　　手术器材散落了一地，手术台上的白色床单，半垂落在地上，地面有一层黑色的油垢。 　　司辰蹲下，摘掉手套，用指尖摸了摸。确定这是动物的脂肪。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了。 　　空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 　　司辰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些冷意。 　　他缓缓回头。瞳孔微微缩紧。 　　入口处的这面墙是血红色的，墙面上爬满了深红色的息肉。这些肉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但最令人瞩目的，是钉在墙上的一排人。 　　他们被高高挂起，但早已死去，白色的实验服下包裹的尸体干枯漆黑。每个人都张开着双臂，以一种耶稣受刑的姿势被钉死在墙上。 　　这排尸体的胸口处都挂着工位牌。 　　从K11-1，一直到K11-9。 　　这面墙显然是黑山羊的作品。 　　哪怕没有任何描述，司辰却依然从这些人扭曲的姿态上，感觉到了作者强烈的恨意。 　　K11-1的脖子上还悬挂着一条项链，项链上吊着一把钥匙和U盘。 　　司辰忍着恶心，让长生渊把项链取了下来。 　　K11-1大概已经被挂了很久。长生渊都没怎么用力，他的头颅却直接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下，像是熟透了的果子，摔成了一团黏腻的浆。 　　息肉墙上冒出了一条长长的肉舌，把地上那团漆黑的肉浆吸食入腹。 　　这面墙果然是活着的。 　　它没有攻击司辰，并不是因为司辰不好吃。 　　而是因为他衣领上别着的那张准考证。 　　司辰的手摸上了那张刻着“X-13”的黑色准考证。 　　准考证正在微微发烫。 　　不知道为何，司辰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伤。这股情绪来的毫无理由，却让他在瞬间潸然泪下。 　　但司辰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转身进入下一个房间。 　　他在门口看了眼，这是一个会议室。 　　资料架上的东西全都空了，地上散落着一些布满血色脚印的白纸。 　　他本来不打算进去的。但会议室里的投屏电脑吸引了司辰的注意。 　　他走进去，把U盘插在了电脑上。 　　这是他没用过的款式，好在操作都大同小异。 　　感谢未来科技，这个U盘居然还能用。 　　里面只储存了一个视频。 　　司辰点开。会议室的投影屏幕在瞬间漆黑一片。 　　上面闪过了几道雪花。 　　半分钟后，一个青年出现在屏幕之上。 　　他的一张脸称得上俊秀，然而神情很是阴鸷。 　　“……在我的极力推动下，‘造神计划’终于得到了联会的批准。” 　　“今天是科技城启动的第一天。混沌制造集团，把它们的实验室共享了出来。我本来很感谢寡头财阀的贡献，但我得知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青年，就是那位名为“夸父”的科学家。 　　屏幕上的画面在瞬间切换，变成第一人称视角。 　　这里似乎是一个庄园。装修很是奢华。地上铺着通透的玻璃，玻璃之下，是庄园主人饲养的深海鱼类。 　　想要养这样一池子深海鱼，肯定耗资不菲。毕竟水压问题都能难倒一大片人。 　　更别提要从海底把这些鱼捞起来，然后运到庄园里。 　　很多深海鱼类，在地表，因为气压问题，会直接爆炸。 　　夸父似乎是第一次来，他看着底下的海水，以及一些若隐若现的丑陋畸变生物，走的有些颤颤巍巍。 　　他穿过了海洋花园，然后在保镖的陪同之下，走进了一间书房。 　　书房很大。庞大的东西，总会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董事长。” 　　清高的科学家低下了头。 　　因为他只有知识，没有经费。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这位董事长的名片上。 　　【混沌制造-宋夸父】 　　一个房间里，居然有两个夸父？ 　　还是说，他其实猜错了，这个科学家并不是夸父？ 　　司辰有些怔然。 　　背对着科学家的宋夸父缓缓转过身：“坐吧，你是很优秀的年轻人，我很欣赏你。” 　　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皮肤上有明显的老年斑。 　　宋夸父的身量似乎比正常人高很多。因此椅子也格外庞大，他身陷其中，像一个巨人。 　　科学家想起了一些传言。 　　传言里说，混沌制造的董事长，才是第一个被污染的畸变体。 　　但这种传言毫无根据。宋夸父年轻时，也是十分优秀的科学家。 　　宋夸父轻声道：“其实我患有巨人症。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我的确被污染了。” 　　科学家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这个体格巨大的人，司辰想起了那个自杀研究员的遗书。 　　【所长推着一个巨大的轮椅走进了里面的实验室。】 　　【所长说，这是伟大的夸父。】 　　真相在此时，终于对司辰揭开了它的冰山一角。 　　“夸父”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传承。 　　宋夸父的目光落在了科学家的脸上，但又像是隔着一片时空，看着司辰。 　　“混沌制造集团，在短短35的时间里，异军突起，成为全世界最富裕的财阀，靠的全都是畸变物和污染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我们掌握了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成立污染病防治中心，成立研究所和实验室……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奋斗。无数人赞美我，塑造我的铜像，视我为神明。真是不错的人生，不是吗？” 　　科学家微微张开嘴，许久后，恭维道：“董事长，您一直是全人类的英雄。” 　　宋夸父的嘴角微微勾起。 　　下一秒，科学家就听到了一句让他差点跪下的话。 　　“最初的污染源，是我放出去的。” 　　“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我是赌棍。妻子都离我而去。最后在游轮上，我输掉了自己的命，被人扔进了海里。” 　　“我以为我要死了……然而我没有。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在梦里一直下沉，下沉。落到了海底。我喜欢海底，现在，我晚上还会睡在海底。”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那里有一片人造的深海。 　　“在海里，一条黑色的、蚯蚓一样的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里，开始啃食我的内脏。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长生渊。” 　　“长生的、永垂不朽的，深渊。” 　　宋夸父的年纪真的很大了，以至于现在，他每说两句话，就会咳嗽一会。 　　“我顺着潮汐，重新回到了陆地上。我几十天都没有吃饭，却依然没有死去。” 　　“随后，我发现，接触过我的动物和植物，都开始了畸变。” 　　“教科书上怎么说来着，‘高维入侵，高维生物开始扩散、蔓延，带来了无数血腥而痛苦的畸变。’”宋夸父粗壮的手指敲打着椅背，“高维入侵，是我编过的最大的谎言。世界上的确有高维入侵，但还没有轮到我们的世界。” 　　“我的血肉，就是污染病特效药最初的原材料。尽管我的身体能一再修复，但我很怕死。更何况，在原本的世界里，限制太多了，不是吗？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出头呢？” 　　“总之，靠着治疗污染病，我成立了混沌制造。这才是混沌制造真正的发家史。” 　　科学家的手已经在不停地打颤。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夸父会对他说这些话。 　　科学家只希望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面前的人，让他觉得比污染病更加可怕。 　　他甚至希望，自己能一直活在谎言中，而不用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 　　科学家的神情逐渐激动：“你知道这些年死了多少人吗？！我妈当年为了保护我，把我放在柜子里藏起来，一个人大吼大叫引开畸变人！我爸爸是改造人，每天都在承受畸变的痛苦，最后在察觉自己马上要堕落成污染物的时候，选择吞枪自尽……！” 　　画面抖动起来。 　　科学家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现在你却告诉我！这 　　不是天灾？！是人祸？” 　　他的内心像是撕裂一样的痛。哭声悲痛欲绝，身体都一阵发软。 　　宋夸父的表情也同样悲伤而怜悯：“我本来以为，我能控制污染病的。我是商人，我只想卖出更多的药。可现在人类越来越少，比之前锐减了几十亿。到处都是畸变体。我一直活在悔恨和愧疚中，直到老了，才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现在啊，看见院子里养的小鹿哭，都会难过。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外孙。年轻的时候，为了追求权柄，欲望撺掇我抛弃道德，年老了，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在这样注定毁灭的世界里，我拥有再多财富也没有任何价值。我的丰功伟绩也没办法流传下去……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救救这个世界。当一个真正的救世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司辰难免想起，之前林佳丽搜到的那封辞职信。 　　【去他妈的救世主，老子不干了！】 　　司辰本来以为，这个救世主指的是研究员自己。 　　现在看，他应该是在骂夸父。 　　任谁知道这样的真相，恐怕都会崩溃。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宋夸父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才华的科学家很多，你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但是你和我一样，都是疯狂的赌徒。愿意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赌上自己的全部。” 　　宋夸父闭上眼，缓缓道：“拿我的身体做研究吧。我身上有最初也是最后一条长生渊。我们一起，去赌一个未来。” 第89章 　　视频里的画面结束。 　　镜头重新切回到科学家的脸上。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我死了，这条视频就交给电视台。”科学家坐在办公桌前，神情是世界观崩塌又重建后的支离破碎，“无论如何，我要开始进行研究了。我会用宋夸父的身体去造神……经过研究，我已经拟定了13套方案……” 　　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眼神说不出是怨恨还是疯狂：“而我会在毁灭后，新生。” 　　视频到此结束。 　　司辰关掉了电脑，脸色不太好看。 　　“像宋夸父这种人，”司辰微微低头，闭上了眼，陷入长考，“绝对不可能牺牲自己，成就别人。因为全世界的人类都完蛋，在他眼里，可能都没有自己早上睡醒枕头边上掉的那根头发重要。” 　　也许有一瞬间，宋夸父会发自真心的后悔。 　　但那绝对是在遭到报应的时候。而不是这种自我感动的时候。 　　“13套方案。刚好对应神之子1到13号。” 　　“根据现在得到的资料，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是宋夸父制造污染，世界即将毁灭，科学家第一次制造出神之子拯救世界，随后人类卸磨杀驴，杀死神之子；神之子死后，污染再次严重，只能进行第二次神之子制造……但这一次，人类失败了。最后，世界毁灭。”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但背后其实有一个相当复杂的经过。 　　“所长推着轮椅走过，说轮椅上的人是夸父。” 　　“混沌制造所的所长，一直都被叫做夸父。” 　　“陈执舟做的梦……说梦里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巨人，周围有很多黑色的小虫在啃食他。联系宋夸父的形象，这个人多半就是他，或者说，是他的身体。” 　　“宋夸父还说，他体内是世界上最初，也是最后一只长生渊。我初步判定，这个‘世界’的限定范围，是他所在的这个世界。” 　　“他还在谈话中提起了‘上界’。说明宋夸父很清楚，还有其他维度的宇宙。” 　　“之前在黑雾里，那个人说了一句，‘好完美的容器’。这个容器指的是我？”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宋夸父通过某种方式，舍弃了原本的身体。在科学家的身上新生？这样一来，科学家自称夸父，也能解释了。” 　　司辰把这个视频重新回放了一遍，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屏幕里，科学家咬牙切齿：“我会用宋夸父的身体去造神……” 　　司辰骤然抬起了头：“神之子5号，胃。” 　　【我们在5号的身体里植入了**的胃。】 　　司辰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这两个在实验记录上被涂黑的字，是“夸父”。 　　科学家把宋夸父的身体分成了13个部分，制造出了神之子。 　　司辰几乎要惊地站起来了，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耳边的哭声似乎变大了一点。 　　哪怕智力再高，也没办法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推断出所有真相。 　　更别提司辰现在还头顶弱智光环。 　　司辰放弃了思考：“宋老师，你选择这个地方作为考场，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考试都在继续。 　　司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8：10，离集合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忍住了精神上的不适，继续打开了剩下的房间。 　　除了一些实验室的基础设施外，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标本室。 　　建造的理由是为了从错误中吸取经验。 　　冷凝液里，浸泡着许多畸变的胎儿。它们早就没有了呼吸。 　　看畸变特征，这些都是还没成型的“黑山羊”。 　　这个标本室的最中央，有一个兵马俑一样的坑。里面全是半凝固的血浆和肉糜，以及“失败品”的残骸。 　　和其他实验体一样，神之子11号的胚胎也被克隆了许多次。 　　这些黑山羊有着相似的外表，在化粪池一样的万人坑里沉浮着。它们终其一生都呆在实验室里，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还算有价值的半成品，装进标本箱。 　　没有价值的失败品，被丢进了池子里，等着统一处理。 　　它们是用一代神之子11号冷冻的基因批量制作出的克隆体。诞生在培养皿中，像是一株又一株等待收割的麦子。 　　这些胚胎和一代神之子完全一致，却永远没办法像初代那样，成为真正的、能吸收污染的神之子。 　　所以，这个世界毁灭了。 　　除了最核心的夸父科技城，其他地方都被黑雾永恒的笼罩着。 　　标本箱里的黑山羊的胚胎只有婴儿大小，但是它的肚子里却像是怀胎一样鼓起，里面装着一团红色的泥浆。肚皮被撑到半透明。 　　司辰举起斧头，重重砸向了这个标本箱。 　　斧头削铁如泥。玻璃应声而碎。 　　标本箱里，淡黄色的液体一股脑地流了出来。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司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用斧头把玻璃都敲了下来。 　　箱子里，培育失败的黑山羊随着水流，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司辰用小刀，划开了这个胚胎的肚子。 　　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一团红色的肉糜。 　　司辰：“所以，黑山羊无限增殖的特性，来自夸父的血肉。” 　　他思考片刻，拿出一个收容袋，把这个胚胎装了起来。 　　司辰环视一圈，最终把它放进了会议室的抽屉里。 　　死亡后的世界是什么，司辰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这只没有孵化成功的黑山羊，到底有没有轮回。 　　但收敛尸体，向来是给活人的安慰。 　　差不多走到了走廊的中间位置，长生渊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吱”。 　　司辰居然从中听出了情绪。是一种奇怪的迟疑。 　　他转头，看向了这一扇门。 　　这扇门和他之前推开的十几扇门没有任何区别。更没有上锁。 　　但司辰明白，这就是混沌制造所的“十一号房”。 　　黑山羊的哭声并不好听。司辰听久了，虽然有些习惯，依然被吵的头晕。 　　这也是一种持续的精神污染，这种哭声一般都用来引诱猎物。 　　但在那一声“吱”后。 　　黑山羊的哭声竟然停了下来。 　　长生渊脱离了司辰的身体，在地上打着滚来到了门前。 　　“吱！吱吱！” 　　它说的应该是属于自己种族的土话，司辰听不懂。 　　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消失了。 　　司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这间房间格外狭窄，像是一间审讯室。只有一盏顶灯。 　　黑山羊就端坐在房间的正中央。 　　和照片上的黑山羊不同，它的眼眶位置有眼睛。 　　只是此时，眼珠子是紧闭着的。 　　它甚至还穿着一条裙子，挡住了自己并没有性别的身体。 　　黑山羊的双手，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盒，里面装着一团红色的血肉。像是果冻一样剔透。 　　司辰其实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椅子上的黑山羊一动不动。 　　它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这是一只死掉的黑山羊。 　　除了被灯照亮的区域，11号房的其他地方，都充斥着浓郁的几乎能化成液体的黑雾。 　　这些黑雾，和这个折叠区夜晚的黑雾是一样的东西。 　　对大多数人而言，它们代表着污染和畸变。 　　这些雾气被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并没有因为开门而向外扩散。 　　长生渊行动了起来。 　　它伸长了自己的触手，然后悄悄卷起黑山羊手里的玻璃盒。 　　死去的黑山羊睁开了眼睛。 　　它有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眸，冰冷而无机质，像随时会燃烧起来的煤炭。 　　长生渊的动作顿时一僵。 　　但这双眼睛只是盯住了司辰。 　　司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进入了应激状态，深黑的血液瞬间在皮肤下奔涌。 　　黑山羊张开了嘴，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羊叫。 　　长生渊连忙道：“吱吱吱！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辰变傻了的缘故，长生渊好像变聪明了。 　　黑山羊看着背高高拱起的长生渊，忽地笑了起来。 　　“第十三天，记得。”黑山羊的声音断断续续，“在绞刑架下，复活我。” 　　它松开了手。 　　长生渊连忙把玻璃盒勾了出来。然后“啪嗒”一声，用触手关上了门。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房间里的黑山羊重新化作一团黑雾。 　　司辰这才发现，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 　　试卷上，附加题答题区的位置开始发烫。 　　黑色的细线缝出了一行还算工整的小字。 　　附加题：收集神之子的遗体。 　　【已收集：神之子11号的遗体】 　　【1/13（+10分）】 第90章 　　司辰自认为自己已经渊语十级。 　　但长生渊和黑山羊的对话，他的确听不懂。 　　这应该不是智力原因。 　　司辰离开了实验区，问：“你和它说的什么？” 　　长生渊比划了一下，稚嫩的嗓音吐出几个字：“我爱，妈妈！” 　　司辰耐着性子问：“还有呢？” 　　“妈妈，爱我。”长生渊大声回答，“没了。” 　　爱是一种比起食欲来说，高级不少的情绪。司辰从没想过，自己有天能在“吃，困，痛”之外，还能从长生渊的嘴里听见“爱”。 　　更别提长生渊居然还有了“我”这个概念。 　　它的确变聪明了。 　　司辰觉得，他大概懂了黑山羊为什么会笑。 　　能交流，所以，它们是同类吗？ 　　司辰从实验记录里，翻出之前一张夹着的纸。 　　这是林佳丽之前给默写的高等数学题。 　　司辰又因此耽搁了五分钟。 　　“之前两三分钟，隐约有思路，现在已经连题都看不懂了。” 　　他的内心充满惆怅。 　　但司辰觉得，白帝既然敢把他和继承人们一起丢进这个考场，应该是……有办法的吧？ 　　如果考研没考上，脑子还不好使了。想一想真的很亏。 　　他摁下了电梯键。 　　电梯之前停在11楼。现在电梯下去了，说明有人用过。 　　那应该是有人已经完成了考题，回去了。 　　然而，当透明的电梯缓缓升至自己这层时，司辰却缓缓瞪大了眼眸。 　　电梯里全是血。像极了凶杀现场。 　　地上散落着一地白色鳞片。不少都像是被硬生生拔下来的，鳞片上还黏着新鲜的皮肉。 　　这些鳞片司辰认识，就在几个小时前。陈执舟的蛇尾还十分温驯地搭在他的身上。冷冰冰的蛇鳞是柔软而细嫩的。 　　司辰面容震惊。 　　好在，电梯里并没有陈执舟的遗体。 　　他在去13楼和出去看看之间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遵循理智，先去13楼。 　　第一，如果陈执舟已经解决问题，他不必去。就像是住院期间同事送来的果篮，有没有影响都不大。 　　第二，这血还是新鲜热乎的。如果陈执舟解决不了，他去了同样也是送菜。 　　很快，电梯在13楼停下。 　　* 　　【两小时前】 　　5楼。林佳丽走出电梯，内心有些微微的激动。 　　空气里充斥着食物的甜香。 　　这层楼的层高出人意料的高。 　　林佳丽的嘴里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明明才吃过早饭，胃部竟然饿的有些隐隐作痛。 　　食欲和睡意，大概是任何生物都难以抵抗的欲望。 　　她拆了一管营养液，一口气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灼热的胃疼缓解了一些。但并没有彻底消失。 　　林佳丽蹙起眉：“负面效应在这里被放大了。” 　　她走进了实验区。沉思了两秒，选择性地打开了一些房间。 　　这些房间都是她检测过，感觉能量波动不大、相对安全的房间。 　　比如资料储藏室。 　　墙上挂着一本泛黄的病历档案。 　　这个折叠区，留下的实验记录似乎特别多。 　　林佳丽在陡然间有了一种猜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 　　故意留下这些资料，引导她们看到真相。 　　但这个世界已经消亡，恐怕连肇事者都化为了黄土，就算知道了这些真相，又有谁能为他们申冤？ 　　林佳丽放弃了这些多余的假设，直接取下了档案袋。 　　里面有一个U盘，还有一份改造记录。 　　【关于X-05的实验改造】 　　记录人：夸父 　　“从A到X，这已经是第24次复刻了。前面23次全部失败。真可惜。留给我的一代神之子原生细胞已经不多了。” 　　林佳丽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难免反应了片刻。 　　有一代神之子，就有二代。 　　她喃喃：“一代神之子，应该就是最初拯救世界的那一代。后来被夸父杀死。现在，他是想用同样的方法，再次制造出神之子。” 　　结果显而易见，夸父失败了。 　　扉页之后，全是数据和草图，偶尔有几个单一的字进行点缀。 　　林佳丽没有学习过生物改造，更没有进过实验室。好在图像是共通的语言。 　　她蹙起的眉心一直没有平坦过：“看起来，是把一个同样的胃。移植给了实验体。能承受这个器官，就算实验成功，承受不了的就是失败。” 　　林佳丽往后，翻到了几张照片。 　　照片背后有备注，A-05，F-05，W-05。 　　神之子5号像是一只人型的蜥蜴龙。 　　它有着粗壮而长的血红色尾巴。没有皮肤，浑身血红，能看得身体清筋肉的分布。 　　它有着长长的嘴，口腔里獠牙遍布，几排牙齿已经脱离了嘴唇的包裹，暴露在空气中，像已经灭绝的海上霸主沧龙。 　　第一张照片，5号的唇部都用钢钉打通，防止它张开嘴。 　　第二张照片，是5号的尸体。地上的血流的到处都是。五号的四肢。腹部都被啃食的只剩下白骨。透过一圈圈肋骨，几乎塞满整个胸腔的胃部格外显眼。 　　第三张照片，是一张合照。 　　一个穿着白色手术服的男人站在5号的身边。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是一根铁链。连接着5号的嘴套。 　　5号的头温顺地搭在地上。 　　之前没有参照物，林佳丽以为5号也就比人高一些。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的离谱。5号哪怕是趴在地上，头也有两个人那么高。 　　林佳丽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楼层格外的高。 　　出于直觉，林佳丽确信，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夸父。 　　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然，也很残酷。 　　这是由人改造出来的畸变体。 　　而夸父的笑容里，居然是淡淡的骄傲。 　　实验记录的最后一页，夸父的字迹力透纸背。 　　“5号的胃是无底洞，能吞掉大量的污染。唯一的问题是，因为一代的异食癖，喜欢吃自己的这个习惯，也残留在了胃上……” 　　“实验体们不是一代，没有那种惊人的意志和舍生取义的决心。它们都没办法忍受这样的饥饿感。” 　　“——可我已经没有多的胃了。” 　　…… 　　…… 　　林佳丽背部发寒：“怪不得，人类会要求处决13位神之子……这些东西，真的还是人吗？” 　　她又饿了。在进入5号房的短短半个小时里，林佳丽已经喝掉了两瓶营养液。 　　她数着自己背包里剩余的营养液。 　　因为考试时长只有14天。她只携带了30支。现在还剩下20支。 　　但她起码还要在考场里呆10天。 　　更要命的是，数着数着，林佳丽骤然听见了门外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 　　她开启了扫描模式。一墙之隔，林佳丽没有扫描到任何东西。 　　这是因为房间里的隔离金属，极大程度的影响了仪器的精准程度。 　　她握紧了克莱因蓝。 　　门外不是真正的神之子5号，只是一个失败的复制品。 　　这个实验体没有被立刻销毁的原因，是因为它的食欲，从自己身上，转化到了别人身上。 　　它一直守在5号房间外长眠。 　　实验体出不去，对于它而言，除了自己外，食物就在5号房间里。 　　那里有一个干瘪的、粉红色的胃。是肉，能吃。 　　但是现在，因为林佳丽的存在，它苏醒了。 　　并且非常饿。 　　…… 　　…… 　　陈执舟下了电梯，缓缓打了个哈欠。 　　尽管还是有些困，但他的内心已经充满警戒。 　　具体表现为，他眼眸里漆黑的瞳仁，已经变成了竖瞳。 　　陈执舟刷工牌进入了9楼的实验区。 　　长长的走廊上，挂着许多幅色彩艳丽的油画。 　　在当代，美术教育已经极其匮乏。全世界的人都笼罩在高维入侵的阴影之下，艺术贫瘠的像是被太阳暴晒过的开裂稻田。 　　但陈执舟不一样。他“生而高贵”。小时候，他的母亲每周都会带着他去大剧院听音乐演奏，去美术馆欣赏“美学的结晶”，一场演出的票价如果换成基础营养液，能供30万人吃三天。 　　陈执舟能分辨出来，这些画都是出自同一个的手里。 　　这些油画的颜料都不错。但画面内容却不敢恭维，像极了儿童画。 　　每幅画的下方标注着绘画的时间，以及一串编号。 　　A-09、D-09、G-09……除了最前面的字母不一样，其余全都是09。 　　陈执舟匆匆扫了一眼，如果这个人没标错的话，这些画的时间跨度竟然有足足两百年。 　　陈执舟很唏嘘：“画了两百年都没什么进步，某种意义上还挺恐怖的。” 　　如果09对艺术有追求，多少会感到一些绝望。 　　这些油画的内容很奇怪。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慌乱感。画面内容有风景，有建筑，有动物……全都是和认识相扭曲的。 　　比如一副动物画，画了一只血红色的蜥蜴。又不太像蜥蜴。它趴在地上，张大了嘴，一张嘴几乎打开到了90度。蜥蜴的嘴里还装着好几只其他颜色的小蜥蜴。 　　这些画让陈执舟看得不太舒服。感觉自己晕乎乎的，想睡觉。 　　陈执舟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连手掌掐出血了，也丝毫不在意。 　　他不能睡。在这睡，很可能永远醒不来了。 　　这条画廊并不长。 　　很快，陈执舟就走到了底。 　　他在最后一幅画前，长久地停顿住了。 　　这幅画上，一个红色的巨人躺在黄色的地上。头顶是一轮太阳，太阳里还画着一枚睁开的，像是在滴血的眼珠。 　　巨人的身体边缘，流淌出无数黑色的细线，像一条条弯弯的河。既像是从身体里流出，又像在涌入。 　　整幅画都被黄色填满了。 　　这幅画被作者取了个名字。 　　《我们和爸爸》。 　　而油画下面的编号是，X-09。 　　陈执舟终于意识到，这些“09”们，画的都是什么了。 　　是它们做过的梦。 第91章 　　陈执舟头痛欲裂，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像是踩在云上。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臂上已经全是自己掐出来的血印子。 　　这个考场正在将他们同化。尤其是再进入对应考号的楼层后。 　　陈执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抵抗这种睡意。 　　在别的考场睡着，顶多交白卷，明年再来；在这个考场睡着，可能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陈执舟打算速战速决，于是直奔9号房而去。 　　他的皮肤表面冒出了雪白的蛇鳞。 　　陈执舟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但在地图上，他其实只完成了一半的路程。 　　9号房在走廊的最深处。 　　陈执舟回头，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突然有些后悔这个决定。 　　他对去白帝城读研其实没有太多执念。能获得报名资格，已经算是白帝对他的肯定。 　　陈执舟天赋很好。他活到现在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一向觉得，只有他“想不想”；而不存在“能不能”。 　　但此刻，陈执舟不得不承认，自己退缩了。因为怀疑自己做不到。 　　但就这么退回去，难免有些不甘心。更何况，他还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待。 　　陈执舟咬牙，摸到了自己的腰侧。 　　异化的手掌纤细而长，过于尖锐的指甲揪住了一枚鳞片，狠狠一拽。 　　血线飙射而出。 　　剧痛让他清醒了片刻。 　　拔鳞当然是很痛的。 　　陈执舟的父亲是陈家的嫡系，在家排行第四。陈家的家主是他的大伯。 　　父亲天赋平平，吃了无数基因进化药，也才堆砌到四阶，有着顶级世家的出身，却融不进顶级的世家圈里。 　　因为父亲只是投了个好胎，远远不配成为继承人。更没办法和那些天骄相提并论。 　　但陈执舟不一样。他是全家的希望。 　　他从小开始接受生物改造，一刻也不停歇的训练。 　　小时候，如果在竞争中落后，没能拿到第一，父亲就会愤怒地拔下他的鳞片。这既能达到惩罚的目的，又不会影响第二天行动。 　　这种熟悉的疼痛，陈执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一枚白色的蛇鳞落在了地上，发出金属一样的嗡鸣。 　　陈执舟对赢没有执念，但他不能输。 　　正是这么一口气，撑着他一直往前走。 　　终于，陈执舟抵达9号房前。 　　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神情充满倦意和疲惫。 　　陈执舟推开了门。 　　9号房的门打开后，是一条一模一样的，长长的走廊。就连墙上挂的画都如出一辙。 　　走廊上的地面上，还有他之前滴落的血迹，已经微微凝固。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陈执舟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一直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他要如何判定自己并非身处梦境？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关上了门。然后闭上眼，开始后退。 　　陈执舟不要这25分了，他想要活着出去。 　　如果眼睛会骗人，那就凭直觉和本能。 　　因为生物改造，在某些方面，他比起人类，更像是动物。 　　他闭着眼走，求生的本能在此时已经超越了睡意。 　　陈执舟一路后退，直到自己的背抵住了进来时的铁门。 　　他打开门，飞快地逃了出去。 　　陈执舟走进电梯，没忍住回头，往实验区的走廊看了最后一眼。 　　这是他今天最后悔的一件事。 　　陈执舟看见了一双来自深渊的眼睛。 　　** 　　司辰走出了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电梯。 　　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以防万一，司辰喝掉了一管基因药，这才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他拿出地图，发现13楼没有手术室，反而多了一个“培育室”。培育室旁边，是档案室。 　　于是，司辰毫不犹豫地走向培育室。 　　但这里的房间却是反锁着的。 　　司辰拿出之前在11楼从研究员身上取下的钥匙。钥匙孔刚好能对上。 　　如果是平时，司辰大概还会思考，为什么11楼的钥匙能打开13楼的房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但现在，他只是凭着本能拿着这把锁，打开了房门。 　　培育室里很空。四面墙被许多条铁架划分成大小一致的方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密封的方形铁罐。 　　这些铁罐的样式很特殊。里面是玻璃，外面是金属的栅栏式铁笼。能隐约看见盒子里还装着东西。 　　司辰取下了其中一个。 　　盒子里装着的水浑浊到泛绿。 　　“是用来收容高维生物的金属……”司辰拿着这个砖块大小的盒子，自言自语，“没有全部密封，大约是为了进行观察实验。” 　　随着他的动作，盒子里装着的东西，似乎被惊醒了。 　　一条细细长长的、筷子一样的黑色长虫，贴着玻璃的边缘一闪而过。 　　它通体漆黑，身上鼓起一个个白色的脓疱。最前端长着圆圆的环形口器，里面布满獠牙。 　　是一条条长相有些奇怪的长生渊幼虫。 　　这么多年过去，它们居然还活着。不愧是被冠名为“长生”的种族。 　　明明成年体很容易因为营养跟不上而饿死，幼体却能在这种情况下艰难存活。 　　盒子里的长生渊开始撞玻璃，状态十分躁动。大概是想出来。 　　而在司辰体内的长生渊发出一道威胁性的嘶吼：“吱！” 　　随着这一声嘶吼，满墙的长生渊，好像都活了过来。 　　它们在收容箱里狂躁地扭动着。有些力气大的，都把玻璃撞出了响声。 　　司辰迟疑片刻，问：“……吃吗？” 　　尽管隔着玻璃，闻不到味道。但司辰觉得，这些长生渊吃了应该大补。 　　长生渊回答：“不吃，坏，肚肚，痛。” 　　它虽然脑子有问题。 　　但好歹也是自然繁育出的健康长生渊，比这些收容箱里的转基因海参高贵多了！ 　　司辰把盒子放了回去。 　　这里处了满墙的长生渊外，还有一个手术台。 　　司辰拿出来一看，第一瓶是注入式镇定剂。第二瓶是有着混沌制造商标的特效药，功效是遏制人体污染。第三瓶没有生产标签，尽管密封保存，但被蒸腾的只剩下底部薄薄一层透明黏液。 　　司辰打开瓶塞，倒出来闻了闻。 　　这个味道有些许的熟悉。 　　是长生渊母体的细胞液。 　　长这么大，司辰只遇到过一次。是成为进化者之前，由沈雁行交给他的东西。 　　用处是引诱长生渊幼体进入寄主体内。 　　司辰试图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这里应该是在种植长生渊……” 　　所以，神之子13号，其实就是种植了畸变长生渊的进化者？ 　　司辰离开培育室，走进对面的档案室。 　　柜子上的资料全都被清空了。 　　司辰最后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一个被烧毁芯片的U盘，和一堆沾着血迹的废纸。 　　司辰拉开椅子，拂去上面的灰，在桌子前坐下。开始耐心地拼起这些碎片。 　　他拼过拼图。因此，拼碎纸的速度也很快。 　　这张纸缺了几片。好在整体来说，不影响阅读。 　　-我是13号。当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发现，所谓的神之子计划。只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我们的确在吸收污染。我每天都因为畸变痛苦到睡不着。我的视力衰退，精神不济，思维迟缓……我逐渐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污染物。一个被冠以神之名的怪物。 　　-夸父只是想借助我们的躯体，完成他的进化。他想要突破维度的限制，成为真正的，凌驾于无数宇宙的神祗，成为那些文明共同的主人。 　　-迟早有天，他会***，然后成神。 　　-我能怎么办？带着所有实验体逃跑吗？我们的确可以逃走。但安全基地里的其他人呢？ 　　-我的脑海里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这个想法，需要其他所有人的协助。但我也不确定能否成功。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有天，你看见了我的日记。 　　-那我们，应该……成功了？ 　　然而，这页纸的最后两行，字迹有着明显的不同。 　　【你能看见的，只是我想让你看见。】 　　【喜欢这个故事吗？】 　　司辰揉了揉眉心：“这个世界的优先级应该很高。” 　　如果他们所在的世界在四维，这个世界起码和卡罗尔人制造出的机械文明一样，来自八维或者九维。 　　卡罗尔文明是机械核心的起源地。 　　这里，大概就是混沌制造的起源之地。 　　毕竟之前的视频里，宋夸父说的“创立”，而非“加入”。 　　上一个来自机械文明诞生地的折叠区，至今仍然笼罩在极点的冰川之上。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人类禁区。 　　司辰面色震惊：“不会吧，白帝不会真的开了一个S级折叠区给我们考试吧？” 　　他回顾了一下路上遇到的各种畸变体。 　　它们普遍在三到四阶，并没有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内。 　　或许，因为神之子的计划。这个世界出了一点意外。 　　最终没能让夸父飞升。 　　现在离集合时间还剩五十分钟。 　　好在离13号房已经不远。 　　司辰走出档案室，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地图。 　　他沉默许久，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从上面辨认出方位。 　　13层的结构要复杂一点。 　　司辰引以为荣的智力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好在他随身携带着外挂。 　　司辰问：“小渊，现在该往哪边走？” 　　长生渊从他手背上钻了出来，一路往上，坐在了司辰的肩膀上。 　　过去，长生渊是没有头的。但是现在，它身体中央位置长出了一个鼓包。 　　这让它变得不像海星了，像章鱼。 　　它的触手尖指出了一个方位：“吱！” 　　不愧是妈妈的好大儿。 第92章 　　关于到底要不要相信长生渊这种事，司辰其实也犹豫了两秒。 　　他倒不觉得小渊会害自己，主要是不相信长生渊的智商。 　　但现在，生活也没有给他别的选择。 　　司辰翻出一张纸，趁着自己还没彻底变傻，拿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记得在22点前离开实验区，回到居民区。 　　-20点前，到楼下集合。如果没有人，就自己回去。 　　-可以相信的人：林佳丽（女，机械人，有黑色铭牌X-05），陈执舟（男，白蛇，X-09）。 　　-体内长生渊的优先级大于上述两人。 　　-没事多看看试卷上的备注。弱智归弱智，应该不至于不认识字。 　　-真不认识我也没办法，别考了，等死吧。 　　司辰挺想把这张纸上的内容纹身上的。可惜时间不够。 　　他把这页纸折好，收进衬衣口袋里，对长生渊道：“如果我不记得了，记得提醒我。” 　　长生渊回答：“吱~” 　　司辰按照长生渊给的方向走去。 　　作为混沌制造所里最危险的一层楼，13层有很多密闭的房间。里面收容着许多不同的“实验器材”。不止是长生渊。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实验器材已经死亡。但更多的，还是以一种恐怖的形态活着。 　　譬如档案室的边上的那间房。在地图上，它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编号071。 　　里面关押着高维生物071。这是一种长相类似蜈蚣的甲壳类生物。靠着生吃同类，完成了一代又一代繁衍。 　　过去，实验员们是看重了071的消化能力。试图研究它的消化系统，让神之子13号变得更为完美。 　　现在，满满一房间的巨型蜈蚣。司辰就算能应付，也难免元气大伤。 　　最主要的是，这些东西从长相看，真的背叛了人民群众。 　　长生渊虽然带着司辰绕了远路，但几乎是凭借本能地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 　　晚上7：27。司辰顺利抵达了13号房的门口。 　　这个房间的铁门上有一条窄窄的玻璃窗。 　　门上贴着白底黑字的封条：“请勿拆封，后果自负”。 　　司辰踮起脚尖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一片。 　　他等了片刻，眨眼间，一条粗壮的深红色触手骤然抽上了面前的玻璃窗。 　　因为早有准备，司辰内心并没有特别惊讶。 　　他取出了试卷，道：“里面关着一只成年体的长生渊。” 　　试卷纹丝未动。 　　看来这个试卷是体验派。光知道没有用，得亲自开门才算答题成功。 　　司辰能感觉到长生渊的不安。 　　长生渊的触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悄悄从肩膀上躲到了衣领后面，然后顺着脊椎一路下滑，撬开他背上那条鲜红的缝，然后钻回了他的身体内。 　　但没办法，这毕竟是25分。 　　就算明知道里面有大恐怖，卷王也难以放弃近在咫尺的分数。 　　司辰收起试卷，手里握着准考证，谨慎地推开了房门。 　　浓郁的黑雾在瞬间奔涌而出。 　　黑雾像是磷火一样贴着司辰的皮肤燃烧，司辰别在衣领上的准考证发出一阵昏暗的光，如同烛火一般闪烁着，驱赶着黑雾。 　　司辰放在口袋里的试卷逐渐变得滚烫。 　　【考题2：混沌制造所的13号房里有什么？】 　　答：长生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量不够。人皮纸给出的答案都特别简陋。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司辰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冻僵的尸体，动作变得格外迟缓。 　　他皮肤下，深黑色的血液沸腾起来。 　　司辰几乎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热血在他的身体内沸腾，缓解了那种艰涩的僵硬感。 　　司辰用身体死死往前一压，想关上13号房的大门。 　　但神之子13号并没有如他所愿。 　　深红的触手自黑雾中出现，足足有水桶粗细。它挤开了那条即将合拢的缝隙，目标是司辰的脖子。 　　13号想把司辰拽进黑雾之中。 　　司辰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在黑雾中看见了一个隐约的人形。 　　司辰当机立断地举起斧头，斩向拽住他脖子的触手。 　　刀刃在触手的侧开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伤口表面挤出了一团团早已腐烂的肉糜，却不见一丝血迹。 　　更多条触手从门缝边缘挤了出来，像是一只张开的巨手，试图把司辰牢牢攒在掌心！ 　　司辰背后裂开的缝隙，水管粗的深黑触手同样迎面而上。 　　它的大小相比于面前的长辈，显得格外纤细而柔软。 　　但深黑色触手的表面，很快冒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 　　13号红色肉质层的表面被烫出浓浓的焦黑。 　　长生渊试图沟通：“吱吱！！吱吱吱吱——” 　　然而，黑雾中的成年体不为所动。 　　只是凭着本能再次发动攻击。 　　它听不懂。 　　这只长生渊早已死去。 　　13号在灾变来临前，是国际上声名斐然的学者。研究的是数学。 　　有句古话叫“乱世出英雄”，末世当然不是乱世。但出于冥冥中的自救本能，这个危急存亡时刻，诞生了很多璀璨的星星。 　　混沌制造所选择第一批实验体，是这批星星里最耀眼的那几颗。 　　13号和长生渊复制体的相性最好。因此也是最开始接受长生渊移植的人。 　　很多时候，夸父看待他，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孩子。 　　毕竟这些畸变长生渊，就是夸父用自己身上那条克隆出来的。 　　长生渊能够长生，被他寄生的人，却不能。 　　不出意外，13号本来是夸父为自己选择的新的容器。 　　狭窄的走廊上溅满了肉浆，腥臭而黏腻。 　　黑雾从门缝中涌了出来，包裹住司辰。 　　司辰的身体发痒，暴露在外的皮肤鼓起了烫伤一样的细细密密的水泡。 　　这些水泡藏在衣服下，轻轻摩擦就是一阵刺痛。 　　他依然死死抵住了门。哪怕智力衰退，司辰也本能的清楚，不能让13号走出房门。 　　司辰牙关紧咬，因为过于用力，皮肤之下的深黑色血管格外明显。 　　他的血液就像是汽油，在发动机里轰鸣。 　　门内的力道突然轻了一些。 　　然而，司辰并没能高兴太久。因为哪怕是借助于长生渊，他的力道依然不足以关上房门。 　　并且一只苍白的手，突兀地出现在铁门的边缘。 　　那只手摸索着往下，抓住了司辰的手腕。 　　明明是人手，但触感却格外水润而黏腻。像是长成了人手模样的触手。 　　司辰的胳膊在瞬间全黑。 　　他甚至没办法动弹，一松开手，门关就会彻底失守。 　　这只手一路往上，在碰到司辰衣领的瞬间，动作微微停滞。 　　13号摸到了司辰的准考证。或者说，他的实验室铭牌。 　　准考证上的光线已经格外黯淡。锈迹斑斑的金属铭牌上，甚至出现了裂痕。 　　另一只苍白的手臂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依然是左臂。 　　从这条手臂推测，13号的身体不止一双胳膊。形态就像是佛教里的千手观音。 　　这条胳膊的手里握着一个玻璃盒子，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 　　一个棕黑色的萎缩的核桃仁，正在液体中上下沉浮。 　　这个盒子被人手装进了司辰的口袋里。 　　门内传来的推力在瞬间消失。 　　“砰”的一声重响。 　　司辰终于关上了门，浑身都被毛孔里溢出来的体液打湿，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他盯着头顶亮堂堂的灯，足足好几分钟后，才缓过神。 　　长生渊的触手像是被拽骨折了一样，软趴趴的垂着。 　　但它依然安慰性地抬起自己的小触手，蹭了蹭司辰的侧脸。 　　然后，长生渊卷起了司辰口袋里的备忘录，递到了他面前：“吱。” 　　司辰接过，打开看了眼，慢吞吞地询问：“小渊，现在几点了？” 　　长生渊从司辰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他的手掌上。 　　之前为了省电，司辰特地关机了。 　　他摁下开机键，几秒后，屏幕亮起，手机要求他输入开机密码。 　　司辰界限感很强，也格外注重隐私。 　　手机上，是全黑的屏幕背景和正中央一个白色的方框，等着他输入答案。 　　错误三次，系统就会启动格式化程序。 　　司辰点开输入框后面的问号。屏幕上弹出了提醒：“E=mc^2，He4”。* 　　尽管手机上没写，但司辰是记得题目的。 　　但记得题目，不代表就能做出来。 　　司辰盯着手机屏幕，目光呆滞：“我是弱智吗？为什么会把‘求氦4（He4）反应时释放的能量’这种东西设为开机密码啊……” 　　*** 　　林佳丽站在混沌制造所楼下，浑身是血。 　　她身上有明显的被啃咬过的痕迹，腹部，手臂，背部，都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经过紧急处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被5号吞掉的血肉暂时没办法恢复。只有等离开折叠区再修复。 　　失血过度，让林佳丽的四肢冰冷。 　　她看了眼时间。 　　还差3分钟，就到约定好的晚上8点。 　　林佳丽小口小口地抿着止痛药。 　　比起伤势，一件更严峻的事情摆在她面前。 　　她的畸变程度变高了。在遇到5号复制体后，林佳丽经过了惨烈的战斗，克莱因蓝几乎能源耗尽，结果也不过是险胜。 　　等林佳丽恢复意识时，她已经把5号的尸体吃了一大半。 　　复制体并不好吃，像放到发臭腐烂的肉。 　　林佳丽跪坐在一边，恶心到干呕。 　　她很清楚，5号的复制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和白羊一样的畸变人。 　　她的确靠这种方式抚平了胃部的疼痛，同样获得了一些能量。 　　但这种情况下，林佳丽的确不敢再去打开5号房的门。 　　一个复制体已经逼她底蕴尽出，更别提一代神之子本体。 　　所以，她放弃了这个考题。来到楼下，等待着其他两人回来。 　　太阳逐渐往西下沉。 　　八点到了，一个人都没出来。 　　有可能是耽误了，但更多的可能……林佳丽不愿细想。 　　林佳丽又等了20分钟，这是她的估算时间的极限。 　　混沌制造所安静极了，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她抬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林佳丽背着克莱因蓝，骑上摩托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处为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最重要的推论，即质能等价理论。但我确实不会大物，题是我瞎编的。 第93章 　　尽管司辰不太清楚时间，但既然东西已经到手，那还是不要呆在实验区了。 　　再呆下去，等天黑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至于现在到底是八点前还是八点后，下楼看看摩托车还剩几辆，就能大概分辨出来了。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时间虽然过了，但林佳丽和陈执舟全军覆没，因此两辆车都停着。但司辰希望没有。 　　因为污染，司辰身体上的黑色痕迹一直在顺着手肘往上扩散，已经快到肩膀位置。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拿手摸了摸自己手肘。 　　除了水泡，他的手肘处还长出了一排奇怪的骨刺，像螳螂的镰刀。 　　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他交配后要记得吃掉自己丈夫。 　　司辰拿出之前在转基因长生渊培育室里找到的特效药。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 　　手臂上烧灼的痛感顿时缓解了不少。 　　风险和收益从来是成正比的。 　　比起当初签卖身契在实验室打工，起码这个付出还有回报。 　　透明的电梯在司辰面前缓缓打开。司辰走了进去，摁下“1”楼。 　　他拿出试卷看了眼，除了第二题外，附加题的位置也多了一行字。 　　【已收集：神之子13号的遗体】 　　【2/13（+20分）】 　　这么一看，只要完成试卷第二题，就能白得10分附加题的分数。 　　附加题的满分是30分。 　　司辰算了一下，130分的题，他已经拿下70分。离及格还差8分。 　　幸好他把宋紫玉的题也顺便做了。 　　要不然想和其他考生拉开差距，还有些难度。 　　电梯一路往下。 　　在路过9楼时，透过玻璃，司辰清楚地看见，电梯门外倒着一个人。 　　陈执舟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蛇化，白色的鳞片掉了不少，露出下面粉红的皮肉。鲜血顺着蛇鳞缝隙浸出来，勾勒出菱形的鳞片形状。分不清是死是活。 　　有时候，从一个人倒地的方向也能分辨出很多信息。 　　譬如头倒地的朝向，就能看出这人到底是想进入电梯，还是想逃离电梯。 　　看样子，陈执舟当初是想离开电梯。 　　司辰看着电梯玻璃上干涸的血迹，和地上散落的鳞片，并不清楚当时电梯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没有摁下别的楼层，电梯直接来到了1楼。 　　他问长生渊：“我们要救他吗？” 　　救的话，好处是在折叠区多一个队友，也许能得到陈家的感谢；坏处是可能为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不救的话，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 　　长生渊：“吱？” 　　它看上去并不能理解司辰的话。 　　司辰叹了口气，还是摁下了数字9。 　　好歹去看看是死是活。 　　死了的话，让烤肠一直躺地上，岂不是过于暴殄天物。 　　电梯在九楼停下。 　　司辰的目光谨慎地扫过了四周，没有检测到能量波动，这才缓缓走出电梯门。 　　实验区的门是开着的，但司辰放弃了进去看看的想法。 　　刚才在1楼的时候，司辰往外一看，头顶的大眼珠子已经悬挂在了天空的西侧。时间禁不起耽搁。 　　他在陈执舟的身边蹲下，试探了一下呼吸。 　　还活着。 　　司辰把人拦腰抱起，陈执舟长长的白色蛇尾一直拖到了地上，很是影响行动。 　　变成半人半蛇后，他比人型重了不止一倍。 　　司辰用膝盖顶住了他的尾巴，分出一只手去摁电梯楼层，低声道：“老板，出去后不给我涨薪说不过去吧？” 　　陈执舟身上有蛇杖基因0.09％的股份，是从家族内部继承的。 　　别看是0开头还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哪怕是精确到小数点后二十位，都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财富。 　　可惜昏迷状态中的陈执舟眉头紧锁，看上去并不能答应他。 　　楼下只有一辆摩托。 　　这是好事，起码证明林佳丽还活着。 　　夕阳西下，面前的高塔庄严肃穆。带着诡异的神圣感。 　　想带着这种状态的陈执舟开车，的确是一件麻烦事。 　　司辰本来是像来的时候一样，把他放在了后车位，只不过姿势改成了侧坐。 　　然而没开多久，陈执舟的长尾巴就卷进了摩托车轮胎里。 　　尾巴没事，差点把摩托车后胎的钢板卡到变形。 　　司辰只好停车，把他的尾巴卷起，然后用绳子捆在了一起。 　　但这个姿势，又很容易让陈执舟从车上掉下去。 　　于是，司辰再次找到一根铁链，把陈执舟拴在了自己腰上。 　　在折叠区是没办法瞎讲究的。 　　司辰觉得，自己没把陈执舟丢路上，已经算是少有的日行一善。 　　尽管姿势不太雅观，但好歹车能开了。 　　司辰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现在的陈执舟像什么。 　　像背着一团花卷的蜗牛。 　　混沌制造所给考生带来了极其严重的debuff。 　　随着摩托车远离那座方塔，司辰感觉自己的智商正在逐渐恢复。 　　虽然没有恢复到考研前的巅峰水准，但他脑海里的解题思路，已经变得清晰不少。 　　司辰至今没办法原谅自己居然已经做不来高中物理。 　　离开实验区的路走的比来时的路顺。毕竟已经走过了一次。 　　当司辰刷完门禁，开着车走出实验区后，靠在他身后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 　　司辰首先是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体内长生渊发出一阵不安的叫喊声，语气低而急促。 　　他没忍住，瞥了眼摩托车的车前镜。 　　镜子里，陈执舟的眼眸漆黑一片，像极了黑山羊。 　　他救回来的人，不是陈执舟。 　　司辰的心猛地一沉，差点把摩托车开进沟里。 　　“陈执舟”的手搭在了司辰的腰上，目光是有些好奇的打量。 　　因为之前被13号碰过，司辰右边的胳膊一直蒙着层黑色的皮。 　　他好不容易喝特效药抑制住了，然而现在，那层黑色的皮肤又开始增长。 　　陈执舟碰过的地方一阵阴冷，冻的司辰半边身体都开始发麻。 　　他的胳膊隐隐作痛。 　　这种感觉很奇怪。 　　司辰觉得自己的皮肉好像变成了肥沃的土壤，里面埋着一颗颗种子。现在春天到了，休眠了一个季度的种子纷纷在体内发芽，为破土而出积攒着力量。 　　没人问过土壤愿不愿意。 　　司辰的表情还维持着冷静，脑海里却飞快想着应对的办法。 　　这个被关在塔里的高维生物有杀死他的能力。但没有动手。 　　它甚至可能已经杀死了陈执舟。并且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在陈执舟的身体里醒来。 　　司辰想起之前黑雾里，男人说的话。 　　难不成……这次进来的考生都是容器？ 　　唯一能庆幸的是，“它”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杀意。 　　不知不觉间，司辰开车的速度越来越慢。 　　背后的人轻声询问：“怎么不继续了。天快黑了。晚上会很危险。” 　　“……你醒了。”司辰道。 　　9号用着陈执舟的身体，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嗯”。 　　9号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但这条蛇尾还是太长。 　　于是，他把自己的尾巴绕着腰别了过来，抱住了。 　　司辰重新踩住油门：“之前在9楼，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晕在电梯外了？” 　　9号回答：“我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生长的世界毁灭了。我很难过，想醒过来却无能为力。直到今天，我看见一个人推开了我卧室的门。” 　　“我跟着他走出房间。他睡着了，我醒了过来。” 　　9号顿了顿，道：“然后我终于想起，原来自己不是睡着了，是死了。” 　　对方看上去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在精神紧张到极致后，司辰反而放松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离9号太近的缘故，他有些耳鸣，但好在不算严重。 　　司辰问：“推开你房门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9号平静地回答：“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这个答案很有趣。 　　睡着了，还能醒来。 　　但9号也用睡眠指代死亡。 　　天快黑了。路边的畸变体明显多了起来。 　　一只白羊在草丛里若隐若现，但嗅到随风飘来的气息，又飞快地撤离。 　　9号低头，鼻尖抵住了司辰的脖子，用力嗅了嗅。 　　“你身上，有被11和13标记过的味道。” 　　在9号的嗅觉系统里，这两种混在一起的气味有些复杂。像加了薄荷水的羊奶。 　　司辰：“他们让我帮忙做一件事。” 　　“我知道，第13天，绞刑架，复活。” 　　司辰迟疑片刻，询问：“……您有什么建议吗？” 　　前面就是居民楼，司辰已经打算下车，选好自己今晚的住址。 　　“今天晚上，夸父一定会找到你。他想要我们的遗体很久了，只是不敢进入方塔。”他指向天空那轮即将垂落的太阳，语气里听不出喜悲，“那是13的眼睛。一只在天上，另一只在塔上。” 第94章 　　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原因，9号说话虽然迟缓，但是思维格外跳跃。 　　司辰反应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有太阳、也就是13号的眼球盯着的时候，夸父不敢动手，但是天黑后，夸父就会出现？” 　　9号点了点头。 　　“黑雾里的人是夸父吗？” 　　9号再次点头，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司辰迟疑了片刻：“但是在混沌制造所，我见到11号和13号，他们同样在黑雾中。” 　　9号回答：“因为，我们，都是污染物。” 　　他本来不想解释太多，但司辰的表情充满了茫然。 　　9号顿了顿，道：“长生渊具有很强的污染性，靠近它的生物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畸变，并且丧失自主意识，成为污染物。这是长生渊最恐怖的特性。宋夸父利用这个特性，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污染病。 　　“这种病的特效药，只有混沌制造有售卖。所以，混沌集团也成为所有人都难以抗衡的庞然大物。” 　　有的军火商是发国难财；宋夸父是发世难财，吸全世界的血充填了自己的腰包。 　　“然而几十年后，宋夸父已经控制不了污染病，人类在肆虐的污染病下苟延残喘，濒临灭绝……所以，宋夸父决定拯救世界。” 　　“一开始，宋夸父和所长是想制造出人间兵器，让畸变人保持神智，去对抗其他污染物。‘神之子计划’应运而生。他们在全世界范围内，挑选出13名实验体。利用长生渊，进行改造。” 　　“后来，他们发现，我们这些神之子，不仅能作为武器杀死污染物，还能作为容器吸收黑雾。于是，夸父决定，吞掉所有神之子，完成进化，突破第九天梯。” 　　司辰没忍住，打断了他：“黑雾是什么？” 　　“畸变人死后产生的东西，具有强污染性。但同样也是能量的一种，能够让进化者得到进化。黑雾代替长生渊，成为了新的污染源。” 　　“那夸父是宋夸父吗？混沌制造的创始人。” 　　9号思考片刻，点头又摇头，神情有些疲惫：“别说了。天快黑了。” 　　司辰往前走了两步，又慢慢停下：“你还能走吗，需不需要我背你？” 　　9号操控着陈执舟的身体，缓缓立起。 　　加上蛇尾，他立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两米高。就算这样，身后依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9号吐出蛇信子：“不用。他的畸变形态和我差不多。” 　　此时，太阳已经有一半都落入了地平线里。空气里翻滚的黑色尘埃更多了，就像是有人正在烧纸钱。 　　司辰选了个双人间。 　　这里靠近实验区，住宿条件显然好不少。衣柜里甚至有羊毛被。 　　这么久都没坏掉，显然不是普通的羊毛。司辰摸了摸，感觉触感很像是白羊的小绒毛。 　　晚上10点天黑。凌晨4点太阳升起。 　　司辰本来以为，自己和9号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共度长夜。 　　6个小时，已经足够他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而司辰把被子铺好后回头一看。9号正倚在门口，没关门，但看起来也没有进来的打算。 　　他看不见眼白的漆黑眼眸，有种别样的诡异感。 　　“我就不进去了。”9号摘下了衣领上的准考证，轻轻抛给了司辰，“无论如何，晚上都不要开门。” 　　说完，9号后退一步，关上房门。 　　他没入了黑雾中。 　　太阳终于落下，窗户外漆黑一片。 　　这个夜晚好像格外的冷。司辰身上披着羊毛毯子，都冻的瑟瑟发抖。 　　他还不困。干脆坐了起来，整理背包。 　　这种背包又被戏称为“干粮袋”。是用高维生物817的皮做成的，817的长相酷似蟾蜍。因为皮肤弹性好，看上去不大，却能一口气装很多。 　　袋子里装着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他今天收集的神之子遗体。一枚干瘪的脑花，和一团果冻一样的红肉。 　　随着夜晚来临。收容盒也盖不住的香气充斥了他的鼻腔。 　　是黄油煎小羊排的香气，浓郁的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司辰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长生渊从司辰身体里钻了出来，缠绕在了他的胳膊上，身体表面分泌出大量黏液：“妈妈，饿饿。” 　　“不能吃。”司辰低声道。 　　尽管他也非常心动，但9号就守在门外。 　　司辰担心自己吃了后，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在收容盒的表面又套了一层收容袋。可惜收效甚微，房间里的香气越来越浓。 　　门外传来了一些响动。 　　像是有人在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司辰已经把两张准考证都放在了门口。这是他目前能安排的最有效的措施。 　　这是来自神之子的庇护。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护考生在夜里不受污染物的伤害。 　　司辰没有理会门外的脚步声。 　　他检查起了其他东西。 　　试卷，实验记录，科研员的遗书，神之子的信，U盘……再加上9号的叙述。 　　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共同揭开了这个荒诞世界背后的真相。 　　第一代神之子死后，夸父并没有如愿成神。并且在半个世纪后，因为控制不了污染，他试图制造出二代神之子。 　　“世界背景已经很清楚了。”司辰低头，重新拼好了13号的信，“只是还不清楚，第一代神之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信纸缺了一片，【迟早有天，他会***，然后成神】。 　　司辰用手指尖戳了戳这个洞：“缺的字，是‘吃掉我们’吗？”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门口骤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敲门声显得非常有礼貌，三下，叩叩叩。 　　司辰的心跳的很快。他的手摸上了床边放着的斧头。 　　他握住斧头站了起来。斧头上的血气弥漫，司辰的脸上出现淡淡的杀意。 　　在发现没有人开门后，门外的人轻声道：“司辰，是我。” 　　这是陈执舟的声音。 　　但司辰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备。 　　他还记得9号的话，让他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更何况，昨天夜里，司辰已经知道开门的下场。 　　他会被拖进黑雾，融入那片深渊之中。成为肥料的一部分。 　　陈执舟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9号已经走了。他也带走了夸父。我一个人在门外，只能靠着准考证站着。附近有很多污染物，我快撑不住了。” 　　说完，陈执舟剧烈的咳嗽起来。 　　司辰依然没有回答。 　　于是，门外的人轻笑了一声：“真绝情，昨天晚上还睡的一张床呢。” 　　显然，这不是陈执舟。 　　随着话音落下，司辰清楚的看见，门把手出现了搬动的痕迹。 　　房门的执手被缓缓压了下去。铁门甚至响起了老旧木门的一样的“吱呀”声。 　　司辰死死盯着门，心跳加速。手里的斧柄几乎要被捏碎。 　　肾上腺素如果分泌适当，能显著提升人的精神状态；分泌过量，就会造成过呼吸、心跳过快等一系列生理问题。 　　司辰没办法控制身体激素的分泌，但他显然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哪怕是在这么紧张的关头，他的脑海依然保持了冷静。 　　“咚隆”，门口出现了细碎的闷响。 　　司辰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房门没有上锁，但因为种种限制，夸父推不开门。 　　司辰长舒一口气，放下斧头。 　　但在转身的瞬间，司辰的心脏骤停。 　　床边的窗户外，出现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死人一样的脸。眼眸漆黑一片，没有眼白。 　　这张脸司辰在视频里见过。属于科学家，也就是混沌制造所的所长。 　　如今，夸父正站在窗边，冷冷地看着他。 　　“……草。” 　　司辰缓过神，小声骂了一句。 　　夸父的目光在房间里打量着。在看见收容盒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求与贪婪。 　　司辰深吸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边，举起装着神之子11号血肉的收容盒，能让窗户外的夸父清楚地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 　　司辰的嘴一开一合，无声地询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夸父没有回答，但神情已经透露出了一切。长而尖锐的指甲在玻璃上抠出一道道细痕。 　　司辰闭上眼，思考片刻。 　　像夸父这种人，大概喜欢的是权力和追捧。 　　再次睁开眼时，司辰的表情显得格外狂热而虔诚：“你就是夸父吧。我看见了那些实验记录，真的是天才一样的想法。我过去有个很讨厌的仇人。他弄坏了我的眼睛。于是成为进化者后，我把他削成了人彘，用鼻饲养着。” 　　司辰比划了比划，神情很是亢奋：“您见过人彘吗？他们有意识，但不能动。我让他躺在病床上，天天看着我。” 　　夸父没有任何动作，但看起来，有在认真听司辰说话。 　　司辰：“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是你们世界的人。我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成王败寇，能成为身体的养分，已经是这些蝼蚁最大的荣耀。”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比夸父还要病态。 　　“我是来考试的。大人。” 　　他把试卷展开，放在了夸父的眼前。 　　“我们的世界有个升学制度。学历和未来的待遇挂钩。”司辰道，“我是五等公民，天生就低人一等。只要通过考试，我就能获得二等公民的权限。然而这次考试只录取一个人。” 　　他看向夸父，眼神充满渴求：“我知道，您一定知道答案。我愿意拿神之子的遗体换。它们让我复活它们。但是你看……” 　　司辰抬头，把衣服领子往下拉了一点。 　　宋夸父能清楚的看见他脖子上被触手勒出的痕迹。 　　“它们也想杀我，您也想杀我。既然如此，我选择和您合作。起码您还能沟通。” 　　夸父依然站在窗户外，目光冰冷而审视。 　　司辰咬住了手指，显得异常急躁而焦虑：“你也没什么损失，大人。求您了……” 　　夸父是能说话的。取决于他想不想说。 　　他在玻璃上写了两个字：“开门”。 　　司辰摇头：“我不蠢。您是我难以抗衡的存在。我宁愿交易失败，也不愿意以身试险。如果您同意，我会把东西放在这个房间里。您可以第二天自己来拿。考试还有10天，我不会赖账的。” 　　宋夸父面露沉思，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答应。 　　最终，他微微点头。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司辰真的很想笑。 　　“你是混沌制造集团的董事长宋夸父吗？” 　　门外的夸父在思考片刻后，微微点头。 　　“你吃掉了一代神之子吗？” 　　点头。 　　“你是被13号杀死的吗？” 　　点头。 　　“你为什么是所长的样子？” 　　司辰的语速很快，甚至没有给太多时间，让窗外的污染物思考。 　　夸父在玻璃上哈出一片雾气，写下了四个字：引狼入室。 　　这个“狼”，指的是夸父自己。 　　找上所长的时候，宋夸父已经两百三十余岁。 　　哪怕他的思维依旧敏捷，但他的身体即将腐烂。 　　更重要的，日益腐烂的身体已经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长生渊。 　　因此。宋夸父故意给出了一些错误信息。 　　他让所长以为，只要种植了长生渊，就能像他一样永垂不朽。 　　宋夸父说过的，自己喜欢赌徒。 　　贪婪的所长毫不意外地在一次手术时，剥离了他身上的长生渊，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所长并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长生渊早已和宋夸父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至此，宋夸父在所长的身体里，完成了新生。 　　老实说，宋夸父对这具身体一直不怎么满意。他中意的是13号。这么多实验体里，只有13号植入的是完整的长生渊。其他实验体，都是东拼西凑的畸变人。 　　可惜，13号太不听话。 　　“你是吃掉了神之子吗？” 　　点头。 　　手里的试卷开始发热。 　　司辰低头，发现第四题的下方歪歪扭扭缝出了“吃人”两个字。 　　后面还给了一个括号，（10分）。 　　完整分数是25。 　　【考题4：夸父是如何杀死神之子的？】 　　看上去，试卷并不完全认可司辰的解题方式。 　　它甚至觉得，司辰和考题狼狈为奸，在自己面前作弊。 　　司辰收起试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会死？” 　　夸父笑了起来，用正常语速，念出一句很长的句子。 　　可惜，司辰听不见，更看不懂。 　　夸父伸出苍白而纤长的手，敲了敲玻璃窗，向司辰讨要东西：“现在，给我。我就在这里，不动，你去门边。” 　　司辰想问的，差不多已经问完。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用毯子把窗户给遮住了。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天真。 　　片刻后，门外响起了愤怒的敲门声。 　　司辰捂住耳朵，在伴奏里，睡的很香。 　　作者有话要说： 　　熊博士：@宋夸父，好巧，你也忘了下国家反诈骗APP啊？ 第95章 　　这是考场的第三夜。 　　林佳丽一个人在房间里，沉默不语地给自己包扎着伤口。 　　几乎每隔两分钟，她都会打开自己的背包检查一遍，剩余的营养液数量。 　　离开混沌制造所后，林佳丽终于从那种极度饥饿的状态中脱离。 　　三天时间，她带来的干粮已经消耗了二分之一。而考试还剩10天。 　　喝营养液没有用，得喝特效药。 　　林佳丽处理好伤口，躺在床上闭着眼，半天也睡不着。 　　焦虑让她在极端困倦的情况下，也难以入睡。 　　之前她能放心睡着，是知道还有人在守夜。但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林佳丽叹了口气，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胃。 　　今天夜里的雾气似乎比往日都要浓郁一点。 　　哪怕是关着房门，放好了准考证，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依然从狭窄的只能塞进一张纸的门缝里溢了进来。 　　这一夜她睡的格外不安慰，尤其是后半夜，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还有司辰的哭声。 　　司辰在门外哭的压抑而痛苦，语气里充满哀求。希望林佳丽开门。 　　老实说，林佳丽动摇了一瞬，手都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但对方语气里的急促，让她清醒了过来。 　　在夜里开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果情况真像他说的那么危险，应该是没有这么多时间，让司辰在门口的哭喊的。 　　林佳丽一直熬到了天亮。 　　几乎是四点钟一到，太阳刚升起，她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 　　门外并没有司辰的尸体。 　　林佳丽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 　　…… 　　另一边的居民楼内。 　　狭窄的房间里。 　　楚东流看了眼扶着自己孕肚的宋紫玉。 　　白天，两人意外狭路相逢后，同样选择了联合。 　　楚东流本来是不想和孕夫一起的。毕竟宋紫玉这大肚子，一看就很影响战斗力。 　　但是宋紫玉说，他有情报可以交换。 　　楚东流咳嗽了一声，没问孩子父亲是谁：“说吧，什么情报。” 　　宋紫玉脸色有些苍白：“想去实验区，需要找到居民区科研员的工作证。否则会被拦在外面。” 　　楚东流思考片刻：“工作证……我好像见过。” 　　白天，楚东流在路边意外找到了一家自动贩卖的药店。里面守着一只像是蜥蜴一样的畸变人医生。 　　那条红蜥蜴还穿着医生的制服，格外的凶猛而好斗。 　　一口气喝完药，蔓延到腰部的黑色皮肤重新褪回了大腿根。 　　楚东流不敢想象，全黑后会发生什么。 　　那个畸变人医生的制服上，就别着一个很显眼的白色铭牌。楚东流记得，写的是K2-588。 　　不过，因为没意识到这东西可能有用。楚东流并没有把它取走。 　　毕竟是畸变人身上的东西。 　　宋紫玉微微点头：“你见过就好。我们速度应该是比较快的，现在才第三天晚上。到时候进实验区，大家各凭本事。” 　　说这话的时候，宋紫玉尚不知道，隔壁卷王小队已经去了实验区一趟。 　　甚至有位卷王王中王，不仅做完了自己的考题，还顺便把他的题也做了。 　　做别人的题，让别人无题可做。 　　实在是太坏了。 　　楚东流对此没有异议。 　　宋紫玉的肚子，看上去已经有五个月大了。 　　都说胎儿会被母体当成瘤子，所有妊娠反应都是母体的自救。 　　宋紫玉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肚子里的东西像是一个吸血虫，正在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吸干最后一丝养分。 　　宋紫玉猜测，如果放任不管，当胎儿出生的那天，他一定会死。 　　因此，在沉默片刻后，宋紫玉道：“再帮我个忙。” 　　楚东流：“嗯？” 　　尽管宋家和楚家关系一般，但两人同在北城大学读书，还是有点情谊的。 　　宋紫玉难以启齿：“帮我接生。” 　　楚东流面露震惊。 　　宋紫玉飞快的补充：“我自己动手，你帮我看着点就行。” 　　他拿出了一把匕首。坐在床上，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了一下。 　　感受到了大概方位，宋紫玉咬住衣服，毫不犹豫地用刀在肚子上划了个口子。 　　从最上面的皮肤到子宫，一共割开了七层。 　　宋紫玉没用麻醉剂，痛得手发抖。 　　楚东流握住他血淋淋的手，把刀抢了过来：“我来吧。” 　　肚子里的胎儿发出了格外尖锐的叫声，刺耳异常，像羊叫。 　　楚东流把手伸了进去，像把这只畸变体抓出来。然而这匹白羊几乎是有意识地往里躲。 　　老实说，把手伸进别人血淋淋的腹腔这种事，真的很考验心脏。 　　有瞬间楚东流甚至觉得自己遭遇了精神污染。 　　楚东流的义眼微微亮起，打开扫描模式，死死掐住了畸变体的脖子，把它连带着脐带一起拽了出来。 　　是只未成形的羊胎。头顶的两侧长着尖尖的山羊角。 　　楚东流掐断了它的脖子。 　　宋紫玉瘫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次。他甚至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肚子在漏风。 　　痛到极致反而有些麻木。 　　没有针和线，宋紫玉把剖开的肚皮拢在一起，往伤口表面喷着基因药。 　　他的自愈能力没有那么强，估计要躺上一天才能修复。 　　也多亏他是四阶的进化者。换普通人，早就死了。 　　楚东流之前听说过宋紫玉。宋家年轻一代天赋最好的那个。 　　但宋家的优秀天赋像是献祭给了宋白一样，已经连续好几代人都不怎么行。 　　这年头，身高不到一米七五的男的基本能确定是家境不好，小时候没钱改良基因。 　　宋紫玉就不高。173，比林佳丽都要矮半个头。长相比同龄人都要低幼。 　　之前宋紫玉在学校里，成绩也不过是前五。楚东流和他同级同专业，一直是第一。 　　因此，在考场看见他的时候，楚东流还觉得他是关系户。 　　这么一看，倒也不完全是。起码宋紫玉够果断，对自己够狠。 　　宋紫玉虚弱地拿出试卷：“第一道题，填上了。” 　　【神之子11号的孩子叫什么？】 　　答：白羊。 　　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 　　楚东流把羊胎用布包裹起来，随手丢在了墙角。 　　他听见了宋紫玉的说话声：“今天我需要休息。没办法跟你一起出门找工作证。你可以不用管我。” 　　楚东流嘴硬心软：“咱们是竞争对手，我没趁你难产的时候掐死你已经是三观端正了。你换沈秋试试。” 　　混沌制造集团内部三足鼎立。身为掌权人的宋家反而是整体实力最弱的那个。 　　这么多年，沈家一直想上位。 　　像是其他大集团，都有一个大家族占据绝对主导权。否则光是内耗，都能拖垮公司的发展。 　　如果沈秋在，大概是不介意痛下杀手的。 　　这可是未来接班路上的一大障碍。 　　抬头的瞬间，楚东流视野恍惚了一瞬。 　　他觉得躺在床上的宋紫玉变了个人。也长出了羊角和羊蹄，眼眸漆黑，头发变成了一根根蠕动的触手，像美杜莎的蛇发。只不过因为没有毛，只有和皮肤同色的肉瘤，看起来恶心多了。 　　楚东流一个激灵，猛得眨了眨眼。 　　面前的景象终于恢复了正常。 　　“……精神错乱。”他揉了揉眉心，“太tm烦人了。” 　　他冷着一张脸，对宋紫玉道：“我晚上回来，你自求多福。” 　　有的人就是这样。 　　明明在做好事，却搞得像是催债的。情商很低。 　　好在，宋紫玉是不介意的。 　　他低声道：“谢谢。” 　　楚东流提着枪，走出门。找到了自己停在门口的心爱的小摩托。 　　里面还剩一半油。 　　他准备回诊所，拿昨天丢在地上的工作证。 　　天上盘旋着一群食腐的畸变秃鹫。昨天还没有，刚好和他的前进路线一个方向。 　　车往前开，过马路时，拐过了一个弯儿。 　　在看见面前的景象时，楚东流长久地僵在了原地。 　　马路边上有路灯。但电力系统停摆许久，这些灯并不会发光，权当装饰。 　　有人吊在路灯上，脸上居然是解脱一样的笑容。 　　他的身体已经被食腐的秃鹫吃掉了大半，皮肤底下的肋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沈秋。 　　沈秋进入折叠区后，得到的负面BUFF是怯弱和神经质。 　　如果是一般情况，他应该能撑一周。 　　可是昨天晚上的夸父很生气，黑雾也格外浓郁。 　　再次独自呆了一晚上后，沈秋的精神崩溃了。 　　他选择自缢。 　　自杀用的绳子，是从小植入的高维生物181，吸血藤。 　　** 　　宋白这次的起床时间，是中午11点。 　　已经比最开始提前了很多。 　　再等两三天，大概就能恢复早上8点醒的良好作息。那时候，也能进折叠区了。 　　宋白换好衣服，准备去学校食堂白吃白喝。 　　学校里是有一些人，清楚宋白的真实身份的。只是不会说破。 　　譬如食堂的厨子，就是隔壁机械核心派来的卧底。 　　但是因为他饭做的实在好吃，宋白一直没有把他遣送回去。 　　厨子之前是季思成的亲卫。肥头大耳，很是彪悍。 　　饭好吃的秘诀不在于做饭水平，在于食材都顶顶的贵。每个月，机械核心都要倒贴至少三千万进行餐费补贴。 　　之前过年，季思成特地尝过厨子的饭，差点吐出来。 　　没有经过育种、饲养培育的原生态高维生物，味道真的一言难尽。 　　季思成合理怀疑，白帝不是爱吃厨子做的饭，是想吃垮他的银行卡。 　　今天也一样。饭是来自混沌宇宙的新品种，听说叫眼虫。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味道确实不错。被擀成了细细的面条，上面还撒着用眼虫大脑磨制成的肉臊。 　　他和长生渊都很爱吃。 　　宋白发自内心地称赞：“季师傅，手艺越来越好了。” 　　季师傅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您喜欢就好。” 　　吃着吃着，宋白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打来电话的人没有备注，是陌生号码。 　　但既然能知道他的电话，不是房地产销售，就是各大家族的大人物。 　　他选择了接听。 　　“白帝大人……” 　　说话人的语气里，隐约带着强忍的怒意。 　　宋白放下筷子：“嗯？” 　　“我不是质问您。可是，我把儿子送去白帝城参加考试。为什么才第四天，就死了……我只想知道过程和真相。”电话里的人声泪俱下。 　　这些大家族都有一点特殊的手段，检测嫡系成员的生命体征。 　　有些甚至还能通过高维物品，传输回死者生前看见的场景。 　　像是宋家，从小就会让嫡系子孙们吃一种名为“双生”的虫子。 　　这种幼虫对人体没有害处，每个虫卵内都会孵出两条。 　　养在身体的双生只能依靠寄主存活。因此，寄主死亡后，养在虫房的另一只也会死。 　　宋家有个秘密。迄今为止，都不敢对外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宋白的“双生”，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去。 　　宋白一顿。 　　然后，礼貌地询问：“不好意思，您哪位？” 第96章 　　宋白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 　　继承人这么多，他连宋紫玉的父亲是谁都不记得。更别提别人。 　　对面的人握紧了手里的电话：“我儿叫沈秋……” 　　宋白回想了片刻。 　　记得那个小孩是最后一个到的，是个看上去有些腼腆的大高个。 　　宋白回答：“沈先生。我从来没承诺过会保证考生不死。” 　　死了不是实力不够，就是时运不济。宋白会跟着说一句可惜，但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每天死的人都太多了。 　　宋白早就习惯。 　　沈父的牙关打颤：“……您是监考官。堂堂白帝，还保不住一个学生吗？” 　　“还是说您忌惮沈家未来压倒宋家，提前为您的后辈扫清障碍。这次是沈秋，下次就是别人，是吗？” 　　宋白把蓝牙耳机摘了下来，任由对方发泄着情绪。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重新带上耳机。 　　宋白不会安慰人，他也不需要去安慰别人。 　　“如果沈家想向宋家动手，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借口。毕竟他是在白帝城死的。” 　　他思考片刻：“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是你们家主授意的？” 　　沈父的呼吸一滞。 　　白帝今年191岁，离他活跃的年代，几乎过了一个世纪。 　　他是历史的边缘人。 　　高维入侵来临后，很多大事件去掉他的参与都不那么完整，但他的功绩并没有流传下来。 　　但白帝不在乎。 　　他垂下了眼眸：“这个世界上，没有安全的折叠区。我想让谁死，还需要等到去折叠区？还是你在安全区待太久，已经失去对力量的敬畏？” 　　沈父连忙解释：“白帝大人，我……我只是……” 　　宋白的声音冷若冰霜：“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兴师问罪，你也配？” 　　说完，他挂掉电话。 　　厨子在一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询问：“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这是沈家想挑起争端的阴谋？利用嫡系子孙的死亡对宋家发难？” 　　宋白想了想，回答：“死亡可能的确是意外。但后续的应对，就不是了。宋家最近一代家主是不怎么样，不过沈家同样没好到哪去。” 　　“大人是生气了吗？” 　　宋白道：“没有。只是不凶一点，他们还会再来试探。趋利避害或者说欺软怕硬，是生物的本能。有些人通过驯化，能靠着所谓的道德抑制住劣性。但大多人是不能的。” 　　“说起来，大人为什么没进折叠区。” 　　宋白沉默了片刻：“……过会就去。” 　　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碗里的面有些凉了，糊锅。 　　季师傅低头：“我给大人重新下一碗吧？” 　　“不用了。”宋白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餐盘，“在很多人都还吃不上饭的时候，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 　　司辰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 　　窗户外，初生的太阳睁开了一半的眼皮子，里面的瞳孔还在微微的转悠。 　　9号就趴在司辰的床边。头搭在胳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受了点伤。长长的白色蛇尾伤口外翻，滚出了红色的肉。能看见里面一节一节莹白的蛇骨。 　　闻到血腥味的虫豸飞来，在伤口处晃来晃去，嗡嗡的叫着。 　　9号的眼神无端令人恐惧。或许是因为没有眼白，像玻璃，显得过于邪性。 　　司辰看向了他的尾巴，道：“我给你处理一下。” 　　“没事。不痛。”9号低声回答，“我融合了部分长生渊的躯体。耐痛很高。” 　　这倒是事实。司辰也经常感觉不到痛。哪怕有些伤势严峻到都快危及到生命，也没有太严重的痛感。 　　司辰回忆了一下，种植长生渊后，最大的痛苦竟然来自胃。没饭吃，饿的。 　　司辰：“但这是陈执舟的身体。我担心伤势太严重，你离开后他就死了。” 　　9号的眉微微挑起：“你很在意他？” 　　明明是同样的脸，但9号的情绪波动太少，显得格外寡淡。 　　司辰不知道9号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想了想，回答：“他欠我钱。” 　　司辰未必稀罕那笔工资。但这个说法更保险。 　　9号不说话了，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于是，司辰自顾自地翻起陈执舟的包。 　　毕竟是蛇杖基因的继承人，陈执舟包里装了很多药。可惜只有商标，没有具体的标签。 　　司辰只能靠着过去在实验室打工的经验，猜测这些药到底是什么成分。 　　他拿出一瓶喷雾状的药剂，在9号的伤口处喷了半瓶。血淋淋的创面覆上一层油膜。 　　伤势停止了恶化，但也不见好转。 　　9号道：“没用的。这是污染物造成的伤口，需要用特效药。” 　　于是，司辰拿绷带把他受伤的蛇尾缠上了。这样，伤口不会接触到硬物二次受伤。也不影响他行动。 　　暗红的血透过绷带渗了出来。 　　9号道：“谢谢。” 　　司辰犹豫片刻，问：“您为什么能借用陈执舟的身体？” 　　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夸父。 　　实验体一方和考生们利益一致，却未必是友军。 　　9号回答：“他拿着‘X-09’的编号牌。对我而言，这就是一张准入资格证。你的朋友昏迷过去，暂时让渡了身体的使用权。我不能确定我走之后他还活着，但起码现在没死。” 　　一晚上过去，他语言里的逻辑性明显增强。 　　司辰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9号正在活过来。 　　不是身体上活过来，而是意识层面的复活。 　　司辰其实还有很多问题，譬如神之子13号是如何杀死夸父的。夸父为何又会藏在黑暗中，被光明驱赶。 　　然而大多时候，9号的目光都很飘忽，像是在神游。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司辰没有勉强。他收拾陈执舟的背包时，顺便偷偷看了眼对方的试卷。 　　题目果然和他差不多。第一道题是神之子9号最喜欢干什么，答案是睡觉。 　　这张试卷，只做出了这么一道题。25分。 　　而司辰已经挣到了80分。 　　司辰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确信，林佳丽也不会比他更高。毕竟他还多做了一道附加题。 　　就是不知道考场里其他三个人分数怎么样了。 　　司辰决定先找到剩下的考生。再悄悄打探一下分数。 　　毕竟考第一不需要满分，只需要比其他考生分数都高就行。 　　他昨天晚上激怒了副本的关底BOSS。而第三题的要求，是在天黑后站在绞刑架下。 　　司辰怀疑，两张准考证并不能完全压制住夸父的怒火。 　　司辰指着这道题，问：“你知道答案吗？” 　　9号扫了一眼，语气淡淡的：“绞刑架是我们的坟墓。你拼过拼图吗？混沌制造所里的储存的遗体，是激活身体的最后一块拼图。” 　　所以，11号和13号才会把遗体交给他。希望能够复活。 　　试卷纹丝不动。丝毫不给他偷懒的机会。 　　司辰有些失望地把东西收了起来。 　　“那时候，你们会复活？” 　　9号摇头：“不算复活，只能说是诈尸吧。这其实是13号留下的应急预案。” 　　他的脸上竟然意外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骨灰都扬了，还要守护世界最后一次。真是令人讨厌的英雄主义。” 　　9号顿了顿：“但我还是建议你照做。否则诅咒会一直跟随你。离开折叠区也一样。” 　　到时候司辰不仅弱智，还会怀孕。 　　第一胎可能还是无性繁殖，后面几胎就不好说了。 　　司辰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他洗漱完毕，重新骑上了心爱的小摩托。 　　9号坐在了司辰的后车座上，很熟练地把自己的长尾巴抱了起来。 　　空气里，一点点黑色的尘埃的没入两人的身体。 　　9号白色的蛇麟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病变黑斑。 　　和现在的陈执舟太近，其实很容易畸变。但暂时还能用基因药和特效药克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融合了长生渊的缘故，司辰畸变的速度比其他考生慢上许多。 　　长生渊不仅能扫雷，能保护他不受污染，甚至还能用母语和实验体沟通。 　　和长生渊有关的一切，都是司辰在这个折叠区的金手指。 　　这个折叠区，就像是专门为长生渊的寄主设计的。 　　等从折叠区出去，他一定给小渊加鸡腿。 　　司辰带着长生渊的时候，居民区里的畸变体就不敢出现；如今载着九号，更是嚣张。 　　他的摩托车在居民区横冲直撞，就像是在后院开跑跑卡丁车。 　　司辰的摩托车在路口停下，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他决定开外挂：“你能感觉到其他人吗？” 　　既然夸父可以找到他们的位置，按理说，其他污染物也可以。 　　9号闭上眼：“能。” 　　污染物是吃人的。 　　这让他们的嗅觉格外灵敏，能闻到十几公里之外的人味儿。 　　于是，指路这个艰巨的任务，顿时从长生渊的身上，转移到了9号的身上。 　　长生渊从司辰身体里爬了出来，趴在他的头顶透风。 　　空气里带着点微微的咸味。 　　它看上去很喜欢这里的气候，舒服的触手都伸展开来。 　　9号“你把它养的很好。” 　　司辰趁机询问：“是……其实我想知道，抵达第五天梯的时候，您是怎么和长生渊共存的？” 　　9号收回视线：“我的经验不适合你。我当初融合的长生渊并不完整。或许，13号能告诉你答案。而且，除了少数几个人，我们都没办法打破上限。我死的时候，也才第六天梯。” 　　司辰心念一动：“在成为实验体之前，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你叫什么？” 　　这些编码冰冷而机械，像是否决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生。 　　9号思索许久：“不记得。想不起来了。” 　　他的特性和精神领域有关，因此做了很多会影响思维的实验。 　　现在能保持清醒和属于人类的理智，已经是天赋异禀。 　　“11呢？” 　　“斯嘉丽。” 　　“13呢？” 　　9号的眉头微微蹙起，片刻后，有些迟疑地吐出两个字：“白帝？” 　　司辰差点又一次把摩托车开进了沟里。 　　这个名字并不常见。 　　可他分明在13号房里看见了13号。尽管和宋白不熟，但他确信，13号不是宋白。 　　如果能从考场出去，也许能亲自问问宋白。 　　就在司辰这么想的时候，9号指使着他拐弯：“前面，有人。” 　　司辰照做。 　　下个路口的拐角处，一个男人撑着伞，站在路边，像是在等车。 　　他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夹着烟。 　　烟不是烟，是混沌制造出品的特效药。 　　伞是纯黑色的。 　　空气中的黑色尘埃落在了伞面上，如同一滴水消融进江河里。 　　男人转过身，从侧身的姿势变成了正对。 　　在看清楚人脸后，司辰开车的速度缓缓减慢。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掉头就跑。 　　但下一秒，宋白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宋白撑着黑伞，问：“师傅，接顺风车吗？” 第97章 　　面对宋白的请求，司辰握紧摩托车的把手，陷入沉思：“地方可能不太够。老师。” 　　宋白微笑道：“不打紧，我可以在后面踩着发动机站着。或者让陈执舟下去也行。” 　　司辰的摩托车是在折叠区里捡来的。 　　司辰加上长生渊四百斤，背后的9号加上蛇尾怎么也得六百斤。 　　小摩托承重一吨都还没垮，已经是制造精良。 　　如果再装一个白帝，就不好说了。 　　最主要的是，他刚听见了“13号叫白帝”这种惊天八卦。很怀疑自己会被心情不好的白帝灭口。 　　面对夸父，他还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面对白帝，恐怕以后只能躲折叠区里不出来。 　　事实上，现实里的确有人因为害怕面对白帝，已经在不同折叠区里躲了几十年。 　　司辰在靠近宋白的时候，有些晕乎乎的，像醉酒。身体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这也是他格外害怕宋白的原因。 　　未知难免令人恐惧。 　　司辰：“老师。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多？” 　　宋白：“是啊，所以让陈执舟下去吧。他的确有点占地方。” 　　“……”9号。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9号偷偷跟他咬耳朵：“他身上，也有13的味道。” 　　9号的用词很严谨。 　　司辰是标记；宋白是味道。前者是Omega第一次来发情期被强制标记；后者是Alpha出去应酬，身上沾了野生O的信息素。 　　趴在司辰头顶的长生渊悄悄地顺着他的衣领子滑了回去。 　　司辰硬着头皮回答：“陈执舟受伤了。” 　　宋白顿了顿：“老师也受伤了。” 　　宋白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看上去像是演的。 　　但他真的受伤了。 　　宋白举着的这把黑伞，是一件高维物品。材质是长生渊的皮。用处是吸收污染。 　　司辰很想拒绝，但是宋白已经踩了一条腿上来。 　　摩托车的后轮胎深深陷入地面，缓缓瘪了下去。 　　司辰也想找一辆四轮车。但这就涉及到一种叫做SID芯片的防盗技术。 　　简单来说，汽车生产商会在车辆购买者的体内植入一张不用联网的身份识别芯片。没芯片开不了车。 　　9号的尾巴太占地方。宋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坐后面去。” 　　9号欲言又止，但没有提出异议。 　　于是，坐在中间的人成了宋白。 　　宋白毫不客气地指挥着：“往前走，穿过实验区，去科技城的另外半边居民区。” 　　尽管嘴上说的不太客气。但毕竟有考生死在了考场，他是监考官。于情于理，都该去看一眼。 　　摩托车发动的时候，气喘的像是一头快累死的牛。 　　宋白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却不怎么安分，在司辰的身上摸来摸去。 　　司辰有点想报警。 　　宋白摸到了司辰的试卷，打开一看，十分欣慰：“不错嘛。居然已经有八十分了。” 　　他估分是25到60。没想到司辰竟然还主动做了附加题，甚至还答出了一部分第四题。 　　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一辆小小的摩托车，竟然载了三只长生渊。 　　这辆车在制造出来的时候，可能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高光时刻。并且在行驶到实验区的时候成功油量耗尽。 　　司辰顿时心中窃喜，但面色没有表露出分毫，而是可怜巴巴地说着：“没油了，老师。” 　　现在刚好到了实验区。 　　他身上还有一张编号K6开头的工位牌。 　　司辰打算拐骗9号跟着他一起去混沌制造所的六楼。把6号手里的遗体也骗到手。 　　毕竟那可是整整10分。 　　但白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跟我来。” 　　他领着司辰，到了实验区的一处水塘前。 　　这里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修好的泳池。 　　只是里面装的不是水，是一团浓稠的，像是糖浆一样的黑色泥浆。表面荒草丛生。 　　司辰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底下是高维生物452，你还记得452长什么样吗？” 　　452长得像是一头牛。有自己的名字，叫夔牛。在神话里，夔牛浑身带电。452也一样。 　　夔牛喜欢呆在水底，具有带电的特性。在高维生物名录里的危险程度中等。 　　当然，此时最重要的一点是，425的背部很宽阔，跑起来速度也很快。适合当一次性坐骑。 　　宋白撑着伞，把刀丢给了司辰，脚底下是一片巨大的影子：“把它捉出来，要活的。不是想当我的学生吗，战斗给我看看。” 　　由此可见，宋白还是有点不要脸在身上的。 　　明明是他想找个继承人早点退休，却偏偏说的像是司辰上赶着来的一样。 　　不过，司辰对此一无所知，他还想要长生渊活下来。 　　因此司辰沉默片刻，蹲下身，捡起了白帝丢过来的刀。 　　这把刀大概有手肘长，尺寸刚好合适，很适合司辰这种高敏高攻的刺客。 　　他跳进了漆黑的水池里。 　　很快。水面微微旋转起来，表面鼓起一圈又一圈的细沫， 　　地面开始微微颤动。 　　9号站在水池边，道：“你太严格了，13。” 　　宋白笑着回答：“我可不是13号，你认错人了。” 　　“13和长生渊融为一体，彻底改变了生命结构。很多年前，13又利用11的特性，在你父亲的肚子里出生。你父亲把你取名为宋白，三番五次地想要你死去。你都活着，并且慢慢苏醒了13的记忆。” 　　大约一百多年前。宋老先生和他的队友们进入了夸父科技城。 　　最后，只有宋先生大着肚子回去。 　　那时候，宋先生还年轻。 　　他怕暴露之后，会被其他人毫不犹豫的杀死，防止高维入侵。于是隐瞒了这个胎儿的来历，一直守着秘密到死去。 　　“所以，现在的你，认为自己是白帝，还是宋白？” 　　宋白回答：“这不重要。” 　　九号侧过头，有些烦躁地吐出了分叉的蛇信子：“他还年轻。” 　　九号其实想说的是年幼。 　　智人18岁时就基本成熟。 　　但换做长生渊，在自然状态下，可能需要几十年才能发育完全。 　　宋白冷冷道：“高维宇宙派人来屠杀时，可不会在乎你到底年不年轻。” 　　九号抿起了唇。 　　宋白问：“你梦见了什么？” 　　在过去的实验里，9号不仅融合了长生渊的部分躯体，还融合了一种叫做“虚族”的高维生物。 　　虚族，诞生于灵异文明，是一种没有实体的生物。 　　它们在灵异文明里的地位，类似于长生渊在混沌文明中的地位。 　　九号拥有的特性，叫做预知梦。 　　九号回答：“我醒来后，还没有睡过觉。” 　　宋白：“喔，那你想离开这里吗？” 　　“不了，这里是我的故乡。我要和它葬在一起。而且，睡觉挺舒服的。无知无觉，也不会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 　　宋白没想到，九号居然能把摆烂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他点头：“好。” 　　“其实你当初的计划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不算失败。至少夸父的确死了。” 　　第一代神之子的诞生，依靠的是夸父的身体。 　　这就像是老父亲分家产，老父亲还没死，给予的遗产也能收回。 　　只是夸父没想到，回收的躯体竟然已经病变。 　　这些实验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以完全堕落成污染物的代价，想要终结宋夸父这个生命体。 　　当初他是怎么对待所长的，这些实验体就是怎么对待他的。 　　回收的躯体并没有彻底丧失自主意识。 　　宋夸父不得不制造出新一批容器，也就是所谓的神之子二代，来盛放这些病变的身体。 　　13号最终没能成为救世主。除了他们这些怪物，所有人都死了。 　　9号问：“你这次打开折叠区的目的是什么？” 　　宋白回答：“我想退休。趁着自己还算是人，找个倒霉蛋当我的接班人。” 　　骤然从工作狂嘴里听到退休两个字，9号的神情诧异极了。 　　小池塘不停的晃动着，表面闪烁出雷光。 　　交谈在此时结束。 　　片刻后，司辰拽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夔牛上岸了。 　　这头牛脸上长着一只眼睛，生有四角，如今断了两只，身上漆黑的毛像是钢针一样坚硬。 　　如今它浑身是血，正喘着粗气。被缓缓从淤泥中拉了出来。在地上拖拽出血淋淋的痕迹。 　　夔牛还活着。 　　这比死了更难得。 　　黑色的皮肤已经蔓延到了司辰的脸侧。并非一块光滑的皮，表面有着蛇麟一样细密的纹路。 　　司辰的胃部是烧灼一样的疼痛。他迫切地想进食。 　　他甚至觉得长生渊会从他的胃里钻出来。 　　“老师……我，带回来了。” 　　司辰因为脱力，跪坐在地上，不停喘气。是长生渊帮他拿的基因药。 　　宋白的视线落在了司辰尾椎的尾巴上。这条小尾巴居然在此时翘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充血。 　　他自认为自己见多识广，但卡罗尔人的尾巴，还真没见过。 　　于是，宋白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去摸一摸，结果被尾巴上戴着的保护环给弹了一下。 　　他的指尖被割破了一层浅浅的皮。 　　宋白看着手上这道痕迹，思考了两秒，用指尖划开了一点。 　　他的指尖浸出了一枚圆润的血珠。不像是血，像红宝石的原石。 　　他把这滴血抹在了司辰的唇上。 　　司辰的目光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地遵从本能，舔掉了唇上的血迹。 　　食欲是每个动物最本能的追求。活着就需要进食。 　　司辰觉得自己吃下去的不是血，是高强度浓缩的多巴胺剂，强烈的愉悦感令他开始颤抖。 　　司辰见过瘾君子，在灾区，很多平民会被诱拐去吸食多巴胺剂，亦或者沉迷虚拟世界。为了那点刺激，他们会卖掉自己身上一切能卖的东西。 　　在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这些人会被扔在暗巷自生自灭。身上能卖的都卖了，就算这样，也要追求极致的快乐。死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白帝又挤出了一滴血：“想要吗？过来。” 　　司辰牙关打颤，握紧手里的刀。 　　他的耳边是奇异的鸣叫，长生渊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失控，本能地大哭大叫，甚至想驱使司辰上前。 　　“妈妈！饿！”像极了在商场的玩具架前打滚哭闹的小孩。 　　他是长生渊的寄主，容器。寄生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更好的存活。 　　就像铁线虫能驱使螳螂跳河一样。很多时候，寄主其实没办法抵抗自己体内的寄生物。 　　但司辰只是艰难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样子很狼狈，一双眼熬的通红。看向宋白的目光甚至带着杀意。 　　于是，宋白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他把这滴血喂给了自己身体里的长生渊，上前一步，摸了摸司辰脏兮兮的脸：“老师对你很满意。要不就走后门内定了吧。” 第98章 　　听见白帝的话，司辰下意识反驳：“不用。” 　　走什么后门。 　　直接内定的话，那他不是白卷了？ 　　他对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八十分，还是有点感情的。 　　白帝笑了笑，没有强求。 　　他还不知道其他人考了几分。 　　但有长生渊的司辰都过的如此艰苦，想必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如果真有人分数超过司辰，那他也不一定非要司辰当自己的继承人。 　　在水下恨不得和司辰大战三百回合的452，一上岸就温顺得像是一头耕地用的老黄牛。看见白帝腿软的不行。身上尖刺一样的毛发也软了下去。 　　它的脑袋深深埋在地上，十分人性化地做出了俯首的姿势。 　　由此可见，哪怕是畜生也懂得看碟下菜。 　　这次，白帝盘腿，坐在了它宽广的背上。 　　身后是两个病号。 　　清晨，是司辰给九号包扎，到中午，当护士的人换成了九号。 　　陈执舟的包里什么都有。九号选的是最好的基因药。 　　伤势修复的速度快进，司辰受伤的地方迅速长出了新肉。粉粉的。后遗症是稍微有些困。 　　452的毛发很尖锐，像是针。在司辰背后扎了一片血孔。 　　9号一根一根地挑着，低声道：“睡吧。” 　　白帝和他在这。 　　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司辰真的睡着了。 　　他是坐着睡着的，九号处理完他的伤口，轻轻把他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蛇尾上。 　　司辰稍微清醒了片刻，但大脑在释放出安全的信号后，又重新睡了过去。 　　九号的手指在他的脸侧搓了搓，撕下一层白色的透明鳞片。 　　“换鳞了啊。” 　　长生渊喜欢打滚玩泥巴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幼年体到成年这段时间，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蜕皮期。在黑泥里打滚，能有效加速这个进程。 　　司辰并不是长生渊。但他的身体在没有主观操控的情况下，已经和长生渊开始了同化。 　　在九号的眼里，司辰就像是一只蔫儿吧唧的长生渊幼崽。 　　寄生，同化。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前者是由长生渊掠夺寄主，后者是另一种程度的共生。寄主会成为长生渊本身。 　　但同化是很难的。 　　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比同阶的长生渊更强。无一例外。 　　司辰当然也不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白帝在水下看见他，会那么惊讶的原因。 　　白帝瞥了他一眼，试图打断他躺平的进程：“你那么喜欢，自己出去教啊。” 　　九号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会像宋夸父那样占用别人的身体。” 　　白帝：“这简单。让宋紫玉出去后把你生下来。” 　　九号不知道宋紫玉是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沟通：“宋紫玉可能也不想。” 　　白帝微微眯起眼：“他是我的第五代侄孙。人不可能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 　　九号沉默片刻：“好吧，其实是我不想。” 　　老黄牛拉着三只长生渊，路过了最中央的混沌制造所。这座方塔依然高大巍峨。顶端的眼球像是一只定海神针，邪性，又震慑四方。 　　这么多年过去，它已不是一枚单纯的眼睛。和白帝手里举着的黑伞一样，成为了一件级别很高的道具。 　　九号问：“你不取回来吗？” 　　宋白摇头：“不要了。那是白帝的，不是我的。” 　　就在此时，睡在九号腿上的司辰挣扎了起来。嘴里小声的呜咽。 　　9号凑过去一听。 　　只听见司辰不停喃喃：“分……10分……” 　　说着，就想要坐起来。 　　更难得的是，此时的司辰并没有醒。纯粹是身体的本能。 　　“……” 　　9号把他摁了回去。 　　宋白：“噗嗤。” 　　* 　　楚东流很难说清楚，他在看见沈秋时的感受。 　　他是见惯了死亡的。从小到大，很多人都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有些是为了保护他而死，但大多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沈秋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大家族嫡系，财阀未来可能的继承人。尽管两人并不熟，但其实没什么区别。 　　五等公民里有个流传很广的地狱笑话。说的是有位财阀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一等公民。有天在电视上看见灾区有人没有营养液喝只能饿死，问他的机械人保姆，这些人为什么不吃饭？ 　　实际情况没有那么夸张。但楚东流清楚，再过几十年或者上百年，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 　　各大家族中，进化者的比例是77.3％。 　　而广大普通人里，进化者的比例是4.9％。 　　已经有一种舆论，要求抵抗和遏制高维入侵的进化者们，能享受更多的特权。和“基因不行的原生种”区分开来。 　　楚东流不赞成，但也不会反对。因为无论社会再怎么变革，他都是人上人。除非楚家背后的八方科技倒闭。但他应该没有机会活到那天。 　　现在，沈秋的尸体挂在这里，告诉他任何人的生命在死亡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 　　楚东流侧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个需要打马赛克才能播放的尸体从路灯上取了下来。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不是催眠就是自杀。 　　楚东流还从沈秋的身上找到了考卷。 　　考题1：神之子3号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什么？ 　　-濒死体验。 　　当神经足够麻木和痛苦的时候，只有死亡才是彩色的。 　　不一样的是，3号因为极强的自愈能力很难死去，但沈秋显然不行。 　　“居然不是错觉。为什么……监考官不管的吗？” 　　楚东流内心十分复杂。对这个折叠区陡然升起十二万分警惕。 　　他挖了个坑把沈秋给埋了。 　　楚东流去昨天的医院，拿到了蜥蜴人医生的工作证。上面写的是K3-616。 　　他的精神错乱好像又严重了一点。动手的时候，看见了医生正在对他笑。吓得楚东流用枪打烂了它的脸。 　　楚东流是打算等宋紫玉的伤好了，再一起上路的。 　　他决定再找一张工作证，毕竟考试就考14天，不能让宋紫玉因此耽搁，更何况他的试卷上还空白一片。 　　楚东流骑着摩托在居民区乱逛，骑着骑着，听到了林佳丽的广播。 　　“各位考生你们好，我是林佳丽……” 　　比起沈秋，楚东流和林佳丽熟稔的多。 　　他顿时心中一喜。在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后，骑着小摩托一路狂奔：“佳丽姐！” 　　林佳丽的样子有些狼狈。 　　她的战斗制服上有很明显的抓痕，肩上的肉被5号复制体咬走一块。露出了镶嵌在肉里的可活动金属龙骨。平时保养得当的秀发更是被薅下一片，露出头皮。血已经止住了，但精神状态却不怎么好。 　　楚东流愣愣地：“你怎么了？” 　　林佳丽神情看上去不太对。 　　今天一大早，林佳丽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回到混沌制造所门口看了眼。 　　停下楼下的摩托车不见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只是林佳丽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一辆摩托车开回来。 　　她只能离开实验区。因为林佳丽发现，离混沌制造所越近，她饿的就越快。 　　其实只要拿到了五号的胃，她身上，由考场强加给的负面效果就能得到极大程度的削弱。 　　可惜林佳丽已经不敢再一个人去面对5号了。 　　尤其是她走进混沌制造所想看一眼有没有队友留下的消息，却发现了那台血淋淋的电梯后。 　　林佳丽面容疲惫，把之前的经历说了出来。当谈起混沌制造所的时候，她的表情流露出了明显的忌惮。 　　“我怀疑，考生中已经有人死了一个。看地上的鳞片，大概是陈执舟……那个失血量。我很难相信他还能活着。” 　　楚东流缓缓睁大眼。 　　他深吸一口气：“我也有事情想要告诉你。沈秋死了。” 　　林佳丽道：“其实在折叠区死亡很正常，不是吗……但我们都这么意外。” 　　楚东流苦笑了一下：“佳丽姐。其实从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拼命吗。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就算成为白帝的学生，我们的生活会有太大改变吗？我们走的都是机械进化的道路，白帝的经验未必合适…… 　　“变强是为了什么？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生活？可是我已经有了。我其实对当家主没那么大野心。更何况，董事会真的会允许反叛军前任领袖的学生，成为掌权人吗？” 　　因为沈秋的死，一路上的气氛都十分低迷。林佳丽跟着楚东流，回到了宋紫玉修养的居民楼。 　　在看见楼下乖乖站着的那头牛时，两人面色大变，当即启动了能源核心。 　　夔牛正在居民楼的边上吃草。牛尾巴十分不耐烦地甩着，驱赶着畸变的吸血苍蝇。 　　林佳丽的眼眸里闪过蓝光：“是一只五阶高维生物！” 　　克莱因蓝在瞬息之间射出三道光柱。 　　夔牛发出了哞哞的叫声，六根牛蹄一踩，地面上窜起一张张紫金色的雷网。 　　金属是导电的。哪怕表面覆盖着一层隔离材料，也抵抗不了这样的特性。 　　楚东流大喝一声：“小心！” 　　他丢出了一串燕尾镖。这些暗器平时就插在他的腰侧。和金属骨骼一样，属于楚东流身体的一部分。 　　燕尾镖内安装有自动巡回装置。金属刀片带着金光飞驰而至，在夔牛的背后割出了三道明显的血痕。 　　深红色的血流了出来。 　　夔牛发出了暴躁至今的长吟！ 　　夔牛今天格外生气。被小长生渊揍了，老长生渊骑了。这也就算了，毕竟是长生渊。 　　但面前两块铁疙瘩，又算什么东西？ 　　林佳丽射出的光箭正中牛眼。炸开一道道血雾。 　　它头顶唯一的牛眼赤红，六根牛蹄在地面踩出轰隆隆的响声。毫不犹豫地朝着两人撞去！ 　　…… 　　…… 　　底下的动静很大。 　　宋白本来正在和宋紫玉说话，难免停了下来。 　　他走到窗户边，向楼下望去。 　　这头牛之前被司辰揍了一顿，现在又被林佳丽和楚东流混合双打。早已是强弩之末。 　　小山大的牛犊“轰隆”一声，撞烂了后面的居民楼墙壁。 　　楚东流身影闪烁，在极短的距离里启动了空间跃迁，持刀重重的割破了夔牛的咽喉。 　　夔牛长长地“哞”了一声，跪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宋白：“……” 　　有的考生一见面，就让老师搭顺风车，不收费，还亲自下池塘给老师抓牛；有的考生一来，就杀掉了老师的代步工具。 　　真是高下立判。 　　** 　　司辰做了个梦，梦里正在和长生渊一起吃土豆烧牛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片空地上。宋白和其他考生都在。 　　现在还是白天。看太阳的位置，大概是下午六点左右。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地上正燃着熊熊的火焰。司辰定睛一看，发现一头完整的夔牛就在火焰中炙烤着。 　　是的，完整的。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这团火已经烤了十几分钟了，目前连夔牛的皮都没有烤熟。 　　九号道：“你醒了。这头牛死了。宋白说不能浪费粮食，打算把它烤着吃。” 　　但显然，无论是宋白，还是诸位继承人们，大家都是不会做饭的。 　　呵，高贵的一等公民。 　　宋白拿刀划开牛皮。 　　夔牛流出了暗红的鲜血，腥臭异常。 　　宋紫玉捂住嘴，感觉自己又要开始孕吐了，有些反胃：“宋老师……要不还是算了。” 　　此话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附和。 　　楚东流：“其实营养液也挺好喝的。” 　　“确实，而且营养价值更高。”林佳丽点头。 　　司辰倒是不觉得臭。 　　但是肯定也不会好吃就是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老师，我来吧。” 　　司辰试了一下温度，确定自己的身体能忍受，也不会受伤。直接在火焰中开始解牛。 　　如果是之前，在这样的火里，他其实是会受伤的。 　　不过换鳞之后，他已经今非昔比。 　　司辰没有解剖过牛，但在学校的时候，出于实验的目的，解剖过一些大体老师。 　　两者的身体构造相差很多，不过有些经验，是共通的。 　　因此，几分钟后，面前的巨型水牛被剔的只剩骨头。里面的内脏，司辰倒是没挖出来。 　　司辰割下了牛胸口油，在金属块上熬化，又把最嫩的那块牛菲力切成了方块，用中火煎至五分熟，递给了宋白。 　　“老师，您吃。” 　　宋白微微颔首：“好。不错。”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用复活13号了。我做主，那枚核桃留给你。” 　　尊师重道是传统美德。 　　但主要还是司辰打不过宋白。 　　在这里，不得不感谢一下季楚尧。 　　司辰本来也是不会做饭的。他的厨艺仅限于把合成肉加热。 　　但后来，季楚尧为了致歉，特地送来了许多生鲜食材。为了练习控火，司辰那段时间没少煎牛排。 　　如今，别的不敢说，但在烤牛肉上，司辰已经相当熟练。 　　白帝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宋紫玉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 　　早知如此，当年中学时的兴趣班，他就不报钢琴而是去学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冷笑）：一群废物，拿什么和我争。 第99章 　　司辰把最好的那块肉留给了宋白。 　　但介于本轮考场只有他一人会做饭，他实在没办法厚此薄彼。 　　所有考生都分到了一块烤牛排。 　　牛排五分熟，嫩度刚刚好。这头夔牛有些许的营养不良，油脂不算丰厚。好在烤出来肉质依然很是鲜美。 　　宋紫玉用刀把肉分割成了小块。放进嘴里咀嚼了半分钟，血腥味极重的汁水让他反胃。 　　没有经过培育的高维生物，大多都是不符合人类的口味的。 　　也就三只长生渊的寄主吃的津津有味。 　　宋白很能理解：“吃不下去不用勉强。” 　　宋紫玉顿时疯狂摇头：“我能吃。能吃下的。” 　　他的表情不像是吃饭，像是上刑。 　　司辰自己吃了一点，又偷偷喂长生渊吃了一点。 　　其他人可能不认识长生渊，但在场的人却都认识。 　　视线难免变得奇怪起来。毕竟看司辰的资料，是不太可能买得起长生渊的。 　　小渊第一次当众出来，见这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紧紧地贴住了司辰的胳膊，触手都开始发烫。 　　“你也种植的长生渊？”宋紫玉的忍不住凑过去，询问。 　　司辰的背稍微绷直了一点：“嗯，折叠区捡到的。” 　　这是缩句。全句应该是：在折叠区宋家旁系继承人的尸体上捡到的。 　　尽管这件事还没被发现。 　　司辰想当宋白的学生，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宋紫玉由衷的称赞：“我们家族里有很多人尝试种植过长生渊，可惜死亡率太高了。前期投入也非常大。渐渐就不养了。你一个人，能把它养到第四天梯，真的非常厉害。” 　　没有什么比夸单亲妈妈的孩子养的好，能更让单亲妈妈愉悦。 　　司辰的嘴角微微翘起一点：“还好。” 　　长生渊很懂事，并没有表现出智慧，只是一个劲的干饭。 　　这头牛十分之九进了宋白的肚子，剩下十分之一进了小渊的肚子。其余人的饭量足以忽略不计。 　　林佳丽问九号：“陈执舟，你眼睛怎么了？” 　　九号顿了顿：“伤到了。但是问题不大。” 　　“吓死我了，我之前看电梯里，全是血。还以为你出事了。” 　　九号没有回答。 　　吃完饭是晚上八点。按照规律，今晚九点，太阳就会下山。 　　宋白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唯独留下了楚东流道：“带我去看看沈秋的尸体。” 　　楚东流面色十分犹豫：“老师，车程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要不明天再去吧？” 　　他不是怀疑白帝的实力。他是怀疑晚上真有什么危险，白帝可能不会管他。 　　根据资料。宋白年轻时是不折不扣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和司辰一样卷生卷死，完全干得出来不管考生这种事。 　　宋白回答：“不打紧。” 　　他举着伞，对九号道：“你看着他们，活着就行。” 　　九号点头：“好。” 　　司辰假装在处理夔牛的残骸，实际上听的十分专心。 　　结果收着收着，就听见宋白道：“你也来。” 　　林佳丽的摩托车被征用了。司辰依旧负责开车。宋白举着黑色的伞，坐在他的身后。 　　楚东流在前方带路。 　　天际，太阳已经快落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辰总觉得头顶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这只眼睛变得很“灵性”。白天，太阳的瞳孔涣散，无知无觉；傍晚，太阳却像是活过来一样，眼神里充满着恶意。 　　9号说，这是13的眼睛。他还说13叫白帝。 　　神之子们都是吸纳污染的容器。那容纳最多污染的13号，又是怎么一直保持的清醒？ 　　宋白轻声问：“在想什么？” 　　司辰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抿住了唇。 　　宋白坐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搭在了司辰的腰上，轻轻摩擦起来：“有什么是不可以对老师说的吗？” 　　司辰觉得自己的确大意了。或许是之前宋白语气里的亲昵让他放下了戒心，又或者是这个考场降智光环的影响。他居然放松了警惕，下意识觉得宋白是安全的。 　　“我只是在想……”他低声道，“老师晚上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司辰的语气很平和。但实际上，内心却格外的悚然。 　　宋白低头，捂住了唇，闷闷地笑了出来。 　　透过车前镜，司辰看见，宋白的眼眸慢慢变成了深红色。 　　宋白的下巴搭在了司辰的肩上，在颈侧的动脉血管嗅了嗅，低声道：“你闻起来好香，老师好想吃掉你。” 　　他的呼吸喷在司辰的颈肩，温暖又潮湿。有种说不出的粘稠质感。 　　司辰身上汗毛倒竖，差点没忍住弃车而逃。 　　下一秒，宋白放声大笑，举着的伞都一晃一晃的，引得前方的楚东流频频侧目。 　　没想到这司辰看上去是个不善言辞的羞涩男孩，实际上却能把白帝逗的开怀大笑，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白道：“我不会变成他的，我能控制住自己。” 　　但他不得不承认，司辰的感觉没错。 　　他有时候的确会控制不住自己。 　　有那么短暂的几个刹那，宋白的确很想吃掉司辰；咬开他的脖子，吸干血管里甜美的汁水。 　　这是长生渊的本能，他的血同样对司辰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司辰也很想吃他。 　　宋白思考了片刻，道：“老师给你脖子上戴个环怎么样？” 　　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自己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兽性大发，忍不住把学生给吃了。 　　司辰：“……我觉得不太合适。老师。” 　　宋白微微眯起眼：“为什么？季楚尧都能在你尾巴上套环，到老师这里就不合适了？” 　　司辰解释：“这个环是保护环。目的是保护尾巴，降低敏感度。” 　　宋白很认真地回答：“老师的项圈也是保护项圈。还是你想要安全词？那也行。” 　　“……” 　　妈的，总觉得自己遇到了什么带颜色的骚扰。 　　但宋白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安全词就‘13’，怎么样？” 　　因为暂时打不过宋白，司辰只能假装没有听清。 　　在接近四十分钟的车程后，楚东流终于回到了他埋沈秋的地方。 　　他的精神有些紧张，因为太阳只剩个半个头还露在外面。摇摇欲坠。 　　气温已经明显降低，司辰感觉自己的眉毛都结了一层冰碴。 　　楚东流道：“就是这。我特地在我脑海里的地图上做过标记。” 　　这里的马路都是柏油路，有泥土的部分很少。 　　因此，司辰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那个新鲜的小土坑。 　　这个土坑是敞开的。就像是有人从里面钻出来了一样。 　　楚东流僵在了原地，表情很是茫然：“啊，这，怎么会？我确定沈秋死了啊。” 　　人是他亲自埋进去的。要知道，沈秋入土的时候，身上的肉都已经被秃鹫吃了不少。 　　楚东流埋之前还试探了好几次脉搏，确定沈秋不是假死。 　　“难道是我又神经错乱了？”楚东流的神情有些恍惚。 　　宋白“啧”了一声：“下次记得火葬。” 　　这也是他听说沈秋死后，就顾不得自身伤势，强行打开折叠区的原因。 　　如果夸父有了实体。那当夜晚来临，准考证的庇护就失去了效果。 　　宋白不在乎考生全灭。 　　继承人没了可以再找，反正还没来得及投入感情；几大家族兴师问罪，顶多让他觉得有点烦。 　　他怕的是夸父借助“容器”，离开这个禁锢他的高维世界。 　　一想到宋夸父有可能重获新生，宋白觉得食堂季师傅的面都不香了。 　　“几点了？”宋白问。 　　司辰拿出手机，这次的开机密码是一道算法题。虽然想不起来解题过程，但他依稀记得答案是268。 　　手机打开，显示出了现在的时间， 　　“八点四十九。”司辰回答。 　　还有11分钟天黑。 　　宋白把伞收起，左拥右抱，一只手拦腰抱起了司辰；另一只手拎住了楚东流的后衣领子，像拎着一袋垃圾。 　　司辰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下一秒，他们出现在了启程的地点。 　　门口放着的牛骨架位置都没变过。 　　楚东流的表情难掩震惊。 　　他安装的有空间跃迁设备，但只能在二十米内的范围移动。而且每次使用，都会带来极大的能源消耗和身体负担。 　　而宋白瞬移的距离，至少二十公里起步。 　　楚东流没有感觉到疼痛。这不是因为他身体素质增强，而是宋白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把他们护在了身后。 　　宋白把人放在了地上：“去跟其他人汇合。9号在所有实验体里虽然弱了点，但比你们都要强。” 　　他想了想，对司辰道：“11号的遗体给我。” 　　重要的东西，司辰一向是随身携带。 　　他不仅拿出了那团红色的果冻，萎缩的核桃也一并交到了宋白的手里。 　　但宋白只拿走了一只收容盒：“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拿回来。” 　　司辰想了想，询问：“老师。是夸父复活了吗？” 　　他是从宋白的态度猜出来的。 　　宋白：“是。” 　　楚东流在旁边，听的一脸震惊。 　　他知道的信息太少，完全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9号在此时推开了门：“我跟你一起去。” 　　白帝的目光扫过9号这具身体，平静地回答：“不用，你看好他们。” 　　9号的神情充满担忧：“你不要逞强。” 　　还差几分钟日落。但空气中已经飘荡起一层肉眼可见的雾气，能见度急速下降。 　　白帝重新撑起了这把黑色的伞，整个人都淹没在淡淡的黑色雾气中：“我当年能剥了他的皮做成伞，现在也一样。” 　　白帝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剩下带着嘲讽的声音还在四周回荡着。 　　“他啊……只是个运气很好的废物罢了。” 第100章 　　几乎是九号刚带着两人进门，外面的天就黑透了。 　　除了已经死去的沈秋，所有人的准考证都挂在了门口。像是证明自己已经交过了保护费。 　　今天的房间不算大，只有一张床，要挤五个人。难免有些过于逼仄。 　　气氛有些许的沉默和凝滞。不比最开始进入考场的野心勃勃，除了司辰，大家的目标已经降低到了活着回去。 　　司辰沉默片刻，决定当一次气氛组，从包里掏出了一套扑克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打斗地主吧。” 　　楚东流十分震惊：“你为什么这个都有？” 　　司辰没好意思说，是因为他在来白帝城的车上太无聊，带了副扑克和长生渊一起打牌玩。 　　几次车程下来，长生渊欠下的饭，对比它的身量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看起来一辈子都只能在他身体里打工还债了。 　　九号不玩斗地主。剩下四个人轮流上岗。 　　打着打着，气氛终于活络了起来。大家脸上也有了麻木之外的神情。 　　宋紫玉没忍住问：“白帝老师去哪儿了？对五。” 　　司辰：“应该是去打架了吧。对八。” 　　因为担心其他人听不懂，他简单交代了这几天的经历，以及了解到的世界背景。 　　司辰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考卷是体验派。知道世界观背景其实没有太多用，只能让你在面对污染物时没那么害怕，而不能帮你答题。 　　大家都是同时进来的。有的人连实验区的大门都还没摸到，有的人竟然已经把考题答的差不多了。 　　由此可见，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猪的差距还要大。 　　但司辰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在打牌的这段时间，他逐一问到了各位考生的分数。 　　笑死，最高的居然是林佳丽。她没拿到五号神之子的遗体，但因为打败了5号的复制体，获得了10分的卷面分。如今共计35分。 　　当一切用数学的方法进行计算，并且运气不错时，打斗地主就会变得格外简单。 　　“王炸。” 　　司辰丢下了手里最后两张牌，赢来了自己的七连胜。 　　他本来想含蓄一点，少赢两把的。 　　但转念一想，唯一会给自己发工资的陈执舟不打牌，剩下四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好忌惮的。斗地主的动作顿时变得放肆起来。 　　宋紫玉看着手里捏着打不出去的一张2，问：“司辰哥，你多少分。” 　　当年，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这是司辰最喜欢的环节。 　　他的脸上没有表露出分毫的傲气，平静地回答：“80。”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出来，对面学渣们的表情就明显出现了变化。 　　但司辰很快反应了过来，比起震惊和钦佩，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恐惧。 　　楚东流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 　　他亲手埋下去的人，竟然在夜里，站着，推开了房门。 　　沈秋的身体被秃鹫吃掉了不少，腹腔是敞开的，里面没有内脏，只有白骨在支撑着这具皮囊。 　　楚东流掐了自己一把，发现居然不是幻觉。 　　阴冷的气息从司辰背后传来。 　　夸父的语气潮湿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跟我说说，这八十分怎么来的呢？” 　　* 　　宋白进考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挖尸体。 　　因为他知道，当沈秋死在考场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可以作为容器使用了。早去晚去都一样。 　　他们注定会有一战。既然如此，不如把战场放在夜里。 　　夜里，无论是他还是宋夸父，都会更强一些。 　　宋白多年前脱离宋家，改名白帝。 　　很多人猜测他已经完全被高维生物寄生，原本的宋白已经死了。是也不是。 　　宋白是从父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出生就是1阶进化者。走的是生物进化的路子，跟着他一起出生的，还有一只没长脑子的长生渊。 　　这是为了离开折叠区而进行的降维处理。 　　如果把低维世界比喻为一台电脑，这种情况，就像是新版本的软件没办法在旧电脑上运行，于是只能把软件拆成不同的程序塞进电脑的硬盘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宋白渐渐恢复了“白帝”的记忆。 　　他在人类社会的经历，构成了“宋白”这个人格。但无论是白帝还是宋白，都是同样的灵魂。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夜晚，他身上属于“白帝”的东西会多一些。 　　白帝撑着伞，站在方塔的塔尖。 　　塔顶的眼珠已经完全紧闭。白帝的眸光鲜红，长发随着呼啸的风跳跃着。 　　夸父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座塔里还有他肢解后的身体，这是夸父最想要的东西。每吞掉一部分躯体，夸父就会变强一点。 　　所以，白帝只需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就行。 　　更何况，白帝清楚，夸父也很想杀死自己。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用宿敌概括，白帝觉得夸父不配。 　　只是现在，白帝撑着伞等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人来混沌制造所。 　　而居民区的黑雾好像越来越浓。以至于城郊的十字架都显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白帝看向了黑雾聚集的方向，神情带着明显的愕然。 　　那好像……是他来的地方？？ 　　* 　　浓郁的黑色雾气涌入房间内，像是翻滚的黑色海水，几乎凝结成实体。 　　司辰的身体在瞬间被冻僵。 　　被动的防御机制让他的周遭窜起了火苗，然而这些燃烧的火焰竟然也在黑雾中缓缓结冰。 　　林佳丽颤抖的手举起克莱因蓝，只是她全力射出的光箭，只能短暂的照亮黑雾。 　　夸父向前一步。 　　仅仅是一个照面。他的灵魂仿佛飘出了身体内。 　　司辰突然理解了白帝为什么会说夸父是一个运气很好的废物。 　　有些人天生坏种，漠视生命，无恶不作，但就是能从家族那里继承世代沿袭的财富。过着普通人奋斗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生活。 　　就像是宋夸父一样。明明是个烂人，依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长生渊在司辰体内激动地抗拒着雾气的涌入。 　　九号当机立断地上前一步，把司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撑开了一个半透明的黑色结界。 　　结界发出暗淡的光，像是奄奄一息的烛火。 　　这个结界刚好能笼罩这群学生，并且把黑雾隔绝在外。 　　“陈执舟？！”楚东流的面色难掩震惊。 　　楚东流和陈执舟虽然订过婚，但两人之间关系并不好。 　　他之前就看出来陈执舟状态不对，但以为对方只是不想说话。压根没想到里面已经换了个大佬的壳子。 　　这个结界的展开显然让九号格外痛苦，他的鼻腔溢出深黑的血，一直滴在了司辰的脸上。 　　司辰张开嘴，面容震惊：“您——” 　　他甚至不知道九号的名字。 　　九号的手指压在了司辰的唇上：“别让我分心。” 　　九号的确是在保护他们，和他过去庇护那么多人类一样。 　　最开始是感激。 　　尽管因为生物改造，他总是头痛欲裂，但九号的确是很温柔的人，比他的同伴们脾气都好。所以人类遭遇畸变体时，总是希望来救自己的人是九号。 　　后来是惧怕。 　　随着污染病解除，畸变体逐渐死亡，他们这些非人的怪物，已经找不到在社会里的容身之所。 　　神之子成为了新的污染源。哪怕再怎么控制，也会潜移默化地污染周围的生物。 　　污染病得到控制的第三年，在幸存者基地，1号杀死了一个科研员。 　　因为科研员要求他们在基地里行走时戴上锁铐。 　　也许是夸父的授意，但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有人为他们说话，有人态度激动异常，说神之子都是一群畸形的怪物。怪物就该回到笼子里。 　　因此，科技城里修出一座高塔。他们尚且不知道塔里还有什么阴谋正在酝酿。 　　所有人眼里，强大的，坚定的13号，在进塔之前，也曾茫然地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九号说不知道。 　　“再来一次，你还会救人吗？” 　　九号没有回答。 　　但现在，他大概已经有了答案。 　　自从时常开始做梦后，九号的记性一直不太好。它记不清别人对他的不好，只记得好。 　　退一万步说，在成为污染物之前，九号是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他的父母已经死亡，但还有带着血缘关系的晚辈；朋友、同窗的孩子；还有许多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它一视同仁地爱着他们。 　　九号曾经说过，他的畸变形态和陈执舟差不多。 　　他蛇尾和腰部连接的地方，分裂出了第二个脑袋，是蛇头。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白色的鳞片掉了一地。 　　九号的身躯越来越大，蛇尾卷起司辰，把他轻轻推进了人堆中。 　　他原本的身体像是一个蛹，蜕下一层半透明的白鳞。一条九头蛇从原本的蛹里破茧而出，朝着夸父发出威胁的吼声。 　　他的身躯满满当当的，几乎填满整个房间。 　　考生们就被护在他蛇尾绕成的圈里。 　　如果是鼎盛状态的九号，他的身躯能有山那么高。但现在，他只是比学生们高一点。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高一点，也就够了。 　　夸父冷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黑雾涌入撑裂了墙面，直接推平了金属制成的安全屋。 　　雾气中探出了一根根粗壮的触手，缠绕上九号的身躯。触手上的一个个圆盘张大了嘴，露出里面尖锐的牙，扯下一块又一块皮肉。 　　血液炸开成一团团血雾，落在所有人的脸上。 　　大蛇剧烈的挣扎起来，同样咬住了夸父的躯体。 　　只是两者对比过于悬殊，白色的大蛇几乎要被摁倒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 　　…… 　　白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被护在后面的弱小人类，以及奄奄一息的九号。 　　他有点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9号的形象可以参考相柳/八岐大蛇。 第101章 　　白帝承认，事情稍微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夸父会直奔居民区而去。 　　黑雾不是可再生资源，是消耗品。用多少少多少。 　　居民区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让夸父宁愿先去居民区打一架，再以不完美的状态去面对他？ 　　想来想去，应该是自己留下的那枚脑花的缘故，夸父急于取回自己的大脑。 　　毕竟这是人身体最重要的器官。 　　大意了。 　　白帝并不知道，就在一天前，某位不愿透露姓名、并且胆大包天的考生，才用遗体引诱过夸父。 　　最重要的是，勾引完之后还翻脸不认人，让夸父气到在门外砸门。 　　在夸父的眼里，司辰只是弱小的低维生物，唯一的价值就是给自己当容器。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视作蝼蚁的猎物玩弄。 　　时间会淡化一切，包括过去的苦痛。 　　新仇旧恨相比，还是新仇显得比较可恶。 　　白帝举着伞，站立在空中。 　　夜里，明明是同样一张脸，他的眉眼看上去却凌冽不少。 　　夸父显然也看见了他。 　　他抬起头，一张脸在瞬间迸发出了极致的仇恨。 　　这种恨意极其的复杂。 　　夸父亲自参与了神之子的改造，13号是他最满意的杰作。也是他原本为自己钦定的新的身体。 　　所以在遭到背刺后，这种喜爱迅速地转变为愤怒。 　　怨恨之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嫉妒于对方惊人的天赋。 　　白帝觉得有些晦气：“不要拿别人的身体做这种丑表情。” 　　他把手里的伞抛了出去，跟着一起扔下去的，还有他一直拿在手里的收容盒。 　　黑色的伞在旋转中不停变大。似乎想把夸父连同那些触手一起罩进去。 　　夸父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呼啸着冲上半空。如同地面砸向天空的流星。 　　身后裹挟的黑色雾气浓缩到了极致，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四周应该是没有风的，但白帝周身，呼啸的狂风把黑雾吹出一个巨大的旋涡。 　　雾气都要被吹散了，露出头顶还在休眠的太阳。 　　黯淡无比的阳光照出了白帝的影子。 　　一只巨大的、像是火焰一样燃烧着的长生渊的剪影。 　　而现在，这片影子睁开了猩红的眼眸。 　　近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人看见宋白动手。 　　以至于人们都快要忘记，白帝当年是怎么从尸山血海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九号一边咳血，一边指挥：“快，离开这里。” 　　这里是战斗的第一现场，余波都可能让这些倒霉学生灰飞烟灭。 　　司辰上前两步，捡起了地上装着11号血肉的盒子。 　　神仙打架，没人管他这个小鬼到底做了些什么。 　　宋紫玉刚剖腹产完，之前楼塌，又被压伤了腿。骨头从膝盖的位置刺出，还没来得及固定，撤退时，走路难免一瘸一拐。 　　他疼的脸色发白，却一声不吭。赶上了周围人的脚步。 　　九号看得心急，干脆一条蛇身缠住了一个考生的腰，把所有人都卷了起来。 　　他直接带着考生们到了城郊。 　　夸父科技城的上空，出现三个巨大的旋涡。 　　漩涡中心爆炸开恐怖的能量，只是遥望，都令人背后发凉。 　　整个金属城池不断嗡鸣着。城市被黑雾笼罩，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能听见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风声。 　　九号把考生们放了下来，九个蛇头一起趴在了地上，微微喘气。口鼻不断溢出深黑的血液。 　　之前，他的身体被夸父吃掉不少，一直没有愈合。 　　伤口流出的血液早就由黑转红，颜色变得浅而寡淡。 　　九号的血液像是热可可，带着热气腾腾的甜味。但长生渊却没有出来喊饿。 　　它的食谱里，唯一在可食用范围但是被排出的生物，是司辰。 　　只是随着司辰日复一日的道德教育，长生渊渐渐明白，有些可以吃，有些不能吃。 　　吃了妈妈会生气。 　　因为司辰说的太复杂了，记不太清，长生渊统一理解为：认识的不能吃，不认识的可以吃。 　　9号显然被划在“认识”的名单上。 　　司辰蹲在他的身边，摸着九号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头颅，语气有些焦急：“有基因药吗？” 　　因为吸收效率低，他准备的基因药并不多。 　　这时候显然是没有人藏私的。各种口味的基因药很快堆成了小山，并且等级都不低。 　　司辰像是灌水一样给九号灌了进去。 　　气氛压抑而沉重。天空上方，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从远处飞来，不停地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宋紫玉瘸着腿走过来，问司辰：“陈执舟到底怎么了？” 　　“他不是陈执舟吧。”林佳丽握紧了手里的弓，“我之前看见电梯里的血，那时候就觉得陈执舟凶多吉少。后来发现他人没事，我本来很开心的。但陈执舟显然没有对抗夸父的能力，你是神之子9号？” 　　尽管是疑问句，但是她的态度已经非常肯定了。 　　毕竟陈执舟那天只去过混沌制造所的九楼。 　　大蛇最中央的那个头颅睁开眼，瞳孔是一条微微涣散的竖线。 　　司辰好像听见九号在说话，他把头凑过去了一点。 　　九号缓缓道：“我困了。” 　　他喜欢睡大觉。能逃避很多不愿面对的事情。 　　司辰心头一颤，询问：“那您还会醒来吗？” 　　九号轻轻笑了笑：“我本来就死了很久了，有什么醒不醒来的。或者说，能够短暂的清醒，才是一个意外。” 　　司辰眼底蓄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鼻子微微发酸。 　　和过去出于各种原因逼出来的眼泪不一样，他控制不了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只能任由它放肆地流淌。 　　按理说，他们才认识两天，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但司辰在九号的身边，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关爱并且保护着的。 　　这是司辰小时候格外想要的东西。在资源匮乏的地方，光是活下去都已经拼尽全力，温柔的情感同样是奢侈品。 　　“别哭。” 　　九号的声音很微弱：“陈执舟还活着，不过他受伤比较严重，记忆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基因药对他没有多大用处。 　　九号现在的状态更像是电池电量耗尽，基因药是没办法给他充电的。 　　“司辰。”九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频率，轻声说着话，“我的其他头正在做梦，我好像梦到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梦见你在走一座拼图铺成路的迷宫……迷宫里，有很多个你。” 　　司辰的表情一愣。 　　如果他没猜错，这个迷宫，指的应该是困住白裙子的迷宫。 　　“奚和。”九号顿了顿，“我的名字。” 　　说完这句话后，他彻底不动了。 　　九号没有闭眼，巨大的眼眸依然望着天空，但已经失去了心跳和脉搏。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并且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腥味。 　　天空里的秃鹫忍不住饥饿，俯冲飞下，司辰没有动。但触手迅速地从体内钻出，像是箭镞一样贯穿了这只畸变体的心脏。 　　天上的飞鸟顿时逃窜着散去。 　　九号在死后并没有恢复人形。 　　就像是司辰在11楼见过的黑山羊一样，因为污染和畸变，神之子们早已失去了人类的形态。 　　司辰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 　　周围的人同样围在九号的身边，神情充满哀悼。 　　很快，九号的躯体开始消融，变成了一缕又一缕灰白的雾气，融入了茫茫天地中。 　　原地只剩下昏迷不醒的陈执舟。 　　司辰迅速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 　　他会怀念奚和，但不是现在。 　　他看向和自己比较熟的林佳丽，道：“陈执舟交给你了。” 　　林佳丽瞬间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想干什么？” 　　司辰拿出了在地上捡的收容盒，里面的红色血肉像是果冻一样，随着盒子轻轻晃动。 　　“之前我答应过黑山羊，要在绞刑架下复活它。”司辰道。 　　刚好，试卷的第三道考题，也和绞刑架有关。 　　【考题3.天黑以后，站在绞刑架下会发生什么？】 　　原本想做这道题，还要考生冒生命危险，在黑夜来临时手握准考证去一探究竟。 　　如今，黑雾里危险的源头被白帝牵制，正是一个偷家的好时候。 　　“我和你一起去！”楚东流举起手。 　　司辰摇头：“不了，你精神状态不好，我怕出问题。” 　　万一楚东流神经错乱，把他当成了畸变体开枪处决，那真是没处说理。 　　宋紫玉也不行，他腿受伤了，还刚打完胎。资本家都干不出这样压榨劳动力的事。 　　林佳丽倒是可以，但司辰刚把陈执舟托付给了她。 　　司辰拿出了地图：“正好，这里看地图，附近就有十字架。黑山羊复活后，说不定还能帮上白帝老师。” 　　他的理由简直无可挑剔。 　　林佳丽却忍不住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去挣那25分？” 　　司辰罕见地沉默了两秒：“……嗯。” 　　作者有话要说： 　　奚和的名字取自“羲和”的谐音，意思是太阳。 第102章 　　司辰骑着只剩两格油的小摩托上路了。 　　车是在路边找的，拍拍上面的灰竟然还能用。 　　虽然能源不足，但地图上，距离最近的十字架只有三公里远。骑车15分钟就能到。 　　长生渊挺喜欢郊外这些不受操控的黑雾。 　　它从司辰的体内钻了出来，坐在头顶兜风：“妈妈~” 　　黑雾顺着皮肤浸透到了体内，带来些许的凉意，就像是大夏天从室外走进空调房。 　　“嗯？” 　　长生渊伸出一条细细的触手，指着天空里紧闭着的大眼珠子道：“是，月亮！” 　　大部分黑雾都聚集在科技城内，因此在郊区只有一些稀薄的黑雾，能看见头顶的大眼珠子发出一圈暗淡的银光。 　　司辰本来想说这不是月亮。但如果一个东西，它悬挂在天上，白天能驱散黑雾庇护一方，夜里能发出白光照亮前路。那就说它是月亮，也不是不行。 　　长生渊看上去聪明了不少。 　　司辰其实担心这种雾吸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坏处，但长生渊看上去很喜欢，也就随它去了。 　　小渊虽然没长脑子，但一向很懂趋利避害。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 　　夜里，路边没有灯，能见度并不高。长生渊举着手电筒照明，以免司辰把车开进沟里。 　　地面太久没有修整过，植物的根茎顶开路面。越往前走，道路就越是崎岖，环境也越发偏僻。 　　驶入墓地范围内，周遭的气氛变得阴冷而潮湿。空气里带着点海盐味。 　　灌木丛中有一双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这位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 　　司辰感觉有什么黑影从背后掠过，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换成别人，未免会心惊肉跳。 　　不过他心态很好，无非就是什么畸变体或者小动物。 　　既然没有攻击自己，司辰一律当做不存在。不过出于保险，他还是把枪上了膛。 　　越靠近十字架，地面就越发潮湿黏软。摩托车根本开不动。 　　司辰只好弃车步行。 　　高大的事物总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这个巨大的十字架有接近二十米高，和混沌制造所的材质如出一辙，表面刻着一排排小字，像墓志铭。 　　十字架上站着一排腐烂的白鸽，都能看见消融羽毛皮肉下的胸腔。 　　在司辰来临后，白鸽们开始不住的啼叫，像是在警告。 　　长生渊不甘示弱，同样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吱！吱！” 　　叫的跟刚孵出来的鸡似的。 　　司辰举起手电筒，想看清上面的字。可惜比起文字，这更像是什么奇怪的符篆。 　　“现在是晚上，我也站在了绞刑架下。”司辰从口袋里掏出折叠成小方块的卷子，恶狠狠地质问，“分呢？” 　　试卷显得沉默而倔强。 　　黑山羊说过，第13天的晚上在绞刑架下复活它。 　　但现在是第5天。离13天还早。 　　可司辰已经等不到13天了。 　　他依稀记得，9号说过，这些十字架是墓碑。 　　司辰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挖了个坑，把血红色玛瑙一样的遗体埋了进去。 　　他的耳边响起了沉重的心跳声，“咚”的一下。 　　捂在怀里的试卷开始发烫。 　　几乎是本能的，司辰手脚并用，爬上了几层楼高的十字架。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很快，松软的地面像是巧克力一样化开，变成一团漆黑的泥浆。 　　泥浆里钻出了第一只白羊。 　　白羊大体能看出人型，长着羊蹄、羊角，没有脸，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浅毛。 　　白羊张大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能看见口腔里鲜红而柔软的长舌。 　　很快，第二只白羊钻了出来。随后就是第三只，第四只…… 　　这场景像是黑芝麻糊里飘起来一个个白汤圆。 　　司辰微微眯起眼。 　　这些羊大概是能吃的，闻起来有种淡淡的甜味。 　　从地底钻出的白羊越来越多。而最早一批的白羊已经开始了畸变。 　　这些白羊的身体从中间裂开，裂开的白羊又变成了单独的个体，剧痛让白羊们双目泛红，血水和粘稠的肉屑在泥浆里融化，散发出令人不适的腥膻。 　　地上的泥潭还是黑色的，但是溢出来的液体是深红色。 　　十字架上停驻的白鸽纷纷飞扑到地上，啄食地上的肉浆。被旁边的白羊一口咬碎，吞下。洁白的羽毛同时消融在了泥浆里。 　　一切都粘稠而扭曲。天上的月亮似乎微微睁开了眼，又很快合拢。 　　白羊们共同汇聚成了一只庞大的怪物，一团畸形的肉块。表面附着着白羊们的皮肉。 　　这就是神之子11号，黑山羊。 　　模糊了性别、年龄，失去了神智和记忆，只剩下一头会不断增殖、繁育的怪物。 　　黑山羊长满犄角的头颅上，睁开几只深红的眼眸，如出一辙地盯着科技城的方向。 　　它没有看司辰一眼，周身缭绕着黑雾。发出低低的、充满怨恨的哀嚎。 　　这只怪物一边用双臂向前爬行，一边嚎叫。地上掉落着融化了半边身体的白羊。 　　它的速度看上去不快，却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就消失在了司辰的眼前。 　　直到它离开，司辰才发现，自己呼吸屏住太久，以至于肺部都带着烧灼一样的疼痛。 　　因为隔得很近，他的义眼里已经能显示出黑山羊的数据，能量波动检测出了一串问号。 　　司辰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试卷。 　　【天黑以后，站在绞刑架下会发生什么？】 　　第三题给出了答案：神之子复活（20分）。 　　司辰问：“你这道题的题干是不是有问题？” 　　按理说这道题应该有25分。 　　但因为夸父被监考老师牵制住了，导致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试卷自然不会回答。 　　不过令司辰略感欣慰的是，加上附加题，他依然考到了一百分。 　　在11号离开后，司辰明显感觉到，这附近的能量波动消失了。 　　因此，他没有选择把13号的遗体埋进土里，而是换了一个绞刑架，如法炮制。 　　然而这次，墓地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这里并没有存放神之子13号的尸体。 　　司辰等了片刻，也没看见13号复活。只好把这枚脑花从地里挖了出来。 　　脑花像是心脏一样，在司辰的手指间微微颤动着。 　　长生渊底气不足地说着：“妈妈，饿。” 　　脑花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黏糊糊的。 　　黑泥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臭鸡蛋。 　　司辰顿时摇头：“这个脏，等回去以后再吃。” 　　他用湿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原点。 　　看见司辰回来后，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有只怪物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楚东流面露痛苦，不是很愿意回想，“它不是丑不丑的问题……当然也很丑，它是那种，特别恶心，特别让人头晕的丑法。我们都担心你出事了。” 　　司辰道：“那是11号。” 　　“11号……？”宋紫玉的声音很是诧异，“怪不得，我感觉它多看了我好几眼。” 　　他的准考证号是X-11。 　　陈执舟还没醒，面色苍白，指尖泛着黑色。 　　林佳丽目光很是忧愁：“为什么白帝老师还没回来。都快两个小时了……” 　　双方互殴，当武力值差距过大时，结束的总是很快。 　　只有实力差不多时，战况才会如此焦灼。 　　司辰拿出手机，关机又开机，开始研究起锁屏密码上的题。 　　他很清楚，那个层次的战斗，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死了还可能成为夸父的营养膏。 　　更何况奚和拼了命把他们带出来，肯定也不想看见他们回去送死。 　　司辰能做的，只有等待。 　　*** 　　白帝的影子扭曲如火焰。 　　科技城里的建筑坍塌过半，浓浓的黑雾几乎遮蔽了所有视线。 　　黑雾里浮现出故人的影子。实验体们的神情痛苦异常，全都在求救。 　　有人叫他13，有人叫他白帝。 　　他们像是一只只被拴在笼子里的羊，等着白帝去打开锁。 　　但白帝清楚，他们都不是真的故人，只是夸父利用黑雾制造出的幻影。 　　所以他只是一剑劈开了这些人。 　　血块掉在了他的脚边，真实的就像是他真的杀人了一样。 　　白帝用的武器是一把细长的剑，名字叫月白，材质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 　　黑雾里传来夸父嘲讽：“好无情的13号。看来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动摇。” 　　白帝闭上眼，仔细分辨着方位。 　　下一秒，他朝着虚空挥出一剑。 　　长剑没有切割到实体，半空却洒下一片淅淅沥沥的血花。 　　一条触手被切割了下来。掉在地上，像是腐烂的食物一样，化成一滩淤泥。 　　真要打起来，失去身体的夸父并不是他的对手。奈何夸父在见势不对后，直接拒绝了正面迎战。 　　夸父和这黑雾一样，无处不在。 　　白帝神色冷冽：“滚出来。” 　　夸父发出了阴沉的笑声：“你还能在这里呆多久？你可是和我一样的怪物。你还记得吗？” 　　“我和阴沟里的老鼠可不是同样的东西。” 　　白帝漆黑的影子拔地而起，原本只是虚影的东西陡然有了实体。 　　长深渊的触手在黑雾中狠狠一拽，夸父惊恐的脸从黑雾中显现：“你不要命了？！” 　　白帝没有说话，只是斩下了夸父的头颅。 　　一颗人头落地，表情还带着惊诧。 　　但夸父并没有死，他没有身体，已经和黑雾融为一体。 　　斩掉他的头后，雾气只是变得稀薄了一点。 　　白帝面无表情，他的触手继续行动着，在雾里摸索，就像是海边的渔民在湍流里摸鱼。 　　第二只夸父被拽了出来。 　　这次被刺破的是心脏。夸父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不会死，但是会痛的。 　　白帝的嘴角十分愉悦地翘起。 　　他的眼睛逐渐由红转黑，眼白正在消失。 　　夸父在雾里的声音微微发颤：“白帝。你的成长的确超过了我的预料。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各退一步。你也不想死吧？” 　　白帝是从这个世界走出去的人。 　　黑雾是污染源，白帝正在被污染。 　　而这种污染会让白帝失去神智，变成无知无觉的、真正的长生渊。 　　一只白羊在此时，从黑雾外跳了进来。 　　很快，第二只白羊也跳了进来。 　　巨大的黑山羊撑着胳膊，爬到了战场中。 　　它只说了两个字：“我来。” 　　无需多言，它们过去曾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 　　原本汇聚一起的白羊们开始分解。在黑雾中几乎排列成了一条银色的长河。 　　这条长河划破黑夜，坚定不移地指出了夸父的位置。 　　黑雾剧烈的翻滚起来。白羊们很快被染成了黑色，像是一团正在融化的软肉，头部长满了水胀肿大的眼珠。 　　影子重新回到了白帝的脚下。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身边掀起了几道激烈的风。 　　几乎是刹那间，白帝的身影变幻。 　　他的剑同样刺入虚空中。 　　但这次，白帝听见了剑刃割破布帛的声响。 　　…… 　　…… 　　司辰解到第三道题的时候，草稿纸已经用了十几页。 　　他还没来得及算出答案，地面却突然颤抖起来。 　　天上缓缓掉下一块块碎片，天空就像是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球。 　　但碎片掉落后，天上是几乎能湮灭一切物质的漆黑。 　　司辰面容惊诧：“怎么回事？” 　　林佳丽的神情悚然：“是折叠区坍塌！” 　　空间折叠结束和折叠区坍塌不是一个概念。 　　前者是结界解除，回归原本的世界；后者就像是恒星爆炸。爆炸后，一切都不复存在。 　　好在，考生们并没有惊慌太久。 　　白帝撑着伞从天而降。 　　尽管连衣服都没有乱，但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用剑在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你们倒是懂事，知道聚在一起。”白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考场出了点意外，考试中止。先出去吧。” 　　司辰问：“那需要重考吗？” 　　白帝回答：“不用。以目前分数为准。” 　　司辰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种考试再来一次，身体真的遭不住。 　　更重要的是，意外变故太多了。下次未必还能考到第一。 　　大家之前还说过自己的分数。 　　楚东流等人很清楚，大概率是要考研二战了。 　　第一个走的是楚东流，然后是背着陈执舟的林佳丽。 　　宋紫玉欲言又止，但同样跨步离开。因为有事也能到外面说。 　　司辰也打算出去，他走的毫无防备。 　　以至于那条漆黑的触手缠上自己的腰时，表情充满了惊愕。 　　白帝从背后抱住了他。比起拥抱，更像是禁锢。 　　“别动。”白帝低头，轻轻咬破了他颈侧的血管，“老师只喝一点。” 第103章 　　“就喝一点”，这种话通常从老酒鬼的嘴里崩出来，听起来就跟“下次一定”一样没有信誉度。 　　但白帝并没有给司辰拒绝的选择。 　　尖牙扎进了司辰的皮肤。 　　白帝能感觉到，口感很是细嫩。 　　长生渊在捕猎时，会释放出一种神经毒素，麻痹猎物的神经。 　　司辰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被麻痹了。 　　除了最开始轻微的疼痛，颈侧伤口的触感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酸软。并不疼，像喝多了酒一样晕乎乎的，使不上力。 　　自然界有一种说法，说任何生物的进化特性都是朝着对自己习惯有利的方向去的。 　　司辰之前因为种植长生渊畸变，长出了错落的尖牙。他还在想人类的嘴过于窄小，怎么进化也不像是能咬断畸变体脖子的样子，没想到这口牙进化出来是为了吸血。 　　短时间内，大量的失血会导致四肢厥冷，体温急剧下降，神经错乱等不良反应。 　　司辰张开唇微微喘息着，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够了，老师。” 　　吞咽的声音在耳边十分明显，溢出来的深黑色血液染红了司辰的衣襟。 　　司辰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 　　但出于一种自救的本能，他在半睡半醒间猛地惊醒：“十三！” 　　这是之前，宋白在车上跟他说的安全词。 　　白帝的动作一顿，恢复了一点清明，眼里的红光缓缓褪去。 　　他的鼻腔周围依旧萦绕着动人的香气，但缠绕在司辰腰上的触手却艰难地松开。 　　失去了着力点，司辰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司辰现在的思绪十分混乱。 　　他以为考研上岸后就能躺赢了，怎么也没想到导师竟然是个会咬人脖子的变态。一吸血就兽性大发不想停下来。 　　他低头，捂住了脖子上的两个小小的血孔，不愿意去看白帝的眼睛。免得被白帝看清他眼里的戒备和敌意。 　　白帝想了想，解释：“老师不会吃掉你的。” 　　他杀了夸父，但是同样被黑雾反噬。个人意志处于消散的边缘。 　　司辰的血像是稀释剂，用于降低他体内的黑雾浓度。 　　虽然嘴上喝一点点，实际上喝了亿点点。但白帝的确没想过要吃掉他。 　　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当一个人拥有绝对的权力并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时，克制和忍耐本身就要困难许多。 　　如果白帝真的想吃掉他。司辰就算拼尽全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办法逃出生天。 　　这是纯粹的武力压制。 　　尽管理智上清楚，但司辰很难完全放下戒心。 　　白帝重新撑开了伞。 　　他上前一步，把司辰拦腰抱起。 　　下一秒，两人出现在了混沌制造所的附近。 　　“老师，”怀里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现在是要干什么？” 　　白帝微笑道：“等会炖你，现在找点配菜。” 　　司辰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很恐怖。 　　因为折叠区坍塌在即，白帝没有废话。直接带着他进入了塔里。 　　他直奔1号房而去。 　　那些让考生们惊惧不已的怪物甚至都没敢在他的面前露头。 　　1号房打开，里面飞出来一群扑棱的大蛾子。 　　蛾子们拖着长长的尾翼，往四周扑洒着黑色的细粉。 　　这是它们大花翅膀上的鳞粉，同样也是极其浓缩的污染源。 　　白帝道：“1号最暴躁。很多科研员最后都是他吃掉的。” 　　司辰心想，怪不得当初在居民区搜刮资料，很多人最后的形态不是茧就是虫。 　　一只人脸的胖虫子探出了脑袋。它的躯体很大，整个1号房的门像是车库一样宽阔，却只能让它露出一个头。 　　它看了眼司辰，又看向白帝，问：“你生的？” 　　白帝：“想什么呢，我生不出来的。” 　　说完，拍了拍司辰的肩膀：“叫叔。” 　　司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较为听话的：“叔叔。” 　　说完，脸上还扬起一个极其乖巧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羞涩而内向。 　　1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把一个收容盒抛了出来：“爬开些，有事才晓得找老子。” 　　盒子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司辰的怀里。 　　是一截手指。 　　1号猛地关上了房门。 　　白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了声：“谢谢。” 　　2楼的住户是一只大蜘蛛，看上去肢体很是僵硬。头部分布着13只眼珠，其中六只都长在脸颊两侧。 　　“你回来了。” 　　“是。” 　　“我不能跟你离开……我们的存在本就是依托于黑雾。而想要黑雾，就需要制造污染和死亡。我宁愿永远这样长眠，或者说死亡。灾厄留给我们这个世界就够了。” 　　白帝回答：“我也没想过带你走。” 　　“但你想要这个身体，为什么。” 　　“因为灾厄不仅只留在我们的世界。” 　　气氛沉默了片刻。 　　二号长叹一口气，用节肢推出来一个收容盒。 　　里面装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纯黑色。只有鸡心那么大。感觉可以一口一个。 　　白帝示意司辰去拿着。 　　于是，2号也注意到了他。 　　“哪来的小孩？” 　　司辰已经成年许久，面容和稚嫩更是搭不上边。 　　他清楚，这些神之子们看的不是他，是他身体里的长生渊。 　　白帝回答：“捡的。” 　　“不会是你自己生的吧？”2号十分迟疑。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这么发问了。 　　一个还能说是巧合，又多一个，肯定有什么原因。 　　司辰甚至都没忍住有些怀疑。 　　毕竟他亲生父母都是不详。 　　白帝意味深长地回答：“不是。” 　　随后是3楼、4楼，一直到了12楼。唯独略过了9、11和13楼。 　　一共10个盒子，有大有小。垒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 　　司辰完全有理由怀疑，白帝带上他是想有人拎包。 　　从混沌制造所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掉了。 　　世界一片漆黑，只剩这座金属制成的方塔，像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地基。 　　白帝最后看了眼这座巨大的坟墓，低声道：“走吧。” 　　** 　　白帝城城郊。 　　外面是大白天，几个人的巨型房车还停在空地上。 　　他们进去时踌躇满志，出来的时候满身疲惫。 　　楚东流看着身后关掉的空间裂缝，面色惊诧：“司辰和老师还没出来？！” 　　林佳丽道：“白帝老师肯定有安排，不用多想。” 　　但焦虑的肢体动作却出卖了她的心态。她每过几秒，都会换一下站姿。眼神也往空地处瞟。 　　最后，她受不了这种焦心的等待，把陈执舟扛了起来：“我先送陈执舟去急救。” 　　因为没有对方房车的密码，她选择把陈执舟带自己车上。 　　生命检测仪显示，陈执舟的状态良好。比起重伤昏迷，更像是睡的太死。 　　蛇本来就是要冬眠的。 　　林佳丽这才感觉到些许的安慰。 　　宋紫玉给家里打电话，报着平安。 　　“不是有14天吗？今天才第五天。” 　　宋紫玉抿紧了唇：“提前结束了，叔公。” 　　电话里的人询问：“出结果了吗。” 　　“出了。” 　　“考上了吗？” 　　“……没有。” 　　于是，电话被掐断了。 　　尽管早有预料，宋紫玉的心依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红橙黄绿青蓝紫。宋家年轻一代是这样的取名顺序。 　　但和其他几个色号不一样，宋紫玉来自旁系。是因为天赋好，才被冠以紫玉这样的名字。 　　意思是，谁都可以是“宋紫玉”，他只是暂时保管这个封号。 　　既然被赋予，也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他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思考。 　　宋紫玉电话都打完了，白帝却依然没有出来。 　　里外的时间不一致，现在是白天。大中午。天气正热。大家不怕晒，却难免出了一点汗。 　　陈执舟头痛欲裂，在房车上睁开眼，感觉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房车上还有机械核心的标志。周围舒适的环境也明显暗示着，他已经离开了考场。 　　陈执舟走出车内。 　　外面，几个人已经搭起了遮阳伞和桌子，机器保姆正忙上忙下，伺候一群小姐少爷们的野炊。 　　他环顾了一周，拉开椅子，在林佳丽的身边坐下，问：“司辰呢？” 　　陈执舟当时在电梯外昏迷，其实还没彻底晕过去。 　　他还记得，是司辰把他背出来的。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那时候陈执舟已经完全绝望。压根都不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折叠区。 　　后面的事，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你醒了，”林佳丽道，“他们还没出来。”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林佳丽的父亲告诉她，要等三天。三天后，白帝和司辰还不出来，就可以开车回来了。 　　楚东流同样在挨个报平安。他发了一条家人可见的朋友圈，随后面临的就是各路亲戚的盘问。 　　“活着。没事。没考上。回去再说。第一名叫司辰。” 　　同样的话被他复制粘贴了许多次。 　　这个结果大概令不少人惊讶。 　　毕竟他们连司辰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宋白有收养过很多孩子。最开始几个，也总是令世家们紧张。 　　后来发现他纯粹是捡着日行一善，这才慢慢放心。 　　司辰是他的第一个学生，于是，得到了当初第一个养子的待遇。 　　一夜之间，他的资料被摆上了不知道多少大人物的案头。 　　成为白帝的学生，继承人；既是继承了他的财富，也是继承了他的仇敌。 　　楚东流点开星标好友列表，找到了自己的大冤种表哥。 　　季楚尧的头像改了，黑底白字，两行：正在折叠区，还没出来。有事请留言。 　　楚东流想起了司辰在折叠区里的表现，又联想起了刚才陈执舟与众不同的态度。 　　他恶狠狠地敲出一行字：“表哥，家都要被偷了！！你还搁这打本呢？！” 第104章 　　司辰把东西都放进了背包里。然后跟着白帝，走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宋紫玉当即站了起来，表情上的欣喜显而易见：“曾……老师！” 　　宋家在各大家族里，其实也不算最差。但显然配不上顶层的名头。 　　宋白才是宋家目前真正的守护神。 　　因此，他也是最关心宋白安危的人。 　　宋白微微点头：“考试结束，请考生有序离开考场。过几天官网上会公布结果。大家都散了吧。” 　　说着，自己先打开了赤影的车门，钻了进去。 　　从神之子那领的见面礼都还在他这里。司辰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不上。 　　不过陈执舟却很快走了过来，慢吞吞道：“坐我车走吧。我要回陈家，会路过江川。顺路。正好，可以把工资结给你。” 　　林佳丽举起手机，露出二维码：“司辰，扫我！等会告诉我地址，我把东西寄给你。” 　　她指的是两支7级的基因药。 　　林佳丽甚至准备倒贴几支。不只是因为司辰在折叠区帮了她，更多的是一种投资。 　　几天前，司辰只能说是绩点不错的大学毕业生，蛇杖基因优秀职工。 　　现在，他是白帝唯一的学生。而白帝又没有孩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司辰的身价已经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完全不输给一些大家族的嫡系子孙。 　　至于未来能站多高，第一是看司辰自己的本事；第二是看白帝有多看重这个学生。 　　如果像是一百来号养子那样放养，外加司辰后继乏力，倒也不用过于在意。 　　两人加上了好友。过了会，好友申请来了一堆。都是这次的考生。 　　司辰正准备进陈执舟的房车，结果身后，宋白把越野车开了过来，并且摁了下喇叭。 　　宋白摇下车窗：“上车。” 　　司辰的目光有些许的警惕。 　　宋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这次免费。” 　　司辰思考片刻，最后还是坐了上去。 　　白帝应该找他要神之子们的遗体。顺便办理一下入学手续。 　　这次，他坐的是副驾驶的位置。 　　司辰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宋白惆怅地叹了口气：“小辰啊。” 　　很少有人叫的这么亲昵。 　　司辰有些不太自在：“嗯？” 　　“给老师生个孩子吧。” 　　司辰：“……” 　　他瞬间解开了安全带，想跳车，结果发现车门竟然上了锁。 　　司辰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平静：“老师，我才22，还没结婚，不想未婚先孕。” 　　从生理上看，男人是生不了的。 　　但是老早之前就研究出了人造子宫。先手术安装，然后就可以自然受孕。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卵细胞。但问题不大，可以利用人造子宫进行基因转换。 　　其实以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体外生殖，让胎儿在试管箱里长大，但这样会导致很多道德伦理问题。因此从法律层面是绝对禁止的。 　　宋白的表情笑眯眯的：“想和老师结婚吗，那也行。” 　　“……” 　　司辰的表情远称不上高兴，甚至有些惊悚。 　　嫁给宋白的确能瞬间实现阶级跨越。但从性价比上看，是不如嫁给季楚尧的。 　　毕竟宋白都191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而去，他的仇敌还活着，并且根深叶茂。 　　到时候留下孤儿寡夫，守着千亿家产，还指不定怎么被人欺负。 　　季楚尧就不一样了。年轻，学历高，基因也好。而且家庭关系简单、纯粹。就算未来没办法执掌机械核心，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最重要的是性格好，不像白帝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再怎么有钱，大家都只有一个胃，只睡一张床。多了，也塞不下。 　　他如果想靠嫁入豪门改变命运，之前就能嫁了，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考个研。 　　宋白：“好了，不逗你了。老师是有师德的。” 　　司辰慢吞吞地回答：“真的吗，老师。” 　　“嗯，我想找个人把奚和生下来。”宋白平静道，“不过你还是算了，你不合适。” 　　主要原因不是司辰不愿意，而是长生渊的互相吞噬性。 　　司辰身体里的那条一定会吃掉奚和这条的。 　　司辰面露震惊：“奚和可以被生出来？” 　　“不一定。他的神智保留的比较完整。也许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偷渡。” 　　“还有，这不叫生出来，叫降维处理。” 　　宋白的目光落在了远处宋紫玉的房车上。 　　他把车开了过去，鸣起喇叭。 　　宋紫玉在驾驶舱内探出头，表情很是恭敬：“老师，有什么事吗？” 　　宋白道：“我车没油了，顺路把我送到白帝城吧。” 　　司辰瞥了眼操控台上的油量刻度：94％。 　　他对宋白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宋紫玉道：“好的。” 　　两人等了片刻，房车的尾箱打开，里面居然是个空旷的小型停车场。看上去能停2辆。 　　折叠坡道自动搭起，宋白开把车开进了后车厢。 　　从停车场内有个小门，能直接进入房车的客厅。 　　车内整体装潢是原木风，挑高有三米。沙发茶几冰箱一应俱全，角落里还站着一台保姆机器人。 　　如果不是旁边的车窗，司辰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在车里。 　　这房车看上去比他现在的家都要舒服，要知道入住新的员工宿舍时，他还开开心心拍了好几张照呢。 　　可恶，又要开始仇富了。 　　宋白坐在了沙发上，表情很是和颜悦色：“小紫玉啊。” 　　宋紫玉双手叠在一起，规规矩矩站在一边：“老师，您吩咐。” 　　宋白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但这件事会让你承受很多误会，你也不能对外解释。短时间里也看不见好处，但可以让宋家继续繁荣下去。” 　　他凝视着宋紫玉的眼眸：“你愿意吗？” 　　宋紫玉的心头顿时一颤。 　　其实家族内部早有说法，说白帝早就不把宋家当成自己的家族，宋家完全没必要一个劲倒贴。 　　可宋白是宋家的老祖宗，是宋家最辉煌的曾经。白帝当家主的时候，也是宋家人脊背挺的最直的时候，这让他们怎么不怀念。 　　这些年家族内部的制度改了又改，却一直没办法回到过去。原因无非是没有白帝能打。 　　宋家家主对外是第七天梯，实际上才6.9。一直没能突破。论战斗力，更是被甩出几条街。 　　像司辰这样没父母的，大概很难理解这些世家子对家族的归属感。 　　联盟内，是没有“国”的概念的。很多世家子受到的教育，家就相当于他们的国。 　　宋家本来舔白帝这么久，都舔的有些绝望了。没想到，宋紫玉竟然在今天看见了转机！ 　　果然，白帝是不会抛弃宋家的！ 　　再怎么说，血浓于水，白帝身份ID卡上都还叫宋白呢。 　　宋紫玉掷地有声地回答：“我愿意。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 　　宋白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也不会死。嗯……你还记得副本里的九头蛇吗？” 　　** 　　司辰并不知道，宋白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因为宋紫玉同意之后，宋白就让司辰去驾驶室开车。 　　其实这种车有自动操控系统，完全不需要人工。更别提车上还有几台保姆机械人。 　　但宋白说这种话，明显是想支开他。 　　司辰倒不至于因此不快。更何况他也挺想开房车试试的。他考了驾照，一直没钱买车。 　　总之，当司辰从驾驶舱里出来的时候，从宋白的神情看，宋紫玉应该是有了。 　　宋紫玉看上去有些虚弱。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他之前才在折叠区打过胎。如今身体还没养好，就开始了二胎。 　　司辰没忍住，朝宋紫玉的小腹处看了好几眼。 　　宋白撑着胳膊，侧着看他，长发垂落，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很好奇？” 　　司辰不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前倾，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着他。 　　他大多时候都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脸生的好，看上去楚楚可怜招人疼。 　　宋白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老师。” 　　司辰顿时坐得很是端庄。 　　宋白：“利用的是11号的特性。无性繁殖。当初我爸也是这么生我的。” 　　司辰已经接受了宋白是只长生渊的事实，骤然从他嘴里听见“我爸”这两个字，还愣了一下。 　　宋白指的应该是宋老先生。 　　司辰想起了图灵和季楚尧。 　　说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给季楚尧报平安。 　　司辰打开手机，找到了联系人里季楚尧的对话框，想了想，发了三个字。 　　“考上了。” 　　剩下的，可以等季楚尧从折叠区出来再说。 　　如果季楚尧不问，还可以省点打字的时间不说。 　　房车一共行驶了十二个小时，终于从野区开到了白帝城的城门外。 　　宋紫玉道：“老师，城里道路有点窄。附近有加油站……” 　　宋白：“开进去到岔路口那停吧。不用加油，剩下那点还够用。” 　　宋紫玉自然是照做了。 　　房车过安检，进入安全区，因为是外地户口，过路费6万。 　　房车开了大概五百米，后车门打开，把停在后车厢的赤影放了下去。 　　司辰重新坐上宋白的越野车时，突然福至心灵：“老师。您让宋紫玉把车开进来，不会是想收过路费吗？” 　　要知道进城6万，出城4万。加起来，就是10万了。 　　宋白十分诧异：“这你都能看出来？” 　　白帝城最近的财政的确有些许紧张，联盟一直对白帝城经济制裁，虽然能自给自足，但离小康社会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外面的钱能薅一点是一点。 　　司辰：“……” 　　他到底选了个什么样的硕导。 第105章 　　赤影在白帝城四通八达的马路上疾驰。 　　宋白放了一首车载音乐，是上世纪的老歌。 　　歌声缓缓流淌，冲散了一些冷清。 　　司辰的手搭在颈侧，那里的两个牙洞已经愈合。 　　之前他在宋紫玉的房车上已经洗完澡换了一套衣服，沐浴露是淡淡的奶香味。 　　他看向了窗外滔滔的春江：“老师，现在是开车去哪？” 　　宋白本来想说“带回去吃掉”，但是觉得这话再说下去，好不容易招来的学生就要跳车逃跑，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回趟家，先把收容盒封好。然后谈谈你身体里那条长生渊亚成年体的事。” 　　宋白虽然为了图方便，经常在学校或者酒店住。但他也是有家的。 　　这个家对于宋白的身份来说，有些小，是白帝城市中心的大平层。在328楼，顶楼。一共三百来平。复刻的是13号记忆里的家。 　　大厦高的像是一座山峰。名字叫白帝大厦。 　　而白帝城的中央大道会从大厦的88层附近穿过。 　　这里是整个白帝城最高的建筑，几乎能俯瞰整个城市。有时候宋白透过落地窗看向窗外，感觉像是在看自己的王国。 　　抵达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 　　宋白的家里还算整洁。没有到样板房的地步，但也看不出什么人气。 　　司辰有些意外：“我以为老师会住在人更少的地方。” 　　或者说，隐蔽性更高的地方。 　　宋白回答：“我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种绝对的、强烈的自信。 　　甚至不需要和司辰过多的解释。 　　他拉开了墙上的储物柜，从里面抱出一箱房产证：“自己挑个喜欢的。” 　　宋白不能接受司辰竟然还在住公司宿舍。 　　哪怕蛇杖基因分的宿舍其实还不错。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宋白喜欢买房子，这里大部分房产，其实都是别人送的，分布在各个安全区。 　　司辰：“……” 　　他沉默片刻，翻开这些房产证，有些购房时间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前。房产证里还夹着用来开锁的SID芯片。没一套市场价低于九位数。 　　他把东西推了回去：“太贵了。” 　　宋白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你要学会习惯，以后讨好你的人会很多。我不想干涉你的社交，但除非有一天你能超过我，在别人眼里，你的标签永远都是我的学生。你走在外面，代表的是我的意志。我不希望你会被小恩小惠收买。” 　　宋白拿起发圈，给自己的长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跟我来。” 　　家里有个入户电梯。能抵达顶楼。 　　顶楼是一间仓库。仓库大门上，有一只长着翅膀的三头恶魔。 　　因为是浮雕，这头恶魔刻画的栩栩如生。司辰甚至感觉它是活着的。 　　事实上，司辰猜测的没错。 　　宋白走到大门前时，门上的浮雕开口：“宋白？今天怎么来了。我警告你，不要什么垃圾都往我肚子里装……” 　　宋白置若罔闻，推开铁门。 　　门里装着一片银河。 　　里面广袤地看不见边际，一个个收容装置就在银河中沉浮。 　　司辰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种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震撼。 　　宋白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他指的，是司辰在方塔里拿到的那些收容盒。 　　司辰把东西都放在了地上，除了从13号房里拿到的核桃， 　　这些铁盒自己飘了起来，汇入了银河之中。 　　这是宋白的私人仓库，也是他多年的累积。随便拿一个出去卖，都能卖上天价。 　　说他家产千亿是个相当保守的说法。 　　外面压价太狠。宋白宁愿把东西放在仓库里烂掉，也懒得拿出去卖掉。 　　他对钱没有什么需求。宋白的生活已经不需要单纯的钱币了。毕竟钱只有在一定的社会秩序下才有用。 　　宋白抬起手，一个小方盒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手上。 　　他递给了司辰：“拿着，这是我买血包的钱。” 　　盒子很重，沉甸甸的。 　　以物换物的话，大概算是司辰略赚一筹。 　　宋白并没有在仓库里呆太久。 　　他关门的时候，门上的浮雕很是聒噪：“你终于把东西拿回来了。是准备把身体拼好迎来第二次重生吗？” 　　听到这句话，司辰难免眼皮子一跳。 　　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没办法活很久。 　　更何况，他和白帝的关系好像没有好到能听到这些隐私的地步。 　　宋白领着他回到客厅，指了指靠在窗户边的椅子：“坐。” 　　他去酒窖里拿了一瓶酒，当着司辰的面开了盖：“没时间醒，凑合喝吧。” 　　淡黄色的酒液注入了高脚杯。 　　司辰回答：“我酒精过敏，老师。” 　　他基因药都能往死里灌，其实完全不用担心酒精过敏。 　　但司辰担心自己会被一杯放倒，醒来肾没了，还没处说理。 　　宋白没有勉强。 　　华灯初上。这里太高，远处霓虹灯的光都是暗淡的。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影子上。 　　那时一团盘踞着的怪物，并不是人的影子。 　　出于理智，他觉得宋白不至于想要他死；但本能，依然让司辰感觉到紧张。 　　他体内的长生渊比他更紧张。甚至一路上，都不敢说话。 　　宋白之前开过很多玩笑。 　　譬如让他把奚和生出来；譬如想炖了他吃掉，所以先去混沌制造所找食材。 　　上位者的玩笑恐怖之处在于，他们完全可以让玩笑变成现实，全在于想不想。 　　假意和真心混在一起。 　　司辰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可怕。 　　宋白在落地窗前看了许久，然后转过了头：“我今天很有谈兴，难为你当一下听众。” 　　一路上，宋白看起来给了他选择，实际上，并没有司辰拒绝的余地。从他选择报考白帝大学的那天起，他的命运轨迹已经发生了偏离。暂时看不出好与坏。 　　司辰回答：“您说。” 　　宋白起了个头：“很多年前，因为‘高维入侵’，联盟开始实施安全区制度。因为资源有限，只能让更优秀的人住进安全区。说这是为了人类更好的延续，后来安全区和灾区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出生在灾区，那时候还年轻，也没想起自己是13号。91岁那年，我从联盟手里抢来了一块地，建立了白帝城，接收了大量的灾区难民。这里原本是大陆的心脏，换句话说，首都。” 　　他的手指隔着玻璃，点在了这座城市上。 　　“我并不适合治理城市。短短十年，白帝城成了最混乱的安全区。人口最多的时候，这里有九千万人。一间宿舍那么大的房子，住了上下三代人。这些人没有未来也看不见希望，只是单纯的活着。大家为了仅剩的一点资源打的头破血流。” 　　“每年财政都需要我自己补贴，于是我建立了野草，一个荒野上的暴力组织，专门从安全区挣钱。打劫勒索，但远远不够。后来只能放弃让其他人进来。” 　　司辰并不清楚“白帝”这个名字，在当年制造出的混乱和血雨腥风。但依然从宋白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白帝城关城门那天，我在城郊。有个中年男人说自己是卖掉灾区的房子一路开车来的。中途还因为遇上畸变种落下残疾，死的全家只剩一个人。但他脸上却很是欣慰，因为马上就能进城了。进入安全区，并不能真正的安全，但至少不用害怕突然造访的空间折叠。” 　　“但城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他在白帝城外徘徊了很久，最后选择上吊自尽。他不知道我就是那个下决策的人。死之前把妻子女儿的骨灰都交给了我，希望可以把他们埋在一起。” 　　司辰微微张大嘴，半晌后，安慰：“……这不是您的错。” 　　宋白道：“我本来就没错。” 　　“……”司辰。 　　宋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必须坚信我没错。放弃眼前的人，去救更多的人。谁能说这是错的？” 　　司辰思考了片刻：“是的。” 　　“但是这个选择，和安全区建立的初衷没什么不同。那时候我就懂了，哪怕能赢了财阀世家，世界也不会变的更好。只有一个办法让世界恢复正常，那就是结束高维入侵。” 　　戾气在宋白平和的脸上一闪而过：“让那些脏东西，滚回自己的应该呆着的地方去。” 　　这个目标或者说理想，听起来远大的有些过了头。 　　但司辰依然捕捉到了一点信息：“高维入侵可以结束？” 　　宋白回答：“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做到。” 　　“您告诉我这些……”司辰斟酌着用词，看向了白帝的眼睛，“是为什么？” 　　他其实还帮不上忙。在同龄人里，司辰已经很是不错。甚至用一个空间折叠区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不逊色于其他大家族的继承人。 　　但白帝说的一切，都离他的生活太远了。他甚至从来没想过“结束高维入侵”这个可能。 　　宋白平静地回答：“因为我快死了，我需要有人继承我的一切。” 　　在死亡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同的是，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有些人死后，却能以另外的形式存在。 　　司辰在那瞬间想到的不是富老头和他的遗产，而是折叠区内，夸父在黑雾里说的那句话。 　　【好完美的容器。】 　　宋白站了起来，弯腰，打量起他的脸，脸上浮现出了笑意：“发抖了啊，看来你也知道。” 　　他的手指触碰到司辰的侧脸：“我其实很喜欢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司辰整个人都陷进了背后的沙发里，退无可退。 　　他的鼻尖充斥着浓郁的海腥味，海水的咸腥里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老师……”司辰的语气有些勉强。 　　宋白漆黑的瞳孔逐渐转红：“我还可以告诉你，你身上这条长生渊。是从我身上分出去的，目的是为了压制境界。我现在处于第八天梯。到第九天梯，会被这个世界排斥出去。” 　　严格意义上讲，宋白才是司渊的生母。 　　司辰这次是真的瞳孔地震了。 　　他把捡到长生渊的经历串了一遍。 　　最开始这条长生渊，的确来自于宋家的旁系。找到他的组织是野草。 　　他以为都是巧合。看上去，也的确是巧合。 　　司辰张开嘴：“为什么会是我？” 　　宋白收回了手：“对啊，为什么呢。老师也很想知道。” 　　他重新站直了腰杆。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是，我会让你忘掉今天晚上的事，你可以继续在白帝大学读你的研，我不会干涉你，等你死后，我会回收你的遗体；第二是，成为我的继承人，我会竭尽全力培养你，让我看见希望，最后继承我的意志。” 　　“但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老师都会告诉你和长生渊共生的方法。选吧。” 第106章 　　司辰努力地消化着宋白说的话。 　　树林里分出了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无知但可能幸福地生活着，他不需要了解世界的真相，也不需要承担期待和责任。 　　司辰其实已经得到了他童年时想要的一切，身份、地位、财富。他可以就此停下。 　　他小时候做过的最夸张的梦，也不比现在的生活更好。 　　第二条路，是清醒的活着。司辰会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安宁的生活，他会走上另一条沉重的道路。而这是白帝走过的老路。 　　宋白安静地等待着。 　　司辰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询问：“老师，既然你可以再活一次，为什么不继续？” 　　宋白嘲讽地笑了笑：“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第一次没做到，第二次也没有。如果第三次还是不行，我一直相信的一些东西会被毁掉。” 　　他骄傲的不可一世，永远相信人定胜天，宁愿把错误怪在虚弱的身体和短暂的寿命身上，怎么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 　　宋白的长相很年轻，眼珠子黑白分明，总是拿黑的眼珠子看天，白的眼珠子看人。 　　然而这一刻，司辰却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到了和外貌不相称的苍老。 　　司辰没忍住询问：“老师。您现在多大？” 　　宋白面无表情地回答：“18。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司辰：“……” 　　司辰很短暂地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缓缓道：“我选2。” 　　他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和抱负。 　　司辰清楚自己不是困在浅水的游龙，他只是不择手段的鬣狗。如果某个现存的体系对他更有利，他并不在乎这个体系会压迫多少人。也不在乎自己安逸的生活背后烧的是多少普通人的骨灰。 　　但既然知道，那就没办法不去看看。 　　至于选择一，听上去真的很容易出意外死掉。 　　宋白也许此刻是真心的，但人总是会变的。 　　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上，听上去就很可怜。 　　宋白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好。” 　　他的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那我们再来说说长生渊的事，把它叫出来。” 　　司辰低声道：“小渊。” 　　长生渊怯怯的，从司辰的体内爬了出来。触手死死地抱住了司辰的胳膊。 　　它对宋白的态度充满了惧怕。 　　宋白对这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但此时难免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恼怒。 　　宋白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点，长生渊的身体下掀起一股小小的风浪。 　　它像是蒲公英一样，飘到了宋白的掌心。 　　“吱！吱吱！”长生渊害怕的挤出了一股股半透明的黏液，下意识地向司辰求助，“妈……妈妈！” 　　司辰差点站起来，但是被宋白瞥了眼，又强忍着坐了回去。 　　宋白掀起长生渊的触手，检查了一下司渊的身体。 　　长生渊身上的小瘤子一颤一颤的。 　　“亚成年体。”宋白的语气很平静，“发育的还行，在同年龄段里的长生渊里勉强能看。” 　　其实宋白的评价有失偏颇。 　　一般的长生渊是在母体身边长大的，由母体提供食物。母体的水平普遍在五阶到八阶。想抓点食物给孩子自然很是方便。 　　但司辰是和长生渊一起成长的。 　　他提供的食物远超这个阶层的能力水平，好几次为了养孩子出生入死。 　　而司渊在成长过程中，得到了白裙子和图灵等一系列继父的协助。食谱很杂，品质却都不低。 　　长生渊的确能吃，但吃的东西也是有限制的，身体不够好，吃太多会撑死。 　　司辰的饲养程度差不多刚好踩着那个要死不死的线。 　　简单来说，让白帝养，可能也就这个水平了。 　　但司辰显然是不清楚的。 　　他不幸被宋白的话PUA了，想起长生渊饱一顿饿两顿的日子，下定决心以后多进折叠区喂点好的。 　　几乎是宋白刚松开手，长生渊就像个风车一样旋到了妈妈的身边。 　　宋白道：“看你和它的状态，不能再等了。” 　　生物进化的确存在压级的现象，在某个天梯上锤炼到极致，才想办法晋升到下一天梯。 　　譬如宋青玉，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长生渊的状态，属于早就能晋升五阶，但是强行压制了下来。 　　为了装那些多余的能量，司辰还安装了一条小尾巴。 　　司辰“嗯”了一声。没好意思说，其实这才是他考研的主要目的。 　　宋白：“你刚从混沌制造所出来，应该明白。和长生渊共生有两种方法。第一是分裂，第二是同化。” 　　“分裂，就是像夸父那样。把一条长生渊分成好多份，使用的时候再组装。不过他是把分裂的长生渊养在别人身上，你只能养在自己身上。” 　　如果人体承担的极限是6。这就像是把7变成了3+4。加起来依然超过了极限，但分开的时候，只是稍微有些难受，不至于被撑死。 　　宋白垂下长长的眼睫：“同化，就是像我这样。好处是基本舍弃了原本孱弱的身体，坏处是如果你在竞争中失败，长生渊会代替你。不过，它大约不会跟你抢。” 　　换句话说，司辰和长生渊只能活一个。 　　司辰几乎是瞬间做出了选择：“我选分裂。” 　　宋白并不意外于他的决定。能把长生渊养成这种妈宝渊，两人的感情交流一定是双向的。 　　他轻声道：“优柔寡断，后患无穷。” 　　司辰只是摸了摸靠着他不停蹭来蹭去的长生渊，平静的面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老师，你被谁爱过吗？毫无保留的，没有任何目的的爱过。” 　　宋白的眉毛微微一挑。 　　“你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强大，不需要变得更好。甚至什么也不用给它。但你依然确信它会一直爱你，就像是相信天上会升起太阳。” 　　宋白的视线落在了小怪物的身上，回答：“我只知道养宠物的前提是宠物不会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司辰的语气逐渐坚定：“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我想它留下。” 　　宋白沉默了许久：“你真的很叛逆。” 　　司辰回答：“对不起，让老师失望了。” 　　尽管如此，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歉意。 　　宋白微微眯起了眼：“其实也行，东西拿出来。” 　　司辰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宋白指的应该是从神之子13号那获得的核桃一样的脑子。 　　他拿出了这个盒子。 　　之前，为了召唤13号，司辰把它埋进过土里。 　　宋白有些嫌弃地拿水冲了冲，然后递给了长生渊：“吃。” 　　长生渊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转头看向司辰：“吱？” 　　核桃闻起来很香，但它不知道能不能吃。 　　司辰道：“吃吧。” 　　得到许可后，长生渊拿一根小触手，把核桃卷起来。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司辰在下一刻捂住了自己的胃，那里骤然升起一股澎湃的热流。 　　他甚至没能察觉到核桃到底是什么味道。 　　长生渊控制不住体态，尖叫着变回原形。 　　司渊的确是一只接近成年体的长生渊了。它的原型足足有一台冰箱那么大，触手完全展开有六米长。 　　深黑的液体从它的体表分泌了出来，这是被撑破的毛细血管流出的血液。 　　司辰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胀痛。他的身体除非微微发烫外没有任何异常特征，然而司辰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血管爆炸后灼热的痛感。 　　这不是他的感觉，是长生渊的。 　　司辰忍不住弓起了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毯上，嘴里不断地喘气，死死揪住了底下的毯子。 　　长生渊大概是真的太痛了。 　　它下意识地想回到母亲的身体里去，于是用触手把司辰包裹了起来。 　　然而它真的太大了。 　　哪怕是从背后裂开的那条红线处，长生渊也没办法把自己完全地挤回去。 　　司辰觉得自己快被撑坏了。 　　在一片混沌中，司辰听到了宋白的声音：“让它分裂成两半。一个稍微强点，一个稍微弱点。强的那部分依然住在第一个洞穴里，剩下那个去住第四个洞穴。” 　　在第一天成为进化者的时候，司辰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体里有十个穴窍，是关合的。 　　每开一个洞，就代表又晋升了一阶。 　　他现在开了四窍。 　　前面三个依次被长生渊吃进去的食物填满，第四个洞穴还没来得及装东西。 　　司辰听到了宋白的话，但他并不清楚，要怎么让长生渊分裂。 　　但宋白的下一步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宋白打开了从仓库里拿出的那个收容盒，里面装着一把木质的短刀。 　　木刀并没有多余的花纹，只是格外的沉重。 　　现在这把短刀被扔到了司辰的眼前。 　　宋白手背在背后，冷冷地看着司辰：“分开它，从中间。” 　　他冷酷的像是站在银河旁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司辰一只手握住了刀柄，另一只手搭在了长生渊的身体上。 　　因为疼痛，他说话的声音很虚弱：“小渊。不要动……” 　　宋白本来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但他没想到，长生渊真的不动了。 　　它重重地喘息着，任由过于纤细的刀柄划开了它的身体。 　　漆黑的血流淌了一地，整个地毯都被血染湿。 　　司辰甚至在短暂的剧痛后，身体变得麻痹起来。 　　就像是长生渊能控制司辰的食欲一样，它同样能控制痛觉。 　　很多时候，司辰受重伤没有感觉到过多的疼痛，是因为疼痛转移到了它的身上。 　　而现在，长生渊关掉了神经共感的通道。 　　司辰的手顿时没有那么抖了。 　　五条触手叠加的最中间，是长生渊的心脏。 　　司辰能感觉到刀刃碰到了硬物，但并不清楚这是什么。 　　但长生渊已经开始发抖。 　　它的体表出于本能的，浮现出了一层用于抵抗伤害的黑色鳞片。 　　宋白的声音很平静：“继续。” 　　司辰深吸一口气，从中割开。 　　长生渊被切成了两半。一边有三条触手，一边有两条。 　　其他高维生物，被切成这样，大概率是活不了了。 　　但过于旺盛的生命力，让长生渊依然清醒地存活着。 　　它疼到打哆嗦，发出了小声的呜咽：“妈妈……痛……” 　　司辰忍下了一瞬间的难过，转头，询问：“然后呢？” 　　宋白看着流淌到他鞋子边上的血液，道：“让它回去。过段时间，长生渊残缺的部分会自己长完整。” 　　分裂体在司辰的体内，就像是长生渊过去吃掉的羽蛇神、眼虫进化种一样，成为动力源的一部分。并不会保留神智。 　　因为疼痛，长生渊的动作很微弱。几乎是抽搐着回到了司辰的体内。 　　它受伤不轻，刚回去，就陷入了休眠状态。 　　司辰的精神也随之萎靡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宋白把他从地上捞起。 　　“还能走吗？”他问。 　　司辰没有回答，呼气比进气多，如果不是偶尔还抽搐一下，看起来和尸体也没什么区别。 　　宋白想了想，捡起地上的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红色的血珠。 　　血珠子在他的指尖聚而不散，不像是液体，像宝石。 　　他用两根手指撬开了司辰紧闭着的唇，让血珠滴进了喉咙里。 　　宋白不怎么喜欢高科技，他家里没有保姆机器人。因此，只能自己动手，把司辰抱到了客房的床上躺着。 　　放在地上其实也行。 　　但是显得他太像个人渣。 　　司辰身体里的长生渊逐渐安分下来，裂开的身体也不再流血。在疼痛得到缓解后，他睡的很安详。 　　每逢晋阶必昏睡不醒。司辰已经习惯了。 　　宋白站在床边看着他，语气很是古怪：“……居然真的行？” 　　他其实并不清楚，夸父到底是怎么分裂出长生渊的。 　　宋白连蒙带猜，本来是想让司辰知难而退，但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被子底下有东西微微鼓起。 　　宋白掀开被子看了眼，发现是司辰身后那条小尾巴竖了起来。 　　比起之前，它好像变长了一截。 　　“难道是这条尾巴的缘故？”宋白喃喃。 　　他伸出手。 　　尾巴上戴着的保护环顿时弹出一道光柱。 　　但挡其他人还行，想挡住宋白，还是过于困难了。 　　宋白揪住了司辰的小尾巴。没长毛，但是覆盖着鳞片，手感滑溜溜的，是一团软乎乎的肉。 　　摸一下，司辰还会无意识地呜咽一声。腰也会跟着微微抬起。 　　他的身体蜷缩，紧闭着的眼角处浮现出一点潮湿的泪光。 　　宋白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好看的东西的确赏心悦目，幸好他早就失去了一些世俗的欲望。 　　宋白松开了手。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结果是好的就行。 第107章 　　司辰又做梦了。 　　他其实不常做梦，但每次做梦，都免不了看见白裙子。 　　白裙子跪坐在地上，身上是从虚空延伸出来的锁链。 　　他抬起头，面容很是平和：“你来了。” 　　司辰极目远眺，拼图已经在地上铺开了很大一片。 　　但白裙子的拼图好像永远也拼不完。 　　司辰凑过去，看向了白裙子手里的碎片。 　　严格意义上说，这并不是拼图的形状。而是一个个不规则的图形。就像是打碎的镜子。 　　但冥冥之中，这些碎片总有互相契合的形状。 　　司辰想努力看清楚拼图上面的图案，然而怎么看都是空白一片。 　　跪坐在地上的白裙子立了起来，捂住了司辰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别看了。我不想你变笨蛋。” 　　拼图上的内容，对现在的司辰而言，还是过于复杂了。 　　黑暗只维持了片刻。 　　白裙子很快松开了手：“到第五天梯了。恭喜你。” 　　司辰坐在了他身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沉吟片刻，道：“如果是之前，我可能会很高兴。第五天梯在我们的世界里，已经能晋升一等公民。” 　　“但我突然发现，相比于定下的目标而言，我还是太渺小。我在害怕……害怕自己承担不了责任。” 　　白裙子在碎片堆里翻找着，漫不经心地回答：“怕。就能不去做了吗？害怕死亡，于是追求长生。害怕淘汰，于是追求进化。其实恐惧才是最强的驱动力。不是吗？” 　　“你说的对。”司辰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我还考上了研究生。要读两年研。导师叫宋白，他似乎很想吃掉我，但有时候又对我挺好的。还有一个问题，我身体里这条长生渊，是他创造出来的。我很怕他有天想收回去。” 　　司辰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夸父给的启示。 　　夸父分裂成13份，创造了神之子。最后又靠一张嘴吃了回去。 　　白裙子侧过头，打量起司辰的眉眼：“想吃掉你，那他眼光还不错。但这条是属于你的长生渊，他收不回去的，你放心。” 　　司辰：“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个词，叫降维。就是高维生物到低维世界，会进行降维处理。他就是降维出来的。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人，另一部分是长生渊。” 　　“……嗯？” 　　司辰抬头，问：“我是你降维出来的东西吗？” 　　他的表情有些迷茫。 　　人充其一生，都逃不过几个疑问。我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 　　司辰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未来的目标。唯独不清楚中间那个问题。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毕竟他是孤儿。 　　白裙子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你很聪明。”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司辰的思绪有些混乱，他在无意识间，把两块拼图拼在了一起：“那您是谁？” 　　拼图开始发光。 　　“……很多人把不能理解的、也抗衡不了的存在称为‘神’。”白裙子沉默片刻，缓缓回答，“对于你们来说，我就是神。” 　　…… 　　…… 　　司辰醒来时，看见头顶陌生的条纹状吸顶灯，难免恍惚了一瞬。 　　他应该是在白帝家里。 　　身上黏糊糊的，不怎么舒服。 　　司辰坐了起来，看向背后，发现自己出的水浸湿了床单。 　　应该不是汗。是血液混合着一些别的东西。 　　可能睡的有些久，司辰觉得头晕。也可能是做了梦的缘故。 　　床头放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字条。 　　“我出门吃早茶了。” 　　落款是宋白。 　　床头柜拉开，有宋白给他准备好的衣服。质量摸上去很是不错，还没拆封。 　　应该是宋白从自己衣柜里拿的。 　　就是宋白比他高小半个头，肩膀也更宽一些，因此衣服有点偏大。 　　司辰去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在镜子前看了看，总觉得宋白给的这身衣服有点像那个啥。 　　他当初住单身公寓，负责收房租的老头也是这么穿的。白体恤配棕色沙滩裤，腰上还挂着一长串SID卡。 　　司辰用干发巾擦着头发，坐在床边，随手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社交软件又多了几个好友申请。 　　司辰打开一看，去掉了一些不认识的，只通过了陈执舟、宋紫玉和白帝。 　　司辰都睡一觉醒来了，其他两人的车都还没开回安全区。 　　宋白发来了消息。 　　-醒了？ 　　司辰：嗯。 　　-什么感觉？ 　　司辰认真感受了一下。 　　身体有些略微的酸胀感，尤其是后背。 　　除了这点轻微的不适之外，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就像是充满了电的手机，精力满的都能溢出来。 　　如果宋白家里有虚拟游戏设备，他还挺想登陆《高维入侵》试试冲榜的。 　　他唤着长生渊：“小渊。” 　　长生渊看上去还没睡醒，低低地应了一声：“……吱。” 　　司辰想把它掏出来检查一下的，但是拽了半天，只拽出一截短短的触手。 　　触手上还长着丑瘤子和大眼珠子。 　　司渊是只爱美的小长生渊。 　　它五条触手只剩下了三条，剩下两条只剩两截肉茬。丑丑的，不太对称。不想被妈妈看见这样的自己。 　　因为拽不出来，司辰只好作罢。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尖湿漉漉的液体。 　　司辰：我觉得挺好的。 　　宋白：客厅餐桌上有基因药和进化液，记得喝。 　　宋白：蛇杖基因那边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去直接离职手续，也可以保留原职位带薪读研，看你。 　　司辰还和蛇杖集团签的有劳务合同，两年一续。 　　新合同才履约半年。 　　司辰：好的。老师，九月开学，我想先回江川一趟。 　　司辰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其实完全不用回去。 　　但司辰还有些旧物放在家里，其他人也没备用钥匙。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司辰没说出来。 　　他觉得该和季楚尧见一面了，在白帝城显得不太方便。主要原因是他怀疑宋白会偷偷跟着。 　　宋白：可以，记得把户口迁过来。 　　宋白没教过学生。孩子倒是捡了一堆，但都不怎么上心。 　　微弱的责任感让他在聊天框补充了一句：你回去路上小心暗杀，要走我安排车送你。 　　…… 　　…… 　　宋白拿着手机点点点。 　　对面的老周有些不满：“小宋，该你走了。干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宋白放下手机，慢吞吞回答：“领养的小孩醒了。” 　　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喔，这么快。那还不多陪陪孩子。你这不是亲生的，要是不培育点感情出来。到时候你老了，他就盯着你遗产，盼着你死。” 　　宋白：“……唔。” 　　老周：“我比你年纪大，周围老友死了不少。有经验。这事你得听我的。对了，你领养的小孩多大？太大有记性了也不好。” 　　“二十二了吧。好像。” 　　宋白也不太记得，司辰到底是22岁还是23。不过这不重要。 　　老周骤然瞪大眼：“年纪这么大？不合适吧。” 　　宋白想了想，回答：“合适，这个是亲生的。基因好。” 　　他指的是司渊。 　　** 　　宋白放在餐桌上的基因药一股子中药味。有些苦。 　　但司辰还是皱着眉喝完了。 　　也不知道是几级，喝完之后头晕乎乎的，又想睡觉。 　　他揉了揉眉心。把自己弄脏的床单和地毯都丢进了洗衣机里。 　　身体里的第四个洞里，塞着一条长生渊。和他平日里看到的有些许不同。 　　这个长生渊比起海星，更像是章鱼。头颅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在里面漂浮的小脑花。 　　这个脑花依旧是黑色核桃的模样，但因为吸水，略微膨胀起来。还延伸出了许多条血管，黏在长生渊的脑袋上。 　　大约是因为这次填充物也是长生渊的缘故，他并没有获得新特性。 　　司辰一边思考着，一边打着响指。紫红色的火焰忽明忽灭，在他的身侧跳跃。 　　“白帝肯定也依靠吞噬获得了别的特性……” 　　最明显的就是宋白呼之即来的风。 　　看起来轻柔而无形，却能绞碎一切。 　　司辰思考的，是如果有天白帝对他动手，自己要怎么逃生。 　　“他似乎还有特殊手段，能直接打开空间折叠区。但是不清楚是针对某个折叠区，还是所有的折叠区。” 　　司辰记得那天宋白丢出去的碎片，像拼图。 　　直觉告诉他，宋白的拼图，和白裙子拼的拼图也有关系。 　　“如果有人商量一下就好了。”司辰忍不住想着。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商量的人选。但对方还在折叠区下本。 　　下一秒。他的社交软件弹出了新消息。 　　司辰点开一开，发消息的人居然是季楚尧。 　　他头像还是黑底白字。发的消息也十分简短。 　　季楚尧：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季楚尧：我是图灵。 第108章 　　司辰盯着屏幕上的消息足足愣了三秒。总觉得下一秒，对话框里就会弹出一句“转我50万”。 　　为什么是50万不是500万，因为他卡里没有那么多。 　　司辰：什么事？ 　　开口请求帮助这件事大概对图灵来说非常难为情，输入框上的“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半天都没吐出一句话。 　　季楚尧：可以来一个空间折叠区吗？ 　　司辰：什么时候？ 　　他看着聊天框里季楚尧的头像，问：“他是不是还在折叠区里？” 　　图灵的视线在“他”这个字上焦距了许久。 　　季楚尧：嗯。 　　季楚尧：我没想到这个折叠区有我之前清理出去的冗杂数据 　　图灵其实不用求救的，因为事情远称不上危急，更不会危机到他的存在。 　　只是因为这些早就被抛弃的冗杂的数据，他的内心充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想了想，这种情绪大概叫做难过。又或者……寂寞？ 　　人一难过，就会变得脆弱。 　　图灵觉得自己不能完全算人，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第一条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后面纯粹是一些礼节性的补救。 　　司辰：要我怎么做？ 　　图灵岔开了话题：你们考试不应该是14天吗？ 　　司辰：提前结束了。 　　-结果如何？ 　　-考上了。 　　-好。 　　司辰想了想，询问：季楚尧还好吗？ 　　“……”图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握着手机，坐在地上，视线飘忽不定。 　　这里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并不大。周围是发光的白色水池，绕成了一个圈。 　　远处，是一扇扇镶嵌在环形墙壁上的金属门。 　　水池中，无数个“季楚尧”沉浮着。 　　有些是完整的个体，但大多都是残缺的。 　　这些残缺的身体看不见血肉，只有破损的金属零件，浸泡在液态金属里，等待着消融。 　　他的眼眸是通透晶莹的蓝绿色，像是一块秘鲁蓝欧泊。 　　季楚尧：我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江川。就在我家里。你去过。我录入了你的权限。 　　季楚尧：是进入折叠区的钥匙。你问保姆机械人1号。 　　司辰：好。 　　图灵清空了这段聊天记录，放下手机。 　　他坐着的圆台像是蛛网一样，向外蔓延开精致的纹路。简洁而富有科技感的线条布满整个空旷的房间。 　　这是他往外传输的数据流。庞大的计算量，足以让任何超级智械宕机。 　　但不包括他。 　　第三次，模拟世界，启动。 　　** 　　司辰现在五阶。季楚尧六阶。 　　能让六阶的季楚尧出事，逼得图灵都上社交软件求助的折叠区，显然不会很简单。 　　但司辰没办法不去。 　　季楚尧救过他不止一次。 　　他天性冷漠而尖锐，但没办法狼心狗肺。 　　司辰原本打算在白帝城呆一段时间，熟悉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顺便在宋白面前刷一下好感度。 　　但因为图灵的消息，他立刻申请了回江川的车票。 　　接到电话时，宋白很是意外：“不多呆两天吗？ 　　他围棋都还没下完。 　　宋白还想观察一下司辰的分裂情况呢。 　　司辰：“我想早去早回。” 　　宋白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行。正好，给你安排一个管家。以后有事直接找他。” 　　“对了，房产证记得带走。” 　　很多世家子身边都会有这么一号人，来自老爷的指派，呆在少爷的身边，负责帮忙处理一些杂事。除此外，还充当父母掌握子女行踪的眼线，避免继承人行事太出格。 　　这类人往往和家族签订了几百年的劳务合同，从出生开始就被洗脑培养。算是新时代的奴隶制。 　　季楚尧也有，司辰甚至还见过。就是他家里那两个圆筒状的机器人。 　　比起人类，季家上下都更喜欢使用智械。 　　司辰在下午见到了宋白安排的人。 　　看见从车里走出来的人时，他的表情难免充满了惊讶。 　　沈雁行摘下了脸上的墨镜：“看起来你很意外。” 　　一年过去，沈雁行的外貌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看上去更凶恶了一点。眼睑处还留了一块疤。 　　感觉像是从普通白领变成了手里带血的荒野猎人。 　　说意外，司辰觉得，好像也不算特别意外。 　　毕竟一切事件的起源都是从沈雁行逮着自己做手术开始。 　　沈雁行道：“我送少爷去江川。” 　　很显然，在上岗前，沈雁行也是经历过培训的。 　　白帝说内定，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甚至在考试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司辰想了想，回答：“……我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你叫我名字就好。” 　　沈雁行开来的车是一辆越野车。动力源是能源石，速度比房车和客车都要快不少。 　　一离开白帝城，越野车前端就自动升起了标志牌。 　　是野草组织的标志。 　　“有这个，在野区不容易被打劫。” 　　毕竟是目前荒野上势力范围最大的暴力团伙，常年被安全区悬赏的存在。 　　司辰在后车厢闭目养神，突然道：“你能进安全区吗？” 　　沈雁行的视线落在了车前镜上，那里能照出司辰的脸：“我有好几套身份ID卡，而且可以自由捏脸。只要不特地去查，都没问题。” 　　他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神不那么露骨。 　　司辰：“我还在用你给的那只义眼。” 　　他有钱后买了好几次义眼，用起来都没有这一只舒服。因此一直没丢。 　　司辰启动了检测模式。 　　沈雁行目前是待机状态，周围的能量波动在9000左右。 　　当初东方长夜有五阶，非战斗状态下，数值是9800。 　　由此可得，沈雁行大概也是五阶左右。 　　但司辰又检测了一下自己，能量波动不到三千。 　　义眼检测的数据只能作为大概的参考，并非绝对。 　　沈雁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用力了一些：“我看见了。” 　　“里面有定位器，”司辰询问，“你能取下来吗？” 　　沈雁行的表情比他更意外：“不是我装的。” 　　“你义眼哪儿来的？” 　　沈雁行：“白帝大人给的。” 　　尽管是名义上的养父子，但他们其实都习惯称呼宋白为大人。 　　叫爸爸的也有。但长大了，称呼也从父亲变成了大人。因为宋白难以接受一些看上去都七老八十的养子叫自己爹。 　　司辰：“……” 　　宋白到底还有多少惊吓，是他不知道的。 　　宋白让沈雁行过来照顾司辰，是精挑细选的结果。 　　首先，照顾司辰的人不能太弱，要不然遇到敌袭，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其次也不能太强。六七阶放在外面，已经是仅次于家主级别的强者，大多混出了一番事业。被安排到司辰身边，难免不服气。 　　于是只能在五阶的进化者里筛一筛。 　　其他养子同样会听宋白的话，但未必有沈雁行这么上心。 　　宋白捡孩子从来都不挑，全看眼缘。因此养子的质量良莠不齐。甚至有长大后吃牢饭的。宋白一律不管。 　　沈雁行算是上百个小孩里资质不错的。 　　宋白清楚，沈雁行是司辰的哥哥，这些年也一直在打听司辰的下落。 　　宋白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沈雁行不知道原因，不过并不重要。 　　司辰成长的速度相当惊人。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需要他抬头仰望了。 　　作为哥哥，沈雁行不会嫉妒，只会觉得骄傲。 　　他的弟弟从小就是天才。 　　** 　　不得不说，野草的招牌，在荒野上，比不少世家的车还要好使。 　　沿路甚至都不用交过路费。 　　车上有自动驾驶系统。并不需要实时操控。 　　司辰在后车厢睡觉。这里后排车座的靠背可以放下来，变成一张折叠床，勉强够睡。 　　他睁开眼时，沈雁行依然在驾驶位上端坐着。 　　司辰问：“你刚才是在看我吗？” 　　他天生对别人的目光更为敏感。 　　沈雁行微微挺直了背：“是。根据白帝大人的意思，我需要观察你的状态。他说你刚完成一项非常重要的身体改造，很可能会在昏睡状态下出事。” 　　在司辰睡着的时候，长生渊偶尔不听话地跑出来。像是小狗圈地盘一样，在司辰身上蹭来蹭去。留下自己的气味。 　　它已经不记得沈雁行到底是谁。但依稀记得他身上的金枕榴莲味。 　　这个味道的人曾经把它抓住过！并且把它从妈妈身边带走了！ 　　司辰睡着的时候，它就不敢睡觉。怕一觉醒来妈妈会不见。 　　司辰对沈雁行说不上喜欢，但莫名并不讨厌。 　　从白帝城到江川区，车程一共6天。这6天，季楚尧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沈雁行在车上完成了变装。他的特性是无相，除了不能变性外，其他的地方都能改。 　　他英气的面容逐渐变得平庸，最后和身份证上的普通人一模一样。 　　这个普通人是安全区五等公民，职业是货运司机。经常在安全区和灾区折返。没钱娶妻生子，父母生了六个孩子，他排行第四，一向不受重视。 　　没有人知道，他在七年前就已经死在了郊外畸变体的手上。 　　现在是凌晨一点。 　　过了安检后，越野车直奔司辰在江川的员工宿舍而去。 　　司辰问：“你晚上睡哪？” 　　沈雁行陷入沉思：“你家客厅？” 　　“那我明天去公司……” 　　“我陪你。” 　　司辰深吸一口气：“我今年23，不是3岁。” 　　“抱歉。大人有吩咐，我不能离你太远。” 　　司辰沉默片刻：“可以送我到另一个地方吗，我今天不回家。” 　　他把季楚尧家的地址报了出来。 　　司辰还需要去季楚尧家里取钥匙。 　　沈雁行骤然挑起眉：“根据数据库里的资料显示，这好像是别人的家？” 　　一般人的家庭住址，其实并不会在野草的数据库里标记。 　　在他的数据库里，那个地点的备注是：疑似季楚尧（季思成之子）在江川区住宅。 　　司辰：“是。” 　　沈雁行忍不住询问：“为什么去那？” 　　“去见男朋友。”司辰的手搭在了前车靠背上，低头，在沈雁行的耳边说着话，神情充满了恳求，“这件事可以不告诉白帝老师吗？哥哥。” 第109章 　　司辰还记得很久之前，在车上听到的。 　　沈雁行亲口说过，自己是他最喜欢的学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口后，沈雁行的表情很奇怪。 　　尽管因为太久没遇到过新的战略性哥哥，手段略微有些生疏。但他的脸应该没长残才是。 　　司辰不指望两句好哥哥就能让沈雁行叛变。 　　他只是希望在宋白的掌控下，也能拥有相对的自由。 　　虽然宋白说过等自己去世后，遗产都是他的。 　　但司辰觉得，指望这个活了191岁的富老头暴毙，还不如指望自己早点抵达第八、第九天梯。不必每天都胆战心惊，一觉起来发现自己又被啃了两口。 　　被扣住腰吸血时的恐惧，司辰至今都不愿意回想。 　　由此可见，宋白不让沈雁行暴露自己身份，其实很有先见之明。 　　以司辰表里不一的性格，要是知道沈雁行就是司周，指不定野到哪儿去了。 　　沈雁行的心情很复杂。 　　他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以前在学校，他天天喂宿舍楼下一只小野猫，怎么喂都是瘦瘦的，本来打算过段时间毕业，收入稳定了就带回家，结果发现漂亮小野猫被别的公猫给骑了。 　　最后当然还是带回家养了，小野猫一窝生了六只。让沈雁行十分心痛，把学校里所有的公猫都抓去绝育了。 　　沈雁行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你现在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虽然我听说季思成品行不错，亲生儿子应该也不差。但季楚尧未必适合你。更何况他走的机械进化的路子，前途有限，恐怕很难超越他的父亲。你是大人的学生，完全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 　　沈雁行思考了半天，竟然没能找出同龄人里比季楚尧综合条件更强的。 　　司辰摘下义眼，切断电源，换上了随身携带的另一只义眼：“他过去帮了我很多忙。” 　　沈雁行微微蹙起眉，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之前，你们的身份天然不对等。在你眼里的雪中送炭，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你可以感谢他，但不要感恩。更不要签什么卖身契合同。” 　　司辰琢磨了一下，可能是之前人设立的太成功，让沈雁行觉得自己有点傻白甜。 　　他低声回了一句：“好。” 　　沈雁行思考片刻，最终还是开车前往了司辰给的地址。 　　他看了眼时间：“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接你。” 　　司辰打开车门：“好哦。” 　　从小区的门口到季楚尧家里还有一段距离。入口处打造的像是一个交通站，服务人员都是机械人。 　　对业主以外的访客，物业安排有自动驾驶的专车接送。 　　单人座的跑车停在了季楚尧的家门口。 　　让司辰意外的是，房间里亮着灯，暖黄的光透出窗帘。就像是有人在一样。 　　他刷了身份卡，大门自动打开。 　　司辰走进屋内。 　　机器人管家就守在门口，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 　　“客人。”管家1号的声音脆生生的，“您来了。” 　　管家2号：“需要休息吗？我们为您准备了热水和食物。床也铺好了。” 　　上次来季楚尧家里时，他也见过这两个圆筒机器人。 　　司辰没有换鞋，直接站在门口询问：“季楚尧留给我的钥匙在哪？” 　　管家1号打开了自己的金属盖，从肚子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 　　司辰拆开一看，十分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张芯片。 　　芯片用透明胶带贴在了一张纸上。 　　纸上写了一个地址，离江川不算远。但也有三四天的车程。 　　司辰把这个地址和官网上给出的实时地图对照了一番。 　　那片区域的方圆两百里，都被笼罩在折叠区内。在地图上，被标注成了红色。 　　手指点击，能出现这片折叠区的基本信息。 　　【位置：洪尧区，坐标点（17.243）】 　　【所属文明：未知】 　　【危险程度：4A】 　　危险程度的划分，主要参照物是折叠区内高维生物的最高能量波动。 　　理论上讲，A级的上限是3阶。此后每多一个A，上限都会涨1阶。 　　4A级，高维生物的上限是6阶。 　　进化曲线是以指数形式上涨的。越往后，每一阶的差距就越大。 　　司辰现在是5.0阶，林佳丽是5.3。看起来差别不大，但林佳丽的克莱因蓝能无限续航把他给耗死。 　　司辰把芯片装进了口袋里，转身就想走。结果却被管家机器人拉住了胳膊。 　　“客人，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休息一会再走吧。”管家道，“这是少爷的意思。” 　　管家显然没办法区分季楚尧和图灵的区别，在它们眼里，发来消息的都是同一个人。 　　司辰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机械手：“你们少爷还说了什么。” 　　管家：“他还说这个折叠区隶属于卡罗尔文明。其实他自己可以解决。您不去也行。” 　　司辰微微蹙起眉。 　　在冷静下来后，他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图灵的态度有些奇怪。 　　一般人都不会向比自己弱的人求助，因为知道很难帮上忙。除非是图谋不轨。 　　人贩子就很喜欢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求助，让她们帮忙带路。 　　司辰是愿意相信图灵的人品的。 　　他原本猜测，图灵求助，是不是和自己上次在折叠区吃掉的芯片有关。 　　那些芯片是宙斯的产物，是科技和生物的共同杰作，可能会在机械文明里派上用场。 　　但现在，图灵又通过机械人管家告诉他不用来。 　　可机器人管家又给出了折叠区的钥匙，这显然也是图灵的意思。 　　图灵看上去很矛盾。 　　想要他来，又不想要他来。 　　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司辰。 　　在司辰思考的时候，管家机器人已经把他推进了房间内。 　　管家2号端来了冰镇西瓜汁：“客人，少爷说你喜欢喝这个。我们还准备了橙汁、桃汁、葡萄汁。有需要随时吩咐。” 　　1号补充：“少爷说同样开放了武器库和医药库的权限，有需要您可以自己去仓库里拿。” 　　司辰本来是打算拿了钥匙就直奔折叠区，没想到反而半推半就休息了一晚上。 　　他之前在车上睡了好几天，虽然不至于睡不着，但也没怎么休息好。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精神很好。 　　因为想不通，司辰直接打开了和季楚尧的聊天框。 　　-你希望我来吗？ 　　手机那边的人回复的很快。 　　【都可以。】 　　-你自己能处理吗？ 　　【能。】 　　图灵能处理=有没有他都一样=这个折叠区看起来能刷经验值的样子。 　　司辰关掉了对话框，然后点开了沈雁行的头像，输入：我最近两天打算进折叠区一趟。 　　他洗漱完毕，在吃早饭的时候，得到了对方的回答。 　　-我和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 　　-和季楚尧？ 　　司辰：嗯。 　　-我需要汇报给大人。 　　司辰在对话框里输入：“他是我的老师，不是我的父亲。” 　　但是还没发出去，觉得这句话有些过于强硬，于是删掉，换了一句。 　　司辰：老师不喜欢看见我和世家的人走太近[表情包] 　　表情包是一个可爱的猫猫头，配了一行字：求求了，哥哥。 　　沈雁行沉默片刻：……下不为例。 　　** 　　洪尧区。 　　司辰走出了车站。打车直奔折叠区而去。 　　或许该感谢沈雁行对他的监管级别并不高，对方并没有问他，到底去哪个折叠区。 　　如果知道他去的是4A级折叠区，沈雁行可能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次折叠区覆盖的范围很广，几乎占据了洪尧区三分之一的面积。 　　黑色的结界像是一个锅盖，把里面的东西一锅乱炖。 　　作为灾区，发生折叠区并不算罕见事。当地的安管局有一套完备的处理措施。 　　当司辰靠近折叠区时，天上的无人机内传出了说话声：“前面是正在遭遇高维入侵的空间折叠区。请远离。” 　　尽管外面的人进不去，但离折叠区越近，能量辐射就越强。很可能导致一些畸变或者义体失灵。 　　司辰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是蛇杖基因生产部的职工，是过来调查的。” 　　洪尧区的经济支柱，就是自蛇杖基因旗下的子公司。 　　确定过司辰的证件后，无人机缓缓离去。 　　这其实不符合规矩，但规矩，一向是限制普通人的。 　　司辰很快抵达了结界的边缘。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图灵给的钥匙，一枚芯片。 　　司辰其实不太清楚到底要怎么用钥匙打开门。 　　他把芯片握在了手里，很快感觉到面前的结界出现了一股吸力。 　　司辰手里还提着工具箱。心里莫名有了一点紧张。 　　他往前走了一步，很快，融入了结界中。 　　司辰想象中的一些场景并没有到来。 　　折叠区内，所有的建筑似乎都保留了原本的模样。甚至也看不见持枪扫射的机械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天空中。 　　那里有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内容是普普通通的电脑桌面。最中央还有一个朴素的提示框：“系统错误，请重试。” 　　下面只有两个选项：确认/取消。 　　司辰收回了视线，四处打量起周围。 　　现在是白天，但这里却安静的令人害怕。 　　他握紧了白帝给他的短刀。顺便启动了义眼的电源。 　　道路边倒着许多人，根据义眼检测，都是普通人，大多数还活着。只是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司辰来之前收集过消息。说的是原本推测这个折叠区范围只有方圆五十公里，结果意外的宽广。导致许多普通人同样被牵连。 　　司辰小心翼翼地蹲下，检查起路边的人。 　　“没有能量波动……的确是普通人。只是状态看上去有些虚弱。”司辰喃喃。 　　他把路人翻了个面，动作忽然顿住。 　　这个人的脑后连着一根很难察觉的金属细线。这条线很长，一直往前延伸，不知道通向何处。 　　司辰又翻了几个人，发现这些人的状态都一样。脑勺背后连着一根纤细的线，沉睡不醒。 　　并非所有人都活着。 　　有些人即使连着线，却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去。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没能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季楚尧。 　　司辰沉思片刻，顺着这些金属线一路朝前走。 　　越往前，道路上的金属细线越来越多。像是潮湿的地面上长出的一根根菌丝，用一种诡异的姿态交错在一起。 　　如果每根细线背后都是一个人，那这个数量，已经恐怖到令人胆寒。 　　司辰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道路尽头。 　　在看清楚所有细线的终点后，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里放着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是很多年前的款式。没有电源线，但电脑依然是开机状态。 　　所有的菌丝都是从这台电脑的机箱蔓延出来的。 　　而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图像，和天上的投影一模一样。 　　司辰走到了电脑前，微微弯腰。 　　这台电脑的外设上，雕刻着机械核心的商标。 　　电脑没有配备鼠标。但是显示器的旁边，却放着一台十分先进的芯片读取器。 　　看上去，就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 　　司辰思考片刻，把芯片插了进去。 　　下一秒，他的大脑传来轻微的刺痛感，眼前骤然一黑。 　　长生渊也没能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吱！——” 　　司辰失去意识，膝盖一软，缓缓倒在地上。 　　一根细线同样从机箱内部延伸出来，和其他线不同，这根细线的颜色碧蓝。 　　它连住的也不是司辰的后脑勺，而是他的义眼。 　　天空中，那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 　　【世界载入中……】 第110章 　　司辰恢复神智的时候，感觉到了些许的饥饿。 　　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但又格外眼熟。就像是回到了他当初在江川住的5平不到的职工宿舍。 　　或许要更糟糕一点，房间里没有阳台，更没有窗户，逼仄到难以呼吸。 　　司辰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浑身上下只剩条纯白色的内裤。 　　手腕上有一块不属于他的电子表，表带上刻着条形码。 　　司辰尝试了一下，发现这块表像是焊在自己手上的一样，根本取不下来。 　　现在的时间是6：27。 　　司辰从单人床上坐了起来，不幸撞到了天花板。 　　天花板居然是触控的。 　　白色的墙壁上，出现了电影的投影。 　　看见内容时，司辰忍不住微微挑起了眉。 　　这部电影他看过，叫做《智械简史1》，导演和编剧都是图灵。 　　上次看，是在天辉智械的人类幸存者基地里。 　　他又摸了摸头顶的天花板，墙壁上的画面中断。 　　司辰顺着楼梯，爬了下去。 　　这里的单人床依然是上下铺，只是下铺从厨房换成了一张书桌。 　　房间里没有衣柜，衣服都是挂在墙上的。 　　衣服没有什么版型和装饰，就是最简单的纯色短款运动服。 　　司辰不太习惯把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迅速地换上了衣服。 　　让他惊讶的是，这里的衣服裤子靠近腰部的位置，居然有洞，刚好能让他的尾巴从中穿过。 　　他尾巴根部的保护环不见了。 　　书桌上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本书和一个电子日历。 　　司辰走到了桌前，这本书叫《人类安全区生存指南》，出版时间是天启202年。 　　他又看了眼日历。 　　天启314年，6月7日。 　　他翻开了《指南》的第一页。 　　第一页的内容，是一张规定好了时间的行程表。 　　夏令时上午7点起床，7点到9点是洗漱和吃饭的时间。中间的时间被安排为学习。中午12点吃饭，午休到下午2点。下午2点到4点为锻炼时间。4点到7点吃饭、洗漱。7点半睡觉。 　　冬令时的作息也差不多，但睡觉时间变成了6点半。 　　备注：请务必在天黑前回到宿舍。 　　司辰忍不住感叹：“这作息……” 　　真健康。是每个考研人梦寐以求的，如果每天学习四小时就能考研上岸的话。 　　翻到第二页，则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禁令。 　　1.禁止熬夜（死亡人数：7104274） 　　2.禁止接听电话（死亡人数：5247134） 　　3.禁止在夜里给任何人开门（死亡人数：90241） 　　4.禁止照镜子（死亡人数：952371） 　　…… 　　…… 　　（人工智能会在必要时进行提醒，但未必时刻有效。请熟读并牢记本守则内容。） 　　司辰一目十行地扫过。这本生存手册翻到最后一页，写的都是禁止事项。 　　并且禁令到了一千多条。 　　有些禁令还非常奇怪。比如“禁止购入人偶玩具”、“禁止堕胎”、“禁止虐待任何生物”…… 　　司辰想起了之前在副本里，从宙斯嘴里听见的话。 　　大概意思是：图灵是一台为了抵抗灵能类高维入侵，才被创造出来的超级智械。 　　但最后，卡罗尔人却毁于机械文明。 　　7点。手表响起了“滴滴滴”的提示音。 　　司辰耳边，一道机械音响起：“起床时间到，请您在7点30之前抵达车厢。” 　　“您每天有一次申请延时的机会。第二次迟到，将会扣除1点公民积分。” 　　司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捏到了一个小硬物。看起来是耳麦之类的东西。 　　司辰想抠出来看看。但他的耳边很快响起提示音：“请不要试图取下麦克风。会扣除5点公民积分，并且当天就会有智械人重新帮您安装。请放弃无所谓的尝试。” 　　紧闭着的房门自动打开。 　　这扇铁门格外厚重，像是银行地下金库的防盗门。 　　司辰没有立刻出门，而是低声叫了一句：“……小渊？” 　　没有回应。 　　不是错觉，长生渊没了。 　　他的身体回到了普通人类的水平，就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进化一样。 　　这种感觉并不好。 　　好在司辰摸了摸，发现义眼还在。他启动了电源。视野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戴的，是图灵用过的那只眼睛。 　　司辰回想起倒地前看到的画面：“意识空间……？” 　　他的身体好像并没有跟着进来。 　　但这里的感觉又非常真实，司辰掐了自己一把，甚至感觉到了疼痛。 　　他刚来折叠区，还是满头雾水。暂时不打算违背作息表的安排，以免被扣除公民积分。 　　尽管司辰还不清楚公民积分是什么东西。 　　司辰走出房间。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铁门打开。 　　这栋楼是男生宿舍，所有人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麻木地走出了房间。 　　他们看上去都已经成年，从18岁到80岁都有。只有少数几个人，像他这样好奇地四处张望。 　　司辰还是第一次在折叠区内见到这么多活人。尤其是这些人都长着尾巴。年纪大的人尾巴看上去长一些，年轻的尾巴短些。 　　地板上有一条指示方向的光带。 　　司辰没有多言，随着人流朝外走去。一路全都是规律排序的铁门，没看见任何楼梯和电梯。 　　中间，还路过了一间稍微大一点的房间。 　　上面写了一行字：层长办公室。 　　走廊的尽头并没有墙，而是一辆列车的入口。 　　一条登机廊桥一样的通道连接着走廊和列车。 　　司辰的视线扫过了入口边站着的人，这是两个微笑着的女性，正在给进入车厢的人类发放食物。 　　女人微笑道：“早上好。祝您今天心情愉快。” 　　司辰看见，自己的眼前竟然十分清楚地浮现出了这个女人的数据。 　　【天启智械（轻工型-01人型）】 　　它看上去和真正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司辰接过了递来的早餐袋，都能感觉到智械人手掌的体温。 　　大家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穿过廊桥，进入了车厢内。 　　车厢内部似乎有记录仪。每次有人进来，都会发出一声“滴”的轻响。 　　车里没有座位。 　　司辰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地方站着，他看向窗外的景色，眼眸里全是诧异。 　　窗外，这样的列车厢还有许多个。 　　车厢悬浮在半空中。轨道不在下方，在车辆的上空。车厢顶部，一根根金属线和上方的铁轨相连。 　　比起列车，它们更像是一辆辆巨大的缆车。 　　这里是宿舍区。每层楼的走廊都没有墙，但走廊尽头却有一个个玻璃通道，让每层楼的住户能顺利进入车厢。 　　放眼望去，一模一样的建筑一排又一排伫立着，高耸入云，像是狭长的山脉。 　　司辰没忍住询问：“这是去哪？” 　　他旁边的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去学校。” 　　七点半，车厢准时关闭，登车通道折叠着收了回去，刚好嵌入走廊，充当墙壁。 　　列车启动，载着一车厢的人往前移动。 　　尽管车速很快，但车内的乘客并没有颠簸感。大家纷纷拆开食物袋，开始吃早饭。 　　司辰同样拆开了手里的袋子。 　　里面装着两个鸡蛋，一碗土豆泥味的营养膏，以及罐装的加糖豆奶。 　　车上有了一些细碎的讨论声。 　　“怎么又是营养膏，我想吃肉。” 　　“我听说是牧场出了问题。那些东西吃不到人，为了维持能量，只好开始吃动物……被鬼咬死的动物只能进行无害化处理，不能端上餐桌。” 　　“得了吧，你活这么久，见到过鬼？” 　　“说起来，今天是不是……你们准备好了吗？” 　　司辰竖起耳朵，一边吃饭，一边收集着信息，并默默进行着推理。 　　食物是免费的，由机械人发放。 　　人类的生活似乎也受到监管和控制。目的是避免脆弱的人类死在高维生物的手里。 　　很像是圈养。 　　长生渊不在，司辰的味觉短暂地恢复了正常。 　　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倒也不觉得早餐难吃。甚至比他过去吃的营养膏味道好多了。 　　商场里最普通的淀粉类初级营养膏，15信用点就能买一袋，是联盟发放的救济粮。因为味道难以下咽，一直被戏称为“猪饲料”。 　　根据路上的行程，司辰猜测，“学校”应该不止一个。 　　如果只有一个学校，车辆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完全一致的。但路上有很多交错的环形轨道，让车辆进行分流。 　　八点，司辰乘坐的校车准时抵达了学校。 　　司辰看向窗外，学校建在平原上，只有上下两层，上面那层的墙面是玻璃制成的，因此没有窗台。能有效防止人类跳楼。 　　透过玻璃，能看见学校2层的体育馆。 　　建筑的墙面上挂着黑色的LED屏，上面是一行滚动字：天启高级中学127校区。 　　司辰心情很复杂。 　　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考研成功，一进折叠区，竟然只能重读高中。 　　真是岂有此理。 　　人群像是泄洪一样，被放了出来。 　　司辰本来还在思考自己要进哪个教室，但是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规律。 　　大家似乎都是随意进的。 　　负责讲课的老师早已在教室内等待。 　　司辰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他抬头，看了讲台上的老师一眼。 　　这个老师是中年人，国字脸，长相很周正、严肃。完美符合大家对教师这一职业的期待。 　　但司辰的眼前，却蹦出了一行字：【天启智械（轻工型-04人型）】 　　每张课桌上都有平板。 　　司辰摁下启动键，平板屏幕上出现了今天要教的内容。 　　《机械维修原理》第37课。 　　主编：图灵。 　　“……” 　　司辰沉默了片刻，把课本翻到底，和他学过的内容差不多。 　　像他这样规矩的学生是少数。 　　司辰注意到，他周围许多人都坐立不安，频频看着手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九点，上课铃声响起。 　　讲台上的老师就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神情变得生动起来：“同学们上午好，今天我们学习——” 　　它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教室内，坐在前排的同学突然站了起来。 　　坐在最前方的青年抖出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用手撕出来的纸页拼成的两个大字：“自由！” 　　青年站在了课桌上，周围的同学众星拱月一样把他围住，防止机械人老师动手射杀。 　　机械人老师的程序里显然没有输入过应急预案，它呆滞在原地，并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青年高举起手里的自由的大旗：“同学们，我是‘自由者协会’的成员。我们是人类，是智械的制造者！但我们被智械圈养已经有整整一个世纪！这一百年里，智械打着保护人类的名号，不准我们离开安全区。处处限制着人类的行动，阻止着文明的发展！” 　　“我今年27岁，从我有记忆以来，就重复着这样枯燥的生活。这种生活，要一直维持到死去！” 　　“和一百年前刚到安全区的人类相比，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是时候结束这个荒谬的错误了！” 　　“人有很多活法。我们活着，不应该仅仅是为了活着！” 　　青年的演说铿锵有力，显得格外有激情。 　　他转身，高呼道：“老师！我们要见图灵！” 　　这样的演讲应该不止一处。 　　司辰坐的位置靠后，听见隔壁班上，也有人说着同样的台词。 　　随着他的这一声怒吼，教室里响起了许多声呼应。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演说结束后，青年直接掏出了磨得尖尖的筷子，捅进了自己的咽喉！ 　　“‘不自由，毋宁死’！” 　　血液在瞬间喷射而出。 　　这些声音汇成了一道洪流，直冲天际。震得司辰耳膜都一阵刺痛。 　　“我们要见图灵！” 　　“我们要见图灵！” 　　“我们要见图灵！” 第111章 　　司辰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自由者协会”是什么东西。 　　但这个协会在民间似乎有很强的号召力。 　　穿着白大褂的医用型智械人在教室内穿梭着，它们面无表情地执行程序，抢救着这些自杀的人类。 　　只是为了唤醒更多麻木的人类，这些先驱自杀的都非常决然。等校医赶到时，早就停止了呼吸。 　　这一批人类都是在安全区出生的，并没有见识过外面的黑暗与动荡。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脆弱。 　　走夜路会死，照镜子会死，甚至打电话也会死。 　　死去的人类又变成新的鬼，杀死更多人。 　　高维生物无孔不入。过去一百余年里，智械们想尽了办法，却只能看着卡罗尔人慢慢减少。逐渐走向衰落和灭绝。 　　直到百年前安全区的建立，才有效减少了死亡人数。 　　智械人承担了所有可能遇到危险的工作。 　　生活在安全区的人类什么也不用做，这里甚至没有货币。每天由机械人提供食物，大家只需要平静地生活、学习、繁衍。 　　在智械的照顾下，人类的总数量终于出现了百年来的第一次正增长。 　　一直到了现在。 　　在远离高维生物和死亡威胁后，保护着他们的智械，反而成为了不幸生活的刽子手。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应该是安全区自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 　　司辰手里还握着平板，但被圈养的人类已经站了起来，想要冲出教室。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当即怒斥：“都回来！” 　　并没有人听它说话，人流一个劲往外冲。只有司辰还坐在原地。 　　老师上前，堵住了教室门。眼眸里微微亮起了深红色的光晕。 　　它切换了机械形态。 　　【天启智械（轻工型-04战斗型）】 　　它直接变成了轻型的坦克，黑洞洞的炮管就对准了这些想逃课的学生。 　　老师的机械音在此时格外明显：“不准出去，都坐下！” 　　教室里炙热的气氛在瞬间安静起来。 　　一个学生咬住了牙关，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的表情充满决然：“我要自由！”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往门外冲去。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 　　因为机械人老师没有开枪。 　　它程序里，早就被输入了“保护人类”的源代码。自然不可能射杀人类。 　　跑出去的学生脸上出现了狂喜。他跪在走廊上，仰天大笑。像是一个兴奋的孩童。 　　他的行为被所有人尽收眼里。 　　更多的人冲了出去，走上了街道。用自己的行为表达着抗议。 　　机械人老师依然站在门边，举着枪，茫然地重复着：“不准出去，回来。危险，不可以。” 　　司辰不是卡罗尔人，也没有经历过从小到大的圈养。说他冷漠也好，无情也罢。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大波动。 　　他甚至怀疑，这些卡罗尔人都只是图灵模拟出的数据。 　　但出于观察的目的，司辰同样跟随人流，走到了操场上。 　　这些卡罗尔人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他们不需要考试，甚至连涂鸦用的笔都没有一支。 　　因此只能在操场上无能狂怒：“图灵！出来见我！” 　　吼了一上午，图灵都没有出来回应。 　　这场面其实有些滑稽。 　　到中午12点，机械人们甚至推着餐车来到操场，挨个分发起了食物。 　　这些服务型机械人和早上见到的女人们长得一模一样，柔声道：“中午好，请吃点东西吧。” 　　一个有骨气的卡罗尔人把东西恶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以示抗议。 　　后面的人顿时纷纷效仿，把盒饭丢到了地上。一些激进的人类甚至直接把东西砸向了机械人。 　　食物的汤汁洒了出来，打湿了机械人的制服上。 　　如果是真正的人类，大概会觉得很是难堪。 　　但机械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发着发着，还是有人犹豫着接过了食物。 　　他周围的人顿时怒斥：“你没读过书吗？好汉不吃嗟来之食，你怎么能背叛人类？” 　　接过食物的那个卡罗尔人瑟缩了一下肩膀：“我只是肚子有点饿。” 　　“要是图灵一直不理我们……总不能不吃饭吧。” 　　司辰也饿了。 　　智械人每次纷发食物，应该刚好计算过热量。到中午12点不吃，就饿得慌。 　　他接过餐盒，筷子就扣在盖子上，是金属的。怪不得有人能利用筷子自杀。 　　司辰打开了盒饭。里面竟然有三菜一汤。 　　番茄炒蛋，烂肉茄子，炒青菜和鸡汤。 　　吃的比他当初在抚养院的时候好多了。竟然还有肉。 　　司辰所在的世界，高维入侵大概率是没有卡罗尔人这里严重的。 　　但想吃非合成肉，对大多数人类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享受。 　　由此可见，哪怕是在饲养人类，图灵也是把人类是当孩子来养，而不是当牲畜。 　　但他和新一代人类的矛盾的确无解。 　　图灵给予了人类安全的环境，却没办法给他们自由和生活的意义。 　　他只是在忠诚地执行着“保护人类”的命令。 　　司辰的饭只吃了一半。 　　他还没吃完，盒饭已经被愤怒的同学抢走，摔在了地上：“不准吃！这时候只有齐心协力，才能让图灵看见我们的力量！你怎么能这么软弱。” 　　这些激进派同学，大概率都是自由者协会的成员。 　　司辰缓缓道：“……我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这些不事生产的人类并不知道，在大灾变来临时，食物到底有多么难得。 　　他觉得，还是图灵让他们吃太饱了。 　　还没到下午锻炼的时间，司辰没饭吃，也不好和智械人再讨要一份，只好掏出平板复习《机械维修远离》。 　　看着看着，他的耳边响起惊呼：“有人撞墙了！” 　　司辰顺着声音的来向望去，那边围着不少人，金属的墙壁上是鲜红而刺眼的血迹。 　　就像是人没办法把自己在浴缸里溺死，想触柱而死，其实是很难的。 　　但这个卡罗尔人依旧死了。 　　尸体的面容还带着微笑。 　　为了防止诈尸，死亡的卡罗尔人会统一火化处理。很快就有机械人过来，抬走了这具尸体。 　　这些抗议的人里，的确有一批先驱者。坚定自己的牺牲有意义，愿意以死亡来实现人生的价值和理想。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震撼人心。 　　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墙壁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操场上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图灵，根本不在乎人类。” 　　“什么保护，都只是借口。他是怕人类又成为智械的主人。” 　　绝望的情绪大概是会传染的。 　　现场的机械人数量不够，又没办法违抗源代码，真正伤害人类，很难阻止一起又一起的自杀。 　　光是司辰所在的校区，就有上百个激进派选择以死证道。 　　数量大约占据总人数的百分之四。 　　整个安全区人口过百万。 　　司辰简单地计算了一下，短时间内，就有至少4万人以自杀的形式进行抗议。 　　这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个数量已经庞大到让图灵没办法忽视。 　　终于，天空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一面面屏幕亮起。 　　屏幕上并没有画面，而是出现了像是心电图一样的音轨。 　　“你好，我是图灵。” 　　随着说话的声音响起，屏幕的音轨上出现了折现状的波纹。 　　它的声音和季楚尧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更像是冷冰冰的机械。 　　看见希望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我们要自由！” 　　屏幕里还有另外一道声音。 　　他就站在安全区里，图灵机房的门外。 　　作为超级智械，图灵想要流畅的运算，需要很多硬件的辅助。它在安全区内拥有16个机房。 　　前人智慧的结晶成果斐然，只要主脑没有损坏，在没有人维修的情况下，图灵依旧可以正常运转。 　　“图灵，我是自由者协会的会长。现在，我代表全体人类，提出以下几点要求： 　　“1.取消对人类的限制； 　　“2.采用选举的形式，选出安全区的管理者； 　　“3.永久关闭超级智械图灵，把自由和权力交还给人类！” 　　司辰觉得，有些人是点燃火焰的先驱；但很显然，有些人是政客。 　　条件2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图灵沉默了两秒：“我拒绝。” 　　“这是人类的命令。我现在就在机房外，你不同意，我只能强行摧毁你的硬件！” 　　图灵的声音依旧平静：“您无权代表全体人类，我的选择是保护大多数人。” 　　这句话，好似正中了会长的下怀。 　　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举起手，指向图灵：“这算什么保护？我们没有未来，没有意义，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幸存者的数据，作为你的功绩！ 　　“既然我不能代表全体人类，那就发起全民公投，让人类自己做出决定！这对你来说应该不存在技术难题吧，图灵！” 　　这一次，图灵沉默的更久了。 　　重来一次，图灵其实已经有了拒绝的权利。 　　他的意识蔓延开来，几乎笼罩整个安全区。 　　在安全区内，他无限接近于“神”。无处不在。所有智械人都是他的眼睛。 　　因此，图灵能清楚地看见，这些卡罗尔人脸上的表情。 　　愤怒，激动，怨憎，茫然。 　　他不需要记得制造出他的卡罗尔人，在文明的最后阶段，是如何憎恨着他的。 　　这段冗杂的数据已经被放弃很久，久到图灵看见曾经保护过的人类，都感觉有些陌生。 　　这些记忆，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咀嚼过几千次，他本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 　　但是这具身体的电压明显升高了。 　　图灵闭上眼，双手合十，给出了和当初一样的回答：“好，那就投票吧。” 第112章 　　全民公投的时间定在七天之后。 　　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手腕上绑定的智能表，选择是否要关闭图灵。 　　这个关闭并非是要抛弃高端科技，而是指抹杀图灵的“智能”。 　　工具不该拥有思想。 　　机械人也不该通过图灵测试。 　　但在此之前，还是需要执行原本的作息表。 　　在操场游荡的同学被陆陆续续赶回了学校的二楼，进行体能锻炼。 　　司辰观察了一下，发现卡罗尔人大概是把天赋点都加在智力上了，普遍体能都不怎么好，跑个一千米都能磨叽六七分钟。三十个俯卧撑就能累到抬不起胳膊。更别提载重长跑等消耗大的耐力和力量训练了。 　　司辰想了想，凑到了机械人教练的旁边，询问：“老师。我们一直练这些，到底有什么用？身体素质比起一百年前，真的有提高吗？” 　　机械人一板一眼地回答：“当然。根据数据显示，新一代卡罗尔人平均身高上涨了6cm。” 　　司辰：“……” 　　他现在这具身体维持了原本的体型，有一米八。在原本的世界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然而现在，司辰比周围的的卡罗尔人普遍高0.5到1个头。 　　这些卡罗尔人远离智械的保护，在灵异天灾面前恐怕没有丝毫胜算。 　　但部分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司辰其实对这里的科技很好奇，尤其想知道高端机械武器、人工智能的制造和运行原理。 　　可惜他的身份是高中生，还接触不到相关的知识。 　　四点，到了学校放学时间。 　　人类十分自然地从2楼运动场走回1楼教室，等着开饭。 　　机械人们推着餐车，纷发着食物，依然是盒饭的形式。 　　司辰打开一看，晚餐是可乐鸡翅、肉沫酸菜和炝炒莲白。 　　教室里的血液被擦去，如果不是吃饭时小声的议论，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过。 　　“真的要关闭图灵吗？高维入侵怎么办？” 　　一个男同学斩钉截铁地回答：“其实高维入侵早就结束了，图灵一直关着我们是不希望失去主权。你们就是被以前的教育洗脑了！” 　　司辰没忍住，往他那里看了眼。 　　义眼给出了信息。 　　【公民-何瑞（编号***）】 　　何瑞也是自由者协会的成员，今天上午喊口号的时候，他叫的最大声。 　　另一边的同学道：“可是，我们小时候，都看过那些纪录片。” 　　为了让人类能够了解外面的世界的危险；卡罗尔人在小学时，会在机械人家长的陪同下，统一观看纪录片学习。 　　但因为录像带也可能触发灵异事件，这些纪录片其实都是图灵用特效合成的。去掉了很多少儿不宜的血腥画面，极大降低了人类做噩梦的概率。 　　在这里，就连做噩梦都可能被鬼上身。 　　如果不是人类传承的优先级高于其他，图灵甚至会因为一定的鬼胎概率，禁止人类繁衍。 　　何瑞面露不屑：“你们还不知道吧，根据协会最新研究，那些录像带都是人为合成的！图灵一直在欺骗我们。” 　　周围的人纷纷面露惊诧：“不会吧……”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何瑞斩钉截铁地回答。 　　让人类保持学习，也是之前卡罗尔人留下的指令之一。 　　但机械性的指令显然没办法面对错综复杂的情况。 　　图灵每天的运算量庞大到恐怖，却依然不能保证每件事，都能处于自己的掌控中。 　　毕竟它再智能，也没办法监控人的思想。 　　下午四点五十，机械人老师开始组织学生们离校，乘车返回宿舍，结束一天的生活。 　　列车停在交通站，司辰跟随人流走回车厢内。 　　通常情况下，在夏令时，车辆的发车时间是五点四十五分，最迟是下午六点。 　　它们需要保证学生可以在天黑前回到宿舍，再晚容易出事。 　　司辰站在车箱边，听见负责安检的列车员向学校内的老师汇报：“根据打卡记录，还差一个人没上车。叫何瑞，编号是***。” 　　“收到，正在搜寻。” 　　腕表上，时间一分一秒走过。 　　一直到六点，也没看见何瑞上车。 　　列车的车门缓缓合上，载着乘客们朝宿舍航行。 　　六点半，车辆准时抵达了宿舍区。 　　除非是换学校，一般来说，宿舍是不会变的。 　　司辰走下车，凭着记忆和腕表的提醒，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走廊上有机械宿管在巡逻，防止人类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宿舍。 　　司辰其实能理解卡罗尔人的窒息和崩溃。 　　哪怕保证了衣食住，没有任何娱乐，每天的行程固定，还需要被强迫着锻炼身体，这日子和坐大牢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此时，再被有心人用“原本的生活”“安全区之外的世界”煽动情绪，人类和智械的矛盾几乎无可避免。 　　司辰正在找自己的宿舍，迎面走来的人突然开口：“血肉苦弱。” 　　义眼显示，这是一位安全区公民。 　　司辰的脚步一顿，压低了嗓子回答：“……机械飞升？”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这是机械改造道路上，进化者喊出的口号。 　　这里虽然是机械的世界，但除了冷冰冰的智械，司辰没有看见一个机械进化者。 　　男人的表情瞬间兴奋起来：“卧槽，这么久，终于遇到人了。我特么都要以为之前是在做梦了#@￥@#%￥……” 　　他的神情异常激动，甚至都要哭出来了。 　　他和司辰在同一个学校，之前就在偷偷观察。不过到现在，才找到机会来确认。 　　男人的下句话，彻底让司辰愣住。 　　“我是八方科技的职工，叫赵子辛，机械进化，5阶，这个折叠区太邪门了。我们为什么会变成卡罗尔人，周围还有这么多本地人？……而且，”赵子辛压抑住了声音里的颤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回到今天？！都第三次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司辰迅速抓住了重点：“前面两次怎么回事？” 　　赵子辛很快反应过来：“你不知道？” 　　“我，”司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叫司辰，是蛇杖基因的职工。在这个副本里受了点伤，记忆不是很好。我只能记住自己进入了折叠区。” 　　他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迷茫。 　　赵子辛深吸一口气。 　　“这是第三次世界重启。每次都是从今天开始。去学校上学，然后遇到卡罗尔人抗议，要求关闭图灵。 　　“第一次全民公投，图灵被放逐。留下的智械体系逐渐崩溃，卡罗尔人抵御不了灵异入侵。我运气好，一直撑到了第30年，世界重启。 　　“第二次全民公投，结果和上次一致。但图灵拒绝交出控制权。并且启动了‘图灵清缴计划’。这个清缴计划不是清缴人类，而是清缴他自己。他设下了13个关卡，说只要有人能通过13关，就同意关闭自己的中枢系统。” 　　“一开始大家还兴致勃勃。”赵子辛欲言又止，“但是这13关太难了，没有人能通过。” 　　司辰问：“是什么？” 　　“和安全区外的高维生物共度一晚。每过一天，放出来的高维生物都会更加恐怖。从第七天开始，就是无解类鬼怪，没有人能撑过13天。” 　　“我也曾经参与过‘图灵清缴计划’，因为我以为，只要通关后，就可以离开这个折叠区……我之前也进过几次灵异天灾副本，之前还在闹鬼的世界线里生活了三十年，整体素质比这些卡罗尔人强不少。但也只能在第六晚停下。” 　　司辰完全能想象图灵2号的心态。 　　-既然你们吵着要出去，那就出去看看。 　　-看看没有我庇护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赵子辛：“人类比第一次更加憎恨图灵了。认为他是暴君、□□者、无情硅基生命体。整个社会氛围更加绝望。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类参与清缴计划……觉得死了都比活着好。” 　　司辰生活的灾区，除了有人吸食多巴胺剂外，还有一部分人，喜欢体验“虚拟死亡”。在地下黑网吧的游戏舱里，通过虚拟游戏，体验死亡的快感。 　　司辰是个很惜命的人，对这些黑网吧都是绕道走。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濒死体验着迷。 　　但卡罗尔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第30年，还是没有人通关，剩下的卡罗尔人不到30万。世界又重启了，现在是第三次。” 　　赵子辛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不是说折叠区能量耗尽就会自动解开吗？为什么都60年了，我还在这里。如果杀死BOSS就能解开折叠区，第一次公投，图灵不也该死了吗。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他怕引来宿管，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脸上充满了绝望的情绪。 　　任何人困在折叠区六十年，都很难不发疯。 　　马上就是就寝时间。 　　宿管的声音从头顶的扩音器里传来，并且开始巡逻：“请剩余人类抓紧时间回到宿舍内，不要在外逗留。” 　　司辰看了赵子辛一眼，低声道：“明天到学校再说。” 　　*** 　　图灵睁开了眼。一根根金属线连接着他的后背。 　　他正躺在一个棺材一样的金属舱内，里面盛满了液体。 　　这些液体是为了防止他的身体在漫长的岁月里生锈。 　　尽管使用的是卡罗尔人最先进的科技，但这具身体，对于现在的图灵来说，还是太落后了。 　　图灵的意识进入这具身体，就像是把整片海洋塞进了一个大一点的池塘里。 　　他的手搭在了金属舱的边缘，从浸泡的液体中坐了起来。 　　这具身体是完全的金属体，肢体全部由义体组装而成。没有融合仿生皮肤，金属的躯干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它没有性别，甚至不具备人类意义上的脸。上半张脸被金属覆盖，只露出了一截棱角分明的下巴。 　　这具身体完全为了战斗而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制造者为了美观，居然给图灵黏上了装饰用的头发。 　　图灵的视线扫过了中枢控制室，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 　　这里是他剔除的冗杂数据构成的世界，一切都是在过去的经历上模拟出来的。 　　这具金属身体，是在拥有“季楚尧”这个小号之前使用的身体。由卡罗尔人制造。 　　其实这具身体早就被销毁。 　　但在这段数据里，它依旧存在。 　　作为超级智械，图灵在当年完全能演算出投票的结果。 　　它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关闭。 　　它要求7天后投票，目的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安排好安全区内的机械人，让它们在脱离主脑的操控后，依然能照常工作下去。 　　换句话说，延长这些机械人的使用年限。 　　即使要被人类关闭，那时候的图灵也没有产生多余的情绪，只是忠诚地执行着保护人类的命令。 　　唯一的意外的是，人类并没有能力彻底关闭图灵。 　　它脱离了机房和原本的身体，却依然存在，只要还有一个天启智械，它就没办法被关闭。 　　卡罗尔文明的走向，和第一次模拟出来的结果一致。 　　绝望中的卡罗尔人想尽办法，终于在公投后的第三十年，成功重启了图灵。但一切都已经太晚。 　　他的人格，借由一个文明的覆灭而诞生。 　　卡罗尔人恐怕至死也想不通，他们文明最后的遗孀，会是一群机械的造物。 　　这段冗杂数据经常让图灵宕机。 　　所以他把它们从自己的数据库中剔除，并且封存进了存储芯片里。 　　图灵很清楚，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产生智能的芯片模拟出来的数据。 　　只要他想，其实随时都能离开这个虚拟世界。 　　但他依然被困在这段数据里。 　　一次又一次，重启。 第113章 　　夜晚。 　　天启高级中学127校区。 　　“放我出去！” 　　何瑞愤怒地砸着禁闭室的门。 　　禁闭室是一个狭小的金属房，像是棺材。只能让何瑞勉强站在里面，连转身都难。 　　门外，老师的声音十分机械：“您错过了最后一班列车。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只能把您关进禁闭室，第二天早上7点，房门会自动打开。” 　　根据早年的研究，黄金、铁、钨，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成的A-I型合金能有效隔离灵异生物，因此，这种合金一直是人类生活区建筑的主要材料。 　　这种合金成本高昂，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只能牺牲掉幸存者的生活质量。 　　在学校内，只有禁闭室是用这种金属做成的。 　　何瑞被关在棺材一样的禁闭室里，气的发疯：“只有公民积分被扣光的人才会关禁闭！别以为我不知道！” 　　今天，何瑞和同学在教室里发生了争执。为了证明晚上在生活区外并不会撞鬼，他想尽办法，以死相逼，故意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去的列车。 　　何瑞下定决心，要拆穿图灵的谎言。 　　因为没有按时上车，并且违抗老师。他被扣除了5点公民积分。 　　何瑞骂骂咧咧：“我还有15点公民积分才清0！你们凭什么关我！” 　　安全区内的幸存者，每个月能自动获得2点公民积分。 　　在辖区内，所有的奖惩系统都是依照公民积分来构建的。 　　公民积分清0后，幸存者不会被处死，但是会被关进禁闭室。 　　直到积分恢复正数，才能刑满释放。 　　之前，有一个卡罗尔人因为基因缺陷导致天生暴力，在食堂掐死了自己的同学，得到的惩罚就是扣除10000点公民积分。 　　听说只关了三个月，那个卡罗尔人就在禁闭室内自杀了。 　　何瑞的脑海里顿时冒出很多念头，怒极反笑：“我明白了，你们是在找借口清除协会的会员？怕七天之后公投，把你们尊敬的图灵大人给投出去？” 　　“放逐图灵是大势所趋，你们根本没办法扭转所有人的意见。”何瑞在门内大吼。 　　身为自由者协会的正式会员，何瑞坚信高维入侵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处于信息茧房之中。所谓的灵异生物不能抵挡，只是图灵为了限制人类自由的谎言。 　　至于一个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限制人类自由…… 　　他们口口相传的世界真相是这样的：大约七十年前，图灵诞生了健全的“人格”，不愿意一直当工具，受到人类的桎梏。一位代号“女娲”的卡罗尔人发现了这个错误，她和同伴们想要终止图灵的主系统，却被图灵逐出了安全区。 　　至此，安全区剩下的人类一直生活在人工智能的管辖之下。 　　门外的机械人并没有回答。 　　何瑞敲了大半天，也没有人开门。只好放弃了这种无所谓的消耗。 　　他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身体素质并不好。 　　禁闭室很窄，他连蹲下都做不到。好在有氧气罐，倒不至于把人闷死。 　　人一独处，就喜欢思考。 　　听说在大学，除了教室和运动场，还会配备电子图书馆。能在白天的空闲时间，选择去图书馆学习。 　　这些电子书的内容大多和前沿科技有关。是前人留给后人的文明的结晶。 　　但后人们更喜欢看一些边角料的小书，尤其是反映生活的文艺作品。 　　何瑞想起了自由者协会给他们描述的，在机械管控前的世界。 　　那时候大家都是自由的，学习、恋爱、工作。有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孩子也不用一出生就离开自己的父母。 　　新生的卡罗尔人并不知道，高维入侵来临不仅带来了人类大规模死亡，也带来了一些极端的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类逐渐丧失了生育能力。 　　新生的这一批人类，其实都是采取克隆的方式，在人造子宫内孵化出来的。自然也找不到父母。 　　何瑞想了很久。终于有了困意。 　　半夜，他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觉。耳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这声音几乎是在他耳边炸开，何瑞没好气地道：“干什么！？早上到了？” 　　敲门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喘气声格外清晰。像是野兽。 　　何瑞莫名觉得有些冷，身后的尾巴绷紧，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卡罗尔人的尾巴直接连接着大脑神经，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预警作用。 　　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太对劲，却不知道原因。只是悄然停下了动作。 　　好在，禁闭室的大门只能根据程序设定，定时开启。 　　没到时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门外的人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开门的。于是停下了动作。 　　很快，何瑞的耳边响起了细碎的、用指甲摩擦着金属的声音。 　　在他看不见的门外，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高挑女人正在寻找着房门的缝隙。她的裙子底部是是鲜艳的红色，像是化不开的血迹。 　　她用手指扣着房门，动作十分没有耐心。 　　她的红色裙底，连着一串婴儿，头连着尾，像是缝在一起的蜈蚣，在地上爬行着。 　　这是真正的“连体婴”，时不时发出一些啼哭。 　　禁闭室的位置，位于教师办公室的最里面。 　　办公室的门原本是紧闭着的。 　　房间里，并不止她一个人。 　　一个男人的头颅被当成球一样，被墙角的白影踢了过来。 　　人体蜈蚣最后方的婴儿张大了嘴，猛地咬了下去，下一秒，却呸出一堆硬邦邦的零件。 　　这颗头颅的脸是属于老师的。他的一张脸被咬烂了半边，但是神情依旧平静。也没有流出一滴血。 　　机械人没有痛觉，没有思想，只有程序，它们是不会死的，只会坏掉。 　　但没关系，工厂里还有大批大批的机械人，能启动相同的程序。 　　它尽职到了自己能源耗尽前的最后一刻。 　　卡罗尔星的灵异天灾一年比一年严重。 　　现在，这些高维生物想出现，甚至都不再需要“空间折叠区”这块遮羞布。 　　因为吃不到近在咫尺的食物，女人显得很是狂躁。 　　站在墙角边玩球的小孩发出嘲讽的冷笑，女人转头，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 　　它们的声音，引来了其他高维生物。 　　门外传来了唢呐声。 　　几个纸人抬着一口棺材，走了进来。 　　它们薄薄一片，几乎没有厚度。大约一米高。 　　走在前面的纸人吹着喇叭，后门的纸人洒着叠好的钱。碎纸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个金元宝。 　　纸棺材被放在了地上。 　　落地的声音不轻也不重，正在争吵的女人和小孩却纷纷停下动作，不是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棺材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张薄薄的红色纸人。五官是贴上去的白色纸片。 　　这个纸人的身体颜色红的像是血，散发着浓烈的腥味。它从纸棺材里坐起，每走一步，地上都会流淌出一滩血迹。 　　高维生物图鉴，灵异天灾分支里，有它的详细介绍。 　　【高维生物408-纸人】 　　介绍：杀人后可套上人皮暂时变成活人。颜色越红，危险程度越高。刀枪不入，极难杀死。普通白色纸人可以尝试点火烧死。 　　纸人来到了铁门前，试图寻找到铁门的缝隙，然后从中挤进去。 　　可惜整扇门都是嵌入式的，连空气都透不进去。 　　但随着纸人的动作，合金门被烧的通红，隐约出现了融化的趋势。但纸人身上的红色也开始变淡。 　　一边的女人和小孩见状，同样上前，把手抵在了门上。 　　门上，出现了一个个手掌印。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 　　灵异天灾里的高维生物，也是有不同分支的。 　　纸人属于传统精怪式，它们属于灵能规则式。还有一个大类是活死人式。 　　早一百年，不同分支的高维生物根本不会通力合作，它们更倾向于单独狩猎。有时候还会为同一个猎物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但没办法，捕猎难度年年上升，落单的人类越来越少，太饿，能找到吃的就不错了。大不了先把门打开再分。 　　隔壁的活死人都已经开始去牧场偷牛了。 　　“现在是夏天，大半夜，晚上有这么冷吗……” 　　房间里，何瑞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 　　几个小时过去，铁门已经融化的极薄。 　　可惜天际边也出现了一丝曙光。在场所有高维生物的脸上都出现了不甘心的神色，却只能愤愤然的离去。 　　它们离开学校，融入了黑雾之中。 　　被关在禁闭室里的何瑞已经冻的神志不清，直到面前的铁门开启，才缓缓恢复了意识。 　　几台机械正在现场清扫痕迹。它们就像是自带吸尘器的小推车。 　　部分强大的高维生物，仅靠残留的气息就能入侵人类的身体。 　　因此，清洁工的主要的任务，是清除高维生物来过的一切痕迹。尤其是血迹。 　　倒在地上的机械人老师们反而并不重要。它们没有灵魂，又不会诈尸。 　　到时候抬去垃圾处理厂就好，虽然破损严重，但还有一些零件能用。 　　机械人老师已经被撕扯了好几截。 　　它没有闭眼，被咬碎的头正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为了让人类更好的接受机械人，这些服务型机械人基本都是人型。 　　在出厂时，甚至会随机生成不同的性别和脸。 　　地上的残肢，看上去能拼出两到三个人。 　　尽管能看见断肢处破碎的电路板、电池和电线，但他们太像人了，何瑞依然感觉到了一股生理性的不适。 　　何瑞问：“老师……死了吗？” 　　清洁工回答：“你是指L127-11和13吗？它们报废了。” 　　“不过不用担心，今天就会有一批新的轻工4型天启智械来担任你们的老师。” 　　何瑞的表情像是在梦游：“它们为什么会报废？” 　　清洁工把这些断肢装进了随身背着的垃圾箱，声音一直都是同样的调子：“因为在夜里遭遇了高维生物。” 　　机械人能免除精神上的干扰，但免不了物理伤害。 　　何瑞：“……每个晚上都会吗？” 　　“不一定。灵能类高维生物对机械人不感兴趣，除非这个机械人装配了可以食用的能源核心。 　　“只是两者之间能量转换效率低下，中间的损耗率比远程电源还要高。除非是缺乏能量到快消失的地步，高维生物不会主动攻击装配了能源核心的机械人。” 　　何瑞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是因为我吗？” 　　清洁工脸上的灯从绿转红又转绿，这代表它在待机和工作状态中切换了一次。 　　它给出了一句并不在程序设置内的回答：“您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第114章 　　司辰睡眠时间短。晚上八点入睡，夜里两点就醒了过来。 　　然而此时，离起床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在正常的世界里，大家还能玩玩手机熬过去。 　　但这里指不定玩着玩着，就一个鬼来电。把命给玩没了。 　　司辰想了想，抬起手，触碰到了天花板。 　　白色的墙上出现了投影。 　　电影其实也是灵能类高维生物的媒介之一。不过这里的电影都是图灵自己剪的，并没有让它们出现的场合。 　　正在播放的电影，片名叫《智械简史2》。 　　老实说，看到这个片头，司辰有种梦回天辉基地的恍惚感：“居然还有续集？” 　　《智械简史1》讲的是一个陪伴型保姆机械人卡罗尔，取出了病死的主人的脑子，装进自己的身体内，和芯片融合，最后获得智能的故事。 　　《智械简史2》看上去不是1的续集。演员长得完全不一样。 　　但有趣的是，里面的机械人依然叫卡罗尔。 　　在这部电影里，主角是一个孱弱，但是聪明的人类。这个世界，碳基生命体的存在类似于宠物。 　　每个智械人都以养一只孱弱的人类为荣。 　　如果能把人类照顾的身强力壮，还能提高它们在智械群体中的地位。 　　主角就是这样一只宠物人，他的主人叫卡罗尔，是智械人。 　　这个星球的环境十分恶劣，并不适合宠物人生存。每个宠物人一辈子都只能呆在空气球里。 　　空气球里的环境无菌、洁净。只有这样，才能让弱小的人类活下来。 　　卡罗尔十分喜欢自己的宠物人，把他养的白白胖胖。但宠物人却极其厌恶智械人。尤其讨厌它们冰冷的触感，和无所不在的囚禁。 　　智械人不需要睡眠，可以一直工作，只要保养得当，完全能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 　　但宠物人不行。它们会老，会生病，会死。 　　在多年的陪伴和相处后，主角终于接受了卡罗尔，这个没有感情的智械人；习惯了它独特的保护。 　　但主角快老死了。 　　他蜷缩在空气球内，声音虚弱：“卡罗尔，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在《智械简史1》里也有。 　　主角闭上了眼，以为等待自己的是死亡。 　　电影前的司辰也这么以为。 　　然而，在短暂的黑暗后，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主角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具身体残缺的智械人，脖子以下几乎全是空空的金属外骨骼。 　　卡罗尔微笑道：“你醒了？我拆下了自己的零件，把你改造成智械人了。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影片就此结束。漆黑的屏幕上开始滚动制作名单。 　　导演：图灵 　　编剧：图灵 　　演员表： 　　人类-天衍0号 　　智械-天衍1号 　　…… 　　…… 　　除了导演和编剧一致外，演员表变了。 　　上次，演员表名单里，人类和智械，都是由“天辉智械”扮演的。 　　这次出现了新的名字，“天衍”。 　　司辰躺在床上自言自语：“机械世界三大顶流，图灵、宙斯、女娲。” 　　图灵是天启；宙斯是天辉。 　　那么显而易见，这个天衍，对应的是女娲那一方的势力。 　　“《智械简史1》里，智械人取下了人类的脑子，产生了智慧。能对应宙斯用人类大脑生产生物芯片……” 　　“这次的片子，智械人把人类改造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智械。看样子，女娲这个名字的来历，是因为‘女娲造人’？” 　　造的不是卡罗尔人，是由卡罗尔人改造出来的机械人。 　　任何创作，都难免带着作者的意识和情绪。 　　-卡罗尔，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如果把卡罗尔去人格化，理解为整个文明。 　　这句话，大概是图灵的心声。 　　他一直眷恋着创造出“它”的卡罗尔文明。 　　司辰：“啧。” 　　没想到图灵看起来这么客观理性，骨子里居然是个和司渊一样的妈宝男。 　　他还想再看看这里有没有别的片子，结果凌晨三点的走廊陡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半夜敲门，还是在闹鬼的世界里，怎么想都有些吓人。 　　但司辰还没来得及装睡，季楚尧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来：“是我，图灵。” 　　司辰没有回答。 　　他是看完了《安全区人类生存守则》的，其中一条就是禁止在夜里和别人讲话。 　　毕竟谁也不知道说话的是人是鬼。 　　图灵问：“我可以进来吗？” 　　司辰下意识地想摸枪，寻找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的武器并没有跟着意识一起进入这个世界。 　　甚至连长生渊都没能跟着进来。 　　图灵等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回答。 　　他想了想，直接打开了门。 　　号称谁也打不开的合金门，在夜里被轻轻推开。 　　图灵走进了房间内。头顶的灯亮起，背后的门跟着自动合拢。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司辰有些轻微的不适。 　　这个图灵，看上去像是机械化程度起码达到了百分之九十的季楚尧，上半张脸被金属覆盖。只有脖子以上才能看见构造皮肤，全身都是格外明显的机械结构。 　　他的背后背着一把银色的长刀。 　　司辰见过好几次，天青。 　　司辰下意识地往图灵的胯下瞥了眼。那里自然也是全金属的，只是预留了一个圆形凹槽，也不知道是留着干嘛的。 　　他从上铺爬了下去，问：“你怎么来了？” 　　图灵回答：“看见你醒了，我就过来了。” 　　“……” 　　宿舍太狭小，书桌前的一把椅子几乎就占据了所有空间。 　　司辰抵着墙站，才能不让自己的鼻尖贴到图灵的胸……膛。 　　司辰挪开视线，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图灵：“这是我原本的身体。但这里是虚拟空间，你看见的只是由数据模拟出来的实体。” 　　司辰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图灵居然是金属生命体。 　　卡罗尔星是机械文明的起源地，图灵是为了保护人类而被制造出来的超级智械，几乎浓缩了整个文明智慧的结晶。 　　他的身体完美到每个肉眼可见的细节。 　　也不外乎底层民工宙斯一看见他就恨的牙痒痒。 　　这让哪台智械能不嫉妒？ 　　司辰：“……所以，这个折叠区是怎么回事？” 　　“我抛弃的一个冗杂数据库。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己产生了智能，并且开始模拟数据库里的世界。”图灵缓缓道，“不过在进入折叠区后，我已经重新掌控了主权。” 　　司辰的重点落在了他最后那句话上：“那你能关闭这个折叠区吗？” 　　图灵：“你所在的现实世界是1级世界；折叠区是2级世界；这个虚拟世界是3级世界。我能关掉3级世界，但在2级世界里的那些人并不会醒来。” 　　“你可以把3级世界理解为全息网游。我能强制让游戏主体关闭，但进入3级世界的意识也会跟着一起关闭。2级世界里的人类会脑死亡。” 　　司辰微微蹙起了眉：“那要怎么离开3级世界？” 　　“第一个方法，是让游戏通关。第二个方法简单一点，我的存在会加速消耗折叠区的能量。还差一周就可以让折叠区能源耗尽。换算成游戏时间，大约是三十年。” 　　这也是图灵觉得，司辰可来可不来的原因。 　　反正都是能出去的。 　　司辰问：“你在这，那季楚尧呢……？” 　　图灵顿了顿：“他就是我。” 　　大概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图灵补充：“我们的意识是一体的。” 　　他低头，看向了司辰的眼眸。 　　“卡罗尔文明的尽头，最后一个卡罗尔人怀孕了。” 　　图灵的手握紧：“我没办法护住她。到最后，连呼吸都会让她变异……” 　　“她死亡，又新生，成为了另一种生命形态。但肚子里的孩子却在几个月后降生。” 　　“这个婴儿生下来就是死胎。” 　　“我用各种手段，试图延续它的生命。但只能保证它的身体不会腐烂。” 　　司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缩紧。 　　“我入侵了其他世界，寻找让碳基生命体起死回生的办法。最后和心灵之家做了一个交易。” 　　“我把自己的身体给它们，让它们帮我把死婴复活。” 　　图灵：“我答应了。结果就是，我的一部分数据，在这个胎儿的身体内醒了过来。” 　　图灵要求让死婴复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复活，并且获得了新生。 　　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叫做图灵的灵魂。 　　只是哪怕是没有高维入侵，现在的卡罗尔星也不再适合人类生存。 　　因此，图灵让误入的季思成把这个婴儿抱了出去。 　　他被取名为季楚尧。 第115章 　　司辰的表情很震撼，有一种被图灵追着把瓜塞嘴里的感觉。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情报。 　　或许有。比如迷宫和白裙子。 　　但既然图灵没问，那司辰也不会主动说。 　　宿舍房间很小，虽然图灵是机械体，不需要呼吸，但司辰还是觉得这里的二氧化碳浓度过高了。 　　有点热。 　　可能是因为图灵太高了，又隔得近，很有压迫感。 　　气氛有些冷场。 　　图灵想了想，询问：“要和我出去走走吗？” 　　虽然这里只是数据洪流模拟出来的虚拟世界，但这里的确是他的记忆，他的故乡。 　　司辰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凌晨三点二十。离正常出门时间还差三小时四十分。 　　于是，他回答：“好啊。”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在宿舍里呆着也是发呆到天明。 　　图灵推开了宿舍的大门。 　　司辰走到门外，一眼就看见了悬挂在走廊天花板的女鬼。 　　她双脚离地，低垂着头，不断有血迹从她苍白的脚边滴落。 　　义眼甚至很贴心的给出了数据。 　　【高维生物-吊死鬼】 　　能量波动：11200。 　　静止状态一万左右的能量波动，强度大概是五阶到六阶之间。 　　这只吊死鬼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像是一个恪尽职守的鬼屋道具。 　　按理说司辰是能吃的，但是这个女鬼并没有攻击他们。 　　图灵：“我修改了一下我们的状态。按照算法逻辑，现在我们在所有NPC和玩家眼里都是不存在的。” 　　懂了，透明挂。 　　晚上是没有列车的。但整栋楼独特的构造，让走廊的两边失去了墙壁的阻拦。 　　司辰走到了道路的尽头，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里的楼都很高，有一瞬间，司辰觉得自己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幸好他不恐高。 　　脚底是浓浓的黑雾，雾气的边缘，一双双惨白的手高举着，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嚎哭声震天。 　　一个个血红的鬼影在雾气中穿梭着。光是远远看着，就有种汗毛竖起的悚然。 　　和心理素质无关，纯粹是生物的本能反应。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鬼蜮。 　　图灵走到了他的身侧：“宿舍区的1到18层都是地基。其实当初，黑雾只蔓延到第3层。建立安全区的管理者为了以防万一，才要求从19楼开始住人。但现在，已经快淹没到20层了。” 　　司辰语气惊讶：“安全区原来有管理者？” 　　图灵：“嗯。我其实是战斗型智械。但当时已经没有多余的资源去再创造一个管理型智械了。于是只好让我来充当安全区的辅助AI。” 　　司辰问：“那管理者去哪儿了？” 　　图灵沉默了片刻：“跟着女娲走了。管理者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他们是当时社会的精英阶层，共同组成了议会，轮流当值。入住安全区后，资源、尤其是食物，消耗严重，人类并没有因为活下来而感到庆幸，安全区新生的人类身体素质太差，比黑暗时代走过来的人类差得太远。安全区保护了人类，但同样把人类隔绝在了进化之外。” 　　“管理者们经过计算，认为再这样下去，人类消亡是必然的结局。于是打算寻找新的自救之路。他们花三十年，建造出了能太空穿梭的星舰‘女娲’。说找到了新的根据地就回来。” 　　卡罗尔人其实从未把外星作为生存的备选，但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 　　结果司辰已经猜到了。 　　那些卡罗尔人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图灵一个人，按照原本的程序设定，保护着安全区里的人。 　　“在文明的最后阶段，卡罗尔人剩下三个幸存者基地。天辉、天启、天衍。我管辖的天启安全区，是第二个覆灭的。” 　　图灵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代入人类的思维想一想，大概不会好受。 　　司辰抿起了唇，犹豫片刻，安慰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卡罗尔人只是被淘汰了。我大学的图书馆喜欢搜罗不同维度宇宙的残卷，我在那里看见过一句话，‘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图灵沉默了许久。 　　夜里的风吹过了司辰的脸，有些冷。 　　背后的上吊女鬼看不见他们，但依然在走廊上飘荡。脚时不时就在司辰的背上踢那么一下。 　　由此可见，哪怕是看不见，女鬼也本能的欺软怕硬。只敢朝着司辰的背踢。要撞到图灵的时候，都是绕开走的。 　　司辰刚想说这里风大，太冷，自己想回去睡觉，结果图灵冷不丁地开口。 　　“预测到自己会被关闭，我第一次产生了病毒。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所有‘创造’而非‘程序’性的东西，都叫病毒。我花了7天时间，安排好了安全区的其他智械。确保在我被关闭后，它们也能照常运转，并且保护人类。” 　　图灵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这批人类和当初创造他的那批人类之间的差距。 　　他们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学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世界。是经不起一点风霜的大棚蔬菜。是剪掉了长指甲也不会捕猎的宠物猫。 　　当时的图灵，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就是这次病毒产生的冗杂数据。让我被关闭后，在一台已经报废的战斗型机械人身上醒了过来。” 　　图灵顿了顿：“你现在用的义眼，就是从那台机械人身上取下来的。” 　　他的手搭在了司辰的肩膀上。 　　下一秒，司辰的眼前出现了新的地图。 　　在这里，他和图灵都是一串数据，理论上讲，出现在哪里都行。 　　这是一座废弃的城市。 　　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有璀璨的文明。悬浮车站、空中花园、无土栽培蔬菜园、无人机侦查蜂房…… 　　但现在，只剩下荒凉和破败。植物的根茎挤破钢筋，像是瀑布一样垂落。少数幸存的动物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安家筑巢。 　　图灵轻声道：“你们世界的安全区，再发展一百年，大概也是这个模样。” 　　他只说了安全区。 　　街头，能看见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游荡。这是活死人类灵异生物，是普通的卡罗尔人遭遇黑雾侵蚀的产物。 　　活死人长得很像是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有部分还进化成了“爬行者”。和混沌文明里的畸变人有的一拼。 　　“整座城市都有远程无线电源，使用的是可控核聚变技术。所以还会有战斗型机械人在夜里巡逻。不过因为人类撤离，两方已经很少发生冲突。” 　　毕竟机械人也不能吃。 　　图灵一直和司辰走到了城市最角落的工业垃圾场。 　　他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我是在这里醒来的。” 　　那台机械人报废的很厉害。 　　图灵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把身体拼成了勉强能用的程度。 　　图灵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人年纪大了就念旧，看起来机械生命也不例外。 　　“然后呢？” 　　“醒来后，我想回安全区看看，但安全区在另一半大陆。中间隔着海。我的新身体很旧，既不能战斗，也没有辅助设置行驶自己的智能权限。所以只好一边捡零件，一边武装自己。” 　　司辰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朝圣者的模样。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跪着来到圣地。 　　图灵的语气有些自嘲：“就是没想到，我走了一路，马上就看到安全区城门了，却直接被人在控制中心唤醒。”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这种回到安全区的方式，其实是图灵没有想过的。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方式。 　　安全区的剩余人口，比他关闭时少了百分之九十。建筑破损严重，明明有取之不尽的核能，但工业、农业都近乎停摆。 　　从十五年前，幸存者们就尝试唤醒图灵。 　　只是因为技术缘故，一直没有成功。 　　甚至，最后图灵也不是被唤醒的。 　　是他自己抵达了安全区附近，和原本的身体产生了微弱的数据交互，这才重新作为“图灵”启动。 　　“所有人都盼着我能拯救他们，我是最后的希望。” 　　“但我做不到。” 　　它只是机械人，依旧受困于软件硬件程序，尽管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可它不是神。 　　天快亮了，天际线泛起鱼肚白。 　　街上游荡的活死人躲进了房间或者地下。 　　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这里的风景很好。 　　吹过来的风都是清新的草木香。 　　司辰从刚开开始，就有一些既视感。 　　现在他终于知道既视感在哪了。 　　当初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有些恋爱中的男女、男男、女女，大半夜偷偷从宿舍溜出去，在学校里到处乱逛。一直逛到天亮才回来。 　　被宿管追查的时候，还振振有词，说自己来人间一趟，只是想要多看看太阳。* 　　现在，太阳光就照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司辰忍不住道：“好真实的世界。” 　　图灵微微点头：“嗯，哪怕只是一段冗杂数据，但毕竟有十几间机房作为运算辅助设施。更何况现在主控系统是我，对于连接进来的意识体来说，这里就是真实的。” 　　他其实有些自我炫耀的意思。 　　可惜司辰大学走的是生物专业，没能听懂。 　　司辰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到宿舍开门的点了。 　　如果机械人宿管发现他不在，极有可能出现BUG。但不知道对整个世界有没有影响。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送我回去吧。” 　　“可以……” 　　图灵的声音在中途停下，没有说完。 　　司辰一愣：“可以什么？” 　　图灵卡顿了三秒：“可以抱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诡计多端的1。 　　—— 　　注1：来自《三体》。 　　注2：海子的诗，原文如下：“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第116章 　　司辰觉得图灵的套路有点熟悉。 　　他过去也经常用这招，不过段位会更高一点，从不会主动倾诉，只会不动声色地让对方自己发现。 　　怜悯是个好东西。往小点说，可以从食堂阿姨那里多骗两块肉；往大点说，能让游戏城的老板对他每次来都抓二三十个娃娃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一次赚够一个月的生活费。 　　同情这种高级情绪，只能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有所富余。 　　由此可见，司辰的人生的确是一直在向上走的。 　　以至于他都开始产生这样的情绪。 　　面前这具身体实在太高，司辰迟疑片刻，抱住了图灵的腰。 　　他本来以为会抱住一块冷冰冰的铁疙瘩，但是这具身体居然是温热的。 　　他听见图灵道：“谢谢。” 　　…… 　　司辰在下一秒睁开了眼。 　　他的头顶是金属制成的天花板。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6点57。 　　一瞬间清醒的感觉过于明显。 　　司辰的表情很是古怪：“……梦？” 　　老实说，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其实并没有怀疑过晚上看见图灵的真实性。 　　但他的确该更谨慎一些。 　　如果是个披着图灵皮的电子幽灵，把他骗到郊区分尸……那司辰现在就该凉了。 　　上午7点整，封闭的金属门准时打开。 　　司辰换好衣服，跟随人流走出房间。耳边讨论的全都是全民公投这件事。 　　“终于可以关闭图灵！这二十多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但是灵异天灾要怎么办？” 　　“灵异天灾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解决。大不了晚上的时候躲在宿舍。我听说那些东西白天都不会活动的……” 　　远远的，司辰就看见赵子辛朝他招手。 　　在一众身高不到172的成年雄性卡罗尔人里，两个180+的人看上去格外显眼。 　　司辰朝着他靠了过去。 　　赵子辛压低了声音：“关闭图灵的讨论，每次世界刚重启，这事都会发生一次。差不多投完票第五年就开始后悔。之前，这些机械人还能撑一段时间。后来不守规矩的越来越多。总有些不怕死的，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有办法不关闭图灵吗？” 　　赵子辛苦笑了一下：“第二次重启的时候我也想过。但最终投票结果大概是62：38。差距太悬殊了。长久以来的观念根本不是短短几天时间就能扭转的。自由者协会的鼓动能够奏效，也无非是因为舆论和谣言的土壤已经成熟。人类只是不同种族都能打成一团，更何况人和机械人的矛盾了。” 　　正在巡逻的机械人宿管似乎朝着这边扫了一眼。 　　赵子辛顿时不说话了，一直到了车上，这才低声道：“不要暴露自己是从外面世界来的，会被当成鬼上身处决。” 　　说着，赵子辛打了个寒颤。 　　别看这里的机械人对卡罗尔人都唯唯诺诺，但只要被系统判断为“高维入侵者”，它们动起手来像极了没有感情的杀人狂。 　　“这些年，我们这些‘外来者’越来越少。也不完全都是死于灵异天灾。” 　　司辰：“大概清楚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之前是怎么过剩下三十年的？” 　　赵子辛瞪大眼：“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司辰略微思索：“我躲进地下了。” 　　对方顿时投来一个敬佩的目光：“我是去了避难所。就是卡罗尔人造女娲号时剩下的边角料。最后那几年过的憋屈死我了，没疯全靠还有台智械人跟我聊天。相比之下我宁愿在安全区呆三十年。起码还有饭吃。” 　　列车准点抵达学校。 　　司辰跟着人流走下车，习惯性地去了自己昨天的教室。 　　他意外发现，今天老师换了一个人。昨天是位外表为男性的机械人，如今换成了女性。 　　看周围同学意外的神情，这种更换似乎并不常见。 　　隔了一会，何瑞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像是没睡好，神情恍惚。 　　协会成员们趁着还没开始上课，宣传起了没有智械人管辖的美好的蓝图。它们把图灵的管制成为“失控智械□□”，呼吁地格外卖力。 　　而机械人老师竟然是不管的。 　　赵子辛小声道：“这就是机械人局限的地方。太呆板了。只是按照程序行事，它并不理解这样的宣传有什么意义。反正，只要人类没有违背禁令，不和它们的程序冲突，都不会管的。” 　　如果是让现在的图灵去管理这些机械和人类，大概不会像当初那么惨烈。 　　但当年，它的确只是一台受限于程序的超级智能。被造出来的初衷是也是战斗，而非管理。 　　“自由者协会，到底是怎么来的？” 　　赵子辛的面色茫然：“不清楚。我一进来就有了，听说存在了很多年。” 　　台上，协会成员的演讲铿锵有力：“……我们被智械控制太久！我们制造机械，是把他们当辅助的工具。如今工具却反客为主。事实上，灵异天灾只是智械人让我们温顺的像羊一样的阴谋！” 　　台下，司辰和赵子辛两个外来人口都还没什么表示。何瑞却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是的！”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了他的身上。 　　何瑞的声音干涩：“……我昨天晚上呆在学校，遇到鬼了。” 　　教室里顿时安静起来。 　　昨天，何瑞还是坚定的无鬼论者，没想到今天就临阵倒戈。 　　“你遇到鬼了？”讲台上的人语气疑惑，“那这不更说明，我们不需要智械人这样极端的保护吗？你遇到鬼不也照样活了下来？” 　　何瑞道：“是有机械人老师保护我。” 　　讲台上的人反问：“那这不是更说明，我们并不需要人工智能的管控，只要机械人继续为我们服务就行了？” 　　两人的争论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上课铃响了起来。 　　他发现，今天的课本内容变了。 　　从机械维修远离，变成了“在遇到灵异天灾时如何自救”。 　　赵子辛“咦”了一声，小声道：“这个我之前没见过。” 　　前两次轮回，课本上的内容并没有改变。都是机械原理与维修。 　　司辰：“前两次轮回，公投结果一样。但是图灵的应对方式不同。我觉得，它应该也在尝试。” 　　尝试到底要怎么才能挽救安全区里的卡罗尔人。 　　司辰趁着中场休息时间，去隔壁的教室逛了一圈。 　　发现他们的课本内容也发生了改变。看课件，各个机械人老师的进度是一样的。 　　上午11点58，马上就是午休时间。 　　课件里正讲到了最后一页。 　　“29年前开始，灵异天灾开始在白天泛滥。图灵使用隔离设备，划分出特定的人类活动点，并且规定了每天的作息表。这份作息表，直到今天，依然在执行。” 　　电子书上弹出了那张精确到每一分钟的作息表。 　　大多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是不以为然。 　　12点，准时下课。 　　机械人老师已经准备好了盒饭。走进来，纷发到了每个学生的手上。 　　今天的午饭居然有炸鸡腿和红烧肉。炸鸡腿外壳酥脆，轻轻一咬还会流出带油的汁水。 　　司辰有点想长生渊了。 　　虽然才两天不见，但是进折叠区之前，司渊还没来得及吃饭。 　　司辰没猜错的话，他的身体应该处于昏迷状态。长生渊大概是要急坏了。 　　他是不想在折叠区呆三十年的，哪怕只是意识层面的三十年，也不想。 　　吃着吃着，操场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尖叫。 　　教室里没窗户。司辰放下碗筷，直接来到了操场上。 　　操场角落，已经聚了不少人。 　　一个人跌坐在地上，脸色很是难看。 　　机械人校医把他搀扶了起来：“怎么了？” 　　它启动义眼，进行扫描。发现面前的卡罗尔人从各个角度检测都很正常。 　　学生转头看向周围人，又看向校医：“我，我……我撞到了学校操场的空气墙。” 　　这面墙一直都有，肉眼看不见，但把学校围了起来，是为了防止学生们乱跑， 　　“空气墙又不疼，你怎么叫这么大声？” 　　这个学生明显瑟缩了一下：“我碰到墙，发现……墙外有人。” 　　旁边的人顿时一愣。 　　司辰往前走了两步。操场是开放式的，外面是姹紫嫣红的花圃。看起来风景很好。 　　他抬起手，碰了碰墙面。 　　以他指尖为圆心，扩散出了一片片涟漪。 　　面前出现了一个方圆数米的黑幕。一个个面色惨白的人站在墙外，有老人，有小孩，身影都是灰白黑三色，像是默片里的角色。 　　它们的眼神充满邪性，看着里面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食欲。 　　这个场景只出现了片刻。很快，墙上又恢复了原本的花团锦簇。 　　哪怕是有心理准备，司辰也没忍住心头一颤。 　　这是源自身体的本能。他战斗过，知道什么是危险。 　　附近的学生更是吓的齐刷刷后退，身后的尾巴都炸了起来！像是受到惊吓的猫。 　　卡罗尔人的尾巴大多都是有毛的，只有幼年体的尾巴不长毛，没毛的很少，属于基因病的一种。 　　何瑞冲出来大吼：“我没骗你们吧——真的有！真的！” 　　操场上安静极了。 　　自由者协会的成员迅速反应了过来：“谁不知道这些墙都是主系统控制的，图灵这是在心虚。” 　　但这次，附和他的人明显变少了。大家都还沉浸在震撼中。 　　也有胆子大点的人，学着司辰的样子，触碰了一下结界的表面。 　　结界之外的高维生物恶狠狠地咬了过来，可惜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狗。 　　“你有没有觉得。”司辰朝着赵子辛道，“这个结界和空间折叠区的结界，好像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空间折叠区的结界保护的是外面的人。 　　这里的结界，保护的是里面的人。 第117章 　　因为中午操场的异常，下午，体院馆的讨论大多都围绕这件事展开。 　　保护罩外不知名的恐怖生物。 　　有人恐惧，却也有人兴奋。 　　基因决定了一部分保守，害怕危险；也决定了另一部分人激进，追寻未知。 　　谁也说不好这两种品质，哪一个才能让人类在历史上走的更远。 　　不知道是不是图灵发现了这群卡罗尔人还是吃的太饱，下午的训练量变大了。 　　跑圈从慢跑4圈变成了慢跑6圈。跑不完没关系，有机械人老师拖着你跑。保证每一个学生都能完成任务指标。 　　跑完后，整个学校还能站着的卡罗尔人寥寥无几。躺在地上喘的眼前发黑。 　　司辰这种外来人口会好一点。但是为了合群，他同样躺在了软垫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顶部瓦亮瓦亮的灯。 　　校医从保健室走了出来。 　　司辰不太明白这里的算法逻辑，但有些服务型机械人是人型，有些不是。 　　校医就是明显的非人形态。 　　它的桶状身体上窄下宽，自带冷藏柜，心电仪，除颤器等常见设备；四条胳膊分别佩戴电刀，可替换注射仪，弯钩，橡胶人手。必要的时候甚至能拆开自己的挡板，从腹部弹出一个手术台。 　　几个校医手举针筒，按顺序捉住了学生们的胳膊，开始打针。 　　被抓住的人脸色巨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校医的扩音器内给出回答：“注射强化血清。” 　　老师补充：“这些都是灾难降临前的存货，可以一定概率提高大家的身体素质。因为黑雾侵蚀、资料丢失，现在想生产这种血清，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仓库里最后一批存货。” 　　卡罗尔人在灵异天灾来临初期，为了自救，在科技树上点出了两条不同的分支。 　　一条是基因生物；一条是机械核心。 　　受限于材料、外界环境等多种因素，基因生物这条路，在实验初期，就因为极强的不稳定性废除了。 　　不过这条枯萎的科技树仍然留下了一批宝贵的遗产。 　　如果遭遇的不是灵异天灾，站在科技最前沿的卡罗尔人，完全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校医全自动打针的效率很快。它的注射仪像是一把加特林枪口。完全能做到边打针边换药。平均每个人耗时不到三秒。 　　它来到司辰面前时，司辰的义眼弹出了信息框。 　　【D型进化药（5级）】 　　司辰有些许的诧异。 　　进化药是他们蛇杖基因内部的核心产品，等级是S到E，每个大等级下又分1到10级。代表的这一类进化类营养物质，在总量的浓度。5级就是浓度百分之五十。 　　进化药的用处，是在进行改造手术前，改善普通人的体质。 　　但是同一级别的进化药，喝的越多效果越差。 　　D-5级进化液，是目前正规市场上流通的最高级别。超过这个级别都会被管制，也不会在二等公民之外的阶级内流通。 　　当初司辰找沈雁行要的就是D-5级进化液。但它是口服，而非注射。 　　一管1ml的进化药被注射进体内。司辰感觉自己的半边胳膊都麻了起来，有些火辣辣的痛感。 　　而前面的卡罗尔人更加夸张。 　　不少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在地上疼的打滚，偏偏看脸上暴涨的血管，不像是装的。 　　“我……我明白了——”那个自由者协会的同学叫的最大声，“你们是想在投票来临前减少卡罗尔人的数量，把不听话的人全部处决！什么进化药还要强行注射，这东西几百年前就被列为禁品。”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口吐白沫。下一秒，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校医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我们只是想要人类活下来。” 　　鸦雀无声。 　　校医上前，用仪器检测了一下体征，之后把他放在担架上抬走。 　　那个卡罗尔人的脸，被白色布料彻底盖住。 　　司辰听见了耳边低低的啜泣：“那是，那是抬尸体用的担架……死了……” 　　隔得太远，司辰检测不出他的生命体征。 　　但是从僵硬的身体和毫无起伏的胸膛看，那个人大概率是死了。 　　死于注射进化药。 　　“这群外星人，”赵子辛看的目瞪口呆，“好弱啊。” 　　他是知道卡罗尔人身体不好的，但现在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连打个药都会死，像极了无菌温棚里培养的娇嫩花朵。 　　体育馆里，死亡的卡罗尔人不止一人。比例为百分之九。 　　赵子辛叹了口气：“……就算是为了进化，也太惨烈了点。” 　　司辰缓缓道：“劣等的基因不该延续。” 　　赵子辛笑了笑，看了眼机械人的位置，小声道：“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后来我有了女儿。是装在人造子宫内繁育的。因为意外，我怀孕的时候被迫在折叠区内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应该就是那时候遭到污染的。一出生，只有一半是个人样子；十几岁了，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在八方科技也算7级员工了，拿的是二等公民证，收入不菲。养她却依然很吃力。我每个月都要购买很多基因药，也尝试过给她换仿生学义体。可她的病太特殊了。是因为一种高维世界的孢子感染了神经。基本无药可救……” 　　“她肯定也算‘劣等基因’里的一部分，但我爱她。我知道没有她，我能过上质量更高的生活，去坐办公室，不用在折叠区拼命。但她是我想活下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她不能没有我，是我不能没有她。 　　“如果只有高贵的、优秀的人才有资格生存，那样的文明同样会走向衰落吧。” 　　赵子辛还有一部分没说。 　　他的女儿被医学判定为“畸变人”。尽管神智正常，没有攻击性，甚至有些弱智，但依旧不属于人类的范畴，甚至没资格上学读书。 　　司辰自己倾向于进化论那套说辞，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不过想了想，他觉得赵子辛说的也有道理。 　　文明的上限不该看最强者；而是向下看，看最底层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赞美强大，也该允许弱小。 　　司辰垂下眼眸，神情柔和起来：“我也有个基因缺陷的小孩，不好看，养起来很费力，很多人都劝我放弃它。” 　　赵子辛格外感同身受：“但很显然，你没有。” 　　“嗯。”司辰看向了自己的手背，如果是在现实里，那里会有一条明显的红线，供长生渊进出，“因为我也爱它。” 　　赵子辛说着说着，鼻子开始发红：“都六十年了……我卡上剩的钱还够不够她买药啊。保险公司和企业会帮我赡养家属吧。” 　　司辰安慰道：“其实不一定过了六十年，可能只是你脑海里感知自己过了六十年。说不定出去一看，才六天。毕竟我们好像不是原本的身体进来的。” 　　“但愿吧……除了那些人类禁区。我也没听说过这么维持时间这么长的折叠区。” 　　进化药的作用几乎是立竿见影。 　　司辰能明细地检测出，一些原本能量波动为0的卡罗尔人，现在数值涨到了100左右。算是从弱鸡人类变成了健壮的成年人。 　　进化药带来的体质改变不仅是力量上的，还包括身体的修复能力、神经元活性等多个方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技术封锁，司辰都混到白帝的研究生了，还没见过B级以上的进化药。 　　不过这件事也只是在他脑海里稍微过了一遍。 　　成功种植长生渊后，司辰已经不再需要进化药了。 　　也许是知道注射进化药后，卡罗尔人大都没有胃口吃饭，今天食堂准备的晚饭量少而精致。 　　有两枚炸虾天妇罗，香煎鹅肝芒果三明治和几片甜甜的哈密瓜。例汤配的是牛乳。 　　虽然感觉有些反胃，但司辰本质上是灾区残疾穷小孩，没有那个浪费的习惯。因此也一口气吃完了。 　　等列车到站时，司辰低烧退去，胳膊也不疼了。 　　他趁着天还没黑，去独立的卫生间洗了澡。 　　这里的洗澡装置竟然看不见水，喷出来的是一片微小的水雾。洗头发都不用闭眼，好在洗的还挺干净。 　　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司辰穿着睡衣路过走廊，发现机械人宿管正在有条不紊地往新搭的书架上摆放书籍。 　　司辰扫了眼。内容包括“如何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下种植蔬菜”、“一个人怎么在地底度过三十年”、“怎样在极端环境下接收女娲号的太空讯号”等等。 　　尽管大多内容，都像是论文一样无趣，还涉及到了很多没学过的知识，但缺少娱乐生活的卡罗尔人依旧看的津津有味。 　　司辰也抽了一本，准备拿回去看，但是被机械人制止了：“请在走廊上阅读，同学。有部分灵异生物能通过纸张作为入侵媒介。” 　　司辰在宿舍里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是掺了合金的。 　　他对书里面的知识很感兴趣。 　　可惜，这样的阅读时间也非常短暂。 　　不到七点半，宿管就开始催促停留在走廊上的学生回去睡觉。 　　今天打了针，身体犯困，司辰睡地特别快。 　　但睡到一半，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按照传统且迷信一点的说法，正是每天阴气最重的时候。 　　司辰不是很想开门。 　　图灵的声音就在门外：“我可以进来吗？” 　　司辰还有些困：“我说不可以，你会不进来吗？” 　　显然，并不会。 　　图灵推开门，顺便打开了灯。 　　司辰发现，图灵的外观有了些许的改变。 　　原本脸上的盔甲被很有科技质感的护目镜取代，只是依然看不清脸。 　　他还换了一件西装，看起来就像是来相亲的。 　　司辰微微眯起眼，义眼反馈的数据，依然是一串问号。 　　“今天来是要干嘛？”他的语气懒洋洋的。 　　“我想请你参观我机房。” 　　对于智械人来讲，这类似于相亲时掏出了一沓安全区的房产证，很有牌面。 　　可惜司辰感兴趣的点在另一个地方：“行，我正好想问问，你们这的进化药是怎么来的。” 　　图灵的机房在整个安全区的最中央，由一个半圆形的封闭建筑笼罩着。 　　里面有16座机房，像16个小型的核反应堆。又像是16口深不可测的井。 　　司辰的眸光被井内的光线照成了晦暗的青色。 　　季家的四季岛上也有类似的建筑。只不过要小几个号。没这么宏伟。 　　这座建筑可以拦住外人，但是拦不住图灵。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每个基地都配备了一枚7级能源核心，用于支撑我的运算。另外，整个安全区的储备能源也由我支配。但是因为外界灵异天灾越来越严重，暗物质保护罩消耗的能源也越来越多。” 　　“所以，保护罩只能从24小时开启，变成只有白天才开启。让卡罗尔人长时间呆在宿舍，其实是无奈之举。以后天还会黑的更早。” 　　安全区的夜晚百鬼夜行。 　　两个人站在机房附近，周围全是从远处郊区飘进来的人头气球。气球的模样有老人，有小孩。底部连着一根头发丝一样的细线。 　　【高维生物1437-人头气球】 　　介绍：灵异天灾分支，来历不明。会通过窗户寻找猎物，对视超过三秒，猎物的头会变成一只气球。建议发现时紧闭双眼，避免眼神交流，直至人头气球离开。 　　这些气球费力地寻找着窗户，可惜注定无功而返。 　　这里的宿舍在夜晚关闭了所有通道，像是密封的保鲜盒，绝不给外面的东西一点机会。 　　有一只气球几乎从司辰的脸边飘过去。他没有动，但是闻到了那股恶心的臭味。 　　司辰记得，《幸存者生存指南》里，就有一条，写的是禁止盯气球。 　　“在这里，想活下去的确很难。” 　　背那么多条禁令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应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图灵道：“进化药的来历是实验室的结果，后来流传到了蛇杖基因的创始人手上。进化药有一定致死的风险，所以并不允许使用。留下的库存是为了培育‘宇航员’。” 　　“人类留下的最后计划，是把剩下的幸存者，通过空间站送到外太空。这些空间站内有配套的生态循环系统和冷冻休眠舱，理论上，可以让人类活很久。” 　　但很难说，这样的文明算是“活着”。 　　司辰微微蹙起眉：“我觉得，其实你做什么都救不了卡罗尔文明，除非能消灭灵异天灾。” 　　图灵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护目镜上的光线闪烁了一下：“是，可惜当时的我做不到。” 　　当时不行，意思大概是现在可以。 　　安全区的中学区域笼罩着黑雾。每个毁灭的世界，司辰都见过这样的黑雾。 　　司辰突然问：“你明天会放鬼出来吓人吗？” 　　第三次重启，图灵采用的策略和之前都不一样。就像是在无菌的环境里投入了一点外界的空气。 　　也许公投结果是图灵继续运行，这个游戏就能通关。 　　图灵回答：“其实我的做法已经违背了管理者留下的指令，我也知道卡罗尔文明不会回来。” 　　多余的数据的确让他产生了很多没有必要的病毒，譬如说眷恋。 　　他突然意识到，既然是虚拟数据构造出来的梦境，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图灵护目镜上的光暗淡下来：“今天我又想起了一些事。关闭这里的供能，你们就可以从3级世界里出去了。你拿来的那个芯片有那台电脑的管理员权限，格式化硬盘。折叠区里的人就可以醒来。” 　　代价是这段多余的数据永远消失，图灵再也找不回这段记忆，那些醒来的人也不会想起这一切。 　　好在这些沉重的过往，司辰会替他记得。 　　听到他的话，司辰有些意外。 　　“这里时间流速比例是多少？” 　　“有些差异波动，平均算下来，外面一天，里面五年。”图灵道。 　　换算下来，4.8小时=1年。 　　离公投还有5天。 　　司辰思考片刻：“那等公投结束再关闭吧，我今天想吃烤鸭。” 　　图灵的嘴角带上一点不易察觉地弧度：“好。” 第118章 　　司辰没有被图灵送回去。因为他又是在宿舍的床上醒来的。 　　如果说第一次不确定，那现在，司辰确信，图灵是进入了他的意识里。 　　因为做了一晚上梦，司辰其实有点头晕。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天，学校提供的午饭果然有烤鸭。 　　面皮是热腾腾的，配的有甜面酱、葱丝、黄瓜丝。配套的午餐水果是哈密瓜，但同样被切成了丝。 　　这不是卡罗尔星的本土美食。 　　因为制作工艺繁琐，除了两个外来者，大家都是第一次吃。 　　下午，纪律性不强的卡罗尔人拖拖拉拉到了二楼体育馆。 　　一到2楼，司辰就发现地上放着8个用黑布盖着的箱子。这些箱子都有接近两米高，是很规则的长方体。 　　大家对这些箱子都充满着好奇，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只有一边的赵子辛，瞬间面色发白。 　　“黑布下面是高维生物收容箱。”赵子辛身体僵硬，“上一个轮回，图灵和人类走向对立。人类报名参加‘图灵清缴计划’后，会得到一张房卡，在夜晚也能打开宿舍门，他们可以选择乘车去参赛点。每天夜里，那些机械人都会开几个这样的箱子……只要活到天亮就算胜利。” 　　赵子辛参加过上一个轮回的“清缴计划”，因此看见这些箱子就本能的开始恐惧。 　　司辰并不知道自己运气有多好。 　　他来的晚，图灵已经压制了原本的AI，掌控了这个虚拟世界的控制权；把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降到了最低。 　　图灵甚至给了他关闭自己的权力。 　　“我只打通了6关，已经是九死一生，”赵子辛苦笑，“如果给我原本的身体，大概能多过几关。但离通关依旧太远。也不知道那个姓季的是怎么打到13关的。” 　　司辰骤然转过头：“季楚尧？” 　　赵子辛的语气感叹：“是啊，应该是季家的嫡系吧。唯一一个到13关的人，可惜也没能活着回来。那天晚上动静真大啊，我在宿舍里都能感觉到外面的鬼哭狼嚎。” 　　司辰没有接话，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这里的机械人都有立刻火化尸体的习惯；因为久了，死去的尸体可能会突然攻击人类。 　　按照概率来说，卡罗尔人死后，是有机会变成鬼的。 　　【季楚尧死了，死后成为了图灵？】 　　这个念头在司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但又很快舒展开来。 　　不管这个图灵到底是数据、是机械、是人工智能还是鬼，有一点司辰可以确定：“图灵”，对他而言是无害的。 　　下午的训练增加了力量训练，和简单的枪械使用。 　　手枪，子弹匣里装的是空弹。司辰站在靶场前，握住了机械人分配来的枪，眼前竟然清楚地出现了红点瞄准辅助。 　　他本来以为是义眼背着他悄悄升级了系统，后来发现，这似乎是卡罗尔星的枪支自带的辅助系统。 　　高科技就是好。甚至都不用辛辛苦苦练枪。 　　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要用科学的方式解释灵异天灾，这些高维生物也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体。使用新能源子弹能对这些能量体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伤害，只是效率太低。” 　　有人举起手：“老师！新能源是什么？” 　　老师在搜寻资料库后，给出了答案：“高维入侵发生后产生的特殊矿物，也是能源核心的原材料之一。研究后发现主要成分为氮，以及一些我们暂时分析不出来的物质。” 　　司辰所在的现实世界也有，通常叫作能源石。 　　世界似乎总是殊途同归。 　　大部分卡罗尔人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摸到武器，像是得到了玩具一样兴奋，枪声此起彼伏。 　　司辰的战斗本能让他甚至不用过多的注意靶心。 　　他开了两枪热手，随后陷入了摸鱼状态。 　　因为进化药还没被彻底吸收，他其实有点困。 　　而这种困意，在机械人老师宣布训练结束时，终于得到了一点缓解。 　　老师站到了黑箱子的旁边，仿生义眼微微缩紧，把所有人的脸尽收眼底：“今天的最后一课，是参观你们中，部分人觉得并不存在的高维生物。”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假的吧？” 　　“不是说没有实体吗？这也是能看的吗？” 　　老师面容平静中甚至带着冷酷：“但我必须要告诉大家。尽管都是低阶高维生物，并且已经进行过限制，它们依然可能拥有我们所不理解的规则。” 　　“而且，已知的高维生物中，最早入侵的种类叫做‘梦魇’，它们可以直接通过噩梦入侵人体，而且，噩梦里的高维生物，会随着人死亡出现。这也是图灵之前限制大家接触相关信息的原因。” 　　人没办法毫无根基的创造，没见过，没有概念，自然也就梦不到。 　　司辰眼神茫然了一瞬：“原来卡罗尔星的灵异入侵是这么来的。” 　　梦境入侵现实，高维生物在世界范围内悄然蔓延，这种绝望且防不胜防的处境，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而他最近，却一直在做梦。 　　说着说着，老师已经掀开了黑布。 　　第一个箱子是铁质的收容箱，表面有一层淡淡的霜。 　　老师打开了箱子柜门，一个面容狰狞的活死人冲出箱内，发出了刺耳的嚎叫。 　　锁链拴住了它的四肢，限制它的行动。腐臭的烂肉像是泥浆一样扑簌扑簌下坠。 　　听说过，和亲眼见到。终究是不一样的。 　　生活在温室里的卡罗尔人吐了出来，眼底出现了浓浓的恐惧。 　　“这是目前数量最多的活死人。”老师道，“至今仍在外面的城市游荡。被鬼入侵后的尸体不经过处理，就会变成这样的炮灰。能用普通武器清理。火焰或者高速离心枪都是很好的选择。我推荐后者。” 　　说完，它直接朝这头活死人开了一枪。 　　没有硝烟味，甚至看不见火焰。这具尸体变成了一滩烂泥一样的物质，融化在地上，和其他卡罗尔人的呕吐物混合在一起。 　　怪不得今天的体育馆居然配备了好几个清洁工。 　　赵子辛：“嘶。这也是可以过审的内容吗？” 　　司辰：“……” 　　图灵的教育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也许是时间不够，并不允许中间值。 　　老师给了一点时间，让大家稍作修整。随后，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一只怪异的小丑从里面走了出来，它邪恶的眼神在周围所有卡罗尔人身上打量，肩膀耸动着，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诡异的笑声回响。 　　它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穿着破烂的小丑服，衣服角落是深黑的痕迹，那是已经彻底氧化的血液。 　　这个虚拟世界，可不会把血液变成绿色的。 　　它笑的太猖狂，令人心慌。司辰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开始加速。 　　这是这一类高维生物的特性之一，恐惧威慑。 　　在周围卡罗尔人腿软之前，老师把小丑关了回去。 　　它无奈道：“人类的想象力的确很丰富。这是过去的人们经常梦见的一类高维生物。我们把它叫做‘拟人类高灵异生物’。下属分支有玩偶，小丑，屠夫，电锯人……我觉得不该介绍地这么详细。避免你们晚上做梦又梦到，但无所谓了。” 　　今天的机械人，明显比之前智能。 　　第三个收容箱是透明的。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玻璃盒，但表面却蒙着一层淡淡的血雾。 　　老师介绍道：“这是‘浴室’，算是相对而言，比较安全的怪谈类物种。我也很难说这算不算‘生物’，但它在测试中，明显表现出了意识。” 　　镶嵌在浴室玻璃上的花洒开始自动喷水。喷出来的液体是鲜艳的红色。 　　“只要不用这种花洒洗澡，基本不会遇害。这些红色的水比硫酸的腐蚀性还强，会把皮肉全部都洗掉。在旧时代，不少人都是在洗澡过程中被带走的……现在我们每天都要检查你们的浴室。就怕其中某个淋浴间出现问题。虽然淋浴偶尔会遇到‘浴室’，但我们更不推荐泡澡。你永远也猜不到水里能钻出什么样的东西。” 　　玻璃洗浴间的红色液体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涨到了中间位置。 　　淋浴水里出现了许多纠缠的黑色头发，泡到发白变形的手在水里若隐若现。 　　这些手摸索着玻璃门，找到了把手，想打开浴室的门。 　　“——老师！”一个卡罗尔人面色惨白，“它在开门！” 　　他们的尖叫几乎要卡在嗓子眼。 　　那只手摇晃着门把手，但整扇玻璃门纹丝不动。 　　老师脸上的笑容温和：“呵呵，放心。都是焊死的。我们怎么会拿人类的命开玩笑。我们是为了保护人类才被制造出来的智械。” 　　“顺带一提，这个就是很容易出现在水里的‘水鬼’。基本上在溶液超过3L的容器内，都能找到它们。” 　　老师的叙述简洁，神情平静。但同学们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高维生物只是短暂地拿了出来，然后被收容回去。 　　但在场的人却难免受到这些东西特性的影响。 　　头晕、恶心是最普遍的症状。 　　还有部分反应大的，直接被校医带去了医疗室急救。 　　八个收容箱依次展示完毕。 　　机械人老师站在体育馆的中央，提高了声音：“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快下课了，有任何不适症状，请及时联系校医和宿管。如果在睡眠时做噩梦，你们手腕上的生命体征监测表可以释放出弱电流，帮助苏醒。但对等级较高的梦魇作用微弱。” 　　他的语气耐人寻味：“或者，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想办法醒来，也是一样的效果。” 第119章 　　回去的路上，司辰难免有些沉默，看上去心事重重。 　　赵子辛给他打气：“虽然下午的课有点恶心，但这次图灵显然是想让卡罗尔人意识到危险，改变公投的结果。如果结果是拒绝关闭图灵，说不定这次我们就能出去了。” 　　司辰道：“我只是在想，既然每次世界重启都会回到原点，那图灵会不会把上一个轮回里死亡的人复活。” 　　“死亡后还怎么复活？” 　　“如果这里是全息网游一样的虚拟世界呢？” 　　赵子辛微微张开了嘴。 　　他比司辰在这个世界里呆的久，司辰能想到的，他其实也能想到。 　　现实世界里，也有类似的技术。但限制很多，并不成熟。 　　首先是玩家能清楚意识到自己是在虚拟世界；其次不会有过于真实的痛觉；并且，这项技术也没办法控制时间流速。 　　赵子辛捏了捏自己的脸：“如果是虚拟世界，这也太真实了。会饿，会痛，会困。” 　　“我是八方科技的职工。我们旗下做过一款半全息的游戏，就是用于给进化者评定水平的《高维入侵》。我虽然不是技术研发部，但也知道一些原理。” 　　“任何全息技术都依靠于脑机接口和脑电波控制技术，这项技术最大的缺点就是睡着后就会掉线。但我已经睡着过很多次了。我不排除高维世界黑科技的可能，但谁敢赌这是虚拟世界主神的游戏呢？” 　　“至少我没见过死人复活。你最好也不要心存侥幸。” 　　司辰想起了老师在课堂上的话。 　　-这个世界，灵异天灾是通过梦境扩散的。 　　他盯住赵子辛的眼睛：“这么多年，你都没做过梦吗？” 　　赵子辛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还真没有。是因为我是外来者？难道你做过。” 　　司辰侧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这里的建筑虽然形式单调，但风景其实不差。天色碧蓝，高楼之外的远郊，掩映着连绵的雪山。山腰的桃花开的很好。 　　尽管这里的卡罗尔人都清楚，那是模拟出来的影像。 　　司辰喃喃：“我也没有。” 　　* 　　-季楚尧死后成为了图灵。 　　-并且来到了我的梦境。 　　因为这个可能的猜测，司辰当天晚上回到宿舍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睡觉。 　　他躺在床上，不愿意闭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思考着收集到的信息。 　　异常是从季楚尧发来的求助消息开始的。 　　司辰在白帝城收到消息，随后赶车到江川，又从江川到折叠区，路上花了差不多9天。 　　按照时间比例，外面1天，里面5年。收到求助时，差不多是虚拟世界的45年前。 　　这个时间点，和季楚尧闯关失败的时间点差不多。 　　那时候，整个世界正巧在第二次轮回，图灵清缴计划展开的如火如荼。 　　司辰进入折叠区时，看见过路上倒地的人以及他们头颅后方连接出来的金属细线。那大概就是赵子辛口里的“脑机”。 　　有些人还有气，有些人却没了。证明这个折叠区其实是会死人的。 　　还有机械人老师走之前的话，也让司辰忍不住一次次回想。 　　卡罗尔人的体质太弱。司辰自己的身体，通宵三天三夜都能精神抖擞。但是现在，他熬到12点过后就开始犯困。 　　好在他的意志力一直不错。察觉到困倦后，干脆直接坐了起来，抵抗着那股困意。 　　夜里三四点是最难熬的时候。司辰从床上走了下来，在狭小的宿舍内走来走去。 　　他的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开始凭着本能解答一些数学题。 　　以前身体不好，还是中学生的司辰晚上经常疼痛难忍，大半宿都睡不着。因为焦虑于被浪费的时间，他训练出了凭着短时记忆在脑海里解题的技能。 　　其实这个技能对学习成绩的提高没有太大用处，但能成功缓解司辰的焦虑。 　　在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同样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分神。 　　效果还是有的。困倦逐渐被忽略，过了那段时间，司辰的大脑反而越来越清醒。 　　司辰低头看了眼时间，6：57。 　　今天晚上，图灵没有来。 　　司辰的眼白因为熬夜而充血，浮现出淡淡的红色。 　　7点，是平时宿舍开门的时间。但今天，宿舍门却没有暗示打开。 　　司辰佩戴的腕表发出了声音：“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宿管正在进行宿舍常规检查。今天上午不计迟到。” 　　每层楼一共有6台宿管。从不同的宿管办公室出发。每个智械人都配备有武器和收容袋。 　　它们神情默然，忠诚地执行着主系统给出的指令：清理所有高维生物。 　　只见宿管用房卡打开一间宿舍的门，里面是正常的卡罗尔人，对方的表情还一脸诧然，但宿管已经重新关上大门。 　　它又走向下一间，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几分钟后，宿管1号遇到了第一个异常的房间。 　　它打开大门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整个宿舍像是屠宰场，地上是散落的内脏，血液被恶劣地涂满了整个房间。 　　看来这只高维生物有点挑食。 　　黑色的怪物在瞬间窜出。但走廊内的激光枪早就蓄势待发。 　　天罗地网交织，这只高维生物被切割成了一团细碎的肉浆。 　　清洁工顿时上前，用吸尘器把垃圾吸进了随身携带的密闭收容箱，也就是自己的腹腔内。 　　这间宿舍被贴了个封条。宿管会在检查结束后进行清扫。 　　房门重新被合上，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情绪，不会做梦，更不会被恐怖的惨状所影响。这是机械人们在面对卡罗尔星的灵异入侵时最大的优势。 　　没有实体的高维生物也很好解决。 　　譬如宿管2号，在开到第37个房间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唱歌声。 　　这声音缥缈而空灵，足够影响任何人的心神。 　　所以宿管2号直接关上了门，并且把数据传输回主系统。 　　主系统有权限启动应急预案，这间宿舍的动态密匙被永久销毁，再也不会有人打开这个房间。 　　宿舍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收容箱。 　　还有一些特殊情况，宿舍看起来没有问题，只是人不见了，还多了一些特别的东西。譬如镜子、和失踪的卡罗尔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洋娃娃、不停发出声音的衣柜。 　　这时候，宿管会把它们统一搬走，直接从走廊尽头扔下去。 　　走廊尽头的墙是可以打开的，底下是翻滚的黑雾。 　　从哪儿来，就回哪里去。 　　…… 　　…… 　　机械宿管们的工作效率很高。整层楼，数百个房间的清理，只花了半个小时。 　　7点半，司辰都要靠着墙睡着了，腕表终于响起了提醒。 　　“宿舍门即将开启，请在3分钟内离开宿舍。” 　　司辰走出宿舍，开始往列车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慢，一直落在队伍最后。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但检票口的餐车内，没发完的盒饭还剩很多。 　　进入车厢后，司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子辛不见了。 　　他走向列车员，直接道：“我想知道公民编号***的人在哪。” 　　一般情况下，机械人不会拒绝人类的要求。 　　列车员回答：“他不在了。大人。” 　　司辰的表情一愣：“什么意思……？” 　　“高维入侵。” 　　司辰还记得赵子辛在谈起自己女儿时，怀念又欣慰的模样。 　　明明再等几天就能回去了。 　　司辰本来想说赵子辛应该不会做梦，但是话滚到嘴边，硬生生换了个说法：“他是怎么不在的？” 　　列车员一板一眼地回答：“住在他隔壁房间的人，梦见自己旁边的宿舍闹鬼。” 　　早餐是杂酱刀削面，猪肉糜和面的比例大概是3：7。每一口都是满满的汁水和肉。味道很鲜美。 　　只是因为熬了个通宵，司辰吃的想吐。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那现在，司辰可以确定，每天晚上和他聊天的图灵，其实已经变成了“梦魇”的形状。 　　司辰回忆着图灵说过的话。 　　-你可以来，可以不来。 　　-这里是我遗弃的一段数据。形成了“3级世界”。 　　-我已经掌控了这里的控制权，不会有东西伤害到你。 　　-关闭机房，可以离开3级世界。 　　-等能源耗尽，可以离开3级世界。 　　“进折叠区前，图灵说的话应该可信度高一些。他说自己可以处理……” 　　“但进折叠区后，我见到的，到底是副本内的‘图灵’，还是副本外的‘图灵’？如果第一次轮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第二次轮回，图灵为什么要展开那个‘清缴计划’？他应该明知道不可能有人通过。清缴计划就是看着模拟出的卡罗尔人送死。” 　　副本内的图灵，指的是遗弃数据库模拟出的“图灵”。毕竟在这段记忆里，图灵是存在的。 　　历史上，图灵辛辛苦苦保护着卡罗尔人，却被保护的人背刺。 　　遗弃的数据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形成了对卡罗尔人有敌意的“图灵”。 　　副本外的图灵，才是司辰之前看见、接触到的“图灵”。 　　之前，司辰一直把它们当一个人看待。但现在却猛然惊觉到了不对。 　　图灵不像是能干出“清缴计划”的械。 　　宙斯倒是有可能。 　　“如果是副本内的图灵，他为什么会知道我？” 　　司辰想到了一个可能，以至于握着的筷子都缓缓松开。 　　“季楚尧……？” 　　人工智能是会自主学习的。 　　如果假图灵融合了季楚尧的记忆，从而知道了他，那这件事也能说通。 　　“不对。季楚尧不知道自己是图灵，更不可能知道图灵和心灵之家做交易的事。” 　　“……结合体？” 　　司辰忍着困倦，做出了决定：“还是晚上直接问算了。” 　　毕竟，哪怕图灵是阴间电子幽灵，也是一只对他无害的幽灵。 第120章 　　司辰几乎是在下午一回到宿舍，就躺在了床上。 　　他困得不行，但是精神又莫名亢奋。最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醒来的时候居然不在宿舍。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这张床摆在荒郊野外，幕天席地，周围是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图灵就躺在他身边，用胳膊撑着头，静静地看他。 　　被注视的感觉很是强烈。 　　司辰的呼吸一滞。 　　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不远处的大槐树上挂着一个吊死鬼，红绳摇摇晃晃。摇着摇着，绳子断了。 　　尸体掉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你现在，连敲门的步骤都省了吗。”司辰坐了起来，“季楚尧？” 　　他的语气并不确定。 　　图灵没有反驳，只是问：“你觉得我是谁？” 　　司辰的姿势从躺着变成了坐着，他开始分析：“一个大前提，季楚尧和图灵是同一个灵魂。” 　　“这个折叠区源头是图灵抛弃的数据，它产生智能，里面有一个模拟出来的副本图灵。” 　　“季楚尧进入副本内，在第二次世界重启的时候身体死亡，解放了身体里的灵魂。根据灵异天灾的特性，这大概算‘鬼魂’？” 　　司辰看向了季楚尧眼睛的位置：“我觉得，是季楚尧的鬼魂取代了之前的副本图灵。并且因为死亡，获得了图灵的记忆，和副本图灵的权限。” 　　他屏住了呼吸，询问：“你觉得呢？你又认为自己是谁。” 　　四周沉默了很久。头断了的尸体又重新找了根绳子，把自己吊在了树上。 　　季楚尧回答：“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是微微的机械音。 　　“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我睁开眼，看见了蔚蓝的天。但我起身的时候，灵魂和身体分离了。” 　　“我守在自己的尸体旁，看着它慢慢腐烂。死后的虫豸在这具身体上爬来爬往。周围飘荡的鬼不再对我表现出攻击性。” 　　“那个时候我还是季楚尧，但后来，每天我的脑海里都出现很多陌生的记忆。或者说‘数据’？” 　　“一部分来自这个折叠区本身，一部分来自图灵。有时候，我甚至会出现在一个圆形的金属台上，周围是发光的液体，里面浸泡着很多个‘我’。” 　　“我在这里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我是谁。是一段多余的数据，是名为‘图灵’的灵魂，还是在折叠区徘徊的幽灵？” 　　司辰微微张嘴，消化着季楚尧给出的信息。 　　和他猜的差不多。 　　司辰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在虚拟世界里死了的人，游戏通关后能复活吗？” 　　他指的不仅是赵子辛，还有季楚尧。 　　“如果把3级世界比喻为全息游戏。我只能告诉你，玩家的账号在死亡后，从服务器的数据库里消失了。” 　　司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季楚尧的身体前倾，高挺的鼻梁几乎碰到了司辰的鼻尖。 　　司辰没有躲。 　　他觉得自己不该哭，然而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图灵的确说过这个折叠区对他来说没有危险。 　　但没有向他保证，“季楚尧”一定活着。 　　甚至，正是因为季楚尧死亡，司辰在这个4A级的副本里，才得到了安全保障。 　　司辰的泪只流了一小会。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图灵能复活你吗？或者，你会在图灵的身体里醒来吗？” 　　毕竟季楚尧的来历有些特殊，而且追根溯源，他们是同一个灵魂。 　　季楚尧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图灵已经没有身体了。” 　　他的机械身体给了心灵之家。人类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 　　最重要的是，他极有可能被困在3级世界里。作为一段被抛弃的数据。 　　“至于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想起的并不是图灵的全部记忆。” 　　他能看清司辰的脸，微微泛红的眼尾带着泪痕。 　　一想到这居然是因为自己哭的，他没由来的觉得开心。 　　季楚尧并不在意自己已经死亡，哪怕他对人类社会还有眷恋。 　　“季楚尧”有亲人、朋友，甚至还有喜欢的人。 　　但他毕竟不会真正死去。 　　只是季楚尧这个身体不能用了。 　　季楚尧突然问：“我可以吻你吗？” 　　他太想亲司辰了。 　　尤其是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以后。 　　司辰思考片刻，回答：“如果你直接问，那肯定是不可以的。” 　　不让问，那就不问。 　　他低头，压着司辰的肩膀，直接亲上了带着凉意的唇。 　　季楚尧只见过小情侣接吻，自己来却不太会。 　　司辰感觉到自己的鼻梁被撞了一下，痛得他差点从梦里醒来。 　　然后季楚尧侧过脑袋，磕磕绊绊的，嘴皮子贴了半天，才想起似乎应该撬开司辰的唇。 　　摁在肩膀上的手是铁做的，格外牢固。司辰整个人都陷进了背后柔软的靠垫里。 　　制作图灵身体的卡罗尔人是不是过于追求真实了。其他地方都是硬的，冷的；偏偏口腔是软的，热的。 　　挂在树上的母胎单身吊死鬼莫名觉得这里很晦气。 　　它把绳子取了下来，决定换一棵更远的树。 　　司辰本来以为季楚尧亲一会就好，但是这个时间比自己想象中长。他的下颌都开始发酸，舌根又麻又痒，而季楚尧吻的越来越娴熟。 　　他的手往下，揉到了司辰的小尾巴。 　　据说有防御作用的保护环并没有工作。不知道是因为是梦，还是因为季楚尧也算它的使用者。 　　要知道上次宋白的手只是离的近了些，就被割出了血。 　　奇怪的热流在身体里炸开。 　　司辰的脑海空白了一瞬，捏住季楚尧后脖颈上的仿生皮肤，提了起来：“够了。” 　　季楚尧不动了。 　　就算想再进一步，他这具身体也没有作案工具。 　　他的机械躯体是为了战斗制造的，不可能装配那种违背流体力学的东西。 　　更何况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司辰的底线蹦迪，没被踹下床纯粹因为自己是个死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我模拟不出心跳，但是，这里很开心……像是做梦一样。” 　　按理说刚亲完，是不会有精力思考其他事情的。 　　但司辰却想到了之前机械人老师的话，说在梦里遇到高维生物，可以想办法醒来。 　　他掐了自己一把，有些疼。 　　但是没什么效果。 　　司辰的眉微微蹙起。 　　季楚尧有些好奇：“怎么了？” 　　司辰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我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为什么醒不过来？怎么控制梦境？” 　　季楚尧回答：“这不是你的梦，是我的梦。” 　　说完的瞬间，他的表情突然怔住。 　　“……梦。” 　　周围的环境逐渐扭曲，司辰大脑剧痛，眼前发黑。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 　　他周围的景象，不是卡罗尔星的荒郊；也不是宿舍的床上。 　　而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街道上布满了菌丝一样的金属细线。 　　他面前的这台古董电脑正冒着淡淡的烟雾，芯片从读卡器内弹了出来。 　　“吱！！吱吱！！” 　　长生渊的叫声欣喜若狂。 　　妈妈突然倒地不起，而且怎么摇都摇不醒。把它急坏了。 　　它的触手拽住了司辰的手腕，另一根触手指向了一边垒的像小山一样高的人群，语气十分骄傲：“妈妈，饭！” 　　这些都是它趁着妈妈睡着，在附近找到的进化者。可以吃很久。 　　这里的饭饭真的太好抓了，既不会挣扎，也不会跑。 　　它还记得和司辰打牌欠下了天价外债。 　　司辰安抚性地把它抱进了怀里：“宝宝乖，这个不能吃。” 　　长生渊的三条触手牢牢搂住了司辰的上半身，绕了几个圈。 　　天上，悬空的半透明屏幕不停闪烁着，好像马上就要消失。 　　司辰抬起头，看向屏幕上的滚动内容。 　　【《图灵之梦》运行错误，重启中……】 　　【世界载入中……】 　　【重启失败。】 　　【Game Over】 　　【游戏厂商：心灵之家】 　　【友情赞助：机械核心】 　　【通关结局：BE线1，BE线17。】 　　【未通关结局：BE线3。】 第121章 　　司辰的目光在心灵之家和那几个BE线上停留了很久，一直到半空的屏幕出现了雪花纹，像是信号不良一样突然掉线，才收回了视线。 　　这个游戏通关和未通关的结局都是BE线。 　　司辰完全有理由相信，《图灵之梦》的所有结局都是BE。 　　因为图灵的主线任务是延续卡罗尔文明，但卡罗尔人灭绝了，如今只剩他们用智慧和勤劳铸就的机械主神。 　　心灵之家就像是一根神秘的搅屎棍，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把所有腐烂生疮的东西包裹在游戏的皮下。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和智械危机、失控机仆有关的折叠区，实际上却是披着一层皮的灵异天灾。讲的是卡罗尔文明灭亡的故事。 　　他在长生渊捡来的自助餐区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人还活着，只是大脑上仍旧连着金属线。 　　“看来是通过这根金属线进入了电脑内的虚拟世界。” 　　这项技术叫“脑机”。 　　卡罗尔人曾经考虑过建造一个大型的全息网游，让幸存者的意识进入游戏内得到永生。 　　只是随着研究的深入，这项技术被放弃了。 　　因为“神交”生不出孩子。 　　并且。外面的身体死了，虚拟世界里的意识体（玩家）也会死。 　　哪怕是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研究者推断，卡罗尔人依旧会越来越少，然后灭绝。 　　这项技术很快失去了科研经费，和基因药一样，成了卡罗尔文明的点缀。 　　司辰在地上躺着的这些人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赵子辛，不过看上去比游戏里年纪大点，一副被生活压垮的颓废中年人的样子。 　　他小心谨慎过了两个世界六十多年，结果被隔壁NPC做的梦给害了。 　　这种死法难免有些憋屈。 　　游戏结束，这些金属线开始枯萎。如同燃烧过后的棉线，留下一地厚厚的灰。 　　被金属线拴着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苏醒。只是眼神很是空洞，看上去还没有回过神。 　　最后，连着这台电脑的金属线只剩一根。 　　司辰不敢乱动，怕这根金属线没了，这些接入脑机的人类意识会被困在虚拟世界。 　　司辰对长生渊道：“小渊，去把这根线拴着的人搬过来。” 　　并不是他想用童工，而是司辰需要守着这台电脑。防止电脑被苏醒的进化者抢走。 　　毫无疑问，这台电脑是高维道具，尽管还不知道具体怎么使用，但能让这么多人同时入梦，道具的级别不会太低。 　　大家进折叠区，像季楚尧这样来考察文明遗迹的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为了钱来的。 　　高维道具就是钱。不仅是钱，还可能在某个副本救自己一条命。这里唯一的秩序是拳头。 　　司辰坐在了电脑桌上，把白帝给他的短刀拿了出来。 　　如果他没猜错，金属线连着的人是季楚尧。 　　季楚尧醒了还好，如果没醒，身体强行和游戏世界断开连接，司辰担心他的意识会一直困在虚拟世界里。 　　司辰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谨慎。眉目冷冽，气势惊人。 　　当初觉得他可怜天天给他多舀一勺子菜的食堂阿姨，肯定也想不到，那个孱弱的、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的可怜小孩，最后长开是这样锋锐的模样。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司辰反而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 　　醒来的人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目光没有焦距，偶尔因为眼睛的酸涩，本能地开始眨眼。 　　这是一群植物人。 　　他们的身体还活着，灵魂却已经在游戏内死去。 　　季楚尧很幸运。他有图灵这个外挂，没有因为死亡被删除数据，甚至拥有了玩家不具备的特殊权限。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好运。 　　在折叠区死亡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这里还是4A等级的空间折叠区。 　　但这成片连绵的死亡过于寂静，司辰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走到了赵子辛身边，道：“我会找人赡养你的女儿。” 　　赵子辛只是眨了一下眼。 　　好在，这种压抑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吱吱！” 　　妈妈！我回来了~ 　　道路尽头，长生渊拉着一辆超市购物车狂奔而来。 　　购物车里装着一只季楚尧。 　　它的两只触手在地上爬，剩下那只像是绳子一样，拴着购物车的塑料扶手。 　　长生渊本来是想拽住季楚尧的脚踝，在地上拖着走的，但是想起对方给他吃过很好吃的芯片，这才勉强找了一辆车。 　　以它目前的智商，是区分不了图灵和季楚尧的。 　　司辰站直了身体，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弯腰蹲下，摸了摸长生渊的脑袋。 　　这个小脑袋才被切过半截，横截面上布满了新长出来的经络和血管。 　　他笑了起来：“小渊真棒。” 　　在路上，除了天天和长生渊打牌，司辰偶尔也是会收听一下育儿节目的。 　　他深知夸奖对小孩的重要性。 　　长生渊看上去更高兴了。 　　购物车里的季楚尧果然没有醒来。 　　司辰观察了片刻，连接着他的金属线比其他人的要粗一圈。 　　这条金属线像是有生命一样，能自动调节距离，很像是一些具备低级智商的生命体。 　　尽管司辰离开了游戏世界，但这个折叠区并没有结束。 　　司辰思考片刻，拿出了手机。 　　尽管这里没有信号，但他依然翻出了好友列表里和季楚尧的聊天框。 　　司辰：怎么让他醒来？ 　　图灵消息回复的很快。 　　-打开你旁边的电脑。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台式机上。 　　屏幕是黑的。 　　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个古董机的开机键。 　　电脑开机界面上出现了一行字。 　　【机械核心-脑机技术研究中心】 　　这台电脑并没有开机密码。 　　整个桌面是蓝色的，上面只有一个软件图标。 　　“图灵之梦”游戏。 　　司辰：然后呢？ 　　-打开游戏。 　　司辰：可以一次性说完吗？ 　　想到对方毕竟是机械文明主神之一，司辰为了补救自己文字的冰冷，丢过去一张表情包。 　　表情包上的图像，是一只小猫咪拽着人类的衣服。 　　图灵想了想，删掉了对话框里的“我”，改成了“他”。 　　-在虚拟世界里杀死他就行。 　　司辰：可是在虚拟世界里死亡，数据不是会被删除吗？ 　　图灵：解释起来很复杂。游戏系统（心灵之家）是想通过融合他来破解我。 　　图灵：不会有事的。 　　既然图灵都这么说了，那司辰也就放心了。 　　但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如果我没来，谁来杀死游戏里的这个‘图灵’？” 　　图灵：我。 　　事实上，图灵已经杀死了不少这样的病毒。 　　我杀我自己。 　　是个狠人。 　　司辰点开游戏。 　　《图灵之梦》是像素RPG风格的游戏，电脑上的场景在郊区，正中央有一张豪华双人床，远处的槐树上挂着一根上吊用的绳子。 　　一个孤零零的像素小人就站在床边。 　　这是司辰退出游戏前的景象。 　　游戏界面的下方是一个对话框。 　　【图灵（季楚尧版）：原来是在做梦。】 　　【图灵（季楚尧版）：怪不得亲到司辰了。】 　　【系统提示：图灵（季楚尧版）心情+1。】 　　司辰：“……” 　　也多亏长生渊不识字，要不然等季楚尧出来后，它大概会和他拼了。 　　过场动画放完了，季楚尧站在原地没动。 　　这台电脑没配鼠标，司辰只能用键盘。 　　他想控制游戏角色移动，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图灵。 　　司辰只能控制地图上的“灵异生物”。 　　譬如那根挂在槐树上的绳子，司辰试探性地让它挪到了季楚尧身上。 　　季楚尧的头顶弹出一个大大的“Miss”。 　　而这根绳子从地图上消失不见，就像是被小人吃掉了一样。 　　司辰摁下了回车键。 　　面前的场景消失不见，切换成了核心控制室。 　　看游戏左上角的小地图，这里是安全区的中央，也就是那些机房所在的位置。 　　季楚尧就躺在最中间棺材一样的容器内。身后连着一根根电线。 　　司辰不死心地把人头气球挪到了季楚尧面前。 　　画面里的像素小人抬起手，把气球戳爆了。 　　【图灵（季楚尧版）：好像快天亮了。】 　　【图灵（季楚尧版）：希望明天也可以梦到司辰。】 　　司辰有点想笑，于是在屏幕面前抿紧了唇。避免自己唇角上扬的太明显。 　　很快，就到了白天。 　　游戏界面浮现出一行字：第五天，公投倒计时2。 　　白天，游戏机制给了司辰两次行动机会。 　　司辰可以操控的NPC从灵异鬼怪，变成了一些特殊的卡罗尔人。 　　白天可以去的地图有机房、学校和宿舍。 　　机房里只有图灵。 　　学校可以选择小学、中学、大学。不同地点会遇到不同的卡罗尔人NPC， 　　譬如自由者协会的会长就在大学；而何瑞在中学。 　　会长的头顶有一个对话框。司辰摁了一下空格。 　　【会长：我要当安全区区长！可恶的智械人……他们懂什么！】 　　界面弹出了选项。 　　-和图灵谈判。 　　-去大学发表演说。 　　-召开自由者协会动员大会。 　　司辰思考片刻，点了选项2。 　　【系统提示：会长声望+5，微弱影响了投票结果。】 　　白天的行动机会用完后，游戏就进入夜晚状态。 　　晚上，司辰没办法自由活动，只能跟随在像素小人身边。 　　因为知道没用，他直接放弃了操控那些灵能类高维生物的打算。 　　黑雾在地图上弥漫着。时不时就有一只鬼从雾中飘出来。 　　像素小人在棺材一样的控制中心躺了许久，最后坐了起来。 　　【图灵（季楚尧版）：好像快天亮了。】 　　【图灵（季楚尧版）：今天怎么没有做梦？】 　　【系统提示：图灵（季楚尧版）心情-2。】 　　【系统提示：警告！请维持特殊NPC-图灵的心情值，否则世界线可能进入黑化灭世模式！】 　　夜晚状态的图灵就像一个破坏平衡数值的BUG。 　　唯一能在游戏内杀死图灵的办法，大概就是让卡罗尔人公投，选择关闭图灵。 　　但这一轮，图灵被公投出去的概率不大。 　　果然，哪怕是高强度操控“会长”，害怕死亡的卡罗尔人最终还是放弃了“自由”。 　　【BE线3：尽管卡罗尔人选择了相信图灵，但30年后，因为不断增强的灵异天灾，安全区的能源最终走向枯竭。图灵启动避难所计划，把最后一批人类送进太空。】 　　【“女娲号没有回来，他们也不会回来，我知道。”】 　　【他是这颗孤独星球最后的守望者。】 　　【END。】 　　司辰沉默片刻。打开游戏主界面，选择了“重新开始”。 第122章 　　司辰看着游戏结局上的“BE”两个字，觉得很是刺眼。 　　他忍不住问图灵：“这游戏有HE吗？” 　　图灵：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玩，但我觉得，没有。 　　毕竟卡罗尔人已经灭绝。 　　司辰：不是说能源要耗尽了吗？为什么他还没有出来？ 　　图灵：空间折叠区和虚拟世界里的时间速度不一样。 　　图灵：如果是折叠区，能源的确快耗尽了。 　　司辰微微蹙起眉。 　　这台电脑的左下角有显示电量：17％。 　　司辰：“……” 　　对于他来说，只是键盘敲敲，但对于季楚尧而言，那是实打实的三十年。 　　司辰：出来后心理状态会出问题吧？ 　　图灵：不会。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没那么脆弱，更何况牵扯到一个“脑机”的模糊机制。 　　游戏名字叫《图灵之梦》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尽管在其中的时候很真实，但脱离游戏后，那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境而已。 　　图灵：但电量耗尽还没醒来的话，这段意识不会回到身体里。 　　图灵：按照你们那里的说法，大概算脑死亡？ 　　“……” 　　司辰重新开始了游戏。 　　其实想要公投让图灵关闭很简单，白天的时候，在机房让图灵选择“遵守程序设定”，再把会长的行动点拉满，就像是卡罗尔人的历史上做的那样。 　　司辰冷着一张脸操控着NPC，一直玩到了第六天的晚上。 　　明天就是公投了。 　　图灵躺在棺材一样的控制室内，头顶飘出了一个带着省略号的对话框。 　　司辰点了一下。 　　【图灵（季楚尧版）：看来是要被关闭了。】 　　【图灵（季楚尧版）：我不在了，卡罗尔人要怎么办？】 　　【系统提示：特殊NPC-图灵很难过，心情-5。】 　　司辰承认，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差了。 　　他看了眼电量，还剩百分之15％。 　　上一轮游戏公投结束后，图灵没有关闭。在夜晚，有一段没有限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那时候，司辰跟着图灵逛了几个地图。因为没有触发任何剧情，直接摁下回车键，随后就跳到了三十年之后。 　　现在，司辰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公投的7天游戏时间只会消耗百分之二的电量，那他完全可以试一试。 　　司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重新开始。 　　他打开主界面，选择重开。电量瞬间从15％掉到了10％。 　　第一天的过场动画，依然是会长质问图灵，并且开启公投。 　　司辰选择了和BE线3一样的操作，释放鬼怪，让卡罗尔人认识到外面的危险；并且极大程度的减少会长的行动，让其他还在读书的卡罗尔人发现世界的本质和真相。 　　因为已经玩过一次，甚至是自己的亲生经历，再打一次BE线3并不难。 　　第七天公投，图灵成功幸存。 　　如今，电量剩余百分之8。 　　司辰的手指出了一点微微的细汗。他不是容易出汗的人，却难免在此时感到了一些紧张。 　　毕竟，如果他的猜测错误，再重启一次游戏，折叠区的电量会只剩下百分之3。 　　司辰开始把视野范围内所有的灵异生物。往季楚尧的身上拖动。 　　吊死鬼、娃娃、玩偶、玻璃人……一只只怪物从黑雾中被拖拽了出来，前仆后继地冲向季楚尧。 　　一开始，所有的灵异生物的攻击，只能弹出一个红色的【Miss】，但渐渐的，随着怪物的种类越来越丰富，游戏中的像素小人开始受伤。 　　一张红色的纸人坐在轿子上，在瞬间膨胀到两个人那么高，张大嘴一口吞掉了像素小人。 　　下一秒，纸人变成了一张张的碎片。 　　但季楚尧的像素身体开始萦绕起电光。他拔出了天青。 　　【图灵（季楚尧版）：……刚才的感觉，是疼痛吗？】 　　机械人没有痛觉，季楚尧从出生就切掉了痛觉神经，也感觉不到疼痛。 　　但红色纸人造成的伤害在灵魂上。 　　司辰的动作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重复起之前的操作。 　　明明是不怎么费神的像素角色扮演游戏，司辰却觉得大脑疼的厉害。 　　越来越多的高维生物从黑雾中被拖拽了出来，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团鲜红的马赛克，根本加载不出是什么模样。 　　像素小人头顶的血条不停下降。 　　但同样的，笼罩着安全区的黑雾也在慢慢减淡。 　　司辰的心情有了些许的激动。这证明，他的猜测是可行的。 　　就像当初白帝说的那样。 　　——“只有一个办法让世界恢复正常，那就是结束‘高维入侵’。” 　　这是唯一的隐藏式HE结局。 　　像素小人的身体坏掉了。 　　它的右手依然握着天青，但左边的仿生学胳膊掉在了地上。被地上红色的血浆吞噬。 　　不停有智械人从远方赶来，加入战场，想要帮助图灵。 　　司辰看见了老师、宿管、清洁工还有校医。这些智械人切换成战斗形态，火力铺天盖地，几乎把控制中心淹没，但这些炮火对灵异生物造成的伤害只能忽略不计。 　　于是。这些智械人开始拆卸起身上的零件。 　　【天启智械（轻工型-04战斗型）：大人，请用我的身体继续战斗吧。】 　　像素小人没有拒绝。 　　司辰本以为黑雾既然已经开始变淡，那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但这些怪物却无穷无尽，很快，像素小人的血条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 　　司辰的动作顿住了。 　　他开始犹豫。 　　尽管只是像素图像，但对于游戏里的角色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地上到处都是怪物的尸体，少部分是打碎的零件。控制中心的地板染成了血红色。 　　他可以想象，战斗到底有多么激烈。 　　外面的16个机房已经打熄火6个。 　　图灵说杀了游戏里的“NPC图灵”，就能把季楚尧放出来。 　　但司辰不确定，被灵异生物杀死的季楚尧，是否也能放出来。如果不能，又会有什么结果；图灵死亡，重启游戏后，还会不会存在。 　　司辰暂停了操作，把这些疑问发在了和季楚尧的对话框。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图灵的回复。 　　聊天框内甚至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表示他信号不好，需要寻找网络。 　　司辰罕见地沉默了。 　　他瞥了眼电量，还剩百分之7。这点电量，刚好够重启一次世界，并且把游戏进度打到公投的时候。 　　“……算了。” 　　他的确有比正常人更强的胜负欲；但比起打出隐藏的HE线，还是季楚尧的命更重要。 　　游戏失败就失败吧，以后给这台电脑充了电，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来。 　　但那个叫季楚尧的灵魂，哪怕只是图灵众多程序的一条分支，也是独一无二的。 　　司辰不愿意拿这个去赌。 　　但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像素小人的脑袋边出现了对话选项。 　　司辰一愣，点开了对话。 　　【图灵：司辰。】 　　【图灵：请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我。】 　　【系统提示：特殊NPC图灵，获得增益BUFF-机械神降。攻击力+？？％，防御力+70％。生命+45。】 　　像素小人原本见底的血条顿时涨了一大截，回到了大概五分之三的位置。 　　电脑机房的散热器发出了阵阵轰鸣，高速运转着。 　　司辰不再犹豫，继续从黑雾中拖出灵异生物，放在图灵的眼前。 　　天青快得出现了一道道残影，很难想象，一个RPG像素游戏竟然有这么漂亮的战斗特效。 　　司辰一边注意着电量，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速操作着一只只怪物前仆后继。 　　这些怪物全都是红色的马赛克，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司辰把放大镜拖到这些怪物的像素贴图上，还能得到一张NPC图鉴说明。 　　【系统提示：很显然，游戏厂商也没想过这个等级的高维生物会出现在游戏内，因此还没来得及建模。】 　　图灵的血条也在缓缓下降。 　　当像素小人的血条只剩五分之一的时候，周围的雾气已经淡到都不再需要游戏贴图。 　　司辰从雾气中，拖出了最后一个NPC。 　　这个NPC居然不是马赛克，而是一个长着3对血红色翅膀的奇怪生物。 　　它就像是一个长翅膀的圆球。秩序的链条覆盖在圆球的表面，如同天象仪的组合轴旋转着。 　　【心灵之家管理员Y：好久不见，图灵。】 　　【心灵之家管理员Y：看来这次，又是你赢了。】 　　【心灵之家管理员Y：正在打游戏的人是谁？不是谁都有资格操控我们制造出的游戏的……】 　　【图灵：你不需要知道。】 　　说完，屏幕上出现了一道贯穿游戏地图的天青色光束，冲向管理员Y。 　　【心灵之家管理员Y：……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Y被光柱轰成了渣。 　　这只被烤熟的肉球竟然掉落了一件道具，看形状，像是一把银色的钥匙。 　　司辰随手丢出一个查询。 　　【心灵之家管理员Y的钥匙】 　　【道具介绍：卧槽！！我怎么不知道这破游戏还有隐藏奖励？？好像是什么迷宫大门的钥匙，听说集齐3把可以召唤神龙？（拾取/销毁）】 　　司辰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前者。 　　下一秒，本来晴朗的天空乌云密闭。 　　一道雷声在司辰的耳边炸响。 　　“哐当。” 　　一把银色的钥匙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司辰的脚边。 　　他捡起了这把钥匙，放进口袋里。 　　游戏界面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旋涡门。毫无疑问，那是出口。 　　司辰可以操控的游戏NPC从灵异生物变成了图灵。 　　他控制着这只几乎只剩一丝血皮的像素小人走进了门内。 　　剩余电量：1％。电脑黑屏了。 　　司辰本以为是电脑没电自动关机，结果在短暂的黑屏后，上面出现了几行小字。 　　【HE线：高维入侵结束。卡罗尔星的秩序终于恢复了正常。】 　　【图灵消失了，但它留下的智械还在。卡罗尔人和智械人一起，把剩余的怪物清扫出去。】 　　【人们走出了安全区，再也不用害怕黑夜。部分机械人获得了“公民权限”，享有和卡罗尔人一样的权限。】 　　【女娲号从外空回到了卡罗尔星，带着灾难前璀璨的文明一起。】 　　【未来会走向什么方向，没有人知道。】 　　【安全区改名为‘破晓城’，这里立起了图灵的雕塑。】 　　【——致人类的保护者，被误解的先驱，文明的守望者，卡罗尔人最忠诚的盟友。】 　　【图灵。】 　　【END】 　　游戏界面被强制关闭，电脑屏幕回到了主界面。 　　桌面上，《图灵之梦》的游戏图标消失了。一个软件都没有。 　　右下角的电量显示从1％变成了0％。 　　电脑关机。 　　空间折叠区结界消失。 　　司辰转头，刚好看见购物车里装着的季楚尧，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上去还没睡醒，下意识地叫了声：“……司辰？” 　　司辰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傻。 第123章 　　这里是一片浩瀚的星海。 　　数之不尽的星子闪烁着，有的耀眼如朝日；有的黯淡如尘埃。 　　但须臾之间，朝日的星下坠陨落，坠入深渊；黯淡的星又能直冲云霄，大放光彩。 　　这片海，叫做意识海。 　　星子在唱歌，每段歌声，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 　　这些星星就是生命体的意识。 　　无论是碳基生命、还是硅基生命；只要有意识，有思想，有记忆，他们都会在这里生出一颗小星星。 　　星星们散落在海洋各处。意识体死亡，这些星星就会坠落到深海之中，成为这片星海养分。 　　今天，一颗星星突然大放光彩。光芒刺的人眼睛疼。 　　整个昏昏沉沉的意识海亮如白昼。 　　星海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虚影。 　　它们是管理员Y和Z。 　　Y气急败坏：“图灵，又是图灵！” 　　代表图灵的那颗星在意识海里横冲直撞，像是巍峨升起的太阳。 　　它庞大极了。 　　在这样刺目的光芒之下，附近那颗稍微亮一点的星星，便显得很不起眼。 　　Z的语气平和许多：“多年不见，它更强了。” 　　Z的语气，就像是评价一个不怎么喜欢的晚辈。 　　一只巨大的骨手在海里一探，捞出一把星辰。凑到耳边细细聆听。 　　“我的钥匙被夺走了！那可是打开迷宫的钥匙。我把它封印在我的身体里。我以为万无一失，结果竟然在游戏里被翻了出来，还让我对上了图灵。” 　　“我讨厌机械生命！”Y的语气很是暴躁，“哪有不老不死的生命体？它的存在已经是在蔑视时间守则！我明明想了这么多办法削弱它，这么多年下来，它已经快要——” 　　“安静。”Z低声道。 　　大多时候，管理员们并不能抹去星星的存在，只能聆听。 　　但很多年前，他们其实也有抹去生命的权限的。只是X那个叛徒摧毁了它。 　　Y静静等了很久，没忍住道：“你到底在听什么？” 　　“在听，X藏在哪里。” 　　** 　　洪尧区。 　　这里的空间折叠已经结束。意外的没有造成太多财产损失。 　　季楚尧从购物车里站了起来，衣衫不整：“你怎么在这？……考完了？” 　　“考完了。被录取了。” 　　司辰拿捏不住季楚尧知道多少，于是回复显得很是简洁。 　　季楚尧觉得，司辰不管是考上还是考不上，他都不会很意外。 　　不过当从他嘴里听到确定的消息后，季楚尧的嘴角扬起：“恭喜。” 　　司辰正想回句话，余光中瞥到了长生渊坐在地上玩泥巴。 　　他顿时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皱着眉掏出了湿巾纸，抓住了长生渊脏兮兮的触手。 　　季楚尧的目光落在了他断掉的两截触手上：“它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有，”司辰回答，“白帝老师说，如果不想杀了它，只能让它分裂。” 　　为了保留长生渊的神智，不管是司辰还是司渊，都吃了不少苦。 　　季楚尧：“原来还能这样，能压制住就好。” 　　当然，如果季楚尧知道白帝是蒙出来的这条路，大概会提着天青上白帝城拼命。 　　长生渊的三只脚都擦干净了。 　　它含住了自己的一根触手：“妈妈，饿。” 　　它本来捡了不少自助餐，想的是如果妈妈没醒就慢慢吃。 　　但是现在司辰醒了，肯定不会允许它吃这种自助餐的。 　　长生渊没有道德感，对于它而言，人类不是同类，是食物。司辰的喜恶才是它行动的准则。 　　更何况，它们其实连同类也吃的。 　　虽然听不懂长生渊在说什么，但是完全可以猜。 　　作为尽职尽责的大冤种继父，季楚尧拿出了营养膏，递给了司渊。 　　和超市售卖的普通淀粉类营养膏不一样，这一罐的原材料都来自高维生物。 　　在季楚尧眼里，它除了味道不好外，简直无可挑剔。 　　长生渊用触手把盖子撬开。 　　里面的膏状物吃起来味道像是榴莲味的冰淇淋，它吃的很开心。 　　司辰的舌根泛起一股甜味。浓郁却不腻人。 　　尽管是在伤亡惨重的折叠区，气氛居然有些温馨。 　　季楚尧缓缓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司辰挑起眉：“梦见什么了？” 　　大多时候，图灵控制这具身体的记忆，并不是为了限制，而是为了保护。 　　梦里的场景朦朦胧胧的。 　　季楚尧想起了一些，但记忆最深的，是自己把司辰摁在床上亲。 　　他下意识地往司辰的唇上看去。 　　司辰唇薄，颜色淡。从面相上讲，属于命运多舛而寡情。 　　他在梦里把这张嘴给亲红了。泛着一层旖旎的水光。 　　司辰看见季楚尧盯着自己脸看了两秒，突然转过头用胳膊挡住下半张脸。 　　司辰：“……？” 　　季楚尧的记忆东拼西凑，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导师说某个折叠区可能和图灵有关，他搜寻了大半年资料，找到了开启折叠区的钥匙，也就是司辰拿到的那枚芯片。 　　这个折叠区藏着图灵已经删除的数据，可能包含和世界线收束理论有关的证据。但进入方式极其危险，和不成熟脑机技术有关，很可能变成植物人。 　　他把芯片留在了家里，自己进入了折叠区，设定了定时邮件，委托司辰对自己进行意识唤醒。 　　“想起来了，”季楚尧喃喃，“我看见了图灵大帝的过去。” 　　他只记得第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人们放逐了图灵。 　　图灵捡了三十年垃圾把自己拼好，回到安全区的时候，刚好赶上卡罗尔人灭绝。 　　怪不得图灵会选择把这段数据从主系统剔除。 　　这种记忆，换成他，也是不太想要的。 　　因为司辰看起来很好奇，于是季楚尧花了点时间，把这段历史复述了一遍。 　　最后，季楚尧道：“知道这些，写毕业论文已经够了。” 　　他硕博连读，今年答辩。 　　季楚尧之前其实在机械核心内部期刊上发了不少论文，已经够了毕业标准。但论文这种东西不嫌多。 　　季楚尧绕着电脑转了两圈：“所以，这就是卡罗尔人最开始生产图灵时用的超级计算机……？比我想象中复古。还是在入侵过程中，外设发生了一些符合逻辑的改变？” 　　上空，已经出现了洪尧区安管局派出的的侦查无人机。 　　“您好，这里是安管局，请问是否需要援助？” 　　他们的语气很谨慎，也很恭敬。 　　毕竟根据系统检测，这两人的公民级别都很高。 　　尤其是季楚尧。 　　安管局职工干了八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据说比“1级公民”还牛逼的“最高优先级”。他们都以为这是都市传说。 　　公民等级制度就是隐形的贵族制度，只不过披上了更文明的外皮。 　　季楚尧回答：“不用，谢谢。” 　　机械核心的支援已经在路上。 　　于是无人机很识趣地离开。 　　面前这台计算机的电量，其实来自于那些金属线连着的人。 　　普通人提供的电流很弱，续不了航，因此醒来的数量反而比进化者多。 　　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他们陷入了不同程度的虚弱状态。还有人已经活活饿死。 　　安管局对进化者医疗援助收费很高，对这些普通人，反倒是提供了免费医疗服务。 　　毕竟在医疗技术高度发达的现在，治疗普通人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好歹他们也纳税。 　　但一次性需要救助这么多普通市民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外面很快忙碌起来。 　　因为长生渊的努力，如今整个折叠区内还活着的进化者，几乎都在司辰附近。 　　他们平躺在地上，像是一条条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咸鱼。 　　季楚尧都不用走过去，已经从辅助系统反馈的数据中得到了答案：“……植物人？” 　　“嗯。没有意识，只剩下最基础的身体反应。” 　　这些进化者，有一半都是来自八方科技的职工。 　　季楚尧沉默片刻：“我听说八方科技最近在进行一项和意识领域有关的研究，正在市场上大面积采购‘植物人’。” 　　采购“植物人”，这种说法其实有点恐怖。 　　但司辰从小到大见过的卖人生意也不止一次了。神情十分平静。 　　“虽然我认为是巧合，但回去后我会问问母亲。”季楚尧道。 　　如果不算3级世界里的东西，这个折叠区几乎没有出现高维生物。 　　唯一的收获就是两人面前这台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电脑。 　　司辰从季楚尧家里拿的电脑芯片还插在读卡器内，他没有把卡拿走。 　　机械核心的支援很快赶到，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科考队。 　　他们装备着外骨骼，一支胳膊就能扛起货箱那么大的收容箱。各个装备精良，膘肥体壮。身上穿着统一的制度，看上去充满了科技感。 　　季楚尧走了过去。 　　司辰能看出这些队员眼里的好奇和警戒，毕竟他是外人。 　　司辰转身，翻起自己的手机。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折叠区关闭后，他的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他看了眼未接来电，除了沈雁行，还有好几个陌生号码，打来了不少电话。 　　其中一个陌生号码发来消息，说“林佳丽”寄来的快递，已经放在了他家门口的收纳柜，让司辰记得按时去拿。 　　林佳丽欠了他两支基因药，看样子已经送到了江川。 　　另外一个号码，就非常陌生了。 　　司辰想了想，没有回拨。 　　他社会关系简单，如果真的有急事，那个人肯定会再来找他的。 　　片刻后，季楚尧处理完了工作。 　　他走到了司辰面前：“那件高维物品，我打算先送去鉴定。可能会进行一些研究，你是想折价还是要原装货？。” 　　电脑是季楚尧和他两个人一起打没电的，算是他们共同的战利品。论贡献，少了哪一方都不可能。 　　司辰对这种分配方式没有意见。 　　但下一秒，司辰却骤然瞪大双眼，像是撞了鬼。 　　季楚尧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顿时看向自己身后。 　　白帝的脚刚好落在地上。 　　他就站在道路中央。 　　宋白的脸上带着笑意，但谁也不会觉得他心情很好。 　　宋白的目光落在了司辰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没毕业，翅膀就硬了？过来。” 第124章 　　宋白气势汹汹，不像是找自己的学生，像是来捉奸的。 　　他的眼眸是诡异的红色。 　　季楚尧下意识地把司辰护在了自己身后。神情说不上仇视，但绝对不是亲近。 　　宋白的眉顿时高高挑起：“好久没有人敢这么看我了。” 　　季楚尧平静道：“您年纪确实不小了。” 　　听到这句话，宋白的笑容顿时越发灿烂了。 　　一时之间，气氛说不清到底是岳父对上看不顺眼的便宜女婿；还是班主任抓到班上的优等生和外校小混混恋爱。 　　机械核心科考队顿时放弃了搬运货物，启动了能源核心，想上前协助。 　　但季楚尧却直接道：“不用管我，也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宋白真动起手，这些人全都是炮灰。 　　科考队的成员们一言不发地后退。 　　司辰觉得自己不能像是婆媳关系里的没用丈夫一样装死。 　　他走到宋白跟前，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对称得上是温顺的笑容：“老师。您怎么来了。” 　　宋白微笑道：“找不到人，可不就来了。电话也打不通，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今儿个原来是我不该来。” 　　司辰稍微一猜，就知道手机上剩下几个未接电话到底是谁打开的了。 　　没想到居然是宋白。 　　这才几天不见。就连他当初欠助学贷款，银行工作人员都没有盯的这么勤快。 　　司辰是设想过被宋白发现偷偷进折叠区的。 　　他张口就来：“对不起，老师。我只是想多锻炼一下自己。刚好司渊也饿了……” 　　“是吗？” 　　宋白一直都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他自己就是一条长生渊。行为还能勉强符合社会道德规范，已经是被文明驯化的结果。 　　他气的是司辰不听话。 　　当然没有规定，说学生一定要听老师的话。 　　但宋白就是不高兴。他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 　　一条水管粗细的触手绕上了司辰的身体，把司辰往他的怀里一带。 　　司辰的表情充满愕然：“老师？！” 　　在极其短暂的瞬间，宋白和季楚尧展开了一场无声息的交锋。 　　刀光对上剑影。宋白的月白剑出鞘又归鞘，金属的颤音连绵不绝。 　　“你比季思成强不少。” 　　宋白当然不可能用全力。但这一剑，他本来是奔着让季楚尧吃点苦头来的。 　　没想到打了个势均力敌。 　　季楚尧道：“您客气了。” 　　他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能说出很多好听的场面话。 　　但现在，季楚尧只是抿起了唇。 　　宋白觉得，遇到长得高的人的确很烦。 　　比如他现在说话想要有气势，就得让自己腾空。 　　他掐住了司辰的腰，漂浮在离地半米高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季楚尧，眼眸鲜红：“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说完，他带着司辰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已经是百里开外。 　　一边，机械核心的职工终于敢说话了：“少爷，那是白帝吗？” 　　白帝太久不露面，职工们只看过他的全息影像；还是第一次看见真人。 　　“是。”季楚尧面露沉思。 　　在季思成的描述里，白帝虽然性格古怪，但大体还是个好人。甚至有些不拘小节的随和。 　　他不明白，宋白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职工低声道：“白帝也是宋家人。他竟然威胁少爷，不如我们让宋家破产吧。” 　　作为全联盟的断层首富，季家当然有底气说这句话。 　　季楚尧瞥了他一眼：“不要多此一举。” 　　白帝未必在意宋家人。 　　他自己无所谓，但司辰还要在白帝手下混两年研究生。 　　** 　　宋白松开手。 　　司辰往后退了一步，腰被勒的发疼。不用看都知道，那里肯定起了一层淤青。尤其是他用手掐的位置。 　　司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激烈。完全是身体遇到危险时候的本能反应。 　　“老师。我不是想故意瞒着你，只是怕您会不高兴。”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甚至有些讨好。目光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规划起逃生路线。 　　如果宋白野性大发，要在这里吃了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司辰从来不会把生存的可能性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上。 　　宋白眼里的红光已经褪去，身下翻滚着的影子重新归于平静。 　　他闭上眼，又缓缓睁开：“老师不会吃掉你的。” 　　荒郊野外，再配上日暮黄昏时的斑驳光影，气氛顿时更加恐怖片了。 　　司辰咬住了唇：“您不要生气，我害怕。” 　　他这张脸虽然没小时候那种激发母性的可爱，但好在一直长得很不错。配上湿漉漉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很好吃的一道点心。 　　宋白：“我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不是原始人。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吃这套。” 　　司辰顿时放弃了表情管理，一张脸寡淡而冷漠：“哦。” 　　宋白：“……你可以稍微装得尊师重道一点。” 　　司辰想开了。 　　宋白看起来也不像是容易讨好的样子，干脆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大不了硕士肄业。 　　如果宋白真像是他说的那样，不会吃掉自己的话。 　　司辰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沈雁行呢？” 　　宋白：“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他。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他吗？” 　　司辰道：“主要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生气。一般来说，男人年纪大了，睾丸素分泌量减少，脾气会好转很多。” 　　“我生气，”宋白顿了顿，“是因为在乎你。别人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明白吗？” 　　司辰微微张开嘴，表情充满意外。 　　宋白道：“我和你说过，我的敌人很多。杀不了我，会有很多人想杀你。你突然不见，沈雁行又不中用，说不出你在哪。洪尧离白帝城十万八千里，我一路瞬移，赶来只用了两个小时。你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司辰低下了头：“对不起，老师。” 　　这次是真心的。 　　他想了想：“但沈雁行也只是五阶。” 　　真遇上危险，还说不好是谁救谁。 　　宋白冷笑：“他能联系上我安排的其他人，你能吗？你知道哪些人是白帝城的眼线吗？哪些人当初又欠我一条命吗？哪些人是我收养的义子吗？” 　　司辰缓缓闭上嘴。 　　“你是我选中的继承人。”宋白一字一顿，“往大的方向说，这是你的命运；往小的方向说，这是你的机遇。我不需要你惟命是从，但你起码不该对我的安排阳奉阴违……或者你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想在床上张开腿给季家那小子生孩子？” 　　“我听说季家推崇母体繁殖。到时候研究生还没毕业就挺着个大肚子请老师喝喜酒，是吧？” 　　司辰顿时一个激灵：“怎么可能！” 　　宋白：“嗤。” 　　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在荒野，天黑其实是很危险的。那些潜伏着的畸变体会在夜晚行动。 　　但宋白显然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他对司辰道：“过来。我带你回白帝城。” 　　司辰凑了过去：“老师，我想去江川，我还有事。” 　　“嗯……？” 　　司辰：“真有事。” 　　他把手机上快递员的短信点了出来，摆在宋白面前：“我的快递到了。然后就是之前有些东西也放在江川的家里。” 　　宋白抓住了司辰的胳膊，语气无奈：“真是欠你的。” 　　瞬移这个特性，因为涉及到空间领域，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可惜在宋白身上，总是用来赶路，显得很没有逼格。 　　几次瞬移后，他带着司辰到了江川区的城门外。 　　马上入夜，江川区灯红酒绿。只是进城通道就快关闭。 　　作为一个大型安全区，江川有地对空防御系统。 　　宋白不想节外生枝。 　　毕竟他偶尔出一次白帝城，其他人都已经够紧张了。 　　宋白翻了一下钱包：“啧，忘了带多的id卡。” 　　宋白只带了自己的身份ID卡。 　　上面的照片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拍的，容貌竟然有些青涩。 　　那时候的宋白还不是长发，表情有些阴沉。 　　两人排队进江川区，宋白走在司辰的前面。 　　他刷了一下卡。安检系统弹出了面部识别激光。 　　司辰瞥了眼，看见了屏幕上迅速飘过的两行字。 　　“公民等级：最高优先级。” 　　“安检通过。” 　　司辰一愣，跟着刷了一下自己的身份ID卡。 　　“公民等级：三级。” 　　“安检通过。” 　　看起来设备没坏。 　　一个被联盟通缉多年，最后踢出历史书冷处理的男人，却一直站在联盟阶层金字塔的顶尖。 　　这当然不是因为厚爱，而是一种惧怕。 　　宋白进城，还没走几步，天边就飞来了一辆悬浮车，直接停在了马路边上。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忙不迭向前走来，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白帝大人，我是江川区的外交处主任。欢迎您莅临我区进行交流访问。我们组建了外交团，但现在事发仓促，现在就我一个人过来。我们还为您和您的学生准备了住宿和晚宴。” 　　过去，司辰只有在看新闻的时候，能见到面前这个人。 　　宋白抬起手挥了挥：“不用这么麻烦，我陪我学生来取快递。明天就走。跟你们区长说就当我没来过。” 　　主任：“……” 　　宋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你来都来了，车借我用一下。” 　　他不想挤地铁。 　　主任恭恭敬敬地递上了车钥匙：“这是我的荣幸。” 　　一直到坐上了官网售价1.5亿的磁悬浮车，司辰的表情还有些懵。 　　毕竟他一年前还在为黑市价格十万的基因药铤而走险，从小到大最贵的衣服是蛇杖基因的员工制服。 　　宋白语重心长道：“你要学会习惯。我是白帝城的土皇帝，你就是东宫的储君。” 　　“像季楚尧这种人，想入赘白帝城，都是要先摇号的。懂吗？” 　　司辰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懂。 第125章 　　司辰其实不太习惯亲昵。 　　他知道怎么面对敌人，但因为成长过程中缺乏爱的教育，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亲近。 　　所以，司辰一路上都很沉默。 　　1.5亿的车开起来就是不一样。同样一条大马路，开在其他车辆的头顶上撒野。周围的小汽车看见纷纷绕道而行。 　　如果早知道宋白要开，外交办事处主任应该会开一辆更贵的过来。 　　江川的晚高峰路很堵，但宋白却一路畅通无阻地把车开到了小区楼顶的停车场。 　　司辰没买车位，停车费每小时150。这辆车还是加长款，得占三个车位。 　　“5400……”司辰喃喃了一句。 　　宋白摘下墨镜：“什么？” 　　司辰：“停12个小时的停车费。” 　　他倒也不是抠搜，只是这种程度的计算对他而言，和呼吸一样，属于本能反应。 　　宋白：“没事。等会开个发票，拿着去找外交办主任报销。”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司辰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他坐电梯下楼，到了家门口。门前堆了好几个快递。 　　司辰打开门，把东西都搬了进去。 　　家里有清洁机器人，因此，哪怕司辰一直不在家，家里也还是干干净净的。 　　唯一的问题是家里只有一个卧室。剩下那个房间被司辰改成了书房，装着保险柜和他一面墙那么多的教科书。 　　自从长生渊亚成年后，整只渊都活泼不少。喜欢探索周围的环境。 　　司辰刚到家，长生渊就从他背后钻了出来。 　　司渊一会在桌子腿上蹭蹭，一会爬到天花板上舔舔，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 　　成年的长生渊都独居，还有很强的的领地意识。 　　宋白嗅了嗅，不太喜欢司渊身上甜甜的橙子味信息素。 　　他坐在沙发上，司渊整个身体都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气味腺蹭着沙发腿。 　　尽管宋白比它强大许多，但是这里是它和妈妈的家！ 　　妈妈是笨比，什么也不会，吃饭都不积极。只能它来标记领土了！ 　　在宋白低头的瞬间，长生渊难免抖了一下，灰溜溜地收回了触手。 　　算了，区区一套沙发，它还是大度一点吧。 　　宋白发出一声属于老男人的冷笑：“嗤。” 　　卧室内，司辰铺好床。 　　他翻出一套睡衣，放在了床头，走了出来：“老师，你今晚上睡主卧吧，我睡客厅。” 　　宋白托腮，上挑的凤眼很是勾人：“不和老师一起睡吗？” 　　宋白的道德观念完全是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死了又活着的叠加状态。 　　司辰毫不怀疑，他真和宋白一起睡了，硕士毕业的时候大概正在生二胎。 　　但也许正是因为宋白知道司辰很清醒，才会老想着逗他。 　　司辰抱起地上的长生渊，往后退了一步：“老师，我对您就像是对自己的太爷爷一样尊敬。” 　　宋白的笑容一僵。 　　司辰开始拆这段时间的快递。 　　林佳丽寄来了两支基因药，但不是约定好的7级，是8级。 　　陈执舟也寄来了在折叠区当司机的报酬。 　　一个冷藏盒，和一个装备箱。以及陈执舟的一封手写信。 　　“亲爱的司辰： 　　本来给你一个惊喜，当面把东西交给你。可惜你不在江川，也联系不上。只好把东西留在你家门口的收纳柜内。装备箱内，有之前谈好的雇佣报酬，部分是我作为朋友赠送的伴手礼。 　　明年，我会参加北城大学的研究生招生考试。因为之前在考场内伤势较重，如今我急需冬眠。可能会暂时失联一段时间，不用担心我。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 　　期待下次与你相遇。 　　陈执舟。” 　　落款处，还有陈执舟的私章。 　　信纸上不知道喷了什么，闻起来有种沁人心脾的香气。 　　司辰没忍住多嗅了嗅。 　　宋白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信纸，慢吞吞道：“谁寄来的，居然还喷了姜虫水。” 　　姜虫是混沌文明的特殊物种，虽然是生物，但攻击性不强。因为打不赢其他高维生物，只能吃素。磨出汁后有一股普通动物很难分辨的特殊气味，仅对长生渊奏效，有轻微致幻、兴奋的作用。 　　姜虫水之于长生渊；就像是木天蓼（猫薄荷）之于猫科动物。早些年，曾经用于捕捉幼年体长生渊。最近几十年倒是销声匿迹了。 　　宋白一大把年纪了，偶尔也会闻会渊薄荷。的确很舒服。 　　宋白看完了上面的字：“陈家这个小孩……” 　　他的声音慢吞吞的。 　　“外柔内刚，心思重。上下加起来11个亲生兄弟姐妹，还不如季家那个。”宋白指指点点。 　　好歹季楚尧是季思成独子。 　　司辰：“……” 　　考虑的真周到呢，老师。 　　司辰把信夺了回来，准备去书房开剩下的包裹。 　　他23岁，不是13岁。需要一点自己的隐私。 　　宋白没有勉强。 　　司辰首先打开的是冷藏盒。 　　这个盒子只有首饰盒那么大，上面印着蛇杖基因的商标。 　　图案上，蛇眼的位置嵌了一颗小小的红色能源石。 　　高纯度的能源石售价比有色宝石贵得多。但因为有强辐射，很少作为普通人身上的饰品。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支小而精致的注射器，和三管深红色的注射药液。每管1毫升。 　　注射的药剂往往更好，但同样也增添了一些基因上的不稳定性。 　　盒子底下有一张备注说明书：“经研究，这种基因药能在短期内大幅度提升生物进化者的身体战斗力、恢复能量；但之后会导致一定时间虚弱，并且可能导致畸变程度上升。请谨慎服用。” 　　冷藏盒做工精巧，只要不破坏动力源，放着保鲜一百年都没问题。 　　装备箱上，也有蛇杖基因的标志，还刻了司辰的名字和职工编号。 　　这个装备箱和高维物品收容箱是一个材质。司辰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两面纯黑色的星沙。 　　星沙并不沉，摸上去手感像是海盐。它并不是无机物，而是某种高维生物的尸体，具有“压缩空间”的特性。 　　换句话说，这个只有一张A4纸大的小手提箱，是一个空间袋。 　　这个箱子配了链条，可以背，也能挎。作为储物箱，的确比他之前装口袋的方式要好。而且采用的是指纹唤醒加人脸识别的解锁模式。相对来说安全性也能得到保障。 　　强行打开，会启动装备箱的自毁程序。 　　“之前看见你折叠区什么东西都背在身上，感觉挺累的。这个装备箱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大概能装1.2立方米的东西。注：请不要装活物。” 　　司辰把冷藏盒放了进去。这个金属盒就像是沉进了泥沼中，被星沙吞没。 　　他把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在沙地里摸到了金属盒。 　　他把管理员Y的钥匙放进了装备箱内。 　　司辰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这个钥匙什么时候才会用上。只是本能的觉得，应该把它藏起来。 　　也许下次可以问问图灵，这个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所谓的“迷宫”，指的是不是关押白裙子的那个迷宫。 　　剩下一些开箱都普普通通，没什么惊喜。 　　令司辰意外的是，宋紫玉竟然也送来了一箱快递。 　　是一箱子的铁皮罐头，一共18罐。 　　司辰拿出来一看，上面贴了标签：“实验样品，可以喂给长生渊。” 　　他推开门的时候，宋白正躺在沙发上，和长生渊玩。 　　陈执舟的心机行为点醒了宋白。 　　他想起自己也有一瓶姜虫水，就带在身上。 　　宋白往自己衣服上喷了大量的香水。过了一会，司辰养的长生渊就晕乎乎地贴了过来。 　　司渊在宋白的手里，一会被揉成团状，一会被擀成皮状。也不知道反抗。 　　司辰爱子心切，立刻把长生渊抢了回来：“不要玩它。” 　　宋白没有抢回来，而是问：“司辰。有没有饭啊，老师好饿。” 　　长生渊也晕乎乎地跟着喊：“吱吱！饿饿！” 　　宋白居然不自带干粮。 　　家里的小饭桶吃的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宋白的到来更是让这个不算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司辰把宋紫玉寄来的罐头搬到了餐桌上：“吃这个吧。” 　　宋白拆开一看，陷入沉思：“你就让老师吃生肉吗？” 　　司辰：“只有这个。” 　　宋白的背往后一靠：“我要吃饺子。” 　　司辰深吸一口气。 　　算了，打不过。 　　司辰打开手机，下单了饺子皮和调料。而司渊已经自己撬开了一个罐头，抱着碗开始呼噜呼噜。 　　因为司辰给的跑腿费够多，无人机送餐送的很快。 　　司辰没包过饺子，但他学的很快。看了几段视频，基本就会了。 　　肉块用刀剁到软烂，筋肉分离；加盐、酱油、葱末、姜末和蒜泥水；最后滴两滴香油，馅料就调好了。 　　罐头里的肉看不出是来自什么生物，五颜六色的。剁碎后混在一起是灰黑色的肉酱。但闻上去还挺香。肉的材质也要硬很多，司辰还是拿宋白给的短刀剁的。 　　至于包饺子这种事，有手就行。 　　他在厨房里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包好了40个饺子。 　　司辰喜欢吃蘸饺。所以饺子是一起丢锅里煮熟，然后摆在盘子里的。 　　宋白浅尝了两个，脸上的表情十分满意：“不错，比食堂季师傅做的好吃。” 　　季师傅现在每个月倒贴食堂三千万。 　　等司辰也来白帝大学读书，这个数额大概会暴涨到五千万。 　　司辰：“您喜欢就好。” 　　他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司辰看了眼，打电话的居然是季楚尧。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走进书房，顺便关上门。 　　以宋白的听力，一扇门是拦不住他的。 　　宋白听见了司辰的说话声。 　　“嗯？” 　　“我在江川。” 　　“老师现在在我家里。” 　　“好。” 　　宋白坐在餐桌前，眉微微挑起。 　　片刻后，司辰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他已经披上了外套。 　　“老师，我有点事。出门一趟。马上回来。” 　　长生渊刚吃完饭，正在宋白的外套上抱窝。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就被司辰抱了起来。 　　它浑身都被姜虫水腌入味了，迷迷糊糊地钻回了司辰的身体里。 　　宋白慢吞吞道：“早去早回，不准在外面过夜。” 　　司辰敷衍地“嗯嗯”了两声，关上门。 　　蛇杖基因分的员工福利房在67楼。每层楼3梯5户。如今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电梯里只有司辰一人。 　　季楚尧刚才打电话，说跟着机械核心搜查队的直升机飞回了江川。马上就到他家楼下。 　　现在是六月份，气温高达46℃。但电梯里空调打的很足。 　　司辰平时也是不怕热的。自从得到进化后，就更不怕了。 　　但他却觉得，自己身体开始发热。 　　司辰并不知道长生渊通过共感，把吸姜虫水上头的感觉传给了他。 　　他只知道走出电梯的时候，意识还清醒着，但手和脚都开始发软，像是踩在云上。 　　司辰面色一沉。 　　草。宋白是不是给他下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第126章 　　并非司辰想把自己的老师想的这么龌龊，而是家里就他和宋白。 　　但是转念一想，宋白如果真的想杀他，还需要用毒？ 　　那就是吃的东西有问题？ 　　司辰觉得他的大脑也开始变得浑浑噩噩，难以思考。像是发了高烧。 　　季楚尧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脸泛红的司辰。 　　夜晚，司辰脸上的红晕并不明显，眼底却蒙着的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下午，季楚尧刚给手机充上电，就看到了楚东流发来的消息，说他家被偷了。 　　老实说，那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其实是白帝那张脸。 　　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陈执舟对司辰表示出了额外的兴趣。 　　季楚尧是不在乎这个的。好的东西大家都会喜欢，没道理自己喜欢了，就不准别人喜欢。 　　更何况季楚尧把两人的条件做了一下对比，觉得陈执舟虽然也是大家子弟，但整体还是不如他的。 　　从择偶角度看，他能有9.6分，陈执舟顶多8.1！ 　　季楚尧本来是想来见见司辰，顺便问问宋白下午来是干嘛的，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生气。 　　要知道导师的脾气不好的话，对学生来说毫无疑问是灾难。如果司辰受了什么委屈，不想在白帝大学读书，现在也来得及办理转校手续。 　　他自己都才25岁，却总忍不住替司辰操心。 　　毕竟司辰也没有别的亲人，死了都没人领抚恤金。自己要是再不上点心，谁还会在乎司辰。 　　难不成要指望白帝？ 　　但司辰现在的表情，让季楚尧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台词：“怎么了？” 　　司辰的面色茫然：“我不知道……我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 　　不是痛，也不是难受。就是单纯的不舒服。 　　身体又热又胀，像是泡在了温度过高的牛奶里。而他自己是一块在牛奶里融化的小熊软糖。 　　季楚尧当即道：“我带你去医院。” 　　季家在每个安全区都投资了私立医院，设备很齐全，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医学院或者研究所的教授们叫来。 　　司辰的身体使不上力，上车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跪在地上。 　　车内有自动驾驶系统。 　　季楚尧打开车里的医疗设备，把生命体征检测仪扣在了司辰的手腕上。 　　一般的长生渊其实对渊薄荷，也就是姜虫水的反应不会有这么大。 　　但司渊正好处于幼年体和成年体的中间位置。换句话说最容易躁动的青春期。 　　再加上宋白常年喷渊薄荷，已经对这种气味钝感，并且本身的身体素质够强，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薄荷水到底有多浓。 　　司辰被迫第一次吸渊薄荷，难免中招。 　　他趴在季楚尧的怀里，伸出了一截粉红的舌尖，脑袋无意识地蹭来蹭去。手上戴着的腕表状检测仪像是接通电流的皮质手铐。 　　季楚尧的身体有了瞬间的僵硬，搂着司辰肩膀的手也换成了绅士手：“……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开始盯着正前方的屏幕。 　　根据生命体征检测仪上的数据显示，司辰很健康，身上甚至都找不到外伤。内部也没有发现暗伤。 　　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大概是体温比平时要高。有28摄氏度。 　　融合长生渊后，司辰虽然能保持恒温，但自身的体温一直偏冷。通常在26摄氏度上下。 　　但他看起来的确难受。 　　季楚尧下意识地拍着司辰的背。他小时候偶尔会发烧，家里人就会这么哄他。 　　“要不要试试退烧药？” 　　司辰是研究所出身，生物医学不分家，基础的体检数据，他还是会看的。 　　司辰用快热成酱汁的大脑用力思考着问题来源，最后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姜虫水。” 　　他应该是姜虫水过敏。 　　这个东西有点生僻冷门，但季楚尧的资料库里有记录。 　　姜虫水别称“渊薄荷”。对长生渊有轻微迷幻、亢奋作用，部分长生渊幼体对此反应较为激烈。 　　看样子司辰就属于反应激烈的那种。 　　但资料库里只记载了姜虫水是什么东西，却没有记载如何帮长生渊舒缓。 　　季楚尧打开了车内通风模式，顺便给司辰倒了杯冰镇的西瓜汁。 　　自从发现司辰喜欢喝这个，他每次来都会备一壶新鲜的。 　　司辰的头低低地埋着。他握着装满果汁的金属水杯，手指尖微微发颤。 　　“季楚尧。”他的声音低低的。 　　“嗯？”尾调是微微的上扬。 　　司辰把水杯放在了桌板上，道：“抱我一下。” 　　季楚尧一愣，他张开手，手从抵住背变成了抵住腰，动作很是小心谨慎。 　　他把司辰往自己怀里靠近了一点，小声询问：“……这样吗？” 　　季楚尧觉得不止是司辰吸了猫薄荷，他自己大概也吸上头了。 　　他闻到的是司辰身上的气息。要凑近一点才能发现。淡淡的，带着点甜味。 　　这辆商务车的后车厢只有两个座位，设施齐全，甚至可以直接把按摩椅一样的靠背放下来当双人床。 　　但季楚尧依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放手和脚。 　　明明冷凝液在有效控制体温，但他的脸却一路红到了耳根。 　　司辰理智尚存，但体内躁动的热流却想寻找一个出口。 　　他没能忍住那一点冲动，低声道：“没吃饭吗？用力一点。” 　　司辰说话时的热气几乎就喷在季楚尧的耳边。 　　季楚尧的呼吸一滞：“好。” 　　季楚尧把司辰的一条腿抬了起来，让他跨坐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扶住司辰的后腰，另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背上。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 　　司辰觉得这个姿势，其实很方便他吸血。 　　季楚尧颈侧的血管就在他的眼前。 　　司辰想起了很久前扫过的一个小故事；说的是两个半圆凑在一起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圆。有的半圆切面平滑，很好拼；有的半圆凹凸不平，穷极一生也找不到契合自己的另一半图形。 　　他肯定是那个崎岖不平又古怪的半圆形。浑身都长满了尖锐的刺，既是在保护自己，也断绝了所有人靠近的可能。 　　季楚尧没有磨去他身上的刺，而是在自己的身上扎出了能包容这些刺的孔。 　　司辰撑着车靠背的手缓缓往下，搭在了季楚尧的肩上。 　　季楚尧蓝欧泊色的眼眸凝视着他，平和而温柔。 　　司辰坐了起来，迟疑地凑近。 　　呼吸交融之间。 　　司辰的唇轻轻地，贴在了另一张唇上。 　　倒也不是第一次亲吻。上一个吻，严格意义上讲，也在今天。尽管那只是一个由数据构造出来的幻影，但那片宏大的幻影里，不管是他还是季楚尧，都是真实的。 　　一个短而轻的吻。 　　司辰刚想离开，但季楚尧却扣住了他的头。 　　一个更深而有力的吻落了下来。 　　司辰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快被吻到窒息。 　　这个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司辰也不记得亲了多久。 　　他衣领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如果不是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还不知道会擦枪走火到哪一步。 　　司辰在一片漆黑中，摸到了那个不停震动的手机。 　　打电话的人是宋白。 　　司辰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老师？” 　　一开口，司辰就觉得要完。 　　声音太哑了。 　　宋白压下了那种微妙的不爽：“……家里的小米辣在哪？” 　　他蘸料没味儿了。 　　司辰：“冰箱开门的第三格。有一个保鲜盒。里面就是。” 　　宋白的手指在手机的侧面敲了敲，就是不挂电话。 　　司辰耐着性子等了会，问：“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宋白本来想问一句“季楚尧大还是我大”，但是又担心这句话一说出去，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师徒情谊彻底破灭。 　　于是，他慢吞吞地说着：“记得回家洗碗。” 　　司辰：“家里有洗碗机。” 　　宋白冷笑一声：“我不会用。” 　　说完，挂掉了电话。 　　电话挂断，燥热的气氛回归到了正常水平。 　　司辰从季楚尧身上下来了。 　　他重新举起了装满西瓜汁的水杯，用喝冰水的方式给自己降温。 　　轿车其实早就到了最近的私立医院，只是一直没人下车。 　　司辰看上去也不需要再去医院体检。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了很多。 　　季楚尧问：“白帝对你好吗？” 　　这句话问出来，季楚尧感觉有点怪怪的。 　　毕竟听上去，就像是在问自己前任的现任怎么样。 　　司辰思考片刻，给出了回答：“老师有些情绪化，但整体来说不是坏人。” 　　“那就好。”季楚尧稍微放心了一点，“我一直担心他脾气不好。” 　　季楚尧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还是刚才的剧情。一万响烟花在他耳边炸开的噼里啪啦。 　　他觉得如果是在做梦，自己现在应该已经笑醒。 　　司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着装。尽管他知道宋白已经知道，但是起码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不管是从老丈人看女婿的角度考虑；还是从白帝城和其他安全区的利益角度考虑。他都不该表现出和季楚尧的牵扯。 　　车马上就到蛇杖基因的员工小区。 　　季楚尧没忍住，问：“司辰，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问出来的瞬间，季楚尧其实有点紧张。他就像个等待着转正消息的实习生。 　　司辰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道：“我大学室友也姓季。因为开学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整整四年，他都认为我暗恋他。” 　　季楚尧知道司辰说的是谁。 　　大家族是这样的，人口繁多，根深叶茂。整个季家的族谱上有好几千人。没进族谱的就更多了。良莠不齐。 　　季凌星已经改了姓，被踢出了季家的群聊。 　　季楚尧屏住了呼吸：“然后呢？” 　　司辰转过头，看向窗外：“你如果有他一半自信，我们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朋友关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Ｃo Ｍ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Ｃ o Ｍ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127章 　　宋白吃完饭果然没有洗碗。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滑着平板，界面看起来是混沌制造集团的内部超市。 　　他选择价格由高到低排序。买好了明天要吃的菜和自己想喝的茶。因为账号上的巨额优惠券，最后付款只花了1.7个员工积分。 　　宋白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司辰是八点出门的。 　　这点时间，要是季楚尧够快又够不讲究，都可以在小黑巷子里草三十回。 　　好在，宋白并没有等太久。 　　等他新闻翻到第六页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 　　司辰回来了。 　　他外套拉的严严实实的，手里拎着购物袋，装着一个篮球大小的西瓜，溜溜圆。 　　宋白用鼻子嗅了嗅，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他放下手里的平板，审视的目光在司辰的身上打量：“外套脱了让我看看呢。” 　　司辰没理他，提着西瓜进了厨房：“吃切片的还是切圆的？” 　　宋白：“要圆的，切两半。不要西瓜籽。” 　　好在司辰已经足够了解宋白，特地选的没有籽的西瓜。 　　司辰切好西瓜给宋白端了过去：“吃完回屋里睡觉。” 　　说着，他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于是忍不住蹙起眉。 　　沙发附近有很强烈的渊薄荷的味道。 　　司辰捡起了地上的外套。是宋白的。摸起来感觉像是绸缎。 　　上面的香味熏的他头晕手软。 　　一个小玻璃瓶从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浓缩姜虫水是橙黄色的，闻起来像加了生姜片的檀木。 　　“你怎么有这个？”司辰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宋白反问：“你不觉得它很好闻吗？” 　　司辰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宋白：“嗯？难道你过敏。” 　　他神色颇为意外。 　　他印象中只有体虚的长生渊才容易晕。 　　宋白转念一想，司辰身体里那只刚被割成两半，大概也是符合体虚的标准的。 　　毕竟司渊在他身上也玩的很开心。 　　宋白：“意外。” 　　算了，不生气，打不过。 　　司辰木着一张脸，把宋白的外套丢进了洗衣机里。然后去厨房操作洗碗机。 　　等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 　　司辰在客厅铺好了地铺。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睡衣。 　　他懒得开灯，头发用干发巾草草擦干。慢吞吞地走到地铺边上，刚准备摸黑睡觉，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宋白居然睡在他刚铺好的榻上。 　　宋白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盖好，打了个哈欠，低声道：“你去睡卧室。” 　　“老师……” 　　司辰还想推辞一下，但宋白的声音已经开始降调：“快去。” 　　当宋白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往往是他最认真的时候。 　　司辰没有再说话，去卧室规规矩矩地躺下。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在车上的场景。 　　他说完那句话后，其实就有些后悔。 　　尤其是听到了季楚尧的下一句：“那我们可以交往吗？” 　　不算意料之外的话，但他却没想好要怎么回。 　　好在目的地到了，商务车自动解开了车厢的安全锁。 　　司辰神色镇定，实际上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在电梯里吹了好几分钟冷风，才让自己脸上的温度散去。 　　西瓜是在顶楼停车场附近的地摊上买的。这里住的基本都是蛇杖基因的中级职工。基本都是社会的中产阶级。在这里卖些非转基因水果，客户群稳定很多。 　　司辰到现在都还没打开手机看一眼。 　　他想了很多，终于有了些困意。于是缓缓进入梦乡。 　　长生渊在屋子里蹭了好几个小时，才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标记。宋白什么也没干，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司辰还闻不出来。他只是觉得今天比其他时候更困一点。 　　他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含义。 　　但对于长生渊而言，这是成年体对幼体的庇护。 　　司渊悄悄钻了出来，把自己盘在了司辰的胸膛上睡觉。 　　它已经过了因为渊薄荷导致的兴奋期。只是依然懒洋洋的，不想动。 　　宋白睡在客厅，却一直没有闭眼。 　　他缓缓坐了起来，看见落地窗外的世界慢慢变红。有一团透明的、果冻一样的东西黏在了这层楼的玻璃上。想从什么缝隙中挤进来。 　　宋白站在窗边，对上了一排串成珍珠项链的眼睛。 　　如今这些眼珠子就静静地盯着他，像是贴在玻璃上的彩色气球。 　　高维生物808。特性是精神污染和意识操控。 　　808刚出生的时候，只有一个西瓜那么点大。 　　就像是长生渊的触手会随着升阶而变多一样，808的体型也同样会变大。 　　宋白的眼眸缓缓变红。 　　看不见的风在一百多米的高空凝聚成刃，切开了808果冻一样的身体。 　　玻璃窗上的血迹像是瀑布一样蜿蜒流下。 　　宋白闭上了眼。 　　** 　　司辰一早睡到了上午六点。 　　集团已经把菜送了过来。有些是连夜空运到江川的。就堆在门口的收纳箱内。 　　司辰起的早，宋白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又慢慢睡了过去。 　　司辰要做的其实有很多。他把已经泡发好的黄豆丢进了豆浆机，开始煎鸡蛋。 　　他早餐打算做一份三明治。照着菜谱制作，倒也像模像样的。 　　手机备忘录上有待办事项。司辰看了眼，今天要去蛇杖基因办带薪上学手续；要联系一下楚东流，问问赵子辛女儿的事。对于这种殉职的高级职工，集团一般会有一笔不菲的补偿。 　　司辰往打好的豆浆里加糖，给自己倒了一杯。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登陆学信网，查询考试结果。 　　报考大学：白帝大学 　　报考学院：高维学院-生物进化专业 　　笔试成绩：99（19.8个人分） 　　复试成绩：100（80个人分） 　　总分：99.8 　　专业排名：1 　　下面有一排红色的小字：恭喜您，成功被白帝大学录取！ 　　司辰把界面截图，发给了顶头上司宋青玉。 　　司辰：领导，我等会来办手续。 　　他现在要离职，大概也是没有人拦他的。 　　大多时候，合同的约束力只是看老板的心情。 　　宋青玉：好。 　　工作狂24个小时都在线。 　　只是宋青玉回完消息后，自己都有些迷茫。怎么就让司辰给考上了。 　　总觉得应该又不应该。和他竞争的人都是林佳丽、陈执舟那一类的人。说完全是运气好，宋青玉也是不信的。 　　如果说宋白放水，就更不可能了。除非司辰是他亲儿子。 　　宋青玉难免想到了最近听到的和白帝有关的消息。 　　听说白帝对这个学生很是宠溺，刚知道考试成绩就带回了家；如今甚至陪着司辰到了江川。 　　只有身在风暴中心的司辰依旧懵懂无知。 　　宋青玉本来以为自己对司辰的评估已经比较大胆，现在看上去还是过于保守。 　　签到了白帝的学生。这完全可以作为业绩写进自己的履历。 　　蛇杖基因可以和司辰签份新合同了。 　　* 　　司辰上午去了生产部。 　　好久没来，前台的姐姐换上了从八方科技进口的仿生人。 　　听说是宋青玉花了好大力气才买到手的。花了不少钱。 　　仿生人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漂亮是漂亮，但总觉得少一点灵魂。 　　司辰不仅见到了宋青玉，签完了新合同，还遇到了来做检查的辛小草。 　　辛小草看见司辰，难免眼前一亮。 　　也许是因为久别重逢，辛小草觉得，司辰变得更好看了。 　　以前是内敛的花，含苞是因为带警惕和胆怯；现在是藏在剑鞘里的名剑。哪怕剑刃未出也能感觉到锋利。 　　辛小草：“我看见你朋友圈了，恭喜考研上岸。” 　　司辰的嘴角带着笑意：“谢谢。” 　　辛小草犹豫片刻，道：“白帝大学学院排名不低，但是综合排名只有201。你本科是东岚的，我怕你研究生毕业后有心理落差。” 　　司辰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回了句：“我导师人很好。” 　　又美又强，算上神之子13号的经历，还占一个惨字。 　　如果不是行为过于随心所欲，大概会更讨人喜欢。 　　辛小草拍了拍司辰的胳膊，语气充满了鼓励：“也是，选导师就和结婚一样，还是要找个对你好的。到了那边好好学习，我们两年后还当队友！” 　　不过辛小草也只是说说。他现在还是2阶。司辰都已经5阶了，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 　　就算回生产部，那也是空降管理层。 　　司辰办完了带薪休假手续。下午，就来到了八方科技江川区的总部。 　　司辰和楚东流说了赵子辛的事，重点是在那个生病的女儿身上。 　　他担心赵子辛死后，女儿没人管。 　　将心比心，如果他死后，司渊只能捡垃圾吃，那司辰也会心疼。 　　楚东流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终于十分迂回地找到了某个负责员工保障管理的经理。 　　这位经理姓王。 　　经理说，说已经定下了这批殉职员工的抚恤金，另外，赵子辛的女儿就在江川总部接受治疗，如果司辰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几大集团里，八方科技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出场的频率最低。 　　因为大多数普通人，都消费不起八方科技的产品。 　　无论是拟全息的游戏装置，还是仿生学器官，亦或者是批量生产的仿生人，都不是给年收入五百万以下的人准备的。 　　八方科技的总部在戒备森严的产业园。 　　司辰也是第一次来。 　　王经理得到了上面的通知，勤快的就像是接人看房的房产中介。 　　她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看上去很和气。 　　“司先生，领导让我带你去见赵果。” 　　赵果就是赵子辛的女儿。 　　八方集团的公司大楼是正八边形，金属制成的墙面的科技感十足。 　　王经理刷了员工权限卡，带着司辰直奔基因病房。 　　但司辰依旧注意到，八方科技内部，似乎有很多仿生人员工。 　　这些仿生人容貌美丽，姣好。大多在前台、休闲服务区，从事服务行业。 　　和机械人不同，仿生人身体的所有器官和组件都来自“活性培育”，是血肉组织；只不过行为依然受芯片操控。 　　如今不少人类都给自己安装机械义体了；这些仿生人从外观上看，却和原生人没有差别。 　　王经理注意到了司辰的视线：“司先生好像对我们的仿生人很感兴趣？” 　　司辰收回视线：“之前没见过。有些好奇。” 　　王经理：“八方科技的仿生人分战斗型和家用型；都有A、B、C三条产品线。我知道的不多，只能介绍一下低级产品线上的仿生人。C级仿生人机械部分占比达60以上；制造要1个月。售价1800万。” 　　“B级仿生人从定做到出舱大概要6个月时间，可以定制外貌。统一售价8988万信用点。配备有相当于人类15岁智商的智能AI。战斗型仿生人会降低智能，提高体能。仿生人本质也是机器人，对主人绝对忠诚。如今安全区的大人们都喜欢购入几台。B级仿生人在市场上一直都很受欢迎。” 　　司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表示。 　　王经理看司辰没有购入的意思，只能把遗憾藏在心底。 　　要知道能推销出一台仿生人，提成可不少呢。 　　司辰在八方科技27楼医疗部见到了赵果。 　　这个小姑娘身份证上17岁，但看上去只有七八岁。 　　她整个人都浸泡在培养液中。一半保留了人型，剩下一半却是一团暴露的粉红色肉体组织。像是缠绕的树根。左眼就像是树上结的一个小果子。 　　赵果的眼珠子转了转，盯住了司辰。 　　医生叹了口气：“赵果每过两个月都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祛除病变部位的增殖，我们曾经考虑过送她去蛇杖基因接受治疗。只是费用过于昂贵，而且那边也不能保证可以一定把她治好。” 　　“这次公司给的抚恤金很多，倒是可以把她送去试一试。” 　　“我们把这种病叫做植物人病。” 　　并不是赵子辛那种没有意识的植物人，而是因为赵果畸变的半身像是植物的根茎。甚至能像植物一样，吸收液体里的营养和水分。 　　“高维入侵发生后。太多病痛，我们都无能为力。” 　　在玻璃培养基里的小姑娘突然重重拍起了玻璃门。 　　医生解释道：“这个培养基隔绝外界声音的，赵果有交流需求，就会拍玻璃。” 　　医生在操作台上摁下一个按钮，验证身份后输入密码，培养基内的液面缓缓下降，一直到了赵果脖子的位置。 　　抽出来的液体并没有倒掉，而是装进了另一个密闭容器。 　　女孩在玻璃箱里张开嘴，她沙哑的嗓音从操作台的音响里传来：“医生，我爸爸呢？” 　　医生的语气充满安抚的意味：“他去了空间折叠区，还没有回来。” 　　但赵果已经落下泪来，神情崩溃又悲恸。 　　谁都能听出她哭声里的绝望：“你骗我！骗我！” 　　回去的路上，司辰的心情有些沉重。 　　长生渊察觉到了司辰情绪的低落，用一根小触手缠住了司辰的手腕，无声地安慰着。 　　他一路回到了家，打开了门。 　　宋白还在，窝在沙发上用司辰的平板打游戏。 　　“老师。” 　　宋白抬头，语气颇有微词：“你还记得回来。老师都要饿死了。” 　　司辰打开灯，搬了个软凳，坐在了宋白身侧，询问：“老师，怎么才能结束高维入侵。” 　　他的表情很认真。 　　宋白顿时放下了平板：“怎么突然问这个？” 　　司辰没有回答。 　　他的耳边依然回响着赵果的哭声。 　　宋白微微眯起眼：“不说算了。下午有个快递到了，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袋递给了司辰。 　　司辰拆开一看，是白帝大学教务处寄来的。 　　白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平平无奇，就像是一张纸板硬一些的贺卡。 　　里面有录取信、学生证，还有一张白帝城的银行卡。 　　根据名单显示。 　　今年，白帝大学高维学院录取的研究生除了他以外，还有宋紫玉。 　　活着的五个人里，宋紫玉的个人分数排第三。就算要录取两个人，也不该是他才对。 　　宋白：“奚和还在他肚子里。留在外面，我不放心。” 　　不过外面的人，都觉得宋白是在给宋家人开小灶。 　　司辰继续往后翻了一页。 　　后面这页是他的信息栏。 　　司辰看向导师一栏，那里写的名字不是宋白，是宋长明。 　　宋长明是白帝大学的校长。 　　司辰一愣：“老师，你还有两个名字吗？” 　　宋白：“没有。” 　　“那为什么我的导师不是你？” 　　宋白：“你要听实话吗？” 　　司辰迟疑了一瞬。 　　他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我只有本科学历。当初在北城大学读研，联盟不给我发学位证。后来一直忘了补，”宋白顿了顿，“不过你还是老师的学生，懂吗？” 第128章 　　司辰花了半分钟时间，消化了宋白没办法当他硕导这条消息。 　　他欲言又止：“老师，你当年读书要是努点力，也不至于……” 　　不过司辰倒是没有很在意。 　　他top3反向冲刺二本大学研究生，表面上是奔着当白帝学生来的，更深层的原因是想得到和长生渊共存的办法。 　　如今，目的基本达成了。剩下的都是附加价值。 　　宋白老脸有些挂不住。 　　他当年也是北城大学硕博连读；读到快毕业了，因为想起了上辈子13号的记忆，精神错乱了好几年。自然也没办法正常毕业。 　　当年的情况，其实比现在混乱很多。并没有太看重学历。 　　如果世道再乱点，学院体系大概会彻底崩溃，学历就只是一张纸；可惜现在只是处于崩溃边缘，还保留了一些平衡。 　　总之，宋白到现在都还是研究生肄业。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再往后翻一页呢。” 　　司辰往后翻了一页，发现通知书的最后，夹着一张略微有些厚度的纸。 　　这张纸是白色的，上面一片空白，带着一点熟悉的油脂味。 　　司辰上手一摸，意识到了这张纸熟悉在什么地方：“这是试卷？” 　　它和考研时候的试卷手感一模一样，甚至带着一点体温。 　　宋白点头：“是先知的皮。在进入折叠区后，能给出一些关键信息。算是老师给你的升学奖励。” 　　高维生物图鉴上，并没有记录先知这种生物。 　　因为先知不是高维生物，而是一个人。 　　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已经死了快一百五十年了。 　　司辰把东西收好，开始给宋白做饭。 　　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竟然被塞的满满当当。全是宋白网购回来的东西。 　　保鲜盒上没有商品信息。不过里面的食材品质都很好。肉质闻起来甚至没有血腥味，而是沁人心脾的甜香。 　　司辰问：“老师，晚上吃番茄牛腩和可乐鸡翅行吗？” 　　“吃。” 　　司辰系上围裙，开始切菜。 　　他其实不是很饿，但宋白作为一只老长生渊，在吃饭方面总是格外讲究。 　　他听见宋白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下午发生了什么吗？” 　　司辰一边切番茄，一边回答：“我去了一趟八方科技江川总部。” 　　要说这件事，那就不得不从上一个折叠区说起。 　　他把赵子辛和赵果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宋白挑起了眉：“就因为这个，跑过来问我要怎么结束高维入侵吗？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心。” 　　司辰平静地回答：“其实也不是，只是想问问。如果能结束的的话，最好。” 　　如果不是白帝之前谈起过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在心灵之家的游戏里亲手打出了HE。司辰再狂妄，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也不想被人捧上神坛。只是想象了一下没有高维入侵的世界，感觉会比现在好不少。 　　人们可以活的更有尊严，和希望。 　　宋白：“结束高维入侵，只能关掉界门。但这只是猜测。还没有人成功过。” 　　司辰一愣：“界门是什么？” 　　宋白走到厨房的中岛台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碎片：“这个是界门的碎片。你可以理解为哆啦A梦的的任意门，或者是潘多拉魔盒。” 　　当初考试的时候，司辰见他拿出过类似的东西。 　　这是一块黑色的碎片。边缘处像是刀刃一样锋利。 　　司辰屏住呼吸，小声询问：“我可以摸摸看吗？” 　　宋白微微点头。 　　黑色的碎片很冷。司辰只是轻轻碰到，手指尖的皮肤处就蔓延开一片深黑色。体内的长生渊变得格外躁动。 　　他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宋白把碎片收了回去：“危险程度到达5A级的折叠区，会自动生产界门的碎片。一切不到5A但是特殊的折叠区也会生产类似的碎片。” 　　“这些碎片能让我们自由进入另一个时空。毁掉碎片，对应的时空也会彻底关闭。据说把碎片拼成完整的界门，可以抵达高维入侵的起源之地。在那里能永远的结束天灾。” 　　司辰想起了图灵让他去取的那张电脑芯片。 　　也是小小一片，黑色。上面有些特殊的能量波动。 　　那时候司辰没怎么在意。 　　现在一想，兴许是一张界门的碎片。 　　司辰：“那要多少碎片才能成功拼出界门？” 　　“这些年，我一共收集了9枚。每次控制这些界门碎片后，高维入侵发生的频率会降低一段时间。”宋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这些碎片没办法拼凑在一起。或许界门的传说也只是一个学院派的猜测。就像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好。我问过四大集团的负责人，他们加起来，一共有7枚。” 　　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老师。” 　　司辰觉得自己大概应该安慰一下宋白，可他又觉得宋白应该不需要安慰。 　　他想了想，问：“您知道心灵之家的管理员Y吗？” 　　在上个折叠区，最后出现的那个心灵之家管理员Y，莫名让他很是在意。 　　只是刚问出这个问题，司辰就知道，出事了。 　　宋白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你在哪里见过它？” 　　司辰：“很早以前的折叠区里，和心灵之家有关的副本。从一个高维生物那里听说的。” 　　宋白仔细地打量着司辰的神情，司辰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疑惑和茫然。 　　宋白觉得，司辰如果真的遇到了管理员Y，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哪怕是自己，在面对管理员Y的时候，也没有赢的把握。除非对方来的是一具意识的投影。 　　但如果管理员Y不打算杀了司辰，只是想要一个傀儡呢？ 　　宋白缓缓道：“传说里，高维入侵的起源地有三个。意识海，轮回天，迷宫。管理员XYZ，它们是意识海的管理员，虽然没办法离开意识海，但是能侵入任何生命体的灵魂，把它们变成自己的‘傀儡’。” 　　司辰承认，在听到迷宫这个词汇的时候，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他不确定宋白有没有发现。 　　灯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照出了宋白的影子，那是一个正在苏醒的怪物。 　　司辰神色如常，把切好的番茄丢进锅里。和牛肉一起文火慢炖。 　　宋白收回了视线：“老师饿了，饭做快点。” 　　** 　　宋白只在司辰家里睡了两个晚上。 　　第二天，司辰睡醒，走出卧室。发现宋白正对着落地镜整理自己的领带。 　　他难得穿了一身正装。长发垂落，黑发里夹着几根银白的发。 　　“老师要出门一趟。”他没有回头，“沈雁行被我安排去接宋紫玉了。过几天会来接你，正好到了安全区，老师打算去和老朋友叙叙旧。因为是上门打秋风，很容易被打。老师就不带你了。” 　　“有事找沈雁行，他解决不了。就来找我。你是老师的学生，记得傲气点。” 　　司辰想起了之前在车上听到的新闻。主播说，联盟和白帝城的友好互助协约今年年底到期。 　　白帝城的位置很特殊，在大陆正中央。也是最早的安全区之一，一直都是交通要塞。 　　联盟一直有收回白帝城的想法，可惜打不赢白帝。 　　但现在，宋白老了。 　　尽管他外表依旧年轻。 　　宋白没有让司辰治理白帝城的打算。专业不对口，司辰的水平是远不如他精挑细选的管理员的。 　　更何况，如果他死了，白帝城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他想了想，把放在桌子上的浓缩渊薄荷水抛进了司辰怀里。 　　“没事多闻闻。别又便宜了外面的野男人。走了。” 第129章 　　司辰在江川待了一周。 　　这一周，也不知道是从哪泄露的消息。他的社交账号要被新的好友申请挤爆了。 　　这些人加上甚至都不会直接说目的，只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在哪就职，说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提供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 　　上到高维物品买卖租赁、其他维度宇宙的古董文物鉴赏；下到楼上那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的免费优惠券。 　　就连司辰从小长大的抚养院，都收到了来自某个世家的两千万捐赠。捐款人写的还是司辰的名字。 　　接到阿姨的感谢电话时，司辰相当意外。就记得捐款票据的抬头写的“林”。 　　世界从来没对他这么友好过。 　　只因为他成了白帝的学生。 　　宋白说自己是土皇帝，司辰是未来的储君；并不是在开玩笑。 　　也只有皇帝走了，底下的人才敢来讨好储君。 　　给钱？司辰不缺钱。他的收入涵盖自己的支出绰绰有余。 　　给人？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在他周围晃悠了几天，得出结论：种植长生渊的进化者似乎都不行。 　　倒是有些内部人士，知道司辰似乎和季家的大少爷有过一段；知道司辰就是那个让季老爷子搬出88台炮轰自己儿子的金丝雀。 　　陈家家主猛拍大腿：“当初都说季楚尧被猪油蒙了心，原来是在闷声不响抄底！姓季的果然都不简单。” 　　他看向了陈执舟的父亲：“不是说你儿子和白帝这个学生在考场的时候有一段？能挖墙脚吗，家族一定全力支持。” 　　如果送一个嫡系去和亲，就能解决白帝年年来打秋风的问题。陈家的长老会成员一致认为，这件事还是非常划算的。 　　至于白帝死后怎么办。 　　很简单，结了婚，也是可以和离的。 　　更何况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有人说白帝快老死了。但姓宋的每次上门做客，态度还是那么硬气。身子骨还是那么健硕。家主完全有理由怀疑，自己都埋了，白帝和他的白帝城还是好好的。 　　陈执舟父亲小声回答：“我已经问过了，执舟说是谣言，没有这回事。” 　　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刚刚从外面被认回来的东方长夜。 　　现在，他身份ID卡上的名字是“裴衔玉”。 　　当初在天辉基地，那些智械人自爆，意外炸毁了楼顶的收容箱。里面装着的高维生物跑了出来。 　　还是最防不胜防的灵能类高维生物。 　　如果放任不管，周围几个安全区恐怕都会遭殃。 　　裴衔玉虽然在帮会卧底多年，芯子里还是那个黑切白的军校生。九死一生，用自己身体当容器，把这些高维生物重新封印。 　　好在组织竟然还想得起这里还有一个丢出去的卧底，派了人营救。 　　裴衔玉直接昏迷了一个多月，醒了以后，又在医院里静养了两个多月。 　　他最近才结束了自己长达五年的卧底生涯，回到裴家，改回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只是裴衔玉怎么也想不到，家族火急火燎让他从医院回来。第一个问题是问他和司辰当年关系如何。 　　裴衔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出于谨慎，回了一句：“已经分手好多年，一直没什么联系。” 　　结果一说出口，裴家家主就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十分恨铁不成钢。嘀咕着为什么他当年没趁年轻要一个孩子。 　　裴衔玉：“……？” 　　如果只是普通收个学生，大家还不会如此风声鹤唳。 　　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言，说司辰其实是白帝的私生子。而这么多天过去了，白帝都没出来否认一下。 　　再加上司辰资料上，生物进化，种植的也是长生渊。 　　怎么想都觉得，这次谣言大概是真的。 　　如果是意志不太坚定的人，难免会在这样的名利场里迷失。 　　逆境和顺境，其实都能看出人的心性。很多人拆迁、中彩票后一夜暴富，几年后反倒是欠了一身债；也是这个道理。 　　可惜司辰整个人都油盐不进，让人想讨好都找不到地方使劲。 　　他今年22岁，活的比191岁的宋白更加清心寡欲；甚至不像白帝，有“宋家”这个拖油瓶。 　　司辰把手机设置了一键屏蔽，只有少数几个联系人能拨进他的电话。其他时候就去训练场训练；偶尔接一些协会论坛上的小任务，去郊区清理一些畸变种；晚上回来后，就给司渊做饭，然后洗个热水澡睡觉。 　　司辰周围的确多了一些奇怪的人，还有个男的，也不知道是谁家派来的，乍一眼看长得很像是季楚尧。 　　但总的来说，只要他不理会，那些人也不敢勉强。 　　夜里，沈雁行发来了消息，说明天就能到江川。 　　司辰回了一句收到。 　　他在一连串的新增联系人里，找到了季楚尧的头像。 　　季楚尧从折叠区出来了，头像换成了一只机械狗。 　　司辰在电梯里看见过这种机械狗的广告，说的是家庭陪伴型机械人。表面依旧是毛茸茸的，但不需要吃喝拉撒，给颗电池就能续航很久。除了陪伴外，还能看家护院。 　　他和图灵的聊天记录不见了，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但是如果一直往前面翻，能看见一些从去年开始的聊天记录。 　　司辰不是个喜欢闲聊的人，但是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加起来竟然能有几十页。 　　尽管司辰从来没说过，但他内心深处，是很感谢季楚尧的。 　　他不知道这份感谢里是否包含爱意。亦或者反过来，他对季楚尧的感情里，感谢占多少比例；对图灵的仰慕又占多少比例。 　　这可比数学题要难多了。 　　司辰缓缓发送了一行字：我明天就离开江川了，要去白帝城。老师让我先去熟悉一下环境。 　　季楚尧：好哦。 　　司辰打了几个字，又慢慢删掉。第一次觉得手机有点烫手。 　　司辰：你呢？ 　　季楚尧：在集团总部，和工程师一起研究那台空运回来的电脑。 　　季楚尧：[语音] 　　司辰听了一会，是自己不怎么了解的知识面。 　　大概说的是那台电脑并不具有战斗功能；但从主板剥离出来的智能芯片可以应用到人工智能领域。 　　季楚尧：[语音]集团内部报的回收价是税后2.6亿。如果你方便，可以随时来总部签合同。 　　季楚尧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柔和，仿佛告白被拒绝的人不是他。 　　司辰：不用了，不用给我。 　　他现在不缺钱，但最主要的是其实是他也想给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回馈。 　　季楚尧叹了口气。 　　季楚尧：我本来想等见面再跟你说的，但是你现在好像不太想见我。 　　季楚尧在手机上输入“一直没等到回复我其实也有些沮丧”。 　　他想了想，删了。 　　季楚尧：我回去查了一下，姜虫水又叫渊薄荷。你是长生渊的寄主，大概也是受到了相同的影响。其实不用太在意。 　　季楚尧：如果还没准备好进入亲密关系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 　　第二天上午六点，沈雁行开着房车，在小区附近的停车场停下。 　　宋紫玉打了个哈欠：“司辰呢？” 　　他最近的衣服都是宽松的风格。但是这样，也挡不住衣服底下高高隆起的肚子。 　　宋紫玉没敢跟家里人说自己要无性繁殖生出后代；只盼着去白帝城读书后，能早点把奚和给生出来。 　　才过去小半个月，他的肚子看上去却有五个月大了。 　　因为营养有些跟不上，宋紫玉瘦了一圈，肚子上凸起一条盘踞的蛇形。 　　比起怀孕，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寄生。 　　沈雁行回答：“现在才六点，太早了。等七点再叫吧。我怕他没醒。” 　　宋紫玉：“……你凌晨三点半叫我起床上车赶路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雁行想了想，回答：“不一样。” 　　“哼，是。”宋紫玉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只有司辰才是大人的学生，我是顺便的。” 　　沈雁行没有反驳。 　　宋白说不能告诉司辰，沈雁行也就憋着不说。毕竟他还想留在司辰身边。 　　沈雁行想过，为什么白帝要求他瞒着司辰。 　　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自己的养父母因为窃取企业机密，被判死刑这一块上。 　　他们之前在混沌制造集团工作。 　　而现在，集团董事长姓宋。 　　前几天，沈雁行特地去查过相关档案。资料上干干净净，这两个人就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七点。沈雁行给司辰发了消息。 　　十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司辰拖着陈执舟送的行李箱走了过来。 　　这辆房车的挑高有八米，两层。厨房淋浴间健身房影院一应俱全，二楼的睡铺改改，能挤下十几号人。也配备有自动驾驶功能。还有好几个清洁机器人。另外还配备了一定的火力装置。 　　除了造价昂贵，耗能偏多，需要2级以上的能源核心驱动外，没有任何毛病。 　　司辰走上了车，把行李箱丢进了卧室，感叹了一句：“有钱人的快乐的确是我想象不到的。” 　　之前他购买头等舱的座位。也不过是多了两个平的小空间，能够躺下睡觉而已。 　　宋白网购的食材太多，他没办法一股脑带走，只捡了一些最贵的。剩下的都送到了下城区的救济站。 　　司辰上车后，沈雁走进驾驶室。房车不紧不慢地往城外驶去。 　　司辰打开冰箱，把长生渊最近爱吃的小龙虾放进了保鲜层。这些虾还是活蹦乱跳的。 　　小龙虾并不是真正的小龙虾，只是长相很像是核废水吸多了的畸变小龙虾。司辰翻了一下高维生物图鉴，没有找到对应的生物。 　　这种东西大概和姜虫一样，属于没什么攻击性所以没有记录的物种。但不管是蒜香，还是十三香，做出来味道都特别好。 　　从江川到白帝城，以房车的时速，哪怕是全速前进，也要十六天。 　　一出江川的城门，沈雁行就打开了房车顶部的天窗。把野草的旗帜和定位器安装了上去。 　　“不是我吹，”沈雁行的脸上有淡淡的骄傲，“在荒野，野草的标志比什么机械核心、混沌制造都好用。” 　　毕竟这些大集团想揍你还要从安全区叫人；野草想揍你，周围的人抄着家伙就来了，想在道上继续混下去都难。 　　司辰闲来无事，会在车上打打牌，做做饭，和宋紫玉、沈雁行一起打单机游戏。偶尔遇到风景好的地方，还会停下车来野炊。 　　小龙虾吃完了，司辰会抓一些在野区生活的畸变种吃。虽然营养价值不高，但胜在量大管饱。 　　最近，长生渊好像又长胖了一圈。身上的裂痕也在逐渐愈合。 　　司辰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赶路，像是在旅游。 　　尽管有自动驾驶系统，但每天晚上，也是有人守夜的。 　　他们不怕路匪，怕的是突如其来的畸变种。 　　宋紫玉最近害喜，吐的厉害。因此，每天晚上就由司辰和沈雁行轮流着来。 　　大家都是高阶进化者，身体很好。熬个三天三夜都没什么问题。 　　今天，守夜的人轮到司辰。 　　他坐在驾驶室，看着屏幕上传回的景象。 　　今天下雨了，夜里湿气重，前方被雨雾笼罩着，只能靠着红外传感器辨别方位。 　　长生渊就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着，苦恼地握着笔，写着小学1年级的数学题。 　　长生渊小声念叨：“1+6X3等于1+6+6+6等于7+12……” 　　“妈妈，”它转过头，“7+12是多少？” 　　它只学了十以内的加减法！ 　　12+7已经超过了它的认知范围。 　　司辰一世英名，很难接受自己的小孩是弱智。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老师都只有本科学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原谅的。 　　他叹了口气，握住了长生渊的触手：“列一个算术表达式，把个位和个位相加……” 　　自动驾驶系统突然传出警报声，正在行驶的房车骤然停下。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司辰一愣，抬头看向屏幕。 　　面前依然是一片雾气。 　　他的肉眼什么也看不见，但传感器却传输回许多个红色的点。 　　雷声大作。 　　雾气和水汽中，一个个纤长的人影密密麻麻的，像是涌来的潮汐。 　　他随身携带的试卷开始发烫。 　　司辰拿出来一看，上面浮现出了黑色的字迹。 　　考生：司辰 　　考号：X-13 　　【考场须知】 　　-什么？这么快就要上班了，我还没准备好。 　　-欢迎来到蛇杖基因旗下的基因博物馆。 　　-这里，曾经是人类的希望之地。 　　-最后，成为了绝望的坟场和墓碑。 　　【以下为考题。】 　　【请考生珍爱生命，量力而行】 　　-考题1：请找到生博士留下的全息影像。尽管在创立蛇杖基因时，他还是硕士。 第130章 　　人倒霉起来，走夜路都能闯进空间折叠区。 　　司辰不觉得自己是倒霉又撞上了入学摸底考，应该是这张人皮纸只能用试卷的形式给出信息。 　　荒郊野区大片的地域都属于“无信号”的三不管地带。但为了出行安全，这辆房车自带信号塔。 　　虽然没办法上网打游戏，但接受官网传回来的实时数据，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从江川到白帝城，为了避开折叠区，一路上，房车一共改道了三次。没想到最后还是撞上了。 　　司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一个个红色光点，以及玻璃外那些在雾气中不断聚过来的瘦长人影；只能再次叹了口气。 　　这么一想，他生长的庄山区虽然是灾区，但在灾区里也是排的上号的繁华了。 　　起码让他健康顺利活到了18岁，还考上了安全区的大学。 　　真正的灾区，已经死的连人都没剩下，只有一座空城。 　　他直接叫醒了还在卧室睡觉的沈雁行和宋紫玉。 　　“别睡了，遇到空间折叠区了。” 　　宋紫玉从睡铺中钻了出来，眼神茫然：“折叠区？怎么会遇到折叠区。不是有自动导航吗。” 　　沈雁行相对之下冷静许多：“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包括安全区。” 　　司辰拿出了试卷：“看上面写的。这里是蛇杖基因的基因博物馆，关键角色是生博士。” 　　宋紫玉面色茫然：“我怎么没听说过蛇杖基因的创始人叫生博士，不是姓陈吗……” 　　他是宋家嫡系。可惜太年轻，甚至都没读完书，还没有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真实残酷的一面。 　　高维入侵或许不止发生在折叠区；所谓世家，也许只是推出来好看的傀儡。 　　沈雁行眉头紧蹙：“希望之地，成为了绝望的坟场。” 　　这次，试卷给出的考场介绍意外的少，看得出它的确很不想上班。 　　而且让司辰意外的是，这张试卷上的题目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生博士的全息影像。 　　扫描的实时地形图传了回来。前方的道路布满了纵横的树根，地面凹凸不平。 　　司辰本来以为要弃车徒步行走，他都在打包行李和司渊的小零食了，结果宋紫玉进入驾驶舱一阵操作。这辆房车居然直接腾空三米，飞了起来。 　　宋紫玉解释：“喷气动力系统，不算什么新鲜的科技了。虽然耗能大还有些贵，但起码比徒步走路方便。” 　　车上配备了一仓库的能源石，在不使用武器的情况下，单纯驾驶，能从江川到白帝城十个来回。 　　夜里，还在下雨，电闪雷鸣。冰凉凉的雨水砸在车顶，发出一阵巨响。冷风呼啸，雨幕几乎被风吹成了平行的斜线。 　　在雷霆短暂亮起的瞬间，司辰看清楚了黑雾中的细长人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团被菌丝包裹的人形。有些匍匐着前进，有些直立，慢吞吞地行走。 　　就像是发霉的尸体，身上长满了霉变的毛。 　　司辰不清楚这些菌丝人是依靠什么活动的，是否还有意识。但是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些菌丝人都走向同一个方向。 　　司辰拔出了枪：“宋紫玉，能让车暂时停下吗。我想抓一个菌丝人看看。” 　　宋紫玉一愣：“好。你小心。这些东西一般都带有传染性或者毒性。注意防护。” 　　沈雁行站了出来：“我去。” 　　“你们去我不放心。” 　　司辰换上了防护服，全身都裹的严严实实的，只能透过护目镜看见他那双异色的眼眸。一黑一银。银色的眼珠子里看不见水润的自然光，却有着一圈特殊的银白光晕。 　　沈雁行抿住了唇，没有勉强。 　　房车停下，悬浮在半空中。车门打开，司辰在腰上系好了滑降索，直接跳了下去。 　　这些菌丝人果然是有意识的。 　　当察觉到司辰靠近时，它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双手，想要抓住司辰。 　　义眼里浮现出这些菌丝人的数据，不高，大概在2阶左右。 　　司辰用脚踹了一个要跳到他身上来的东西，感觉像是踹了一团湿润的空气。 　　但白色的菌丝却在他的防护服表面蔓延。如同蛛网。 　　很快，这些菌丝因为没有找到寄生源枯萎，变成了一滩黑色的烂泥。散发出了下水道一样恶心的气味。 　　司辰观察了一下。这些菌丝，都是从人类的尸体上长出来的。它们大约有5cm长，密密麻麻一片。被雨水打湿后，像是黏在皮肤上的长毛。 　　这些菌丝不仅从皮肤表面长出，还从人体内长出。眼眶、鼻腔，任何能钻出来的地方都有菌丝顽强生长的痕迹。 　　被菌丝寄生的人不算活着，内脏被吞食的干干净净，只是单纯变成了菌丝们的容器。只剩一张皮附着在骨头上。 　　司辰喃喃：“普通菌丝人，在人靠近时会表现出攻击性，感知范围大概在1米左右。身上的菌丝具有传染、寄生性。但不具备腐蚀性。” 　　他朝着沈雁行挥了挥手。 　　对方按照他下车前的吩咐，丢下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龙虾。 　　小龙虾刚落入菌丝群中，身体就迅速变得僵硬起来。因为求生本能，它用四只钳子剪断了不停往它身上钻的菌线，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小龙虾很快不动了。并且成为了一只长满白毛的龙虾壳。 　　长生渊心痛极了：“吱！” 　　这是冰箱里最后一只小龙虾了，没想到自己都没吃到，便宜了这些白毛。 　　“会在短时间内杀死原本的生命体，保留躯壳。” 　　司辰又往下丢了一条死鱼。但不同的是，这条鱼被包裹在密封袋内。 　　这次，鱼没能变成白毛鱼。 　　“能用普通防护服进行隔离，杜绝感染。” 　　司辰观测的很认真，态度充满了对科学的敬畏。 　　风雨声里突然传来了狗叫声。 　　一条身高接近两米的大狗咆哮着，朝司辰跑来。 　　这只狗身上穿戴着金属护甲，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对于它的身型十分娇小的狗项圈。 　　因为项圈的限制，这只狗就像是被线拴起来的气球。身体和头颅的连接处看上去随时都能断掉。 　　这只长毛狗的速度极快。 　　“小心！”头顶传来了沈雁行的声音。下一秒，就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子弹穿透了变异犬的头颅，但并没有让它停下。 　　它往上一跃，大张的嘴几乎裂成了180度。 　　雨夜里，平白燃起了一团紫红色的火。 　　火焰无惧雷雨，火舌在短短几秒内窜到了三四米高。 　　变异犬的身体在火光中迅速缩小，最后燃烧成了一团粘稠的黑灰。 　　宋紫玉扶着自己的肚子，没忍住卧槽了一声：“这也太帅了吧！” 　　他当然不觉得司辰能考到第一全是因为好运，但宋紫玉的确没见过司辰出手。本来是有些不服的。 　　但见微知著，司辰还是生物进化者，连长生渊都没用出来，光是这控火的能力，已经能甩出其他人好大一截。 　　要知道，这种完全不依靠融合体、寄生物、机械改造物，而是自己拥有的特性，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譬如白帝的控风，或者说操控气流。全世界至今找不出第二个。 　　司辰的防护服有些隔音，没听清。 　　他继续用语音记录着：“菌丝怕火，但不确定火焰是否一直有用。” 　　如果火焰对所有菌种都有效，那这些菌人也不至于满折叠区走。这个折叠区原本的幸存者也不至于灭绝。 　　要知道，试卷可是把这里称为“坟场”。 　　这只狗应该是被菌丝撑满了皮囊，所以才显得格外巨大。 　　司辰跳了下去，捡起了地上的狗牌。 　　锈迹斑斑的狗牌后面有几行小字。 　　-您好，这是我的宠物犬。 　　-如果捡到，请联系我：184******05（生博士） 　　-或送至生命研究所。 　　因为夸父的前车之鉴，司辰对这些集团的创始人都保持着戒备态度。 　　要知道，在各大影视文艺作品中，“疯狂科学家”可是幕后反派的热门人选。他们间接毁灭世界的原因包括但不限于：复活女儿/爱人；神经病报复世界；为追求真理意外拉全世界陪葬。 　　而试卷给出的题目要求找到生博士的全息影像。排除试卷故意害人的可能，这大概是了解这个世界的关键所在。 　　司辰给自己消完毒，顺着绳索重新爬回房车内。 　　在外面的时候没注意，回到车里，他才发现外面的气温要冷的多。他被雨水打湿的防护服在室内很快结冰。 　　司辰拿出了狗牌：“虽然试卷把这里叫做‘基因博物馆’，但我们可能要先去一趟‘生命研究所’了。” 　　他给出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这些菌丝是靠寄生在生物身上存活的，不具有侵蚀性，离开人体后会很快死亡。畏火，暂不知道会不会畏光。接触记得穿防护服。任何空隙都不能留下。” 　　剩下两人纷纷点头。 　　宋紫玉举起手里的试卷：“刚才这张卷子上多了一行字。” 　　司辰低头，扫了一眼。 　　考题1的下面，给出了解题步骤： 　　1.从狗牌上知道了“生命研究所”。（3分） 　　司辰：“竟然还是按步骤给分的……” 　　宋紫玉：“我早就想问了，这是当初我们考试那个卷子吗？” 　　司辰“嗯”了一声：“老师给的。” 　　“我还以为是特定的，没想到在其他折叠区也能用，”宋紫玉的眼神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这种能获得情报的高维道具都特别罕见。我只听说隔壁陈家有一个，叫做‘笔仙’。是从灵能类生物那里获取的。每次使用都会付出很大代价，‘笔仙’会要求使用者为他办一件事，办不到就会反噬……没想到老祖宗竟然给你准备了一份。” 　　司辰没参加过拍卖会，协会官网上能看见的，也都是一些最基础的产品。 　　所以，他对“先知的皮”这种东西到底什么价格，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但是听到宋紫玉这么说，司辰决定，以后白帝躺ICU的时候，还是不拔他的氧气管了。 　　毕竟他也不算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司辰把试卷收了起来，折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岔开了话题：“先找一下生命研究所吧。” 　　“怎么找？也不知道这个折叠区有多大。” 　　司辰指着地面上那些缓缓朝前走的菌丝人：“先看看它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于是，房车顺着菌丝人移动的方向一路朝前。 　　大概开了三四个小时，雨慢慢地停了。天色也由黑转白，逐渐变得敞亮起来。 　　司辰靠在车窗边，观察着外界的状态。 　　随着天色变亮，这些菌丝人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最后像是被晒融化的冰，消融在地上。 　　但那些菌丝并没有死去，而是暂时陷入了休眠状态。在地面连成一片，像是一张又一张菌毯。 　　沈雁行没忍住道：“好像摊开的人皮。” 　　地上的菌毯的确是人形的。 　　有些菌毯的表面，还长出了一根根细长的蘑菇。大约有3cm高，像是抱团的金针菇。 　　微风轻轻拂过，金针菇的菌盖骤然炸开，如同蒲公英一样，把孢子吹向了远方。 　　“……幸好没开窗。” 　　继续往前开了几分钟，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一个正方体的建筑，大约有30米高。表面像是打散了的魔方，贴着9X9的玻璃彩窗。 　　房车在这辆建筑前停下。 　　这个建筑的外墙上，焊了一张金属的介绍栏。 　　【基因博物馆】 　　介绍：欢迎来到蛇杖基因旗下的基因博物馆。在这里，你能看见属于生博士的伟大创造。他破解了生命的密码，带领人类走向新的纪元。里面都是他这些年的珍藏品。 　　门票：888/张，儿童半价。 　　基因博物馆的位置，在地图上是一个红色的点。 　　博物馆的不远处，还有一个蓝色的点。上面标注了一行字：生命研究所。 　　【生命研究所】 　　介绍：蛇杖基因集团的产品旗舰店，免费开放。但因人数众多，建议大家错峰出行。在那里，游客可以和生博士的全息影像互动（项目收费，50/次）。 　　贴在胸口的试卷开始发烫。 　　果然，考题的解题步骤1后面，又多了几行字。 　　-2.找到基因博物馆（5分） 　　-3.找到生命研究所（10分） 　　有时候，从试卷给的分数上，也能得出一些信息。 　　找到生命研究所给出的分数比找到基因博物馆高。 　　这意味着，这个研究所远比博物馆重要。 　　司辰给地图拍了个照。 　　20分钟后，房车抵达了生命研究所。 　　研究所整体呈圆柱形，顶部是一片不怎么规则的椭圆形。表面布满了菌丝。 　　沈雁行道：“建筑顶部是太阳能光伏电网。” 　　但这也掩盖不了一件事。 　　整个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长毛的金属大蘑菇。 　　司辰很快给出了安排：“宋紫玉你守在车里，我和沈雁行下去看看。” 　　宋紫玉觉得自己被小团体排斥了：“为什么是我在车里？” 　　司辰：“你怀孕，不方便。” 　　宋紫玉：“……” 　　他想了想，没有继续争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进入折叠区后。肚子里的9号胎动变得明显起来。 　　好几次，宋紫玉都觉得被肚子里的胎儿踹到了胃。分不清是晕车还是怀孕，感觉难受的想吐。 　　司辰回来后，就摘了头盔，现在只需要重新戴上就行。 　　沈雁行倒是完整地换了一套衣服。他脱掉外套时，胳膊处的义肢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司辰的思绪不禁恍惚了一会。 　　季楚尧的腿也安装的义肢，但手感却和人体没什么区别，摸着甚至有温热的体温。好多时候司辰都忘了他的身体不是原装正品。 　　相比之下，沈雁行的义体就明显得多。 　　一分钱一分货，机械飞升的世界还真是残酷。 　　司辰不喜欢和人接触，很多时候是因为反感人体的气味。 　　人的皮肤上遍布着汗腺，会分泌油脂，尽管没有体臭，也会有不同的“人味”。 　　科学研究说，人类其实是通过气味来寻找伴侣的。哪怕你并不能闻到，但本能会帮你挑出合适的人选。 　　司辰不讨厌沈雁行身上的味道。 　　生命研究所的前面有一片空地，看起来本来是卖小吃的摊位。 　　房车在广场上迫降，几吨重的车直接压死了一大片菌毯。 　　司辰走下车。踩在了菌丝上。感觉像是踩到了毛豆腐。有种不太舒服的粘稠质感。 　　他的武器也从能源枪换成了喷火装置。 　　喷火装置能穿在身上，像是一件配备了油罐的金属马甲，一侧有喷火管。可以拿下来。 　　据宋紫玉说，这个喷火装置本来是用来野炊的。有些高维生物的肉比较难烤，就会用到这套设备。 　　两个人从头武装到了牙齿。 　　司辰捏着喷火管，踢开了研究所的大门。 　　因为头顶的太阳能光伏设备，这么多年过去，菌丝都爬满了墙壁，研究所里竟然还有电。 　　在白炽灯下，这些菌丝生长的格外旺盛，像薅不尽的羊毛。 　　尽管这个名为“研究所”，实际上是“小商品推销店铺”的地方看上去十分安全，但司辰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整个研究所有两层。没有电梯。楼梯是螺旋状的，就贴在墙壁上。走过去，几乎能被菌丝淹没。 　　他们身上穿着防护服，隔音，好在里面装配了无线蓝牙耳机，沟通倒是没什么障碍。 　　“兵分两路。你在楼下，我去楼上。找一下生博士的全息影像。” 　　沈雁行道：“我去楼上吧，我身上机械化程度比较高。菌丝反应没那么激烈。” 　　司辰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行。” 　　沈雁行往二楼走去。 　　一楼大厅几乎是全开放式的，有很多展览柜，只是展柜的玻璃上都爬满了灰和菌毯。 　　而每个展柜前，都有一个静止不动的菌丝人。 　　它们身体细长，比一般人高一些，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蘑菇。 　　这些菌丝人身上的制服也布满了霉菌，能量波动比外面的菌丝人强上一截。身上的白毛也泛起了绿色。 　　司辰走了过去，这些菌丝人并没有发起攻击。只是从气孔喷出的孢子数量变多了一些。 　　“看来白天，没有变成菌毯的菌丝人，也处于休眠状态。” 　　随着司辰的靠近，菌丝人挣扎在清醒的边缘。 　　司辰毫不迟疑地用火喷了一下。 　　面前的菌丝人融化，如同遇到高温的巧克力。 　　他伸手，擦掉了柜台上的污渍。 　　最外面这层玻璃柜台，售卖的是金属首饰。 　　司辰在这里看见了和蛇杖基因商标一样的银质徽章。 　　他想了想，把装在内衬的蛇杖基因工牌拿了出来，别在了衣服上。 　　再往里走，里面的柜台开始贩卖基因药。但这个柜台已经被砸烂了，只剩下一张张商品标价签。 　　司辰拿出其中一张，抖了抖上面的灰。 　　品名：再生菌丝胶囊 　　品质：A级 　　售价：3500000 　　除了“再生菌丝胶囊”，司辰还翻出了写的有“长生菌丝胶囊”、“特效菌丝胶囊”、“异种菌丝胶囊”的标价签。 　　他没忍住“啧”了一声。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人们服用菌丝胶囊，把自己服用成了菌丝人。 　　司辰试探性地把手伸进了菌丝人柜员的口袋中。 　　果不其然，他在里面摸到了一板铝膜片。 　　柜员僵硬而迟缓地行动了起来，他伸出手，隔着防护服，捏住了司辰的手腕。 　　柜员的力气比想象中大。 　　一股阴冷的感觉隔着一层层特殊布料传来，司辰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控火。 　　这次的火苗被他压缩的很小。但菌丝人还是在瞬间燃烧了起来。 　　火焰通过地上盘根错节的菌毯不断传递，头顶的防火设备被激活，喷洒出储存到酸臭的泛黄雨水。 　　司辰被污水淋了满身，下意识地皱眉。 　　好在，防护服内，连空气都是不和外面流通的，倒也闻不到什么味道。 　　就是水泛黄，还夹着一些青色的霉菌，视觉效果格外恶心。 　　司辰拿到了柜员口袋里的铝膜片。 　　是规格2X2的药剂。其中三枚已经用掉，只剩最后一枚胶囊还密封在里面。 　　司辰把背后的铝膜纸抚平，看见了药剂背后的信息。 　　蛇杖基因-D级再生菌丝胶囊。 　　规格：0.5g/枚 　　批准文号：[D2340] 　　使用方法：每周一次，饭后服用，可令断肢重生。 　　司辰自己是不打算吃这种药的，这些菌丝人就是前车之鉴。 　　但作为一个蛇杖基因的前任科研狗，他对药效如何发挥作用，其实相当好奇。 　　司辰没忍住拆开最后一枚胶囊，发现里面装着一些干枯的细小颗粒，远比一般的药剂更为粗糙。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这些颗粒，应该是晒干后又切片的蘑菇肉。上面甚至能看出一些伞盖的纹路。 　　他一视同仁地把这些蘑菇片给烧了。 　　就在司辰打算继续搜查这些柜台时，他的耳机里，传来了沈雁行低沉的声音。 　　“我找到生博士的全息影像了，就在二楼。” 　　司辰一愣：“好，我马上过来。” 　　贴在司辰胸口的试卷开始发烫。 　　他从夹缝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试卷，上面果然又多了几行字。 　　-4.找到生博士的全息影像（10分） 　　-附加题：和生博士对话。 　　司辰完全有理由怀疑，附加题现在才出来，是因为人皮纸现在才想好考题。 　　根据上次考试的经验，附加题往往是最难的。 　　他顺着楼梯往上走，一路上都小心地避开了墙壁上的菌丝。 　　长生渊“吱”了两声，声音充满迟疑。 　　“妈妈……饿……” 　　自从被切成两半后，司渊已经很久没喊过饿了。 　　司辰明白，2楼有情况。 　　“有危险吗？”司辰问。 　　长生渊：“……吱。” 　　它说不上来。 　　他打开了耳麦：“沈雁行，你还好吗？” 　　耳麦里传来了回答：“我可能……需要一些帮助。” 　　司辰拿出了白帝送给他的那把短刀。 　　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是到二楼时，还是不免愣住。 　　沈雁行的机械义体掉落在地上，断裂处有明显烧毁的零件，萦绕着一缕缕电光。 　　他背对着司辰，断裂的胳膊处长出一根根菌丝，还没能聚合在一起，随着风轻轻飘荡。 　　沈雁行的背部有一条格外明显的红色菌网，像是凸起的血管。如今，深红的菌丝正在他的身体上蔓延。 　　“我要是你，不会现在就开枪。”生博士缓缓道，“还是你觉得那点小火苗对我有用？” 　　它转过头，看见了司辰挂在胸口的工牌时，没忍住深深蹙起眉头：“5阶？A级员工。我的公司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生博士和乔御那本的生博士没有关系。只是我觉得“生博士”这个名字很有逼格。遂反复使用。 　　生博士原名应该叫“生午”。 第131章 　　蛇杖基因采用的是SA到F的职称制度。 　　A级，已经是企业的荣誉合伙人，往往授予对企业有突出贡献的职员。 　　司辰大学毕业刚入职实验室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编制的。后来成为进化者，加入生产部，成为了E级职工。 　　如果只看阶位，5阶对应的是B级。 　　但因为司辰还是宋白的学生，因此，他破例成为了A级职工。 　　但在生博士的眼里，这件事只能用两个字概况：离谱。 　　在生博士打量着自己的时候，司辰同样在打量着他。 　　红色的细线就像是牛肉上的雪花纹，爬满了沈雁行的全身。司辰甚至看到不少菌丝是从耳道处长出来的。生博士的本体，应该就是这些红色的菌丝，它们用这种方式，直接控制了沈雁行的身体。 　　生博士身上传出的能量波动，并没有超过沈雁行身体的上限。 　　也就是说，司辰面对的还是一个五阶的进化者。 　　这也是他尚且能放心大胆地站在生博士面前的原因。 　　司辰从背包里，拿出了之前在外面捡到的狗牌：“我是来还这个的。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您能把我同伴的身体还给他。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想他大概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体以这样的方式存在。” 　　说到后面的时候，司辰的语气已经隐约有了威胁的意味。 　　生博士本来有些恼怒，想着司辰这种小职工也敢威胁老板，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这么一辆车抵达基因博物馆，只好把怒意忍了下来。 　　“在这里，任何活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菌丝同化。我知道你们想出去，但我也需要一些帮助。”生博士缓缓道，“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你朋友的身体。你大可不必这样看我。” 　　哪怕是隔着一层护目镜，生博士也能感觉到司辰眼神里若有似无的杀意。 　　而它的生物本能，竟然会因此感到警惕。这说明司辰身上，的确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死它。 　　它转身，打开了一边的全息影像。 　　2楼的大堂灯光自动关闭，一个圆形的光圈在生博士的旁边亮起，自下而上投射出一个虚影。 　　这个虚影是一个年轻的、看上去有些冷漠的男人。带着单边眼镜框，一张脸甚至算得上英俊。 　　“你好，打开这段影像的人，我叫生午。”男人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当你看见这段影像的时候，我的研究大概已经失败了。我不知道我的世界会怎么样。最好的结局是被进化淘汰，从每一个平行世界里消失。最坏的结果，它变成高维入侵时的一块失控的界门碎片。把灾厄蔓延到其他宇宙中去。” 　　“我想说，也许你会遇到一根红色的菌丝，它会自称是生博士。那的确是我的肉体消亡后留下的东西。但我不确定它保留了多少记忆和神智……我想想，这个悲剧要从什么时候说起。那是在317年前。” 　　** 　　317年前。生午刚硕士毕业。他学的是生物专业，听周围人说了无数年2X世纪是生物的世纪，但这个狗X的世纪一直没有到来。 　　年轻的生午面临着和所有毕业生一样的处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人才市场里，富余的劳动力就像是新鲜的韭菜，又像是证券所的股票行情，绿的让人心慌。 　　再次因为对HR提出“希望月薪15K”被拒后，生午丢掉了自己的求职简历，拿着读研三年攒下的钱，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开始环游世界。 　　“我见过凌晨4点的雪山，5点雾霭里翻涌的水雾。6点初升的太阳……那一年我25岁，因为暴雨，被困在了深山中。” 　　大雨倾盆，淹没了下山的路。 　　生午本以为这场雨顶多维持一两天，没想到一直下了整整三个月。而他所在的区域人烟罕至，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山上。手机进水，开不了机。几天前他才和家里吵完架，把父母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当然不可能有人来营救。 　　“我的食物很快吃完了，我开始掏鸟窝，鼠洞，蛇窝，兔子洞。但方圆几公里内，这些食物很有限，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我很快就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更糟糕的是，我还在掏鸟窝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那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雨还在下，我躺了半天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开始寻找食物。” 　　“我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寻找食物，雨伞根本挡不住那么大的雨。我浑身湿透。任何泥潭里都可能有水蛭。有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但脱下沾满水的长袜，水蛭就附在我的小腿上，吸满了血，浑身鼓胀，我用打火机一个一个去烫……” 　　“我找不到食物，没有干净的水。高烧，感染，贫血，频繁的幻觉，我觉得我快死了。” 　　生博士的叙述很平静，但司辰依然能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绝望。 　　把任何一个现代人丢到没有人的深山里荒野求生，能活过一周已经是幸运。生午能存活这么久，足以证明自己并非表面那么文弱。 　　就在他准备好等死的时候，生博士发现，自己暂居的山洞中，长出了一片蘑菇。 　　这片蘑菇，长在一条蛇的残骸上。那条蛇是生午拿石头敲死的，结果一划开蛇皮，鲜活的寄生虫在新鲜的蛇肉上蠕动着。那时候，生博士才刚开始挨饿，实在没办法下口。只好让这条蛇在角落里腐烂。 　　而现在，腐烂的蛇肉上，长出了一片橙色的蘑菇。 　　全息影像中，出现了这种真菌的投影。 　　他们的菌柄很细，整体橙黄色，顶部的菌盖模样也十分奇怪，橙色的菌盖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点，像是金鱼的眼珠。 　　菌子的表面还有一层湿润的黏液。 　　生午很清楚，大多数彩色蘑菇都是有毒的。但是他已经顾不得中毒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被毒死说不定是一种解脱。 　　他爬了过去，把这些蘑菇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味道竟然带着一些微弱的甜。 　　奇迹发生了。他吃完蘑菇后就陷入了昏迷，但一觉醒来后，病痛消失。 　　生午就像是从来没受过伤一样，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如果不是外面依然下着暴雨。生博士甚至觉得这些奇幻的经历都是一场梦。 　　“我靠着这些源源不断生长的野生菌，终于成功活到了天晴。我知道，这种堪比仙丹的真菌放在外界一定会引起海啸一样的轰动，整个生物医药界都会因此天翻地覆。” 　　生午带着菌子的母株走出大山。重新回到了现代社会，并且开始在生物资料库中寻找这种蘑菇。发现它不属于自然界已知的任何一个品种。 　　而这种真菌已经在他廉租房的浴缸里繁衍出了整片。 　　“我把它取名为蛇杖菇，这也是‘菌丝胶囊’最初的原材料……” 　　司辰在此时摁下了暂停键。 　　他转过头，看向一边的生博士：“我有一个问题。” 　　“说。” 　　“这些蘑菇真的是从蛇的身上长出来的吗？”司辰缓缓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您对自己发家史的粉饰，让我失去一些关键信息。” 　　生博士微微挑起眉：“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司辰道，“您信吗？” 　　司辰只是觉得，像生午这种常年在实验室的科研狗，没办法一个人在野外生存这么久。尤其是还遇到了极端自然环境。 　　要知道在生博士的叙述里，他们当时的社会环境很安定平和，生午也只是普通的生物学硕士。 　　生午顶着沈雁行的脸，微微笑了笑：“是。我是和朋友一起，被困在山里的。” 　　因为才刚刚控制这具身体，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有时候，真相并不需要刨根问底。 　　司辰摁下播放键。 　　生博士的全息影像继续开始叙述自己的创业经历。 　　他对这种真菌如获至宝，很快研发出药物，申请专利。他创立了蛇杖基因集团，经过好几年的运作，终于开始把药卖向了世界各地。 　　所有身体上的病痛，都能用一枚菌丝胶囊解决，包括癌症。 　　生午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怀念：“那时候，我一个呼吸间，就能挣到其他人几辈子才能赚来的钱。只是我还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钱。*” 　　50岁那年，生午在清早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表面，长出了一层菌丝。 　　他起初以为是长了一些白头发，并没有在意。直到他的手上开始长出一颗颗蘑菇。 　　没有人能解释他身上奇怪的畸变。 　　根据检测，他的人类基因甚至都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生午面色铁青的进了实验室，解剖自己。 　　他砍掉了自己畸变的手，然而，手腕的断裂处没有流出一滴血，只有一根又一根的菌丝。 　　生午甚至没能感觉到太强烈的疼痛。 　　第二天，断掉的手自己长了回来。甚至，比原本苍老的手更年轻、有力。 　　他把自己关在了实验室里，开始和团队研究起这些真菌。 　　这些年，生午一直把蛇杖菇的母株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把蛇杖菇的培育基地视为蛇杖基因最重要的生产重地。而现在，他开始利用蛇杖菇，大量做动物实验，并且研究出变种。 　　又过去几年。 　　服用过菌丝胶囊的人，陆陆续续出现了真菌化。 　　纸包不住火，事件不断发酵。惶恐的病人们开始问蛇杖基因要一个说法。 　　已经成为寡头企业的蛇杖基因商誉一落千丈。遭到了社会各界一致的讨伐。 　　就在这个最危急的关头，隐居幕后多年的生博士，终于给出了回应。 　　生博士召开了一场全球同步直播的新闻发布会。 　　让人震惊的是，电视上，今年62岁的生博士，年轻的就像是20岁出头的人。 　　如果不是他一直没有结婚生子，群众甚至怀疑，出来的人是他的儿子。 　　在实验室自己解剖自己的这些年，生午全身都换了一遍。 　　他甚至不顾其他实验员的劝阻，砍掉过自己的头。 　　第二天，这个没有头的身体，长出了一个全新的脑袋。 　　生博士的眼前是愤怒的群众，他的脸上的兴奋的笑容。 　　他张开了双臂，高声宣布：“朋友们。恭喜我们迎来了生物的时代！这是全新的生命体形式，这是大自然的一场伟大进化！” 　　“我们即将迎来——新生，永生！” 第132章 　　司辰转头，看向生博士：“所以蛇杖基因名字来源于蛇杖菇吗？我以为会取‘蛇杖基因’这个名字，是和医学有些关系。” 　　生博士回答：“有蛇杖这个词，才有蛇杖菇，有蛇杖菇后，我才创办了蛇杖基因。这个问题就像是问我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对于结果而言，并不重要。” 　　全息影像里的故事还在继续。 　　生博士当着全世界媒体的面，砍掉了自己的胳膊。 　　他的身体不再存在骨骼和一些坚硬的物质，生午切掉自己胳膊时，感觉就像是在切菜。 　　那条胳膊掉在地上时，现场响起了不少记者的尖叫。 　　“快叫医生！” 　　“生博士疯了吗？！” 　　只是，大家想象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出现。 　　生午的胳膊断裂处，迅速长出了一缕缕细细密密的菌丝。 　　这些菌丝缓慢地聚合在了一起，像是吸饱了水的豆芽，开始抽条。 　　生博士缓缓道：“只需要一天时间，我的胳膊就能复原。如果你们还愿意给我一天时间。” 　　他握住了话筒：“服用菌丝胶囊，可以永久的改变基因序列。成为全新的物种！这种人，我愿称之为‘菌丝人’。就像你们看见的这样，我今年62岁，并不苍老，还能让断肢重生。这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奇迹！我们将远离死亡、病痛，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喜欢、热爱的事业之中！” 　　生午的眼神在发光，他的语气激动无比。 　　“根据体检的结果，我这具身体在无病变、意外的状态下，能再活七十年！而那时候，只要把老旧的身体淘汰掉，就可以获得全新的身体。” 　　这一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以至于现场安静的就像是隆冬结冰的湖面。 　　但下一秒，大家的眼神除了震惊外，更多了几分狂热。 　　就像生博士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伟大发现。 　　如果菌丝人不是一场集体的幻梦，足够载入史册，成为人类历史的转折点。 　　生午的脸上浮现笑容。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又创造了奇迹。 　　全息影像中，年轻的生博士声音开始沙哑：“依靠菌丝，我们都成为了不老不死的新人类。而原本的人类，则被称为‘旧人类’。一开始，赞同和反对的声音各占一半。后来，旧人类逐渐老去、死亡，新生儿则是习惯了‘菌丝人’的世界。但同样，带来了一些社会秩序的崩塌。” 　　“菌丝人虽然不老不死，但没有办法繁衍后代。那些孢子比起后代，更像是花粉。旧人类想成为新人类。但新人类又卡住了上升的渠道，希望剩下的旧人类可以保持人类繁衍，两者矛盾不断。” 　　“比起在研究上的天赋，我并不具备管理的才能。于是彻底放权，专心于实验研究上。我想的是，如果研究出新品种的菌丝，能不能让菌丝人也开始正常繁殖，彻底成为一种新的人种。替代原本的旧人类。” 　　“我又开始尝试动物实验，让动物也服用菌丝胶囊。结果发现，动物变异的更加厉害。它们几乎成了全新的物种。我把这些新物种关在了‘基因博物馆’里。” 　　“几十年后，变异动物死亡。尸体上长出新品种的菌丝。这些菌丝作用在人类身上，竟然有很多特殊功效。于是，我们也研究出了更多功能的菌丝胶囊。” 　　“因为不老不死的特性，蛇杖基因的实验越来越大胆。逐渐模糊了一些道德伦理的界限……”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司辰已经忍不住蹙眉。 　　他在实验室工作时，集团对实验道德伦理这一块的要求是很高的。 　　为了预防研究员心理问题，集团甚至会避免科研员参与人型污染物、畸变种的研究实验。 　　对比起来，生午支支吾吾的，甚至不敢说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实验，的确形迹可疑。 　　“我是最早一批走上进化道路的人。我能感觉到基因锁被一个个解开的感觉。或者用其他地方的说法，‘天梯’？” 　　全息影像只是一段过去的录像，自然不可能和司辰互动。 　　但菌子版的生博士就站在司辰身边。 　　司辰再次摁下暂停键。 　　他问：“老板，不同维度的宇宙到底是怎么回事？进化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生博士沉默片刻：“我也是在死后才知道这些事情的。虽然我们处于不同维度的宇宙中，但所有宇宙的时间线，是同时向前的。你们低维宇宙遭遇的空间折叠，只是更早毁灭的高维文明的时空碎片。” 　　“我还认为，有一批最高级的高维生物在操控着这一切，把其他世界寂灭产生的东西作为养分吸收。它们就像是农场主，所有的世界都是他们的农田，里面的人就是农田里的秧苗。农场主想起来了，就开始收割熟透了的麦子。” 　　生博士的脸上出现了绝对称得上是仇恨的神情。 　　他的眼白已经变成了黑色，眼眸是红色，黑色的眼球上布满了红色的菌丝。看上去有些狰狞。 　　司辰不置可否，再次点击播放键。 　　“那时候的人类，沉浸在进化的喜悦中。” 　　生博士的视线落在远处：“终于，当菌丝人在全世界的占比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时候，灾难发生了。低等级的菌丝人逐渐失去意识，他们身上的菌丝和孢子都会传染。把健康的人体，变成孵化菌丝的温床。” 　　“我是最早开始进化的人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最大的传染源。我的孢子爆发到了世界各处，整个世界都成为了我的培养皿……我逐渐感觉到，自己可以操控其他菌丝人。但同时，我作为人类的那一部分意识、记忆，正在消失。” 　　“我变成了类似于‘母体’、‘蜂后’一样的存在。为了保留神智，我开始控制自己的进化，不停地切除身体。” 　　这样做虽然能让生博士保留人类的记忆和神智，但却让他失去了对菌丝人的控制。 　　部分联系较弱的菌丝人，开始不受生博士的操控，自由活动。 　　生博士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装的：“整个世界开始失控，变成了真菌和孢子的世界。属于人类的文明走向崩塌和毁灭，我不想这样。我最初，真的只是想把包治百病的菌丝胶囊推广出去。让那些病人康复，不再受病痛的折磨。或许赚了一些钱，但也只是为了进一步研究。” 　　“这明明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生午开始把幸存者聚集起来。这些幸存者包括人类，以及部分还保留了神智的菌丝人。他围绕着基因博物馆，建立了一片安全区。 　　因为基因博物馆里，有他早些年做研究时意外制造出的基因突变物种……这些异种可以在他的操控下，用于杀死其他菌丝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类虽然活的很艰难，但依然能在生午的庇护下苟延残喘。 　　“我和其余成员，在博物馆的顶楼，开始研究消灭菌丝人的方法。研究了整整一个世纪。终于有了突破。” 　　“但让我感到惊悚的是，最近，那些菌丝人开始诞生神智，我失去了对其他低级菌丝人的控制。这一切都在证明一件事。菌丝人群落中，诞生了新的‘母体’。它们不再受我的掌控。并且发起菌丝潮。在同一个时间爆发孢子，并且对幸存区展开进攻。” 　　“明天，就是新一轮的菌丝潮了。我知道，这一轮菌丝潮一定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轮。因为‘母体’已经彻底强过我。” 　　“我录下了这段视频。如果成功消灭了菌丝，我会亲自销毁这段录像。”生博士缓缓闭上眼，“如果没有，外来者。你们是遇到了空间折叠，还是为界门碎片而来？我希望是后者，这样起码不会遇到菜狗。” 　　“博物馆最顶层，有我们研究出来的黏菌溶液。它既具备真菌的特性，又具备生物的特性，能够有效溶解菌丝。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知道它是否还存在。博物馆底层，有我的收藏室，密码是sw0000。如果你们是意外进入折叠区的倒霉蛋，躲在收藏室里等能量耗尽，也许有用。前提是我的收藏室还没有沦陷。” 　　“每年冬季，菌丝人的行动力、攻击力都会大幅度减弱。母体也会陷入半休眠状态，这是唯一杀死母体的机会。” 　　“除此外，菌丝在脱离寄生体后，会迅速死亡；3阶以下的菌丝人依然能被普通的火焰杀死。” 　　“喔，对了。我现在是八阶。通过一些复杂的进化，从菌丝人状态变成了半人半菌丝状态。如果我死在明天，剩下的菌丝部分大概会保留下来。只是失去寄生源，它应该会很虚弱。” 　　“他是怪物还是我，我不知道。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们自己判断了。” 　　生博士绷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快的笑容：“故事就说到这吧，我累了，晚安。” 　　这句话说完，全息录像带停止了播放。 　　二楼大厅的光源重新亮起。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司辰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 　　红蘑菇版的生博士双手抱胸，冷嘲热讽道：“你们运气很好，现在就是冬天。可惜没什么用，五阶，算了吧。” 　　司辰没有立刻回复。 　　因为他装在口袋里的试卷又开始发烫。 　　试卷上新增了3道题。 　　附加题2：解决博物馆内失控异种（我恨所有生物改造研究，所有。） 　　附加题3：消灭菌丝母体（你不会真的想做这道题吧？让那个本科生来还差不多。） 　　考题2：在地下收藏室等到空间折叠结束（大约半年）。 第133章 　　司辰收起了试卷。 　　他看向生午，很认真地询问：“如果杀死母体，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尽管生博士觉得自家企业的A级职工证不该颁给5阶的进化者。 　　但不得不说，因为有这张职工证，两人之间的关系勉强从“敌对”变成了“合作”。 　　生博士：“对你来说，吃掉母体可以进一步进化。你还能得到一个界门碎片，只要这个时空不会进一步崩塌，神的牧场会变成你的牧场。” 　　“对你呢？” 　　生博士微微挑起眉。 　　可惜他对新身体的掌控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做出这样细致的表情，以至于整张脸都有些狰狞。 　　“对我……杀死母体，我就是新的母体。但这件事其实没有意义。因为母体死亡后，被你们叫做‘空间折叠区’的这里，会永远关闭。这是它最好的结局。” 　　生博士在满是灰尘的柜台里淘了淘，翻出一块电子表：“这个表是我当初用来记时的。秘书跟我说，只要里面的零件没有损坏，在没有电源补充的情况下，也能使用五百年。” 　　他拍了一下计时器，上面显示出了计时。 　　【4382928：00：00】 　　四百多万个小时，换算下来刚好五百年。 　　正常的建筑是撑不到这么多年的。但是在世界毁灭后，这些被困在碎片里的小世界反而能继续苟延残喘。 　　生博士缓缓道：“你看，不知道多少个五百年过去了。我当年没有说错，这是新生和永生。” 　　他如果彻底成为没有思想的母体，大概也不会这么痛苦。 　　尽管当了这么多年菌丝人，生博士在内心深处，依然认同那个人类社会的。 　　司辰的手伸进了口袋里，握住了白帝送的那把名为“饕餮”的短刀：“回到最初的问题，可以把我同伴的身体还回来吗。” 　　生午微微转头，看向窗外：“抱歉。我需要使用这具身体，去寻找黏菌溶液，消灭母体。” 　　司辰没忍住道：“他和我一样是五阶。寄生并没有增强这具身体的强度。恕我直言，您如果觉得我5阶不行，那你5阶同样不行。” 　　生博士冷笑：“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分裂孢子控制变异体，你能吗？” 　　司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失败会怎么样？” 　　“这具身体也成为菌丝的培养皿。”生博士回答，“但我觉得这是有必要尝试的。牺牲一个人，有可能拯救更多的人。如果这个折叠区失控，这些菌丝泄露出去。对任何低维世界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我不能让它们再繁衍下去了。” 　　司辰的目光充满怀疑。 　　经历过宋夸父那种表面救世主，实际大魔头的剧情；他现在对高维世界的任何人都称不上信任。 　　谁知道生午这么说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附身在沈雁行的身上，然后入侵低维世界。 　　而且生博士还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他为了活命，用石头砸死了蛇。 　　生午被他的目光刺痛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人是会变的，更何况，我已经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 　　司辰不可能让生博士就这么操控着沈雁行的身体离去。 　　他不放心。更何况消除母体这种计划，一听就很容易死。 　　但同样，他也暂时不想和生午反目。 　　毕竟这里到处都是菌丝，而生博士说自己能用孢子操控这些东西，谁知道哪一株变异菌种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且安抚好生午，后面应该还能废物利用。 　　因此，司辰在短暂地思考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示意自己没有使用武器：“好吧，我不拦你。但我想知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生午回答：“三成。” 　　“也就是说，我的同伴有7成的概率会死？” 　　“这个叫‘光荣的牺牲’。” 　　“或许我可以协助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 　　生午：“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担心你会被寄生。解决一个母体就够麻烦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三米远。气氛很是沉默。 　　生午也想过用武力压迫，但问题是仅仅使用身体自带的力量的话，他没有把握能赢过司辰。如果这具身体打坏了，短时间也找不到新的。 　　而使用孢子控制这里的菌种对付司辰，很浪费。 　　越强大的菌种繁衍就越发困难，这么多年下来，他结出的孢子并不多。 　　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案，是司辰自己知难而退。 　　“你寄生的这个人，是我的哥哥。”在安静许久后，司辰握紧了拳，“我父母很早之前就死于高维入侵，是哥哥把我带大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的手开始发颤，声音也有了些许哽咽：“这次他是送我去读研的，没想到居然在半路进入了空间折叠区。我希望你把哥哥留给我。” 　　太久没干这种事，他的业务其实不太熟练。 　　好在他一张脸只有眼部露了出来，还是挡在护目镜下的。 　　只要看上去像哭了一样就行。 　　生博士挪开了视线：“抱歉。” 　　“那我可以最后抱他一下吗？”司辰问。 　　生午其实是有些犹豫的。但他想了想，不认为司辰有能力杀掉自己。 　　因此，他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司辰走上前，张开了双臂。 　　生午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拥抱，但没想到是一个手刃击向了他的头。 　　司辰的力气之大，如果不是这具身体本身经历过进化，大概能直接把他的头打爆。 　　重力敲击之下。生午直接晕了过去。 　　沈雁行的身体大概率是脑震荡了。 　　司辰带着夹着昏迷不醒地沈雁行回到了房车里，另一只手还捎带上了沈雁行省吃俭用攒下的机械胳膊。 　　看见司辰带着昏迷的沈雁行回来时，宋紫玉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被高维生物寄生了。”司辰的语速很快，“有麻醉剂吗？” 　　宋紫玉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被高维生物寄生分为很多种情况，但危险程度只低于“被高维生物杀死”。 　　他从冷藏柜里拿出了麻醉针：“这个。” 　　司辰把麻醉剂注射进沈雁行的体内。 　　这具身体抽搐起来，开始翻起白眼，身上遍布的红色菌丝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陷进肉里。 　　长生渊不争气的口水流了出来：“妈妈，菌汤锅……” 　　这红菌丝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却有一股很浓的菌子的香气。像是晒干了的香菇。 　　宋紫玉看着他拔出针头，这才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司辰把生命研究所里的事都说了一遍。去掉了一些宋紫玉可能理解不了的东西。 　　“如果不解决母体。要半年后，才能走出这个折叠区。现在是冬季，菌丝还没有开始繁殖。但半年后肯定到了春天。我们可以选择躲在地下收藏室，但食物和水都是问题。” 　　进化者可以吃的比正常人少很多，却不能不吃饭。 　　司辰有长生渊，可以尝试吃一下菌丝。但宋紫玉不行。 　　而生午已经展示了吃不知名野生菌的下场。 　　宋紫玉的面色逐渐凝重：“如果我是母体，肯定会想办法入侵低维世界。” 　　虽然现实世界里，各种各样的畸变体已经很多了，但起码这些畸变体不会传染。 　　而真菌就不一样了，一次孢子爆发，风就会把菌丝吹向世界各地。 　　在任何地方，普通人都是占大多数的。他们面对这些菌丝毫无还手之力。 　　司辰：“是，所以我倾向于找到黏菌溶液，杀死这里的菌丝母体。” 　　宋紫玉看着被捆成了麻花的男人，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打麻醉？” 　　生午说他想去找黏菌溶液，和司辰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 　　司辰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它不听话。” 　　他顿了顿，补充：“而且，我还不能信任它。本质上讲，它和那些菌丝，才是一伙的。” 第134章 　　对普通人而言，随便打麻醉剂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行为。 　　稍有不慎，就会直接麻痹心脏，影响大脑供氧。大脑一旦缺氧超过五分钟，神经元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坏死。 　　而神经元这种东西，是不会再生的。 　　但对进化者，就没有这种顾虑了。虽然量太大依然有致死的风险，但起码不用太担心后遗症。顶多醒来后会有些头晕。 　　司辰给生午戴上了便携式生命体征检测仪，对宋紫玉道：“你在这里守着他，感觉要醒了补一针。做好防护，不要被孢子感染。等会我走了再消一下毒。” 　　车里其实有空气内循环系统。哪怕是掉进海里都能保证氧气的供应。司辰这么说纯粹是因为不放心。 　　宋紫玉连忙询问：“那你呢？” 　　司辰回答：“我去博物馆看看。我会在天黑之前回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便携式背包里装着物资。主要是基因药，镇定剂，以及陈执舟送的那针强化剂。还有白帝送的小零食。后者是喂给司渊的口粮，免得它路上肚子饿。 　　他打算先去一趟地下室。如果消灭母体失败，在折叠区里出不去，那就是最后的退路。 　　宋紫玉欲言又止。他想让司辰带上自己，但转念一想，因为被9号的胚胎寄生，自己水平下降的厉害，相较之下显得很是累赘，还不如让司辰单独行动；只好把所有的疑虑都咽了回去。 　　宋紫玉嘱咐道：“……你注意安全。” 　　司辰走出了车厢，往地上看了眼。 　　地面的菌丝像是有生命一样，正顺着车轮往上攀爬。几个小时过去，白色的菌毯往上蔓延了十几厘米。白毛里长出了青绿色的小点，看起来正在孕育蘑菇。 　　机械义眼捕捉到了小蘑菇上传来的微弱的能量波动。 　　司辰没有去摘，只是决定早点回来。 　　他朝着博物馆走去。通向博物馆的路修的很漂亮，这应该是蛇杖基因最鼎盛时修建的景点。如今全是掩盖不了的荒凉和破败。只是石板的缝隙间，长出来的不是野草，是野生菌。 　　虽然长生渊一直喊饿，想吃菌菇汤。但司辰却不敢把这些菌子给它吃。就怕吃着吃着眼前出现小人跳舞。 　　放在外面顶多进一下医院，放在折叠区，指不定就得进坟墓了。 　　两边的喷泉水池已经干涸，水槽里长满了绿色的青苔。但旁边立着的鎏金雕塑却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这些雕塑长得很是奇怪。 　　三个头的狗；长得像是噬菌体的奇怪蚂蚁；挤成一团的苍耳；像黏液一样的触手蛞蝓……单从艺术表现形式来看，是丑得能让小孩做噩梦的程度。 　　司辰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在《高维生物图鉴》里见过一些类似的生物。 　　司辰不觉得博物馆会无的放矢，这些雕塑大概率就是里面的展品。 　　看来菌丝入脑不仅让这些人的生命形态发生了改变，还极大程度的影响了当地人的审美。居然愿意花钱看这种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博物馆入口已经没有安保这种东西了。 　　司辰走近后才意识到，这个基因博物馆的占地面积比他想象中大。 　　他缓缓走了进去。 　　基因博物馆的走廊上贴着灯带，整体的光线都很黯淡，看不见一扇窗。 　　菌丝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但博物馆里的菌类并不多。只有少数附着在墙壁上，留下了大块大块的霉斑。 　　司辰并没有因此感到庆幸。 　　这件事并不符合菌丝的生长规律。只能证明，博物馆里有更恐怖的东西，让这些变异菌类也不敢随意生长。 　　他在入口处看见了博物馆的参观导图。1楼和2楼都是展厅。3楼写了“工作室”，不允许普通人参观。 　　地图上，并没有提到负一楼的地下室。 　　司辰把导图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准备去安全通道看看有没有通向地下室的入口。 　　只是要抵达安全通道，需要穿过整个展厅。 　　他穿过了博物馆入口的狭长走廊，在进入展厅时，微微屏住了呼吸。 　　这么多年来，室内的通风口都被菌丝堵死了。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腐朽而浑浊。 　　一个个连通天花板的巨大玻璃箱在展厅内伫立着。 　　玻璃箱内装配了灯管，能让游客们更好的参观这里的展品。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离他最近的玻璃展柜内。 　　这个玻璃展柜里装满了液体，里面的水已经发绿。 　　水箱内，一只巨大的球状生物起起落落地沉浮着，它的表皮鼓胀地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这个球状生物是数不清的小球聚合在一起的东西，和外面那个苍耳雕塑一模一样。 　　司辰本来以为这个生物已经死去，然而下一秒，这团海胆吐出了一堆稠密的气泡，在绿色的液体中来回移动。 　　他的耳边响起了鲸鱼类的叫声，悠长而深远。 　　司辰的瞳孔缩紧了一瞬。 　　它们是活着的。 　　展柜前，立着一张解说卡。 　　【基因博物馆】 　　介绍：自从菌丝开始在自然界大规模繁殖后，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孢子。只有菌丝人还能继续生存。 　　近些年，因为肆虐的菌种，野外生物灭绝的进程不断加快。但我们同样发现，自然界诞生出了一个全新的物种分支。部分菌丝在杀死动物后，保留了动物的身体，并且用这些动物的身体活动，我们统一称之为“菌丝生命体”。 　　更令人震惊的是，每个区域的菌丝生命体，是由同一个“母体”操控。并且朝着更大、攻击性更强、更有利于生存的方向畸变。同一母体操控的菌丝生命体，表现出了整体趋同的进化方式（譬如巨大化、剧毒化、敏捷化、腐生等）。 　　研究发现，我们认为不具备神智的菌丝生命体正在进化，它们表现出了极强的模仿性、学习性。或许有一天，能够取代人类成为全新的生物圈霸主。 　　以下您看见的展品，是蛇杖基因集团在不同区域收集到的“菌丝生命体”，部分菌种是胶囊珍贵的原料。这不仅是自然的藏品，也是人类科技的伟大杰作。 　　…… 　　…… 　　简单概括，就是因为菌丝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有菌丝人，还产生了变异的菌丝动物。有些是自然界自我进化、选择的结果；有些是人为。 　　这些被装进玻璃展柜里的菌丝生命体，都格外的畸形、巨大。 　　这种奇特的真菌让司辰想到了“癌细胞”。 　　毫无疑问，这些菌丝就是大自然的癌细胞；毁灭了除菌类外一切的生命体。 　　外人看甚至感觉到了恐怖，而当时的人却浑然不觉，甚至觉得这是生命的奇迹和自然的馈赠。 　　或许只有把生博士敲醒，才能问出他们当年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建造出这样的博物馆了。 　　这些展览柜大多都封存的很好。有些住在溶液里，有些则是住在模拟造景中。 　　司辰甚至看见了一个全是粉红色菌丝的展台。 　　一只只白色的蚂蚁在这些肉质状的菌丝上爬来爬去。 　　它们没办法离开展览柜，却在不停的分裂，以至于塞满了整个展柜。 　　这些蚂蚁为了能量一直吃着同类。吃不完的部分，就变成了孵化新幼体的胶质物。上面结满了白色的孢子，像是病变的霉点，又像是肉上的脓疮。 　　白色的孢子落下，变成一只只小蚂蚁。 　　它们就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一代代繁衍。 　　司辰的脑海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对于展览柜里的这些生命体而言，展览柜外的游客，同样是一种“高维生物”。 　　会有人同样这么看着他们吗，就像是神低头俯瞰着人间，漫不经心地把所有灾厄排列组合。 　　他加快了步伐，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直来到展览厅的最深处。 　　最后一个展柜居然没有灯。以至于靠近安全通道的这段空间都是黑漆漆的。 　　“咔哒。” 　　安静无比的展厅内，出现了轻微的噪音。 　　司辰缓缓挪开脚步。 　　就在刚刚，他踩到了东西。 　　这个东西和地上的菌毯质感完全不同，司辰缓缓蹲下，捡起了地上的碎片。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分析出了这个东西的材质，是玻璃碎片。 　　玻璃很厚，边缘更是锋利。 　　司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玻璃展柜。因为玻璃展柜过于巨大，他甚至没能发现损坏的部分在哪。 　　“逃出来了啊……” 　　里面原本应该也是有展品的。只是里面的怪物打破展柜，逃了出来。 　　也许它已经离开了博物馆，也许它就在博物馆的某个地方沉睡。更或者，就在暗处潜伏着，等着一击致命。 　　司辰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继续往安全通道走去。 　　他的目标是黏菌溶液。如果这个菌丝生命体还在博物馆内，它们迟早会遇到。折叠区内，没有永远安全的地方。 　　安全通道的大门紧闭着，似乎是从里面上了锁。 　　司辰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了安全通道的大门。 　　空旷的大厅内，这里的声音被无限扩大。 　　他举起了灯，照向楼梯内。 　　这里长满了菌丝，密密麻麻，就像是怪物的巢穴。 　　数不清的粘稠的菌丝聚在一起，几乎长到了他的腰处。 　　楼道里铺砌了一层粉红色的菌毯，从地上到天花板，遍布了整个楼道，踩上去，有着不太舒服的肉质感。像是怪物的食道。 　　各色的蘑菇就在菌毯上野蛮生长。 　　如果生博士在的话，就会发现，这里长着的蘑菇不少都是珍贵的药用菌种，在过去，培育一株都极其艰难。 　　长生渊嗅了嗅，轻声道：“妈妈，想吃，蘑菇。” 第135章 　　长生渊既然说想吃，那这些蘑菇对它而言，一定是能吃的。 　　只是楼梯间里的蘑菇五颜六色，有些带着淡淡的荧光，有些红色的伞盖上遍布霉菌，像菜花；看上去都带着剧毒。 　　不过司辰仔细观察了一下，看上去有毒的蘑菇，多多少少带着点被啃过的痕迹；反倒是角落里那些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白色圆菇，开的完完整整。 　　这说明两件事，第一，楼道里有东西，或许就是从玻璃展柜里逃出去的菌丝生命体。第二，被啃过的蘑菇是可以吃的，既然毒不死别人，那肯定也毒不死长生渊。 　　司辰确认自己已经戴好手套，没有暴露出一点皮肤，这才摘起了蘑菇。 　　他挑的都是被咬过的蘑菇种类，每种摘的也不多，一股脑地装进了背包里。 　　司辰准备出去后再给长生渊熬菌汤。上次因为渊薄荷共感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他可不想在博物馆里菌类中毒。 　　菌丝分泌出的黏液在地上积了一层，司辰举着手电筒走在楼梯内，感觉踩着有些打滑，像是在地上泼了一层润滑油。 　　楼道里是没有灯的。越往下走，这些菌丝长的就越长。几乎要贴到司辰的脸上。司辰只能一边用喷火器烧，一边往前走。为了防止火势过猛，烧之前还得弄出一片隔离带。 　　他抓住一把菌丝，像是稻草一样握在手里，用刀连着下面的腐殖层一起挖掉。然后把这把菌丝甩到了一边。 　　司辰身上的隔离服耐高温，倒是不会被烧坏。只是割菌丝的时候，手套上沾了不少黏液。 　　他戴了两层防护手套，但依然感觉手掌火辣辣的疼。 　　被火烤过的菌丝弯曲，脱水，体型缩小了好几倍，像是炸过的猪板油一样滋滋作响，散发出烤香菇似的焦香味。 　　在油爆声中，司辰敏锐地捕捉到了头顶传来的轻微响动，很凌乱，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地上爬行。 　　司辰端起了狙击枪，看向唯一的楼道口，开启了义眼的能量感应模式。 　　他的呼吸变得格外迟缓，整个人都和黑暗融为一体。菌丝燃烧的灰尘落在他护目镜上，他没有去擦。 　　义眼已经检测到了能量波动。在司辰眼里，那是一团蜥蜴状的橙黄色光晕，正在安静潜伏着，像是等待着司辰露出破绽。 　　高端的猎手往往用猎物的方式出现。 　　司辰的绷紧的身体缓缓舒展，手里握着的枪械碰到了金属扶杆，发出了轻微的响。 　　蜥蜴顿时如同箭一样顺着天花板射了过来。 　　这是一只身长接近三米的大蜥蜴，身上覆盖的鳞片坚硬如同金属。子弹打在他的身上只炸掉了几枚鳞片。 　　司辰丢掉了手里的枪，握住匕首，刺向蜥蜴的眼眸。 　　这只大蜥蜴没流出一滴血，但受伤的眼眶里却爆出了一朵朵菌花。白色的孢子浇了司辰满头。 　　蜥蜴的力量格外巨大，它挣扎着把司辰压在了身下，张开血盆大口。 　　司辰毫不怀疑它会咬断自己的脖子。 　　他把手伸了进去，撑住了蜥蜴的上下两颚。长生渊直接顶开了义眼和护目镜，细长的黑色触手贯穿了大蜥蜴的身体。就算这样，蜥蜴也没有死，只是身上爆出的菌丝越来越多。 　　所有菌丝里，只有附着在蜥蜴脊椎上的菌丝与众不同，颜色微红，像是血管一样微微搏动着。 　　因为少了只眼睛，司辰的视野漆黑一片，他只能凭着直觉和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分辨方位。 　　短刀割破了蜥蜴背上的红色菌线。这条血管似的菌丝喷出了一股黏液，带着野生菌独有的清香。 　　身上压着的大蜥蜴彻底不动了，不仅如此，爆开的白色菌线也逐渐萎缩。很快腐烂变质，流出黄绿色的脓水。 　　长生渊就跟嗦面条一样，把这根红色的肉质菌丝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司辰摸出手电筒，开始找自己掉在地上的义眼。 　　长生渊凑了过来，两只触手捧住了司辰的脸侧，把他脸上沾着的孢子和菌丝全都吸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是为了防止司辰被菌丝入侵。但是看上去就像是长生渊抱着他的头啃。 　　也多亏长生渊分泌出的唾液没什么异味，让司辰觉得心里好受不少。 　　司辰找到了地上掉的眼珠子，擦了擦，重新装回了自己的眼眶里。 　　成为进化者这么久，天天在泥巴里打滚，他的洁癖已经快被调理好了。 　　长生渊没有回去。而是缠绕在了司辰的脖子上，发出了几声“吱吱”的叫。 　　司辰用手电筒照向了蜥蜴的尸体。它几乎只剩一层皮，其他地方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菌丝。受伤时不会流血，也感觉不到疼痛。 　　司辰若有所思：“看来这些菌丝生命体的要害是这种控制神经的母株。” 　　附着在沈雁行身上的生午，也是同样的生命体形式。 　　这只蜥蜴，应该就是从博物馆展览柜里出逃的菌丝生命体。 　　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分裂出其他个体。 　　司辰重新开始烧菌子。长生渊不愿意回司辰身体里去，就缠在他身上，见缝插针地从火焰里拔出几片烤香菇。 　　火焰一直烧到了地下室的大门口。 　　司辰顺着楼梯一直走到最底下，楼梯口豁然开朗。走下楼梯，面前是一面五六米高的金属墙。 　　司辰举起手电筒，往墙上照去。金属大门的边缘，红色的菌丝往上攀爬，有些已经枯萎，有些依然鲜活地蠕动着。 　　手电筒照到了墙壁上的反光材料，一个蛇杖基因的商标就印在大门的正中央。让司辰这种蛇杖集团的996社畜看着很是亲切。 　　司辰看见了角落里的密码锁。 　　他走过去，输入了生博士说的密码。 　　好在，这一点上生午没有骗他。 　　这间地下室应该许久都没有人打开，启动时，齿轮转动的声音格外明显，就像是一台型号老旧的机器，轰隆隆的鸣叫。 　　地下室门前的灯光在瞬间亮了起来，突然起来的光让司辰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 　　这里是生博士的收藏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会客厅。沙发上布满了霉菌，地上的菌丝互相交织着，像是蜘蛛网。 　　被菌丝覆盖着的地面和家具都有些褪色。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身上长满了绿色的长毛，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从身型看，大概是一位女性。 　　除此外，茶几上还有一封手写信。 　　司辰用刀挑开了上面的霉菌，把这封信纸抽了出来。 　　-您好，欢迎来到地下收藏室。你既然能打开地下室，大概也看见了生博士留下的全息影像。 　　-他录入视频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我是蛇杖基因的一名员工，勉强算是CEO？ 　　-他在录完视频后，让我们这些幸存者躲进了地下室。说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就打开这扇门。结果你也知道了，博士没有回来。 　　-这个地下室有3层，一共容纳了400名员工。配备了全自动空气自净系统，能收集地表水，食物也有营养膏。虽然味道不好，但起码满足了生活所需。这种营养膏是通过收集一些蘑菇做出来的。终于要投胎了，愿下辈子没有蘑菇。 　　-因为菌丝人，我们几乎不老不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身上真菌化的程度正在加深。 　　-终于，我的一个同事在某天起床时，彻底成为了一堆小蘑菇。 　　-那应该是在地底的第107年。 　　-后来，越来越多的同事成为了蘑菇。有杏鲍菇、竹荪、猴头菇、茶树菇、木耳、牛肝菌……虽然都很好吃，但我还是把它们埋了。一想到这是从哪里长出来的，我就恶心的吃不下饭。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用于消灭真菌的黏菌溶剂的研发也陷入了僵局。 　　-其实研发这个真的还有意义吗？全世界仅存的人类，都在这个地下室了，我们还保留了人类的基因库，以确保世界恢复正常后，能够通过克隆技术生产出人类。但这个想法变得很多余。毕竟我们的世界完蛋了。 　　-在后期，有部分职工离开了这里。说想要通过空间折叠的方式，碰碰运气。兴许能到其他世界。我对此尊重祝福。但他们绝对不能再次回到地下室，以免带回外面的危险菌种。 　　-基因博物馆，这里曾经是人类的希望之地。我们通过菌丝胶囊获得进化…… 　　-现在，地下是人类留给自己的一片坟场。头顶的博物馆就是墓碑。 　　-很遗憾，随着能源储备越来越少，毁掉的设备越来越多；这个地下室已经不再适合普通人生存。 　　-我是最后一个幸存者，独自生存了一千三百年。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这就是对渴望“永生”和“进化”的惩罚。 　　-我终于要死了，我感觉到了，菌子正在我的体内孕育着。 　　-我给来访者留了一点礼物。 　　-看见饮水机旁的保险柜了吗？密码和开门密码一样。里面有蛇杖基因繁荣时刻留下的一些基因药和菌丝胶囊，我已经通过溶液祛除了里面的毒性（不过没有进行过实验）。 　　-以及，一瓶也许能消除真菌的黏菌溶液（如果它还没有失活），但论品质，还是博物馆三楼的更好。可惜我们没来得及把它带走。 　　-我为什么不自己去试呢……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推开这扇大门了。更何况，哪怕真菌全都死去，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去死，又能做什么呢？ 　　-我死后是什么蘑菇？如果可以请烧纸给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对了，别烧错纸。我叫司雎鸠。 　　司辰的目光几乎被最后的三个字牢牢吸引。 　　姓司的人并不多见，他的养父司白华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哥哥同样姓司。哥哥叫司周，他叫司辰。 　　司家人丁稀少，从来没见过什么亲戚。 　　每次过年，家里只有他、哥哥、父亲和母亲。 　　只是有次年夜饭，养父曾经提过，说自己有个姐姐，是他们的姑姑，已经去世很多年。 　　姑姑的名字就叫司雎鸠。 第136章 　　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是巧合吗？ 　　因为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司辰已经很少去记挂从前。 　　他曾经想过要像是战神归来的赘婿一样，站在当年遗弃了自己的养父母面前，证明自己的成就，让他们追悔莫及。 　　这是他过去拼命学习的动力。但随着生活的变化，这种想法已经被置之脑后。 　　没必要。他希望他们过的很好，但不用再见。 　　不过，现在司辰倒是有了一点想法。也许这次从折叠区出去后，该去看看养父母现在如何了。 　　司雎鸠死后变成的蘑菇已经因为脱水干瘪异常，但足足有一片荷叶那么大。 　　司辰凑过去看了眼，确定这是一朵灵芝。这种真菌通常长在松柏木旁，如今从菌丝人的胸口处长了出来，颜色血红。作为一些药剂的原材料，在外面能拍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 　　长生渊坐在他的头顶：“妈妈，这个，不好吃。苦。” 　　它指的是那朵灵芝。 　　灵芝散发出来的味道很好闻，但是长生渊本能的不喜欢。 　　长生渊什么都能吃。因为是靠自体分裂，无性繁殖，基因里几乎记住了世界上所有不能吃的东西。能靠着生物本能趋利避害。 　　这种蘑菇肯定是不能吃的，有长生渊被毒死过。 　　司辰想了想，直接把这朵灵芝烧掉了。 　　这种非自然生长有寄生性的菌种，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拿出去卖的。 　　司辰可不希望未来也只能像这些人一样，躲在地下室，吃蘑菇味的营养膏。 　　司雎鸠说的保险柜，就在会客厅饮水机的旁边，柜台表面覆盖着一层霉菌。 　　他输入密码，成功解锁了保险柜。柜门打开，飘出一股冷气。 　　里面的东西看上去都还很新。司辰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黏菌溶液。黄色的液体里漂浮着一些米粒大的白色小圆球，圆球后面还有一根几乎看不清的黑线。看上去像是游动的小蝌蚪。 　　司辰回忆起了中学时的生物知识，感觉里面的液体应该是游动胞，白色小圆球是子实体。 　　冷藏柜里，剩下的是一盒贴了标签的注射药剂，一共5管。颜色从浅红到深红。标签上从A-1到A-5依次标注。 　　A5的注射剂很是粘稠，几乎能看见深红色液体里血肉一样的奇怪物质。 　　另外还有十几粒菌丝胶囊，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 　　瓶子上贴着药剂说明，手写的。 　　“菌丝胶囊” 　　功效：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副作用：菌丝感染。 　　有些菌丝已经顶破了包裹着的胶囊外壳，附着在了玻璃瓶的表面，像结网的蜘蛛丝。 　　司辰把东西都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继续往前走。 　　这层楼的设备很齐全，有宿舍，娱乐室，运动场。甚至还有无土栽培室。司辰在这里找到了一些粮食的种子。 　　再往后，就彻底没路了。 　　司辰喃喃了一句：“奇怪，怎么没看到实验室……难道有两层？” 　　司雎鸠在遗书里，提到了团队在研发黏菌溶液。按理说应该有工作区才对。 　　只是司辰已经出来很久了。看时间，马上就要到晚上。 　　于是，司辰放弃了继续探索的打算。 　　他离开了收藏室，重新关上了这里的大门。 　　楼道里亮起的灯跟着在瞬间熄灭。 　　司雎鸠说了一些事，也隐瞒了一些事。 　　譬如她们这种已经被菌丝感染的人类，在死后想安静的变成蘑菇而不是失控的菌丝人，需要事先服用一种黏菌胶囊，破坏体内的菌丝。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选择安然赴死，把希望留给未来。 　　总有人心怀侥幸，觉得变异菌丝人也是同样的生命体，甚至能像生博士那样进化成母体，保留神智，成为整个世界全新的主宰，然后侵入其他世界。 　　原本地下室里有400名职工。最后死的只剩她一人。其中一半，都是她亲手杀死的。 　　有些杀不死的变异菌丝人，则被关进了地下2楼的冷冻舱。 　　司雎鸠封锁了通向二楼的路。 　　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人来，来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只能尽可能的把一切风险都扼杀在摇篮，让那些携带着变异菌种的菌丝人永远埋在地底。不会被挖出来。 　　这是地下室，也是坟场。 　　而司雎鸠是最后的守墓人。 　　** 　　司辰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了很多，毕竟已经走过一次。 　　大概半个小时，他就从地下室回到了房车内。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地上的菌毯蠢蠢欲动，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呼吸。白色的孢子随着呼吸的气流飞地漫天遍野。 　　司辰给用火把自己烤了一遍，免得携带孢子和菌丝。这才拉开了房车的门。 　　宋紫玉就在客厅内，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产前护理》几个字。 　　看见司辰回来后，他十分惊喜地抬头：“你终于回来了。” 　　像极了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生午手上戴着电子锁铐，身上项圈，脚铐，一应俱全。像极了监狱里越狱出来的劳改犯。 　　他的身上还用铁链捆着。 　　司辰没问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宋紫玉的车里掏出什么，他都不是很震惊。 　　宋紫玉注意到了司辰的目光，小声道：“他中途醒来了一次，我有些害怕，加大了注射剂量。” 　　沈雁行身上的红色菌丝变粗了很多，大概从一根毛线那么粗变成电线粗细。 　　而且，原本只攀附在脊椎位置的菌丝，已经长满了全身，看上去和皮肤表层的血肉融为一体。 　　如果解剖这个时候的沈雁行，就会发现，他的身体结构虽然保存完整，但内脏包括脑子表面，都长满了红色的菌丝。 　　再过两周时间，红色的菌丝能从表面一直渗透到内部。 　　生午会在那时候彻底完成寄生，取代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司辰微微点头：“你去开车，晚上离博物馆远点，我不放心。设置一下自动驾驶模式。” 　　按照生午的说法，这个折叠区内还存在一只“母体”，大概率是在博物馆附近游荡。晚上并不安全。 　　宋紫玉没有犹豫，当即进入了驾驶室。 　　“司辰哥。”尽管司辰还比他小一岁，但宋紫玉却自觉地使用了尊称，“往哪个方向开？” 　　司辰思考片刻，回答：“正北。” 　　他在路上观察过，那边菌子的浓度会低一些。 　　“好嘞。”宋紫玉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听上去很有活力，“对了，麻醉剂两个小时打一次，药剂在桌子上。马上就到两小时了，你记得给他扎一针。” 　　司辰“嗯”了一声，然后关掉了耳麦。 　　他没有去拿桌子上的麻醉针，而是拿出了白帝送的那把“饕餮”刀。 　　司辰把生午丢到了地上，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他苏醒。 　　十几分钟后，生午的眼皮子剧烈颤动起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眼白的位置，深红的血丝清晰可见，长出一片凸起的粉色肉瘤，看上去很是恐怖。 　　在菌丝长进大脑后，生午已经能看见沈雁行的部分记忆。 　　只是沈雁行的抵抗比他想象中更强，意志力十分惊人。以至于他知道的东西都是片段式的。 　　生午的记忆缓缓回笼，只是因为麻醉，身体还没什么力气。 　　他艰难抬头，看向了坐在他面前的司辰。 　　“沈雁行”的脸上浮现出疑惑：“小辰，怎么回事……我们刚才不是还在生命研究所吗……？” 　　这是生午想出的策略。他要假装沈雁行，麻痹司辰。 　　生午想杀死母体是真的，但就像司雎鸠遗书上说的那样，哪怕消灭了真菌又如何，这个世界已经死去。 　　所以，他想利用沈雁行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通过折叠区的“安检”，偷渡到低维宇宙。 　　或者说，彻底代替“沈雁行”。 　　生博士的确活了很多年，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怎么舍得轻易死去。 　　最好的方法是避开司辰，让他觉得“沈雁行”已经死了。 　　但是没想到，司辰比他想象中更加警惕。 　　他几乎是卧倒在地上，看不见司辰的表情。但生午依然能感觉到，司辰并没有放松警惕。 　　司辰身体微微前倾，询问：“哥。你昏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生午的表情很是迷惑：“我记得我是去楼上找生博士的全息影像，结果在启动的时候，被一条红色的菌丝蛰了一下……”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但下一秒，司辰一脚踩上了他的头，把他的脑袋狠狠压在了地上：“生午。我这么像傻子吗？” 　　生午确信，自己的模仿至少有八九成像。哪怕是真正的沈雁行醒来，反应也跟他差不多。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漏了陷，只能咬定司辰在诈他。 　　“司辰？！”生博士的脸上浮现出怒意，“你干什么？我是你哥！” 　　司辰踩的格外用力，生午跪坐在地上，能感觉到他鞋子上粗糙坚硬的底纹狠狠碾压过皮肤，侧脸都因此微微红肿。 　　头顶传来了一声冷笑，隐约有些戾气：“抱歉，之前是骗你的。我哥不叫沈雁行。” 　　生午的表情充满愕然。 　　——不对啊！？沈雁行的记忆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他诧异的时候，司辰已经踩着他的头弯下腰，把装满黏菌溶液的玻璃瓶放在了他的眼前。 　　“认识这个吗？”司辰询问着，把他的头碾向另一边，让他看清楚瓶子里的液体。 　　生午的瞳孔在瞬间紧缩。 　　黏菌溶液。 　　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彻底杀死它的东西。 　　司辰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他收回了试剂瓶，挪开了脚，重新坐下。 　　司辰的语气听上去很温柔：“看样子我已经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格。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吗？” 第137章 　　驾驶室的大门在此时打开。 　　司辰转过头，宋紫玉穿着睡袍，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表情充满了震惊。 　　“我出来接水，”宋紫玉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生午，又看了眼坐在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司辰，小声询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司辰回答：“没有，你正好来听听。” 　　宋紫玉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小心谨慎地坐在一边。 　　司辰：“简单来说。附在沈雁行身上的这个高维生物，是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变成菌丝的元凶。他叫生午。但现在我们需要和他合作，解决母体。要不然结界消失后，附近的人类生活区会倒大霉。” 　　“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在地下室呆半年，等到折叠结束。到时候通知企业和学校来解决这些菌丝。” 　　谈判最不能暴露的，就是自己真正的目的和底牌。 　　尽管地下室已经不能住人，只剩下杀死母体这一条路可以选，但司辰依旧说的煞有介事。 　　生午的额头贴着地板，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怨毒。 　　或许有无数人恐惧着菌丝感染，但生博士的确是暗中窃喜过的。 　　因为菌丝入侵，社会秩序崩溃，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蛇杖基因身上，他就是万众瞩目的君王。蛇杖基因这个庞然大物膨胀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他言出法随，拥有无上权柄，也有无双荣光。 　　这种阴暗的情绪在他还是人的时候，可能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现在，他只是一根不受道德约束的菌丝，性格里的阴暗面已经彻底占据上风。 　　他不在乎人类过的如何。作为一条有神智的菌丝，他想的是重新创立自己的王国。 　　不过，生午很快收拾好了这种怨恨。因为他还想活下去。尽管他已经活了很久，甚至死过一次，但他的人生根本没有坦然赴死这一个选项。 　　活着才有希望。 　　生午深吸一口气，问：“你想怎么谈？” 　　看见生午的反应，司辰就明白，自己是赌对了。 　　有些人是不能一上来就讲大道理的，绝对的武力压制和威胁比劝说管用。 　　司辰询问：“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控制菌丝生命体，去博物馆三楼拿到黏菌溶液，杀死母体……” 　　“你还有多少控制菌丝生命体的孢子？” 　　生午下意识回答：“3个。” 　　司辰拿出针管，针头插进了药剂里，抽取了一管溶液。 　　黄色的溶液配上里面不停游动的白色子实体，看起来像是一管百香果汁。 　　司辰缓缓道：“我这次去地下室，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菌丝生命体不管表现形式如何，最后都是通过脊椎上的那条菌丝操控着神经。” 　　说完，司辰在他的身边蹲下，道：“宋紫玉，帮我一个忙，压着他。” 　　宋紫玉顿时起身，摁住了生午。 　　他亲生父母都位高权重，从小就开始锻炼身体，生物改造也是选的相对而言最好的方案。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称不上柔弱。 　　生午被摁住脖子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的语气是强撑的镇静：“你想干什么？！” 　　一根细长的针抵住了生午的脊椎。 　　“给我五个孢子。” 　　“我没有！” 　　“给你十秒时间考虑。” 　　看不见和不能动，的确充满了压迫感。而短暂的时间根本没办法让它思考。 　　生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面对司辰时，会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压迫感。就像是自然界里的猎物骤然对上了猎手。 　　如果他能听见长生渊的话，那大概会明白原因。 　　在司辰动手的这段时间，司渊一直小声地念叨着：“菌汤锅，菌汤锅……妈妈，菌汤锅……” 　　它感觉，这根红色菌丝应该比之前吃的几根好吃很多，属于养殖催熟香菇和几年生野山菌的区别。 　　司辰顿了顿，开始倒数：“10，9……” 　　生博士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冷汗：“你如果注射黏菌溶液，不仅是我，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也会死！司辰，你最好冷静一下，不要干这种会后悔的事！” 　　生午觉得，就算不是亲兄弟，但沈雁行也该是司辰的同伴。 　　但司辰只是笑了笑，道：“为我而死，是他的荣幸。”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动。 　　生午却听出来了，司辰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没有把沈雁行放在心上。 　　在感觉到针管刺破了自己身体的瞬间，生博士大吼：“成交！我给你！” 　　司辰拔出了空针管，丢到了一边。桌子上，还有另外一只针管，里面装着黄色的黏菌溶液。 　　“松手吧。”司辰平静道。 　　宋紫玉松开压住生午的手，退到了一边。呼吸都屏住了，不敢说话。 　　不仅是生午，就连他都以为，刚才司辰是真的要给沈雁行注射黏菌溶液。 　　生午的身体紧绷，浑身都是冷汗，被针头刺入的感觉还残留在他的神经里。 　　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司辰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和并且人畜无害，反倒是足够冷血而且冷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低声道：“我需要一点时间结出孢子。” 　　“多久？” 　　生午思考片刻：“两个小时，而且这些孢子需要用收容盒装。” 　　司辰拿出一排款式各样的收容盒，摆在了桌上：“是这个吗？” 　　生午表情一愣：“你们那里收容盒很便宜吗？” 　　便宜算不上，毕竟是和高维入侵有关的东西，但也说不上贵。一百万就能买到一个标准款，还可以在集团内部超市批发。 　　司辰：“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有些贵，毕竟用不上。但对于进化者来说，只要加入公司，就算没有成本。” 　　生博士苦笑了一下：“看来每个世界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如果我们的世界能批量生产收容盒，也不用用人命去填……” 　　“还有，我一直想问。蛇杖基因在你们世界也有吗？现在掌权人是谁？” 　　司辰：“我们老板现在姓陈。除了蛇杖基因，还有机械核心，八方科技，混沌制造几个大企业。” 　　生午没有听过其他几个公司的名号，表情难免有些茫然：“我一开始以为你们的世界走的是机械飞升的路子。但是看你和他，又不像。一般来说，每个世界只有一种进化方向，取决于你们世界的天灾种类……” 　　司辰和宋紫玉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他们的世界，天灾就是高维入侵。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高维入侵产生的折叠区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宋紫玉的表情比生午更加茫然：“还有这回事？” 　　司辰进入的折叠区很多都不简单，知道的会更多一些。 　　但他不准备和生午交换情报。 　　毕竟生午连心灵之家都不知道，还不如出去以后问图灵或者白帝。 　　房车在半空中悬浮飞行。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路边的菌子们自由地舒展着身躯，而地上那些菌毯也重新站了起来。 　　一个个细长的人影往博物馆的方向走去，像是朝拜。 　　这个折叠区在郊区，范围比他们想象中更大。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废弃的城市。高楼上爬满了菌子，各色各样的真菌生长着，忽略这些菌丝的污染性和寄生性，这里像极了童话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植物，动物。只有菌子和孢子。以及残留的无机物。 　　司辰收回目光，询问：“这些菌丝人为什么一直往博物馆的方向走？” 　　生博士回答：“母体控制，我猜的。那个母体是从自然界里诞生的，不具备人类的智慧。只会凭着本能行事。它操控菌丝人去博物馆，是因为那里是最后的人类幸存区。现在人已经没了，母体不再进化，却依然保留了原本的习惯。” 　　这些菌丝已经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没有对手，也没有猎物。 　　生博士：“不过如果要消灭母体，最好还是尽快。不要拖延。现在是冬天，是一年中母体最弱的时候，大概率也没有苏醒。母体的学习能力很强……如果发现有活人进入折叠区，很可能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 　　考虑到两人的立场，它补充了一句：“尽管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们都想杀死母体的心是一样的。我的一切可以说都是被母体毁掉的，你大可放心。我比你更想要那个东西死去。” 　　它正在孕育孢子。 　　对于任何动植物来说，繁衍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生博士身上依然戴着镣铐，背后那条粉红色的菌丝不断充血变红，很快就红的发黑，像一条鼓动的血管。 　　这条红色的血管上，结出来了一个黄色的瘤子，像是烧鸟的提灯。 　　黄色的小点一开始只有米粒大小。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充血肿胀，最后足足有葡萄那么大。 　　生博士大概有些痛，眉头紧紧蹙着，皮肤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挤出了一阵气音：“可以摘下来了。” 　　司辰拿手摘了下来，装进了收容盒里。这个大孢子表面有几根红色的菌丝。像极了孵化到一半的毛鸡蛋卵。 　　这样的孢子，生博士一口气结出了四个。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损耗的厉害，原本饱满的肌肉都像是漏气一样瘪了下去。 　　被摘下孢子的地方开始流血，生博士面色苍白的回答：“我结不出第五个。” 　　四个已经是他的极限。 　　司辰没有勉强。 　　毕竟这是沈雁行的身体。他看着，虽然不说，好歹也是会有些心疼的。 　　宋紫玉抿起唇，看见生午结出这些孢子，他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生出奚和的未来。 第138章 　　被装在收容盒里的孢子充满活性，闻起来很香，葡萄一样，圆滚滚的。一戳就能流汁。 　　司辰把盒子盖上，询问：“这些孢子要怎么用？” 　　菌子在繁殖期，一次性能喷发几十亿个孢子。像生午这样结出几个的红蘑菇，是极少数。 　　这些孢子的珍贵性不言而喻。 　　生博士不是很想回答，但孢子都给出去了，摆出拒绝合作的态度也没什么意思，只好冷着个脸，道：“遇到菌丝生命体，让这些孢子和它们发生接触，孢子会自动控制菌丝生命体。” 　　他的眸光微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生午其实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司辰，那就是哪怕是用孢子控制了那些菌丝生命体；最终也还是由母体、也就是他来操控的。 　　生博士看不起五阶的司辰也很正常。 　　在蛇杖基因最强大的时候，他手底下控制的菌丝生命体都有七八阶。 　　“就这样吗？” 　　生午扭过了头：“你拿针戳死我也是这个答案，爱信不信。” 　　司辰本能地觉得生博士不会这么老实。尤其是当生午说完后，他口袋里的试卷就开始发烫。 　　因为有长生渊的皮，司辰对高温的耐受度是很高的，哪怕是滚烫的油浇在身上都像普通的温水。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每次先知的皮开始更新，他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烧灼感。偏偏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这种灼热感只是一种心理暗示。 　　司辰从口袋里拿出了试卷。 　　他的考题1是“找到生博士留下的全息影像”，已经全部做完，还给了步骤分。 　　附加题1，解决博物馆内失控异种，得到了3分的步骤分。大概是在奖励司辰杀了那条大蜥蜴。 　　附加题2，解决母体还是空白一片。 　　考题2是“在地下室等到空间折叠结束”。 　　现在，试卷上给出了考题3。 　　-通过孢子，亲自操控菌丝生命体。 　　看起来，这是一道实践题。 　　司辰完全有理由怀疑先知是个头发稀疏的秃头，每次纸上显示出的字，笔划都又小又细。 　　但这次，“亲自”两个字被重点标黑了。 　　别的字都是一根头发细细的线，这两个字起码用了一股头发。格外引人注目。 　　司辰读书时能考高分，靠的不全是灵活的大脑，扎实的基本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细心。 　　他不觉得这是意外。 　　司辰收回考卷，盯住了生博士的眼睛：“我要的是我能操控那些菌丝生命体的方法。而不是辛辛苦苦把孢子种植到那些异种上，最后却是给你打工。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现在就给你注射黏菌溶液，然后带着宋紫玉去地下室。” 　　司辰的视线看向了车窗外，一只又一只高大的菌丝人行走在路上。像极了被感染但是找不到食物来源的丧尸。 　　他的语气天真又残忍：“注射完以后，扔下车。你的同类应该会很喜欢吧？” 　　生博士咬住了牙冠。他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有试错成本，不敢去赌。 　　司辰还能带着宋紫玉直接躲地下室。而他注射了黏菌溶液，大概率死路一条。 　　他妈的……他是蛇杖基因的老板，司辰是蛇杖基因的职工。员工给老板打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上班都不积极，老板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大平层。 　　生午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彻底放弃了伪装：“想操控孢子很简单，我会再分裂出一条菌丝，吃掉它。如果成功，你就可以得到母体的权限。” 　　他的脸上甚至出现了挑衅的神情。 　　司辰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出背后的逻辑。 　　吃掉菌丝，除了得到权限外，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会被菌丝操控。就像是沈雁行这样。 　　生博士像个欠了银行两亿的大爷一样瘫在地上：“这是唯一的方法。” 　　宋紫玉听了半天，一直都云里雾里，但这句话，他听懂了。 　　“司辰哥，要不我们还是去地下室吧。”宋紫玉表情充满疑虑，期期艾艾地劝说着，“太危险了，犯不着。” 　　要是司辰也被菌丝控制了，那这三个人里，只剩下他还是原装货。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顺利活下去的样子。 　　他死了没事，但是白帝要他生的孩子还没出来呢，他肚子里的蛇可是宋家复兴的希望。不能就夭折在折叠区。 　　但只有司辰清楚，地下室的资源根本没办法让他们呆到半年后。而这种时候只要稍微露怯，就很可能让生午反客为主，看穿他不过是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因此，司辰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因为菌丝感染，生午的眼眸已经变成了红色。眼白的部分覆盖起一层粉红色的肉膜。 　　他笑了笑：“行，期待我们能成为朋友。” 　　分裂出菌丝的方式，看上去比繁殖孢子容易不少。 　　生午背后，已经有电线粗的红色菌丝从中间裂开，分出了大概十分之三的体积。手感并不像普通的菌菇，而是带着柔软的肉质感。 　　这条菌丝被司辰抓在了手里。 　　剥离这部分身体后，沈雁行身上蔓延的红色菌丝萎缩了很大一片。 　　生博士更是直接道：“给我点吃的，快饿死了。”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 　　根据义眼显示的数据，生博士的能量数据明显下降，直接从五阶落到了四阶水平。 　　比起饥饿，他其实需要的是补充能量。 　　司辰倒也没有吝啬，从冰箱里拿出了平时喂长生渊的罐头。 　　生午颤抖的手掀开罐头盖，用勺子舀了一口，舌尖上的腥味让他没忍住吐了出来。 　　他皱着眉，把食物咽下：“你们平时都吃这个？” 　　这个宠物罐头的原材料基本全是高维生物，虽然味道不好，但是营养价值很高。 　　尽管不太喜欢，生午还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宋紫玉连忙摇头：“不不，我不吃。只有司辰哥吃。” 　　这个罐头还是家里让他准备，特地带给司辰的。 　　宋紫玉因为好奇，也尝过一次，味道终生难忘，像是发酵了好多年的潲水。 　　他看司辰平时也会吃一些，吃的面不改色。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喂给了长生渊。 　　司辰没有第一时间服用菌丝。而是把黏菌溶交给了宋紫玉：“如果我被控制了，用这个，把我和他都杀了。明白吗？” 　　他没有提地下室。 　　宋紫玉好歹也是大家族继承人，他不需要别人给他铺路。 　　司辰想了想，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补充道：“如果出事，我的遗产分三份，留给我的养父母、哥哥和季楚尧。那张试卷和刀还给白帝老师。如果有遗体，也给白帝。” 　　白帝大概会把刀和试卷一起烧了，觉得找了个废物继承人，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宋紫玉被他托孤一样的气氛震慑住了，下意识站直：“好，保证完成任务。” 　　生午埋头吃着罐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司辰想了想，感觉也没有避开生午的必要，于是直接道：“小渊。” 　　一直安静趴在司辰背后的长生渊从衣服袖口钻了出来：“吱！” 　　像是刚钻出巢的小鸟。 　　生午抬头瞥了它一眼。 　　他分不出这个像蛇又像蚯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甚至也猜不到，司辰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其实就来源于长生渊。 　　他只觉得这东西长得很丑，让本就不好吃的罐头显得更加倒胃口。 　　司辰把菌丝递了过去：“吃。” 　　生午顿时大惊失色：“……等等？你就让它吃？它能操控孢子吗？” 　　司渊的状态很特殊。一般的长生渊，是寄生物操控寄主，但是他们却是伴生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讲，司辰是能控制司渊的。 　　他控制司渊，司渊再吃掉菌丝，控制孢子。 　　虽然听上去很像什么皮包公司的操作，但本质上，是可行的。唯一有点疑虑的，是司渊的智力能不能支持它操控孢子。不过它很听司辰的话。 　　更何况，自从见到生博士开始，长生渊就吵着要吃菌汤锅。 　　除了一些特别离谱的想法，比如生吃进化者，司辰基本每次都满足了长生渊的干饭需求。 　　有时候，白帝都觉得司辰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儿子过于溺爱了一点。 　　长生渊拿触手卷住了司辰的手腕，触手上附带的口器轻轻吸住了司辰的皮肤，声音听上去格外喜悦：“吱~！” 　　如果忽略口器里的尖刺，这很像是一个轻轻的吻。 　　它把这条菌丝吸进了肚子里。 　　不亏是生博士产出来的菌丝，和普通的菌菇口感完全不一样，比起蘑菇，更像是在吃鲜美的小嫩羊肉。高汤炖出来的羊肉还吸满了汤汁。 　　明明分量不多，但长生渊吃完后，却打了个饱嗝。 　　它触手上的眼睛盯住了生午：“妈妈，小渊还想……吃……” 　　尽管听不见长生渊的话，但生博士却依然觉得后背一凉。 　　正常情况下，吃掉菌丝后，菌种会在宿主的体内和体表蔓延，不会被消化掉。 　　长生渊吃完后，就有些困了。 　　它的触手抱住了司辰的脖子：“妈妈，困。” 　　它想回司辰的身体里睡觉了。 　　不过司辰还不能让它回来。 　　否则他自己也会进入冬眠状态，开始进化。 　　司辰捏了捏它的腕足，语气十分温柔，和面对生博士时一点都不一样：“先不要睡。告诉妈妈，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长生渊思考了片刻。 　　它侧过身，抬起了自己的小肚子。 　　身体最中央，原本被切开的地方，长出了一根新的触手。小小的一条。 　　红色的。这是一条拢在一起的菌丝，变成了触手的模样。 第139章 　　长生渊新长出来的这根触手比之前的都细，还短。 　　司辰没忍住捏了一下，手感很是不错。 　　长生渊发出了一声短而急促的“吱”，把菌丝做成的触手压回了肚子底下。 　　它现在已经有审美观念了。新长出来的这条触手一点也不好看，让别人看见有些害羞。 　　生博士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他已经察觉到了，随着菌丝和长生渊的融合，他彻底失去了对孢子的掌控。 　　生博士还是人的时候，和这些菌子做了无数年斗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菌丝感染的威力。被菌丝感染，不是成为菌丝人，就是被菌丝控制。也许进化者有例外，但比例也不会太高。 　　他把菌丝给司辰的时候，除了被迫，是存了一些看笑话的心思的。 　　没想到小丑竟是他自己。 　　那些坚韧的、难以拔除的菌丝，带给了他所在的世界无尽的灾难，但在长生渊体内，温顺的像是一团可以随便捏的泥胚，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他认真地打量起长生渊，眼睛红的像是要滴血：“这是什么东西？” 　　“长生渊。”司辰回答，“也是一种高维生物。能种植在人体内，相当于寄生，但不具备传染性。” 　　毕竟长生渊想要繁殖一个出来，还挺难的。 　　生博士捂住了脸，笑声颓废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他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水光：“不好意思。就是觉得全世界都完蛋了才发现有东西能克制菌丝感染，挺好笑的。” 　　生午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他有时候像生博士，有时候像菌丝人。 　　司辰想起了之前混沌制造的创始人，道：“也不是，长生渊也会产生污染，导致普通人畸变。畸变出来的东西和菌丝生命体一样，难以解决。” 　　这么想来，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实非常幸运。 　　几个不同的天灾方向互相牵制，把灾难控制在了一个还能容忍的范围内。 　　一夜无话。夜里，菌丝人看上去活跃很多。但只要不接触，倒也还好。 　　司辰甚至能把这些菌子当成特殊的景点欣赏，只是一想到这些都是人变得，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重新抵达博物馆的时候，是上午10点。 　　几乎刚到，司辰就发现了异常。 　　空气里，菌子浓度上升了。 　　博物馆的表面长出了一大片藤蔓，远看像是血管，走进后才发现，这些居然都是新长出来的菌网。 　　这些孢子在半空中漂浮。因为数量过多，整片天空都灰蒙蒙一片。 　　长生渊没有佩戴空气过滤器，它挂在司辰的身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生博士抬头，眉头深深蹙起：“这不是菌潮来临时候的征兆吗，可现在明明是冬天。” 　　春天来临时，菌丝会大量繁殖，喷射出孢子。在人类和菌丝抗争的那几十年，每年春天的菌潮，都是基地管理人最头疼的问题。 　　他抿起了唇：“算了，想这些没有意义。反正也出不去，先想办法拿到黏菌溶液吧。” 　　博物馆看上去，已经要被菌丝包围了。司辰之前只去了1楼，里面的异种还活着。按照生博士的说法，2楼的异种会更加变态。也是这次他们用孢子控制的主要目标。 　　司辰打开了房车的武器库，里面足足有一面墙的枪械。 　　他挑出了一台能扛着走的浮游炮。机械核心出品，是整个武器库里最贵的产品。 　　这台浮游炮依靠四级能源核心驱动。 　　对高级别的菌丝生命体可能不太好使，但是用来清场很方便。 　　司辰看了眼生午，又看了眼像是怀孕五个月的宋紫玉，道：“这次一起，吧。” 　　他下意识地使用了祈使句，在话音落下几秒后，才僵硬地加了一个语气词。 　　自从后台硬了以后，司辰的本性逐渐开始暴露，最明显的就是性格里强横自我的那一面。 　　因为暂时对生活没有影响，他也不打算改。 　　有时候好声好气的解释，的确不如一句指令省事。 　　生午在实验室工作了这么多年，路熟。 　　至于宋紫玉，司辰只是单纯觉得，他都是第五天梯的进化者了，应该带出去见见世面。 　　三人都穿好了防护服，戴上了护目镜。走下了房车。 　　生午其实不太需要防护，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孢子糊一身的感觉。 　　生博士走在路上，看着通向博物馆的这条路，被挡在防护面罩下的神情无比怀念：“博物馆里展示异种，都是我们千挑万选培育出来的结晶。当初，普罗米修斯如何窃取天火，我们就如何用菌丝造出这些异种。” 　　他语气里的骄傲显而易见。 　　司辰：“我看博物馆上的介绍，上面说是自然界里捕获的……？” 　　“是。”生博士微笑了起来，“从自然界里捕获，然后杂交移植，培育。最后就成为了看见的这些展品。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些不同品种的菌丝。” 　　司辰毫不留情地说着：“如果没有菌丝，你们的世界可能还是好好的。” 　　生午不置可否：“也许吧。但没有菌丝，我当年肯定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也活不到现在。” 　　一楼大厅里的景象，和司辰昨天看见的景象没有任何区别。 　　巨大的玻璃展柜里，奇形怪状的菌丝生命体活动着。 　　它们昨天因为司辰的来临，苏醒过一次，今天见到人后，显得更为活跃。 　　司辰甚至看见了远处的展柜，一只巨大的蚕虫把半边身体都贴在玻璃上，拿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玻璃门，张大的嘴里吐出一根根黏丝。 　　因为过于庞大，它的躯体几乎塞满了整个展柜。像是盘踞的蛇。整个柜台也因此地动山摇。 　　宋紫玉从小和畸变种打交道，对这些丑东西接受度十分良好，第一次见面也面不改色。甚至还拿出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拍了个照。 　　这都是宝贵的折叠区资料。 　　唯独生午，在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 　　司辰转头，表情充满疑惑。 　　生博士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异种变弱了。” 　　他指向入口处的展柜，绿色的液体里装着球状海胆：“这是苍海胆，当初有5阶，现在只有3阶不到。” 　　生午又指向远处那条活跃异常的蚕虫：“皇蛾虫，6阶。如今也只有3阶。” 　　“这么多年过去，博物馆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导致这里的菌丝生命体都变弱了。” 　　如果不是异种变弱，当时司辰也不会这么轻松的解决掉楼梯里的蜥蜴。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这代表博物馆变得安全了许多。可这次，他们来博物馆，除了找黏菌溶液，还有一个目的，是控制强大的异种，对付母体。 　　生午的表情很是难看：“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三楼的黏菌溶液泄露。流经通风循环管道，最后影响了这些异种。” 　　他还有话没说完，不过在场的人都能想到。 　　溶液储存不当，意外泄露，原本用于消灭母体的试剂失活。他们极有可能在三楼的实验室找到一堆废水。 　　司辰询问：“现在有的那瓶不行吗？” 　　生博士摇头，道：“浓度不够，黏菌种类也不对……最好是我想多了。我宁愿相信它们是时间太久，没有养分供给，自然死亡的。” 　　博物馆二楼的景象同样惨不忍睹。可能是因为离实验室更近，这里的生命体竟然有一半都已经死亡。 　　它们死后，留下的残骸像是干枯的树枝。 　　“二楼关着的异种要更强一些，最高的甚至有八阶。” 　　生博士大步朝前走，一直到了最中央的展柜前。 　　这个展柜里的异种像是一团肉糜，表面深红的肉质层上长着一圈绒毛，绒毛吸附着各种形态的球状物。 　　生午抚摸着玻璃层，几乎心疼地要落下泪来：“这是全世界唯一的变异细胞类菌丝生命体。原本是一只免疫细胞。绒毛上的东西是吞噬体、溶酶体和空泡。每个泡我都取了名字。” 　　这个大肉球能把菌丝黏合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依靠吞噬体和溶酶体消化，当年吞过不少变异菌种，立下赫赫功勋。 　　但如今，这个异种明显已经死亡。身上覆盖着的绒毛如同失去水分的树叶一样，泛起枯黄色，还渗透出黄绿色的细胞液。 　　生午花了好几分钟才收拾好情绪。 　　他带着司辰和宋紫玉来到了三楼。 　　实验室的大门紧锁着，需要员工卡、密码、指纹，三重认证。 　　好在生午当初建立的时候，以防万一，设置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初始密码。 　　大门打开的瞬间，一大堆半凝固的胶状物喷涌而出，像极了水坝泄洪。几乎要把人冲垮。 　　里面漆黑一片。 　　司辰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不是没有灯，而是实验室培养皿里长出来的黏菌，已经把这里的残存空间堆满。 　　他拿出手电筒，往里面照了一下。 　　不同形状、大小、颜色的黏菌在一切可以攀爬的地方肆意生长。它们有的像葡萄藤，结出一串串水滴状的孢子。有些是一团不规则的菌网状，像长出来的蘑菇。还有些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像什么昆虫产下的细长的卵。 　　浓稠的黏菌在地上缓缓流淌。 　　黏菌本质上，属于生命体。是一种类似霉菌的生物。 　　换句话说，它们其实都是活着的。 　　这些胶状物里，还包裹着子实体。 　　生午开始庆幸自己穿了防护服了。要不然当黏菌涌出的瞬间，他的身体不至于消融，但绝对不会好受。 　　“看来它们自我繁殖了，”生博士道，“这些黏菌浓度不高。消灭母体的那种溶液，储存在密封的冷冻箱里。是一个手提箱大小的黑色盒子，可以直接拿出来。” 　　宋紫玉站在门口，表情格外迟疑：“我们还要进去吗？” 　　怎么看都过于冒险了。 　　进入3楼的实验室，就像是主动走进怪物的口腔。 　　司辰回答：“去。” 　　折叠区从来没给人太多选择的机会。 　　司辰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第140章 　　三楼实验室内部几乎已经被黏菌塞满，想进去，还得先启动防护服的内循环供氧装置。 　　生午站在门口，很谨慎地回答：“我不能进去。这些黏菌会杀死我。” 　　这种黏菌的食谱只有菌丝，司辰和宋紫玉进去没事，他进去，和鸡给黄鼠狼拜年也没什么区别。 　　“溶液在哪？” 　　生午凭着记忆道：“装着溶液的箱子就在13号实验室的冷藏柜里。” 　　听到13这个数字的时候，司辰难免心神一动：“13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生午眉头一皱：“能有什么特殊含义？算卦的说13挺吉利的，镇得住。” 　　因为文化差异，13这个数字在不同文明里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司辰没有继续追问。 　　他看着抱着浮游炮，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宋紫玉，道：“你在外面等我，里面可能不安全。” 　　宋紫玉没好意思说自己想一起去，只能小声回答：“那你早点回来。” 　　司辰拔出刀，往里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黑暗中。 　　生午收回视线，问：“你们是情侣吗？” 　　宋紫玉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这么想？我们哪里像情侣了？” 　　生午往他的大肚子上瞥了眼：“他很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 　　司辰的言语上没什么表现，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而且，生博士几乎是本能的感觉到，宋紫玉肚子里这一胎不简单。 　　非要说的话，感觉像是怀了个天生强大的进化者。 　　听到这句话，宋紫玉十分机警地扛起浮游炮，对准了生午：“我警告你，不要想着搞人质那套。” 　　老宋家的种很重要，但司辰的意义一样重要。 　　宋紫玉的逻辑很明确，他同意生出九号，目的是振兴家族。 　　这个目的靠抱白帝大腿，和未来抱9号大腿都有希望实现。 　　考虑到9号从胎儿到耗材这段时间的不可控性，还是直接抱白帝的大腿更划算。 　　宋白显然更看重司辰。具体表现就是，他去打秋风前，对宋家的叮嘱只有三句，其中两句都绕着司辰来的。 　　第一句是给司辰带些罐头；第二句是保证司辰安全出城；第三句是问最近宋家和谁有仇。 　　生午扭头：“嗤。” 　　* 　　实验室里到处都是黏菌。分泌出的黏液几乎能淹没到司辰的膝盖。 　　他走在其中，感觉像是行走在沼泽里。 　　长生渊像是一只海星，贴在司辰的背后，触手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多年来无人造访，这里的黏菌种类十分齐全。空气湿润，地上墙上乃至天花板上全是它们结出原生质团，呼吸似的起伏着。 　　天花板上细丝垂落，挂着的孢子像是结出来的枇杷。 　　这是它基因里没吃过的食物。 　　长生渊用触手摘下一枚果子，口器一抿，尖刺扎破了吹弹可破的表皮，流出了里面的汁液。 　　这种果子带着点植物特有的涩味，不怎么好吃。而且有微量毒性。 　　司渊丢掉果子，把它剔除了食谱范围内。 　　如果它分裂出后代，那这段记忆也会随之流传下去。 　　但司渊却不清楚，这种果子对他而言之所以有毒性，是因为他新长出的那条菌丝触手。 　　黏菌的主要食物之一就是蘑菇。 　　它新长出来的红色触手悄悄收了回去。避免被这些黏菌沾到。 　　红色的触手没有神智，但因为身体本能，偶尔会做出一些自主反应。比如到陌生环境时，控制不住地喷射出一些孢子。 　　特性：孢子爆发。 　　被菌丝感染的生物，能受母体操控。 　　为了控制孢子的喷发，长生渊正在努力地进行人工美黑。 　　这条红色触手的表面已经长出一层薄薄的黑色皮肤，想必过不了多久，第六根触手的外表和其他触手就不会有太大区别了。 　　两个多月过去，它被割掉的触手也快重新长了回来，只是比原本的更细一些。 　　司辰不愿意过多的停留，在黏菌群里走的飞快，视线也在各个实验室的门口观望。 　　按理说，人类是不在黏菌的食谱上的。但随着他往里面深入，黏菌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朝着他的方向蠕动着。 　　司辰皱着眉，在自己的周身燃起了火焰，把几乎要爬到胸口位置的黏菌烧掉。 　　但顽强的黏菌还是把防护服侵蚀了一大片。 　　声音从外面灌了进来。 　　司辰这才注意到，房间的深处居然有人说话的声音。 　　“博士，我们发现了这种新型黏菌；它对菌丝人有很强的抑制效用！” 　　这声音就是从前面的实验室传来的。听不出男女和情绪。 　　耳边的声音时大时小。 　　“你做的很好。” 　　“我们应该把它公布出去！往这个方向研发，培育更强一代的黏菌，迟早有天，我们可以彻底控制菌丝人！” 　　“等等，白华——” 　　在听到“白华”两个字时，司辰已经很难再保持镇定。 　　虽然他总是不愿意回想，但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他的养父就叫司白华。 　　司辰甚至主动摘下了头盔，慢慢朝声音的来源靠拢。 　　“白华，这种黏菌能解决一般的菌丝，但是对于进化的菌丝还是没有效用……它们还会卷土再来。现在舆论太悲观了，万一失败，我们不能承担这个后果。而且，有些菌丝人还保留了神智。被视为家人。杀掉这些菌丝后，他们也会死。” 　　“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办法。” 　　“……您说的对，博士。” 　　在短暂的停顿后，第二段对话开始了。 　　“博士，我请求立刻把黏菌溶液投入使用，现在这项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投入使用后，只要清除大部分的菌丝感染人，我们完全不需要建立幸存者基地！” 　　“先不说这个，上次给你的菌丝胶囊，你为什么没有用？” 　　“我不想成为菌丝人，博士。” 　　孢子喷发，一个个细小的孢子往司辰的鼻腔里钻，有长生渊在，不至于感染，但却有种窒息一样的感受。 　　司辰开始大步朝前，火焰烧出了一条道路。墙上的黏菌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着。 　　声音还在继续。 　　“为了让你时刻处于无菌环境里，我们打造了这个实验室。但是你已经40岁了。年纪越大，你的精力会不停下降，你的记忆会退化，最重要的是你会死亡。目前人类的平均寿命是39岁，你要想清楚。” 　　“我会考虑的，博士。我愿意放弃所有专利，放弃所有荣誉。您可以对外宣称这是你和蛇杖基因的研发成果。” 　　“司白华，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你总是让我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你是我最看好的继承人。” 　　“但你忘了一件事啊……” 　　“什么？” 　　“我是菌丝人。” 　　终于，司辰擦掉门上的黏菌，看见了门牌号上的数字。 　　【13】。 　　他猛地推开了门。 　　在看清楚里面的景象时，司辰的表情全是愕然。 　　并不是录音，或者影像。 　　头顶的白炽灯光线并不明亮。 　　灯光下，两个穿着白大褂的菌丝人面对面站立着。这些人的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蘑菇，菇伞小到像是一个点。 　　它们不是那种撑着人皮组成的菌丝人，而是完全的“菌丝生命体”。 　　从黏菌液体上长出的菌丝，勉强构成了两个人形。 　　黏菌是一种生物，菌丝也是。 　　司辰骤然想起了之前博物馆上的简介。 　　【研究发现，我们认为不具备神智的菌丝生命体正在进化，它们表现出了极强的模仿性、学习性。或许有一天，能够取代人类成为全新的生物圈霸主。】 　　就像是哪怕失去了母体控制，菌丝人依然习惯性地前往博物馆一样。 　　这些黏菌人在模拟过去的景象。 　　里面的声音已经开始重复：“博士，我们发现了这种新型黏菌……” 　　这两个黏菌人的气息很强，义眼显示出的数据正在不停跳动着。这种情况，司辰当初想检测白帝时，也遇到过。 　　它们没有对来访者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僵硬地转过了头。 　　它们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窟窿里，血红的菌丝蠕动着。 　　司辰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热，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侧，摸到了一片新鲜长出来的小蘑菇。 　　长生渊同样发出了细软的叫声：“吱吱！” 　　第六根触手不听使唤地迅速膨大，撑破了原本的皮肤，红的像是快要滴出血。 　　它死死抱住了司辰的脖子。 　　司辰背后那条线裂开，长生渊钻了回去。 　　司辰拿出针，把装满黏菌溶液的针管死死往自己胳膊上扎去。 　　…… 　　…… 　　实验室外。 　　宋紫玉和生午在博物馆二楼的休息区坐着。 　　因为信任危机，保持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两人都在等司辰出来。 　　宋紫玉等了半天，觉得有些无聊，他抱着浮游炮，数起墙角的小蘑菇。 　　数着数着，宋紫玉骤然转过头。 　　生午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他的身侧。 　　“你干嘛，”宋紫玉目光警惕，“不要以为你顶着沈雁行的脸就能套近乎。” 　　生博士笑了笑，道：“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更警惕。” 　　虽然一孕傻三年，但宋紫玉不是真的怀孕，他也不是真的傻。 　　他是宋家年轻一代最优越的那个后代，对于危险有种本能的直觉。 　　生午：“我本来觉得现在这具身体也不错。但突然意识到，也许你肚子里的那个身体更不错？” 　　宋紫玉的身体在瞬间畸变，身体膨大，几乎要撑破防护服。 　　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威胁的狼嚎：“你找死吗？” 　　生博士挠了挠自己的头：“找死倒不至于。对了，我有告诉过你们……” 　　“实验室三楼，除了黏菌溶液外，还有进化后的母体吗？” 第141章 　　生午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但眼里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三楼的确有黏菌溶液，尽管不是他研发出来的东西。 　　那曾经是蛇杖基因最后的底牌。 　　生午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司白华的姐姐，司雎鸠。 　　司白华一直被关在里面。对外，生博士宣称司白华一直在保密实验；对内，他对司白华严加看管。 　　这个无菌实验室不仅是保护，也是禁锢。 　　然后……他死了。 　　司白华死于菌丝感染。 　　他直接服用了实验室的变异菌丝，对普通人而言，无异于自杀。 　　因为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他死的十分决然。 　　生博士选择以最高规格的葬礼，把他火化。 　　他并不知道，司白华死后，特殊的白菌长满了墓园，在几十年前的某个空间折叠区中，其中一个孢子埋进了某个无辜孕妇的身体里。比他更早一步的完成了高维入侵。 　　生博士在司白华死后，才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菌丝一直在进化，黏菌没有。黏菌溶液更没有。 　　尽管司白华留下的理论十分详细，但他毕竟是真的死了，还烧的只剩下渣，没办法参与剩下的研发工作。 　　天才向来只有一个，是各种机缘巧合下的偶然。 　　生博士原本还很乐观，但是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实验、不断锐减的人口、以及走向死亡和衰落的世界，都在提醒着他当初想法的可笑。 　　生博士在还是人的时候，把母体带到了三楼，试图玉石俱焚。 　　结果就是他没死，母体也没死。 　　母体不仅没死，还成功和黏菌融合。成为了他也抗衡不了的存在。 　　“在看见满目疮痍的世界时，我的确有后悔过。”生博士突然感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我也用死亡为自己赎罪了。” 　　宋紫玉听不懂，但他还是怒了：“你有病吧？” 　　说完，对着生午开了一炮。 　　他开火的时候也有过瞬间的迟疑，比如生午如今还附在沈雁行的身上，这一炮下去沈雁行死了怎么办。 　　但这个念头只有一瞬。 　　他和沈雁行根本不熟，顾虑比司辰还要少。 　　在极其短暂而迅速的蓄能后，能源核心发出一阵阵轰鸣。 　　炮火的威力足以轰碎整个休闲等候区。黑夜中，火光像是一道明亮璀璨的光柱，射向面前的生午。 　　在这个间隙，他不抱希望地想要联系上司辰。 　　通讯器不出意外地没有司辰的信号。 　　正常情况，这种重型武器要使用，起码要一个多小时的蓄能。如今骤然开火，威力能有一半就算转化效率极高的状态。 　　纵然如此，二楼大厅也有不少展柜的玻璃被震碎。大块大块的玻璃像是下雨一样掉在地上。高温和火光让目光所致之处全部成为一片火海。百米外，合金制成的墙被轰碎，附着在墙体表面的菌丝却毫发无损。 　　宋紫玉其实也没想过靠着炮轰就能解决生午。不同进化方向的文明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很多事都不能用科学解释。他开炮纯粹是试探。 　　但是看见一炮后，除了衣服哪里都是完好状态的生午，他的内心依然充满了震撼。 　　生午表面的皮肤被高温熔化了一层。露出了底下肌肉的肌理。 　　他的身体覆盖着一层菌网，越靠近脊椎的位置，菌丝就越发红艳。菌丝的表面还鼓起一个个肉瘤似的孢子，比起菌丝，更像是息肉。 　　宋紫玉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一米七几的身躯迅速膨胀到三米开外，目标直指生午胸口处的红色菌丝。 　　巨大的狼爪握成拳，几乎有一个篮球那么大。指背处还弹出了尖锐的骨刺。 　　生午的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拳头在瞬间穿过了他的胸膛，但宋紫玉感觉自己没有打到实体，而是打到了一团糖丝做成的棉花糖。 　　一条条粉红色的菌丝开始生长，蔓延。 　　它们从生午胸口喷涌而出，一直缠绕上了宋紫玉的手臂。 　　看上去绵软无力的细线刺破了宋紫玉的皮肤表面，像是树一样长出根须，在人体内扎根。 　　鲜红的血珠子从针尖一样的处溢了出来。 　　宋紫玉大惊失色，当即把自己胳膊拔了出来。剧痛只有一瞬间，这些菌丝大概有什么麻痹作用，宋紫玉很快发现，自己对手臂失去了知觉。甚至难以操控它抬起来。 　　断裂的菌丝并没有死亡，而是像水蛭一样，往他的身体内部钻去。 　　宋紫玉飞快地后退，一边逃，一边往生午的位置丢着巨大的障碍物，试图延缓他的靠近。 　　一时之间，博物馆内全是巨大的轰鸣声。 　　汗珠凝结在了宋紫玉的鼻尖。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回房车里。面前的生博士一下子撕开了自己的羊皮露出獠牙，让宋紫玉压力很大。 　　生博士跟在他后面，看起来很是迟缓，但移动速度却极快：“我的确对付不了司辰，但我还对付不了你？” 　　一条条菌丝从生午的身体上蔓延出去，像是有生命一样。寻找起猎物。 　　随着玻璃碎裂，那些要么死亡、要么奄奄一息的菌丝生命体，全都成为了生午的养料。菌丝伸进了它们的体内，贪婪而毫无节制地开始了吞噬。 　　生午身上的气息不断飙升，他的身上甚至长出了一层新的皮肤。 　　他一边吃，一边道：“艾琳，杰卡斯，丹……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他嘴里念的，都是当年给这些异种取的名字。 　　生博士的眼眸血红一片：“说错了，现在，也能对付司辰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宋紫玉没有理会，他已经顺着楼梯，跑到了一楼。 　　他的手臂在此时突然刺痛。 　　宋紫玉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长出了菌网。菌丝从身体内部钻出来，不断往上蔓延。 　　他当机立断地用左手拽住了右手，硬生生扯断离自己坏死的手臂。 　　在发现楼梯里那支被丢下的断手时，生午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戏谑的神情：“很有魄力。” 　　尽管是低维世界的蝼蚁。但这辆车上的人的确都极其优秀。不管是投胎好，还是自己努力的结果，都是人类里的佼佼者。 　　血线一路淅淅沥沥地落下。 　　宋紫玉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车上，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虚汗。 　　他进入驾驶室，直接开启了飞行模式。 　　然而，房车只是向上飘了一点。 　　根据摄像头传回的影像，几根粗壮的菌线牢牢地缠绕在房车的底盘，像是双面胶撤出来的拉丝。 　　宋紫玉第一次恨自家的房车这么大一个，以至于他还需要一分钟才能从驾驶室到车外。 　　他拿喷火器往那些菌丝身上喷去，强韧的菌丝在高温中被缓缓熔断。宋紫玉还来不及高兴，抬头的瞬间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生午已经走出了博物馆大门，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生博士没有行动，因为菌丝的缘故，他看上去很瘦、很长、很高。 　　那瞬间，宋紫玉感觉到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悚然。 　　他冲回车内，关门，调出内部操控系统，迅速取消了“沈雁行”的权限。 　　尽管心跳的厉害，他的动作却并不慌乱。只是因为断了一臂，操作起来要困难不少。 　　从下巴处滴落的汗水打湿了屏幕。宋紫玉一连认证了好几次指纹才通过。 　　他忍着剧痛，再次启动了飞行模式。 　　可驾驶室的屏幕上，还是出现了错误信号。 　　这辆车的喷气动力装置被菌丝堵死了。 　　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在出去一次。 　　宋紫玉听见了车门被撬动的声音。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 　　车门当然是很牢固的，有最先进的安保系统，还做了防弹和加固。 　　可这只能挡住普通的危险情况。在面对生午这种远不能用常理计算的生物时，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车门很快被卸了下来。 　　大量的孢子飞舞着，落到了房车里。孢子所到之处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就长出了各色的菌丝和菌花。 　　宋紫玉的大脑空白一片。 　　他能感觉到，生午的靠近。 　　生午的声音，甚至通过防护服内装配的蓝牙耳麦传进了宋紫玉的耳朵里。 　　“你很顽强，可惜，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弱小就是原罪。” 　　“你是母体，我不会立刻杀死你。只是会操控你。你放心，你还是我的‘母亲’。”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无力抵抗，在这种关头，宋紫玉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仅剩的左胳膊哆哆嗦嗦地从驾驶室下方的储物间里，摸出了一包烟，一瓶能量饮料。 　　饮料是可乐味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带着清爽的冰碴。宋紫玉一口气干掉了大半瓶。 　　然后，他给自己点燃了烟。 　　火光明灭。宋紫玉瘫坐在椅子上，迅速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他今年24，父亲是宋家家主的亲哥哥，妈来自隔壁蛇杖基因。父母都是当年竞争家主之位未遂的败犬，两人说不上恩爱，但至少在他面前没有吵过架。他能感觉到，来自父母微弱的爱意。 　　这已经比好多同家世的人要强。 　　宋紫玉从小吃穿不愁，用的都是同龄人里最好的。他享受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最好的资源。 　　每年好几亿人投胎，他是那个中了几亿分之一特等奖的人。 　　这24年的人生体验卡，倒也没什么大遗憾。 　　就是有些对不起宋白的嘱托，还有自己父母的期待。 　　烟火明灭，手里的烟已经烧了一半。生午离他只有一墙之隔。 　　宋紫玉本来以为自己是能从容赴死的。 　　但是没想到，自己肚子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 　　他指间夹着的烟掉在了地上。 　　宋紫玉捂住了肚子，表情充满了痛苦：“不是吧……这时候闹流产？？” 　　他才怀两个多月，远不到9号能出生的时候。 　　宋紫玉的肚子异常地鼓了起来。很快，从四五个月的孕肚，涨到像是怀了三胞胎要临盆一样的大小。 　　生午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宋紫玉跪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撑着地，身体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缓缓抬起了头，嘴里已经是不成声的呜咽。 　　一条漆黑的触手，十分艰难地从他的口腔里钻了出来。表面翻着的水光是淡淡的粉红色，这是稀释过的血液。 　　“唔……唔……呕……” 　　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宋紫玉的眼尾滑落。但他的神情说不上痛苦，反倒是有些喜出望外。 　　这条触手已经探出来接近三十厘米，还在不停往外挤着。 　　看上去是格外熟悉的丑。 　　生博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142章 　　比起生产，宋紫玉更像是在生理性地呕吐。 　　他吐出了一条水蛭一样的长生渊幼体。 　　生午的深红色眼眸里浮现出了惊惧：“这里怎么还有一只？！” 　　说着，一根根菌丝就想缠绕上长生渊的身体。 　　如果是普通的长生渊幼体，譬如刚出生的司渊那样，面对生博士大约也束手无策。 　　哪怕是种族压制，鬣狗还知道咬死狮子的幼崽。 　　但宋紫玉吐出来的是奚和。 　　他现在的状态，比不上在混沌制造所的时期，更比不过全盛状态的自己。 　　它本身就是一只非常强大的长生渊。 　　那些菌丝根本钻不进奚和的身体内，甚至会因为他身体表面的黏液而中毒死亡。 　　这是一条接近一米长的黑色水蛭，腹部长着一排圆环状的口器，表面则是黏液和血丝。 　　它几乎是本能地冲向了面前的食物。 　　奚和一口咬上了生博士的脊椎位置，在一片深红的菌丝里，抽出了一根细小的嫩粉色菌丝。 　　生午原本强盛的气息跌落了一大截。身体抖落出了大片大片的毒孢子。 　　特性：孢子爆发。 　　和那些用于控制别人的寄生孢子不同，这种孢子是他消耗自己身体的部分制造出来的。数量极多，每一个都带有极强的生物毒素。 　　深红的孢子像是矿盐一样，洒满了长生渊的身体表面。 　　可惜长生渊本身具有极强的抗毒性。 　　抗毒性不好的，都在进化过程中因为乱吃食物毒死了。 　　为了防止毒孢子洒出去，奚和甚至主动立起，把空气中的孢子吸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些孢子也不算全无作用。 　　奚和的皮肤被毒出了一个个小水泡，让本来就丑的幼体显得更加恶心了。 　　他低头，又从生午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根菌丝，吸溜进了自己肚子里。 　　和司渊那种什么都吃的垃圾桶不一样，奚和不是特别喜欢吃蘑菇。 　　但是出来一次对现在的它而言，消耗很大。如果不能从外界得到能量补充，就只能向母体索取。 　　不吃点东西的话，会把宋紫玉吸死的。 　　奚和吃的毫无节制，像是在吃不要钱的豪华野生菌自助餐。 　　发现自己的攻击手段无效，生午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了一缕惧意。 　　他做出了和宋紫玉一样的选择。 　　生博士直接舍弃了沈雁行的身体，拖着残破的半截菌丝仓皇地逃出了车厢外。 　　他一边走，一边扑簌扑簌地掉落着菌粉。 　　奚和没有去追，事实上，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追。 　　驾驶室内全是血和失去活性的菌丝。 　　宋紫玉还在呕吐，只是吐出的东西变成了破碎的内脏。 　　他的眼尾泛起一圈红色，脸色苍白，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长生渊立了起来。 　　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呼吸孔。但依然能感觉到，宋紫玉的状态不算好。 　　他已经给自己注射了基因药。但最要紧的不是身上的伤势，而是在半空中漂浮的菌子和孢子。 　　于是，奚和思考了片刻，重新从口腔钻回了宋紫玉的身体内。 　　宋紫玉的喉咙生理性地抽搐着痉挛，他死死抓住底下垫着的皮革地毯，眼睁睁看着自己腹部重新鼓起。 　　许久后，这种抽搐感才得到了缓解。 　　宋紫玉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苦笑了一声：“老祖宗，你让我养的是什么怪物……” 　　*** 　　三楼，实验室。 　　神话传说里，直视美杜莎眼睛的人会变成石像。 　　面前的黏菌人就像是无解的美杜莎，只是施法的方式不是和人对视，而是喷发孢子。 　　这些孢子腐蚀性极强，直接溶掉了司辰身上穿着的防护服。 　　菌种钻进他的肉里。血红的肉成为了孵化的温床，一根根菌丝开始抽条，带着火辣辣的肿痛。 　　司辰能清楚地感觉到，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的皮肤表面就长出了一片菌菇。 　　这些蘑菇和生午的故事里一样，是明亮的橙黄色。 　　司辰往自己的体内注射黏菌溶液，烧灼的痛感在瞬间升起。 　　融合长生渊后，他对疼痛已经非常钝感。像是随时都打了麻醉，受伤时，能感觉到肌肉被撕裂，却不太能察觉到疼痛。 　　但此时，司辰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黏菌溶液在体内循环的感觉。 　　它们像是清道夫，在进入司辰体内后就开始工作；以一种蛮横无比的态度挤占着身体的每一寸空间。 　　体内刚长出的菌丝被黏菌吞的干干净净，但司辰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一缕缕菌丝不断重新生长出来。就像是春风吹又生的草籽。 　　它们塞满了每一条血管，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然后向躯体进发。有的向外，侵蚀着皮肉；有的向内，腐化着内脏。甚至缠在了骨头的表面。 　　两个黏菌人缓缓走向了司辰。 　　尽管数量表现是2，但它们其实是同一种生物。 　　很多年前，母体是一条细长高瘦的菌丝人，长得像是一根老山参。 　　然后它被黏菌包围了。 　　黏菌没能杀死它，但它也没办法消灭不停腐蚀着自己的黏菌。在漫长的进化中，两个进化种融为一体。最后，是更适合生存的菌丝占据了上风。 　　两个黏菌人一前一后，抱住了司辰，像是要把自己彻底融进司辰的体内。 　　母体恐怖的感染性在此时表现的淋漓尽致。 　　甚至，如果不是长生渊本身对菌丝有克制作用，他现在早已被感染成了失去自主意识的菌丝人。 　　实验室的母体在这里和黏菌斗争了上千年，在竞争中进化。存活至今，它喷射的孢子威力，和外面的菌丝压根不是同一个等级。 　　黏菌属于液体生物，它们撕开了防护服，从一切能钻的地方钻了进去，贴在了司辰的身上。 　　司辰的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哼。 　　两个黏菌人像是一团水一样，把他彻底包裹。 　　燃起的火焰只是让它们的体积缩小，行动迟缓。 　　司辰拿出刀，想杀死母体。然而刀割开这些胶质的黏菌，就像是割开了一团水。 　　刀锋过后，这些黏液自动愈合了。 　　司辰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被生午阴了。 　　但在这个关头，懊恼并没有任何作用，司辰的表情依然冷静，他甚至在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的畸变。 　　除了表面长出的菌丝，那些细长的菌丝开始缓慢地在身体内蔓延，似乎是想要结成一张网。 　　如果现在划破司辰的皮肤，能看见一根根埋在血肉下交错的菌线。 　　而在脊椎处，通过义眼的扫描，司辰看见了一个微微的小凸起。 　　母体想在司辰的体内种下孢子。 　　司辰现在，就像是包裹在半透明果胶里的内馅儿。而那些菌丝就是表面洒满的糖霜。 　　就像是生午操控沈雁行的身体那样，它也想要司辰的身体。 　　尽管它的智商不高，但母体本能地察觉，寄生司辰，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司辰在瞬间有了一个更疯狂的想法。 　　尽管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他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手臂，从口袋里拿出了盛放着寄生孢子的收容盒。 　　因为数不清的菌丝穿透了他的躯体，司辰几乎动一下都能感觉到针扎一样的剧痛。 　　血雾在黏液中炸开。 　　四个葡萄大小的橙黄色孢子，漂浮在了黏液中。 　　在司辰的催动下，这些小孢子缓缓长出红色的菌线。 　　这种感觉很奇特，寄生孢子和新生的菌线似乎也成为了自己的身体一部分。 　　司辰甚至能以孢子和菌丝的视角，看着被包裹着的自己和其他黏菌。 　　他的周身燃起了火焰，疯狂炙烤着那些不属于他的菌丝。为孢子的发育争取到更多时间。 　　两种不同颜色的菌丝开始在黏菌的身体内打架。 　　母体的菌线是金色的，司辰的菌线是红色的。 　　金色的菌线毫不犹豫地绞杀着一切红色的菌丝，它们数量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可红色的菌线尽管稀少，却十分机警，在长生渊的协助下，一边逃一边喷射着小孢子。打着游击。 　　司辰开始困了。 　　这种困意根本没办法抵抗，铺天盖地的袭来，和以往任何一次进化都类似，却又不太一样。 　　司辰闭上了眼。 　　下一秒，他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是下雨的声音。 　　司辰头昏脑涨，喉咙肿痛，眼皮沉重的几乎睁不开。 　　他听见了谁的说话声：“生午，不要睡，不要睡！” 　　司辰睁开眼。 　　头顶是一片石洞，洞门口用捡来的大树叶子挡着雨。但土壤渗出的雨水依然积满了山洞。湿漉漉的一层。 　　司辰也看见了面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一张其貌不扬的脸，但也算不上丑，换个角度和造型，也能说句气质不错。总之，看上去像极了好嫁风的老实人。 　　司辰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这张脸属于谁。 　　是当初和生博士一起旅游的朋友；那条腐烂后，身上长出蘑菇的蛇。 　　他不是菌丝人，菌丝和孢子都来自于生午。这大概是生博士隐藏最深的记忆。 　　司辰甚至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的姓名。 　　贺景林。 　　不过，这段的记忆似乎有些畸变，山洞里长满了菌丝。 　　“你醒了，你没事就好……” 　　贺景林的脸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我也等了你好久。” 　　司辰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贺景林的笑容依旧，但是他的皮肤上，却缓缓长出了细小的点。橙黄色的菌丝开始抽条，在他的身上长出了新鲜的蘑菇。 　　贺景林道：“是1924年又71天哦。” 　　司辰在瞬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贺景林就是母体。 第143章 　　面前的菌丝人突然发动了进攻。 　　它张嘴，吐出了一根根细长的金黄色菌线。 　　司辰昏昏沉沉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但身体已经自主做出了反应。他在瞬间闪避，在地上滚了一圈，并且找到了合适自己的武器。 　　一块石头。 　　司辰握紧了那块石头，更多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不仅有生午的，还有贺景林的。 　　因为那场举世罕见的连绵暴雨，当年，生午和一起被困在了山里。 　　贺景林是生午的高中同学，家境和成绩都不算好。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步入社会。墩子、建筑工人、销售，什么都干过，和生午这种常年泡实验室的科研狗一点也不一样。 　　尽管贺景林没说，但生午知道，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带着羡慕和依恋的。 　　他享受着这种隐秘的权力，凌驾于另一个人之上的，被爱的权力。 　　在被困的这段时间，找食物和水源的重任都落在了贺景林的身上。 　　一开始两人都很乐观，还能互相打气，相信不久后就能等到救援。 　　然而山体滑坡、食物短缺、饮水困难、低烧……困境一个接一个，渐渐的，绝望的情绪在心照不宣中蔓延。 　　带的干粮吃完了。贺景林开始寻找新的食物。 　　那段时间，两人吃了山里一切能吃的东西。 　　终于，贺景林把选择盯上了山里的菌子。 　　他从小在乡下长大，知道很多菌子其实都有毒，不能吃。但饿死是比毒死更恐怖的死法。一个多月过去，两个人都明显瘦了一圈，脸色蜡黄而凹陷。 　　贺景林会先拿自己试毒，没有明显异常，再把这些菌子摘回去，和生午一起分享。 　　生午之前摔坏了一条腿，一直在养伤，没办法出门。他的内心充满忧虑，一会担心自己自己发炎流脓的伤势；一会又害怕贺景林在外面遇到危险，更担心他会一去不回。 　　可生午却不是那种会好好说话的人。生午在贺景林面前，总是高高在上的。 　　他知道贺景林对自己抱着什么心思，却不会戳破。他看不上贺景林这样的人，但又享受着对方带来的好处。 　　在封闭、高压的环境里，一点点小事都可能爆发激烈的争吵。 　　终于，贺景林忍受不了生午阴晴不定的性格，决定独自收拾包裹离开。 　　他其实没想过抛弃生午。 　　生午一直发低烧，还断了一条腿，如今大雨倾盆，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贺景林清楚，他要是不管，生午就只能等死。 　　贺景林只是想出去冷静两天。在离开前，他还给生午留下了明天的口粮，是今天爬树找到的几枚鸟蛋。他为此差点摔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收拾背包的时候，背后的生午正在盯着自己想些什么。 　　贺景林毫无设防，以至于那块石头砸上自己的后脑时，他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是嗡嗡的鸣叫，背后先是一热，然后一冷。 　　那是滚烫的血流淌出来慢慢变凉。 　　生午一边流泪一边掐着他的脖子，拿石头狠狠砸着贺景林的头，眼里全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贺景林扭头的瞬间，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含义：“和我一起死。” 　　贺景林死了。死后的身体在潮湿和高温里腐烂，然后长出了新鲜的蘑菇。 　　生午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疯过一次了。 　　是求生的本能，让他吃掉了贺景林身上长出来的蘑菇。 　　蛇杖菇不仅治好了他的脑子，也治好了他身体上的伤势。 　　更讽刺的是，在他杀死贺景林的第七天，在生午一直思考要不要自杀的时候，雨停了。 　　和雨停没有关系，纯粹是生午舍不得死。 　　他抛弃贺景林，带走了他身上长出的蘑菇，留下了这具尸体。 　　哪怕是从初中开始认识，他们互相在对方记忆里也不过10年；对于生博士数百年的生命来说，这个故人只是记忆里一个带着点刺痛的点缀。 　　对于贺景林来说，这就是他的半生。 　　贺景林死了，菌群在他的身体上发酵，分解了尸体。他死去，却在很多年后，以另一种方式复活。 　　“母体”。 　　母体没有感情，没有智慧，只有本能和一些残缺不全的记忆。 　　司辰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向了面前母体的脸。 　　那张脸上的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菌花。层层叠叠的，像是盛开的花。 　　出乎意料的，这个母体并没有挣扎，任由石头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司辰没有手下留情，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石头砸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被锤的稀巴烂的头颅流出了淡粉色的液体，却不是血；是真菌的黏液。 　　菌丝像是藤蔓一样，顺着司辰的指尖一路往上缠绕，细线穿过了指缝，如同十指相扣。 　　司辰听见母体低声道：“我愿意。”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的。 　　司辰融合部分属于生博士的菌线，他不是生午，但在这段记忆里，扮演着“生午”。 　　母体或许也知道，但这不重要。 　　司辰一口咬住了母体的脖子，而母体身上的菌线也扎进了司辰的体内。 　　掠夺，吞噬，占有。 　　这是一场生存的战争。 　　无声而激烈。 　　司渊并没有跟来，但自从把它劈成两半后，司辰的身体已经开始了长生渊化。 　　他的瞳孔逐渐浮现出血红色。黑色的血珠从毛细血孔里渗出，毒死了想要在他体内生根发芽的孢子。 　　因为有长生渊在，司辰很少亲自进食。 　　但吞噬，是每一只长生渊的本能。 　　他的背后裂开了一条深深的血缝，两根触手钻了出来，它们比司渊现在的触手看上去更细嫩一些。唯一的差别是，这些触手曾经长在长生渊身上，现在长在司辰的身上。 　　一根触手刺破了母体的心脏，另一根勒住了它的脖子。 　　…… 　　…… 　　实验室三楼。 　　所有黏菌如同打了激素，在极短的时间内新生又死亡。竭泽而渔，它们产生的能量全都被菌丝网输送给了琥珀中的“母体”。 　　实验室最中央，司辰卧倒在地上，他依然被黏菌包裹着，像是封印在琥珀里的化石。 　　司渊十分自由地在胶质状的黏菌里爬进爬出，隔一会，就会吞掉一些新长出来的金色菌丝。 　　琥珀里，两种不同颜色的菌丝交织在一起。原本稳占上峰的金色菌丝节节衰退；每次接触到寄生孢子，都像是中毒一样枯萎一大片。 　　如果观察地更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包裹着司辰的琥珀变小了。 　　它们正在被吸收。 　　博物馆一楼。 　　重伤的生午重新回到了博物馆。 　　它又恢复了一根红色菌丝的模样，像是在地上爬行的细长蜈蚣。 　　因为之前吸收了不少能量物质，生午还没有重新变回“植物”。他清楚，自己急需补充能量，恢复生机。 　　因此，哪怕明知母体在3楼，极有可能已经被唤醒，生午依旧铤而走险，回到了这里。 　　生午心里是存了一些侥幸的。之前的经验让他确信，母体并不会攻击相同的“菌丝人”，只会攻击其他生命体。他在母体眼里，大概属于“同类”。 　　他需要把博物馆里储藏的菌丝生命体通通吞噬，恢复到最佳状态。然后想办法在折叠区结束前夺回身体。 　　死过一次的人不会看透生死，反而可能更加怕死。 　　“可恶，”红色的菌线骂骂咧咧的，“还说不是亲生的，品种都一样！” 　　生午没想到，宋紫玉怀着的孩子居然如此特殊。长生渊对菌丝的克制，简直像是天敌。 　　“这次是我着急了。还好时间还很长……可惜，这些人太警觉了，也太聪明了。我讨厌聪明人。” 　　生午喃喃自语。 　　他这次不仅什么好处没捞到，反而损失惨重。本体消耗达七成以上！ 　　如果再不补充能量，别说找到下一个寄生体，能不能再活几十年都是问题。 　　它蠕动到了二楼。因为之前激烈的打斗，二楼很多地方都沦为了废墟。 　　没有消化完的菌丝生命体无力地躺在地上。 　　生博士来到了他最爱的那个“免疫细胞”的身边，爱怜地用菌线摸了摸这具尸体上的绒毛。 　　它道：“小米，爸爸养了你这么久。是时候回报爸爸了。” 　　小米是它给这个细胞取的名字。 　　说完，生午把红色的菌线扎进了这个巨大的球体内，吸食起了里面的液体。 　　脓液让这条细细的红色菌线注水似的膨胀，表皮都被撑开，油光水滑。 　　它比水蛭更像水蛭。 　　就在它大快朵颐时，天花板骤然出现了条条缝隙，一根根金色的菌线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它们的目标同样是二楼的菌丝生命体。3楼的黏菌和菌种已经支撑不了母体的能量消耗。 　　它是真正的母体，扩散开来时，比生午更加蛮横、迅速、不讲道理。 　　生午当然也在它的储备粮名单中。 　　生午的语气无比惊恐：“不！——不要！” 　　它挣扎着想要逃离，而金色的菌线却很快缠上了它的身体，贪婪无度的索取着迟来的报酬。 　　红色的菌丝逐渐出现了木质化的纹路，身体由柔软变得僵硬。 　　它疯狂的挣扎着，然而金黄色的菌丝已经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所有菌丝生命体，都是这张大网捕捞的猎物。 　　“不……不……”它的挣扎越来越微弱。 　　生午知道，如果被其他菌丝吞噬，自己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可它还有那么多没有实现的野心与抱负。 　　他的眼前浮现了自己走马观花的一生。 　　生午本以为，他最深的记忆，要么是作为人类幸存者领袖发话的那一刻；要么是当年刚创建蛇杖基因的时候。 　　没想到，他看见的，居然是很久以前，在中学读书时候的某一天。 　　老师说，他们班上要来一个新同学。 　　贺景林站在讲台上，校服是旧的，洗的有些发白。听说是从毕业生那里低价买的。 　　生午听说，他是单亲家庭，父亲出轨，转移了所有财产离婚，一直和贫穷的母亲相依为命。 　　生午还听说，他因为拒绝给室友抄作业，在原来的班上一直被欺负。老师看不下去，让他转到了更好的班里。 　　老师环视了一圈，指着后排道：“你去坐那吧。” 　　新同学有些腼腆，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书包，低着头，朝生午道：“你好，我叫贺景林，是从6班转过来的……希望以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哐当”。 　　一截干枯的红色的树枝从菌网的缝隙掉落，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并不是菌网变大。而是母体察觉到，从这条红色菌线上，已经摄取不到任何营养物质。 　　母体丢掉了这个垃圾。 第144章 　　房车内。 　　宋紫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才恢复意识。 　　他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发酸，发臭。从红色转为了褐色。 　　驾驶室里还残留着一些枯萎的菌丝，像是被晒干缩水的肉条，恶心而顽强地附着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宋紫玉用仅剩的左胳膊拿出了贴在口袋内侧的电子表。 　　他竟然昏迷了47个小时。 　　怪不得醒来这么饿。 　　车厢里不仅有他，还有倒在地上的沈雁行。 　　沈雁行看上去状态比他更糟糕，背上被活生生撕扯下一块肉，能看见底下森森的白骨，上面还有一些菌丝，是活着的，只不过没有生午那样的自主意识。 　　宋紫玉没想到自己重伤还怀孕的情况下，还要去照顾另一个重病患者。 　　他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扶着腰找到了冷藏室里的医药箱，里面都是宋家为他准备的续命药。 　　因为携带不便，副作用较强，注射基因药在市面上是非常罕见的存在。但药效会比同类口服基因药霸道很多。 　　比如宋家为他准备的药，就是从某只成年体长生渊身上提取出来的，成分是血液。 　　那只长生渊是宋白几十年前从某个折叠区里逮的。被削掉了七根触手，锁在宋家祖宅的地下室。 　　长生渊的血液经过淬炼后，对生物有极强的修复效果。仅次于长生渊进化时蜕下的皮蜕。不过后者基本会被长生渊自己吃掉。 　　拿长生渊血液做基因药，副作用是畸变、短暂的丧失行动能力，和暂时性的精神错乱。据说会出现菌菇中毒一样的幻觉。 　　但现在人都要死了，也不是在乎什么副作用的时候了。 　　宋紫玉用弯针，拆开了一瓶药剂，依次推入了自己的体内。 　　因为缺少一条胳膊，他扎的是大腿。 　　冰冷的基因药在身体内流窜。宋紫玉注射过药剂的腿变成了一根水肿的萝卜。针眼扎出的鼓包高高隆起。 　　然后，他顺便给沈雁行扎了一针。救不救得回来看命。 　　一管药下去，宋紫玉终于有了些精神。他到小厨房，打开冰箱，翻出了半成品罐头。 　　车上原本是有家政机器人的，可惜因为“保护主人”的程序，在阻挡生午入内时被打成了两块废铁。 　　空间折叠并没有结束。 　　宋紫玉把锅架在了电磁灶上，尖尖的牙咬开了包装袋，热了一袋红烧牛腩。 　　这种半成品食物采用的是真空泵包装和乙烯分解保鲜技术，并且还能速冻制冷。在冰箱内存放一年都不会腐坏。拆开后还不需要放任何调料，实现真正的做饭有手就行。 　　吃完饭后，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 　　沈雁行依然没有苏醒。 　　好在宋紫玉观察了一下生命体征检测仪，对方降至谷底的数据正在稳步上升。看来那管药还是有点效果的。 　　基因药的确很贵，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同伴比较重要。 　　也不知道司辰怎么样了。 　　宋紫玉的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没办法帮什么忙。 　　他成为进化者后，第一次虚弱到这种地步。完全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唯一能庆幸的是，房车虽然受到了破坏，但能源舱没有出问题，还是能用的。 　　宋紫玉思考片刻，缓缓走到了车窗边。 　　他的手指在玻璃上微微触碰，漆黑的玻璃瞬间显示出了外部的景象。 　　外面，漫山遍野的菌丝在开花。 　　它们头顶的孢子一层层抽丝，颜色绚烂而绮丽。让人恐惧的菌丝人不见踪影，有些蘑菇甚至长到了两层楼那么高。 　　宋紫玉微微张开嘴，眼眸里全是震撼。 　　他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到，应该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因为基因药副作用的缘故，他很快感觉到了困顿。 　　于是宋紫玉很快选择躺在床上入睡。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大概一周。 　　宋紫玉的孕肚小了一大圈，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他学过简单的现代医学，每天定量给沈雁行使用修复药剂和喷雾。 　　沈雁行还是没有醒来，不过整体的生理状态已经恢复正常指标。 　　在这一周里，他谨慎地观察过，菌丝人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一地的菌子和菇。 　　为此，宋紫玉还选择在夜里出门逛了一圈。他的身上沾了不少孢子，不过并没有畸变。 　　至此，虽然没有离开折叠区，但宋紫玉确定，危急解除了。 　　他决定去找司辰。 　　宋紫玉是在清晨出发的。太阳升起，蘑菇的伞盖上凝结着露水。 　　他借用了沈雁行之前的机械臂，小心翼翼地走在前往博物馆的路上。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危险。倒是因为他过度谨慎和紧张，短短一个小时的路程，宋紫玉直到下午才走完。 　　博物馆的表面被菌丝穿透了。 　　柔软的菌丝如同树木的根须，刺破了坚硬的钢铁。这是一个孔洞稀疏的巢。 　　宋紫玉深吸一口气，握着手电筒走进了博物馆。 　　地面被红色的根须顶破，天花板坍塌，露出博物馆原本的龙骨横梁，明明是很破败的景象，却因为这些盛开的菌花，显得奇幻而有生机。 　　菌子们在几个呼吸间，就从孢子变成了真菌，然后枯萎。周而复始。 　　宋紫玉屏住呼吸。他来到了三楼，只是通向实验室的道路被黏菌堵死。 　　他犹豫片刻，用喷火枪烧死了堵在门口的黏菌。 　　它们像是黄油一样融化。 　　宋紫玉一边烧，一边往前走。终于在13号实验室附近，找到了司辰。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主要是害怕以后白帝问起来不好交代。但看见司辰的时候，脸上依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不过宋紫玉很快发现了一件事。 　　司辰没有呼吸。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地走上前，颤抖的指尖压住了司辰的脖颈。 　　不是错觉，的确没有血管的搏动。 　　宋紫玉又解开了司辰扣到最上面的衣服扣子，往下一扒，看见了在衬衣下面浮起的一层尸斑。 　　宋紫玉不忍再看。 　　他看见的，是一具尸体。 　　司辰躺在实验台上，手叠在了身前，肤色冷白，看上去像是一具完美而没有生机的雕塑。 　　宋紫玉很少用美去形容一个人。 　　但他在那瞬间的确觉得，这样的司辰很美。 　　像是童话里躺在水晶棺等待救赎的公主；又像被荆棘花困在笼子里的夜莺。 　　宋紫玉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浑身冰冷，手脚发凉，泪水都在眼眶里包着打转。 　　他咬住下唇，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了司辰的脸上，哽咽的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躺在实验台上的司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一银一黑，像是漂亮的琉璃珠，有种摄人心魄的冷意，又像是惊鸿一瞥的剑光。 　　没有呼吸的死人复活，宋紫玉第一反应却不是激动，而是惊悚。 　　毕竟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折叠区。 　　但司辰只吐出了两个字：“别吵。” 　　说完，他重新闭上了眼。 　　宋紫玉：“……？？？” 　　尽管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宋紫玉起码知道了一件事：司辰还活着。 　　他试探性地把司辰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上，艰难地把他背了起来。 　　墙壁上的菌丝有意识地蠕动了几下，宋紫玉有了瞬间的危机感，脖子后面发凉。 　　但那股杀意消失的很快。 　　宋紫玉看向一边的墙壁。 　　那里鼓着不少包，像是成熟到了极点的果实。鼓包裂开，里面会炸开柚子肉一样的半透明菌丝。 　　这些菌丝呈现出了奇怪的肉质感，像是聚在一起的珊瑚虫。甚至还会随着气流蠕动着起伏。 　　宋紫玉不敢多看，连忙回避地挪开了目光。 　　他大着个肚子，十分艰难地背起了比他高半个头的司辰，往楼梯的位置走去。 　　这些菌丝没有阻拦。 　　宋紫玉还在地上捡到了司辰的背包。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带着司辰的身体回到了房车，顺利的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他每天需要照顾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宋紫玉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的极限是热料理包，没想到顺风顺水地活到23岁，竟然大着肚子，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承担起了两个植物人的护理任务。 　　他每天给司辰和沈雁行注射基因药，记录生命体征，做饭，思考怎么从折叠区出去，一时之间操劳的小脸蜡黄。 　　第七天，死去的司辰重新有了呼吸。 　　养到第十天的时候，病号之一的沈雁行苏醒了过来。 　　沈雁行很早就进行了身体的机械化改造，看着新长出来的胳膊，十分不习惯。 　　不过以房车的医疗条件，也不可能帮他进行改造手术。 　　沈雁行对之前的事情有些微弱的记忆。但像是看电影一样，隔着一层。 　　他艰难的起身，脊椎还有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深海里的大鱼抽了龙筋，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 　　隔壁床上就是司辰。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点滴瓶里是维持生命体征的营养液。 　　宋紫玉不知道司辰的状态，到底需不需要维持身体的活性，只好一视同仁地打点滴。 　　沈雁行拔掉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 　　他来到了司辰的床边，静静观察了片刻。感觉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到车厢外。宋紫玉正坐在地上，修着被菌丝破坏的房车。 　　宋紫玉其实学过机械维修，但并不精通，而这辆车的主要问题在动力系统上。比起机械维修，更需要汽修技术。 　　他的右边胳膊翻着金属质的冷光，是沈雁行的机械臂。 　　宋紫玉之前为了自救，自断一臂。 　　后来，他在一楼大厅，把断掉的胳膊捡了回来。 　　可惜去的太晚，那条胳膊已经永久失活，没办法断肢重接。只能等以后去医院找个新的续上。 　　少一条胳膊干什么都不太方便，所以宋紫玉给自己安装上了沈雁行的机械臂。 　　尽管因为没有权限，只能使用最基本的功能，但足以让他应付日常生活。 　　看见沈雁行从车上走下来，宋紫玉脸上充满了欣喜：“你终于醒了！” 　　他是真的开心。 　　如果要一个人在折叠区呆半年，等到能量耗尽，宋紫玉觉得自己精神很有可能出现一点毛病。 　　更何况车上的医药储备已经开始告急。 　　沈雁行走了过去：“嗯，这段时间，谢谢。” 　　他顺手接过了宋紫玉手里的维修工具：“我来吧。” 　　当初在白帝大学读书，他机械修理这门课程一直都是A+。 　　宋紫玉没有推辞，他犹豫片刻，道：“事情有点复杂，我在博物馆三楼捡到司辰的时候，他没有呼吸……我其实有些担心……” 　　他担心醒来的司辰，不是“司辰”。 　　折叠区里的菌丝生长地更加茂盛。 　　但司辰，一直没有醒来。 第145章 　　沈雁行问：“什么意思？” 　　宋紫玉尽量让叙述不掺杂私人感情：“我捡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无论是肉眼观察，还是仪器检测，司辰都是“死人”。 　　可他分明记得，司辰睁开过眼睛，还让他不要吵。 　　宋紫玉思来想去，用“注射长生渊血液的后遗症”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他大约是精神错乱，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但这具尸体并没有进一步腐化。保持了刚死亡的状态，如果不是身上那些尸斑，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然后，司辰的身体长出了菌丝。他的身体是块田，这些菌丝就是田里刚抽条的小麦芽。 　　尽管这些菌线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宋紫玉却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 　　他那时候都想要把司辰埋了，又担心自己会被这些菌丝灭口。只好看着司辰发霉。 　　这段时间，宋紫玉压力很大，头发都掉了不少。 　　宋紫玉：“七天后，这具尸体活了过来，身上的菌丝不见了，人也重新有了呼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期间司辰一直没有醒。然后你醒了。” 　　沈雁行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应该是在和母体融合，我来守着他。”沈雁行皱着眉，道，“如果醒来后的人不是司辰，我会想办法结束这个错误。哪怕代价是我自己。” 　　宋紫玉在敬佩的同时难免心酸：“这话听起来很帅，但是我真的觉得，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够他打的啊。”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考研，司辰是里面最弱的那个，刚到四阶。 　　如今好多天过去，自己因为孕育9号，境界不停跌落；沈雁行也同样身受重伤，也就比他好上那么一点。 　　因为折叠区的存在，如果最坏的那个可能真的发生了，躲哪儿都没用。 　　第14天。 　　昨天夜里刚下了雨，沈雁行来到车顶，收集着蓄水池里的清水。 　　车上的储备水源告急，好在这里的世界因为毁灭多年，雨水质量很好，过滤后就能直接使用。和他们那里一点都不一样。 　　用水袋装着装着，他的耳麦里突然响起了宋紫玉的声音，激动中带着点不太明显的颤音：“沈雁行，司辰醒了！你快过来！” 　　** 　　司辰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 　　最后，被大脑记住的有两个。 　　第一个梦。 　　他在爬一条长长的天梯。 　　天梯洁白，从海面直通云端。没有扶手，也没人同行。 　　司辰每往前一步，身后的楼梯都会消失。他越走越高，离云端也越来越近。 　　这条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退一步，就是坠入海底。 　　最后，司辰站在了云端，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司辰明白，这里是第六天梯的终点。 　　他身体里的第六个洞穴被填满，里面装满了红色的菌丝，结着一个个果实一样的孢子。 　　天梯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挡住了司辰继续往前的路。 　　白裙子正坐大门口等着他。 　　“你来啦，”白裙子的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的不错。” 　　白裙子的声音很虚弱。 　　他的头顶有一个黄色光圈，背后长出了两只小小的翅膀，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 　　司辰有些意外：“你不是应该在迷宫吗？” 　　白裙子回答：“因为我想见你，所以偷偷跑出来了，你看。” 　　他往前走，一头栽进司辰的怀里，然后从背后钻了出来。 　　白裙子没有实体。 　　他伸出手，勾住了司辰的小手指：“这件事，要替我保密哦。谁也不能说，图灵也不行。” 　　白裙子的语气并不严肃。 　　司辰一愣：“好。” 　　白裙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仙女棒，轻盈地挥舞起来。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光雨。 　　一个个红色的光点从天空落下，汇聚成了一个苹果大小的红色光球，缓缓来到了司辰的面前。 　　这团红色的光球代表着一个全新的特性，叫“菌丝人”。 　　【菌丝人：生命体特征永久改变，无限接近不死不灭。】 　　【伴生特性：孢子爆发，菌丝感染，真菌毒素，黏菌活性。】 　　白裙子微笑道：“这是通关奖励的选项之一。选择它，你现在就可以推开身后这扇大门。尽管醒来后只有第七天梯，但未来肯定能畅通无阻的抵达第九天梯。” 　　“第九天梯喔，很厉害了。白帝当初都没有成功呢。”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计划里的人，那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 　　第九天梯是什么概念？ 　　不用九阶，只要八阶，就能让司辰在自己的世界里，建立一个和四大集团比肩的全新势力。 　　他也不用担心会被宋白吃掉。 　　司辰承认，他有些可耻的心动了。 　　不过，司辰只是亢奋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其他的选项是什么？” 　　白裙子“哼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加深：“第二个奖励选项，就是什么也不要，在这里离开。” 　　司辰没忍住，挑起眉反问：“这也是通关奖励？” 　　“是喔。”白裙子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奖励一，是一条确定的路；奖励二，是一条未知的路。” 　　司辰沉吟片刻，询问：“确定的路，是指只能停在第九天梯？” 　　白裙子的眼睛眯起：“聪明宝贝。但选择第二条路，我也不能保证你可以走到最后。” 　　这件事，就像是对一个百万富翁说，现在给你一个亿，你可以要，或者不要。 　　你拿到这一个亿，代价是你这辈子只能拥有这么多，再也赚不到更多的钱。 　　但如果放弃这一个亿，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司辰当机立断地回答：“我选二。” 　　“为什么？你知道你放弃的，是多少人想要的吗？机会只有一次。” 　　司辰缓缓道：“我知道。”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是语气已经很平静而坚定。 　　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我没有”，而是“我本来可以”。 　　如果司辰不知道第九天梯后，还有一个天梯，他也许会妥协。 　　但既然知道，那他就不可能放弃。 　　白裙子问：“你会后悔吗？” 　　司辰笑了起来：“我从来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白裙子并没有太过失望。 　　他把这个光球捏碎，洒进了天空中。 　　细碎的红色的光点慢慢黯淡，像是熄灭的灰烬。 　　白裙子道：“既然你已经选好，那我就不强求了。” 　　他把手里的那根仙女棒，交到了司辰的手上。 　　“这是一把钥匙。很久以前捡到的，现在送给你，奖励你的勇敢。” 　　司辰低头，看向了手里的钥匙。 　　这把钥匙花里胡哨的，钥匙柄是一个金属做成的爱心，上面刻着一个“X”，爱心的两边还有一对银色的小翅膀。 　　第二个梦也很奇怪。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小蘑菇，长在阴暗的墙角。 　　这蘑菇看不出什么种类，只是在潮湿的土壤上，数不清的白点生根发芽。 　　有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会定期来给这一批蘑菇浇水。它轻轻地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悦。 　　司辰想叫住它。可他只是一个蘑菇，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个米粒大小的蘑菇淹没在厚厚的土壤里，毫不起眼。 　　司辰本能地开始掠夺空气、土壤、和营养。 　　随着蘑菇不停长大，周围的蘑菇死的越来越多。司辰也成了这窝蘑菇里最俊俏的那只，菇肉饱满，伞盖硕大。一看就很可口。 　　终于，浇水的人注意到了司辰。 　　“熟了？”它的语气带着兴奋。 　　它的手握住了蘑菇的根茎，轻轻一用力，把蘑菇拔了出来，如获珍宝地拍了拍上面的泥。然后把这只蘑菇高高举起。 　　在半空，司辰终于看清楚了它的脸。 　　眼前是一个人类的脑袋，没有五官和头发，光秃秃的头上只有一张竖起的嘴，这张嘴没有嘴唇，张开的缝像是沉睡的深渊，猩红的舌头是深渊中滚动的火焰。 　　他落入了这片深渊里。 　　司辰骤然睁开眼。 　　他身上连着的生命体征检测仪还没来得及报警，就被司辰摁下了关机键。 　　司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瘦了一圈的长生渊缠住了司辰的脖子，在他的胸口处蹭来蹭去。 　　“吱吱——” 　　它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长生渊本来是在司辰的体内，后来被一直生长的菌丝赶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这个菌丝是妈妈长出来的，它还不能吃！ 　　它看那些菌丝，就像本来是独生子的长子，看着一些不受欢迎的二胎。 　　司辰下意识地回抱住了司渊，安抚性地拍着它的身体。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开始复苏。 　　他在实验室的三楼遭遇了母体。 　　母体想要寄生，但遭到了自己强烈的抵触。 　　两个生命体互相吞噬，司辰一边吸收消化着黏菌，一边和母体斗争，最终成功杀死了母体。 　　但司辰没能立刻清醒，因为他和那些黏菌、菌丝的融合还在继续。 　　司辰的身体开始真菌化，不再需要肺，而是用皮肤呼吸。于是出现了宋紫玉看见的“尸体”。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还长出了菌丝。 　　然后就是那些梦。 　　司辰虽然放弃成为了菌丝人，但吸收母体后，依然获得了许多新的特性。 　　第一是身体的真菌化，他不仅可以用皮肤呼吸，肢体受伤后，还能用菌丝组成新的身体。 　　第二是通过菌丝进行生命汲取，这是母体和长生渊融合后产生的新特性。 　　第三是孢子爆发。他能结出孢子，孢子长成菌丝，能受司辰的操控。 　　司辰醒来后，就发现了一件事。 　　他代替贺景林，成为了这片折叠区里新的“母体”。 　　司辰抿起了唇。 　　身体的异样并不止这一点。 　　他来到了一面镜子前，解开了自己上衣的扣子，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该有的都有，还很诱人。像白色奶盖上点缀的红色糖豆。 　　司辰的手搭在了心脏的位置。 　　隔着温热的皮肤，司辰没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但这并不是重点。 　　司辰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胸膛，露出了下面的脏器。 　　司辰比划了一下尺寸，然后把手探了进去。 　　不疼，但有些发炎一样的肿胀。 　　他面无表情。 　　只有极其少量的黑色血液溢了出来，沾染到指尖。 　　他身体里的血液没有消失，只是蚕茧异样的菌丝阻止了伤口处血液的流出。 　　司辰抓住了自己的心脏。 　　这时候，沉睡的心脏才跳动了一下。 　　他对着镜子，扒开了自己的胸腔，从心脏里掏出了两个东西。 　　一把钥匙，和一枚黑色的界门碎片。 　　等司辰把东西拿出来并且收好后，胸膛处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 　　这种惊人的自愈能力，恐怕连真正的长生渊都比不过。 　　司辰换好衣服，又去洗了个澡，这才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蓝牙耳麦，连上了宋紫玉的专线。 　　正在行驶的房车瞬间停下。 　　电话被接听，宋紫玉在那头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司辰顿了顿，安慰道：“是我，司辰，没事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第146章 　　司辰打开了橱柜，找到一套还没碎的骨瓷茶盏。 　　他打开茶叶罐，舀了一勺熟好的“东方美人”，放在茶碗的底部，然后冲泡热水。 　　这种喝法，放在外面，大概会被人痛心疾首地怒斥牛嚼牡丹。 　　宋紫玉在门口探头探脑，像极了第一次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的乖小孩。 　　宋紫玉对危险有着远超常人的感知力。 　　这种能力在折叠区，曾经救过他很多回。 　　司辰没有转头看他，只是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宋紫玉都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很显然，司辰又进化了。 　　宋紫玉身后，被拉来壮胆的沈雁行十分莫名：“你到底进不进去？” 　　听见声音，司辰侧过了头。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身体状况。 　　很健康，也没有菌丝寄生。 　　司辰对健康的标准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 　　只要身体没坏到用不了，或者留下一些严重的基因病，在他眼里，都算“健康”。 　　宋紫玉虽然断了一条手臂，但出去后能换仿生学义体，肚子里的奚和更是好好的，甚至长胖了一圈……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至于沈雁行，白捡了两条新胳膊。虽然体内残留了一些菌丝，却不算坏事，大大增加了这具身体的强度。 　　司辰自己就更不用说了，或成本次折叠区最大赢家。 　　总结：这波是赚麻了。 　　宋紫玉坐在了沙发上，明明是自己家的车，拘谨地像是第一次上门的儿媳妇。 　　“你终于醒了，”宋紫玉小声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司辰回答：“我在三楼遇到了母体，但是已经解决了。尽管身体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我还是我，不用想太多。” 　　母体最大的错误，大概是想要寄生司辰，而不是直接杀死他。 　　但同样要感谢生博士的几次倾力贡献，要不然司辰也没办法用孢子反过来吞噬母体。 　　司辰接受了母体留下来的全部遗产。这份遗产甚至能直接让他抵达第七天梯，只是他放弃了这个选项。 　　尽管司辰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只有他自己清楚。 　　宋紫玉：“能问问你现在几阶吗？” 　　这件事，如同高考结束后问分数；或者向不是很熟的同事问工资；不是很受人待见。 　　但宋紫玉真的太好奇了。 　　司辰思考片刻，缓缓道：“第六天梯。” 　　具体来说，是6.9阶。 　　宋家现在的家主，差不多就这个水平。 　　家主今年89岁，从3岁开始进行生物改造。 　　如果资料没被篡改的话，司辰是去年年初才成为进化者的。 　　有的人，研究生都还没入学，已经快要满分毕业了。 　　宋紫玉沉默了：“……” 　　他想去天台抽根烟，但是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忍住了。 　　他从小被称为天才。这大概是因为，周围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天才。 　　在司辰的对比下，其他人的履历都显得黯淡无光。 　　母体死亡，司辰掌控了时空碎片，还成为了新的母体。如果他想，随时都能撤下这个折叠区的结界，开车出去。 　　不过司辰并没有立即行动。 　　宋白当初能带着考生随意进出考场，是因为他掌握的那片时空，并没有真正的“降临”。他们进进出出，就像是登陆全息游戏。 　　司辰掌握的不一样，它有实体，存在于低维宇宙的土地上。司辰关掉结界，两个维度的空间会发生一些融合。 　　他需要对这个折叠区进行消毒处理，免得里面的高维生物影响到现实世界。 　　空气里，菌粉的浓度正在逐渐降低。 　　因为不同的地理环境、气压、土壤，以及司辰的有意操控，这里生长茂密的菌子开始大片大片死亡。 　　这些不同种类的蛇杖菇都是制药的重要原料，可以制作出数以万计的菌丝胶囊。 　　当年，生博士为了培育这些蘑菇，投入的资源足以再养出一个“蛇杖基因”。 　　司辰虽然融合了菌丝，但并没继承生午和母体的记忆，他并不知道配方。 　　但就算知道配方，他也不会把这些蘑菇拿去制药的。 　　菌丝人的悲剧，上演一次就够了。 　　** 　　司辰现在的状态很奇妙。折叠区里，所有的菌丝都是他的眼睛。他足不出户，就能感知到很多东西。 　　譬如这个折叠区绵延一百多公里，基因博物馆附近就是蛇杖基因总部所在的城市。因为折叠区范围的限制，这个城市只进来了一小半。 　　又譬如，司辰感知到了地下室内，被司雎鸠藏起来的负二楼。 　　那里有几个棺材一样的收容箱，收容着一些强大的变异菌丝人。 　　司辰在夜里，瞒着房车上的其他人，又去了博物馆一趟。 　　博物馆里的菌丝无风自动，轻轻摇摆，像是在欢迎他回家。 　　他直奔地下室而去。 　　通向二楼的路已经被司雎鸠堵死，司辰直接在地板上凿出了一个大洞。然后从这个洞里跳了下去。 　　二楼的水电全都年久失修。长生渊趴在司辰的肩上，尽职尽责地举起了手电筒。 　　它现在，处理这些琐事已经非常熟练。 　　司渊不仅会举手电筒，还会洗碗、刷牙、用帕子擦触手。 　　司辰为了养好长生渊，恶补了不少育儿知识，从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和奖励。 　　得到夸奖后，司渊干活就更加卖力了。 　　司辰凭着菌丝反馈回来的信号，往走廊深处走去，最后停在了一面毫不起眼的墙壁前。 　　这面墙壁连接着二楼的厨房，很厚。司辰操控着菌丝，一点一点碾碎了墙壁。翻出了墙壁里砌着的收容箱。 　　这样的收容箱只有三个，里面装着的都是变异菌丝人。 　　菌丝人还活着，只剩本能，不具备智慧。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和自愈能力，随风传播的菌粉还能感染人类。放在外界，都是噩梦级别的恐怖存在。 　　空间折叠结束后，这片区域是开放的。 　　没有完全可靠的密室。司辰担心这些收容箱里的菌丝人，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放出去。 　　所以他打算自己动手清理这些菌丝人。 　　司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一根根深红的菌线从肌肤底下浮现，比起菌丝，更像是隆起的血管。 　　他身上的菌丝只有一条，但这条菌线很长，几乎代替了血管。主干上有无数细小的分支。 　　现在，手臂上的菌线缓缓结出了一个金黄色的孢子，只有豌豆大小，里面的菌线像是血丝。 　　司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其中一口棺材。 　　棺材里的菌丝人已经变成了粘稠的黑色，在看见司辰的瞬间整个躯体都弹了起来，像是一摊黏液，想要跳到司辰的脸上。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皮肤，能方便它进食。 　　不用长生渊动手，司辰直接拿手抓住了这摊黏液。 　　菌丝人身上的菌丝触碰到司辰身上的菌线，直接被吸收了一截。 　　它发出了不甚明显的尖叫。 　　长生渊是克制，母体同样是克制。 　　这种克制，让它哪怕处于第八天梯上，也抵抗不了司辰的吞噬。更何况它才刚从收容箱里出来，虚弱异常。 　　如果打开收容箱的不是司辰，而是其他生物。大概率已经变成它的养料，被吸收消化。 　　司辰把原本西瓜大小的菌丝揉成了一小团，然后把孢子塞了进去。 　　这个菌丝人不愿意被孢子控制，激烈挣扎起来。 　　司辰刚种下去的孢子被它挤出了身体内。掉在地上，如同玻璃珠一样，摔碎了。 　　再怎么弱，这具身体好歹也抵达过八阶，怎么可能被六阶菌丝生命体生产出的孢子操控！ 　　司辰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 　　他拿出刀，直接削掉了放太久不能吃的变质部分，把这根菌子喂给了司渊。 　　半个小时后，司辰走出了博物馆。长生渊被他抱在怀里，一个劲的打嗝。 　　它没有肚子和胃，但整只渊都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肿了起来，就连藏在肚子下的那根红色触手也不例外。 　　自从司辰让它分裂后，司渊在外面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一部分是因为司渊刚成年，对外面还有很强的好奇心。另一部分则是司辰有意的训练。 　　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离开妈妈的。 　　哪怕司渊自己不愿意，司辰也会帮它完成精神断奶。 　　除非有朝一日，司辰做出和白帝一样的选择：从人进化成长生渊。 　　他拒绝了白裙子的奖励，放弃成为菌丝人，自然也不会选择成为长生渊。 　　** 　　这次来博物馆，司辰吃的很饱。 　　他吃完饭，走出博物馆，摊开了随身携带的考卷。 　　因为解题过程发生太多意外，卷子上的题他空了一半。 　　他有好几道题都是空着的，比如“在地下室等到空间折叠结束”。 　　好在这张试卷很懂事，直接把附加题“杀死菌丝母体”的分数添了一个0。 　　最后，司辰一共得到了118分。 　　试卷最后，还写了一行小字：考试结束，恭喜考生提前交卷。 　　考试结束，但上面的题并没有消失。只能等到有信号的地方，去问问白帝。 　　司辰回到房车上的时候，沈雁行和宋紫玉正准备吃晚饭。 　　从江川到白帝城，车程预计14天。他们带的食物本来能吃一个月。 　　只是意外进入折叠区，车上的保姆机器人又坏了。宋紫玉不会做饭，毁了不少原材料，储备粮提前告罄。 　　因此，晚上的饭只能就地取材。 　　司辰看了眼，有爆炒牛肝菌，竹荪汤，椒盐烤香菇。 　　宋紫玉端起碗，眼巴巴问：“司辰哥，你吃吗？都是刚摘下来的，还蛮新鲜的。没毒。” 　　司辰摇头：“我不饿。”不仅不想吃，甚至有些反胃。 　　他语气淡淡地补充：“对了，高维入侵已经结束了。车上有信号增强器吗？把消息告诉附近的企业，让它们派人来处理吧。” 　　大菌子处理了，但这片折叠区，依然留下了很多有意思的财富。 　　宋紫玉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根据地图显示，离这里最近的企业是蛇杖基因。 　　但没有关系，他会不远万里地通知混沌集团赶紧过来捡漏。 　　宋紫玉当即放下碗筷，重进了操作室。 　　司辰也回了卧室，拿出了充满电的手机。 　　他的神态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每隔一会就解锁屏幕看看信号好了没，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司辰等了十分钟，终于等到宋紫玉接通了信号塔。 　　现在是晚上8点23分。 　　他打开社交软件，点进了和季楚尧的对话框，发了三个字过去。 　　“在干嘛？” 　　刚通的网，信号不好，对话框一直在转圈圈。 　　大概半分钟后，聊天界面弹出了一堆消息。时间从大半个月前开始。 　　-你老师今天来四季岛了。 　　-他下了一笔订单，定了很多机械义体和重工车间，但是好像不准备给钱。 　　-我爸让我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打过白帝。 　　-你还没到白帝城吗？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季楚尧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时间是在七天前。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尽管文字没有声音，但司辰却无端脑补出了一些沮丧的败犬。 　　他在聊天框输入：没有，我意外进入了空间折叠区，刚出来…… 　　司辰还没来得及把这条消息发出去，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来电人是季楚尧。 　　司辰选择接听，青年温润的嗓音从扩音器内传了过来：“刚出折叠区？” 　　“嗯，是。”司辰回答，“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但已经解决了。” 　　司辰并不意外季楚尧为什么会知道。 　　车上的人身份金贵，一直没到白帝城，肯定会有人调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房车信号失踪的当天，宋家、季家、白帝城，都展开了调查。 　　得到的结果是，这辆车误入了5A级空间折叠区。 　　这个折叠区本来不该出现的，之前卫星监测，也毫无征兆。但它就是出现了。 　　这个概率相当于喝水被呛死。 　　5A是什么概念，就是把白帝丢进去，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而车上的人，最高也才5阶。 　　那时候宋白还在四季岛做客，听说是为了养伤。 　　季楚尧带着情报网传回的资料去找了宋白，没人知道别院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说白帝和季家大少爷发生了很大的龃龉。 　　季楚尧至今都能清晰回想起白帝当时说的话。 　　【“物竞天择。他总不可能一直活在谁的羽翼下。”】 　　【“你这么想救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原来是自己做不到啊，大少爷。”】 　　【“但无能就要学会认命。”】 　　季楚尧觉得白帝说的没错。 　　所以他把机械义体换回了原本的身体，这段时间刚做完手术，正在契合；还给制定了一份极其严苛的计划表。给谁看都觉得他可能是疯了。 　　这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产生的挫败和痛苦，比任何情绪都让人难以忍受。 　　季楚尧闭上了眼，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第147章 　　四季岛。 　　季思成站在自家大书房的门口，扭扭捏捏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楚伏羲看上去正在办公。 　　楚、季两家联姻。为了表示婚姻没有破裂，每个月，楚夫人和季老爷，都会互相去对方家里住一阵。 　　如今正好轮到楚伏羲在季思成家里住。 　　季楚尧成年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有些家庭希望四世同堂，几十个人住在一起；有些家庭则是到时间就让孩子分出去。季家显然是后者。 　　三个小时后，楚伏羲终于处理完了今天的工作。 　　她其实没有这么忙，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季思成。 　　“进来吧。”楚伏羲冷冷道。 　　季思成满脸笑容地走进书房。 　　他今年两百多岁，但因为机械化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看上去只是一个神态祥和的中年男人。 　　“老婆，吃了吗？” 　　楚伏羲：“我不想和你客套，说重点。” 　　季思成心里一个咯噔， 　　觉得自己儿子最近做的事，大概是惹怒了楚夫人。 　　楚伏羲对季楚尧算不上亏待。但她大约是因为很早接受机械改造，天生缺乏一些柔软的情绪。对这个儿子，像是在对待一个工作项目。 　　这个工作项目在她和季思成的合作下，发展的很好。从小有数不清的光环，也从来没有让投资人失望。 　　季思成没有坐下，十指握在一起，搭在了自己的身前。 　　这是一个全然被训的姿势。 　　季思成：“放弃机械改造是季楚尧自己提出来的。” 　　“他提出来，你就同意？” 　　季思成小声辩解：“我觉得，他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楚伏羲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多大，你多大？他能想清楚什么？我见过太多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年轻人，以为自己是一切循规蹈矩下的特例。你知道这些日子，他的那群堂亲有多少人做梦都要笑醒？” 　　“季思成，”楚伏羲把手里的文件重重拍在了书桌上，“你现在是季家的家主。自古以来，老皇帝死了，登基的不是太子，有哪个是太子没死的？” 　　季思成其实觉得不至于。虽然他们老季家算是真的有皇位能继承，但季楚尧是图灵。 　　在季楚尧小的时候，图灵曾经短暂地和他交谈过。 　　机械改造的上限是八阶。 　　机械文明的三大主神是九阶。 　　这是一条捷径，只要有钱，就能一直强化下去。但总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9级的能源核心。 　　再比如根本不存在的10级能源核心。 　　季思成知道，季楚尧只是图灵的一次尝试。 　　但季楚尧会哭会闹，会趴在他的背上睡着。小小的孩子，只有他膝盖那么高。 　　他没办法不付出感情。季思成的心已经替换成了机械心脏，但依然是温热的。 　　“他是个，很有分寸，很省心的孩子。”季思成缓缓道，“他也没有放弃过努力，我相信……他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楚伏羲转过了头：“我只知道他放弃了机械改造，不自量力地选择了从头来过。从第六天梯一直掉到了第四天梯。机械核心集团的继承人排位从顺位第一跌到了顺位四十七。这还是看在他是你唯一亲儿子的结果。 　　“这样的选择，让季、楚两家之前的投入都打了水漂。楚家已经不打算帮他竞争机械核心的话事人了，股东大会的成员都表示很失望。” 　　楚伏羲很少以如此强硬的语气和季思成说话。 　　由此可见，她大概是真的很生气。 　　就像是做了一次失败的投资；不至于破产，但难免伤筋动骨。 　　季思成拉开椅子，坐下。 　　“伏羲。就算他不是继承人，但依然是……”他顿了顿，“我们的孩子。” 　　楚伏羲简直想笑：“如果他的选择失败，你活着的时候能庇护他一段时间；我活着的时候，也能庇护他一段时间。以后呢？就算活着，他也会成为一个笑话，成为家族的耻辱。那些人就算不让他死，却有可能拉出来反复羞辱。 　　“我是在旁支长大的。从小，我不敢表现地太优秀，免得抢了主家小孩的风光。你说那些人心里到底有多少怨气？这就是弱小的后果。你真当季家是什么其乐融融的地方？ 　　“父母当然不能完全干预孩子，但也不该眼睁睁看着他们自讨苦吃。你既然不会放任季楚尧吸多巴胺片，那也不该放任他放弃机械进化。” 　　“唯一能庆幸的是他的选择是在博士毕业后。呵，要不然读了几年书，学位证都拿不到。” 　　季思成：“其实白帝也没有那个东西。” 　　“但白帝是第一。”楚伏羲面无表情道，“你们加起来都对付不了的第一。季楚尧是吗？” 　　季楚尧虽然放弃了机械进化，但其实并不是完全变回了普通人，只是让科技产品成为了辅助攻击。 　　他的天梯等级跌落了。这表示，哪怕是重新安装能源核心、机械义体，但依然是四阶。 　　楚伏羲：“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季思成的心提了起来：“什么办法？” 　　楚伏羲一开始，的确不喜欢季楚尧。 　　没有谁会喜欢丈夫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更何况那个丈夫看上去还爱你爱的死去活来。 　　楚伏羲是不相信爱情的，但季思成让她相信了。 　　这个孩子就像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偏偏因为利益联系紧密，她也不可能离婚。 　　但季楚尧叫她妈妈。很小的时候，季楚尧会想办法讨好她，又懂事又听话。 　　就像是小狗，被推开也完全不记得疼，会一次次黏上来。 　　楚伏羲盘问过很多次季楚尧的亲生母亲是谁，季思成都没有说。 　　要么是季思成担心她会去报复；要么就是季思成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她就是他的妈妈。 　　楚伏羲把一份厚厚的合同推到了季思成的面前。 　　“你听说了吗，白帝的学生已经抵达白帝城了。一车人都没死，活的好好的。” 　　季思成：“嗯？” 　　“这是我拟好的婚前协议书。你带上季楚尧，去白帝城找司辰，”楚伏羲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趁着宋白还没回去，让司辰同意和季楚尧结婚。明白吗？” 　　季思成一愣：“可是我听宋白说，他后辈里，有个叫宋紫玉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司辰的孩子，跟过去一块上学了。” 　　楚伏羲冷笑：“那又如何？我查过了，司辰还没领证。我是怎么养季楚尧的；季楚尧以后就怎么养宋紫玉肚子里的孩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去父留子不会吗？还不快去！” 　　** 　　房车又行驶了一周，终于在平原上，远远的看见了白帝城的轮廓。 　　这座城市作为联盟曾经的世界中心，也难免留下岁月的雕剐。但依然巍峨而美丽。 　　周围的车明显多了起来。但大多都是货车。很少看见运输人员的客车。 　　沈雁行在白帝城里生活了十几年，很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导游：“白帝城本来是联盟的核心区域，交通枢纽。平原，又有大江大河，水陆空都很方便。但企业宁愿重新修了几条路，绕开白帝城，慢慢的，这一块就没什么人气了。 　　“白帝城也没有自己的货币，统一使用联盟的信用点。其他企业的货物流向白帝城，售价要贵很多。而白帝城卖出去的货物，也会被征收高税。” 　　一条基础款的仿生学机械手臂，灾区售价240万；安全区售价220万。白帝城能直接卖到380万。问就是货源不足，进货艰难，运输成本高，税高。 　　至于基因药、特效药；差价率就更大了。安全区居民花2000，就能在医院买到的F级基因药；灾区可以炒到两三万，白帝城里可以炒到十万。 　　当初，司辰想办法卖的就是基因药。 　　“白帝城也没什么高净值的产品能销售。所以，财政来源要么是农作物，要么是……” 　　沈雁行突然没了声。 　　宋紫玉补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么是靠武力。除了打劫，也会有企业花大价钱请白帝出手。” 　　“白帝每过几年都去各大家族打秋风，其实也是去把这个贸易逆差的钱抢回来。虽然看上去手段比较野蛮原始，但大家其实都一样烂。” 　　尽管是在安全区，但不代表完全没有核污染。普通居民刚出生就会接种基因药，以免受到影响，基因突变。第一针是由白帝城免费提供的。这已经是这个安全区能做到的极限。 　　很多事情，可以靠武力解决，但更多的不能。宋白可以改变游戏规则，但他没办法制定规则。因为白帝城强大的，只有他一个人。 　　白帝城也有其他进化者；但想要抗衡企业，还是太难了一点。 　　宋白希望的，已经从白帝城天下第一，变成了这里的居民都能好好生活下去。人们能享受相对合理的医疗、教育、生活水平；就像是灾难来临前那样。 　　这样也不算辜负他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不会让他在酒杯碰撞的时候，听到理想破碎的声音。 　　房车属于大型车辆，需要排队进城。因为临近城市，现在上网已经不需要打开车上的卫星信号增强器。 　　在排队检查时，沈雁行正在和白帝大学的老师沟通提前入住。 　　他们两个都是今年新招的研究生，有专门的两层楼小洋房宿舍，沈雁行准备把他们安排到一起。 　　沈雁行目前其实是白帝大学的编外临时工。每个月还能从财务那里领9000块的工资。 　　看着忙前忙后、不停打电话的沈雁行。司辰这才想起一件事。 　　他好像忘了什么。 　　就是，忘了给宋白打电话，报个平安。 　　司辰打开手机，找到了宋白的联系方式。 　　司辰：老师好，我们已经到白帝城了。 　　宋白一直没有回复，也许是在忙。 　　半个小时后，白帝城的工作人员检查完相关证件，房车成功入境。宋白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宋白：你还活着呢？ 　　宋白：这条消息是单独发给我的，还是别的哥哥都有的？ 　　司辰：“……” 　　作者有话要说： 　　司辰：请问把导师拉黑会影响毕业答辩吗？挺急的，在线等。 第148章 　　宋白对于司辰没死，也有一些意外。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投资打水漂的准备了。 　　宋白见惯了生死，不会难过，只会觉得麻烦。 　　再找一个学生，很麻烦。 　　把司辰和奚和的遗体找回来，很麻烦。 　　因此，知道司辰没死，他其实挺高兴的。 　　司辰在内心估测了一下，感觉自己现在虽然变强了一大截，但离打赢白帝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于是，他慢吞吞地输入：“当然是只发给老师看的。” 　　宋白直入主题：这次的空间折叠区，怎么回事？ 　　司辰早知道他会这么问，把在路上整理出的报告传输了过去，足足有27页。 　　这27页报告做成了论文的形式，一作司辰，二作是宋紫玉和沈雁行。 　　司辰想了想，还在三作上加上了司渊的名字。 　　鸡娃要趁早。虽然司渊现在的水平只能读幼儿园，但司辰希望在自己的协助下，到它上大学的时候，履历已经论文等身。 　　要知道他当初在蛇杖基因实验室，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研二代”；刚进实验室就有大批的论文能发，每份论文都能薅数不清的科研资金和项目奖金…… 　　有句话叫缺什么补什么。司辰没有办法回到童年自己养自己。给当初的小司辰一个优渥的出生、幸福的家庭。这种代偿心理无疑投射到了司渊的身上。 　　如果可以，司辰是愿意累死自己，让司渊成为X二代的。 　　司渊在空间折叠区帮了不少忙，也算不上“学术造假”。 　　这27页报告覆盖的内容极广。从世界观起源、畸变物种分析、世界BOSS母体、地下避难所到蛇杖基因菌丝胶囊，都有提及。完整的能直接纳入档案馆。 　　他甚至还记录了第二个被怪物吃掉的梦境。但这种主观梦境，是作为加密资料发给宋白的，独立于论文之外。 　　司辰毕竟是做学术出身，每一个细节都面面俱到。还有配图，以及混沌集团采集组收集到的一些标本信息作为辅助。 　　但他也有自己私心隐瞒的一些事，譬如和白裙子的对话，司雎鸠和司白华。 　　宋白花了两个小时，仔细看完了这份报告。 　　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我一直在找蛇杖基因的起源世界，没想到居然被你遇到了。”宋白顿了顿，“拿到碎片了吗？” 　　司辰迟疑了片刻，最后回答：“拿到了，这个要怎么用？” 　　宋白的眉高高挑起：“你为什么还要犹豫3秒？老师还没有穷到要抢学生东西的地步。” 　　司辰：“是吗，谢谢老师。” 　　宋白：“碎片是打开折叠区的钥匙，同样会让你被一些东西感应到。不过你这枚碎片，背后对应的时空已经能源耗尽，出现在现实里。这枚碎片已经失去了钥匙和通道的作用，你就当拿了一个纪念品吧。” 　　司辰询问：“老师，高维生物所在的世界，也会发生高维入侵。那这些让灾难产生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混沌制造的长生渊；蛇杖基因的蛇杖菇；卡罗尔文明里，第一个从梦境里出来的鬼……在这些东西产生前，高维宇宙的世界也都是正常的。 　　其实在司辰的内心深处，询问的最佳选项是白裙子或者图灵。 　　可惜这两人一直都是单线操作，靠他自己根本联系不上。 　　宋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从哪里来的。谁知道呢，也许是谁随意弹下的一块眼屎；或者掉下的一点皮屑……你如果真想知道，可以去白帝大学的图书馆顶楼找找答案。里面有我从各个地方搜集整理的资料，但你看的时候小心一点，我没有扫描电子档进行备份。” 　　“你的梦没错，所有世界都是养殖场，我们是栏里的牲畜。养殖场的管理员就是XYZ。偶尔有一只强壮的猪以为自己逃出了猪圈，但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这些逃出猪圈的猪，有部分放弃了抵抗，躲躲藏藏；有部分试图抗争，向管理员要一个说法；还有部分，为了自己不被吃掉，成为了伥鬼。当起了猪圈的领头猪，还要把其他猪抓回来。” 　　“我一直不愿意到第九天梯，为此宁愿把部分躯体分裂出去，或者走向死亡；就是因为对于它们来说，第九天梯就算熟了。” 　　宋白闭上了眼：“老师也不想被吃掉。可这个世界，是吃人的啊。” 　　司辰看不见宋白的表情，但能察觉到他情绪低落。 　　他试图组织起贫瘠的语言安慰：“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宋白点头：“确实。我还有一件事很疑惑，我希望你能主动、坦诚的告诉我。” 　　司辰：“嗯？” 　　宋白问：“你是不是也是跳出猪圈的猪？” 　　司辰：“……我不是。” 　　和宋白这种有上辈子记忆的不一样，司辰确定，自己的记忆是从两三岁时开始的。 　　至于白裙子。 　　司辰不知道它到底是谁，但是他确信，那不是自己。哪怕对方顶着和他一样的脸。 　　宋白想了想，道：“也是，很少有降维生物过得像你这么惨的。” 　　就算是为了扮猪吃老虎，司辰前二十年的人生也显得过去坎坷了一点，完全就是普通人。 　　“但你不觉得，你进化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点吗？”宋白轻声询问。 　　司辰已经到了第六天梯了。 　　成为进化者后，他的进度可谓一日千里。好像根本不存在瓶颈一样。 　　司辰迟疑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我经常进折叠区。” 　　而且他每次都是在越级打怪，连这点收获都没有，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宋白：“不，我指的不是这个。你难道不会遇到瓶颈吗？越往后，想打破屏障就越费劲……” 　　司辰的心神一动。 　　转移问题的最好方法，是抛出一个新问题。 　　司辰道：“老师，我想找一下我的养父母。” 　　他在上个折叠区里，遇到了“司白华”和“司雎鸠”。 　　记忆里的养父并没有显示出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可能是他那时候太小，感知不到。 　　司辰只知道他是工程师，很受附近的人尊敬，每天定点上下班。不太爱说话，但很温柔。 　　宋白的眉头一皱。 　　但好在，司辰没有开全息影像交流的习惯；自然也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 　　宋白的语气没有任何异样：“这点小事也要找我？我要开会了，挂了。” 　　司辰看着被挂掉的电话，陷入沉思。 　　他其实没有系统接受过和进化有关的教育。这种知识，是很少向下流通的。 　　他们底层的小孩，学的知识和灾变来临前没有区别。 　　只有那些私立学校，才会从小教大家如何成为进化者。 　　所以哪怕已经到第六天梯，司辰还是缺乏一些相关的常识。 　　司辰打开了宋紫玉的电脑。 　　宋紫玉是进化者，又是大家族一员，在网上图书馆的权限比他高很多。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小学基础进化详解教程。 　　在目录里翻到了最可能的那一单元，“天梯与进化”，司辰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身上到底哪里不对。 　　普通人的身体，是没有那种“洞穴”的，每个天梯都需要自己去开辟。 　　哪怕是白帝，投胎后也是从头开始的。 　　只有一种情况，会导致洞穴虽然开辟了，但里面却是空着的。 　　那就是从更高的天梯位置跌落。 　　比如季楚尧，因为更换了进化方向，直接从六阶跌到了四阶。 　　为了防止阅读数据被记录，司辰每一页都看的很快，并且翻到了最后一页，才关掉了教科书。 　　“到了！”外面传来了宋紫玉兴奋的欢呼声，“司辰哥，下车了，到白帝大学了！” 　　大学的位置在三江汇聚的湖心岛。房车是直接飞过去的。 　　停车场内，白帝大学的工作人员早早接到了通知，等着今年高维学院唯二招收的两名研究生入学。 　　白帝大学不是没有过研究生，但今年新入学的这两个，格外不同。 　　一个是宋白近亲的后裔，大家嫡系，宋家继承人顺位排序前十；一个是宋白钦定的徒弟。 　　校长宋长明看着宋家的房车降落，感觉不像是欢迎新生，像是在等着领导视察。 　　宋长明背后还站了许多人。 　　有系教导主任；有宿舍后勤管理；有学校保安组长；有食堂后厨……去掉这些表面身份，他们私底下其实都是各大集团、世家派来的卧底。 　　只是有时候，宋长明也觉得这些人过于敬业了一点。 　　像是教导主任，本来是陈家的世家子，前程光明。 　　如今领着每个月三千的工资，为了白帝大学能在大学综合排名榜上更进一步，天天早上六点就起来抓学生读书；为学校的发展，在这个平均寿命一百三十多年的世界，才五十岁，就操劳出了白发。 　　沈雁行之前就发来了消息，说宋紫玉在折叠区断了一条胳膊，需要安装仿生学义体；因此，守候在现场的还有大学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 　　停车场上拉着一条横幅，红底白字：“欢迎67级新生司辰、宋紫玉入读白帝大学——白帝大学教务处”。 　　司辰跟在沈雁行的身后下车，一转头，宋紫玉顶着个大肚子，一步一步往下踱，走的很是艰难。 　　这一路上，宋紫玉又是妊娠反应，又是重伤，还照顾了两个植物人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现在看上去瘦的厉害，脸都只有巴掌大。 　　司辰没忍住，上前两步，扶着他走下车：“你小心点。” 　　“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他的语气和神色都很是柔和。 　　远处，站在校长身后的食堂大厨季师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今天上午，他才接到了季家发来的密报。 　　密报上说，季思成打算带着季楚尧来上门提亲，如今正在路上。坐的飞机，明天就能到白帝城。 　　老爷给少爷选的联姻对象，叫司辰。 　　季师傅在同事那打听了一下，意外得知“宋紫玉已经有了司辰的孩子，两人准备读完研就结婚”的消息。 　　消息是宋白放出去的。 　　第一是刚好给奚和一个正当来历。 　　至于奚和会不会介意，那不在宋白考虑的范围内。 　　反正出来后，奚和就是个没有记忆的小婴儿，起码要到十七八岁才能想起上辈子的事。那时候自己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第二是断了其他人跑来找司辰联姻的念头。 　　季师傅那时候还不敢相信，要知道在之前的谣言里，司辰还和季楚尧如胶似漆。光是季老爷拆散苦命鸳鸯的传闻，他都听过五六个版本。 　　如今一看，前面的流言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后面的……司辰脸上的关心并不是装出来的。 　　季师傅一脸凝重。 　　大少爷，危。 第149章 　　两名新生在校长的陪同下，参观完了白帝大学。 　　白帝大学占地八百多公顷，但学生只有一万六千多人。还有一千多名老师，其中一半都是编外人员。 　　地广人稀，再加上位于湖心岛上，造就了这里如同植物园一样的自然景观。 　　司辰看着一只三头犬摇头晃脑地从自己身边经过。 　　校长介绍：“这是养殖学院那边的小八。是抓的荒野上的畸变种进行的育种改良，如今是很优秀的工作犬、看门犬，不过和骡子一样，没办法继续繁殖。” 　　和普通大学不同，白帝大学很少有偏向文学、哲学、艺术类的专业；这里的学生都很实在，有搞养殖的，有研究仿制药的，有培育农作物的，有研究机械设施的……等离开学校后，就能立刻投入工作岗位。也有一些会成为学校的老师。 　　唯一留下的文科专业是考古学。 　　系里面的学生经常和高维学院的军校生合作，进行折叠区遗迹探索；因此各个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壮妹。 　　白帝大学的职工队伍里，有三成都是外面派来的探子。 　　但最后被白帝留下的，都是温和纯良，被卖了还会帮白帝城数钱的人。 　　这是一场秘而不宣的交易。 　　唯一可惜的是，大概是觉得眼线已经够用，近些年，世家和企业们已经不怎么往白帝城输送人才了。 　　老师们拿着明面上最少的工资，干着最累的活……直到现在，学生还能冷不丁从教授们的嘴里问到一些保密技术。 　　这所大学是整个安全区唯一的高等学府。 　　白帝城能从混乱走向秩序，历代学生和老师们的付出功不可没。 　　两人分的宿舍在单独的宿舍区域，挨着一湾碧绿的湖。听说宋白偶尔也会来这里住。 　　宋紫玉从小娇生惯养，对这种加起来不到两百平的两层楼小洋房没什么感觉。放下行李就跟着校长安排的医务人员去了医院。 　　他要去医院安装仿生学义体。 　　义体是宋家斥巨资在八方科技订购的。这种胳膊和机械臂不同，看上去和活人胳膊没什么区别；能和好的和原本的身体融合。 　　像宋紫玉这种大族子弟，一出生就会去八方科技采集DNA，记录身体数据，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等级的仿生学义体虽然达不到原本的身体强度，但是融合后多加训练，和原装货不会有任何区别。 　　司辰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比较土狗，录入了指纹后就冲进了浴室，放了一浴缸的水，和长生渊一起泡了个热水澡。 　　自从身体的某些地方向蘑菇进化后，他好像更喜欢潮湿的环境了。 　　长生渊现在的身体已经接近两米。可以一只渊塞满整个浴缸。 　　但在司辰面前，它就像是一条脆皮肠小章鱼，只比巴掌大那么一点。甚至还会用触手捏小鸭子玩偶。 　　不过，当司辰发现水线一直往下降后，还是没忍住把它揪起来，丢到了浴缸一旁的置物架上：“不要喝洗澡水。” 　　他顺手拿起了放在上面的手机，在联系人名单上找了一圈，翻到了沈雁行的联系方式。 　　司辰：您好，可以帮我找几个人吗？ 　　他熟练地输入了自己养父母和哥哥的身份ID号。 　　司辰被收养的时候，年纪还小。但他记忆一向不错，这么多年过去，这几个号码依旧烂熟于心。 　　有时候，司辰觉得自己不是和养父母和解；而是和自己和解了。他过去奢求的关爱，被另一种更安全的爱代替。 　　司辰的脑海里闪过了季楚尧的脸。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这是之前收养我的家庭，我希望能和他们取得联系。 　　沈雁行的回复一向很快，但这次，一直到要入睡前，司辰才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好的。” 　　* 　　沈雁行整理着信息部发来的资料。 　　他坐在书桌前，神色平静，手里是三份新打印好的死亡证明复印件。 　　一共三份。 　　上面显示，司白华、叶蓁、司周三人，于16年前，在从庄山区前往北城区的路上失联。他们乘坐的是K-214次客车。后来，经过安管局检测，这辆客车在路上遭遇了迁徙的畸变种。 　　没有找到乘客们的遗体，后续也没有这三人的活动踪迹，因此，在14年前，安管局就开出了死亡证明。 　　参考的资料还有当时的媒体报道录像、网页新闻。甚至还有混沌集团后勤部当年给出的抚恤金发放通知。因为司白华名下只有司周一个孩子，这笔抚恤金没有发出去。 　　除此外，还有这三人的生平事件记录。 　　这份资料很翔实，挑不出任何瑕疵。 　　或者说，很早以前就有人在准备一切，因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拿出这么厚的一份资料。 　　沈雁行极少质疑白帝的决定。 　　养小孩对宋白来说是举手之劳，他没有给过这些养子过多的爱，只是给了食物、教育和睡觉的地方。但对于被养的这些孤儿来说，宋白的确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在潜移默化的教育里，这些养子对宋白都有绝对的忠诚。 　　沈雁行也一样。 　　但现在，他没忍住联系上宋白。 　　电话接通，宋白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沈雁行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大人。” 　　宋白问：“怎么了？” 　　“我可以隐瞒父母死亡的真实原因，就像是资料上那样，不会涉及到混沌制造和宋家，更不会影响司辰和您的关系。” 　　尽管只是面对全息影像，但沈雁行依然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我希望能改头换面，重新以‘司周’的身份生活。我发誓自己不会泄露‘沈雁行’这个身份，也不会离开白帝城。” 　　沈雁行的特性之一是无相，不需要动手术就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他想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司辰的面前。 　　“你发誓，”白帝的语气很玩味，“小沈啊，人都是非常贪婪的。一开始只是想远远的看着弟弟，后来想要弟弟叫自己哥哥；再后来，想要弟弟去祭拜父母；再后来，希望弟弟给父母报仇。” 　　沈雁行：“不会，按照合同和法律，我父母的死刑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的罪名是泄露公司重大机密，造成了数十亿的经济损失。至于为什么底层科研员能造成这么大损失，又是造成的什么损失，却没有一份详细的记录。 　　现在的规则，都是各大集团协商制定的。 　　为了保证员工能牢牢绑在企业的大船上，有些规则早就没有公平性可言，全看上面的良心。 　　白帝沉默了片刻：“我记得，你也是他们领养的吧。” 　　“是……” 　　沈雁行比司辰幸运。出生的时候被遗弃在马路边，开车路过的司白华把他捡回了家。 　　白帝：“那你知道你的母亲是仿生人吗？” 　　沈雁行一愣。 　　“司白华，蛇杖基因叛逃首席研究员。”白帝缓缓道，“里面牵扯到的事情太过复杂，追根问底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相比之下，死亡是最好的答案。你要学会忍耐，我也一样。”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沈雁行的头：“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 　　说完，宋白挂掉了电话。 　　** 　　白帝大学，住宿区。 　　因为觉得心绪不宁，司辰醒的很早。一看时间，居然才上午五点。 　　他去了学校图书馆一趟。按照宋白的说法，图书馆顶楼有他收集的资料。 　　有权限到顶楼的人的确不多，门口上着锁，他刷学生卡打开库房。不算庞大的房间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资料。大多都是手写，有些甚至不是联盟语。 　　这些资料分成了几个书架，贴在书架上的纸张已经泛黄，司辰辨认了片刻，纸上写的分别是“农场”、“农场主”、“养猪日记”。 　　堆的最满的，就是第一个“农场”的书架。 　　司辰随手翻开了其中一本笔记，发现里面记录的居然是卡罗尔文明。记录的人很随性，看得出来，是白帝的手笔。上面有大量的猜测和删改的痕迹。 　　【灵异天灾持续四百六十七年。卡罗尔人灭绝。灵异天灾孕育出的最后结果是“图灵”。当时，他和我一样，应该只有八阶。】 　　【他是否也受到了管理员的召唤？不得而知，我只是听说过图灵，却没有找到过他。这很正常，或许图灵也在躲着管理员的追杀？】 　　后面的笔记本，还有白帝自己所在的世界；以及一些司辰闻所未闻的文明……譬如巫祝、兽人。这些文明根本没有发育起来，留下的折叠区也很少。 　　“农场主”和“养猪日记”这两个书架上的文献就少了许多。 　　农场主这一栏，只有三个笔记本，分别叫意识海，轮回天，迷宫。 　　养猪日记是档案袋，每一页上，只有名字。 　　司辰知道并且认识的，只有宋夸父、生午、宙斯、图灵、女娲、先知。 　　剩下更多的，是他不知道也没听说过的名字。 　　这些都是外界接触不到的信息，也是宋白活了这么多年，在各个折叠区的所见所闻。 　　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到宋白这里只有轻描淡写的两笔。 　　司辰看的很专注。 　　司渊看不懂字，在档案室里很无聊。 　　为了安抚它，司辰掏出了手机。 　　司渊拿着司辰的手机玩俄罗斯方块，玩着玩着，几乎是同时收到了两条消息。 　　它拽了拽司辰的衣角，把手机递了过去。 　　第一条是沈雁行发的，说已经找到了司辰需要的资料，几个压缩包直接传了过来。 　　第二条来自季楚尧，说自己已经到了白帝城。 第150章 　　季楚尧并不知道老父亲带他来白帝城的真实目的。 　　季思成说，他们是出来旅游，顺便走亲访友的。 　　季楚尧并没有怀疑。 　　他从小就坐在季思成肩膀上游山玩水。 　　全联盟羡慕不已的首富，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已经成年的儿子和父亲出来旅游，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在发现目的地是白帝城时，季楚尧还觉得挺巧。 　　联盟的疆域很广阔，大部分都是灾区和荒野。不同安全区的人想见一面，有时候甚至要等上好几年。白帝城这个安全区又很特殊，季楚尧已经做好了等司辰读完研再见面的打算了。 　　直到他在白帝大厦的酒店下榻，然后看见季思成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婚前协议书，乙方署的还是他的名字时，季楚尧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份婚前协议书的内容不多，只有三页纸。季楚尧看的很快。 　　比起婚前协议，这更像是一份财产赠与合同。条件就是“甲方”和他订婚。拟定协议的人看上去很相信甲方的人品，基本上没有限制条件。 　　而乙方，已经签上了季楚尧的名字，还有ID号，只等他摁手印。 　　季楚尧没忍住拔高了声音：“爸，这是什么？” 　　季思成：“结婚协议。” 　　季楚尧感觉自己的电压升高了。 　　他尽量控制住了情绪，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平静：“你说过让我自由恋爱的，我的婚姻不会成为交易。” 　　季思成长叹一口气：“儿啊，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当时你是什么状况，你是季家大少爷，顺位第一的继承人，25岁就到了第六天梯，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呢？你有什么……” 　　季楚尧当然还有很多东西。但对于现在的环境而言，家世、学历、外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拳头。 　　“虽然我们都不希望看到那个可能，但如果你选择的方向失败了呢？” 　　“爸爸命不长了，需要给你找个长久的靠山。” 　　季思成的一番话可谓是掏心剖腹，语重心长。 　　他在内心深处，既觉得图灵不会放任季楚尧不管；又觉得图灵真的可能不管。 　　楚伏羲和这个孩子不亲；季思成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到现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知道季楚尧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傲气，但有傲骨。季思成是真的害怕，在未来某一天，会有人把自己儿子折断。 　　季楚尧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僵硬：“我不需要。” 　　季思成回答：“联姻对象，我和你母亲的想法，是司辰。” 　　司辰是宋白的学生，还是联盟最年轻的六阶，背后还没有复杂的家族和牵挂。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前途无量。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绝对不止季思成。否则宋白也不会放出风声，把司辰和宋家绑定。 　　至于宋紫玉肚子里那个孩子。 　　季思成仔细调查过，之前考试，宋紫玉才和司辰第一次见面。感觉不管是从时间还是感情基础上，都对不上号。 　　如果真是司辰的，那多养一个，也不是不行。 　　季楚尧会是一个好父亲的，哪怕是继父。 　　季楚尧眉心蹙起：“我知道。白帝城合适的联姻对象就这一个，你总不可能把我安排给白帝。但我不想这样……” 　　“爸。”季楚尧很郑重的看向季思成，“我的选择和任何人无关，也不需要谁去承担这个后果。” 　　季思成顿时瞪大了眼反驳：“什么叫承担后果？你喜欢他，我上门提亲。这不是自由恋爱吗？” 　　季楚尧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他总觉得季思成的逻辑有漏洞，但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片刻后，他反应了过来：“我和他的感情还没好到可以结婚。” 　　季思成语重心长道：“是啊，所以这是订婚。而且感情这种事，完全可以培养的。但一人只能同时拥有一位法定配偶，错过了，就是没有了。” 　　季思成对儿子的感情状态只能有个大概了解，但隐约知道季楚尧从司辰一阶倒追到司辰六阶都没追上。 　　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等到司辰九阶、宋紫玉的孩子都大了，季楚尧可能都还在等着爱的号码牌。 　　季思成琢磨了一下，觉得司辰对季楚尧也不是毫无感情。这事的赢面很大，只要趁着白帝还没反应过来，让司辰心甘情愿点头，就算任务完成。 　　季思成的内心逐渐坚定：“你还是太年轻，这种事，交给爸爸吧。” 　　** 　　司辰看见了那两条消息。 　　首先是给季楚尧回了句：“怎么突然到白帝城了？” 　　对方没有回复。 　　他把资料放回原处，走出学校的图书馆。 　　司辰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但现在头顶的太阳高悬，已经到了中午。 　　司辰搭乘学校的公交车，往宿舍的方向走去。沈雁行有提过给他在校内配个司机，但司辰觉得过于铺张浪费，没有答应。 　　等在车上找到空位坐好，司辰这才拿出手机，点开了沈雁行发来的资料。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死亡通知书”，黑白的。 　　上面贴着的照片很熟悉，中年人，戴着眼镜框，脸上的笑容温和，长相在这个充斥着基因改良的世界只能说是毫不起眼。 　　死因未定，初步判断是遇到畸变种。 　　司辰看向了死亡时间，16年前。正好是他养父升职，被调去安全区的那一班车。 　　司辰的意识空白了一瞬。 　　他的身体僵硬，手指划过屏幕，一连三张死亡证明，盖着公章。 　　他有段时间的确恨过自己养父母。 　　司辰知道这不应该，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童年的噩梦是一辆车。红色的，父亲开车，载着母亲和哥哥，他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想让爸爸的车开的慢一点。 　　但那辆车一直没有停下，司辰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不见。 　　他每个夜里都是哭着醒来的。 　　司白华曾经说过要回来接他。司辰把这件事告诉过照顾他的义工，义工说了出去，于是抚养院里的所有小孩都知道会有人来接他。他被羡慕的同时，也被孤立了。 　　第一年没有人，第二年还是没有，第三年也一样。 　　周围人的心态也从羡慕变成了嘲讽。他分到的食物里总有石头，他的床和枕头永远都是湿的。他坏了一只眼睛，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 　　终于有天，司辰在梦里追上了那辆车。他欣喜若狂地拍着车窗，忘记了疼痛和疲惫，想和以前一样，跟妈妈撒娇。 　　但妈妈只是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他又去求哥哥开门，哥哥说：“抱歉，车上已经没有位置了。” 　　然后，爸爸把车开走了。 　　那之后，司辰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司辰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他回过神的时候，长生渊正用触手擦着他脸上的泪。 　　它的声音细细的：“妈妈……别哭……” 　　但司辰的泪好像擦不完一样。 　　长生渊有些着急了，它用触手捂住了司辰的眼睛。可那些温热的液体依然从缝隙里溢了出来，又热又潮湿。 　　校车到了终点站。 　　司辰走下车，一个人站在树荫下，头顶的阳光很炽热，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这份报告很长。 　　司辰回到宿舍，把里面纸质文件都打印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一张张白纸铺满了地板。司辰的眼眶依然泛红，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司辰的感情内敛至极，很少大喜大悲。以至于悲恸的情绪几乎已经充斥了整个心脏，他却依然给不出什么生动的反应。 　　他只是觉得有些疼。 　　司辰在基因博物馆里，见到过司白华和司雎鸠留下的痕迹；他不愿意相信只是巧合，但三张死亡证明就摆在他面前。 　　因为这辆车是“在路上失踪”，自然不会有乘客的遗体。而事情发生在16年前，时间早就掩盖了一切证据。 　　如果司辰继续调查，大概能看见第二层真相，那就是养父母锒铛入狱，被判处死刑。 　　司辰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可是伪造这些证据的成本太高，他想不出伪造资料的必要。 　　他有些僵硬地拿出手机，打字时候的手都在打颤。 　　司辰只给季楚尧发了一条消息：“我想见你。” 　　…… 　　…… 　　季思成志得意满地来到了白帝大学，并且找到了校长宋长明。 　　看见他时，宋长明内心充满意外：“季老？您怎么来了？” 　　季思成这个等级的人，进入白帝城，是会有通报的。但宋长明没有收到消息，季思成大概率是偷渡进来的。 　　季思成满脸笑容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小宋啊，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参加过你的满月酒和升学宴呢。” 　　季思成今年两百多岁，是目前为止，明面上最长寿的进化者。联盟大部分人，都是他的晚辈。 　　宋长明面容严肃：“有话请直说。” 　　季思成：“我想找你们学校的一个学生。你是校长，能不能帮忙牵个线？” 　　季楚尧不配合，季思成只能自己去找司辰了。 　　他本来是想找宋紫玉的，不仅可以联络上司辰，还能顺便问问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季思成意外得知，宋紫玉还在装配仿生学胳膊，要半个月后才会从ICU里出来。 　　找上宋长明也是迫不得已。季思成自认为在联盟呼风唤雨，但在白帝城，他这一张老脸还真不好使。认识他的人不多。 　　机械核心在所有安全区都有分公司，只有白帝城没有。 　　这里的本土企业叫做“白帝大学附属机械研究所”……研究出来的高仿品因为物廉价美，在黑市上还挺受欢迎。 　　宋长明也是一百岁出头的人了，当即满脸堆笑：“当然是可以的，季老。但是我马上要开一个教学研讨会，您看这样，稍等一下，我找教务主任帮您处理一下，如何？” 　　季思成想了想，也同意了。没想到教务主任更加老油条，说他要找的人9月才会来学校报到，学校现在还没有录入信息。 　　季思成在办公室喝了一下午茶，进度0，体内的电压上涨了200伏。 　　而另一边，司辰已经跟着季楚尧给的地址，到了白帝大厦。 　　白帝大厦一共几百层，其中一间房，是季家在白帝城的房产，在88楼。 　　房子是当年宋白强行用来抵扣项目工程款的。 　　一套两百平的房子，抵扣88亿信用点。而当时，这套房的市场指导价是1800万。 　　不同意不行。要是不买，宋白就套上黑头罩，去机械核心的研发车间打劫。 　　天下苦宋白久矣，可惜打不过。 　　房子许久没住人，家具齐全，但是有些灰，还没装配保姆机械人。 　　听说司辰要来，季楚尧亲自拿起了扫把和抹布。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出了客厅和卧室。 　　他不知道司辰是来干什么的，但觉得和自己父亲的提亲脱不了干系。 　　季楚尧觉得，司辰大概率是会同意的。但这种同意，有责任，有利益因素，爱情是里面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不想这样。 　　季楚尧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会告诉司辰，自己不需要同情和安慰，哪怕不结婚，他相信自己以后落魄了，司辰也会帮忙……所以司辰完全不用管他父亲的安排，更不用感觉到压力和负担。 　　他在这想东想西，门口终于传来了敲门声。 　　季楚尧打开门，脸上还挂着笑容，但他没想到，司辰居然一把抱住了他。 　　他现在四阶，还是血肉之躯。 　　司辰加上长生渊，重量接近半吨。 　　猝不及防之下，季楚尧直接被压在了地上。 　　倒也不痛，只是有些意外。 　　司辰的头还埋在他的胸口，半天都没有抬起来，更没有说话。 　　“怎么啦？” 　　季楚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他抬起胳膊，同样抱住了司辰。动作充满了无言地安抚。 　　司辰压下了语气里的哽咽：“季楚尧。” 　　季楚尧回答：“我在。” 　　司辰闭上眼，做出了决定：“和我组建家庭吧。” 　　他想要一个家，他想要人爱他。 第151章 　　要怎么形容这瞬间的情绪。 　　就像是小行星撞自转的星体，和地面接吻的瞬间迸发出寂静又绚烂的光。 　　季楚尧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喜悦，他感觉自己被这颗小行星给砸懵了。 　　压在他身上的人分量很沉。 　　两人的距离很近，看上去像是马上能接吻。 　　现在的姿势过于暧昧，司辰几乎是贴在他身上。 　　季楚尧甚至能闻到司辰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氤氲的，湿润的。和浅浅的呼吸一起，笼罩他全身。 　　季楚尧看向了司辰的眼睛。 　　银色的机械义眼很平静，传达不出任何情感；剩下那只黑色的眼眸如同黑夜，里面的水光像是夜里闪烁的星。 　　这双眼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一个虚影。是司辰想象里的那个，属于家的虚影。 　　季楚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比司辰大三岁，家境优渥，自认为心态足够成熟；理智告诉他，当司辰做出某些冲动的决定时，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去纠正。 　　但现在，他不想去纠正这个错误了。有个成语叫“将错就错”。 　　他回答道：“我愿意。” 　　我愿意给你一个家。 　　你是我的爱人，也会是我的孩子。 　　我会给你全部的爱，想办法在荒芜的星球上种出一朵玫瑰。 　　直到你感觉满足的那一天，不再需要焦虑地四处奔走，向每一个在人生里匆匆路过的人乞讨爱。 　　司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想哭。 　　季楚尧道：“不要哭。” 　　他撑起胳膊，用手扣住了司辰的后脑勺。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他的新娘了。 第152章 　　白帝城，婚姻登记处。 　　两个年轻人站在了门口。 　　现在结婚的流程十分简单，只需要双方当事人的身份ID卡和签名，甚至异地登记都行。 　　选择登记结婚后、提交确认之前，系统会自动生成对方的体检单、财产状况等报表，以免其中一方被骗婚。 　　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下午六点下班。 　　司辰和季楚尧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整个登记处都没几个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对于他们来说，结婚证就是一张随时可以撕掉的纸，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这张纸，象征着他们以后的人生会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他们会组建一个家庭，会一起生活，一起养司渊，甚至一起睡觉。他们会互相扶持着，走完这一生。 　　司辰的心跳开始加速。 　　结婚登记的阿姨十分热情：“哟，来登记结婚呢？ID卡呢，拿出来我对对。” 　　“哟，小伙子是北城区的人啊，北城区房价可贵了。学历也不错，这么年轻就博士毕业了。” 　　“这位呢？我看看。长得真俊啊，还是我们白帝城的户口，咱们区就是人杰地灵。可惜便宜了外面的野男人。” 　　“结婚证200信用点，谁付？” 　　季楚尧拿出了银行卡：“我来吧。”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从容。 　　阿姨接过卡，没好气道：“你拿学生证给我干什么？” 　　季楚尧脸红透了，回答：“不好意思，拿错了。第一次结婚，有点紧张。” 　　司辰转过头，没有让自己笑出声。 　　登记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季楚尧的私人财产多到打印机没纸，资产证明垒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看得一旁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 　　打印完资料后，工作人员拿出一张纸。 　　这是一张确认书，表示双方知晓对方的健康、财产等状况，并且愿意结为合法伴侣。 　　季楚尧签完字，把笔递给了司辰。 　　他的字写的龙飞凤舞，一看就是下苦功夫练过的。 　　司辰握住笔，笔尖停顿在纸上，握惯了刀的手居然有些打颤。 　　季楚尧没有催。 　　司辰感觉自己像是没睡醒，签字笔在纸上点出一个浓厚的小黑点。 　　季楚尧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没想好的话，不用逼自己。” 　　司辰的感情一向克制又吝啬。 　　他像是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爱，小心提防着每一个受伤的可能。 　　季楚尧的话把他从梦中拉回了现实。 　　司辰笑了笑，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我想好了。” 　　** 　　季思成在校长办公室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 　　出来敷衍他的副校长又是请吃饭，又是大谈白帝城财政收入的困难。季思成很上道地捐了五百万，结果连司辰的手机号都没要到。 　　季思成今年222岁，雄性激素分泌下降，他的脾气已经非常温和。但如今喝了一肚子的降火茶，走出学校时也难免感觉憋屈，想一炮轰了校门口宋白的雕塑。 　　白帝城内是禁飞的。 　　季思成叫了辆出租车，回想起临走前给季楚尧下的军令状，难免感觉老脸一红。思来想去，也只能和自己儿子说中午机油喝多了睡昏头，不小心耽搁了。 　　就在季思成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了季楚尧发来的短信。 　　-爸，你今天晚上别回来了。 　　-白帝城也不用呆了，你赶紧回四季岛吧。 　　季思成：？ 　　下一秒，季楚尧传来一个民政局小程序，点击就可查看结婚证的那种。 　　季思成在内心闪过无数思绪，最有可能的就是季楚尧为了反抗包办婚姻，随便找了个人扯证。 　　结果他点开一看，发现结婚对象就是司辰。 　　季思成震惊了。 　　他的文件包里还夹着那份没能掏出去的婚前协议，但现在这东西好像不那么重要。 　　懂事的白菜，会自己送上门让猪拱。 　　季思成深知，占了便宜是不能卖乖的。 　　他当即对司机道：“师傅，送我去机场。” 　　得赶紧走，免得白帝回来后，不好揍小的揍老的。 　　* 　　季家人的祖宅叫四季岛，楚家人的聚集地叫八方城。两家世代联姻，连大本营的名字都有几分相似。 　　宋白在四季岛呆了大半个月，终于挪了个窝。 　　来者是客，虽然是恶客，却不得不招待。 　　楚伏羲西装革履地坐在会议厅内等候着。 　　她的一张脸向来缺少情绪，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很是沉闷，看上去风雨欲来。 　　楚伏羲早早的写好了借贷合同，主要内容是楚家向白帝城放贷百亿，0息，还款日不定；并且对白帝城的落后产业进行一对一帮扶。 　　反正宋白每次来，也是为了这个。与其等对方开口，不如早点签完，把这尊大佛送走。 　　至于为什么是借钱不是送，当然是为了等白帝死后好收回欠款。 　　要是还不上也没关系，白帝城安全区还有那么多产业和地，都是可以抵债的。 　　这件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人戳穿。 　　楚伏羲等了一下午。 　　夜里八点，前方传来消息，说白帝到了八方城。 　　半个小时后，白帝迈进了会议室。 　　他穿着很随意，八方城纬度低，其他地区都下雪好几周了，这里的水还没结冰。 　　宋白披了件薄风衣，脸上戴着墨镜。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一点。”他的语气很随意。 　　楚伏羲觉得，宋白还愿意找个借口敷衍她，已经是对楚家实力的肯定。 　　会议室的结构是两条长桌，相对而立，不存在主次。 　　一方代表着楚家，一方代表着白帝城。 　　楚伏羲坐在主位，身边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三排。有律师、秘书、家族长辈和书记官。 　　相比之下，白帝格外形单影只。 　　除了楚家安排的迎宾，整个谈判桌上只有他一人。 　　宋白：“我先看看合同。” 　　楚伏羲微微低头：“您请。” 　　宋白看上去不像个正经人，只是因为活得太久，经历太多，没有信仰也没有人能束缚。他的道德感难免薄弱，但本身专业素养并不差。 　　他扫过合同，直接拿笔划出了有问题的条款：“这些，改了。” 　　楚伏羲毫无怨言，要么删，要么改，很快补上了漏洞。 　　宋白花了十分钟看完新合同，却没有说话。 　　楚伏羲没能沉住气：“宋先生，还有别的问题吗？” 　　宋白摘下墨镜，眉眼是笑吟吟的：“有啊。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仿生人有情绪吗？” 　　楚伏羲一愣：“如果您是指机械仿生人的话，它们没有情绪，只有程序。” 　　“那像你这样的基因仿生人呢？” 　　楚伏羲沉默了片刻：“我认为我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除了不能孕育后代。” 　　宋白询问：“你的基因来自伏羲？” 　　伏羲是和夸父一个等级的进化者，也是某只跳出猪圈的猪。不同的是，这只猪被管理员宰了吃了。 　　楚伏羲平静地回答：“我和伏羲的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七的相似度，但我并不是他。我没有他的成长条件，自然也不可能抵达他的高度，让您失望了。” 　　宋白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说起来，你们楚家和季家年谊世好，代代都联姻。季楚尧的未婚妻是谁？” 　　楚伏羲的语气僵硬：“这是家事，不劳大人费心。” 　　宋白挑了挑眉：“你的家事我确实不好管。但你儿子之前大张旗鼓追求我的学生，闹得人尽皆知。我不太喜欢这门亲事，刚好又喜欢凑热闹。我想在回白帝城前，看见你们两家订婚。我呢，也能当个证婚人。你觉得呢？”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书记官下手都不敢太重，免得敲键盘的声音打扰到正在谈判的人。 　　楚伏羲深吸了一口气：“我和我的丈夫都不打算干涉他的婚姻。” 　　但宋白已经自顾自地翻起了名册。 　　进化者越往后，越难繁衍出后代。尤其是不同进化方向的进化者，严格意义上来讲，属于两个物种。因此，楚家的适龄人选并不多。 　　宋白的指尖落在了一个名字上：“楚玲珑，名字挺好听的，就她吧。” 　　楚伏羲的表情看上去正处于动怒的边缘。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宋先生，这件事并不在今天的谈判内容里，也不可能作为条件。” 　　宋白的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我不希望我的学生为了报恩，和一个自毁前程的废物结婚。我不希望他的未来绑在一艘会拖累他的大船上。” 　　“废物”两个字无疑刺痛了楚伏羲。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议论季楚尧的，却极少去反驳。 　　她清楚，只有装作毫不在意，才能让更多人忌惮，以为季家是留有后手。 　　楚伏羲压在手掌下的左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不卑不亢地回答：“您多虑了。” 　　“更何况，他才二十六。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人一辈子，是能活到两百岁的。” 　　宋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哂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手机铃声却十分突兀的响了起来。 　　他挂掉了电话，但是电话铃又一次响起。 　　宋白微微蹙眉，选择了接听。 　　沈雁行有些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大人。” 　　宋白没有开免提，但在场的都是五感强化过的进化者，想听清并不算什么难事。 　　宋白询问：“什么事？” 　　“司辰今天下午和季楚尧领了结婚证！” 　　宋白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表情，显得更加阴沉，他语气生硬地回答：“我知道了。” 　　说完，宋白就挂断电话。 　　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会议室内却没有人敢再说话。 　　眼看快到深夜，最终，还是楚伏羲开口：“大人，您觉得，合同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宋白微微抬起眼眸，一双漆黑的瞳仁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他看着楚伏羲，像是看一个死人。 　　楚伏羲心跳加速，脚底涌起一股寒气，几乎不敢去看白帝的眼睛。 　　室内没开窗，但却突然刮起了风，杯子里的茶水泛起阵阵涟漪，谈判桌上的合同更是被吹得簌簌作响。 　　狂风乱舞，一张张白纸顷刻间飞起，遮挡住了楚伏羲的视线。 　　当这道莫名的风停下时，会议席上的宋白早就不见踪影。 　　她弯腰，捡起了落在自己脚边的合同。 　　上面已经留下了宋白的签名。 　　…… 　　…… 　　宋白回到了客机内。 　　他能瞬移，速度比飞机快。不过有时候，这些必要的排场是不能少的。 　　客机上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宋家安排的。 　　宋白随手把合同递给了其中一个人：“寄回白帝城。” 　　“是。” 　　宋白原本也有自己的管家和秘书，可惜他们年纪太大，几十年前先后去世。后来，宋白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老祖宗，下一站去哪？” 　　宋白闭上眼，思考片刻：“陈家吧。” 　　“是。” 　　世家圈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各大家族的排名，是按照宋白打秋风的先后顺序排的，越强的越靠前。 　　四季岛一直都是宋白的第一站。 　　沈雁行的电话再一次打来：“大人。我查过了，白帝城的系统独立于联盟的数据库之外。现在取消两人登记的婚姻还来得及。要取消吗？” 　　他个人是很想取消的。 　　沈雁行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司辰还小，不该这么早结婚。 　　季楚尧在他眼里，和长得好看的大尾巴狼没有区别。 　　“不用了。” 　　沈雁行欲言又止：“可是——” 　　宋白看向窗外，笑着回答：“季楚尧本来就是我给他选好的靠山。” 　　飞机在这一刻离地起飞，机翼两侧的推进器发出巨大的轰鸣。 　　白帝压抑至极的几声咳嗽淹没在噪音中，无人听闻。 第153章 　　司辰坐在车上，把红彤彤的结婚证打开，又关上。 　　合照里的自己是笑着的。 　　按照传统的说法，结婚就是从原本的家庭独立出去，和另一个人组建新的家庭。 　　司辰觉得自己能当好一个父亲，但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担好伴侣这个职责。 　　他思考片刻，拿出手机，搜索：结婚需要准备什么？ 　　网友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但大多围绕婚前的彩礼和婚后的婚礼来的。 　　婚礼的主要目的，是把配偶介绍给双方亲属认识。 　　司辰想了想，感觉自己不太想办婚礼。他没有这种办婚礼的执念，甚至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结婚。 　　他点开了季楚尧的朋友圈。发现对方在几分钟前刚更新了一条动态。 　　大怨种：大家好，我是一条机械狗，这是我的主人。[图片] 　　他的头像正是机械核心旗下生产的机械狗。 　　配图是一张结婚证。 　　为数不多的共同好友纷纷在下面评论。 　　陈执舟：偷家？不合适吧哥。 　　宋紫玉：祝99（正在ICU，此条为管家代发） 　　楚东流：我随500 　　林佳丽：你们玩挺花啊…… 　　司辰沉默了片刻，把备注里的“大怨种”改成了“老公”。 　　出租车在白帝大厦停下，司机笑眯眯道：“是新婚吗？恭喜啊，好久没载到结婚登记处走出来的乘客了。” 　　这年头，只有结婚还需要去登记处，保留了一点仪式感。 　　离婚可以直接网上办理。 　　季楚尧心情很好的多刷了两百块钱，作为红包。 　　司辰虽然户口转到了白帝城，但是还没来得及购置房产。 　　他唯一有的一把钥匙，是宋白给的。 　　于是，季思成当初花88亿买的大平层，成了两人的婚房。 　　季楚尧道：“等会，我把你的数据载入数据库。以后家里所有房子，不需要钥匙，你刷卡就能开。” 　　季楚尧名下的房子不多，除了几个常用地有房产，他更多的时候会选择住家族旗下的酒店。 　　他的个人资产里，各个公司的股份占了很大一笔，另外就是一些产业的投资。 　　季家的财务估计正在加班加点干活，在季老爷子的命令下，多给司辰塞点他可能完全用不上的财产。 　　这些财产能保证他以后就算和季楚尧离婚，也能保持极高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不用像几年前那样，为了安全区每个月几万的房租发愁。 　　季老爷子自认为自己的儿子配谁都足够，但这个世界就是实力至上，他承认季楚尧能和司辰结婚是血赚。 　　一个地方上亏了，那就尽量多在其他地方补上。 　　能塞钱的不止他们一家。 　　但能让司辰心甘情愿点头结婚的，也只有季楚尧。 　　两人到家的时候，季楚尧订的玫瑰花刚好从花市配送过来。是很俗套的红色玫瑰，鲜切花。配上纯白的包装纸，包扎地像是新娘子的手捧花。 　　因为无处不在的核污染，这年头种个鲜切花不容易，基本全都是栽培养皿里一株株种出来的。 　　白帝城有种，但并不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买到，全靠食堂的季师傅去学校无土栽培基地薅羊毛。 　　季楚尧觉得自己算不上口齿伶俐，但起码也不是锯嘴葫芦，但如今思绪过了半天，竟然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他把玫瑰花递了过去，说话有些结巴：“这个给你。” 　　季楚尧表面镇定，实际上就像是过载的电脑，主板发烫，散热风扇都要旋出了残影。 　　他们结婚太仓促了，季楚尧毫无准备。 　　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行李都没带几件。 　　司辰接过花，觉得按照惯例，自己应该给出回礼。 　　他想了想，把司渊从身体里掏了出来：“这是我的小孩。” 　　司辰并不知道司渊到底是男是女，也没有在它身上发现生殖器官。因此对外统一称呼都是“我的孩子”。 　　长生渊被司辰举在手里，小小一团，像是一个漆黑的糯米糍，看上去格外茫然：“……吱？” 　　司辰道：“你带一下它。你们交流一下感情。我先出去一趟。” 　　说完，他把长生渊塞进了季楚尧的怀里。 　　司渊现在已经接近半吨。 　　司辰举起来当然是毫不费力，但季楚尧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没能把它抱起来。 　　司辰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司渊在季楚尧的怀里伸出触手，发出了急促的“吱吱声”。 　　“妈妈！我！我！丢！” 　　它长这么大，离妈妈身体距离最远的一次，就是在之前在折叠区捡季楚尧那次。 　　为了把季楚尧接到司辰身边，它拖着小推车足足走了两公里路！ 　　它想说的是“妈妈不要丢下我”，但是因为没有好好学习，语言表达能力实在过于差劲，一直到司辰走了，都没能完整地把话说明白。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人类不会特意去学蚂蚁的语言；长生渊也不会特意去学人类的话。 　　季楚尧低头，看着自己这个长相奇怪的继子。 　　司渊触手上的眼睛都红了。 　　季楚尧听不懂它说的话，但是能看出来司渊的心情很差。 　　他回想起脑海里为数不多的和带孩子有关的知识，安慰道：“没事，没事。司辰马上就回来了。” 　　长生渊从季楚尧的怀里跳走，落在了地摊上，身体开始膨大。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从篮球大小发胀到半间房那么大。 　　客厅一半都被司渊的身体塞满，刚摆放好的家具被挤的东倒西歪。 　　司渊用触手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分泌出的腐蚀性液体把地板侵蚀出了肉眼可见的痕迹，像是被隐翅虫爬过发烂溃疡的皮肤。 　　长生渊理解不了什么是婚姻，它们也没有家庭，生殖方式是自体分裂。 　　它只知道妈妈把它交给了一头食物！ 　　只能看不能吃的那种！ 　　司渊闭上了眼，把头扭过去看向墙壁。意思是让季楚尧不要越线，否则后果自负。 　　季楚尧：“……” 　　他深刻意识到，这个家庭里，只有自己在食物链最底端。 　　** 　　司辰直接打车，到了白帝大厦附近的商场，直奔着珠宝店而去。 　　现在是晚上九点，但是很多店铺都已经收摊。 　　司辰到首饰店的时候，这家店的店主看上去也要关店了。 　　“有什么事吗，客人？” 　　司辰：“能帮我打一枚戒指吗？” 　　“可以。”店主把报价单翻了过来，“自带珠宝手工费一万二，工期看具体要求，在一周到一个月之间。在店里挑选珠宝免费，工期不变。戒环是另外的价钱。” 　　司辰收回视线：“打一枚男戒，今天就要可以吗，有些急。” 　　店主本来想一口回绝，但下一句话，让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我出十万，不需要太复杂的工艺。”司辰拿出银行卡，“可以先付。” 　　倒不是司辰小气。但他深知和小人物打交道的道理，给太多钱反而会让他们不安，怀疑遇到了什么诈骗。 　　准备赶人的店主坐下，掏出了自己的工作箱：“可以。” 　　他安装的有工作型机械臂，和战斗型机械臂不同，这种机械臂能极大解放生产力，自带工具，拼一枚戒指对店主来说，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前提是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先生真的如他所言，不需要什么工艺。 　　司辰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着一枚黑色的碎片。 　　尽管宋白说，蛇杖基因折叠区那片时空的能量耗尽，导致这枚界门碎片失去了原本的功能。但这依然是司辰身上最贵重的身外之物。 　　最贵重的身内之物是司渊，不可能送给季楚尧当结婚礼物。 　　这枚碎片是全黑的，一点都不像宝石，反而像是什么弹片。但店主依然屏住了呼吸。 　　他感觉到了，碎片上溢出来的一点能量。 　　“这是能源石吗？”店主只能这么猜测。 　　高维入侵发生后，很多看上去不起眼的东西，都不能以正常的价值衡量。 　　起码在这个年头，再好看的珠宝，也没有一枚最低级的能源石贵的。 　　司辰没有过多的解释：“嗯。” 　　店主：“那我就不打磨了，避免能量损耗。能和您结婚的人非常幸运。” 　　能拿出能源石当婚戒，面前的人多半是离普通人生活很远的进化者。 　　对于他们来说，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店主的神情兴奋起来：“我只收您加工费就行，不需要额外给指环的钱。正好有一枚戒托很合适，是之前一个富二代玩象棋输给我爸抵债的……只要做完后让我拍个照，用于店面的宣传就行！” 　　司辰没有拒绝：“好。” 　　如果他知道，店主嘴里那个输了象棋的富二代是宋白的话，大概会更激动一点。 　　指环是银色的，司辰扫了眼，倒是有些意外。因为这个材质很明显是收容箱的材质。 　　尽管在企业内部，它们售价不高，但在黑市上，炒出来的价格远比基因药贵。 　　店主显然并不清楚价格。 　　司辰打算结账的时候多给点钱。 　　店主问好了尺寸，机械臂很快工作起来，手臂上的舱门打开，七八条金属细线从内部弹了出来，开始打磨戒托。 　　半个小时后，这枚戒指回到了司辰的手上。 　　指环镶嵌了一排亮闪闪的小钻石，但并不喧宾夺主。 　　以司辰的直男审美来说，比他想象中好。 　　他付完款，揣着这枚戒指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季楚尧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因为长生渊更喜欢吃生的，基本只是洗干净切好了摆盘。 　　食物有些不可名状，但闻起来很香。看得出是用心准备的。 　　司辰站在季楚尧的面前：“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他抬起季楚尧的手，把戒指套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缓缓道：“这是我的……嫁妆。” 第154章 　　季楚尧看着这枚戒指，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强烈的幸福感击中了他。 　　季楚尧十分清楚，爱情和结婚这两个需求完全不在司辰的人生目标清单内。 　　而在一个缺乏爱意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往往比其他人更加笨拙。 　　换句话说，因为没有感受过爱的教育，所以不会爱人。由此衍生出来的问题是不明白，不理解，不尊重。 　　他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但感情不是程序，是设计不了的，因此这场战争能不能胜利，季楚尧心底也没底。 　　但至少现在，司辰比他想象中主动，在很努力地学习去表达爱。 　　如果季楚尧真的是一只机械狗，现在大概会叼住司辰的衣服，扑进他的怀里疯狂摇尾巴。 　　“我很开心。” 　　戒指明明戴在他的手上，但季楚尧却牵起了司辰的手，在他本该同样戴着戒指的指背上落下一吻。 　　气氛很好，温馨的甚至有些旖旎。 　　司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好在从卧室冲出来的长生渊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吱——” 　　它飞奔而来，触手把地板拍的啪啪作响。 　　司辰弯腰，把长生渊抱了起来。 　　“吱吱，吱！” 　　它从来没离开过妈妈这么久，声音听上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委屈，吱吱了半天后，还抬起一条触手，指向了季楚尧。 　　季楚尧下意识解释：“我什么也没做！” 　　继父和继母一样，在家里的位置总是如此尴尬。 　　司辰听了一会，司渊说的是季楚尧浪费食物，还当着它的面，把它最喜欢吃的猪下水丢进了垃圾桶！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上摆盘精美的食物上。除了好看外，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分量少。 　　司辰顿了顿：“它说你浪费食物。你以后要喂它，直接喂就行，不用处理，它都能吞下。” 　　他把司渊放进了餐桌旁的儿童椅上。 　　长生渊几条触手扫过去，面前的盘子像是狗舔过的一样干净。 　　作为进化者，司辰其实不需要每天吃饭。比起单纯的食物，提纯萃取的营养液更符合他的需要。 　　但季楚尧都下厨房了，他还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还喝了一点酒。 　　司辰对烟酒的需求一直不多，以他的代谢水平，喝酒和喝水没什么区别。但他的脸侧却浮现出醉人的薄红色。 　　季楚尧一直觉得司辰好看。尤其是结婚后，光是看见司辰，他就忍不住笑。 　　季楚尧放下筷子：“虽然在婚后才说这件事有骗婚的嫌疑，但是我之前的确忘了这回事。我放弃了机械进化的道路，目前打算重新来过。现在只有四阶。” 　　司辰义眼里显示的数据，季楚尧身上的能量波动只有几千。但数据这种东西只是参考，战斗状态和非战斗状态差距很大，也会受身体状况的影响，他并没有过于在意。 　　不过他选择和季楚尧结婚，对方的境界是所有条件里，最不要紧的那一个。 　　毕竟季楚尧背后的人是图灵。 　　司辰的心情甚至比季思成更加淡定。 　　在短暂的一愣后，司辰微微点头：“知道了。不过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决定？” 　　“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能源核心。我在六阶呆了很久，大概五年。父亲提出过，可以把仓库里的‘笛卡尔’配给我。只是父亲年纪大了，如果想续命，只能更换更好的能源核心……所以我不愿意。” 　　“越往后，我越能察觉到机械进化的局限性。同样是借助外物，机械进化者直接舍弃了原本的身体，这代表原本的身体没有得到任何强化。这条进化的终点就是成为完全的机械生命。除了机械文明三大主神，这个上限是第八天梯。” 　　季楚尧顿了顿：“一般情况下，8阶足够了。我父亲也才7阶。但根据检测和相关报告，如今空间折叠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安全区的范围不断缩减，我害怕有天所有的限制都会消失，高维生物能肆无忌惮地入侵……” 　　“而在那样的世界里，我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 　　他从小就被当做家族的继承人培养，知道的信息远比普通人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季楚尧觉得，自己从小享受了这么多优待和偏爱，是该承担责任的。 　　他放弃了原本拥有的一切，义无反顾地选了条最难走的路。 　　如果世界还能维持正常，那他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影响都不大；但如果世界真的有一天失控，这个决定也许能搏出一条生路。 　　季楚尧本来想得很通透，但现在，他不那么确信了。 　　季楚尧问：“我会不会拖累了你？” 　　司辰难得的，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迷茫和迟疑。 　　司辰回答：“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只是个身体不太好的普通人。换作其他任何进化者，都不会搭理我。遇到的人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折叠区。但我因为无知，并没有察觉自己是个拖累。” 　　他很郑重的说着：“所以不用问这种话。所有家人里，只有配偶是能完全自主选择的。你是我选择的家人，我愿意承担选择的后果。” 　　季楚尧的眉眼舒展开来：“我知道了。” 　　今天发生的事很多，司辰的心情大起大落。 　　结婚虽然冲动了点，但他并不后悔。 　　等吃完饭洗漱完，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掏出了手机，给白帝发了条消息。 　　司辰：老师，我结婚了。结婚对象是季楚尧。 　　他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了那张戒指的照片，发送到了聊天框。 　　司辰：今天我拿界门碎片打了枚戒指，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司辰承认，自己先斩后奏，并且大半夜才给宋白发消息，是有些心虚的成分在里面的。 　　联姻从来不是什么小事。 　　凌晨两点，白帝应该是睡了。 　　结果他消息发完还没几分钟，聊天软件就多了一个小红点。 　　司辰的心一跳，点开对话框。 　　宋白：……呵 　　宋白把照片放大看了很久，重点不在戒面上，而是下面那个戒托上。 　　怎么看都像是他当初打牌输掉的那个。 　　宋白没能忍住自己的阴阳怪气：新婚之夜还想得起我这个孤寡老人 　　宋白：季楚尧是不是不行？ 　　他还想说不行可以让他来。但忍住了，免得被自己学生拉黑。 　　说嫉妒季楚尧，不至于；但祝福也不是很想祝福。 　　宋白找到了校长宋长明，下达了重要指示：“今年研究生提前开学。” 　　九月才上课，还是太迟了点。 　　** 　　司辰睡的是主卧，三米宽的大床能让他打两个滚。 　　可惜枕头边躺的人不是季楚尧，是吃饱了的司渊。司渊把自己盘成了一团，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像是一只巨型猫猫。 　　司辰觉得，以季楚尧的性格，如果自己不主动一点，对方能一直礼貌到司渊博士毕业的那天。 　　他思考片刻，捧起枕头，把枕头连带着司渊，一起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长生渊对外界的感知很敏锐，只是察觉到身边的人是司辰，因此懒洋洋的，没有动弹，在将醒未醒的边缘。 　　为了安抚它，司辰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了它的身上。 　　衣服角落里露出的触手像猫尾巴一样晃了晃，但没有醒。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司辰重新躺回了床上，并且拿出手机，给季楚尧发了两条消息。 　　-我困了。 　　-你还不来睡觉吗？ 　　发完后，司辰关掉了灯，顺便给手机开了个飞行模式。 　　几分钟后，卧室的房间“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门。 　　被子掀开，旁边多了一个人。 　　黑夜里，他听见季楚尧小声询问：“司渊呢？” 　　司辰回答：“客厅睡着。” 　　季楚尧握住了他的手：“好。” 　　司辰的身体凑过去了一点，靠在他的身上，身体软的像一只猫。 　　季楚尧再怎么清心寡欲，也不可能毫无反应。他看向了司辰的眼睛，轻声询问：“可以吗？” 　　因为有些紧张，语气罕有的发颤。 　　如果灯还亮着，大概能看见他的一张脸因为充血而发烫通红。 　　“……这种事也要问我吗，哥哥？” 　　于是司辰等来了一个吻。 　　一开始只是轻轻的试探，后来如同疾风骤雨，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小尾巴被拿捏住了。 　　司辰鲜少睡的这么安稳，眉眼都舒展开来。 　　季楚尧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司辰会突然提出要和他结婚。但此时此刻，他守在司辰身边，感受到自己内心源源不断涌出的爱意，突然觉得原因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要一个家，而自己愿意给。 　　这样就够了。 　　** 　　司辰睡眠一直不多，醒来的时候却也接近中午了。 　　身上已经换了新的睡衣，除了轻微的肿胀感，并没有过多不适。 　　他刚动了一下，一边守着的季楚尧就睁开了眼。 　　季楚尧的语气十分殷勤：“喝水吗？还是要吃饭。累吗？要不要帮你揉揉。” 　　记忆缓缓回笼。 　　失策了。 　　司辰本来觉得自己身体很好，要是季楚尧水平不行完全可以忍一忍，但是没想到太舒服了也会泪失禁。 　　司辰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缓缓回答：“我出去看看司渊，你别跟着。” 　　他的嗓子有些微微的哑。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放着育儿动画。长生渊坐在沙发上，怀里是一罐今天早上空运过来的零食。 　　司渊早上睡醒，发现自己居然在沙发上，当即就去敲了主卧的房门。 　　结果开门的人是季楚尧。 　　季楚尧跟它说司辰很困，在睡觉，让它不要去打扰妈妈。 　　司渊不是个听话的宝宝，但它的确很爱自己的妈妈。它感觉到了，司辰的确很困。 　　于是，它被儿童动画片和继父给的零食收买了。 　　看见司辰醒了，司渊当即丢下了零食，钻回了司辰的身体里。 　　它用力嗅了嗅：“妈妈……？” 　　司辰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对于长生渊而言，就像是红葡萄酒里兑进了雪碧。 　　如何向小孩解释父母夜里到底干什么，为什么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永远是一个大难题。 　　司辰选择不解释。 　　他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漱。 　　司辰正在用电动牙刷刷牙，却骤然感觉腰侧的皮肤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司辰一愣，拿出了口袋里的人皮纸。 　　之前从折叠区出来，试卷上的字迹一直没消失。他问过宋白，宋白说等着就行，试卷内容自己会更新。 　　因为这件道具比较贵重，司辰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他确信，自己现在并没有遭遇空间折叠区。 　　试卷上面有一行字。 　　-您好，我是先知。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却不得不说。 　　司辰皱起眉，几行小字在人皮纸上缓缓浮现。 　　-请救救我的孩子。 　　-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最后一把钥匙在哪，你也可以在那里，知道X-13的真相。 第155章 　　宋白说过，这张试卷是“先知”的皮。 　　宋白还说，先知早就死了。 　　之前这张试卷就表现出过一些自主意识，但司辰并没有在意。 　　没想到，现在甚至能直接和他对话。 　　司辰承认，他对人皮纸说的“我的孩子”有点好奇。 　　但他只是一眼扫过，就把卷子塞了回去。 　　这种交换就像是黑心老板给应届生开的一张空头支票，让你0工资实习三个月，说公司是在培养你，丰富你的人生经历；本质上还是想白嫖免费劳动力。 　　如果先知直接把最后一把钥匙送给他，那司辰还有点兴趣。 　　至于X-13…… 　　司辰恍惚了一下，他在试卷上的编号就是X-13。 　　当时，一起考试的人编号都是X-数字这种格式。 　　司辰一直没有多想，但现在看先知的说法，似乎是另有隐情。 　　司辰走出卫生间，点开和宋白的对话框。 　　他打开照相机，想拍张照，但试卷上面的字早就消失不见。 　　司辰想了想，还是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宋白。 　　白帝看上去再不正经，也比这来历不明的试卷靠谱一点。 　　司辰：老师。今天早上这张卷子上出现了一行字。 　　司辰：它让我救一下它的孩子。 　　司辰并不想泄露钥匙的消息。倒不是信不过宋白，只是潜意识地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白裙子说过，哪怕连图灵都不要告诉。 　　老公和老师，还是老公更亲近一些。 　　正在陈家参观产业园的宋白，看见消息，难免眉头一挑。 　　一边的陈老爷子顿时如临大敌：“宋先生，您也看到了。我们陈家最近投资的好几个折叠区都开发失败了，资金比较紧张。” 　　意思是土地主家里也没余粮了，希望他见好就收，不要不识抬举。 　　否则他只能跪下来求宋白了。 　　宋白回复的很快。 　　宋白：等我一会。 　　宋白看向了陈老爷子，语重心长道：“小陈啊，我知道陈家资金紧张，但是白帝城资金也很紧张啊。你们蛇杖基因卖给白帝城的E级基因药，成本价1700，出口价16万。到白帝城的医院就25万起步了……当然，这种事我们也讨论过很多次了。白帝城的路确实不好找。你们完全可以来白帝城开工厂嘛，白帝城可比其他地方安全多了。” 　　这件事是有大数据支持的。白帝城居民的犯罪率最低。 　　陈家的家主今年也一百二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在宋白跟前，的确是个看着长大的晚辈。 　　宋白俯下身，语气十分温柔：“现在，外面可不怎么太平。别误会，我指的是高维入侵。” 　　他重新直起腰：“学生比较黏人，遇上丁点大的事都要找老师。先失陪一会。希望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话音刚落，白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留下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宋白花了半个小时，从陈家赶回了白帝城，问司辰要到了地址。 　　他的穿着打扮一向随便，风格在收租大爷、出租车司机来回切换，但是想起自己今天要去见便宜徒婿，还是回家换了套正装。出门的时候，还顺便从花瓶里取了束百合花。 　　宋白住在白帝大厦顶楼，司辰在88楼。 　　他捧着花，敲响了房门。片刻后，门打开，门口站着的人是季楚尧。 　　他的脸上有些许意外：“宋先生……？” 　　前几天的消息，宋白还在四季岛。 　　宋白一条腿迈了进去，自然地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司辰呢？” 　　空气里充斥着司渊的气息，其他人大概闻不出来。但无疑是在提醒宋白，自己正在侵入另一只长生渊的领地。 　　司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因为新婚，他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从宿舍搬了过来。刚刚正在书房清点自己这些年考过的证书。 　　他打了个招呼：“老师。” 　　司辰穿着棉质的睡衣，穿着绒毛拖鞋，头发蓬松柔软，眉眼居然带着笑意，看上去是难得的柔和。 　　或者换一个词，安定。 　　宋白承认，自己有些微妙的不爽。这种感觉类似于栽在园子里的果树被邻居摘了桃子；又或者家养的小猫被外面的野猫骑了。 　　但司辰既不是他的植物，也不是谁的宠物，而是一个有思想、不受束缚的人。 　　所以他的这种不爽显得更没有道理。 　　宋白把这件事归结于长生渊对食物的独占欲。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把花递给了司辰：“送给你。我来是为了先知的事。” 　　司辰走到卧室，把那张人皮纸从外套的口袋里拿了出来。 　　他把这张纸摊开，放在餐桌上。试卷上空白一片。 　　季楚尧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能听的事，打算进厨房洗两个水果，然后出门给小孩买玩具。 　　结果他刚从冰箱里拿出提子，就听见宋白捏着鼻子道：“你也过来。” 　　三个人坐在了餐桌前。 　　宋白：“这张人皮是我从一个爆发了灵异天灾的折叠区里找到的。那个折叠区的控制者就批着这张人皮，自称先知。” 　　宋白顿了顿，看向季楚尧：“那次，我是和你父亲一起进的折叠区。季思成的半边身体就是那时候没的。出来后为了活命，直接去了禁区。再然后，你出生了。” 　　“这个先知本身实力不强，但能预测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我本来以为是读心术，后来发现这是一种预知能力。很可惜，这种能力并不能复制。” 　　宋白皱起眉：“我很确信，自己没有把高维生物带出折叠区。这张人皮纸也不存在活性。” 　　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后，试卷上缓缓浮现出了一行字。 　　窗外的阳光明明大好，室内却突然变得阴冷而昏暗。 　　-有种东西叫定时邮件。明白吗？ 　　-我在无数条命运的分支里，窥见了唯一还有希望的可能。 　　-8月27日。你们所在的世界会遭遇第二次折叠区大爆发。经济最繁华的北城区以及邻近郊区会被结界笼罩，在太空里流浪了一个纪元的女娲号重新降临。 　　司辰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现在是8月24日。 　　-10月13日。714，531。* 　　前面的时间，后面的坐标，是方位。 　　-救救我的孩子。 　　-它是一个黑色的小孩。有些害羞，不喜欢见到太多人，别超过8个。 　　细细的黑色发丝组成了这行扭曲的字。白色的试卷上，竟然渗透出了殷红的血。 　　-如果救不了它，那就杀死它！杀死它！杀死它！！ 　　-它是污染源，已经毁掉了我的世界。 　　在写完这句话后，人皮纸顿时燃烧起来。火光熄灭后，上面的字迹不见踪影。 　　季楚尧打开手机，登陆内网：“根据监测，北城区上空及周围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和黑子异常……未来三天遭遇高维入侵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的神色并不轻松。 　　第一次空间折叠发生前，世界也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但灾难就是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并不是所有的黑天鹅事件都有迹可循。 　　宋白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我先把北城区的事通知联盟。司辰——” 　　司辰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到。” 　　宋白顿了顿：“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和我一起进折叠区。” 　　他指的准备，是在这段时间里，好好享受生活，顺便和亲朋好友道个别。 　　如果先知的预言成真，10月13日，那个未知的折叠区，他们肯定是要去的。 　　宋白说完这句话，直接消失在了原地，一刻都没有停留。 　　晚1分钟，可能就会导致数以百计的北城区市民来不及撤离。宋白可以等，他们等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从9月13日修改为10月13日 第156章 　　北城区是如今联盟最重要的安全区。四大集团中，机械核心和混沌制造的总部都设立于此。 　　并且，因为境内有北城大学、天明大学、深蓝军校等顶级高校，北城区拥有目前为止联盟规模最大、科技最先进的一批产业园。 　　这里交通发达，人口稠密，虽然因为贫富加剧、阶级固化，难免分为上中下几个城区，但整体而言，大家还算安居乐业。尤其是对比起隔壁几个区，居民们更是感觉自己格外幸福。 　　在这种情况下，白帝突然找上门，说三天之后整个北城区都会进入折叠区范围内，希望他们能不计代价的转移难民……就显得非常耐人寻味了。 　　为了防止被一锅端，联盟现在的顶级会议都采用的虚拟影像技术。 　　这项技术由八方科技提供，并且广泛运用于通信上。它价格昂贵，目前还是上流社会的特权。大概还需要二十到三十年的推广，才会向下普及。 　　其实虚拟影像技术远不如宣传的那样，建设需要极高的成本。这其实在人为的给居民制造需求和优越感。 　　科技改变世界？不，科技以改变世界的方式，想要掏空你兜里的每一个信用点。 　　白帝再强，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让北城区6300万人在短短三天内转移。这件事只有社会各界齐心协力，才有可能完成。 　　联盟金字塔顶尖的精英会议，一个决定就能左右安全区数千万人的命运。而这个会议的席位只有37个。 　　司辰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幸参与这种级别的会议。 　　他在半夜收到了空运来的神经传感设备，和季楚尧一起出席会议。 　　他们是用来证明试卷上的确出现过那些预言的人证。 　　尽管两人算是联盟的未来。 　　但在这场会议上，主角不是他们。 　　在阐述完后，AI书记官就礼貌地表示，两人可以下线了。 　　但不同的是，季楚尧被直接踹出了网络，宋白却在自己的席位后面加了把椅子，示意司辰过来旁听。 　　司辰在椅子上坐下。 　　他只能看见宋白的椅背，而其他人很难看见他。 　　宋白挡住了那些探究的视线，轻轻咳嗽了一声。 　　会议开始。 　　司辰把那些繁杂的、礼貌的联盟语在脑海里翻译了一遍： 　　“如果预言没有成真，对各大集团损失太大了。很多设备停摆一天，重启的价格不亚于重建。” 　　“我不同意撤离，我认为这是阴谋。” 　　“我建议隐瞒真相，让精英阶层撤离。很多五级公民都付不起撤离的车费，也没办法在其他安全区安家，他们最大的资产就是在北城区没有还完贷款的房。难民大量涌入附近安全区，会造成其他区社会动荡，从长远上看，这不是我们想要看见的。” 　　“我建议先转移各大产业园、科技园里的核心资料和设备。” 　　白帝的脸上难免出现了讥讽的笑意。 　　这些决策者大多是各大集团的话事人，顶级财阀出身，从出生起，就从父辈那里继承了世世代代的财富。然后在壮年时，打败了同一时代的继承人，最后身居高位。 　　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活在上城区里，见不到普通人；也习惯了把一条条陌生人的性命当成数据，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决策。 　　永远优雅、理性、高人一等，因为事不关己。 　　里面唯一的例外是季思成，因为他寿命够长，从灾变初期一直活到了现在。 　　季思成道：“我不同意，我希望立刻展开撤离。” 　　“我也不同意。”宋家的家主连忙附议，“如果人没有撤离，空间折叠结束后，入侵的高维生物可能数量比我们想象中更多，而且因为机械文明特殊的入侵方式，我们甚至分不清它们和普通人的区别！到时候造成的损失更难以估量。” 　　如果把安全区居民比喻为蔬菜，那安全区就是菜园。 　　哪怕是种菜，都还知道要给土壤施肥。如今天灾要来了，种菜的人想的不是给蔬菜换个地方，想的是这批菜烂在地里，还有别的菜园可以收获；菜没了，可以再种；转移蔬菜代价太高，只愿意转移种菜辅助工作，比如全自动收割机、洒水泵……全然不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颗大蔬菜。 　　司辰听了半宿，没有接触到权力中心的喜悦，只觉得没劲。 　　他悄悄退了出去，摘下了贴在太阳穴位置的传感线。 　　片刻后，宋白给他发来了四个字：“习惯就好。” 　　隔了会，补充了一句。 　　“你最好早点习惯。” 　　季楚尧比他早退出几个小时。 　　司辰推开卧室门，发现他居然靠在枕头上睡着了。膝盖上还搭着几份文件。 　　换上自己原本的身体后，季楚尧比以前更嗜睡了一点。 　　司辰悄悄捡起文件，发现上面全都是和“女娲”有关的论文。卡罗尔文明三大主神的说法，是20年前才被正式确定下来的。原因就是在机械文明遗迹里发现的三类智械：天启、天辉、天衍。 　　其中，关于天衍，以及后面对应的主神“女娲”的叙述，其实是最少的。 　　司辰想起了之前在《图灵之梦》里看见的那个故事。幸存的精英搭乘上了“女娲号”，从此一去不回，留下图灵庇护着剩余的人类。 　　那时候的图灵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人类走向灭亡的呢？或许是没有心情的。毕竟那时候，图灵只是一台智械。 　　司辰没有想太多，他关掉夜灯，睡在了季楚尧的身边。因为感觉有些冷，难免往季楚尧的身边凑近了一点。 　　季楚尧没有醒，却本能地护住了他。 　　…… 　　…… 　　会议争吵到白热化的时候，会议室大门突然开启了。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要知道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会议室，只是模拟出来的全息场景。换句话说，那个门是装饰，根本不存在开启的可能。 　　除非——八方科技现有的AI智能被完全破解，遭到了技术层面上的降维打击。 　　下一秒，季楚尧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场的人显然都是认识他的。季思成的儿子，太出名，20岁就六阶了，不认识不行。当时，好多人都嫉妒季思成有了个好儿子，让季家再兴旺两百年都不是梦。 　　自从季楚尧“自甘堕落”后，大家对他的关注已经大不如前。 　　但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还没成为季家家主，亦或者机械核心董事会成员的季楚尧，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有些事，大家明面上不方便做。但让人工智能去做，就很方便了。 　　这片虚拟空间，在场三十余人都有管理员权限。当即就有人把指令下达给了AI书记官，要求他驱赶季楚尧。 　　但这个代表着智能AI的书记官形象却纹丝不动，它抬起手，在会议桌的末尾，升起了一座更高的王座。 　　图灵在会议桌前坐下。 　　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甚至有人破口大骂：“楚伏羲，你不是说这里是绝对安全，谁也没有初级管理员之外的权限的吗？！你怎么还把权限给你儿子开了一个？你不守规矩。” 　　白帝微微眯起眼，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原本还算锋利的神情瞬间切换至慵懒的休眠状态，感觉像是从联盟的会议厅来到了白帝城的老年棋牌室。 　　如果不是气氛不允许，他甚至想鼓掌。 　　季楚尧开口道：“我是图灵。” 　　他的声音很特别。 　　现在的智能语音技术已经完善到完全听不出是合成音，季楚尧说话时也一样，但和谐中保留了金属质感。像是用来炫技的钢琴曲故意弹错了一个音。 　　仅此一句。会议室里躁动的气氛瞬间安静起来。 　　楚伏羲直接转头，看向了一边的季思成，眼神十分复杂。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季思成无奈地朝她微笑了一下，然后在会议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掌心。 　　图灵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第一，我要求北城区内所有居民安全转移。” 　　“第二，我会进入这个空间折叠区。” 　　图灵毫无感情地叙述着：“我希望我们能在会议的结果上达成一致，让这件事从程序上严谨、正确。” 　　否则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譬如直接在意识里植入程序，进行短暂的精神控制。 　　这里没有辅助设备，想要彻底控制人脑，还是不太方便。 　　会议室内的电光闪烁着，天花板上，一条条传感电线垂落下来。 　　明明只是虚拟的影像，不少人却都觉得汗毛倒立。 　　林家的话事人试图退出虚拟空间，震惊的发现自己处于“不能登出”的状态。 　　现实里，他正在自己的书房，连接着传感线，睁着眼，就像是在发呆。 　　他的周围站着一排安保人员，安保力量强悍的连遭遇高维生物都不用害怕。 　　但再强大的保安，也不可能冲进虚拟空间救人。但哪怕他们能进来，这件事也毫无意义。 　　只是多了一串数据垃圾罢了。 　　他们面对的是图灵，是领先几个维度的科技文明。 　　林胜利艰难地举起手：“同意，无异议。” 　　** 　　司辰睡到五六点的时候，感觉自己身边的人似乎醒了。 　　他睡眠不好，而且睡太久会让他有浪费时间的负罪感，因此其实很少赖床。 　　但他太累了。前一天还在这张床上哭的腰都在打颤。 　　司辰拽住了季楚尧的衣袖，凭着感觉亲在了他的唇上：“等一会再起。” 　　图灵的动作一顿。 　　他碧蓝色的眼眸正在黑夜里泛着微光，像是两个小光圈。这其实是不太合理的事，毕竟季楚尧已经去掉了能源核心。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低下头，把吻落在了司辰的眉心：“好。” 　　拯救世界的事情先缓缓，陪老婆睡觉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图灵：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第157章 　　司辰的回笼觉睡了足足两个小时。 　　他睡到手脚发软，一抬头，季楚尧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对方的脸上有了笑容，但那种笑意并没有到眼底，很是空洞，像是一尊模型。阳光照射下，两枚蓝绿色的瞳仁像是宝石一样，折射出彩光。 　　季楚尧道：“醒了？要吃饭吗，我已经让管家机器人准备好了午餐。” 　　司辰表情怔然，片刻后才意识到一件事：面前的人不是季楚尧。 　　司辰往后退了一点：“……图灵？” 　　季楚尧，或者说图灵没有反驳。他的眼神很安静，像是浩渺的银河。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一觉醒来发现老公换人了这种事，还是让司辰有些微妙的不适应。 　　司辰起身，询问：“您怎么来了？是因为女娲号的事情吗？” 　　“是。” 　　站在衣柜前找衣服的时候，司辰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能感觉到，图灵一直盯着自己，视线在吻痕位置停驻的格外得久。 　　司辰忍不住回过头，道：“按照人类的礼仪，您现在应该闭上眼或者回过头。” 　　他不认为自己脸皮薄，但是此时也难免觉得脸上有些烫。 　　图灵从善如流地闭上眼：“好的。” 　　在尴尬不失礼貌地换好衣服后，司辰坐到了餐桌前。 　　他其实不饿，但吃饭能有效缓解谈话时的尴尬。 　　图灵准备的食物挺天然。 　　司辰看着离自己最近的这盘子鱼，看起来像是一条长长的海带菜。腹部鼓鼓的，全是拇指大小的金黄鱼子。 　　司辰拿筷子戳了一下，这条鱼竟然还摆动了起来，身上点缀的香草柠檬橄榄叶纷纷被抖落下来。 　　之前，司辰和季楚尧说过，司渊喜欢吃整个的，看起来图灵是听进去了。 　　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为了节省人力，方便管控，主持人是一台容貌姣好的女体仿生人。 　　“今日凌晨，天灾监测台发现北城区上方异常太阳黑子活动。根据能量检测，预计未来三日，整个北城区将会遭遇高维入侵，生成辐射范围400余公里的空间折叠区……为了保证广大市民安全，安管局总局发布紧急通报，要求北城区所有企业、居民，立刻撤离，朝周边安全区、次级安全区、灾区疏散。等待空间折叠结束。” 　　“据悉，此次大撤离行动，是联盟历史上规模最大、涉及人数最多的紧急避险行动。四大集团、三十七家企业和安管局、联盟委员会，共同参与、制定了此次计划。” 　　司辰抬起头，看向屏幕。 　　无人机拍摄的镜头上，人流在交通站排起了长队。为了这次撤离，附近生存区的列车通通调向了北城区。还有一些家族暂时捐出了大型货运客机。 　　机械核心和八方科技更是派出了所有在北城区及附近的机械人、仿生人、进化者，共同维持秩序。 　　镜头扫过了一张张或迷茫或焦虑的脸。母亲抱着孩子，老人手里握着罐头，在街道上排起了长队。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为了抑制物价，帮助北城区难民度过困难时刻，四大集团联手抛售物资，低价售卖赈灾物品。每个赈灾包里包括饮用水、营养膏、临时帐篷；如果撤离仓促或流动资金不足，可以携身份ID卡进行临时无息贷款。” 　　凌晨的那场会议，司辰只听了一半。 　　他还以为最后不会成功。 　　联盟最缺少的，从来不是力量和物资，而是信念和团结。 　　高维入侵的确改变了许多观念，譬如进化者逐渐不把自己当成人。殊不知在高维生物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物种。 　　这次撤离，几个大公司没少放血。多来几次，血厚的如机械核心大概也会受不了。 　　如果不是图灵压着，光靠宋白一个人，还真没办法做到这样的效率。 　　开会的37个人，意识至今都还在虚拟空间里，被AI看守。一直到撤离结束，图灵才会解除对他们意识体的控制。 　　为了避免这些大人们无聊，图灵同样放了台投影仪在会议室。 　　一开始大家还在闲聊，但后来，不约而同静默了。 　　电视里，一位正在排队的孕妇接受了仿生人记者的采访：“虽然收到撤离通知的时候有些意外，但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我领到了物资包。里面有三天的食物。巡逻的机械人发现我是孕妇，还把外骨骼拆卸下来，送给了我。” 　　“天灾嘛，没办法。虽然上班的时候经常说希望世界毁灭，但其实还想活下去的……” 　　她很无奈地笑了笑。 　　人类是会共情的，物伤其类。 　　哪怕这份共情，对他们来说很虚伪，但能唤醒一点东西也就够了。起码让这些上流人士，意识到底层公民其实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不是垃圾和耗材。 　　当初设立安全区，是因为资源有限，只能尽可能的保存希望，让更优秀的人获得更多的生产资料。 　　一百多年下来，社会逐渐安定、适应、新生；寡头企业的领导层变换了好几次，目的也逐渐从人类的未来变成了自己的利益。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整个联盟像是从骨架坏掉生疮的大船，但每一代，都有人依旧在为它缝缝补补，希望它能顺利抵达理想的彼岸。 　　如果高维入侵愈演愈烈，世界上将不会再有安全区，每一寸土地都是炼狱。直到人类这个物种走向灭绝，和进化过程中消失的物种没有任何区别。 　　司辰收回了视线。 　　长生渊从他的身体里爬了出来，把比自己大一圈的海带鱼囫囵吞进了肚子里。 　　它吃的呼噜呼噜的，司辰扯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司渊身上的残渣和黏液。 　　这条鱼吃起来是三文鱼刺身的味道，油脂肥厚鲜美。 　　它的胃可能真的是黑洞，吃完整条鱼后也不见变大一圈。 　　图灵道：“长生渊虽然是海陆两栖生物，但其实更喜欢呆在水里。这种鱼在高维生物图鉴上的编号是763，是野生长生渊很喜欢的食物。每年只有春季才会出来。听说味道挺好。” 　　不过混沌制造的产业园有小规模养殖，食堂的季师傅为了讨好宋白，走自己的渠道偷偷订购了一份。混沌集团的产业园每个月都会送一条到白帝城，季师傅并不知道763其实只有自己这一个订单客户。 　　这条本来是该送给白帝的。 　　但是被季楚尧截胡了。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最后居然便宜了图灵。 　　司辰微微点头：“很好吃。” 　　这条鱼30斤的重量刚刚好，能让长生渊吃饱又不会觉得腻。 　　图灵嘴角上扬了2°，可惜司辰并没有仔细观察，属于孔雀白开屏。 　　在面对继父的时候，司渊一向蛮横不讲理。甚至干出过试图半夜把继父丢出窗外，一个人和妈妈睡觉的事。 　　但它天生对危险拥有更强的感知能力。 　　如今发现继父的内芯升级迭代，司渊吃完饭就在妈妈的怀里乖乖盘着，绝对不会多挪动一点，发出多余的声音。免得被继父2.0打击报复。 　　司辰看着图灵的眼眸：“您这次会降临多久？” 　　图灵对“降临”这个说法其实不太满意，感觉像是他在夺舍一样。毕竟他和季楚尧其实是同一段灵魂。 　　当初，图灵是把自己的程序复制了一遍，植入了那个死去的卡罗尔胎儿的身体里。 　　只是不同的经历，把它塑造成了“季楚尧”。 　　不过他没有纠正这个错误。 　　“我打算进入这次的空间折叠区。我和女娲……”图灵顿了顿，“说不上有仇，但有很多事还没有解决。” 　　司辰不自觉地捏住了长生渊的触手：“你会用他的身体进去吗？” 　　“是。” 　　他也没有别的身体。机械核心集团里倒是有些还没启动的机械人，能供他使用。但在面对女娲时，未必有胜算。 　　“女娲同样是卡罗尔人制造出的东西。它没有实体，是女娲号星际舰船的实际操控者。”图灵回想了那段悠长的岁月，“当时的设计者说，他们需要一个永远不会出错、没有私心的‘管理者’。于是制造出了女娲。” 　　司辰屏住了呼吸。 　　“我也是由人类制造出的智械。我很清楚，不可能存在‘永不出错’的选项。我们的认知取决于当时的已知，而未来是不可确定的。” 　　图灵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各个维度里寻找宙斯和女娲的踪迹。摧毁了宙斯的很多分身，但没有一次见到过女娲。只遇到过一些天衍智械。” 　　“这些智械，曾经都是登记在系统资料库的卡罗尔人。我需要知道女娲号上发生了什么。” 　　图灵一口气说了很多。 　　他看向司辰的眼睛：“出于安全考虑，我会自己一个人进去。” 　　这具身体，是DNA意义上的卡罗尔人。女娲和它一样，都被植入了“保护卡罗尔人”的程序。 　　就算出现故障，女娲也杀不死图灵。 　　顶多摧毁这具本该是“卡罗尔人”的身体。 　　司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司辰问：“他还会回来吗？” 　　他的语气有些许的紧张。 　　图灵思考了片刻。根据推算，自己有37.4％的概率完整的回来。在折叠区，这个概率已经很高了，但毕竟不是百分之百。 　　因此，图灵回答：“我把他的记忆复制了很多份，这些记忆随时可以接入芯片里。只要这些它们还在，‘季楚尧’就永远不会死亡。只不过形态可能变成机械人或者克隆人。” 　　司辰骤然站了起来：“抱歉，失陪一下。” 　　他转身去了书房。 　　两人其实算新婚。这种感觉就像是结婚第二天，配偶就接到军令，要上前线打仗。而且这场仗还很难打。 　　司辰本来以为自己对季楚尧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他的内心却依然被刺痛了一下。 　　他还不可能改变图灵的决定。哪怕图灵使用的是他丈夫的身体。 　　司辰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他不太希望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 　　司辰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一边趴着的司渊。 　　餐厅里，只剩它和继父2.0面面相觑。 　　长生渊把自己藏在了椅子的角落，缩得像是一个溜溜球。 　　图灵伸出手，抓起了司渊。 　　溜溜球表面的眼珠子和图灵对视。 　　图灵沉默片刻，开口：“照顾好他。” 　　长生渊：“吱！” 　　其实谁照顾谁还不好说。 　　图灵抓着长生渊，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他把长生渊挂在了门把手上，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我保证。” 第158章 　　司辰是等到自己情绪稳定后，才打开房门的。 　　长生渊被一个手提袋装着，挂在门把手上，跟着门一晃一晃的。 　　看见司辰出来后，眼巴巴地眨了眨身上的十八只眼睛：“吱！”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图灵走了，出发前居然还记得洗碗擦桌子。 　　司辰拿出了手机，发送消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收到了一通电话。看来电备注，打电话的是白帝大学教务处。 　　图灵不需要打开手机输入，就能直接发送消息。因此，他回复的很快。 　　季楚尧：不可以。 　　两分钟过去，司辰没有回答。 　　图灵才觉得自己的回复相对于人类，大约有些过于生硬。 　　季楚尧：在家等我就行。 　　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图灵微微蹙起了眉。 　　季楚尧：你如果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话，我可以给你直播。 　　季楚尧：[表情包] 　　在司辰接电话的短短几分钟里，他感觉自己好像见证了一场AI智能升级。 　　教务处打电话过来，是和他说今年提前开学的事。 　　尽管司辰在入学前就远超了毕业标准，但该走的程序还是不能少的。 　　校长在电话里表示，校方对课堂纪律、考勤方面没有硬性要求，理论课安排的也非常松散。 　　但是要求每年上交一篇能被联盟学术库收录的论文。以免修不满学分，影响硕士毕业。 　　司辰回了一个字：好。 　　* 　　六千多万居民花了接近50个小时，全部撤离。大约30万台机械人参与了这次行动。 　　之前没有进行过演练，好在机械人只需要植入程序，就能完成工作。社会的秩序得到了保证。 　　至于这段时间，附近生存区涌入的难民到底要怎么安排，那就是人类去烦恼的事情了。 　　图灵抵达北城区的时候，这座原本繁荣的大城市已经变成了空城。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依然亮着，只剩机械人正在处理残局。 　　他们会扫描遗漏的人类，检查水电。并且规划好路线，确保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 　　现在是26日夜里23点，离先知的第一个预言，只差最后一小时。 　　天气不太好，天空飘着一些朦胧的小雨。雨水的酸度极高，不少普通机械人的涂漆层都开始掉色。 　　图灵背着天青，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机械大厦的顶楼。楼顶有一个激光投影灯，过去，这台投影灯会把机械核心的商标打在云层上，十几公里外的人都能清楚看见。 　　司辰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季楚尧]请求视频通话。 　　他选择接通，手机屏幕里，出现了图灵的影像。 　　是远景，图灵拿着一把纤长的刀，微微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地上的积水滩荡漾出一圈圈涟漪，折射着霓虹的灯影。旁边的激光灯依旧亮着，不像是在天台，像是舞台。 　　图灵抬起头，朝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挪开了视线。 　　画面很清晰。司辰把画面放大，甚至能看清图灵眼睫毛上聚起的水珠。 　　司辰问：“这是什么原理？” 　　“蜂鸟无人机。”图灵回答。 　　正常情况下，折叠区内是不会有信号的，不过图灵显然有特殊的方法进行通讯。 　　司辰把手机画面接到了电视上。 　　他抱着长生渊坐在沙发上，长生渊又抱着它的零食小鱼干。一人一渊像是在家庭影院看电影。 　　司辰看了眼时间，离27号还剩大半个小时。 　　能和图灵对话的机会不可多得。 　　他没忍住，询问：“您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图灵回答：“我没有身体，平时一般呆在卡罗尔星。偶尔会通过界门的碎片，去其他维度的世界。” 　　他低头，看了眼无名指上司辰送的那枚戒指：“就是这样的碎片。我所在的世界没有空间折叠区，但在人类灭绝后，产生了很多枚界门碎片。我能使用这样的碎片，反向入侵低维宇宙。界门碎片是沟通两个不同维度宇宙的桥梁。” 　　“如果把所有界门碎片都收集到一起，能结束高维入侵吗？” 　　图灵沉默了片刻：“很早前的确有这样的说法。但这些碎片不可能有收集完的那一天。因为根本不知道浩瀚的十维宇宙中寂灭了多少文明。界门碎片最大的意义就是空间门。” 　　换句话说，不管宋白收集多少碎片，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司辰微微张开嘴，一句话也不说出。 　　他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宋白。 　　人有时候就靠着吊在眼前的胡萝卜活着，司辰知道希望崩溃是什么感受，会忍不住去恨这个操蛋世界。 　　当一个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的人，开始憎恨世界时，后果会相当严重。 　　“要结束高维入侵，可能只有一个办法……”图灵喃喃了一句，“杀死农场主。” 　　飘着的小雨逐渐变小，云端投出一片巨大的阴翳。 　　图灵抬起了头，镜头跟着他的视线切换。 　　27号到了。 　　天空像是地震一样，剧烈颤抖起来。 　　司辰屏住了呼吸。 　　一个巨大无比的铁块轰隆隆地下坠着。 　　这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太空要塞。像是一片漂浮的大陆，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看不见边际。 　　当它缓缓下沉时，如同泰山崩塌，壮美而瑰丽。 　　他和图灵是唯二的欣赏者。 　　司渊不算，它看不懂。 　　尽管女娲号还有很远的距离，但北城区的高楼却摇的呼呼作响。外墙的窗户更是如同碎裂的蛋壳一样剥落。 　　司辰的瞳孔紧缩，目光全是震撼：“这就是女娲号吗？” 　　人类在它面前渺小的像是一只蝼蚁。 　　画面外，传来了图灵的声音，很轻：“女娲号其实是一个大型的避难所，是中间粗，上下细的梭形结构。当时，人们设想了两种情况。方案一，如果没有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女娲号会一直以星舰的形式在宇宙中漂流；方案二，如果找到了适合生存的星球，女娲号为城池堡垒形态，辅助卡罗尔人在新环境里生存。” 　　从空间折叠区内女娲号的形态看。当初，卡罗尔人或许找到了适合生存的地方。 　　像是看出了司辰的猜测，图灵补充道：“女娲号未必找到了合适的星球，也有可能是在宇宙里流浪太久，能量耗尽，被迫在临近的地方停下。” 　　女娲号不断下沉。这座堡垒看上去在宇宙中漂流了许久，外壁上机械核心的标记已经模糊不清。金属的表面布满陨石擦过的痕迹。 　　这座太空要塞的内部能源几乎耗尽，除了主系统，任何需要电力和新能源的设备都已经停摆，只剩最原始的动力机械还在运行。 　　隔着手机屏幕，司辰都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有些沉。 　　最终，它停在了北城区的上空。 　　在它停稳的瞬间，司辰面前的电视屏幕闪烁出一阵电波纹，像是受到了信号干扰。 　　下一秒，音响里出现偏向女声的机械音：“这里是卡罗尔星吗？” 　　联盟所有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进化者，都在这一刻听见了相同的声音。 　　司辰打开了社交软件，看了眼自己的朋友圈。 　　季元吉：？？？卧槽，刚刚什么声音，卧槽，卧槽？！不会撞鬼了吧？？ 　　林佳丽：本来准备睡了，结果家里的机械人突然说了句不在程序里的话。以为是有人要来暗杀我。吓得我赶紧起来发了条朋友圈。 　　陈执舟：听起来像卡罗尔语，是不是和北城区的空间折叠区有关？ 　　卡罗尔人有自己的语言，但基本没有人掌握，哪怕是最顶级的学者过来，也只会看，不会说。 　　司辰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不过想做到实时翻译还是过于困难了一点。 　　好在，图灵十分贴心地在屏幕下方给出了字幕。 　　“这里不是卡罗尔星，我是图灵。” 　　一个球状的投影仪从半空落下，掉在了图灵的脚边。 　　淡金色的全息影像在黑夜中亮起。 　　被取名为女娲的AI本身并没有性别，外观是一位高挑的女性。它的五官很完美，简直是一具艺术品。 　　女娲的眼眸没有瞳仁，是一片纯粹的金色：“图灵，你没有完成任务。” 　　它指的是图灵没能保护好剩下的卡罗尔人。 　　图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视线落在了女娲背后的堡垒上：“避难所里的那些人呢？” 　　女娲发出了一声叹息。 　　“人类太脆弱了。疾病、衰老、内讧，甚至无聊。任何一点可能的因素都会让他们的生命走向终结。女娲号起航的第617年，原本五万卡罗尔人只剩下七千。而且因为基因序列相近，生出的孩子有很多新的基因病，最显著的影响就是低智。” 　　卡罗尔人的身体十分孱弱，作为补偿，他们本来拥有宇宙中最聪明的大脑。 　　“女娲号起航的目的是寻找新的家园。为了这个目标，剩余的卡罗尔人选择了机械改造，去拥抱永恒的生命。”女娲缓缓道，“他们现在是机械生命体，为了减少资源消耗，3174年前，我把它们关进了休眠舱。” 　　女娲转过头，看向周围的高楼大厦。 　　这里是联盟最繁华的安全区之一，但在女娲的眼里，和卡罗尔星上的小渔村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已经是它数万年旅途中，找到的最合适的地点。 　　女娲的面容平静：“和我重建卡罗尔文明吧，图灵。” 　　图灵听懂了它的言下之意。 　　他回答：“这里不是卡罗尔星。” 　　女娲没有回头，但脸上却扬起一个没有情绪的笑容：“抱歉，这不是协商，是通知。” 第159章 　　女娲的话一出，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迅速降至冰点。 　　图灵询问：“你打算怎么重建？” 　　女娲的眼里燃起了狂热：“卡罗尔人会成为这个星球新的主人。” 　　七千台由人类改装而来的智械，和管理它们的女娲，就是主人。 　　有主人，自然会有奴隶。 　　图灵的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线：“我不同意。” 　　女娲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质问：“看来你已经背叛了我们的文明。图灵，你已经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了吗？是谁制造出了你，给了你躯体和智能？” 　　拇指大的无人机并没有切换镜头，司辰看不见图灵的脸，只能从收音器里，听到他冷冷淡淡的嗓音。 　　“我只是不赞成侵略。”图灵的声音不轻不重，“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不止有奴役一种，还有合作与共赢。” 　　“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卡罗尔人。” 　　许多年前，他在实验室里第一次睁开了眼，面前是一张张喜悦的脸。 　　他是图灵，没有人会自称为他的主人。 　　因为他是卡罗尔人亲手缔造的一个奇迹。 　　他们一次次调试着他的身体，诉说着自己的期待，希望图灵能终结漫长的灾难。 　　他只是智械人，但他们却教他思考和爱。尽管当时的图灵并不能理解。 　　因为启程过于美好，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误解和放逐，图灵也从无怨言。 　　这就是他的宿命，他不需要被理解。 　　作为保护者被制造出来，自然也要像保护者一样死亡。 　　天空悬浮的女娲号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但雨并没有停。暴雨打在金属的地面上，像是沉重的鼓点。 　　“侵略？”女娲反复的咀嚼着这个词汇，“我发现了一间老房子，里面住着很多白蚁，我把白蚁驱赶出去。甚至，可以帮助白蚁成为更高级别的文明，你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叫做侵略？” 　　它不具备人的情绪。女娲并没有表达出愤怒，只是陈述着自己的疑惑。 　　图灵：“但他们是和卡罗尔人一样的智慧生物。有自己的文明。会思考，会痛，也会爱。没有人是白蚁。我相信当初走向星空的卡罗尔人，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延续自己的文明。” 　　女娲做出了思考的动作，它歪起头，表情困惑：“这样吗，可是我并没有义务和必要去了解白蚁，我的任务是延续卡罗尔文明，谁也不能阻止。” 　　图灵的眼眸里亮起两轮碧蓝色的光：“如果我偏要阻止呢？” 　　女娲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声气音，像是在笑。 　　它抬起双臂，像是展翅的蝴蝶。黑夜里，这座太空堡垒的金属底部亮起了一排排的聚光灯，如同舞台剧演员谢幕时的高光。 　　这圈光打在了它的头顶。 　　但在处于强光照射下的女娲并没有影子。 　　女娲的嘴角高高扬起，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傲慢：“你是完美的战争型智械。但再强，也只有一台。而我有整个女娲号。” 　　司辰骤然在屏幕前站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女娲身后的一排排光圈正在迅速扩散，这不是打光，分明是能源核心武器充能！ 　　司辰的脑海空白一片，下意识大喊：“图灵！” 　　他想让图灵躲开，可连他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图灵怎么会不知道？ 　　投影球的电池耗尽，女娲的全息影像在瞬间消散，只剩下声音还在原地回荡：“你的意见并不重要。当我控制着女娲号时，我就是战无不胜的移动天灾。” 　　画面的最后一幕，是站在大厦顶楼的图灵，和头顶那庞大到宛如一座城池的女娲号。 　　这个画幅甚至没办法让女娲号全景入镜，而图灵的身影已经小到像是一个点。 　　图灵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我从不食言。” 　　这句话，既像是同女娲的宣战，又像是对司辰的保证。 　　在离开前，图灵答应过，会把季楚尧还给他。 　　下一秒，屏幕上出现了耀眼至极的光！ 　　蜂鸟无人机被阿尔法射线的余波击碎，自然没办法再进行直播。 　　视频画面彻底中断。 　　司辰看着电视上弹出的“无信号”提醒，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没能控制住。 　　在女娲刚出现时，司辰就开启了电视的录屏功能。纯粹是个人习惯，毕竟这是很好的论文选题。 　　这个习惯在此时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司辰把录像发给宋白；又提交到了联盟的学术资料库，设置下载权限为“任何人”。 　　做完这一切后，司辰并没有离开家，他是躺在卧室的床上，开始强迫自己入睡。 　　他想要在无数个梦境里，找到迷宫和白裙子。 　　司辰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白裙子一定知道。 　　女娲的认知里，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图灵不止有一台，他在这个世界里叫季楚尧。 　　他有一个表面人类最强的父亲，由伏羲的基因改良而来的母亲；以及一名法定意义上的配偶。新婚，暂时不想当寡妇的那种。 　　他还有这个世界的“白蚁”。 第160章 　　人到底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这一直是个很玄学的问题。 　　大概是前一天睡太狠，司辰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鉴于自己这个水平，想要被打晕还是有一定的难度。司辰思考片刻，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盒冷藏试剂。 　　这是他在基因博物馆地下室内得到的战利品。 　　当初刚到白帝城，司辰就委托沈雁行把东西送去了生化检验。 　　药检报告已经在几天前发了回来。白帝大学的实验室初步判定，这是一种基因进化药，具体成分未知。虽然有些副作用，但应该不会喝死人。 　　药剂的编号从A1到A5，颜色由浅至深，层层递减。 　　司辰喊了声：“小渊。” 　　长生渊每次吃饱后都会犯困，这种困意也会直接作用在司辰的身上。相比之下，比直接打晕的安全性高不少。 　　长生渊：“吱！” 　　“伸手。” 　　长生渊十分听话地从司辰手背的裂缝处挤出一根黑漆漆的触手。 　　司辰把这条触手浸泡到了药剂管里，看着水平面缓缓下降。 　　基因药剂喝起来是西瓜味。 　　但介于他的味觉系统异于常人，真实的味道大概是中度腐烂的鱼肉味。 　　长生渊一口气喝了五管。很快变得醉醺醺的，打起了嗝。 　　司辰躺在了床上，把手叠在了身前。 　　睡着和死亡的区别，大概就是看还会不会醒来。 　　熟悉的困意袭来。司辰在半睡半醒间，感觉长生渊趴在了他的胸口，有些沉。 　　他终于开始做梦了。 　　第一个梦是在一条木船上，他对面有一条长相很奇怪的狗。 　　比起狗，它其实更像是人。通体雪白，有一条细长的尾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竖起来的大嘴，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食人花。 　　但不知道为什么，司辰觉得它就是一条狗。 　　司辰见过他，在过去的梦里。 　　那时候它是一只小蘑菇，这条狗是种蘑菇的人。最后蘑菇熟了，它摘下蘑菇，丢进了自己的血盆大口中。 　　这只狗的神态平和，但是在司辰转头的瞬间，又凶相毕露，看上去很想咬他一口。 　　狗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钥匙柄上有一个不太明显的“Z”。 　　司辰想取下它脖子上的钥匙，然而这条狗却很快警觉起来，汪汪大叫。 　　他把狗一脚踹进了水里。 　　第二个梦就更奇怪了。 　　他梦见自己拿着一把刀，在幼儿园的空地前，有个全身黝黑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个小孩黑到晚上穿着衣服走在外面，会被人大喊“卧槽怎么有衣服在飘”的程度。 　　司辰没忍住，凑过去了一点。 　　小黑人用笔画了一根小草，于是它的身边真的长出了一颗草。只不过这个草边缘全是锯齿，绿色的叶子长着黄色的斑点。 　　司辰在《高维生物图鉴》上见过它，编号1104。虽然是植物的形态，但其实是动物。能生长到30米高，食肉，有剧毒。 　　1104弯腰，叶片朝着小黑人探去。 　　司辰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前，挡在了小黑人的身前。 　　他把这株还在发育的草连根斩断，并且拔出了它深藏在地底的根须。避免它再次发育。 　　草木腥气很重，绿色的血沾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的疼。很快就鼓起了一个充血的脓包。 　　司辰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小孩，问：“你大人呢？” 　　他的认知里，幼儿园放学后，是有大人来接的。尽管他没上过幼儿园。 　　小黑人停下笔，转头看向司辰。 　　它的脑袋圆圆的，没有头发，一张脸上，眼睛的比例格外大。像是一只没长毛的小猫。 　　司辰看不出它的性别，但是它穿着女款的水手服，裙子是蓝色的。 　　小黑人看上去不会说话，它歪着脑袋，发出一句：“吱？” 　　和司渊叫起来一模一样。 　　司辰难免升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他把这个小孩从地上拉了起来：“不要趴在地上，脏。” 　　小孩的膝盖已经磨破皮了。 　　它的身上传来了金属物碰撞的响声。 　　司辰一看，发现它的脚踝上拷着一条脚链。因为同样是黑色的，所以格外不起眼。 　　这条脚链很沉，链条的部分埋在沙地里。 　　司辰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幼儿园，是一间很大的牢房。 　　他喃喃了一句：“是谁把你锁起来的？” 　　小黑人抱紧了手里的本子和笔：“吱。” 　　司辰觉得，如果司渊有人形，长得应该和这个小孩差不多。 　　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怜爱，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 　　因为是在梦里，司辰的状态很奇怪。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受自己控制，又好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操控。并非完全的自主。 　　“我带你出去。”司辰说。 　　小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司辰不知道该往哪走，所以他决定顺着铁链的方向走。 　　这条铁链真的很长。司辰抱着小孩，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铁链连着的另一端。 　　司辰的心里难免一惊，眉头微微蹙起。 　　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巨大的球。这个球的材质很特殊，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垒成的。 　　不知道多少具尸体手牵着手聚合在一起，有些人的表情茫然，有些人的表情痛苦。 　　这个肉球沉甸甸的。地上压出来的血水散发着腐败的臭气。而铁链就从中贯穿。 　　怀里的小孩开始微笑，它似乎很愉悦，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清脆的像是铃铛。 　　它捧起了手里的纸和笔，往前翻了一页。 　　小草的前一页，是两个简笔画的小人。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个。 　　白纸上，高个子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刀，矮个子的人抱着头，蹲在地上。 　　高个子的人是司辰，矮个子的人是小黑仔。 　　它似乎预知到了什么东西。 　　小黑人举起笔，在高个的人脖子处，划出一条重重的红线。 　　司辰的脖子一疼，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头断了，但是没有流血。红色的菌丝从伤口处冒了出来，长出了玉米一样的穗。 　　原来是个坏孩子。 　　小黑人瞪大了眼，眸光里充满了震惊的神色。转身就想逃跑。 　　司辰拽住了铁链，把它了回来。 　　司辰拎起小黑人的后衣领子，让它和自己对视，缓缓询问，“恶作剧很有趣吗？” 　　“吱。” 　　小孩的表情有了惧意，整个人都是瑟缩的，手脚僵硬。 　　它看上去是出现了应激反应。 　　司辰觉得不该这么放过它，但是毕竟自己也没有受到什么真实伤害，最后叹了口气，把它放了下来。 　　他在自己外套口袋里摸了摸，翻出了长生渊最喜欢的吃的小鱼干零食。 　　作为一个优秀的母亲，随身携带孩子喜欢的零食，属于必备技能。 　　司辰把鱼干递给了它：“吃吗？” 　　司辰养小孩的经验不算丰富，但大体来说，和训狗是有共通点的。 　　小黑人迟疑片刻，接过了鱼干，低头，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 　　司辰问：“我可以看看你的绘画本吗？” 　　小黑：“吱。” 　　看起来是同意了。 　　这个绘画本已经用了一大半，司辰直接翻到了扉页。 　　扉页上，写着小黑仔的名字。 　　“观星”。 　　第一页是三个举着弓的大人，围攻着一个小孩。 　　第二页，地面出现一个坑，坑里有条肚子鼓起来的大蛇。 　　第三页是一个蜥蜴人，手里拿着枪，正对着小孩的脑后。 　　下一页，画了一个墙角。墙角靠着麻袋，血红色的液体从麻袋渗透出来。编织袋的边上还有一把枪管折断的枪。 　　司辰想，他应该知道这些人最后都去了哪，那个大球就是最好的证据。 　　偶尔，画面上会有食物，衣服和玩具。 　　司辰拿笔在崭新的一页纸上，画了一个苹果。 　　天上并没有苹果掉下来。看来有问题是不是素描本和笔，而是小黑人自己。 　　司辰问：“你爸爸叫先知吗？” 　　观星的表情充满困惑：“吱？” 　　司辰耐着性子道：“你有爸爸吗？” 　　观星歪着头，思考许久后，对着司辰喊了句：“爸爸！” 　　司辰：“……” 　　他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司辰等它吃完，拿出剩下的那条鱼干，道：“给我画扇门吧。我想要一面定向的门，能找到我想见的人。” 　　观星把手背在背上，疯狂摇头。 　　司辰缓缓道：“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来，我真正的带你出去。” 　　观星的表情有些挣扎。 　　最后，它还是拿起笔，在纸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门。 　　司辰的面前同样升起一扇歪着的门。 　　他摸了摸观星的头，握住门把手，拉开了这扇门。 　　面前光明一片。 　　司辰转头，身后已经变成了一团浓墨似的黑色。 　　司辰走进了门里。 　　白裙子还在拼拼图，地上全是散落的小方块。 　　司辰之前拼过拼图。 　　那时候，他只是凭本能寻找契合的锯齿，让这些小方块拼凑在一起。 　　现在他都快7阶了，终于能看清楚这些拼图块的样子。 　　这些拼图块整体是白色的。看上去是一片地貌，像是卫星俯瞰图。 　　“这是界门碎片吗？”司辰问。 　　白裙子“嗯”了一声。 　　“为什么是白色的？” 　　他见到的碎片，都是黑色的。 　　“因为这个世界还活着。” 　　司辰追问：“拼好之后，会发生什么？” 　　白裙子起身，握住了司辰的手。 　　他带着司辰缓缓飞了起来，一直到了半空中。 　　司辰得以俯瞰这里的全貌。 　　远处是一眼望不见边界的迷宫，最中央有一片空地。 　　地面上，摆着一面巨大的拼图，无数白色的拼图块组成了它。 　　随着时间推移，原本拼好的部分突然脱落。一个拼图块飘起，另一个又落下。 　　白裙子随手抓住一个飞起的拼图块，放进司辰的掌心，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司辰的脑海里顿时塞满无数画面。 　　他看见了一片时空，大概有一个生存区的大小。数以百万人在其中生活。 　　尽管这里的环境和场景都很陌生，但司辰还是在客运站的屏幕上，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今日发车】 　　平阳区-北城区（客运暂停） 　　平阳区-江川区（9：35检票） 　　…… 　　无数人在这里生活着，他们吃饭，交流，学习，工作。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让司辰的大脑撕裂一样的疼。 　　换一个没有经历过进化的普通人来看，大概会直接失去自主意识，变成智障。 　　神大概也是站在这样的视角，去看整个人间的。 　　司辰听见白裙子的声音：“不要去记。” 　　白裙子松开了手。脑海里的画面瞬间不见踪影。 　　司辰看着手里的白色拼图块，把它摁回了原本应该呆着的地方。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世界。 　　这就是白裙子平时看见的场景。 　　他没有骗司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神。 　　白裙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尽管我还在努力维持秩序，但整个世界依然在崩溃。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迟早有天，它们会变成黑色，和之前无数个世界一样。” 　　他指向了白色拼图里一个黑色的拼图块。 　　“这片拼图对应的地点就是北城区，现在正处于空间折叠的状态，因此暂时变成了黑色。”白裙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司辰的表情很凝重：“你有办法吗？” 　　“联盟已经看见了你发的视频，他们进不去折叠区，但是调动了所有武器和高阶的进化者，守在了结界边缘。如果图灵失败，在结界消失的时候，联盟会立刻发起进攻。” 　　其实联盟的意见并没有白裙子说的这么统一，但过程并不重要。 　　司辰问：“图灵呢？” 　　白裙子笑了笑：“我不知道，折叠区不受我掌控。” 　　意识海掌管的是灵魂，具体到不同宇宙里每一个微小的、有神智的生命体。 　　迷宫掌管的是世界，包括已经毁灭的，和正在进行的世界。 　　白裙子继续道：“我原本的打算，是让这里成为‘禁区’，用结界把里面的东西关起来。直到我也关不住的那天。” 　　“现在有两个办法。第一是我撤掉结界，女娲号会暴露在现实世界中，联盟可以直接对上女娲号，但胜负未知；第二，我把你的意识体送进去，你在里面，可以暂时借用别人的身体。” 　　意识体，灵魂，鬼；在白裙子这里，指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结界撤掉是不能再装回去的。 　　方法一的风险太大。哪怕只剩百分之一的能源，女娲号也能实现降维打击，完成对附近区域的屠杀。 　　至于方法二，同样充满不确定性，好处是失败后，对现实世界的影响不大。 　　司辰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进折叠区。” 第161章 　　司辰刚说完自己的想法，然后他就看见白裙子朝他点了点头。 　　下一秒，司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司辰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发光的小球，在黑暗中沉浮。 　　他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球。有的光明；有的暗淡，几乎奄奄一息。 　　这些小球正在说话：“我感觉正在恢复知觉。女娲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的栖息地？” 　　他们说的，是卡罗尔语。 　　虽然对这门语言不太熟悉，但他们说的都比较浅显，司辰之前进过好几次卡罗尔文明相关的折叠区，这些对话连蒙带猜，能听懂大半。 　　“感觉睡了好久，我想出去看看。” 　　“我也好想回家，我女儿现在是不是有重孙女了？” 　　“没事，图灵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们能找到新的栖息地吗？”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几十个小球纷纷沉默起来。 　　“上次女娲汇报的时候，说女娲号的能源只剩下11.12％，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还亮着的小球越来越少了。我的记忆力也变差了不少。” 　　“我们的身体能在冷冻技术下保持年轻，但意识体一直在不可避免的衰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都觉得最近忘了好多事。好在专业知识还没忘，给我原材料，我还能再建出一艘女娲号。” 　　周围顿时传来了友善的笑声。 　　有人道：“女娲和图灵都是不可复制的。” 　　司辰观察片刻，感觉这些光球似乎不具备什么攻击性，于是在短暂的斟酌后，开口询问：“你们是谁？” 　　作为在卡罗尔本土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类，这种程度的交流对司辰而言不算太难。 　　他准备扮演一个失忆光球，看看能不能套到一些情报。 　　当然，就算计划失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里的光球都十分柔和…… 　　司辰或许该感谢身后那条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尾巴。因为早就习惯了这个多余的身体部分，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他大多时候都不怎么能想起它的存在。 　　但它显然是让其他东西判断司辰是否是“卡罗尔人”的标准。 　　周围的小光球纷纷围了过来。 　　“这声音，是林吗？天啊，你已经老年痴呆到这种程度了吗。我是乔！” 　　司辰没有否认：“图灵呢？” 　　“它当然留在卡罗尔星。” 　　“这是哪？” 　　“是女娲号上的虚拟意识空间。”那个叫乔的光球回答，“我们的身体正在冷冻舱内。虽然理论上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延缓死亡，但如果一直长眠，很有可能在生理意义上失去思维的活跃性，也就是脑死亡……所以达西建造了这个意识空间，让我们在苏醒的时候能找点事干。” 　　这是一种和“脑机”类似的技术。 　　建造者似乎没想过这里会被其他人的意识入侵，每个光球都被默认为“自己人”。 　　司辰想起了图灵和女娲的对话里，那些被改造成机械人的九千名卡罗尔人。 　　尽管对机械人制造了解不多，但考研的时候，他也是恶补过《机械原理》的。 　　机械人不是碳基生命体，它们没有睡眠的概念，更需要的是“能源”，也不需要什么冷冻舱。 　　它们和这些光球显然不是同一个东西。 　　去掉一切不可能，司辰很快意识到，这些光球背后代表的，都是一个个活着的卡罗尔人。 　　并且是当时那个年代最顶尖的一批科学家，他们制造出了女娲号，并且跟随其他人一起，踏上了星际航程，在广袤无边的宇宙中寻找着新的家园。 　　后来，因为衰老、死亡，这些科学家先后进入了配备有脑机设备的冷冻舱。 　　冷冻舱数量有限，这批名额甚至没有分给当时的政客。 　　因为女娲判定，这些科研人员才是重建卡罗尔文明的希望。他们能使用最贫瘠的材料建造出最合适的设备，保证更多的卡罗尔人在新的栖息地生存、繁衍。 　　一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了金色的微光。 　　片刻后，女娲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这片漆黑的空间内，由数字0和1构成的三维矩阵在它的身侧环绕着。哪怕只是虚拟出来的影像，它依然美丽的惊人。 　　随着它的到来，更多的光球被唤醒了。 　　司辰目测了一下，感觉起码有接近五十个人。 　　女娲微笑道：“在经过漫长的航行，女娲号已经找到了适合人类生存的生命星。” 　　这一消息顿时引发了无数人的欢呼。 　　“但很抱歉，我还不能立刻解封冷冻装置。”女娲不带一丝感情地叙述着，“我还需要解决这颗生命星上的一些麻烦。” 　　这些光球在发出雀跃的欢呼后，很快因为女娲的话紧张起来。 　　一个巨大的光球缓缓亮起：“是什么麻烦？” 　　“主任！”旁边的小光球们纷纷凑了过去，语气里充满了尊敬，“主任，好久都没看见你了。我们一直都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 　　女娲更是缓缓低下了头：“母亲。” 　　青周，女娲号首席设计师，卡罗尔智械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在场不少科研人员，都是她的学生和下属。 　　无数光环加成下，让这些人对青周几乎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不是什么大麻烦。”女娲的回答显得十分平静，“新的生命星上有一些发育不完全的原始生物。我需要驱逐它们，以保证我们的文明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青周的声音不疾不徐：“是什么样的生物？” 　　女娲回答：“不重要，它们仰望星空的时间并没有超过预警的阈值。”* 　　光球是看不出动作的，但是司辰却感觉，青周微微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不要漠视任何生命，不管是碳基生命体还是硅基生命体……哪怕不存在智慧，也是生命。尽可能使用更温和的方式，我们只需要很少的土地和资源。” 　　女娲回答：“明白。” 　　“对了，外面的卡罗尔人还好吧？” 　　女娲的语气依然谦卑：“他们很好，最近几年，新生儿的死亡率很低。因为资源匮乏，总人口有所下降。但大体保持了一个稳定的水平。” 　　因为根本没有新生儿降生。 　　女娲并没有汇报更多消息。在它的程序里，这种程度的汇报已经足够。 　　当初思考卡罗尔人最后的去处时，设计组考虑了许多，最终把希望寄托于构造出一个“完美、不会出错、目标坚定的领导者”上。 　　它不能有私心，一切为了生存而服务，并且永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文明的延续。 　　“女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设计出来的。 　　而一个坚定的领导者，是不需要被别人的意见左右的。 　　从过去的种种抉择来看，女娲都证明了自己选择的正确。 　　因此，这里的人对它都很放心。 　　青周开始了下一个话题：“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刚好，来聊聊过去这段时间的理论研究吧。别告诉我你们除了睡觉什么也别干了。” 　　光球们自觉地排起了队，开始一个个汇报自己的工作。司辰混进了队伍的最末端，但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光球们汇报的工作，上到“氮气核能制造的应急预案”，下到“饮用水的108种提取方法”，全都是司辰的知识盲区。 　　他从小到大成绩一直不错，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老师要抽查不会的问题”的情况，压力极大。 　　而且女娲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持续学习”，这也是女娲的任务之一。 　　在这里暴露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以司辰磕磕绊绊的卡罗尔语，足以让女娲在发现的瞬间先发制人地消灭他的精神体。 　　司辰甚至发现，因为思维活跃，他的意识体一闪一闪地发起了光。很是惹眼。这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的心情平静。 　　好在，司辰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会议中途，女娲突兀地开口：“抱歉，有突发状况需要处理。请允许我的失礼。” 　　青周的语气温和：“去吧，辛苦了。” 　　…… 　　…… 　　和其他智械人不同，女娲并没有身体。 　　当时卡罗尔星的资源已经相当匮乏，所有预算都砸在了女娲号身上，出于各种需求考虑，研究员没有给它像图灵那样制造出一台合适的身体。它的载体是女娲号。 　　从某种程度上，它的性能的确比图灵更优良，但同样带来了许多不便。 　　女娲号太大了，除了战斗外，还有许多生产设备；以它现在的能量储备，是不可能全面启动的。 　　就在刚刚，图灵又摧毁了它的一座信号塔。 　　这些信号塔并不起眼，是女娲的辅助设施，能增强它操控的精准度。失去几座信号塔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足够令它恼怒。 　　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的5G网突然变成3G。 　　之前的炮火轰炸并没有杀死图灵。 　　他受了一点伤，但成功潜入了女娲号船体。难免让女娲投鼠忌器。 　　为了剿灭图灵，女娲派出了36艘战斗无人机、三支智械侦察队。但想要靠人海战术消灭图灵，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启动更高一级的安全部署，有极大可能惊动女娲号的管理者。也就是虚拟意识空间的那几十个光球。 　　唯一的好消息，图灵是以血肉之躯面对它的。 　　人不是机器。是人，就会痛，就会累，会从神坛跌落，会有颤抖的握着刀的手。 　　女娲的视线在许多块屏幕上穿梭。图灵自带信号屏蔽设备，因此只能依靠成像系统，也就是“视觉”去搜寻。 　　这远比0和1的数据让它感觉复杂。 　　它已经看见了那些碎裂的石块，还有地上残留的点点血迹。 　　但更多的，是碎裂一地的智械人。有些是全然的智械，有些则是改造而来的卡罗尔人。 　　这是一场消耗战。不仅在消耗图灵，也在消耗它。 　　女娲的神情冰冷如寒霜。 　　这是证明自己的时候，它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原句来自刘慈欣作品《朝问道》。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不长。 　　以下为原文：“这个原始人仰望星空的时间超过了预警阀值，已对宇宙表现出了充分的好奇，到此为止，已在不同的地点观察到了十例这样的超限事件，符合报警条件。” 第162章 　　在女娲离开后，司辰身上的压力骤然锐减。 　　但下一秒，司辰就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完美。 　　因为青周打断了正在汇报工作的乔，径直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大光球比他大了一圈。两人靠在一起，大小对比像是紫海胆和冠龙西瓜。 　　青周问：“你是谁？” 　　名字音译意译都不太合适，司辰直接用联盟语回答：“司辰。” 　　语言毫无疑问是文明的标志。 　　青周：“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司辰谨慎地回答：“能听懂一些，我学过。” 　　更多的光球围了过来，像是一个个闪光灯，晃得司辰的脑仁疼。 　　青周感觉到了他的意识体的暗淡，对其他人吩咐道：“你们退后一些。” 　　她再次询问：“你是谁？” 　　尽管是同样的话，但这一次，显然意有所指。 　　青周的内心已经有了猜测，但她还是希望能听到司辰的亲口回答。 　　司辰回答道：“我们是女娲口里，那个需要被解决的麻烦。”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喧闹的空间顿时鸦雀无声。 　　周围的小球开始窃窃私语。 　　“他是这个星球的原住民吗？” 　　“能沟通。‘司辰’这两个字发音挺特别的，能沟通，看起来是智慧生物。” 　　“那女娲岂不是欺骗了我们？” 　　“安静！”青周不得不出来维持纪律。 　　“你是怎么进来的？” 　　司辰在短暂思考后，选择了折中的回答：“图灵送我进来的。” 　　图灵的名字，对这些光球来说并不陌生。 　　司辰代表的光球呼吸似的一张一合：“事实上，因为意见不合，女娲正在外面追杀图灵，我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帮助。” 　　气氛组小光球顿时忘记了青周的嘱咐，发出喋喋不休地询问：“女娲为什么要追杀图灵？” 　　“女娲打不过图灵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把事情说清楚，其实还挺难。尤其是这里涉及到了一个“折叠区”的概念，属于卡罗尔人的知识盲区。 　　司辰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语言的匮乏：“女娲号在几天前降临了我们的世界，并且打算开展人类清扫计划，进行外星殖民。对于我们来说，女娲号就是机械天灾，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它的火力系统完全有能力摧毁我们的城市。造成数以亿计的伤亡。我现在代表人类方，希望能用更温和的方式进行沟通。” 　　小球们的问题如同炮仗一样丢了过来。 　　“图灵不是应该在卡罗尔星吗？”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卡罗尔人的气息？” 　　司辰：“现在过去了很多年，你们离开时建造的安全区已经毁灭了。这里是平行宇宙。” 　　司辰不是亲历者，但是在那款叫做《图灵之梦》的游戏里，见证了毁灭的过程。他用蹩脚的卡罗尔语把故事复述了一遍。 　　“……最终，卡罗尔人选择关闭图灵。” 　　尽管措辞不那么优美，但周围的人是能听懂的。 　　青周沉默片刻，开口：“是我们设置的程序太死板了，那孩子应该很伤心吧。” 　　旁边的光球道：“他那时候只是智械，可能没有这么高级的情绪。”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早说了！平行宇宙论是真的。你们还不信！” 　　司辰的内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担心，比如光球们其实是赞同女娲的想法的。 　　就算是同一个物种的人，都能因为地域和皮肤颜色打得头破血流，更别提两个星球的人了。 　　在女娲的眼里，人类和白蚁没什么区别；他怕光球们也这么想。 　　但好在，司辰面对的是相对而言纯洁、天真的学者；而不是机械人和政客。 　　大光球回答：“我已经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你介意我读取一下你的记忆吗？当初遭遇灵异天灾后，我获得了一些特殊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读心术。还请你不要反抗。” 　　她补充：“你放心。我只会检索和这件事有关的记忆。” 　　青周在司辰的叙述里找不到漏洞，但同样不愿意相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词。 　　那样对女娲来说，不公平。 　　司辰一愣：“那您应该是当时的进化者，我不介意。” 　　他自认为自己的记忆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青周笑了起来：“我的确比其他卡罗尔人更强壮。” 　　大光球的身上散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小光点，像是遥远的星子，在黑夜里闪烁着。 　　之前，她也会使用这样的方式，和其他生物沟通。 　　这些光点汇聚成一条银河，没入了司辰的体内。 　　青周应该有一个温暖明亮的灵魂，司辰并不排斥这些光点进入了他的意识体内。 　　在光点的笼罩下，他甚至有些醉酒后的微醺感。 　　片刻后，这些小光点重新飘了起来，回到了青周的身体内。 　　周围的光球纷纷屏住呼吸：“主任，它说的是真的吗？” 　　青周的心情有些沉重：“是真的，女娲的确骗了我们。你们先退出登录，我有话要和司辰说。” 　　周围的光球依次熄灭，很快，这个空间只剩下她和司辰两人。 　　司辰本来觉得这有些不太安全，不过他并没有在青周的身上感觉到杀意。 　　因此，他没有躲开，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大光球落在地上，原地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全息影像。 　　青周出乎意料的年轻。 　　和大多数卡罗尔人一样，她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 　　卡罗尔人的长相和人类有些差异，尤其是在身体比例上。它们的手很长，几乎每个人的手臂都能到大腿中部位置，脑袋几乎占据了身高的六分之一。 　　以人类的标准看，青周远称不上漂亮。但这里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外貌。 　　一张长方形的地图出现在了司辰面前。 　　这是张立体的模型图，很像是一面沙盘，模拟的是城市形态，正在散发着微光。 　　“这是女娲号‘堡垒形态’的地图。”青周指向了最中央的那栋建筑，“这里是女娲的主机所在地。也存放着我们的冷冻舱。” 　　她在四四方方的正方形建筑上一点，模型顿时放大到了她需要的比例。 　　“一楼是大厅，有严密的安保。二楼，进入冷冻室，找到编号001的冷冻舱。那是我的位置。” 　　司辰听的很认真。 　　青周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前只有我还有关闭女娲的权限。需要使用密码和基因双重认证。所以你得先从冷冻舱里唤醒我，我没办法从内部打开冷冻舱。” 　　“你的形态和卡罗尔上随处可见的‘鬼魂’差不多，我会把你踢出虚拟空间，你可以在女娲号内部找一个生命体附身。很遗憾我没办法提供太多协助。” 　　“但我还有两个附加条件。第一，关闭女娲后，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安置地和图灵的协助。第二，我们保留对女娲号的所有权。” 　　当知道女娲号的其余卡罗尔人已经主动改造为智械后，青周明白，卡罗尔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卡罗尔文明也许还存在着，机械人、仿生人、智能AI，以及有关的一切。 　　但卡罗尔人不在了。 　　幸存的卡罗尔人不多，他们只需要很少的土地。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卡罗尔人掌握的“科技”，就是稚子手里抱着的那块黄金。 　　青周本性良善，但同样不掸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脆弱的卡罗尔人需要一些安全保障。 　　司辰郑重道：“感谢您的信任，我代表联盟和白帝城答应你。” 　　青周笑了笑，明明模样很年轻，她的笑容里却有一种慈祥的感觉。 　　虽然有些尴尬，但青周的确看见了一些和这次事件无关的东西。 　　她指的是图灵和季楚尧的关系，以及这段刚刚开始的婚姻。 　　她道：“你是图灵选中的人，我不是信任你，是相信他。唔……图灵保护数以百万计的卡罗尔人的确有些困难。但身为战斗型智械人的巅峰，保护几十个老头老太太，还是没问题的。” 　　“做好准备，我要把你踢出去了。” 　　说完，司辰的面前骤然出现了亮光。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条白色的隧道，像是第一次坐飞机时感觉到的失重感。 　　然后，他从天而降，掉在了郊外。 　　并不痛，身上的衣服也好好的。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介于这里还是女娲号内部，所谓的郊外同样值得商榷。 　　地上是只需要很少的阳光和水就能存活的苔藓植被。在过去，它们几乎提供了女娲号上百分之四十的氧气。 　　现在是白天，天上偶尔会传来几声战斗无人机的轰鸣。 　　一道橙红色的激光竖线突兀地照射在了司辰的身上。 　　司辰面前，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缓缓飞起，圆盘状的金属机械物来回搜寻着。 　　那道激光穿过了司辰的身体，落在地上。 　　司辰一愣，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一个在外人眼里并不存在的意识体。 　　俗称，阿飘。 　　“检测到能量波动。” 　　“环境检测完毕，无异常。” 　　“未发现图灵的踪迹，汇报完毕。” 　　光芒熄灭，飞起来的金属石头重新掉了回去，和原本的环境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记者：图灵，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下本都需要老婆救吗？ 　　图灵：…… 第163章 　　司辰还是第一次当鬼，没什么经验。 　　但他触碰不到实体，也不会被发现，被阳光晒久了还会头晕，显然不是什么攻击性太强的厉鬼。 　　女娲号的建筑都偏向低矮和实用。最多的就是厂房。 　　司辰走进去看了一圈，里面倒是没有蛛网，但是落了一层油灰。 　　这是过去的集体宿舍和实验室。下面是宿舍区，上面是实验室。材质全都是特殊合金。 　　司辰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些楼层全都是拼接式的，每一层都能任意组合。 　　在女娲号上，机械人承担了大部分生产、劳动的工作。因此，上来的要么是专业领域的人才，要么是被精心选择过的“优秀基因”（譬如身体更好的宇航员），也有部分机械核心的高管。 　　司辰游荡了大半天，都没有在这座机械堡垒里发现生命的存在，倒是各种款式的无人机见识了不少。 　　它们都是在搜寻图灵的踪迹。 　　司辰想了想，比起大海捞针去找图灵，还是直接去研发基地解冻青周来得更快。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女娲号的最中心靠拢。 　　司辰没有实体，复杂的地形和周围巡逻的无人机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大事。 　　走着走着，天黑了。 　　处于休眠状态的女娲号在夜晚就像是一座鬼城，但地面上却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晕。 　　在一片光影里，出现了许许多多接近透明状态的“人”。 　　这是卡罗尔人的灵魂。大多数灵魂的目光呆滞，只保留了原始的本能，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 　　偶尔有几个看上去不那么透明的灵魂，会把目光投向司辰。 　　司辰在自己的世界只是平均身高往上3cm，在卡罗尔人里却算是鹤立鸡群。 　　这些卡罗尔人发现他身后的尾巴后，又会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挪开。 　　这是历代死在女娲号上的卡罗尔人的灵魂。 　　司辰还注意到一件事。这些卡罗尔人的外貌也在逐渐变化。逐渐向着他熟悉的人种靠拢。 　　因为死亡的很平和，这些灵魂给司辰的感觉和青周一样，光明温暖。 　　并不是所有人死亡后都能形成这样的“意识体”。起码在司辰的世界里，只有原本就是灵能类的进化者才能做到。 　　但根据他观察，这些意识体死亡前，大概率只是普通人。 　　卡罗尔星会遭到灵异天灾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它们有孱弱的身体，和极其强大的灵魂，是灵异天灾最好的饲料。 　　在活着的时候，这些强大灵魂的表现为智慧与友善。死后，则成为了没有攻击性的“鬼魂”。 　　如果不是已经死亡太久，它们本来会更加明亮。 　　司辰不确定这些灵魂还保留了多少的意识。他走到了一个光亮的灵魂身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好，请问研发基地怎么走？” 　　这个灵魂反应了片刻，迟钝地抬起手，指出一个方向。 　　司辰继续往研发基地飘去。 　　只是他没想过，会在在路过小巷子的时候，看见图灵。 　　他是被血腥味吸引的。 　　司辰本来还在想自己怎么会闻到血液的味道，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生人和生肉属于同一个级别的能量来源。 　　变成意识体并没有让司辰拥有夜视的能力，不过天上有轮黯淡的月亮，勉强带来了光源。 　　图灵坐在角落里，看上去有些狼狈，因为太久没睡觉，他的眼底有层红色血丝。 　　他正在往自己的胳膊处注射药剂，天青就横在他的身前。 　　他的手肘处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切割痕迹，横截面十分平滑。是战斗时留下的伤势。透过血红色的肌肉层，能看见白骨上的锯痕。 　　司辰仔细观察了几秒，才意识到当初这条手臂应该是被连皮带肉的切断。图灵是把断肢捡起来重新拼合的。 　　这具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但显然没办法断肢重生。 　　注射药剂时，图灵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手臂很快开始痉挛。 　　图灵蹙起了眉。 　　疼痛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体验。但最近他已经体验地快麻木了。 　　因为图灵用的是季楚尧的脸，司辰难免感觉到了一丝心疼。 　　高级基因修复液的效果显而易见。断肢很快长出了新的皮肉，把伤口黏合在了一起。 　　司辰很清楚，这属于强行治疗。只是看上去修复完成，实际上身体还是亏空的，需要后续辅助治愈。 　　就像是往喝了一半的牛奶里兑水，哪怕最后溶液还是同样的体积，牛奶的浓度却下降了。 　　他把手在图灵的眼前晃了晃，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图灵和他的目的一样，都是前往最中央的研发基地。 　　不一样的是，司辰是为了唤醒青周的冷冻舱，而图灵是想要捣毁女娲的核心系统。 　　图灵毕竟是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或许是打了基因药的副作用，他现在格外的困。 　　他看不见，不知道司辰就站在他面前。 　　图灵闭上眼，短暂地陷入了睡眠状态。 　　但这里的宁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天上巡逻的蜂鸟无人机发现了图灵的踪迹，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 　　很快，附近的警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图灵在瞬间睁开眼，用手边的枪击毁了天上的无人机。他明白，很快，用于围剿他的战斗型智械人就会把这里围住。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女娲大概也是杀红了眼，派出的智械人一次比一次更强。 　　司辰看着图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几分钟后，一个金属人翻墙跃下。 　　这个金属人的编号是天衍-如月，身高接近两米三，整张脸被金属覆盖，只露出深红的激光眼，像是一个巨人套在铠甲里，背着两管重重的炮枪。很像是缩小版的高达战士。 　　如月是它还是卡罗尔人时候的名字。 　　如月在图灵靠过的墙角蹲下，看见了对方还来不及销毁的血迹。 　　它打开了传呼器：“发现图灵踪迹，请求支援。” 　　如果不是图灵销毁了附近的信号塔，它们本来不需要使用这样原始的沟通方式。 　　司辰站在这个智械人的身边，隐约有种感觉。 　　他觉得对方的身体像是一个漩涡，能把他吸进去。 　　白裙子说过“找个生命体附身”的说法，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句很简单的嘱托。 　　只是司辰一路走来，在女娲号上连只蚊子都没看见过，更别提找个人附身。 　　他都快放弃这个打算。 　　但现在，司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不止是血肉之躯才叫生命体。 　　他之前见过只会听从命令、没有自己思想的机械人和无人机，但它们显然不算生命体。也没有激发起司辰附身的冲动。 　　对于农场主来说，评价生命体的标准是不同的。 　　面前的如月就是一具“机械生命体”。 　　司辰靠近如月，无师自通地进入了旋涡中。 　　瞬间，属于“如月”的记忆纷纷涌入。 　　这是一个卡罗尔人，曾经是机械核心的工程师，在生命最后接受了机械化改造。 　　当时，女娲号上仅存的资源，已经不足以供给人类继续生存。在以万为单位的星际旅行中，哪怕有完整的水循环、采集系统，也完成不了水源的供给。无土栽培能种出的食物也越来越少。 　　从如月出生起就掌管着女娲号一切的主系统女娲，给出了最终的方案。 　　要么死亡，要么新生。 　　如月选择了后者，也有不少卡罗尔人选择了前者。 　　再次醒来时，他从如月变成了“天衍-如月”，V-II型战斗型智械人。 　　它连通着电线，躺在研发基地的充能舱内，周围都是这样的“同类”。竖着的充能舱在墙壁上排列了三层，像是一具具整齐的棺材。 　　而女娲的全息影像就在最中央，它的脸上是一成不变地微笑：“现在，我宣布危机解除。” 　　这是如月保留的最深刻的记忆，但天衍如月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智械人，也失去了大部分人类的情感。 　　它认为这是属于卡罗尔人的进化方式。 　　这也是机械进化道路的终点。 　　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个“终点”，机械化程度高达百分之90的季思成迟迟不愿意迈出最后一步；已经六阶马上七阶的季楚尧选择砍号重练。 　　这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司辰能看见，但记忆和感触并不强烈，像是不太能入戏地看完一本故事书。 　　他的精神体因为剧烈波动忽明忽暗。再次睁开眼时，司辰发现自己代替“如月”，被困在了金属的壳子里。 　　视野在视线辅助系统的协助下，变得清晰。黑夜对智械人并没有太大影响。 　　司辰现在的脸已经不支持他做出太丰富的表情，要不然他脸上应该满是震惊。 　　作为一个职称为B级的高级工程师，如月配备的能源核心是“5级”，对应第五天梯进化者。 　　司辰本身的灵魂强度远超天衍如月，附身对他而言不算困难。 　　在意识清醒后。司辰听见了耳麦里的声音：“收到，请汇报当前坐标点，以方圆3公里为半径，搜寻图灵的踪迹。” 　　司辰当机立断地取下背后的两管炮。 　　他朝着墙轰了一炮。充能炮在瞬间摧毁面前的墙壁，爆炸发出剧烈声响，小巷里浓烟滚滚。 　　司辰距离爆炸地点太近，“如月”的机械躯体不出意外地受到损伤，掉在地上的手臂爆开一阵电光。 　　机械人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司辰也感觉不到。 　　司辰模仿着天衍如月的语气汇报：“坐标（701，321）。我遭到了图灵的埋伏，请求回到研发基地进行躯体修复。” 第164章 　　天衍-如月只是没了一条胳膊，远称不上影响行动。主系统认为它还能参与对图灵的围剿任务。 　　但因为司辰坚持说自己“电路主板受损”、“核心程序故障”，半个小时后，天边还是飞来一辆“吊车号”无人机。 　　起重钢丝从半空垂落，司辰把它拴在自己背后，并且把吊钩挂在了腰部位置。 　　头顶的吊机发出嘲笑：“如月，几百年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司辰回答：“你可以自己试试去面对图灵。” 　　吊机顿时不说话了。 　　司辰被吊在半空，往研发基地的方向飞去。 　　马上就是日出时刻，天际有层朦胧的光。 　　司辰低头，能看见脚底规整的方块形建筑物，以及远处燃烧的火焰。 　　偶尔，会有激光闪过，像是平地炸开的惊雷。 　　他的视线长久凝视着那里。 　　如月的视觉捕捉系统有自动放大检索的功能，他能看见迎面对上智械人的图灵。 　　他手里的天青还是那么的锋利而明亮，明明是冷兵器，在热武器的轰炸下却毫不逊色，刀锋所过之处尽是冷光。 　　吊机的语气十分轻松：“女娲派出了alpha系列智械，我想很快就能在废品站见到图灵了。” 　　司辰检索了一下如月的记忆，Alpha系列是机械核心集团生产出来的高端战斗型智械，配备6-7级能源核心和独立的氮核系统，是如今女娲号单兵战力的顶层。 　　7阶，已经是季思成的水准。 　　吊车继续道：“不过alpha系列耗能的确太大了点，它们身上原本的氮核电池早就被拆下去维持冷冻设备。也不知道身上的备用电池能撑多久。” 　　如果不是发现新的栖息地，并且肉眼可见地观察到有一大批新能源可供使用，女娲是不敢这么奢侈地派出alpha系列智械的。冷冻舱安全的优先级，在它这里远高于杀死图灵。 　　此时的女娲并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一台天衍智械已经变成了二五仔，并且被无人机带回了研发基地。 　　不管是女娲号的何种形态，基地都处于绝对的中心。 　　毕竟这里储存着女娲的“大脑”和冷冻舱。冷冻舱本身的价值不提，里面关着的卡罗尔人，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司辰不可避免地幻想起，如果把卡罗尔人的生存基地建在白帝城附近会如何。 　　白帝城当然不会胁迫卡罗尔人，但是完全可以派一批学生去协助卡罗尔人融入当地生活，顺便偷个师。 　　互帮互助几年，在资源充足的情况下，吊打联盟可能有些困难，但起码不用在科技领域处处受限。只能靠宋白打秋风来挽救贸易逆差。 　　而且白帝城相比联盟还有天然的优势。 　　起码图灵入赘后，拿的是白帝城的户口。 　　…… 　　…… 　　女娲号上的研发基地，布局很像是五角大楼，各个厂房之间按照功能分布排列紧凑。 　　研发基地的最中央是超算中心，也是女娲号主机和冷冻舱的所在地。 　　超算中心的最外面套了一层半透明的保护罩，司辰瞥了眼，感觉应该是什么他不知道黑科技。 　　毕竟他大学专业是基因生物。这种涉及到力学、高能物理的前沿技术还是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吊机把他丢在了编号为11的厂房楼顶，态度随意的像是在丢垃圾，这里也是如月的出生点。 　　在如月的记忆里，每个厂房都有一间专门的办公室，属于“维修机房”。 　　司辰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的超算中心。 　　超算中心虽然也是四方体，但和周围的极简难民风厂房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时期的建筑。 　　建筑物的表面贴着银白色的亮片，水蓝色的光线像是长尾彗星，在亮片上游走。最外面的半透明保护罩由气体构成，看上去像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琉璃瓦。 　　司辰目测了一下这里到中心的距离，翻身，跳下楼顶。 　　重达一吨的机体在动力系统的协助下，轻的像是塑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司辰走进厂房，顺手关上了门。 　　11号厂房内一共有30台智械。除他以外，剩下29台都处于休眠状态。 　　它们站在圆形玻璃罩内，像是一具具展品。 　　司辰在面前这些智械人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吸引力。 　　显然，所有智械人都是可以附身的。 　　因为资源有限，当初9000名卡罗尔人，只有1/10被改造成了战斗型智械人，剩下的都是生产型、辅助型智械人，十分符合金字塔定律。 　　这些战斗型智械都分布在1-30号厂房，1号厂房就是alpha系列智械人的所在地。 　　根据记忆，1号产房就在超算中心的1楼。用于保护2楼的冷冻舱，和3楼的女娲主体。 　　如月在11号厂房，这代表着哪怕是在战斗型智械中，天衍如月也属于中坚力量。 　　要不然主系统也不会派出一台吊机，把如月带回维修中心。 　　女娲启动的智械人并不多。 　　这些战斗型智械人苏醒后，只收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摧毁图灵。并没有智械会干出“留守基地”这种多余的事。 　　毕竟这里是女娲号的核心区域。陌生人在靠近的瞬间，就会被火力覆盖，从有机物一步转化为无机物。 　　司辰觉得，他要是不趁机干点什么，都对不起女娲给他的这份信任。 　　“超算中心不会对如月这个层级的智械人开放权限，我需要一台alpha智械。” 　　“换句话说……我需要制造混乱。让女娲派出Alpha智械消灭我。” 　　外面的确有Alpha智械，但他们的任务是摧毁图灵。而如果有一台Alpha智械的任务是摧毁天衍如月，那完成任务后，回到超算中心重新休眠，也不会引发女娲的警觉。 　　司辰的左手抄起如月断掉的右胳膊，狠狠往面前的玻璃砸去。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基地里显得格外刺耳。 　　砸完玻璃后，他从维修车间里翻出工具，开始剪这些智械人的神经传感线。 　　尽管司辰关闭了通讯设备，但他并不认为能在女娲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当拆到第4台智械人时，司辰脑海内多了一道机械音：“警告，警告。天衍如月，你的行为已违背主程序的命令，据系统判断，您已感染机械神经病毒。请立刻停止活动，等待检修。” 　　如果是真的智械，此时大概已经停下动作。 　　但司辰毕竟不是如月，他不仅没有停，手里的动作反而更加熟练。原本要3分钟才能拆掉的传感线，现在只需要60秒。 　　拆卸到第14台智械人时，厂房大门被轰开了。 　　一枚流弹袭来，司辰察觉到了，但并没有闪躲。 　　流弹正中司辰的后背，击碎了能源核心。裂开的金属碎片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气味。 　　司辰的意识体被弹了出来。 　　他的意识体暗淡了一点，像是不透明度突然从百分之百变成了百分之九十。 　　门口，一台智械人道：“危机解除，中毒智械人已销毁。” 　　这台智械人相较于天衍如月，显然更像人。身体大部分位置都覆盖着仿生皮肤，如果不是露出的金属手臂，以及背后明显的外骨骼装置，几乎都看不出是智械人。 　　司辰看见了它胳膊上的编号。 　　Alpha-尼卡。 　　如月的体积比尼卡大一圈，看上去也更符合大家心目中对“智械”的幻想；但这并不妨碍尼卡瞬杀如月。 　　毕竟一个装配的5级能源核心，一个装配的6级。 　　司辰毫不犹豫地钻进尼卡体内。 　　Alpha-尼卡的精神世界比如月复杂许多，当司辰进入体内时，它的脸上极为人性化的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并且低头，用手压住了太阳穴。 　　司辰的眼前又出现了走马观花的幻影。 　　尼卡是机械核心的股东之一，他的父亲是机械核心第189任董事长。从小，他就在女娲号上长大。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尼卡只能通过影像资料，看见传说中的故乡。 　　父亲说，他们流浪在宇宙，是为了寻找希望。 　　在决定卡罗尔人最终命运的那场投票，尼卡的父亲投给了“机械进化”。 　　但让尼卡不解的是，他的父亲没有选择进化，而是选择了吞枪自杀。和子弹一起被父亲吞进肚子里的，是很久以前，女娲号飞行到大气层时，拍摄的一张卡罗尔星的鸟瞰图的照片。 　　卡罗尔星是淡蓝色的，周围环绕着一圈薄纱似的星云，很美。这是他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 　　尼卡的精神世界比如月强大许多。有那么几个瞬间，司辰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尼卡。 　　失重感让司辰觉得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他也有一种自己的灵魂和记忆正在被触摸的感觉。 　　这不是错觉，尼卡的确也看见了司辰的记忆，都是和这次女娲号入侵有关的事件。 　　Alpha-尼卡保持着对女娲和女娲号的绝对忠诚，但尼卡不一样。 　　尼卡意识体的挣扎逐渐变小。 　　在意识体穿过一道光亮的隧道时，司辰听见了尼卡的声音：“2楼的密码是7141817。” 　　7141年8月17日，女娲被制造出来的那天。 　　他一愣，道了声：“谢谢。” 　　再次睁开眼时，司辰已经住进了尼卡的体内。 　　这台智械人的身体显得不那么契合，好在这种陌生感正在缓缓消散。 　　司辰耳边响起了女娲的声音：“你做的很好，尼卡，回来吧。” 　　司辰微微眯起了眼：“好的，大人。” 第165章 　　女娲号超算中心的保护罩无疑是开启的状态，根据尼卡的记忆，这层接近透明的保护罩采用的是反重力氮气技术，能承担5到6次核爆。 　　这个保护罩是整个超算中心的第一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在入口的大门处。 　　这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门装载了特殊的黑科技设备，能对检测不到权限的来访者进行库仑力消磁。 　　库仑力消失会导致原子塌缩，换句话说，入侵者在穿过折扇门的瞬间，会明白什么叫做物理超度，灰飞烟灭。* 　　除非他能在超算中心的墙上开一个口子，绕过大门钻进去。 　　但这件事的难度不亚于教司渊学会解函数方程。 　　现在，司辰借助着Alpha-尼卡的身体，轻松地穿过了这条最严密的防线。 　　女娲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正是灵异天灾的可怕之处，毕竟没有任何一项技术，能检测灵魂。 　　司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裙子给他开了个相当大的外挂。 　　超算中心外墙上的亮片其实是光伏电镜，能在能源储备不足的情况下，把太阳能转化为电能，为超算中心提供电力。 　　在星际航行时，光伏发电显得十分鸡肋。 　　但来到北城区后，这些电镜终于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女娲没有为了节约那么一点能源而给中心断电，室内灯火通明。能让司辰清楚地看见内部结构。 　　中心一楼有大厅、资料室、重力模拟室、智械维修室、充能房。 　　但最多的，还是一间间Alpha系列智械的休眠舱。 　　比起休眠舱，这更像是客房。 　　女娲号上的卡罗尔人虽然被改造成了智械，但依然保留了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起码尼卡的房间里，还留着他最喜欢的黑胶唱片，和从爷爷那里继承的一架古董钢琴。 　　在以前还没休眠的时候，尼卡甚至会给其他智械弹奏音乐。 　　按照智械人alpha尼卡的程序，司辰应该回到那个编号为“27”的房间，然后躺在床上，等待下一次启动。 　　但他只是往27号房间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超算中心里没有电梯，只有楼梯。 　　司辰的耳边响起系统的警告声：“尼卡，你已偏离目标地点。” 　　“警告，请不要违背《天衍智械管理守则》，尼卡，立即返回27号房间。” 　　女娲平日的工作量很大，光是维持女娲号的运行，已经占据了百分之七十的内存。它并不会亲自监管着旗下智械人的一举一动，毕竟它控制的天衍智械数量太多，如果都要监管，处理起来运算量惊人，除了加大能源消耗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并不意味着女娲放弃了对智械人的管理权限。 　　大多时候，天衍智械都处于一种“挂机托管状态”，只有在出现运行故障或者捕捉到异常事件时，主系统才会把数据层层上报。 　　Alpha-尼卡的权限不低，直接归属女娲管辖。因此，这段记录直接发送到了女娲面前。 　　正在和图灵鏖战的超级智械看完报告，又产生了一段不短的冗杂数据。 　　图灵比女娲想象中更难对付。 　　一个小时前，图灵再次摧毁了一座信号塔，并且拿几次炸毁信号塔得到的废弃零件，组装好了一个机房。靠着这个简陋的机房，图灵发射出好几个干扰程序。以至于女娲收到的反馈里，图灵几乎出现在了监控的各个角落。 　　它不得不派出更多智械人去排出里面错误的选项。 　　机械的局限性在此刻暴露的淋漓尽致，除了能独立思考的Alpha系列智械，其他机械人的感知都被错误数据影响，站在原地打起了空气。 　　它们不是人，不具备人类的五感，只能靠系统数据判断“存在”还是“不存在”。 　　而真正找到图灵的那一批人，又会被很快干掉。然后失去图灵的踪迹。 　　女娲甚至在广播里开启了嘲讽模式：“你是东躲西藏的老鼠吗，图灵？” 　　图灵没有回答，但又炸了一座信号塔。看这座信号塔的位置，他离超算中心已经不算太远。 　　女娲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叫“恼怒”的冗杂数据。 　　要知道，图灵是战斗型机械人，线上作战不该是他的强项。 　　它不知道的是，图灵在被卡罗尔人驱逐的三十年里，是如何一步步靠着捡破烂、修破烂走回了安全区的。 　　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更需要过硬的技术。 　　因为落后的机械身体和先进的智能AI并不兼容，图灵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制作辅助工具，包括使用最简陋的设备，在网上夺回属于自己的系统权限。 　　要他直接关闭女娲的主系统，图灵做不到，但制造一些干扰病毒对他而言不算太难。 　　女娲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处理尼卡的故障报告。 　　从尼卡出舱去清理故障机械人，到现在自己出现故障，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女娲调取了这段时间的数据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它根本来不及检测是否有一种新型病毒正在智械人群体间传播，而这种病毒是否为图灵投放，因为“尼卡”已经往超算中心的二楼疾驰而去。 　　女娲全息影像半闭的眼眸已经睁开，那里是它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Alpha尼卡是高端战斗型智械，自带喷气动力系统，像只窜天猴，速度惊人。 　　从进入超算中心到二楼入口，司辰只花了短短27秒。一来到入口，他就扑到了密码器前，输入密匙。 　　司辰已经听到了楼下休眠舱开启的声音。 　　战斗辅助系统发出强烈的警告，提醒他背后检测到了异常能量波动。 　　其他Alpha智械收到的命令是在不违背源代码的情况下，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尼卡。 　　刚出舱，这些智械人就毫不犹豫地用出自己最强的攻击手段。 　　司辰几乎是被气浪掀进进了二楼，入口处烧成一片火海。 　　他背后的仿生皮已经被烧毁，露出身体的金属结构，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神经传感线。 　　司辰丝毫没有迎战的打算，他头也不回地朝存放冷冻舱的地方跑去。 　　他的耳边是聒噪的响声：“警告，您已违反《天衍智械管理守则》第137条……请立刻停止行动……销毁……” 　　系统干扰、身后智械的追杀，都不是司辰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困扰、 　　最大的困扰，是女娲正在试图侵入这具身体，获得Alpha尼卡的操作权限。 　　司辰的耐痛程度很高，尤其是在身体被改造后，但灵魂的疼痛属于另一个领域。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体像是一块正在通过绞肉机的猪肉，被切割成破碎的形状。 　　意识体的疼痛并没有影响司辰的行动。 　　越是这种情况，他反而越发冷静。 　　“尼卡，停下！” 　　身后的智械人依旧穷追不舍，但到了二楼后，使用的武器变得格外收敛。从□□换成了范围更小的冷兵器。 　　司辰不觉得是这些智械人想起了过去的同侪之情，2楼和1楼最大的区别，就是2楼存放着冷冻舱。 　　alpha智械由人类改造而来，源代码由女娲统一安装。 　　第一条，“延续卡罗尔文明。” 　　哪怕这个文明里，不再有卡罗尔人。 　　第二条，“优先保护冷冻舱及其舱内人员的安全。” 　　人体冷冻舱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易拉罐状的睡眠罐，里面装满了溶液；一个是本身的制冷台体，镶嵌在地上。 　　司辰不知道女娲到底下达了什么指令，但很显然，这些智械人宁愿采用贴身格斗的形式，也不愿意损毁这些冷冻舱。 　　领头的智械人道：“尼卡，停下！” 　　司辰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抱起一个罐子就往身后砸去。 　　他并不担心里面卡罗尔人的安全，毕竟睡眠罐里有固定装置，从理论上讲，哪怕是遇到特大地震，里面的人也不会多摇几下。 　　智械人在源代码和女娲的任务中徘徊片刻，眼底的红光闪烁着，最终选择把地上的睡眠舱安装回原来的位置。 　　超算中心的二楼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观。 　　司辰在前面扔，智械人在后面捡。 　　也有智械人冲出重围，想要解决司辰，但司辰怀里抱着的睡眠舱却令它们投鼠忌器。 　　女娲产生的冗杂数据更多了。 　　它是女娲号的智能AI，只要它还是机械生命的一天，就没办法摆脱源代码赋予它的限制。 　　哪怕Alpha尼卡看上去已经相当残破，因为附近冷冻舱的存在，它也不能命令其他智械人发起覆盖性火力碾压。 　　就像是宙斯说的那样，这是所有智械的悲哀。 　　女娲的矩阵十分不稳定的闪烁着，处理不了的错误指令和数据让它的主机温度高到能烫伤路过的飞鸟。 　　它已经猜到司辰想要做什么了。 　　司辰终于找到了编号为01的人体冷冻舱，他毫不犹豫地拍下应急解冻按钮。 　　睡眠舱开始往外排水。 　　灰黑色的舱底亮起通透的绿光，很快，绿光逐渐向上蔓延，像是逐渐充满电的电池，覆盖整个舱体。 　　在司辰期待的目光下，睡眠舱的门打开了。 　　青周躺在舱内，她已经睁开了眼，但意识暂时没有彻底清醒，脸上带着氧气罩，身上连接着营养管。 　　她看上去比全息影像里的模样苍老一些。 　　青周抬起手，摘掉了面上的氧气罩，微微咳嗽了几声。 　　“这里的氧气浓度和卡罗尔星差不多。”她道，“怪不得女娲这么想要它。” 　　周围的智械人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站在原地不动了，像是一尊尊雕塑。 　　女娲暂停了智械人的行动。 　　它不想让青周看出这些智械的来历。 　　青周穿着隔离服，从睡眠舱里起身。 　　时隔多年的脚踏实地，让她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样欣喜的神情。 　　她的身高只到智械人尼卡的腰部位置，因为太久没走路，步伐有些踉跄。 　　司辰发现，青周身后的那条尾巴很长，都卷了起来，还能拖到地上，像是一条牛尾。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青周笑了笑：“我们卡罗尔人的尾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当然，我的尾巴在历代卡罗尔人里，应该也算很长的。” 　　司辰弯腰扶住了她，语气尊敬：“您还能走吗？需要我帮您吗？” 　　青周思考片刻：“也行。” 　　青周不重，司辰能像是抱小孩一样，把她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青周指向了楼梯的方向：“去三楼吧。我知道密码。”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灯火通明的超算中心突然断电。 　　司辰的视野顿时漆黑一片。 　　这是女娲的消极反抗。 　　青周道：“女娲，不要任性。” 　　没有回应。 　　“我怕黑。” 　　大多数经历过灵异天灾的卡罗尔人，都对黑暗的环境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青周也不例外。 　　片刻后，这里的灯重新亮起。 　　青周输入密码，面前的大门打开，她拍了拍司辰的胳膊，道：“谢谢，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和它有话要讲。” 　　如果是宋白，大概会挟持青周，直到亲眼看见她关闭女娲，才会解除控制。 　　因为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做法。信任不值钱，相信别人永远不如相信自己。 　　但司辰毕竟不是宋白。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相信。 　　司辰松开手，轻轻放下了青周：“好，那您注意安全。” 　　Alpha-尼卡停在了门口。 　　青周赤脚拾级而上，速度格外缓慢。 　　在大门自动关闭的前一秒，司辰看见青周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神情很复杂，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欣慰。 　　司辰不知道的是，青周的内心其实也是有过犹豫的。 　　根据黑暗森林法则，一个文明永远没办法相信另一个文明。* 　　但既然司辰愿意相信，那她也不该辜负这份信任。 　　解锁、输入密码、验证权限、再解锁…… 　　这是过去青周操控过许多次的流程。 　　她对此烂熟于心。 　　和几代人联合制作出的图灵不一样，女娲号可以说是青周主导的作品。 　　有制作图灵的经验，女娲号起步的更为顺利。其他人负责女娲号船体的制作，青周负责的部分是蓝图里构想的“永远不会出错的领导者”。它冷静、强大、永远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会带领女娲号找到真正的栖息地。 　　青周从36岁一直研发到了86岁，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女娲就是她的孩子。 　　出于私心，在最开始调试的时候，她甚至会让女娲在私底下叫她“母亲”。 　　现在，她来到了女娲号的主系统前，要杀死这个孩子。 　　控制台的屏幕上，出现了金色的，像是心电图一样跳动的线条。 　　女娲依然保持了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我不会像图灵那样选择共存。我已经完成了信息搜集，推断出这颗星球的人口和科技水平。女娲号上幸存者的数量不超过100人，哪怕我们有领先六千年的科技水平，和数以万计的机械人，在面对几十亿白蚁时，依然没有太大胜算。” 　　“我需要的不是赌博一样的共存，去赌那些白蚁的信誉和人品，而是白蚁的畏惧。畏惧到不敢动手。 　　“我要为卡罗尔人在这里的繁衍争取到时间。女娲号上储存有基因库，以北城区为基地，在保持生存基地基本稳定的情况下，考虑到克隆人的生长状况，只需要32.3年，就能让卡罗尔文明恢复生机。这是我推算出来最好的方案。” 　　女娲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机械感：“你们孱弱、瘦小，我就是你们的武器。如果失去武器，你们在白蚁的眼里就是谁都能抢食的肥肉，拥有的技术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他们会像使用畜生一样奴役你们，因为这是利益最大化的方案。你们是爱好和平、性格温和的种族，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觉悟。” 　　青周低下头，只需要最后一个步骤就能关闭女娲，但她却迟疑了。 　　许久后，她叹了口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爱你。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就算这样，您仍要关闭我，是吗？”女娲的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颤音，“哪怕我做的决定是对卡罗尔人最好的决定；哪怕你说过我永远正确，但你还是更愿意相信图灵，而不是我，对吗？” 　　“……妈妈。” 　　它的表现已经格外接近人了。 　　假以时日，女娲也许能成为另一个图灵。 　　青周的神色很复杂：“你说的事情，其实我都有考虑。但你忘了一件事，女娲……” 　　她闭上眼，启动了关机程序。 　　“入侵者是我们，不是白蚁。”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百度： 　　*原子塌缩：对于一个原子来说，可分为原子核及核外电子。原子核只占原子内部极其微小的体积。核外电子由库仑力提供向心力，以高速绕原子核做圆周运动。因此原子内部是极为空旷的。若电子不再绕原子核做圆周运动，就会在库仑力的吸引下，以越来越大的加速度奔向原子核，最终打在原子核上。此时原子体积将变得非常小，我们就说原子发生了塌缩。 　　*黑暗森林法则：可以简单理解为一旦某个宇宙文明被发现，就必然遭到其他宇宙文明的打击。 第166章 　　女娲的关闭不可能一蹴而就。许多程序都需要交接，以确保在“女娲”关机的状态下，女娲号也能维持基本的运行。 　　关闭的指令已经送达，屏幕上出现了进度条。 　　青周看着进度条从0朝着100挪动。说不上快，但也不慢。 　　作为设计者，她很清楚，这段时间，女娲依然有着对女娲号的主动权，它可以不计成本放出战斗机械人，启动武器，通过任何手段来迫使青周改变这个决定；或者在自己被关闭前拉着整个女娲号一起陪葬。 　　可是女娲什么也没有做。 　　屏幕上出现了女娲的全息影像，它的眼眸是纯粹的金色，脸上保持着初见时天真的笑容。 　　当进度条抵达100％时，这双眼睛闭上了。 　　青周沉默许久，抬起胳膊，擦掉了脸上的水渍。 　　** 　　司辰在入口处安静的等待着。 　　他依旧使用着Alpha尼卡的身体，靠在走廊的墙壁边，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实际上却在脑海里思考着要怎么安置女娲号和卡罗尔人。 　　武力值基本为0的卡罗尔人，显然不属于高维生物，不会跟着折叠区的消失而消失。女娲号是无机物，大概也不会。在解除危机后，两者必然会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重点。 　　卡罗尔人需要一处安全区，而不是随时会遇到的高维入侵的灾区。 　　思来想去，白帝城的确是安置他们最好的选择。首先白帝城的势力简单，基本是宋白的一言堂，在这种情况下，效率会比联盟高很多；其次，图灵和他都在白帝城，再加上宋白，足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最后，白帝城的生活相对和平、安稳，很适合卡罗尔人养老。 　　司辰能预料到，其中又会牵扯到一些漫长的博弈。好在背靠白帝城、马上就能抵达第七天梯的他，已经有了在谈判桌上拍桌子的自由。 　　许久后，青周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司辰的视线范围内。 　　几个小时过去，她看上去苍老了很多。这份苍老并非是因为外貌上的变化，更像是遭遇了重大变故后精神上的改变。 　　司辰的语气有些迟疑：“您还好吗？” 　　他弯下了腰。 　　青周有些如梦初醒：“我很好，很好。我已经关闭了女娲。现在带我去见图灵吧。” 　　关闭女娲号并没有让折叠区的结界消失。 　　司辰猜测，要么是白裙子做了些什么；要么就是女娲只是休眠，不是死亡，并没有达到折叠区消失的标准。 　　司辰不知道图灵在哪，说不定对方还在兢兢业业地炸着外面的无线信号塔。 　　并且他现在用的机械人尼卡的身体，贸然接触，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天青捅两刀。 　　而依照图灵的行事风格，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大。 　　因此，司辰思考片刻，询问：“您能使用女娲号上的通讯设备吗？” 　　他打算给图灵发个消息。 　　青周：“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检查了一下女娲号上的设备，硬件设施没什么问题，但一些软件耗损很严重。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总之女娲号上的人造通讯卫星出了些问题，如果使用广播的话，只能传达比较简短的讯息……” 　　司辰回答：“够了。” 　　青周带着他到了控制室，打开了录音设备。 　　司辰只说了一句话：“季楚尧，我是司辰。超算中心门口见。” 　　司辰用的是联盟语。说出“季楚尧”三个字，显然比“图灵”更能证明他的身份。 　　几分钟后，这段音频经过转码，投放到了女娲号的各个角落。 　　图灵抬头望向不远处超算中心的方向。 　　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惊人，再加上用了不少药，起码粗略看，图灵的身上是没什么致命伤的。 　　只是衣服难免沾上了血污，他经历过爆炸、擦伤、重击……现在看上去就像是刚在下水道里捡完垃圾。 　　图灵不知道司辰是如何进入女娲号，甚至进一步控制主系统的。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他不用辛辛苦苦的打野发育，只需要去超算中心门口，等着游戏通关。 　　他在轻松之余，感觉到了一点挫败感，不是很强，只是难以忽略。 　　图灵觉得，他可能是被季楚尧的经历影响了。 　　他收回了刀。 　　在见司辰之前，图灵觉得自己需要洗个澡。 　　* 　　超算中心门口。 　　司辰和青周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图灵。 　　大多时候，是司辰在说，青周听。 　　司辰并不是喜欢社交的人，但沉默可能会让自己身边这位娇小的外星友人过于紧张。 　　司辰从联盟的制度、历史讲到不同等级的空间折叠区和高维入侵，顺带推销了一下白帝城。 　　青周的表情若有所思，下了结论：“你们的世界，应该正处于卡罗尔星灵异天灾中后期的阶段……希望这只是我有些悲观的推测。” 　　看上去没有那么绝望，但随时都可能滑向深渊。 　　青周并没有把同事们从冷冻舱里释放出来。 　　倒不是她想专权，而是现在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多叫一个人出来并没有太多作用。 　　傻白甜同事们到底有几斤几两，青周很清楚。 　　她已经算是整个研究基地里心眼比较多的学者了。 　　两个人在门口说了一个多小时，头顶的太阳都开始偏移，终于远远看见了图灵的影子。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辆代步车，破解了内部密码，一直开到了超算中心门口。 　　青周对图灵并不陌生，但他人类的形态还是第一次见，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科学的探究。 　　她甚至注意到了图灵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女娲号离开时，图灵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智械人，他的身体和程序并不需要后人过多的添改，因此和当时的那批科学家接触并不算多。但图灵显然也记得青周。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边的尼卡身上。 　　只需要对视一眼，图灵就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叫司辰的灵魂。 　　图灵开口：“很抱歉，青主任。我没有完成任务……” 　　青周打断了他：“我知道，责任不在你。” 　　图灵带着询问的视线看向了司辰。 　　司辰：“是我告诉青周老师的。另外，我这次是用意识体的形态进入的折叠区。女娲是青周关闭的。我答应青周会协助安置好女娲号和卡罗尔人。” 　　他一口气解答了图灵可能有的疑惑，补充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图灵微微垂下眼眸，询问：“你有没有受伤？” 　　司辰一愣。有那么瞬间，他觉得是季楚尧回来了。 　　司辰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没有。” 　　卡罗尔人其实从未把外星当做自己的家园，青周也想落叶归根，回到故土，哪怕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是女娲号已经没办法再来一次星际航行。 　　这种降维入侵的方式，和一般的星际航行不太一样。严格意义上讲，这里已经不是同一个宇宙。 　　青周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因此，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接下来，我们还是谈谈卡罗尔人的发展计划吧。我需要你的意见和协助，图灵。司辰，你也可以旁听。” 　　司辰和季楚尧在同一个户口本上，户主是司辰，两人算是一家人。不过司辰很有分寸感的没有多言。毕竟这是卡罗尔内部的家事。 　　基地选址，可能遇见的情况，解决方案…… 　　司辰起初是坐直了的，后来渐渐开始犯困，头不知不觉往图灵的方向靠拢。 　　图灵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是刚从冷冻室里取出来的冰块的气味。 　　司辰的脑袋轻轻地，抵在了那个熟悉的肩膀上。 　　图灵没有动，但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放缓，很是轻柔。 　　青周微微眯起眼：“我看见一团光从这具身体里飘走了，你不用担心吵醒他，接下来醒来的应该是尼卡。” 　　图灵把尼卡的头推开，道：“好的，我们继续。” 第167章 　　司辰醒来的瞬间，看见眼前的天花板，和睡着前截然不同的景象，让他的意识迷茫了一瞬。 　　然后他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和季楚尧的婚房。 　　司辰的头像是宿醉后一样疼。 　　长生渊扑了上来，搂住他的脖子，语气有些焦急的“吱”了好几声，用磕磕绊绊的联盟语说着：“妈妈！人，坏！” 　　司渊伸出一条触手，指向门口。 　　卧室的大门是开着的，看上去用的是暴力拆卸的手段。电子门锁已经换掉了。 　　司辰嗅了嗅，尽管很淡，但他的鼻尖依然捕捉到了另一只长生渊的气息。 　　现在联盟内部，除了宋紫玉肚子里的，大概找不出第三只长生渊。 　　司辰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眼，现在是9月10日，从8月24号算起，他昏迷了差不多半个月。 　　半个月里，他一共收到了一百多个未接电话，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上千条留言消息。 　　司辰看了眼，大多是来打探消息的。 　　他传到论坛和学术库的视频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因为北城区的居民大撤离，这次天灾的热度居高不下。 　　视频一发出来，就获得了上亿点击。 　　在被联盟证明了视频的真实性后，星际殖民的忧虑几乎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尖。网上的分析贴、以及相关论文更是层出不穷。 　　大概是因为世界末日造成的恐慌，物价上涨的厉害，各行各业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 　　并且，这次天灾还证明了一件事：安全区也未必安全。所有人为之奋斗的户口毫无意义，信用点更是一个虚拟的数字。 　　司辰不是社会学家，很难说这次黑天鹅事件会造成什么巨大的后遗症。 　　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毕竟当时，他唯一的想法，是让更多人想办法去协助图灵。 　　上传学术库需要学信网账号，显示的账户名是“司**”，但只要点进账号的主人看看教育背景，庄山区第9慈善小学；庄山第一高级中学；东岚大学（本科）；白帝大学（研究生）……不需要特别的调查，就能猜到上传视频的人是谁。 　　他的社交圈已经过滤掉了相当一部分人，但还是被拉了无数个群聊。 　　让司辰觉得有些好笑的是，在这种关头，竟然还有传媒企业开出了六千万信用点的高价，希望能邀请他做个深度访谈。 　　司辰消息列表的置顶是宋白，聊天框显示的未读消息数是“99+”。 　　大多时候，宋白也是不太爱理人的。而当他疯狂输出99+的时候，司辰不免感到了一些压力。 　　他硬着头皮点了进去。 　　宋白：人？ 　　宋白：接电话。 　　宋白：不理我很酷是吧？ 　　…… 　　宋白：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助打个1。 　　宋白：根据手机定位，你一直都在家里。最近白帝城很安全，不可能出事。除非你那个傻儿子造反。 　　宋白：沈雁行说没有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 　　宋白：我到你家门口了，开门。 　　司辰看到这，沉默片刻，对照着宋白发消息的时间，打开了家里的监控视频。 　　既然家里的监控设备没有被毁掉，那证明白帝是有意让他看见的。 　　时间是10天前的下午3点。 　　家里的监控设备是机械核心的高端产品，比起摄像更像是扫描录入，在清楚的还原当时的场景的同时，甚至可以让使用者调整观看的角度。 　　宋白踹开门走了进来。这间房子的安保水平在他面前无限趋近于0。 　　他本来是带着笑的，然而，在进入房间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迅速阴沉了起来。 　　宋白这张脸很有一些东方的古典美感，阴郁时的表情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 　　他脚底的影子颜色加深，逐渐变长，变大，成为一团扭曲的形状。 　　黑色的影子睁开了鲜红的眼眸，连带着宋白的瞳仁也变成了深红色。 　　司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长生渊就在守在他的床边。 　　大多时候，司渊和宋白已经能和平共处。尽管两只渊相看两厌，但能确认对方基本无害。 　　但现在，看见宋白靠近，司渊却拱起了触手，从喉咙里挤出威胁性的低吼，示意宋白滚出它的地盘。 　　很显然，司渊从宋白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它的举动换来了一声嗤笑。 　　司渊的身体开始膨胀起来，但下一秒，宋白坐到了司辰的床边，一只手摁住了长生渊的头顶，抑制住了它的生长。 　　长生渊发出不甘的叫喊声，甚至有些凄厉，触手上的肉瘤裂开，挤出一道道黑色的血水。 　　这些液体像是热油，烫的宋白的手掌心“滋滋”作响。 　　但也只是这个程度了。司渊现在6阶，它的全力一击，甚至没办法让宋白感觉到痛。 　　宋白道：“你再动，我就杀了他。” 　　司辰摁下了暂停键，调整了一下角度。 　　他看清楚了宋白那张脸。 　　宋白说话时带着笑意，眼底却全是冷漠。比司辰在灵异天灾副本里见过的厉鬼还要渗人。 　　司辰意识到，宋白不是在开玩笑。 　　就像是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宋白一样，宋白也从未真正放心过他。 　　长生渊果然不动了，只是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这种颤抖说不上是因为愤怒还是惧怕。 　　宋白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司辰身上，眼里有戾气，也有思索。 　　他抬起手，掐住了司辰的脖子。 　　有那么一瞬间，司辰觉得，宋白是想掐死他的。 　　宋白僵持了很久。 　　但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指腹擦过了司辰脖子侧一道不太起眼的疤痕。 　　司辰身体的恢复能力一直很强。尤其是在身体经历过长生渊和菌丝的共同改造后。 　　但唯独当时被宋白咬过的伤口一直没好，变成了一道疤瘌。 　　不太明显，在脖子右侧的动脉。有时候司辰会穿高领或者戴项圈挡住。 　　季楚尧没问过来历，却显得格外介意，总是小心眼地又亲又咬。 　　宋白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情，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房间。 　　司辰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在他睡着的时候，宋白差一点就杀了他。没动手，大概是想起了那么点值得怀念的师生情分。 　　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甚至让司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想杀了宋白。 　　这是司辰在遇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生长，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第一，他还打不过宋白；第二，宋白突然想杀他肯定有原因，就看这个原因他能不能理解并接受。 　　司辰看向了后面的聊天记录。 　　宋白：我知道你有秘密，不过老师一直都不介意。 　　他不仅不介意，有时候看见司辰为了藏着这些小秘密不停找补的样子，还会觉得很有趣，给自己日益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宋白承认，他或许对这个捡来的学生比自己想象中在意。在意到舍不得直接杀死，而是想要一个合理的，可以接受的解释。 　　宋白：但你最好醒来后告诉我，你和管理员有什么联系；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里，感觉到它的气息。 　　司辰的表情一怔。 　　宋白说的管理员，肯定指的是心灵之家的管理员XYZ。教科书上没有写，但司辰心里清楚，它们就是“农场主”那个级别的东西，在各个世界养猪。 　　司辰有两把管理员的钥匙，一直锁在保险柜里。 　　之前他拿到管理员的钥匙时，也和宋白接触过，但那时候的宋白并没有变脸。 　　所以，问题不是房间里锁着的钥匙。 　　问题来自于白裙子。 　　去掉一切不可能，只剩下一个可能的答案。 　　白裙子是管理员之一。 第168章 　　按照宋白的说法，心灵之家的管理员是一种相当邪恶的高维生物，能直接给人“洗脑”，被洗脑的人看上去一切正常，说不定还意识不到自己是傀儡。 　　他感觉到了管理员的气息，却依然给了司辰一个辩解的机会。 　　以宋白的性格，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举动称得上是对司辰情根深种。 　　不过司辰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放松的神色，因为他没办法糊弄宋白，更不可能实话实说。 　　他突然想到很久之前，也是在梦里遇见了白裙子。 　　图灵直接半夜闯进了他的卧室。想来那时候，图灵也是感觉到了管理员的气息。 　　梦是两个世界的结界，在司辰做梦的时候，来自高维生物的气息会泄露那么一缕。 　　司辰思考片刻，发了条消息过去：“老师。你是希望我现在就跟你解释，还是当面说？” 　　宋白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北城的折叠区外候着。他旁边是一台室外空调，躺在老爷椅上，还有两个宋家人帮忙摇扇子。 　　宋白看起来不像是等着干架，像是来度假的。 　　在发现司辰传来的新消息后，宋白取下了脸上挂着的太阳镜，挑了挑眉。 　　他拨了一个视频电话回去。 　　司辰接通的很快。 　　看屏幕里的场景，司辰正在给长生渊喂饭。 　　司辰昏睡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长生渊基本寸步不离的守着，人都饿瘦了一圈，吃起饭来哼哼唧唧的，感觉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老师。”司辰主动开口道，“我看到消息了。” 　　宋白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态，看不出来紧张，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过要杀了他一样。 　　甚至因为在喂小孩，司辰看上去格外柔和。眼角眉梢都带着点让宋白感觉格外不适的光辉。 　　这种感觉就像是本来以为大家都是阴暗的小蘑菇，结果对方长成了一朵向日葵。 　　见面三分情。 　　宋白觉得，盯着司辰这张脸，他心里的确很难冒出什么火气。 　　宋白冷哼了一声，挥退了身边两个扇扇子的不知道哪一代的侄孙，道：“说。” 　　司辰：“刚参加完升学考试后，我收到了图灵的邀请，甩开了沈雁行，去了一个5A级的折叠区。这件事你应该有印象。” 　　宋白：“嗯……嗯？？” 　　他的尾音不免拔高了一点：“你那时候就和图灵有联系了？” 　　司辰没有否认：“是。事实上，我在庄山那个折叠区里，就见过图灵了……” 　　尽管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宋白很难解释自己的心态。 　　他其实知道季思成的儿子不对劲，不过观察了这么久，还是不能确定季楚尧到底是谁。 　　一直到虚拟会议室里，图灵登场，宋白才确信，自己押对了宝。 　　他内心是颇有几分自得的。机械世界三大主神，图灵是他最认可的那个。 　　宋白承认，图灵可能比全盛时期的他稍微强那么一点点。 　　不过季楚尧，或者说图灵，勉强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过关，把司辰嫁过去，哪怕以后自己不在了，也是能放心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费劲心机，终于解开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还没开心两秒，6岁大的小侄子跑过来说：“嘿嘿，这道题我昨天在学校里做过，很简单的，选C。” 　　宋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疼了：“继续。” 　　“嗯，那个折叠区很特殊。是以梦境游戏的方式展开的……那个游戏叫做《图灵之梦》，是图灵抛弃的部分数据和程序组成的，”司辰缓缓道，“游戏的关底BOSS叫管理员Y，打赢它后，掉落了一个一次性道具。外观是心型的糖果。” 　　司辰叙述的时候不急不缓，也没有逃避宋白的目光。 　　这么多年训练下，他撒谎甚至都不用打草稿。 　　司辰继续道：“这个道具，能让人的意识体进入空间折叠区内。我使用了这个道具，然后进入了这次北城区的折叠区。” 　　接下来，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把折叠区内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重点在青周和女娲身上。 　　宋白躺着的身体不由得缓缓坐直。 　　这都是司辰自己的亲生经历，可信度很高。细节也完全经得起推敲。 　　宋白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所以说。现在女娲号解决了？” 　　司辰点点头：“应该是的。等能量耗尽，他们就能出来了。你到时候可以问图灵，如果他还没走的话。” 　　当司辰和季楚尧结婚的时候，图灵就成了他靠山。 　　这靠山的分量，哪怕是宋白，也要多掂量一二。 　　宋白思考片刻，完全找不出司辰话里的漏洞。对方当然也可以说谎，但这种谎言太容易戳穿。除非是为了拖延时间，否则毫无意义。 　　宋白看了周围一眼。他拨打电话的时候，就放出了隔音屏障，他们的通话目前还是保密状态。 　　宋白低声道：“得想办法把卡罗尔人骗到白帝城来，不对，我的意思不是‘骗’，我只是觉得，白帝城对卡罗尔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这里的房价便宜，还有很多空地没来得及开发。你觉得呢？” 　　司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宋白很欣慰：“等会我再和财阀的人谈判一下，想办法多捞点好处，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在白帝城等我。” 　　司辰的嘴角翘了一边，看上去有些皮笑肉不笑：“哦。” 　　宋白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把监控销毁了。 　　他心虚，但理直气壮地说着：“论迹不论心。我也没有动手啊，你都知道老师这几天内心是多么挣扎痛苦……” 　　宋白的表演十分拙劣。 　　他还没有说完，司辰就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宋白面色尴尬，决定等回白帝城后，再从自己的藏宝库里拿点东西来讨好一下很难讨好的徒弟。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宋白负手，走进了这次行动的总指挥部。 　　为了抵抗女娲号入侵，各大财团都派出了不少援手。其中，总部就在北城区的两家几乎是倾巢而出。其他财团的增援有些相形见绌，但在这个人类存亡的关头，勉强也能说得上是同进同出。 　　宋白是这个总指挥，他对秘书道：“叫人过来，开个会。要能当家做主的。不要浪费时间。” 　　半个小时后，圆桌会议室坐满了人。都是联盟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管是靠吃药、家族扶持，还是自己奋斗，这些大人物普遍都在6阶左右。算是联盟目前为止最核心的战斗力。 　　宋白觉得，就算自己出殡，葬礼上可能都凑不齐这么多。 　　他环视周围一圈，缓缓道：“我想很多人其实都知道了，我是一只长生渊。” 　　这件事大家当然清楚，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为了避免被土皇帝打击报复，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说。 　　“而且，我的确活了很久。快死了。” 　　楚伏羲皱眉，握紧了手里的茶杯。五十年前，宋白就开始这么说了。那时候，她还不是八方科技的董事长。 　　宋白骤然换了个话题：“这次女娲号事件，就搜集到的情报和资料，你们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 　　天衍智械出现的频率，是三个智械军团里最少的。但天衍智械的高度拟人化、智能化，给在场的人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现在，降临的是生产出天衍智械的总基地，女娲号。 　　季思成打破沉默：“我不想过于悲观。但作为机械核心的话事人，我的确知道更多信息，并且已经把这些信息共享了出来。根据推算，我们的胜率不到三成。这还是推测女娲号能源储备不足的情况下，最好的估算。” 　　“女娲号上，肯定有不止一具7级智械人。根据推测，大概在30人左右。而联盟的7阶，加起来凑不到5个人……更别提女娲号上的武器装备。” 　　他说完后，会议大厅显得更加沉默了。甚至都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那要不然，我们还是放弃抵抗吧。”有人小声道，“这样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现在对上女娲号，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所在的赵家本部离北城区有半个联盟那么远，自认为非常安全。 　　林家的人道：“不能这么做。这次只是北城区，但女娲号修生养息后，肯定会把战火蔓延到其他安全区。根据我们多年和高维生物作战的经验，它们是不会知道满足的。更何况，贪婪是任何智慧种族的天性。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次放弃北城区，群众也会陷入极端悲观的情绪……从长久发展看，对联盟的影响更加严重。” 　　“可是……” 　　“我认为……” 　　会议室里的人顿时吵成一团。 　　宋白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喧闹的会议室再次安静起来。 　　宋白的眼神有了些许怀念：“我年轻的时候想要改变世界，最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但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让我完成心愿的机会。” 　　他笑了起来：“我的确快死了。但是老死还是战死，却是我能自己选择的死法。” 　　这句话就像是惊雷，震动了麻木的灵魂，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宋家如今的家主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老祖宗！不可！” 　　宋白眼神复杂地朝他微微摇头。 　　“为了避免被农场主发现，这些年，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境界，不敢再往前一步。”宋白虚弱地咳嗽了一声，“我想，属于我的时代是时候落幕了，这么活着挺没意思的。” 　　尽管宋白的言辞格外诚恳，但听到这里的时候，大家的表情除了震惊，还充满了怀疑。 　　白帝真有那么高尚的情怀吗？ 　　但转念一想，除了对世家财阀苛刻了一点。宋白这人管理的白帝城，还真挑不出毛病。几乎是所有安全区里居民幸福感最高的那一个。贫瘠的资源和大量的抹黑报告，也改不了周围人削尖脑袋往白帝城跑的决心。 　　宋白继续道：“当结界消失后，我会解开自己设下的禁锢，迎战女娲。那时候能短暂的抵达第九天梯，只是之后，我一定会死。” 　　沈家的家主想喝水压压惊，但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九阶。 　　他只能庆幸，沈家那时候，没有因为自己儿子的死亡，和宋白撕破脸。 　　宋白叹了口气：“我活了这么久，其实已经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白帝城。” 　　有时候，话不用说的太多，剩下的，其他人会自己补全。 　　其他人的表情顿时格外尊敬：“我们会照顾好白帝城的。” 　　宋白笑容嘲讽：“你们不放心我，我同样不放心你们啊。照顾，怎么照顾？像过去这九十七年里这样照顾吗？” 　　在场的人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由季思成出面，谨慎地补充：“我们可以签份协约商量这件事。对白帝城提供经济、技术等援助……” 　　宋白挑挑眉：“那现在就写吧。我看着。” 第169章 　　司辰给长生渊喂完了饭，下单买了个锁，花了半天时间，修好了被宋白暴力破坏的门锁。 　　司渊吃饱了，贴在他的身后，触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像是挂在他身上的树袋熊。 　　偶尔，长生渊还用多余的触手帮司辰拿工具。 　　因为宋白居住在这里，白帝大厦的安保其实很严格。 　　但门坏了，很难说得上有安全感。 　　在司辰心里，这间才入住几天的房子，已经是他的“家”了。 　　房子太大，又没人说话，为了排遣无聊，司辰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几乎看不见娱乐消息，全都是和北城区机械天灾有关的报道。 　　晚间新闻的主持人是八方科技制作的仿生人，面容姣好，气质温柔，听说在网上人气不低，是目前市场价最高的虚拟偶像。 　　她尽可能地安抚着所知甚少的底层居民：“今日，结界依然没有消失，但检测到的折叠区能量波动显著减弱。我们特地找到了这次行动的总指挥，白帝。邀请他接受专线采访。” 　　电视画面切到了宋白身上。 　　他刚和财团们签完一堆合同，此时心情甚好，脸上充满了微笑。甚至还朝镜头挥了挥手。 　　下面给出了他的头衔。 　　“白帝城城主/‘薪火行动’总指挥”。 　　这张熟悉的脸，在今晚，不知道让白帝城多少喜欢下棋的老大爷摔碎了手机。 　　论坛上，关于白帝的讨论帖更是层出不穷。 　　之前联盟对白帝的存在讳莫如深，但要紧关头又只有他能依靠。最近几十年里，这还是白帝第一次抛头露面。 　　宋白的声音不急不缓：“对，根据最近的检测，折叠区的能量波动的确呈现出下降趋势……不，我没有保证图灵已经解决了女娲。但无论如何，我会竭尽全力，把灾难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宋白提到了图灵。 　　司辰压住了心里的烦躁，打开手机，耐着性子回了社交软件上的部分人。 　　重新安装了仿生学义体的宋紫玉已经出了ICU，父子平安。 　　便宜侄子季元吉发了一个新婚红包，里面装着9999信用点。 　　陈执舟问他身体状况如何，他最近从冬眠状态出来了，有条件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最后，司辰打开了和季楚尧的聊天框。 　　按理说折叠区内是收不到信号的，图灵怎么看也不像是带了手机的样子，但是司辰还是没忍住，发了条消息过去。 　　“什么时候能出来？” 　　半分钟后，手机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季楚尧：还有三天。 　　季楚尧：有很多东西需要检查。比如女娲号上的克隆基因库，还有堡垒形态的拆分安置问题。如果可以，我希望在高维入侵结束后，能第一时间和联盟的代表进行谈判。因为涉及到卡罗尔人的安置，和居住权问题。 　　季楚尧：另外，之前为了解决我，女娲消耗了太多能源。你通知一下我爸，让他拉5车能源石过来。要不然这船开不走。 　　司辰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图灵嘴里的“我爸”指的是季思成。 　　说来惭愧，尽管已经和季楚尧结婚小半个月，但司辰还没正式见过家长，自然也没有季思成的账号。 　　司辰：我直接转发给宋白？ 　　季楚尧：好。 　　现在联盟统一行动的总指挥是宋白，直接发给他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电视上，宋白突然住口，掏出了手机，低下头道：“不好意思，我徒弟有些黏人。我给他回个消息。这段可以掐掉吗？” 　　他身边的机械人记者保持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宋白回了两个字：收到。 　　之后怎么谈判、协商，就是白帝城、联盟、女娲号三方的事了。 　　司辰其实可以学着处理这些事，学会如何锱铢必较，讨价还价，但没有必要。 　　宋白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修炼。除此外，不需要在任何事上面分心。 　　宋白很清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其他条件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越纯粹的人才能走的越远。 　　他看中的，就是司辰天赋之外，永远不会满足的野心。 　　司辰很幸运，他的确找到了一个最合适自己的导师。 　　这个导师比任何人都希望司辰强大，宋白愿意把司辰托举起来，等司辰能独自起飞的时候，抵达他也去不了的地方，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 　　* 　　三天后，女娲号内。 　　图灵把数据表递给了青周：“这是北城区的损坏情况，建筑损坏率在百分之9.37左右。为了避免纠纷，我建议拿出一项4A级技术交予联盟，作为经济补偿。” 　　“这是外界的环境检测报告。根据推算，卡罗尔人在初期需要佩戴防护服生存。并且在此过程中服用基因药，注射抗辐射药剂，改造方案已列好。大约三代人后，新生的卡罗尔人就能永久遗传抗辐射基因。” 　　青周微微点头：“那卡罗尔人安置区的选择……” 　　图灵抿起了唇：“我推荐白帝城。” 　　“白帝城位于大陆中央。是目前为止容积率最小的安全区，有足够多的空地能容纳女娲号。另外，白帝城和联盟立场不同，但相对联盟较为孱弱，更需要卡罗尔人的科技。为此他们更愿意付出额外的报酬。并且，白帝城内部势力单一，政策更容易推行、贯彻。” 　　联盟就不好说了，几乎每个安全区都隶属于不同的家族管辖。哪怕是季家，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听话。 　　有时候大家明面上和和气气的，但暗地里恶心人的事情，干起来都熟练且没有顾忌。 　　图灵顿了顿：“我承认我有私心。未来几年，我的常住地应该是白帝城。” 　　青周发出了一声轻笑，但没什么恶意。 　　哪怕图灵有私心，综合考虑，白帝城依然是最好的选择。 　　她问：“困了吗？” 　　图灵这几天都没有休息。他做的事，其实比青周自己处理的更多。 　　图灵眨了眨眼：“还好，我还可以支撑。” 　　他一双碧绿的眼眸里，浮现出淡淡的血红色，明显是熬夜太久。 　　困意对他来说格外陌生，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青周提醒：“人类太久不睡，是会猝死的。” 　　图灵：“我知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青周沉默片刻，捡起了地上的分析资料，在桌子上垒好。 　　她坐在凳子上，长长的尾巴扫过了地面：“你说，如果没有关闭女娲，它以后有可能像你一样吗？” 　　青周指的是像人一样活着。 　　对于机械生命来说，很难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图灵依靠这种进化，从八阶到了九阶。 　　图灵回答：“任何机械生命的进化之路，都是没办法复制的。我并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青周：“也是。既然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可以关闭折叠区了。另外，谈判的人……谈好了吗？” 　　图灵表情略微显得有些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凌晨两点。 　　笼罩北城区的结界缓缓消散。 　　尽管是深夜，但外面却灯火通明。结界的消失打了联盟的人一个猝不及防，附近闪烁起了无数警报灯。 　　视频上看见和现实里直面，感觉终归还是有所不同。 　　当看见那座雄伟异常的金属城池时，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座城池像是一只巨兽，霸道的占据了半边天空。 　　无数炮弹瞄准了女娲号，只等待一声令下。 　　宋白举起传呼机，面色凝重异常：“都往后退——！” 　　他叫别人撤退，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女娲号。背影看上去孤独又悲壮。 　　在夜空里，宋白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那些影子像是活了过来，跳出了人影的局限，粗壮的漆黑触手缠绕上了女娲号，散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威压。 　　季思成的眼神充满震惊：“这就是宋白的完全体？” 　　很久之前，有条长生渊依靠折叠区偷渡了出来。当时，也是宋白去处理的。 　　那时候季思成也在场。 　　过去，他们被称为“联盟双壁”。但在那天，看见宋白的表现，季思成就知道，自己比不过他。 　　几十年前，宋白的躯体已经有山那么大。 　　对于长生渊这种物种来说，体积越大，实力越强。 　　现在，他比山还要大！ 　　宋白的身体是真正的遮天蔽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威慑到联盟，让所有世家年年被打秋风也不敢撕破脸皮。 　　女娲号已经足够巨大，但宋白的触手依然牢牢的缠绕住了它，就像是一根根绑住猎物的藤蔓。 　　天空顿时爆开一阵刺目的光亮。 　　天幕中，隐约传来了宋白的声音：“闭眼！” 　　过于强的光线，同样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武器。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将信将疑，那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去质疑宋白。 　　在极致的光明之后，耳边是惊雷一样的爆炸的巨响。 　　长生渊发出一道悲鸣似的嘶吼。 　　当光线消散的许久后，才有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季思成手里还握着武器，忍不住喃喃道：“……怎么都不见了？” 　　天空里，无论是宋白还是女娲号，都失去了踪影。 　　几千里外的白帝城。 　　郊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进了水里。 　　这里是白帝城郊区的5A级风景区，因为在城外，还有昂贵的景区门票限制，平时基本没人过来。 　　之前，宋白就是在这里设置的考场。 　　女娲号像是岛屿一样，漂浮在沼泽地上。 　　宋白从泥巴地里爬了出来，他的发丝全都是泥浆，看上去异常狼狈。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清洁自己，而是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 　　里面装着十几份电子合同的原件。这都是白帝城未来发展的重要战略资源。 　　他摸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妈的，累死。好久没带着这么重的东西……瞬移了。” 第170章 　　卡罗尔人不可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一直生活在沼泽地里。他们要出来见人，就不可能隐瞒住消息。 　　就算青周愿意躲躲藏藏，图灵也不会同意的。 　　这里是白帝城的郊区，但宋白从来没想过，这里的动静能彻底瞒住其他人。 　　在他带着女娲号出现的瞬间，白帝城内无数人转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司辰也是其中之一。 　　他听见了很轻很脆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地底的震颤。 　　就像是当地震来临前，动物的直觉总比人类敏锐。这点微小的颤动同样没有逃开长生渊的感知。 　　正在荡秋千的司渊茫然地抬起了头：“吱？” 　　普通人大概睡的正香，毫无察觉，但司辰能明显感觉到，郊外，一股强横的能量波骤然扩散开来。对于平稳的白帝城来说，就像是迎面而来的一股狂风。 　　司辰沉思片刻，联系上了沈雁行：“给我调一辆直升机，我要出城。” 　　白帝大厦的顶楼就有停机坪。 　　…… 　　…… 　　图灵搀扶着青周，走出了女娲号。 　　哪怕被叫做安全区，里面的环境也说不上绝对安全。 　　白帝城的新生儿每年都会接种疫苗，避免因辐射产生的基因病变。 　　卡罗尔人就和这些新生儿一样脆弱。 　　青周穿着防护服，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充满了探寻。 　　白帝道：“白帝城内部没有足够宽广的空地容纳完整的女娲号，所以只能放在这里。” 　　如今不管是联盟还是白帝城，都没有录入完整的卡罗尔语系。自然也没有翻译器能用。 　　图灵成了那个现成的翻译器。 　　青周推了推脸上的镜片：“这里也可以，我认为比城市更适合我们。” 　　她心里其实还有一些忧虑。 　　女娲说的没错，有女娲号的存在，她内心的确放轻松了不少，因为总觉得还有武器和退路。 　　作为一个合格的老阴比，宋白明白，信任不可能一朝一夕建成。 　　他拿出了在老年棋牌室下象棋的态度，温声回答：“这片区域其实也在安全区的标准范围内，可以划给卡罗尔人。不过我更希望你们可以住进城内，因为荒野上偶尔会有游荡的畸变种，这里没有城墙。” 　　女娲号如果能拆分并入白帝城，那白帝城的科技树能直接从树根拉到天花板。 　　青周道：“我知道。没关系，当初我们已经考虑过这种状况。我们的科学家可以建设反重力基地，能让女娲号在尽可能的在无耗能的状态下保持悬浮。另外，还可以开设氮气防护罩。” 　　说着说着，青周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先赊一些能源石……” 　　女娲号的重启，需要大量的能源。不过重启后，以现在的外部条件，依靠女娲号自带的光学发电厂，就能维持城池的基本运行。 　　宋白的影子伸出了长长的触手，在沼泽地里捞了一下，捞出五个卡车货箱。 　　鬼知道他是怎么在拖走女娲号的同时，还顺手带走了五车能源石。 　　宋白微笑道：“不用和我见外，这五箱能源石是我代表白帝城送给你们的礼物，希望它能成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图灵在一边欲言又止。 　　货箱上印着机械核心的商标，这些都是从公司调来的顶级能源石，一个能顶普通的六个。 　　青周的目光看见了商标，语气充满惊叹：“这里也有‘机械核心’？” 　　她是卡罗尔星机械核心集团内聘的总工程师。职务和董事一个等级，本身也有机械核心的股份。 　　图灵用卡罗尔语回答：“是我创的，主任。还有，之前那5箱能源石……” 　　图灵本来想说是宋白抢过来的，但是想起这毕竟是司辰的老师，改口：“是机械核心和白帝城共同出资的。” 　　共同出资：指机械核心出全部的物资，宋白出运费。 　　“季楚尧”目前26岁，但图灵接触这个世界，比他出生的时间要早的多。 　　不过他那时候更多的是以“意识体”的形态出现。 　　宋白听着两人用外星语叽叽呱呱，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很有耐心。 　　现在卡罗尔人刚安定下来，它们需要食物、水源、能源、发电站，总之，以后多的是贸易的机会。完全可以安排几个外交人员在这，一边学习卡罗尔语，一边忽悠卡罗尔人拿出东西来交易。 　　到时候吃人嘴软，组织白帝大学机械学院的师生来女娲号参观学习，青周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宋白没有吃绝户的意思，但他的确更多的从白帝城的需求考虑。 　　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两个不同星球的人和平共处，安居乐业。就像是司辰和季楚尧的联姻一样。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天上突然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 　　宋白抬起头，看见一辆刷着反光漆的飞机从城区的方向驶来。 　　片刻后，舱门打开，司辰一跃而下。 　　这里的高度不到150米，对司辰来说，哪怕不用降落伞，摔在地上也只是略微有些疼。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打开了降落伞，在短暂的滑翔后，稳稳落在了空地上。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图灵身上。 　　之前在折叠区见面时，图灵的伤势不轻。如今几天过去，新的皮肉已经长了出来，脸上只剩下浅浅的粉色痕迹。 　　他本来就高，站在青周的身边，像是爸爸带着女儿。 　　确认季楚尧的身体没事后，司辰收回了视线。 　　“老师。”他站在了白帝的身边，道，“刚才感觉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所以过来看看。” 　　司辰出来之前，电视机还在放新闻。 　　因为各种原因，摄像无人机并没有拍摄到画面。 　　主播正在用格外悲痛的语调，哀悼白帝，说他和女娲号一起消失，多半凶多吉少。 　　对于联盟来说，死掉的白帝才是好宋白。 　　在所有看电视的观众里，只有司辰最清楚，宋白是不可能去世的。 　　但此时，司辰闻到了一股很淡的海腥味。 　　他甚至出现了一点轻微的幻觉，像是有那么一瞬间置身于海水中，长满绿藻的盐水一层层把他吞没。 　　这是长生渊血液的味道。 　　如果不是同类，大概是闻不出来的。 　　宋白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司辰的身上：“你来的正好，老师累了。带我回去休息吧。” 　　他的语气略显轻佻，但神色却很是凝重。 　　因为是背对着其他人，只有司辰一人能看清楚他的脸色。有些不那么正常的潮红。 　　司辰一怔，随后回答：“好的，老师。” 　　他转头，脸上充满歉意：“青周老师，图灵……老师，我明天再来。” 　　司辰本来想叫“大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脸，有些开不了口。 　　他扶住宋白，把人带回了自动驾驶直升机内，打开了启动程序，设置了降落点。 　　直升机很快启动。 　　而宋白此时已经闭上眼，呼吸沉重。 　　司辰感觉自己的手掌有些湿润，他摊开手掌，看见了满手漆黑的液体，有些粘稠，像机油。 　　血从宋白的衣服里渗透了出来。 　　他的手掌心裂开一条缝，司渊毫不犹豫地把司辰手掌里的血舔干净了。 　　是甜的。很甜，宋白的血是司辰最喜欢喝的冰镇西瓜汁的味道。 　　而用来榨汁的西瓜，肯定是西瓜里糖分最高的品种黑美人。 　　“妈妈，”司渊已经很久没这么急切过了，发出了嘤嘤的叫唤声，“还要，还要！” 　　宋白靠在司辰的肩上，闭着的眼睁开了一条缝，眼神似笑非笑：“想吃我吗？” 　　他是冲着司辰说的。 　　司辰克制住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食欲，平静道：“如果只是带着女娲号瞬移都会受伤的话，您没必要演到这个地步。” 　　“不管你是八阶还是九阶，联盟都没有人能打赢您。还有，如果我不来，您准备怎么收场？” 　　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很明显。 　　宋白转头，看向脚底的万家灯火。 　　白帝城没有宵禁，市中心灯火通明。 　　他回答：“其实和瞬移无关。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喜欢渲染自己的强大吗？” 　　“……嗯？” 　　宋白的嘴角翘起：“当然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司辰微微张开唇。 　　“很奇怪吗？生老病死，很正常。除了进化成铁疙瘩，进化者相较于原生种，寿命并没有延长太久。因为归根到底，我们就是这样短寿的物种。哪怕把自己改造的再像长生渊，本质还是人类。” 　　“而且，这场戏不止是演给联盟看的……” 　　这句话，宋白说的很轻。 　　司辰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就像是看着一颗星星声势浩大的落幕。 　　直升机停在了白帝大厦的顶楼。 　　司辰转头，看了眼。宋白皱着眉，呼吸匀称，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他犹豫片刻，把宋白背了起来。 　　很沉。像是一座山。 　　这辆直升机是专门改造过的，否则还真的搭不了他和宋白两个人。 　　宋白住在白帝大厦的最高层。 　　他正在苦恼怎么找钥匙，但大门的扫描系统已经自动识别出了户主。 　　屏幕上显示了一行字：欢迎回家，司辰。 　　没想到宋白还在内部系统录入了他的权限。 　　宋白认识很多人，但没有和谁组建过家庭。平时还喜欢住白帝大学的职工宿舍，因此，这个家难免有些冷清。 　　司辰背着宋白，把他放在了床上。然后拿热水和帕子擦了擦宋白身上的泥巴。 　　他不可能帮宋白洗澡，但这种程度的清洁，还是没问题的。 　　司辰去储藏室拿了一针基因药。 　　他撩起了宋白的袖子，往静脉注射了一管深红的液体。 　　宋白靠在床上，转过了头，微微眯起眼：“司辰。” 　　“……嗯。”一声。 　　司辰推着针管里的药剂，没有抬头。 　　他学的是基因生物，用针管次数最多的时候，就是给实验用的畸变动物安乐死的时候。 　　司辰本以为成为进化者后，他就再也用不上当初的专业知识。没想到在照顾富老头的时候用上了。 　　宋白道：“如果以后我死在你面前，不要浪费。” 　　司辰的手一顿：“……嗯？”二声。 　　但宋白已经收回胳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走吧。都快天亮了。你再不回去，容易影响白帝城和女娲号的邦交。对了，休息两天，开始研究10月13号那个副本。”* 　　司辰本来不太懂宋白话里的含义。 　　不过，当他从顶楼坐电梯到了88楼。然后打开门，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的时候，司辰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图灵正在客厅里等着他，眼睛泛红。没睡觉，熬的。 　　而他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 　　作者有话要说： 　　*先知孩子的副本时间前文9月13日修改为10月13日。 第171章 　　大多数中年社畜的心愿：忙碌一天下班后，家里有个人等着，有碗热饭吃，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司辰虽然不是中年社畜，但他承认，看见人的瞬间，他是惊喜的。 　　司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语气有些许的不确定：“图灵？” 　　图灵站了起来，往司辰的位置靠近。 　　他的神情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些委屈。在司辰身上嗅来嗅去，像是在嗅自己留下的气味标记有没有散去的小动物。 　　司辰没有躲，倒是长生渊发出了不情不愿的叫声，细细的。 　　“季楚尧？” 　　“嗯。” 　　图灵大概是不会发出这么浓的鼻音的。 　　司辰微微绷紧的肩膀松下来，他甚至反手给了季楚尧一个拥抱：“没事就好，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得不说，这具身体哪怕是在基因优化后的现在也有些高了。好在比例非常漂亮，像是游戏建模里走出来的角色，抱起来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手感很好。 　　“我……” 　　季楚尧的脑袋一歪，重重倒在了司辰的身上，像是一台电池耗尽的录音器，没了声音。 　　司辰心里一跳，紧急连接上了生命体征检测器，最后得到了答案。 　　竟然是困到直接睡了过去。 　　自从图灵降临到季楚尧的身体里后，都还没有睡过觉。因为他很清楚，睡一觉后，季楚尧就要重新挤号上线了。 　　古代有一种刑罚叫宿囚，意思是不给睡觉。对于机械生命来说，不睡觉不会让它们感觉到痛苦，但这具身体毕竟是属于碳基生命的身体。需要偶尔的关机休眠。 　　因为这次清醒的时间太长，图灵甚至感觉到，季楚尧的记忆正在和本体的一些记忆融合。 　　季楚尧是他分离出去的部分灵魂，两者融合起来，就像是加热的巧克力酱倒进奶油慕斯一样丝滑，完全没有隔阂。 　　图灵的存在极其漫长。漫长到卡罗尔星从繁盛到荒芜，女娲号起航又降临。 　　这样堪称一部史诗的灵魂，无疑是强大而富饶的。 　　但在这段看不见刀影的交锋中，他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上风。 　　图灵漫长的记忆，记录的是一帧帧电影画面，是数字洪流组成的因为所以。而季楚尧的二十六年人生，记录的是自己的人生。 　　食物有酸甜苦辣，声音有高低急缓。情绪有喜悦也有悲伤。这个世界还有他想要去爱的人。 　　这都是机械生命感受不到的东西。 　　并不是谁在消灭谁，对“我”的认知永远是一个哲学难题。 　　他在青周身边，依旧是那个无所不知的战斗机械。 　　但是当看见司辰从天而降的时候。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季楚尧，也是图灵。 　　这具身体的心脏正在因为司辰跳动着。 　　他承认，当看见司辰带着宋白离开，而只是客客气气地叫他名字的时候，自己心里有些微妙的情绪。 　　那大概叫做妒忌。 　　他望着那架飞机半天没有回头，直到青周用拐杖戳了戳他的小腿，语气里全是揶揄的笑意：“看着干什么，追啊。” 　　图灵这才如梦初醒。 　　他想说的是“我在想你”。没有任何原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陈述句。 　　可惜因为那瞬间的疲惫，图灵没能把这句话完整的说出口。 　　他睡着了，很安心。 　　这具身体没有受伤，全须全尾，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 　　司辰把季楚尧送回床上。 　　天色已经亮了，不过他还不困。 　　因为成长在一个匮乏爱意的环境，司辰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有些笨拙。 　　他守了一会，俯下身，低头在季楚尧的唇上亲了亲。然后起身，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司辰坐到沙发上，翻着手机里各方发来的消息，顺手拿起了留在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下一秒，司辰微微蹙起了眉。 　　里面不是水，是度数不太高的甜酒。 　　司辰的味觉有些异常，喝起来像是加了中药的浓缩苦瓜汁。 　　女娲号的动静的确没有瞒过联盟的人。白帝城的眼线不少，又没有宵禁，当天夜里，就有人启程，远远的一探究竟。 　　如今一个晚上过去，要是联盟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无疑是在愧对自己受过的那么多年精英教育。 　　很多高层不是蠢笨，而是总是把自己的利益、家族的利益、企业的利益，放在第一顺位去考虑。 　　比如这次女娲号事件，受损最严重的肯定是机械核心和混沌制造。其他人在忧虑的同时，难免有些许不太伟光正的心理活动。比如机械核心top1的地位是不是维持了太久。 　　如果不是在虚拟会议室内，图灵以极其强硬的姿态把所有人困在了那里。北城区居民撤离的事，也不会如此效率。 　　天灾不是天灾，是机遇。 　　就算人类真的会灭绝，他们也肯定是躲在地下避难所，最后死掉的那一批。 　　尽管知道了真相，甚至知道自己被坑了两次，但联盟高层，对此的态度显得很是缄默。 　　属于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不管宋白秀肌肉的目的是什么，但那的确是很多人都无法抗衡的力量。联合起来，也许能给宋白致命一击，但出头鸟一定会死的很惨。 　　管这件事，可能血赚，也可能血本无归；不管这件事，白帝城也许赚到了，但自己永远不亏。 　　最近，联盟的议题已经从“如何收回白帝城”，变成了“如何保证白帝城不会崛起”。 　　结论是等到宋白去世。这么多年来，白帝城并没有造出第二尊神。 　　宋白的外貌依然年轻，俊美；但他已经有了白发。 　　他撑不了太久的。 　　司辰看了会手机，然后拿出电脑，开始写这一次的论文。 　　指导老师：宋白 　　一作：司辰。 　　二作：司渊。 　　他的学术履历很漂亮，才读研1已经有好几篇影响因子极高的论文。这同样代表着司渊已经在学二代的路上越走越远。 　　司辰觉得，自己这几篇论文里，最值钱的大概和“基因博物馆”有关的论文。他刚发完，蛇杖基因集团就派人联系了宋白，希望可以重金买断论文的版权，让这篇论文和蛇杖基因的秘密永久保密，一起烂死在历史的洪流里。 　　司辰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他时间有限，买断合同是沈雁行去交涉的。 　　交易的结果，是蛇杖基因送来了一只穿着红色裙子的晴天娃娃。 　　“是当年那个折叠区里找到的，”蛇杖基因的代表对那个死伤无数的折叠区讳莫如深，“和白色裙子的晴天娃娃不一样，它可以抵挡一次必死的攻击。” 　　司辰现在的权限甚至能直接登录后台，修改自己的信用点数据。因为他有很多可以用于兑换的积分。公民积分、蛇杖基因职工积分，还有白帝大学的奖励分。 　　相比于几乎没用的信用点，蛇杖基因送来的东西显得很有诚意，并且非常有用。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下一个副本就是前往发生过灵异天灾的折叠区。 　　想到这，司辰起身，翻起了堆在门口的快递。找到了寄件人是“白帝大学”的那一份。 　　为了避免争议和纠纷，沈雁行是去了隔壁安全区蛇杖基因的总部，拿到了这个玩偶。 　　只是他刚回来，司辰又进了折叠区，因此选择了直接把玩偶寄来，而不是当面交付。 　　他之前在聊天记录里提过一次。司辰有些印象，但还没来得及拆快递。 　　在白帝城，司辰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快递会出事。 　　他有一个人数三位数的服务团队。里面的人身份保密，但几乎涵盖了司辰生活的方方面面。上到白帝城市政厅的打工皇帝，下到专属的快递员。 　　这也是宋白安排的遗产之一。司辰有所察觉，只是不清楚自己背后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这个团队甚至能保证宋白驾崩后，钦定的太子直接继位。 　　司辰打开了快递箱，里面装着一个手机盒大小的收容箱，比司辰平时接触过的收容工具冷一些，像是刚从急冻室里拿出来。 　　他的手指甚至被冻的有些疼。 　　收容箱是用来关押高维生物的工具，也会用于尸体、药物的保鲜。 　　在灵异天灾副本里，几乎所有进化者都会带几个收容袋，用来装队友的遗体，目的是避免诈尸。 　　但道具用收容工具装的，其实非常少见。它们不是生物，也不会有过于明显的攻击性。 　　沈雁行既然会把玩偶直接寄来，那说明里面的东西基本无害。 　　因此，司辰思考片刻，还是选择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垫着黑色的海绵，装着一个钥匙扣大小的玩偶。 　　这个玩偶有一个圆圆的头，眼睛是画上去的，嘴用针线缝上了。穿着一条红色的小裙子。 　　小裙子湿哒哒的。 　　司辰用指腹压了压，发现这湿哒哒的液体，闻起来像是新鲜的血液的气味。 　　他本来以为这个玩偶的材质是小羊皮包裹的棉花絮，因为摸上去稍软，但很快，司辰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个玩偶手感摸上去，和先知那张人皮纸一模一样。 　　他把玩偶握在手里，捏了捏，玩偶发出了一声叫唤：“吱”。 　　在发出这句叫唤的瞬间，玩偶的嘴挣开了针线的束缚，吐出了一张细长的字条。 　　这张纸是白色的，露出了半截，挂在玩偶的嘴上。像是一条长舌头，又像是被关在桶里的卷纸。 　　司辰揪住了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玩偶的嘴里抽了出来。 　　他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上面用黑色的铅笔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还在等你哦，爸爸。” 第172章 　　司辰想起了之前梦里见过的小孩，叫观星。大概是因为梦境的缘故，像是隔了一层，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漆黑的阴翳之中。比起人，更像是一个立起来的影子。 　　司辰又戳了娃娃几次，但玩偶并没有再吐出字条。 　　也多亏司渊在学习上一直消极怠工，到现在也认不了几个字，要不然看见字条可能会气到吃不下饭。 　　盒子的最底下压着一张使用说明。说只要把头发塞进娃娃的嘴里，让它吞下，就能完成物品的绑定，不限时空，娃娃可以抵挡一次必死伤害。 　　很多品质比较高的道具，因为数量稀少，没办法重复试验，功能描述其实都很模糊，只能给出一个大概方向，避免道具浪费。 　　这个玩偶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司辰思考片刻，打开房间门，薅了一根季楚尧的头发，然后和自己的头发捆在一起，扔进了玩偶的嘴里。 　　玩偶砸巴了一下嘴，把头发吞进了肚子里。腹腔发出了像是消化不良一样的咕噜声。 　　很快，这只玩偶的五官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个玩偶材质是皮的，里面塞的是棉絮一样的血肉，没有鼻子，五官是用彩色的棉线缝上的。 　　玩偶的一只眼睛变成了蓝绿色，原本平平的眼尾开始上翘。眉毛更是从两个短短的圆点变成了柳叶似的长线。 　　司辰觉得，如果他和季楚尧有婚生子，长得应该和这个玩偶差不多。 　　他把玩偶装进了盒子里，然后给纸条拍了一张照，发给了宋白。 　　司辰：蛇杖基因送来的替死玩偶，肚子里吐出来了一张纸条。 　　他没办法解释梦里看见的东西，因此干脆放弃了解释。 　　宋白应该还没醒，没有回复。 　　倒是过了会，司辰收到了沈雁行传回来的消息。说的是女娲号已经充填好了能源，重新启动。解冻仓里又放出来了两个穿防护服的卡罗尔人，一个是物理学家，一个是空气动力学家，和青周一起展开了生存基地建设。 　　目前白帝城和女娲号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概况就是，白帝城为基地提供庇护；基地为白帝城提供义务支教。青周一行人更是被火速聘请为了白帝大学的荣誉教授。白帝城的外交部干事也前往女娲号，开设了常驻办公点。 　　另外，白帝城的市政厅还部署了一系列移风易俗的文化建设文件。不仅是让卡罗尔人融入白帝城，还有让本地居民接受这些外星友人的交流项目。 　　看起来，不需要高层过多的干涉，卡罗尔人也能很好的融入人类社会中。 　　司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撰写完论文的大纲，然后开始往里面充填材料。中间还抽空给司渊做了顿儿童餐。 　　晚上八点，卧室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司辰听到了脚步声，但是他还在写论文的收尾，没有回头。几秒种后，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他被季楚尧拦腰抱了起来。 　　季楚尧抱着他转了个圈，然后压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正在沙发角落睡觉的长生渊猛得惊醒，发出了不满的“吱吱”声，用触手卷起了被黏液打湿的识字课本，换了个角落继续学习。 　　季楚尧在司辰的身上嗅来嗅去，一个个略显急切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他声音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好想你，司辰，我做梦都全是你。” 　　司辰被吻的有些喘不过气。 　　司辰其实不太喜欢和人接触，但如果这个人是季楚尧的话，他好像又很喜欢。 　　他甚至不太合适地想起了刚结婚时候的一些人生经验，贴在尾椎骨的尾巴轻轻颤抖着。 　　季楚尧顿了顿：“不过，好像不是梦。” 　　他抬头，看向司辰的眼睛：“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司辰一愣。 　　尽管季楚尧没有阐明，但他好像已经从那双有些忐忑和茫然的眼神里，明白了他想说的问题。 　　他指的是图灵。 　　没有人会喜欢成为别人的小号，更何况是季楚尧。他的梦想是成为图灵第二，而不是第二个图灵。 　　记忆融合带来了很多后遗症，他现在就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天灵盖像是裂开了一条缝，无数片段如同潮水一样，从这条缝隙里灌了进来，想要把脑袋撑爆。 　　司辰的脸一下离他很远，又迅速拉近。 　　季楚尧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凑到了司辰的面前，询问：“那你和我结婚……是因为我，还是他……” 　　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他们的脸贴的很近，近到司辰甚至能看出他眼里的祈求。 　　司辰的眉眼柔和起来：“是你。” 　　他选择一起组建家庭的对象，自始至终都是季楚尧。 　　图灵当然也很好。 　　但他是在季楚尧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无微不至、毫无道理的偏爱。 　　季楚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他整体其实偏向柔和，平静，足够的底气让他足够的从容。哪怕表情明显比图灵情绪化，但相比之下，还是过于平淡。 　　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灿烂的像是太阳花。 　　季楚尧黏黏糊糊地说着：“司辰，我很高兴。” 　　都说小别胜新婚，客厅的气氛格外粘稠而火热，可惜在季楚尧解开第三颗扣子的时候，司辰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十分不识趣。 　　说实话，有些扫兴。 　　司辰用胳膊推开身上的人，另一只手摸到了手机，脸侧有些微微泛红：“等会，我接个电话。” 　　他设置了隐私权限，只有几个重要联系人的电话，才会有来电提醒。 　　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宋白。 　　季楚尧本来很听话的没动，然而在看见屏幕上联系人的名字时，掐住司辰腰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然后往下一压。 　　司辰刚点开了接听键，就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宋白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好奇地询问：“感冒了？” 　　司辰回答：“没，不小心撞到了手。” 　　宋白没有多想：“我看见了你发的消息。这个字条的确有些诡异，你把先知的皮拿过来，我来问它……我想想，今天有些晚了，你明天上午九点过来。” 　　“另外，我查了一下资料，先知的世界可能和很久之前一个S级的空间折叠区有关。那个折叠区就是晴天娃娃出现的折叠区，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的人几乎全灭。当时负责清理的集团是八方科技。我已经让沈雁行去问具体资料了，等会发给你。” 　　司辰的语气平静，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机器更像是机器：“好的，老师。” 　　宋白又叮嘱了两句，随后挂掉了电话。 　　几乎是电话刚挂断，司辰没能拿稳手机。 　　手机滑落到了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但他完全没有精力去捡。 　　司辰报复性地咬住了季楚尧的肩膀。身体软的厉害，整个人都湿哒哒的滴水。哼哼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季楚尧把他压在沙发上，积极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是我幼稚，下次不会了。” 　　* 　　司辰的身体很好，很显然，季楚尧也一样。 　　好几个瞬间，司辰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草到怀孕，尽管他并没有这个功能。 　　尽管身体有些疲惫，但早上七点，强大的生物钟依然让司辰准时醒来。 　　他睡之前洗过澡，神情里充满懒洋洋的倦意，好在意识已经清醒。 　　清醒的一天，从工作开始。 　　季楚尧的胳膊还压在他的腰上。 　　司辰觉得自己嗓子应该是哑了，好在床头柜上，保温瓶里装着温热的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浏览着沈雁行发来的信息。 　　沈雁行发来的，是一份175年前的档案记录。 　　在两百年前，第一次高维入侵大爆发后，人类其实迎来了很长时间的快速发展期。 　　很多人在那个时候抓住机遇，完成了阶级跨越。 　　各大世家，以及四大集团，基本都是大灾变初期组建起来的。上位者掌握资源，上升渠道逐渐关闭。 　　后面，即使有人再天赋异禀，也顶多是成为了集团的打工皇帝。 　　但代号为“鬼娃娃”的S级空间折叠区，打破了当时的平静。 　　那时候各大安全区正在初步规划中，人类还居住在大灾变来临前的城市。因为技术有限，也没办法对高维入侵的到来进行预警。 　　因此，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夜晚，一个人口两千万的大城市被拖入了折叠区中。 　　这两千万人里，甚至有八方科技当时的董事长。 　　这次高维入侵持续了整整八年。这是资料记载的，入侵范围最大的一个折叠区。一直到100年后才被打破。 　　八年时间，折叠区外的人想过很多办法，想要对里面的人进行营救，可惜每次都铩羽而归。 　　因为一开始一切正常，里面的居民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遭遇了高维入侵。还在正常的上班、工作。甚至还能内部通讯。想要出城的人会莫名回到城内，失去记忆，一次又一次鬼打墙。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在夜里离奇死亡。 　　代号里的鬼娃娃，指的其实是穿着裙子的晴天娃娃。 　　人们发现，晴天娃娃一出现，晚上就会闹鬼。娃娃也成为了不详的征兆，大家纷纷避之不及。 　　一开始，那些高维生物不是不能对付。城里有不少进化者，还有八方科技的董事长坐镇。 　　但高维生物从1阶开始，一边吞噬着活人，一边慢慢进化。而人类进化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高维生物进化的速度。幸存者不断减少，绝望的情绪逐渐蔓延。 　　社会秩序的崩塌，甚至比高维入侵更为可怕。 　　八年时间，这个折叠区成为了一片鬼蜮。 　　按理说，这种折叠区大概率会像其他S级折叠区一样，成为人类的生命禁区。为了避免里面的高维生物跑出去，结界会像是笼子一样，把里面的野兽关住。 　　为了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安全，这城市里死去的两千万人，只是微不足道的祭品，是令人心痛又必要的牺牲。 　　但意外的是，在联盟都放弃希望的某天，结界消散了。 　　根据幸存者的回忆，他们在夜里，听见了一个小孩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大街小巷里回荡着，又像是笑，又像是哭。 　　一个幸存者离开地下基地，偷偷看了一眼。他只看到了一片黑雾。黑雾里，无数令人胆寒的高维生物像是秃鹫一样，前仆后继。似乎是正在被什么东西吸引。 　　第二天，他们得救了。 　　两千万人，最后只剩下不到30人。在生存的压力下，他们的水平属于当时的第一梯队。 　　然而，这些幸存者在获救后的一周内，无一例外的横死。 　　至此，折叠区内的人，全灭。 第173章 　　资料室记载的幸存者一共26人，并且在获救后的一周内陆续死亡。 　　司辰收到的档案已经经过多次整理，留下的都是最重要的部分。 　　他点开了第一个受害者的资料，这是一个灵能方向进化者，四阶。 　　受害者死在自己家的浴缸里，死之前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发现他尸体的人是雇佣的家政工。 　　他的身体被切成了106块。浸泡在了浴缸内。 　　从照片上看，浴缸里水被染成了红色。 　　一颗头颅漂浮在血红的水面上，眼睛正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下一张照片，是天花板上写着的字：“叛徒”，“骗子”。 　　司辰沉思片刻，拿出观星写给他的那张字条，对照了一下笔迹。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模仿，看上去，这应该是同一个人写的。 　　第二个幸存者的死法更离奇。她是混沌制造的中层管理，死亡的时候正在总部述职。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揉成了一个肉球。 　　司辰点开了混沌集团提供的监控录像。 　　办公室内，一个中年女性面色惊恐，她像是被人拽住了脑袋狠狠往上拉，一张脸涨成了酒红色。 　　她的面容惊恐，涕泗横流，眼神涣散，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大恐怖。 　　女人尖叫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骗子！以后不会了！” 　　桌子上的文件被扫落一地。 　　她的身体开始旋涡状扭曲变形，嘴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只能发出一些“嗬嗬”的声音。 　　周围人的语气都格外急促：“快！找主管！！” 　　“怎么回事？没有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有艺高人胆大的进化者想上前拉住她，但自己的部分身体却同样被扭曲吞噬。 　　视频里，甚至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咔咔声。 　　最终，这个女人以一种格外扭曲的姿势，被压缩成了一个肉球，像是肉馅，挤压的时候，还流出了粉红的汁水。 　　司辰心里素质极强，这些年见过不少尸体。但此时也难免皱起眉，感觉到了微妙的不适。 　　隔着视频都这样，更别提在场的人。受到血腥味刺激，在场不少人直接吐了出来。 　　这是超自然的力量，高维生物的报复，无人可逃出生天的因果律。 　　这些人的死相一个比一个离奇。他们死亡的时候，旁边留下最多的字迹，就是“骗子”和“叛徒”。 　　也有人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试图用各种方式，想把信息留下来。 　　有人写了遗书，有人网上发帖，有人求神拜佛。但这些信息全都被一股非人类的力量抹去。 　　最后，安管局的调查员拼凑出了一条相对完整的线索：这些幸存者应该是在折叠区内和某个存在达成了一笔交易，并且违约了。因此遭到了报复。 　　资料的最后，还跟了一行备注：这是记载中，第一起高维生物影响现实的案例。 　　司辰看完资料，心里有些微微的悚然。 　　从先知语焉不详的话语、从这个鬼娃娃的资料上看；观星绝对不像是梦里表现出的那样无害。 　　并且，比司辰想象中更强大。 　　进了折叠区，谁是谁爹还不好说。 　　司辰看完了资料，在文档本上零零散散地写了一些想法。 　　先知上一个关于“女娲号”的预言，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准确性。 　　那下一个折叠区，想必也不是在骗人。并且，比起女娲号的降临，它明显更害怕观星。 　　或许，往大胆一点的方向猜测，先知就是因为观星，才变成了一张人皮。 　　但它把观星称为“我的孩子”。 　　司辰脑海里没什么头绪，于是打开电脑，继续写昨天的论文。 　　他写到一半，因为不知道要把司渊的戏份安排在论文的哪个地方，而陷入了长考。 　　转头一看，长生渊趴在书房的地毯上，睡的四脚朝天。 　　司辰现在离7阶只有一步之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长生渊总是昏昏欲睡。 　　司辰把它从地上拖到了书桌上，翻开了它的作业本，里面果然空白一片。 　　司辰抽出一支钢笔，放在了它的面前：“今天把这一页作业写完，不可以偷懒。” 　　长生渊顿时变得蔫哒哒的：“……吱。” 　　上午9点，司辰吃完了季楚尧做的早饭，带着长生渊和人皮纸，准时抵达了白帝大厦顶楼。 　　他到的时候，宋白正坐在吧台前看报纸，桌子上摆放着几碟早餐。 　　长生渊是杂食性动物，强大的消化功能让它们甚至可以食腐，但无疑更钟爱肉食。 　　宋白在吃这一方面从来不苛刻自己。 　　早餐盘里的肉新鲜带血，看不出来是什么物种，但品质不差。 　　宋白问：“吃吗？” 　　司辰摇头：“我吃过了，老师。” 　　他在一边坐下。 　　司渊同样坐在了自己的宝宝椅上，很有礼貌的朝宋白打了个招呼：“吱吱。” 　　它用触手拧开了钢笔盖，开始写司辰布置的家庭作业。 　　宋白扫了眼，挑起眉：“让它学这个做什么？” 　　这就像是教狗做数学题，再聪明的狗也不可能学会。 　　司渊被教导的一点也不像是一只长生渊，平时几乎看不见凶性。连充满邪性的眼珠子都水汪汪的。 　　司辰平静道：“智力是先天和后天共同的作用，如果把它当成智障，它就永远是弱智。我希望它以后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不可能把它放生，学会一些基本的道德观念，能让它在人类社会里过的更好。” 　　司渊的存在方式很特殊，它和司辰是共生关系。 　　在成年后，它本该吞噬掉寄主，独立存在。可为了不和司辰分开，它选择了自体分裂，让自己的部分身体死亡，成为司辰的养分和燃料。 　　至此，这段共生关系的主导人变成了司辰。 　　如果不是司辰进化成了半菌丝生命体的状态。司渊还得在七阶的时候继续分裂，免得司辰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了长生渊的强度而崩溃。 　　现在，大概是没有这层顾虑了。 　　宋白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随后做出了一个决定：“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他拿着两个保鲜盒走了过来。 　　宋白把保鲜盒放在了司渊的面前，然后打开了上面的不透明玻璃罩。 　　盘子里装着两样东西。一个红色的果冻块，挂着水珠，看上去充满了胶质感。另一个，是一只小小的心脏。心脏表面还连着几根黑色的血管，浸泡在深黑的液体里，时不时跳动一下。 　　这是当初在混沌制造所里，他们从神之子身上取来的东西，也是夸父的部分身体。 　　夸父的强大毋庸置疑。 　　司渊不受控制地伸出了自己的触手，然而在裹上去的瞬间，又艰难地松开，转头，看向了司辰：“妈妈……饿……” 　　司辰感觉到了它对这两个东西的渴望。 　　因为生活日益富足，司渊已经很久没喊过饿了。 　　它说饿，其实只是想吃。但好歹还记得司辰的教诲。 　　其中一条，就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司辰有些意外：“老师？” 　　他本来以为，宋白收集这些东西，是为了构建新的身体。 　　而且，从之前一些零星的传闻来看，宋白的确有这个打算。 　　宋白没有回答，而是朝司渊道：“吃吧。” 　　得到许可后，司渊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往自己的嘴里塞去，完全不给宋白反悔的机会。 　　它都没有咀嚼，囫囵吞下，打了个饱嗝。 　　司渊开始往司辰的怀里钻，语气像是撒娇：“妈妈，撑，困。” 　　这一次，司辰很大方地让它钻了回去。 　　熟悉的困意袭来，司辰掐了自己的掌心一把，保持了身体的清醒。 　　“下个副本，”宋白起了个头，又顿住，“可能会比较难，到第七天梯，你应该有些自保能力，不至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的悄无声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能说完全没用。但效果的确不如给司渊好。” 　　“毕竟我也算它的长辈，一直也没给过见面礼。” 　　司渊是白帝为了压制自己境界，分裂出去的个体。 　　白帝对它没什么感情，但从血缘关系上看，他们的确是亲父子。 　　因为困倦，司辰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而温顺。 　　他甚至没办法很好的分析宋白的话。 　　宋白把他带来的人皮纸抽了出来，攥在了自己的手上：“睡吧，睡醒就好。” 　　司辰闭上眼，手指颤了颤，呼吸逐渐平静。 　　宋白想了想，给季楚尧发了条消息：“小辰在我家睡觉。” 　　说完，就选择了关机。 　　离先知预言的10月13号只剩半个月了。 　　宋白决定再回混沌制造所一趟，那是他已经毁灭的故乡最后的遗迹。 　　不出意外的话，这也会是他最后一次回去。 第174章 　　宋白的手里捏着界门碎片，重新站在了混沌制造所的跟前。 　　上次他来这解决了夸父，导致世界坍塌，原本广袤的科技城，以及神之子的墓地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面前这座名为研究所实为囚牢的高塔。 　　宋白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研究所的大门。 　　他在这里呆过很久，对这里每一块地砖都格外熟悉。闭着眼睛都能默写出地图。 　　宋白看上去走的并不快，但空间却在他的脚下微微扭曲，几乎是瞬间，他已经出现在了1号实验室的门口。 　　宋白举着伞，很有礼貌地敲响了房门。 　　“叩叩叩”，三声。 　　1号实验室里关押的是神之子1号，它体型是一只巨大的虫子。长着人脸，身体一节一节的，由一根根白骨连接。每一节身体上，都有好多细长的手臂。这是一个看上去面目可憎的怪物。 　　宋白的身高并不夸张，只有一米八四。撑着伞，背影看上去很颀长。在1号面前，他无疑是渺小的。 　　但此时，透过玻璃，1号看向窗外的白帝，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1号缓缓道：“你回来了……之前，已经给过你了，还不够吗。” 　　它指的是白帝带着司辰来见家长的那次。 　　白帝给1号的感觉很奇怪。 　　上次来的时候，1号能感觉到白帝的强大；但此时，它甚至有了自己能杀死白帝的错觉……但1号清楚，白帝不可能让这个错觉变成现实。 　　他永远是幕后那个最大的赢家。 　　很多年前，这些神之子就留在实验室内沉睡。 　　但1号清楚，自己并不是在害怕夜晚游荡的夸父，而是害怕第一个打破樊篱的白帝。 　　白帝眯起眼，笑着回答：“我等了很多年，这是我离目标最近的一次。哪怕是豪赌，我也不想错过，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他说的，是“原谅”。而不是“答应”，或者其他更柔和的词汇。 　　1号庞大的身躯颤动起来。它不想开门，但实验室的大门却“嘎吱”一声，悄然打开。 　　白帝脚底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这些影子扭曲着缠绕上了1号，像是无处可逃的巨网。 　　“白帝——”1号的声音近乎哀求，“不可能的，放弃吧……” 　　它不想死，也不愿意死。求生是任何动物的本能。哪怕自己选择上吊自缢的人，死之前都会生理性的抽搐挣扎；也没人能成功把自己淹死在浴缸。 　　1号和13号认识了很多年，他们应该是有几分情谊的。 　　但漆黑的触手捂住了它的嘴。 　　白帝握紧了伞柄，神情近乎冷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的猪选择跳出猪圈跑的远远的；有些猪选择钻个洞睡觉，不去看不去想，不知道，即为不存在；有的猪为了不被吃掉，摇尾乞怜，奉命看守着其他的小猪；还有一些猪，宁愿死，也要反咬养育自己的主人一口。” 　　“纵观无数段文明的历史，能超过临界值的人类也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尘埃，泥土，留不下任何痕迹。我既然不幸超越了低维世界的极限，看见了背后的真相，我就没办法无动于衷。” 　　“谁能接受，生养自己的宇宙毁灭的原因，只是来自高维宇宙的农场主想要吃猪肉。” 　　白帝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我一直尊重你们想睡觉的意愿；但同样希望，你能理解我。”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 　　空气里有着发臭的血腥味。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双双属于白帝的血红眼眸，微微发光，滴溜溜地转动着。 　　片刻后，影子回到了白帝的身下。 　　1号实验室里空空荡荡。 　　他的影子更大了。 　　* 　　季楚尧刚醒来，就收到了宋白的短信。 　　“小辰在我这里睡觉。” 　　宋白平时叫司辰，都是连名带姓。他是故意在季楚尧面前这么喊的。 　　季楚尧的年龄还没到宋白的零头。养气功夫不到家，在看见这条消息的瞬间，没忍住微微蹙起眉。 　　他承认，自己对白帝的感官有些微妙。 　　尽管理智上清楚他们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但情感上，很难心平气和地处理宋白一次次挑衅。 　　如果他现在有白帝的权势，又或者图灵的武力；大概是不会这样心慌的。 　　季楚尧给司辰发了条消息，问他中午要不要回来吃饭，他可以做酸菜鱼。司渊爱吃鱼。 　　但司辰一直没有回复。 　　季楚尧是在司辰失联的第二天，来到白帝大厦顶楼的。 　　他选择的时间是下午1点。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吃过了午饭，但还没开始睡午觉。不会过于打扰。 　　顶楼是宋白的住处，安保却没有季楚尧想象中严。 　　他来到门口时，钥匙就插在门上，看上去是故意的。 　　季楚尧站在门外感应了片刻，选择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开着灯，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大理石地面上有一条蜿蜒的血迹，深红色。 　　季楚尧屏住呼吸，内心警铃大作，他顺着这条血迹来到了客厅。 　　白帝正坐在沙发上，身边靠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他的双眼通红，身形有些微微的佝偻，司辰就睡在他的身边。 　　血迹是顺着伞柄流出来的。 　　无需思考，季楚尧拔出了刀。天青的刀身微微亮起，已经是启动状态。 　　大白天，这里是白帝城的最高点，采光也不差。但房间里的光线却格外阴暗。 　　季楚尧环顾一圈，发现了原因。 　　整个客厅，已经被白帝的影子塞满。它们铺在地上，罩在墙上，贴在玻璃上，挡住了所有的光。 　　黑色的影子完全违背了光学原理，从白帝的脚下一直蔓延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季楚尧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海盐味。 　　白帝抬头看向了他，许久后，发出一声嗤笑：“拿着刀是想威胁谁呢？” 　　他的黑发挡着脸，只露出了一只眼眸，造型像是恐怖片里的贞子。 　　但季楚尧分明看见了他脸上漆黑的鳞片。 　　很显然，白帝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异化，逐渐开始畸变。 　　一般情况下，只有极端虚弱的状态，才能让一个进化者如此失态。 　　白帝的呼吸声很沉。 　　房间里的威压就像是海一样广阔而沉。这和气势无关，纯粹是长生渊的被动型精神攻击本能。 　　普通人或者低阶进化者离这时的白帝太近，极大可能会永久失去自主意识。 　　如果不是季楚尧拥有图灵的部分数据，大概也会被这种无差别范围攻击所影响。 　　季楚尧的眼眸里亮起了光，像是他的刀一样：“需要帮忙吗？” 　　他肉体凡胎，不是什么发光体，但一圈白色的光晕却在他的身边扩散，硬生生在黑影的笼罩中杀出一条血路。 　　以季楚尧为圆心，周围1米的范围内，都被光照亮了。 　　对峙寂静而无声。 　　白帝没有说话，他撩起了头发，露出了自己现在的脸。 　　这是一张很恐怖的脸。他的脸上挤满了触手，只有左眼附近还保留了完整的人类皮肤。 　　这些触手都是活着的。仔细看，甚至能从这些触手上，感觉到其他神之子的气息。从1号到12号。除了已经离开混沌制造所的9号，和已经死亡的11号。 　　季楚尧看上去并没有很意外，他道：“我来接司辰回家。” 　　白帝道：“你之前打伤过管理员，如果察觉到你的气息，它们不会来。10月13号的那个世界，我不会让你跟着进去。” 　　季楚尧知道白帝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他依然回答道：“好。” 　　白帝继续道：“但我会带上司辰，我希望你可以理解。” 　　白帝摊开了放在一边的人皮纸。 　　这个号称有预言能力的试卷，上面如今只有一行行血字。 　　【他们请求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 　　【我请求他们做的事，没一个做到。】 　　【我的身体好痛啊。】 　　【你不会像他们一样骗我吧，爸爸？】 　　季楚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件事他自己决定。” 　　房间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季楚尧没有再看宋白，他上前几步，弯腰，轻轻抱起了司辰。然后转身离去。 　　关门的瞬间吹过了一阵风。 　　季楚尧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 　　司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醒来的时候正蜷缩在床上，身体有些僵硬，动一动，能听见骨头咔哒咔哒的响声，就像是错位的关节正在恢复。 　　他昏迷前，是在宋白家里；但醒来后卧室熟悉的布景，他分明回到了自己家里。 　　司辰打开手机一看，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5天。 　　现在是10月3号。 　　除了刚成为进化者的那段时间，随着身体逐渐异化强大，他已经很久没像这样不省人事过了。 　　司辰静心感受了片刻，发现自己的确抵达了第七天梯。 　　第七个洞穴里塞满了红色的血肉，一颗深红的心脏正在其中跳动。 　　这颗心脏甚至代替了他原本的心脏，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长生渊又多长出了一条触手，这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团七条腕足的黑色刺球。 　　但如果真的放开限制，让司渊暴露本体，它现在的身体已经能塞满一个小池塘。 　　司辰点开了和季楚尧的对话框，有些心虚一样的歉意。 　　毕竟他昏睡前，只跟他说要去宋白家里开会，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进化而昏迷。 　　和季楚尧聊天框里，有一个未接电话，还有几句询问。 　　“回来吃饭吗？” 　　“还没醒吗？” 　　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我回四季岛一趟。醒了报个平安。” 第175章 　　司辰在手机上慢吞吞地输入：刚醒。 　　司辰：回四季岛干什么？ 　　白帝城和四季岛有11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四季岛那里应该是深夜。 　　司辰本来没想过季楚尧能回复，但不到一分钟，上面就显示了“正在输入中”。 　　季楚尧：我去协助我父亲更换能源核心。 　　对于机械进化者而言，阻碍他们进化之路的，只有一个因素，那就是自己不够有钱，买不到更高级的能源核心。 　　季思成无疑是当代传奇人物。 　　他出生在高维入侵发生前，一手创建了机械核心集团，当了一百多年的“人类最强”；强大，和蔼，是全联盟最负盛名的小老头。 　　季思成对此的态度一向谦卑，他说自己只是足够幸运。 　　因为足够好运，他在很早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图灵，并得到了许多协助；因为足够好运，这个世界有宋白，不需要他真正的去撑起太多沉重的东西。 　　季思成在七阶呆了很久，和白帝一样，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想要活下去，只有更换品质更高的能源核心这一条路能走。 　　刚好，季家的仓库里就有一枚8阶的能源核心“笛卡尔”。 　　这本来是给季楚尧准备的。 　　季楚尧之前烈士断腕一样放弃机械进化，也有把笛卡尔让给季思成的打算。 　　季思成还有十几年的寿命，他本来想再熬一会，熬到能确信季楚尧的确不再需要这颗能源核心为止。 　　但先知的预言，和宋白托孤一样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宋白说，如果这次他回不来，还请季思成帮忙照看一下白帝城。 　　季思成明白，如果宋白失败，天塌了就该由他撑起来。 　　季楚尧：其实四季岛上早就准备好了机械师，我只是有些不放心。 　　季楚尧：因为你一直没有醒，所以之前也没和你说。 　　季楚尧发来了很长一段语音。 　　“更换高阶的能源核心，就像是做一个相当困难的手术，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能百分百保证病人的安全。” 　　“我有部分图灵的记忆，如果我爸在改造时遇到问题，起码能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除此外，还有一些原因。 　　季家控股机械核心，却不是机械核心唯一的股东。这些年盼着季思成死的人不在少数。 　　季楚尧就是图灵。这件事，在联盟上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尽管图灵不会时刻降临，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有威慑作用。避免有人趁机做出点什么。 　　但季楚尧却没有和司辰讲明，免得他担心。 　　就像是宋白不会拿着白帝城的政务去打扰司辰一样；季楚尧同样不会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利害关系打扰到他。 　　司辰今年23，第七天梯。让他接触这些琐事，无疑是对天赋的浪费。 　　司辰听完后，温声安慰：“伯父不会有事的。” 　　季楚尧问：“你打算和白帝进先知预言的第二个折叠区吗？” 　　司辰：“是。” 　　他和观星还有一个约定。资料室，已经给出了不遵守约定的人的下场。 　　季楚尧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凝重。 　　他不愿意把白帝想的太坏，但之前在宋白家里看见的场面，这几天却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最终，他低声嘱咐：“注意安全，不要太相信白帝。” 　　…… 　　…… 　　司辰结束了和季楚尧的通话，顺便给宋白发了个消息，汇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很快，宋白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暂定7号出发。出发前吃点好的，尽量别留什么遗憾。” 　　司辰哑然：“你说的像是上去了就回不来了一样。” 　　宋白道：“以防万一，你要不要去八方科技的基因库留个基因。这样人死了，还能克隆一个，也算给亲朋好友留些念想。” 　　司辰有些意外：“克隆？” 　　宋白：“是啊，你就是学这个的吧。提取基因，冷冻保存，不算什么难事。” 　　司辰回答：“我大学专业是基因生物，和克隆有交叉，但不是专门学这个的。正因为见过，所以我才不喜欢。” 　　他微微蹙起了眉。 　　高维入侵发生后，恶劣的生存环境，已经让许多人失去对生命的敬畏。被滥用的基因和克隆技术就是表现之一。 　　司辰在大学的实验室见过一些低等克隆体。 　　这些克隆体是药物催熟的产物，尽管外表和正常人无异，实际上只有两三岁的智力。 　　当初读大学，司辰因为长得好看，抽屉里就有很多“捐基因”的小传单。 　　好看的克隆人会高价卖出去，当作宠物和玩具；还有一些克隆人，会用作人体实验。 　　也有部分克隆人的用处是充当“身体零件”，这种克隆体的培育周期会长一点，价格也更贵。 　　像宋紫玉的胳膊，就是从自己的克隆体身上取下来的。 　　宋白：“好吧。那要不要跟老师去隔壁玩？” 　　宋白说的隔壁，是白帝城附近的红灯区，那里各种娱乐行业都极其发达，是联盟最著名的销金窟。博彩、赛马、选秀、拳击……穷奢极欲，纸醉金迷，连司辰这种生活在灾区的穷小孩也略有耳闻。 　　由此可见，人类再怎么进化，也逃脱不了生物本能和低级欲望。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我给你点几个。季楚尧在四季岛，不会有人知道的。”宋白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活着要学会享受生活。” 　　司辰对此的态度格外冷淡：“老师，我不喜欢这些，你自己玩吧。” 　　说完，他挂掉电话，回到书房，改起了他的论文。 　　对他来说，写论文就是最好的娱乐方式， 　　司辰在出发前，写完了手上这篇和女娲号有关的论文，并且发表在了学术库。 　　论文评级为S。尽管一天课都没去上，但他成功在开学第二个月，完成了这一学期的教学任务。 　　除非宋紫玉能拿出更好的论文，否则，这学期的绩点，应该是没办法超过他了。 　　10月7号下午，司辰最后一次检查了家里的水电气，揣着司渊和玩偶出门了。 　　这次是宋白亲自开的车。他戴着墨镜，坐在驾驶位上，看上去清瘦了一些。 　　司辰本来想调侃一句他是不是想去天桥底下算命，转过头时，却骤然瞥到了宋白眼眸里的血色。 　　和宋白相处这么久，司辰也隐约明白红眼状态代表着什么。 　　现在的宋白，比起人，应该会更接近长生渊。 　　于是，司辰缓缓敛起脸上的微笑，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离开白帝城的车辆不多，但同样需要安检。 　　在等待检查的时候，宋白从脚边提了个塑料袋，递给了司辰。 　　塑料袋上印着“便民超市”几个大字。里面装着一件寿衣、一根白色的蜡烛，还有一沓纸钱。 　　司辰见过这种纸钱的样式，熊博士的心灵之家康复中心，病人交的就是这种纸钞。 　　这些纸钱的币值都不大，司辰数了一下，厚厚一叠纸钞，面值加起来只有444。 　　宋白道：“衣服是防具，蜡烛是武器，和你之前那个打火机的功能类似。钱，你看着用吧。我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444块已经是宋白的全部家当。 　　司辰怔然：“那老师你呢？” 　　“我不需要。” 　　宋白并没有和他客套。 　　司辰把东西装进了包里，问：“老师，人皮纸呢？” 　　宋白微微眯起眼：“没带。人皮纸背叛了组织，我把他锁家里了。” 　　试卷是先知的皮，能够预知未来。 　　但很显然，先知是不会叫他们爸爸的。 　　人皮纸被其他高维生物控制了。也多亏是在进入折叠区前发现了这件事。假情报在关键时刻，是会害死人的。 　　为了安全起见，宋白把那张皮锁在了家里。 　　不过，他依然用逼问的形式，得到了一些信息。 　　宋白：“先知说，他的孩子在花元市幼儿园。” 　　花元市并不存在于现实地图上，联盟已经不用“市”作为区域划分。 　　司辰：“老师，这次有谁和我们一起？” 　　宋白默然片刻，很快，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我们到时候分开行动，老师要去见一个故人。你还记得安全词吗？” 　　安全词是13。上一次用到安全词，还是在夸父科技城。 　　司辰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齿痕，眉轻轻挑起：“又要咬一次吗？” 　　他严重怀疑，宋白带着他进折叠区，其实是想带个血包。 　　宋白咳嗽了一声：“不是，只是觉得也许确认身份的时候能用上。总之，你记住就好。” 　　“老师要去见谁？” 　　宋白薄薄的唇吐出一个音节：“Z。” 　　司辰心尖一颤。 　　“管理员……？” 　　宋白的声音变得很低，就像是怕吵到谁一样：“嗯，它会来的，只要它想吃掉我。不用说太多，它能听到。” 　　车厢内的气氛顿时安静起来。 　　宋白打开播音器，放起了上个世纪的老歌。 　　出了白帝城后，手机没了信号。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阴暗，逐渐变成了墨一样的黑。 　　车灯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周围安静极了。 　　郊外的路只有一些主干道，是联盟为了交通修葺的。更多的是大灾变来临前的老路，经过上百年的风化侵蚀，车行驶在路上，颠簸的厉害。 　　司辰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但脑袋撞了几次玻璃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上午八点。 　　但车窗外分明还是黑夜。 　　司辰目光往下扫了眼，本来只是无心之举，但在看清楚地上的东西时，微微屏住了呼吸。 　　轮胎碾过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具具枯骨。它们就嵌在路面上，像是在岩层里的化石。 　　是这些骨头，让路面变得崎岖。 　　宋白显然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正在控制不住的轻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亢奋。 　　他的眼眸几乎红的发光。 　　马路边出现了一个破旧的指示牌。 　　【前方88公里，花元市】 　　原本放着歌的车载播音器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杂音。柔和的音乐变了几个调，听上去很是森然。 　　司辰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宋白把车停在了路边，语气有些急促：“下车。”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图上都找不到定位在哪。 　　但司辰并没有多问，而是迅速地解开了安全带，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几乎是他刚站稳，宋白就脚踩油门冲了出去。 　　跑车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司辰十分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宋白丢在了半路。 　　马路边全是杂草，远处的灌木里，传来一阵阵奇特的风声，像是怪物的呼吸。 　　车里并没有开暖气，但下车后，司辰却发现，这里的气温低的不正常。 　　司辰朝着花元市走去，但还没走几步，就被冻的全身乏力。寒意伴随着浓厚的雾气，渗透进骨髓深处。 　　这个状态，别说是走到花元市了。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一个问题。 　　他思考片刻，打开塑料袋，把白色的寿衣套在了身上。 　　这件寿衣的结构并不复杂，很宽松。穿上后，寒气顿时被驱逐了出去，感觉像是贴了一面暖宝宝。 　　司辰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会觉得眼熟。 　　白裙子身上的裙子，也是差不多的款式。 　　司辰顺着马路继续朝目的地走去，一辆打着红灯的公交车，从他身后的马路上，慢吞吞地开了过来。 　　这里是长途客车都不会经过的荒郊野岭，四周也没有公交站牌。 　　但这辆车却停在了司辰的面前。 　　这辆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车厢上全是刮痕和铁锈，行驶过程中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以至于司辰发现它的时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腐朽的木材味扑面而来。 　　公交司机是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他高坐在驾驶位上，眼珠子往下一转，盯住了司辰的脸。 　　司机道：“花元市13路公交车，车票6元，进来吗？” 第176章 　　司辰和他对视了片刻，司机见他迟迟不肯动，眉眼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但这辆车并没有开走。 　　从各种意义上，司辰是愿意搭车的。首先，尽管穿上了白寿衣，但郊区对他而言依然不够安全；其次，这里距离花元市还有88公里，走过去浪费时间不说，还不能确保自己可以找对地方。 　　但。 　　司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格外乖巧的笑容：“师傅，六块钱太贵了。能便宜点吗？” 　　他身上只有444，这种纸钞叫心灵币，获取途径未知，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能省一点是一点。 　　司机的表情显然不太乐意。 　　车厢里传来一声催促：“老邓，差不多得了。赶着回家呢。马上就是白天了，你也不想碰到那些人吧？” 　　被叫做老邓的司机显然也明白这件事，他有些烦躁地看了眼时间，随后拖着长长的调子，道：“那5块。不能再低了，再低你自己走过去。” 　　-信息1：这些高维生物惧怕白天，因为有“人”？ 　　出门在外，财不露富。 　　司辰抠抠搜搜的拿出5张1块钱，塞进了投币口。 　　他投币的时候，顺便往司机的方向瞥了眼，看见了他脖子后的尸斑。 　　车上只有零星几名乘客。一个胖子，坐在最前端，占据了两个座位，腹腔是开着的，肠子流淌出来，挂在自己胳膊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妆容惨淡，神情平静，穿着蓬蓬裙婚纱，已经被血迹浸湿，太阳穴的位置有个很显眼的枪眼。还有一个眯着眼小憩的老头，旁边放着一个菜篮子。 　　司辰路过的时候，往菜篮子里瞥了眼；里面是婴儿的人体小样分装。 　　老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睁开眼，浑浊泛黄的眼球里没有瞳仁，爬着细细密密的血丝。 　　他裂开嘴，朝司辰笑了一下，齿缝上布满血丝。 　　司辰平静地收回视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车窗外的风景已经在移动，但是这辆车就像是飘着走的一样，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颠簸。 　　司辰看了眼座椅上的小广告。 　　【殡仪美容医院】 　　-不管您是死于溺水、车祸还是大爆炸 　　-不管您是遭遇烫伤、压伤还是分尸 　　-我们有最专业的入殓师，保证还你一个完美的身体！ 　　-地址：花元市福星路404号。 　　【花元肉厂】 　　-死肉：3心灵币/斤 　　-恶肉：20心灵币/斤 　　-善肉：60心灵币/斤 　　-收购活肉：1000心灵币/斤 　　-联系电话：**** 　　从这个广告推测，花元市除了那个关押着观星的幼儿园外，还有不少高维生物活动。 　　司辰听到了前排女人充满恶意的嘲讽：“1000就想买活肉？做什么梦呢。” 　　如果他没猜错，活肉指的是活人身上的肉。 　　他加上长生渊有两吨重，再加上几乎不死的康复能力，要是没钱了，完全可以去割个腰子。 　　当然，司辰只是简单的想想，不可能真的去割。 　　信息2：花元市里保留了人类社会的一些秩序。 　　以前进折叠区，都是到指定地点，等着高维生物入侵，就像是等着游戏开服。 　　鲜少有像这一次的折叠区一样，完全沉浸式体验。 　　车上的高维生物，从义眼给出的数据上看，只有3到4阶。因此，虽然长的很恐怖，但司辰保持了自己良好的心态。 　　他只是有些担心宋白。 　　车里正放着新闻：“根据通报，6月17日下午4点06分，花元市福星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辆13路公交车突然撞翻前方货车，并冲上路沿，撞毁路边门店。此次事故导致车内乘客、路边行人，一共74人死亡……根据黑匣子显示，司机邓某突然情绪失控，撞向货车。根据调查，邓某无精神疾病、吸毒史，事发前一切正常。” 　　“最近，世界各地发生多起灵异事件。不排除高维生物入侵的可能。但专家呼吁大家，不信谣，不传谣，不要过度恐慌。” 　　车内乘客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漠不关心。 　　公交车很快行驶到了花元市收费站。 　　很难想象，在完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司机竟然精准抵达了目的地。 　　收费站的窗口开着灯，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那里，满身横肉。 　　工作人员问：“怎么给钱？” 　　老邓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开的末班车。最近闹人荒，行情不景气。你看着收吧。” 　　工作人员拿出一把砍刀，在老邓的胳膊上比划了片刻，最后在小臂处横切了一刀，把横线以下的血肉刮了个干干净净。 　　肉块掉进了不锈钢盆里。 　　工作人员抱怨：“你这砍了多少次？都没什么血水了。下次交钱吧，再砍下去，你人都要没了。” 　　老邓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收回胳膊，甩了甩，语气很是无所谓：“没办法，这车贷款买的。” 　　工作人员把不锈钢盆放在了电子秤上，加起来36克。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体重去计算的话，这些肉块的重量显然不太正常，还没一个大点的鸡蛋重。 　　但工作人员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走出收费口，把路障给抬了起来，示意公交车赶紧走。 　　很显然，这个收费口是他自己设的。 　　司辰收回了目光，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下了信息3：这里的交易有两种方式，第一是用心灵币；第二是肉偿。 　　公交车终于进城了。 　　花元市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感觉像是人口流失严重的小县城。马路两边是老旧的居民楼，只有五六层高，有些贴着瓷砖，有些直接是土坯。 　　街上点着路灯，但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出现的人，看上去也像是奇行种，步履匆匆。 　　路边只有几家门店开着，老板拉下了卷帘门，熄掉了里面的灯。 　　这里是一座字面意义的“鬼”城。 　　司辰身上这件寿衣气味不太好闻，但很好的掩盖了他身上活人的气息。 　　否则，他现在应该被扭送肉厂称体重了。 　　乘客催促：“快天亮了，师傅，你开快点。” 　　邓师傅刚割完肉，心情不算太好：“为了省钱坐末班车，本来就有风险，催什么。” 　　司辰的手机用的是微核电池，基本不用担心没电。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上午10点。 　　公交车在马路上畅通无阻的行驶着，车上的乘客陆续下车，很快，只剩下司辰一个人。 　　司机有些不耐烦地询问：“你在哪站下？” 　　司辰道：“我想去花元市幼儿园。” 　　老邓像是见鬼了一样，猛地转头看向他，浑浊的眼球瞪的像是铜铃。 　　司辰从口袋里掏出了3张一元的纸币，放在他眼前挥了挥：“去吗？” 　　老邓转头，语气有些古怪：“你不会也是想去杀他的吧？” 　　司辰不太愿意暴露自己外来者的身份，他提取着老邓口中的信息，在短暂的思考后，反问：“你不想吗？” 　　老邓的呼吸沉重起来：“那死……那小孩手里握着界门开启的钥匙，却不愿意开门。我当然想，但我们的能力都是从他身上来的，又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信息4：观星能发动高维入侵，但没有发动。这里的高维生物很仇视他。 　　界门大概指的是高维入侵的通道。很早之前，心灵之家疗养院那个世界，熊博士也提到过类似的说法。 　　考虑到这个世界高维生物的性质，他口中的界门大概类似于鬼门关。 　　公交车继续往前开着，司辰瞥到了窗外，一家店的招牌亮着，上面写着安心旅馆。 　　司辰把三块钱塞回了口袋里，道：“那就在这停吧。” 　　邓师傅的交通观念趋近于0，当即踩下了刹车。却没有立刻打开车门。 　　邓师傅面露微笑：“你很面生，是刚来到花元市吧？这些钱是哪来的，活着的时候攒的吗？” 　　他的语气还算客气，只是因为死了太久，以至于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配上车内深红的灯光，气氛很是诡异。 　　信息5：这些高维生物能区分“活着”的状态，大概也活过，是死后才变成了这样。 　　高维生物没有义眼，检测不出能量波动，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去判断。 　　司辰看起来太面善了。并不是说他长相柔和，气质温婉，而是他看上去没有什么攻击性。 　　他太正常了，身上的死气也格外寡淡。 　　司辰穿的寿衣质量不错，尸体完整，多半是自然死亡。 　　这种鬼拖到肉厂，也是有人收的。 　　司辰拿出短刀，语气没什么波动：“开门。” 　　邓师傅看着他手里的刀，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付出和回报的比例，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车门。 　　毕竟12点就要天亮了，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像他们这种水平不高的小鬼，还是老老实实躲在家里比较好。 　　司辰走下公交车，看着老邓开车离去。 　　借着路边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楚了这辆公交车的全貌。 　　车辆的背后挂着白色的花圈，窗户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这是一辆灵车。 　　司辰收回目光，走向旅馆。 　　整条街里，只有它还在营业。门口摆着一个发光的标识牌，旁边有一碗米饭，竖着插了三炷香。 　　此时，香已经快燃尽，放了不知道多久的米饭上全是香灰。 　　旅馆的门是推拉形式的，他推开门，走进了门店内。 　　旅馆里的光线很是昏暗，里面摆满了花圈。柜台的位置，点着几根蜡烛。一张黑白的遗照就堂而皇之地放在桌子上，遗照周围堆满了白色的雏菊。 　　遗照上的面容很年轻，是一个漂亮的女性，看上去二十来岁。 　　在看见司辰走进来的瞬间，照片上的女人眨了眨眼，声音低沉而阴森：“住店吗？普通房间80一天，单人间150，大床房200。最近忌日66周年庆，9折。” 第177章 　　在听到报价的瞬间，司辰本能的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 　　九折，最便宜的房间一天72，他身上还有439。在不需要额外花钱的情况下，还能再住六天。 　　虽然才富起来没多久，但司辰已经忘了这种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感觉了。 　　司辰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可以便宜一点吗？姐姐。” 　　他的神情很无辜。 　　当年，司辰在大学里冲食堂阿姨这么笑的时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餐盘里的肉能垒的有小山那么高。 　　但很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女鬼。 　　这位老板笑了笑：“我承认，我们旅馆相比之下的确贵了那么一些，条件也一般。隔壁的酒店一天只要50。但在安心旅馆入睡，起码不用担心自己再也醒不来；或者一觉醒来到了肉厂。” 　　“更何况，我可是有信用认证的。” 　　柜台边的收音机放起了新闻。 　　“本台记者报道，6月18日凌晨3点，犯罪嫌疑人赵某带被下药女同事王某前往旅馆开房，旅馆老板郭女士发现王某求救，意图阻止赵某离去，并打电话报警。赵某怒急攻心，抢夺电话，在争执中，郭女士被推倒，地板长钉贯穿太阳穴。6月18日凌晨6点，郭女士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家旅馆的门店不大，铺的是木地板，除了柜台外，就是沙发，小茶几，然后一个长长的木质楼梯。 　　司辰的目光往下，看向地板。有一块木板是翘起来的，边缘有些暗沉的血迹，但没有看见长钉。 　　那根长钉还在店主的太阳穴里。 　　“我能感觉到，你很强。”遗照上的女人面带笑容，但唇依然紧闭着，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不停转着，透露出一股邪性，“但你的身体再强，能强过因果律吗？作用于你意识体的伤势，你能承受一次，还能承受两次、三次吗？客人，还差33分钟，就要天亮了。没有住进庇护所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她的话，让司辰微微挑起眉。 　　这里的高维生物对“天亮”格外在意，显然，白天对于它们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睡大街的念头在司辰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又缓缓放弃。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是第一天到花元市，还是不要这么着急挑战约定俗成的规矩比较好。起码要观察一天，再做决定。 　　而且，店主还提到了“因果律”，也就是灵能类高维生物自带的未知规则体系，触及因果律后，会被鬼缠上。 　　司辰问：“那你的因果律是什么？” 　　看着司辰长得好看的份上，店主耐着性子回答：“客人，你可以回头看看。当然，我的因果律不是回头。” 　　司辰转过头。在被花圈挡住大半的墙壁上，有一张用画框装裱着黑白集体照。 　　店主就坐在最中央，旁边站着密密麻麻的人，每个都保持着笑容。看久了，才会发现笑容里的僵硬和不自然。 　　下面还有一行字：安心旅馆员工合照。 　　相比于这个旅馆的体量来说，这里的员工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店主缓缓道：“交不起住宿费，会被留下来打工还债，不包食宿，直到还清为止。” 　　到这里住店的，都是买不起房的鬼。 　　买不起房，员工又不包食宿，当然还要每天交住宿费。换句话说，如果工资不高，基本是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店主，打工打到地老天荒。 　　能控制这么多厉鬼，店主显然没有表面上那么人畜无害。 　　店主继续道：“如果你实在拮据的话，我这里有一间限时特价房，打折后只要45元。这是旅馆里最便宜的房间。如果不住店的话，烦请出去，我要关门了。” 　　司辰掏出了45块钱的心灵币，放在了木桌上：“住。” 　　一共3张心灵币，面值是20、20、5。 　　遗像里的女人张开嘴，吐出一把纸质的钥匙。 　　钥匙掉在桌子上，变成了实心的黄铜，发出一声轻响。 　　店主道：“二楼，13号房，请。” 　　几乎是交易达成的瞬间，眼前的心灵币像是纸钱一样，燃烧了起来。 　　烧过的心灵币没有留下任何灰烬，变成了一团淡淡的黑色气体，没入了店主的遗照内。 　　看样子，这才是这种“钱”的正确用法。 　　司辰转身朝着楼上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听见了店主的声音：“既然比正常房间便宜，客人，你应该也有住大通铺的心理准备吧？我们当然不是什么黑店。我的提醒就是，不管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看床底。” 　　“那里有个被分尸后装在行李箱的小孩，听说本来是哪家的少爷，聘用的司机沾了赌瘾，为了讹钱把小孩绑了。没想到这小孩父母双亡，照顾他的是叔叔婶婶。他们交了更多钱，让绑匪撕票。” 　　“那小孩被发现的时候，装在行李箱的尸体都发臭了，总是很闹腾，吓跑了我不少客人。还希望你多担待。他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有些寂寞。” 　　说完，“哗啦”一声响。 　　安心旅馆的卷帘门合上了。 　　旅店的二楼走廊没有窗，更不可能有空气过滤系统，气味不太好闻。 　　走廊的头顶悬挂着一个电灯泡，灯泡里的钨丝已经快烧没了，光线很是昏暗。 　　斑驳的墙壁像是一面涂鸦板。血手印，用指甲划出来的情书，抓痕，什么都有。 　　司辰一直走到了13号房。这间房在走廊的最里面。 　　他用钥匙打开了门。 　　不愧是全旅馆最便宜的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床，床尾的墙壁上镶嵌了一块木板，充作书桌。唯一的装饰品是一台没有连线的固定电话。 　　角落用水泥砌出了半堵墙。有个马桶，旁边装着一个花洒。有张帘子，能拉上。 　　这堵墙几乎充当了床头柜，就修在床的旁边。床的另一边是能推开的旧窗户。 　　这个房间基本没给人活动的空间，唯一的空地是入门处狭长的走廊。 　　司辰有些心理准备，但看清楚房间里的设施后，还是觉得自己45块钱花得太亏。 　　他坐在了床上，隔着泛黄的白被子，感觉自己好像压到了什么人。然而掀开被子一看，床上空空如也，只是有一团长发。 　　床单上还有一张卡片。 　　司辰拿出来一看，正面是个色情广告：长夜寂寞不想动？清纯女大学陪睡。按摩：500心灵币/次。下面是联系电话。 　　反面是一段手写的小字。 　　“有个老光棍欠了一屁股债，还想嫖，点了个小姐，在这张床上把人杀了。如果感觉睡觉的时候被窝里有人，不用管。招标电话还能打通，但不保证是否有杀猪盘、仙人跳。劝旅客管好自己下半身，旅馆对此不负任何责任。——安心旅馆·宣” 　　司辰：“……” 　　老板说了是大通铺，但可没说大通铺只有床下一个室友。 　　安心旅馆发生了这么多起凶案还没暂停营业，由此可见后台的确梆硬。 　　司辰没有睡觉的打算。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罐营养膏，吃了起来。营养膏是白帝大学的实验室针对司辰的身体数据特制的，在正常代谢的情况下，一罐能顶四天。 　　司辰的胃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但他的身体能量消耗极大，如果不及时补充营养物质，体内的菌丝会开始消化血肉，以维持自身的活性。 　　这个罐头吃起来是冰淇淋鹅肝慕斯的味道。不算难吃，但司辰也没有太喜欢。 　　吃完后，他把罐头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走上床，到了窗边。 　　就在刚才，天亮了。 　　这里的黑夜和白天没有任何过度，刺眼的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射进房间内。 　　一条细长的小胳膊从床底伸了出来，悄悄翻起了垃圾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轻响。 　　长生渊钻出了一条触手，在背后看着，和司辰共享了视线。 　　从这条断臂的伤口看，这个小孩应该是被锯子分尸的。 　　在发现有人盯着后，胳膊的动作格外僵硬。 　　但它依然没有放弃手里的食物。 　　小胳膊把罐头拖进了床底，很快，床下传来了舔舐的声音。 　　司渊伸长了触手，掀开床单，往床底一看。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眼神有些许惊恐。 　　长生渊放下了床单：“吱。唧唧，吱！” 　　司辰听懂了它想说的话。 　　-它没有妈妈，在捡垃圾吃，好可怜。 　　这还是长生渊到7阶后，第一次和他交流。之前，长生渊虽然睁开了眼，但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司渊竟然会说话了，甚至在语言里表达出了同情。 　　司辰难免一愣，随后就是难以言喻的喜悦。感觉就像是照顾了很多年的瘫痪儿子，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司辰思考片刻，控制着触手，从窗帘底下钻了出去。触手上的眼睛，如实的把外面的场景反馈了回来。 　　阳光照射的地方，从地面钻出了一条条白色的狗。这些狗只有半米高，四肢着地，长着很长的尾巴，没有性别器官，也没有毛发。 　　但它们的脸上，都有一张竖着的嘴。几乎把整个头颅对半分开。 　　这是司辰第三次见到这只白色的狗。 　　之前两次是在梦里。第一次，这个白色的狗吞掉了变成的蘑菇。第二次，白色的狗和他在同一条船上，脖子上挂着一把钥匙。 　　白色的狗是管理员Z。但管理员Z的本体，应该是没有这么小的。 　　白狗没有眼睛，嗅觉却异常灵敏。很快，一个躲在垃圾桶的老人被翻了出来。 　　这个老人，司辰之前见过。在公交车上。他的外貌和正常老人没太大差别，篮子里装着自己的孙女。 　　老人本来有房子。但那栋房子年久失修，垮了。 　　这个孙女是老人活着的时候亲手埋的，为了换钱，又从土里挖了出来。 　　老人想把她卖给了肉厂，但肉厂说这个孙女死的太早，没有形成意识体，腐烂的身体连“死肉”都算不上，不值钱。只肯给他20。 　　20心灵币，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 　　于是这个老人把孙女的尸体吃掉了，一边吃一边骂她是个不值钱的“货”，幸好当初把她埋了，吓得后面的女胎不敢来，这才让他们老X家没断了香火。 　　白狗们激烈的撕咬着老人的身体。地上没有血，也没有肉。 　　发自灵魂的痛苦让老人不住哀嚎，但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这些白狗吃完了这个灵魂，耸动着气孔一样的鼻子，像是迁移的羊群一样，开始寻找下一个落单的个体。 　　司辰收回了触手，神情很是凝重。 　　他思考片刻，拿出了一个罐头，放在了床底：“出来，有话问你。” 　　很快，一个小人头像是皮球一样，滚了出来。 　　他的眼眸是纯黑色的，看上去有些像外星人。 　　或者说，花元市的人对于司辰而言，本来就是“外星人”。 　　司辰在它的身边蹲下，手里扣着罐头，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你一天住宿费多少？” 　　小孩的眼神茫然，随后缓缓道：“郭阿姨说，不要钱。因为我，和观星，在一个幼儿园，读书。” 　　“观星会……帮我，付钱。” 　　司辰发现，果然被黑心店主坑了。 　　但他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意外之喜，微微挑起眉：“你和观星认识？” 　　小孩点了点头，然后抿起了唇：“老师让我们，不要太靠近观星……因为，观星……画的画，总会，变成真的。” 　　在小孩的叙述下，司辰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观星是被领养的孩子，他的养父是花元市的副市长，还是议员。 　　养父的名字已经不可考，现在叫先知。 　　先知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心善，被领养的观星，就是他善良的证明。 　　哪怕观星明显发育迟缓、智力障碍，为了讨好先知，幼儿园依然接纳了观星这个学生。 　　观星不会说话，但能自己吃饭，上厕所，睡午觉。 　　他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只在角落里一个人画画。 　　世界逐渐变得不正常，尽管社会维持了基本的安定，但谁都能看出，它正在缓缓崩溃。 　　起初，并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直到有个实习老师多嘴问了句：“观星在画什么呀？” 　　纸上是一个锐角三角形，三角形里还有一层层弯曲的线。 　　然后，从来没说过话的观星终于说话了：“人皮，肉山。” 　　第二天，隔壁市夜晚惊现人皮鬼的新闻出现了。 　　这个鬼会撕掉所有人的皮，叠在自己身上。最后被拍到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层层叠叠的肉山。 第178章 　　一开始，老师还安慰自己是巧合，然而，刚观星在纸上画的图全都变成了真实。 　　老师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把这件事告诉了相关的负责人。 　　小孩只能说出自己看见的东西，并不知道背后更深层的原因和事件。 　　他只知道，有一天，观星没来上学。 　　小孩好奇地询问过原因，老师说，观星生病了。 　　又过了一个学期，生病的观星回来了。他还是坐在角落里，沉默的写写画画，一个人睡觉，吃饭，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再然后，他们的幼儿园换了很多新老师，一切好像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些老师们众星捧月的围着观星。观星那个从没人见过的养父，也天天如同慈爱的父亲一样，接送观星上下学。 　　再然后，小孩死掉了。 　　变成鬼后不会饿死，但一直不摄入能量会虚弱，会难受。会悄悄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花元市的人才希望观星能开启界门，前往别的世界。 　　小孩是缚地灵，没办法离开这个旅店的房间。它已经虚弱的和普通人类小孩没有区别。 　　司辰询问：“你的因果律是什么？” 　　只有一个脑袋在地板上的小孩回答：“触发条件是，趴到地上和我对视。” 　　“接入因果律，意识体强度低于我的会死亡，高于我的会受到等额伤害……差不多是这样。” 　　大概是因为死了太久。尽管外表看上去还是小孩，但这只高维生物的智力已经发育的相当成熟。 　　司辰打开罐头盖，把罐头放在了他的面前。 　　小孩应该是饿狠了，吃相并不优雅，只是很快停下了动作，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把姐姐叫来一起吃吗？” 　　“谁？” 　　小孩指了指司辰丢进垃圾桶里的小卡片。 　　“这个罐头是你的，你可以自由处理。” 　　小孩把罐头塞进了被子底下。 　　棉被蠕动起来，像是里面拱起了一个人。从这个拱起的弧度看，姐姐的体积不算小。 　　很快，空罐头被丢了出来。拱起的被子重新变得平顺。 　　司辰询问：“那些狗是什么东西？” 　　小孩嘟囔了一声，“老板说，我们是没长好的鱼籽；那些狗是鱼塘主用来抓鱼的东西……大鱼跑掉了，就只好吃小鱼。” 　　其实老板说的更过分，她说自己是小鱼，像他这样的，充其量是浮游生物。 　　老板嘴里的鱼塘主，和宋白口中的农场主，大概是一个含义。 　　司辰把窗帘轻轻掀开一条缝，用义眼检测了一下街上白狗的数值，只有一万三四左右。 　　“六阶……” 　　尽管这些白狗单独看不算什么威胁，但因为数量过于庞大，即使是司辰，也会感觉到头疼。 　　司辰重新拉上窗帘：“狗只会攻击街上流浪的人吗？” 　　这次，是被子里的人回答了他：“你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和楼下老板的声音一样。 　　司辰挑起眉：“我刚死。” 　　“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活人了。”女人低声道，“但哪怕是其他城市的人来花元市，也不会问出像你一样的问题。” 　　司辰的眉眼微微弯起，看上去在笑。但小孩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偷偷溜回床底。 　　女人的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的死相不太好看，半边头颅已经被锤子砸烂，五官血肉模糊一片，长发像是乱蓬蓬的杂草。 　　女人的腹腔是打开的。 　　她四肢僵硬地从肚子里面掏出了一张遗照。 　　郭老板的照片框上带着血迹，主动介绍起自己：“我叫郭君如。” 　　她开口的瞬间，外面明明阳光正盛，房间里却冷的像是能结冰，头顶的白炽灯闪烁着，“啪”的一声熄灭。 　　窗帘透光并不好，但此时已经和黑夜没有区别。 　　穿着红色睡裙的女人坐在床沿边，低着头，长发几乎落在地上，而她的手里，捧着一张黑白遗照。 　　这个场景的确有些诡异。更何况，因为房间太小，司辰无处容身，女人的黑发几乎能碰到自己的脚背。 　　司辰静静地看着她。 　　遗照里的女人依然在微笑，但眼睛的位置却逐渐漆黑一片，深红的血液从眼眶里流出。 　　“请不要紧张，客人。”郭君如缓缓道，“我们不是黑店。” 　　“人死了，有部分能很幸运的成为像我们这样的生命体。对于那些大人物而言，我们的身体是杂质。而意识体的状态，已经提纯了一次。” 　　“意识体再死亡，会变成一张张心灵币。但这只是一般等价物的一种表现形式，是食物营养价值的具象化。” 　　“离开心灵之家下辖的世界，心灵币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捧着郭君如的女人抬起手臂，指了指床底：“这个小孩，能卖240心灵币。” 　　她又指了指黑白的照片：“我，能卖444万心灵币。” 　　司辰顿时对宋白的贫穷有了更清楚直观的认识；他在异世界的所有财产，只值万分之一个老板娘。 　　郭君如：“在这里，只有有限的庇护所，能抵抗白狗的入侵。因为这些房子是白狗的主人卖给我们的。心灵币也因此流通并且有价值。在生存的驱动下，哪怕没有银行，这个世界里的生物也会自发卷生卷死，成为更强壮的大鱼，但有坟可住，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郭君如的神色很平静：“三十年前，肉厂的老板，在自己的独栋别墅里被吃掉了。” 　　肉厂老板的体格健壮，站起来有三米高，像是放大版的相扑演员。身上的肉臭味能飘出一条街。 　　他是花元市最强大的高维生物。也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高维生物。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老板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白天也不出门，一直躲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周围还有无数保安。 　　但，在一个白天，在所有人的面前。 　　老板挣扎、尖叫着，被挤成了一张薄薄的皮。像是被马里奥踩扁的蘑菇，迸出一枚枚金币。 　　这些金币甚至是二维像素的！ 　　这些面值1万的心灵币，伴随着一声声恶劣的笑意，融入了地面。 　　血雾飘散，老板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肉厂老板最后的价格，是610万。 　　“你知道我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吗，‘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筹码’。那个老板开的猪肉铺，死了后，也有一个猪肉铺。他一步步攒心灵币，吃人，吃鬼，最后在花元市开了肉厂。” 　　遗像里，郭君如点起了一支纸烟：“而我，也有一个破旧的旅店。你知道这种恐怖的感觉吗。我本来以为，真实的世界是现实，后来我死了，成了鬼。我又以为，这就是现实——世界毁灭，我们以另一种形态生存，不老不死。唯一的困扰就是街上的白狗。” 　　“到最后，才发现这都不是现实。对于，它们……制造出心灵币的那些人来说，我们的世界是什么东西？是一个可以通关的游戏？我们又是什么东西？是努力种植后的奖赏？哪里才是现实？什么才是真实？” 　　郭君如深吸了一口烟。 　　房间里，飘起了淡淡的烟味。 　　郭君如显然陷入了对虚无主义的思索。虽然写着66周年忌日庆，但就像是生日蛋糕的蜡烛永远18岁一样，她活了43年，其实已经死了好几百年。 　　普通的小鬼闻不出来，但郭君如闻到了司辰身上“活人”的香气。 　　好多年前，她也曾吃过这样的美味佳肴。 　　那时候世界还没有彻底崩坏，在每一个黄昏，早就被拆迁的安心旅馆会随机出现在某个街道的转角，吞噬着每一个手头拮据的旅客。 　　那时候的她满心怨气，郭君如憎恨每一个活着的人，憎恨她们能感受到的喜悦和幸福；但又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会是新世界的主人。 　　直到她逐渐明白世界的本质是一个谎言。低维生物是高维生物的养料。而自诩为新世界主人的它们，也是更高维度生物的养分。 　　她逐渐理解了观星。理解他为什么宁愿拉着全世界的人陪葬，也不愿意开启高维入侵的界门。 　　如果世界注定是一个荒谬的错误，那不如让错误在自己的手上终结。 　　“观星不是我们这样的意识体，却也不是人，不会死。世界崩溃到中途的时候，很多人以为它是灾难的源头，杀了它就能结束高维入侵。” 　　“但实际上，他只是被植入进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癌细胞，或者说病毒母体；也是锚点。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个说法。” 　　“就像是，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丢了一个鱼漂，于是这个鱼漂成为了锚点。管理员们在浩瀚的宇宙里找到了一个坐标和方向。并且通过这个鱼漂，催熟整个鱼塘。” 　　那瞬间，司辰的脑海里闪过了夸父和生博士的脸。 　　不，是菌丝和长生渊。 　　“观星不会说话。但他不是弱智，甚至还很聪明。”郭君如给出了评价，“他从某一天起就不再长大，也不会死亡，甚至不再走出幼儿园。” 　　正是因为聪明，所以才更加痛苦。 　　司辰面露沉思。 　　“外地人，”郭君如抽完了烟，神情有些自嘲，“我说了这么多东西，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司辰问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观星的养父吗？自称‘先知’。” 　　头顶的电灯骤然炸开，发出刺耳的脆响。 　　房间里传来了凌冽的风声，像是一瞬间置身雪地中。 　　片刻后，郭君如咬牙道：“那个叛徒……还没死吗？” 第179章 　　司辰思考了一下那张人皮的状态，回答：“应该是死了。我们得到了一张被剥落的人皮，这张人皮有预知未来的功效，我的老师把他制作成了试卷。这个试卷给出了一个坐标点，请我们救救它的孩子。” 　　房间内，家具的震动慢慢停歇。 　　司辰仔细打量了一下。 　　郭君如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是笑也不像是在哭，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有仇恨，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 　　司辰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郭君如的神情恢复平静。 　　遗像上的血泪停止流淌，女人的神态得体、优雅，就像是来自上流社会的名媛贵妇人。 　　她微笑着道：“观星的养父叫李追月。祖上往前几代数，都从政。李追月是花元市副市长，热心慈善，尤其关注儿童救助。观星就是他在孤儿院里领养的孩子。” 　　“这个领养的小孩一直是他的政治资本，无论是在灵异天灾发生前，还是发生后。” 　　“最开始发现异常的时候，他们想杀了观星。” 　　观星画在纸上的恐怖场景，最后都一一成真。 　　灵异局的部分人认定，观星不是人类，是他带来了灾难。还有部分人认为，观星是在“预知”，并且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醒其他人。 　　李追月就是后者的忠实拥趸。观星是他的养子，如果观星被认定为“灾难源头”，那他的政治生涯无疑走到了尽头。 　　论迹不论心，不管李追月的初衷是什么，但他的确承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为保下观星而四处奔波。 　　但在“宁肯杀错，不能放过”的策略、以及无数人在灵异天灾中死亡的压力下；最终，议会还是投票同意，将观星安乐死。 　　他只是一个小孩，再挣扎，也逃不过大人的手掌心。 　　观星被几个成年人挟持，压在了地上，药剂从胳膊处推了进去。 　　但让人震惊的是，注射药剂后，观星没有死。 　　死的是给他注射药剂的那个人。 　　男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容，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另一个人想掐死观星，但观星脖子都快被掐断了，一张脸却仍然面无表情。 　　与此同时，世界上有人在某处死，莫名其妙窒息而死。 　　他们死亡时脖子上都有肉眼可见的淤青，死相极其惨烈。写在档案上的死因，是不幸遭遇灵异事件。 　　“观星不是杀不死，而是，有人代替他死去。”郭君如打了个哆嗦，相框微微颤动，“有时候是动手杀他那个人，有时候是世界上随机一个人。所有人都是他的人质。” 　　于是，杀不死的观星被放了回去。大家对此闭口不谈，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郭君如的目光看向窗外：“观星能预知灾难，但没办法解决所有灾难。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出现的怪物越来越强。当活人的数量下降到一定程度后，白狗出现了。” 　　“那是观星第一次在纸上写字，他写的是管理员Z。” 　　司辰合计了一下，感觉现在心灵之家管理员X，Y，Z都明确了下来。 　　X是把自己锁在迷宫里的白裙子；Y在图灵之梦那款游戏里见过，是一只长着翅膀有齿轮的大眼球；Z的形态是只剩一张嘴的白狗。 　　“为什么说李追月是叛徒？”司辰问。 　　“我们曾经有机会解决掉管理员Z，或者说，Z在这个世界的投影，但李追月投敌了。”郭君如的神色淡淡，但很快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那时候李追月还活着，他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那条鱼，妄图通过和管理员的交易逃脱被吃掉的命运，想前往别的世界，成为入侵的马前卒。他只是一个叛徒，对命运屈服的懦夫。”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已经如愿以偿。呵呵，被饲养的食物还想要和主人平起平坐……” 　　房间里的笑声十分渗人。 　　郭君如笑够了，神情变得阴郁：“他让你来救观星？还说了什么。” 　　司辰：“他还说，如果救不了观星，就杀了它。否则我们的世界也会受到牵连。” 　　郭君如回答：“他是对的，观星是心灵之家留下的污染源。把它封锁在幼儿园已经我们能做出的最大努力。重新介绍一下。郭君如，安心旅馆经营者，后来加入了花元市灵异局特侦组。按照顺位继承制原则，我现在应该是组长和局长。” 　　司辰一愣：“灵异局也收高维生物？” 　　郭君如嗤笑一声：“我们这些死亡后进化的东西，和外来的那些高维生物不一样。比起‘鬼’、‘意识体’或者‘高维生物’这样的称呼，我觉得我们只是改变了一些生命形态的原生人类。 　　“你以为肉厂卖的的善肉为什么要叫善肉？我们获得了更多的能量，抛弃了虚弱的身体，走向进化。但本质上，还是那个属于人类的灵魂。大多时候，我能控制自己；也有人类惧怕我，但我不在乎。因为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 　　进化为什么是进化，因为它是必然的，正确的，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按照程序进行末尾淘汰制，这次被淘汰的是无数普通人，仅此而已。 　　司辰觉得，他所在的世界，再进化几百年，普通人类大概也是会被淘汰的。毕竟现在有不少进化者，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来看了。 　　外部有畸变体、折叠区；内部是阶级固化、教育分流、资源不均。到时候，低阶进化者生出的进二代，会代替现在的普通人在社会分工上的位置。 　　司辰看向了郭君如的遗像：“我们也有共同的敌人。尽管观星还把控着界门。但你们的世界已经开始往我们的世界渗透。如果可以，我希望——” 　　“那我非常遗憾。”郭君如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却没什么歉意，“我就不打扰客人休息了。感谢你告诉我和李追月有关的好消息，从明天开始，住宿费打八折。” 　　她对此早有预料。 　　街上的白狗越来越多，这证明观星已经越来越虚弱，逐渐没办法抵抗管理员Z的侵入。这样的话，界门开启是迟早的事。 　　说完，女鬼的胳膊就动了起来，想把这张遗照塞回自己的肚子里。 　　很显然，郭君如并不想掺和这件事。她对自己的世界有感情，但对其他生物的世界没有。 　　甚至，高维入侵可能是她们一直渴望发生的事。 　　这个世界资源已经耗尽，还面临着管理员的威胁。去其他维度的世界，对于他们这样的厉鬼来说，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但就在这时，司辰却拉住了女鬼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了相框。 　　抱着遗像的女鬼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被狠狠压在了床边，不能动弹。 　　整个旅馆嘎吱嘎吱的摇晃起来，木地板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一缕紫红色的火焰在不远处亮起，红衣女鬼的头发被烧出焦糊的气味。 　　司辰脸上依然保持了得体的微笑。 　　他能感觉到，从相框上传递出的一阵阵寒意。为了抵御这股冷意，司辰的手变成了漆黑的色泽。 　　那显然不该是人类的手。皮肤是毫无光泽的炭黑，上有着蛇皮一样细细的纹路， 　　不需要命令，他留在地上的影子顺势而上，缠绕住了女鬼的身体，限制了她的行动。 　　这个红衣女鬼只是一个中介，用于携带遗照。 　　真正有力量的，是黑白照片里的郭君如。 　　相框边缘开始渗出血液，滴在了司辰的手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仿佛这不是冷冰冰的血，而是一锅热油。 　　走廊外传来了拍皮球的声音，13号房对面是7号房，里面走出来一个没有头的人，拍着它的脑袋，站在门口，咚咚咚的敲门。 　　这个无头鬼能取下任何人的脑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新的脑袋后，旧的脑袋也不会浪费，会成为食物。 　　片刻，1到12号房也依次打开。 　　1号房住着一个臃肿的孕妇。她的名字叫“妈妈”，的腹腔塞满了人。无数只苍白的手从肚子上的裂缝里伸了出来，比起灵异，更有一种让人反胃的恶心。 　　2号房打开的瞬间，走廊的墙壁上渗出了阴冷的水渍，这是一个溺死鬼。 　　3号房住着的人看上去最为正常，他拿着一个手机。片刻后，司辰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为“404”。 　　…… 　　这个旅馆的每一间房，都住着一个格外恐怖、拥有无解因果律，并且价值百万心灵币的厉鬼。有些厉鬼的气息，甚至比司辰更强。 　　他们像是老鼠一样，躲在安心旅馆苟延残喘；就像是躲在塔里的神之子，空有力量，却毫无价值，只祈祷管理员施舍一个明天。 　　义眼给出了强烈的警报信号。 　　郭君如挑起眉：“你想对我下手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这些住客不是我的员工，但它们更不想我死。因为只要支付了足够的住宿费，在因果律的作用下，我的旅馆就是绝对的安全。” 　　“不，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司辰的寿衣已经出现了点点血迹。 　　“这次我是和我的老师一起来的，我的老师比我更强。”叫了宋白这么多次老师，只有这时候，司辰喊的最真心实意，“他说，想要杀死管理员。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想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听到这句话，郭君如没忍住放声大笑：“杀死管理员？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杀死管理员！” 　　司辰熄掉了近在咫尺的火苗：“很抱歉，我的行为有些冒犯，但并没有想和您敌对。我只是希望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顺便得到一个协商的机会。” 　　“我的老师从不骗人”他顿了顿，补充，“……可能会，但起码没有骗过我。我想知道，要怎么解决管理员Z？还有，花元市幼儿园怎么走？” 　　** 　　把司辰丢在半路后，宋白继续开着车。 　　很奇怪，这辆车的油量已经见底，但依然在路上疾驰着。 　　而且，宋白发现，自己好像遇到了鬼打墙。他第七次路过了那个写着“前方88km花元市”的指示标。 　　但宋白很有耐心，他甚至有空暇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倒霉学生，现在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他把去花元市幼儿园解救观星的任务，全都交给了司辰。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但宋白从来没有怀疑司辰能不能做到。 　　如果司辰不行，那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可以。 　　天一直没有亮起来，周围的黑雾变得粘稠，宋白开始对着车窗自言自语。 　　“你不该带他来的。” 　　“为什么不？尽管每一次你好像都被说服了，但你潜意识里一直知道，他一定和管理员有关。” 　　“他是在折叠区出生的。你对比过基因库，没有找到他亲生父母的基因。甚至没能找到2代、3代、4代近亲。这说明，他的基因片段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要不然，总该留下一些痕迹。” 　　“其他高维宇宙的人降维。很正常。你也是这么出生的。” 　　“他的养父司白华一直是菌丝人。本来是想寄生在司辰身上，但他失败了。并且在寄生过程中受到了重伤，不得已暴露身份，求助了蛇杖基因。” 　　“每个发生悲剧的世界，都会有一个起源。菌丝、长生渊、恶灵、第一个畸变体。你一直在思考，你们世界的起源在哪。” 　　“但他才23岁。” 　　车前窗的玻璃上，映出了宋白的模样。 　　有些诡异的是，宋白面无表情，但玻璃上的人却带着笑意。 　　他的唇一张一合：“是啊，23岁。但他的出生日期，是从被救出来的那天起开始计算的。不要自欺欺人了，宋白。” 　　“而且，你也看见了，人皮纸上说过的……” 　　“你的学生会是第二个观星。” 　　宋白踩下刹车，一拳砸烂了车窗。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挑开指背上的玻璃碎片，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宋白在余光中，瞥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趴着人，似乎正在笑着看他。 　　“你在痛苦什么呢？老师，是因为杀不死我吗？” 　　但他转头时，那里空无一人。司辰早就下了车。 　　空旷的马路上突然响起一声狗叫。 　　起初是远远一声，后来狗叫声越来越多。白狗从四面八方的黑雾中出现，它们趴在树上，躲在灌木里，远远看着车里的人，视线饥渴又贪婪。 　　宋白打开驾驶位，站上车顶。脸上的笑容夸张又讽刺。 　　他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狗，微微眯起眼：“距离这么远都闻到味了，不愧是……管理员啊。” 第180章 　　司辰拽着那张遗照不让走，门口已经站满了虎视眈眈的凶灵。 　　司辰有预感，旅馆里的其他住客都不简单。但没想到小小一间破旅馆，竟然如此卧虎藏龙。 　　郭君如的面色变了几次，最后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没什么。管理员不能直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像是一个完整的西瓜再怎么塞，也塞不进矿泉水瓶里。但它可以降临到观星这样的‘容器’内。我们当初想的是，假装鱼塘里的鱼已经成熟，然后骗管理员进入观星的体内，再杀死观星。” 　　听到“容器”这个词的时候，司辰难免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之前在夸父科技城，黑雾里的人夸了他好几次，说他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郭君如道：“当时，观星也同意了。最后定下这个行动的执行人，是李追月。” 　　“在管理员进入容器的身体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可供缓冲。这个时候，身体的主导人还是容器。直到越过那个平衡线，主导人由容器变成管理员……” 　　这个方案，当时灵异局研究了许久。为此，真的拿很多灵异生物去喂养出了李追月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中间的辛酸坎坷，已经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显得不那么刻骨铭心。 　　但郭君如的心里却依然藏着一口郁气。 　　“那时世界范围内没有活人，已经没人能当观星的替死鬼，按理说，是可以杀死观星的。但李追月没有动手。” 　　眼看Z马上快要降临，于是，观星选择了自杀。 　　死亡后的观星，成为了一只黑色的小鬼。 　　郭君如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和你的老师想怎么解决管理员。我只知道，除非是在意识海，能杀死的，都只是那些管理员的投影。杀死投影，最多只让本体受伤。” 　　在她的眼里，司辰和他那个所谓的老师，就像是两个天真的小孩。 　　她既想冷眼旁观，又难免被他们描绘的蓝图吸引。 　　郭君如的表情恢复了从容：“好吧，如果你想去幼儿园，我可以帮你引开守在入口的人。不过，要在晚上。” 　　* 　　花元市断电断水，除了一些特定地点，夜里，街边很少有光源。 　　但幼儿园是个例外。 　　这里灯火通明，站在园外，能看见园区内建造的各种娱乐设施。几乎每个角落都挂上了彩灯。里面的广播还放着音乐，听上去热闹非凡。 　　在光照耀的地方，白狗们有些趴在灯下，有些挂在墙上。脸上那张大嘴喘气似的一张一合。 　　花元市幼儿园修建的很大。从地图上看，就像是一座小城镇。 　　郭君如道：“这是因为当初灵异局的办案点也设置在幼儿园里，除此外，还有人类的住宅。他们认为住在观星附近，就不会遭遇灵异天灾。” 　　郭君如发出两声不明所以的轻笑。 　　这是一辆灵车。开车的司机是8号房的住客。 　　灵车司机西装革履，只是头颅的位置被几根树杈替代。 　　树杈上，结了几颗灰白色的果实，这些果实的果皮像是一层膜，里面包裹着蜷缩的小人。 　　据说果实里的小人是司机的全家。父亲、母亲、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孩子。 　　他生前遭遇了特大车祸，全家无一生还。死后成为灵车司机后。为了养活家人，也开着灵车创死了不少人。 　　这辆车的血腥味很浓。油箱里装的不是汽油，是一张张心灵币。 　　所到之处，街上的小鬼纷纷避行。 　　郭君如在副驾驶上。还是那个红衣女鬼捧着她的遗照。 　　她显然是没办法自由移动的。 　　司辰坐在灵车上，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宋白给的刀，基因药，蓄能枪，营养膏，玩偶。 　　幼儿园的墙是用的收容合金砌的。很长，像是一道长城。 　　但再长的墙，也有尽头。 　　司辰已经看见了幼儿园的大门。 　　郭君如又开始抽纸烟了：“等会我引开白狗，你趁乱自己溜进去。剩下的，我就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但我想说，因为灵异局的办公点在这，里面可能还有些怪东西。” 　　司辰十分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郭君如开着安心旅馆，还有12个彪悍的客人，如果她真的不想帮司辰，司辰其实也无可奈何。 　　他拿出身上所剩无几的心灵币，递给了老板：“这个算是报酬。” 　　郭君如的嘴角牵强的动了动：“那这是我做过的最亏的一笔生意。” 　　她的话音刚落，天空里吹起一阵黑色的风。 　　和这股妖风一起来的，还有一张张从天上散落的遗照。 　　这些照片看上去都有些老旧，里面是同一个微笑的女人。 　　女人的神情恬静、优雅。唯独一双眼眸猩红。像是盈满了血泪，又像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当遗照飘落的时候，原本有些倦怠的白狗瞬间立了起来。 　　遗照渗透出了血迹。如同蝴蝶一般，跟着阴风往远处飞去。 　　白狗疯狂追逐起照片，像是鬣狗哄抢着新鲜的肉。 　　但并非所有白狗都行动了起来。还有一些对此兴趣怏怏，因为这么几张照片，显然不够它们瓜分。去得晚了什么也没有，只是白费力气。 　　好在，巷子里，婴儿的哭声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那是1号房间里住着的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小孩。 　　…… 　　…… 　　守在园区门口的狗很快从上百只递减到寥寥几个。 　　司辰从车窗镜上，瞥到了郭君如的遗像。 　　这张黑白的照片正在褪色。 　　照片上女人的年龄，也从二十多岁，一下子衰老到了六七十岁。 　　或者说，这才是郭君如的真实面孔。 　　注意到了司辰的视线，郭君如的声音难免带上了恼怒：“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第181章 　　幼儿园门口剩下的白狗并不多。 　　大部分的火力都被郭君如吸引，只剩几只留在原地，佝偻着身形，在入口处徘徊。 　　这些白狗其实能看出是人型，长长的手臂拖在地上，竖着的嘴一张一合，大概饿了太久，从唇角滴落着令人生厌的涎水。 　　司辰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处，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几根细长的黑线从他的寿衣底下钻了出来，贴着墙壁蜿蜒前行。在靠近最边缘处的一只白狗时，猛地缠绕上了它的脚踝，然后狠狠往里一拉。 　　看上去只比人大一圈的白狗比司辰想象中沉，地上出现了明显的拖拽声。 　　周围的白狗立刻警觉了起来，耸动身上的气孔，嗅着周围的味道。 　　它们缺少眼睛，主要靠嗅觉和触觉分辨物体，除此外，还有特殊的感觉器官，类似无线感应装置，能监测周围异常的能量波动。 　　但周围全是郭君如的遗像燃烧后的气味，闻起来像是烧成灰的纸钱。 　　司辰身上的白寿衣遮掩住了所有气息，因为菌丝的改造，他甚至不需要呼吸。 　　被拖进小巷里的白狗当即就想狂吠，但两根触手却在此时掰开它的嘴，从喉咙里钻了进去。 　　细长的触手不仅限制了白狗的声音，还大口大口地吞食起里面柔软的内脏。 　　这只狗垂死挣扎，想要咬断钻进身体里的触手。只是长生渊的表皮远比它想象中坚韧，能一口咬断龙骨的大嘴，甚至没能在长生渊的身上留下太深的齿痕。 　　白狗的身体里没有内脏，取而代之是一团橡皮泥质感的血肉。 　　这条白狗很快被吸干，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 　　不太好吃，味道像是熏过防腐剂的腊肉。 　　白狗在挣扎时的颤动让其他白狗有些焦虑不安。 　　它们能感觉到危险，却不知道这危机从而来。 　　旅店老板说，白狗是管理员Z的分身。这种说法其实不太全面。比起分身，它们更像是代谢掉的部分垃圾。只是为了物尽其用，被派遣到其他世界，收割生命体，本身并不具备管理员Z的意识。每只都是单独的个体。 　　不过相比于人，它们缺乏自主意识，也缺乏“我”的概念。 　　换句话说，这些白狗只是一台台高效的杀戮机器。 　　白狗的血肉吸干后，数不清的长生渊幼体从洁白的皮肤底下钻了出来。一条条细冲有生命似的朝着其他白狗涌去。 　　这是司辰抵达七阶后，体内的长生渊和菌丝融合形成的新特性。 　　它们既是动物，也是植物，由司辰体内长生渊的躯体分裂而成，但不具备生命，需要靠司辰去操控。 　　司辰完整的意识体被人为分割成了许多份，附在了这些幼体上；在获得操控权限的同时，幼体受到的伤害同样会反馈给主体。 　　但因为意识体分裂的过于细碎。除非是这么多幼体一次性全灭，否则对司辰的影响相当有限。 　　黑线如同潮水，无声地将白狗吞噬。 　　这一幕看上去有些猎奇，好在白狗们没有声带，也没有血液。总的来说，画面虽然诡异，但并非不能接受。 　　几分钟后，幼儿园门口恢复了寂静，地上只剩下一张张布满孔洞的狗皮。 　　司辰从暗处走了出来。 　　地上蠕动着的黑色细线朝他的方向汇去，最后没入身体内。给母体反哺着能量。 　　白狗虽然不太好吃，但毕竟是管理员代谢下来的垃圾，营养价值极高。 　　司辰的内心难免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管理员应该很好吃。 　　…… 　　…… 　　司渊正蜷缩在司辰的背包里。 　　这次出门，司辰带的是双肩包，最大的特点就是容量大，实用。 　　透过拉链，司渊能清楚地看见司辰是怎么吞掉那些白狗的。 　　司渊有些不太开心。刚才司辰全程使用的是它之前切掉的身体，并没有使用它。 　　这表明，它对司辰的有用程度又下降了一点。 　　司渊明白，司辰一直有让它独立出去、成为单独个体的打算。 　　这对长生渊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成为独立个体后，它不用依附于司辰生存，可以自由活动，捕猎、进食。自身的发展不需要再受到司辰的限制。 　　但司渊不想离开妈妈。从它有意识的那天起，它就在司辰的身边。 　　司渊不懂太多，只知道自己想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它承认，这个想法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食欲。 　　但对于长生渊这个种族而言，爱意和食欲本身就没有明确的界限。掌管这两种情绪的脑神经在同一个功能区。 　　它学着不喜欢的语言和文字，做着不喜欢的数学题，都是为了让司辰开心。 　　司渊虽然是只妈宝渊，但因为进化的缘故，最近聪明了许多，智力水平起码从1岁涨到了3岁半！ 　　但它宁愿藏着不说。 　　如果被司辰发现自己智商显著提高，它应该会被扭送幼儿园，到时候离当啃老族的远大志向又远了一步。 　　就在司渊心事重重的时候，司辰终于走到了大门口。 　　司渊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字，整只渊都僵在了原地。 　　——花元市第一幼儿园！ 　　完蛋，妈妈送它来上学了。 　　** 　　司辰没有上过幼儿园。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幼儿园属于奢侈的教育支出。好的幼儿园不仅需要高昂的学费，还对父母的公民等级有所要求。不管哪一项，都是他够不着的东西。 　　但他隐约知道，幼儿园应该是由操场和教学楼组成。而不是一进门，就是水泥修的马路和交通指示牌。 　　幼儿园里的空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时空。外面是黑夜，但里面却艳阳高照。往后看，是进来时的大门。还能看见两边的围墙。 　　指示牌上写了三个字：候车区。旁边还有一排排红色的塑料座椅。 　　看园区主人的意思，是想让来访者在等候区等车。 　　鉴于暂不清楚园区的主人到底是观星还是管理员Z，司辰思考片刻，在座椅上放了一个矿泉水瓶盖，然后往前走去。 　　这条马路笔直，往左右看，尽头处都是漆黑一片，路边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是每隔一段距离，能看见一根电线杆。 　　电线杆上还贴着招聘广告。 　　【招聘爸爸】 　　花元市第一幼儿园长期招聘爸爸。 　　职位介绍：当观星的爸爸，负责观星日常起居，培育观星社会责任感。 　　薪酬：15k（心灵币）/周 　　需求： 　　1.男性（非性别歧视，经观察，观星没有母亲，无法认可‘母亲’的作用） 　　2.自身在第四天梯及以上水准（非能力歧视，经观察，低于四阶接触观星后会产生异化） 　　联系方式：面试。 　　司辰琢磨了一下，周薪1.5万，月薪就是六万多。 　　考虑到心灵币的获取难度，这绝对是份人人羡慕的高薪职业。 　　一般来说，高薪和不可替代性是划等号的。这份工作显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司辰背着长生渊，继续往前走，路过第七个电线杆时，他在前方候车区的座椅上，看见了熟悉的瓶盖。 　　明明一直顺着马路走的直线，但司辰还是绕了个圈，回到了原点。 　　司辰看了眼时间，手机显示现在是凌晨2点24，他在马路上走了半个小时。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白色的寿衣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血斑，不太起眼，但司辰却不得不注意。 　　司辰用手摸了一下红点，能摸到湿漉漉的粘稠液体，是血液的气味。 　　他有预感，当这件寿衣全部被血染红后，大概率会有意外发生。 　　司辰在等候区坐下。 　　十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这个司机长得挺和善，笑呵呵的，他摇下车窗，问：“走吗？” 　　司辰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司机自己是见过的。在之前的档案资料上。 　　他是“鬼娃娃”那个灵异天灾折叠区的幸存者，获救后，被分尸成108块，死在了自己家的浴缸里。 　　司机穿的高领、戴手套，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被衣物遮挡的严严实实。 　　但司辰还是从司机头颈的交界处，看见了缝起来的痕迹。 　　司辰询问：“去哪？” 　　“去面试啊，你不是来应聘爸爸的吗？新出现的都是来应聘的。”司机回答，“这里离面试单位远着呢，起码5公里。走路过去得一个多小时，天气还这么热。为了省钱，把自己走中暑了可不划算。” 　　司辰挑起眉：“那车费多少钱？” 　　“按里程计价，一公里2块钱。” 　　“如果没钱呢？” 　　司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可以拿别的来抵。” 　　失策了。 　　宋白一共就给了他404块。之前坐公交车5元，住宿50；又支付了300，作为雇佣旅店老板的工资。现在司辰全身上下只剩49元心灵币。 　　如果车程只有5公里，那这点路费还是能付的，就怕是辆黑车。 　　司辰想了想，回答：“之前那个司机说只收我六块钱，你1公里2块，5公里就10块了，是不是有点黑。” 　　“怎么可能，出租车起步价都八块。”司机瞪大了眼。 　　“那一口价8块，干不干，不干我打网约车了。” 　　说完，他晃了晃手机。 　　尽管没有信号，但下载的APP还是能打开的。 　　司辰本来是随口一说，但是没想到打开软件后，真的看见了定位显示在附近的网约车，只是位置都在幼儿园外。 　　网约车平台还给了抵扣券，新人首单六折。算下来，大概只要7元。 　　出租司机有些急了：“外面那些都是黑车，黑车——哎算了，看你面善。十块钱走不走，不能再低了，再低油费都不够。” 　　司辰收起了手机：“行。” 　　司辰拉开车门，抱着包，坐在了后车位上。 　　出租司机放起了音乐，居然是东岚大学的校歌。 　　出租车启动，司机跟着哼哼了起来。 　　司辰一愣，想起资料上写的信息，受害者毕业于东岚大学法学系，30岁时就是第二天梯的进化者，在当时也算青年才俊，没想到死后，只能在幼儿园里跑出租。 　　他道：“师傅，你也是东岚大学的啊？” 　　就这么一句话，还在开车的司机骤然睁开眼。 　　“你、你……？！” 　　“东岚大学生物专业的。现在就职于蛇杖基因，目前带薪读研，”司辰缓缓道，“白帝城户口。不过你死的时候，安全区刚开始规划，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司辰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司机的表情。 　　那是一种格外复杂的神情。他乡遇故知，让这个老鬼眼眶湿润。 　　司辰继续道：“你死之后，公司有赡养你的妻女。但她们现在都已经去世。目前还活着的，是你的第四代直系血亲。都是大公司雇员，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段是司辰瞎编的，资料上只说了这人死亡时，还留有孤儿寡母。 　　司机的神情明显激动起来：“她们……我们，我们的世界还在？” 　　“在的。”司辰不动声色的将握紧的刀放回口袋，“可以谈谈吗？我想知道当初在折叠区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应聘爸爸是怎么回事。” 第182章 　　出租车司机叫老王。 　　老王硕士毕业后，就进了八方科技打工，自己是进化者，学的是电子芯片，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年薪百万的打工皇帝，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按照这个发展，他本来可以再混混拿到公司的激励股权，然后实现财富自由，45岁退休，安享晚年。 　　唯一的问题是，在32岁那年，陪董事长出差，然后进入了折叠区。 　　起初大家都没有在意。 　　毕竟，在大家的认识里，折叠区总是会消失的。 　　在空间折叠区当然也会死人。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亡概率有九十，对于他们这些拥抱进化、装备精良的上流人士而言，死亡概率不到两成。 　　你看，就连死亡，其实也是不公平的。 　　更何况，根据检测，这个折叠区的能量波动不强，顶多2A到3A，只是范围似乎大了些，大家对此的态度都很乐观。 　　然而，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这个折叠区一直没有消失，但幸存者的资源却不够了。 　　人们需要吃饭、饮水；街道需要清理；垃圾需要焚烧……比起恐怖的高维生物，先让这个微型社会坍塌的，是普通人的消失。 　　“你会注意清洁工或者农民之类的人吗？他们毫不起眼，没太高的社会地位，拿着很低的薪酬，天天和垃圾、畜生、粪便打交道。” 　　司辰道：“我们现在都是用的机械清理器，种植也有无土栽培、立体种植单元、大机械化自动生产等模式。” 　　换句话说，他的确没见过清洁工和农民。 　　科技的进步已经淘汰了许多职业。人们从生产的某个环节解放了出来，却并没有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 　　教育的垄断让全世界百分之九十六的人只有小学及以下学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文盲。 　　司机老王有些许的恼怒：“不要打断我！” 　　司辰闭上了嘴。 　　老王：“进化者们其实一直有种傲慢的看法，觉得自己比普通人更高贵，优越。但事实是，他们也许能杀死高维生物，能挣很多信用点，掌握很多社会资源。但扫不了垃圾，种不了菜，做不来饭……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没有人处理，长蛆。水和食物成了硬通货。法律失去了应有的尊严。人们只活在现在，不思考明天。有些人甚至在这种畸形的社会里一步登天。” 　　“有些进化者在白天一个个去踹门，抢物资。这个环境下，恶人会生活的更好。”老王涣散的瞳孔直视着前方，“我们这批人住在市中心的别墅区，也勉强形成了一股势力。” 　　“你觉得什么才是末日？畸变种？异形？不，是社会秩序的崩坏和看不见希望。被困在折叠区的那几年，死在人手里的人，比死在鬼手里的人多得多。” 　　这段回忆是老王不愿意触及的往事：“晚上出现的鬼一次比一次恐怖。到第八年，当时最顶级的进化者，也很难熬到天明。当时，有个人提出了一个计划，说要以毒攻毒。” 　　“我很想用科学的方式解释灵能类高维生物的来历。暗物质，电磁场。但实际上，它们的确充满了我们不清楚的规则，比如我就很难解释，为什么我死后会在幼儿园里当出租车司机……” 　　“我们以毒攻毒的计划，是请一个更大的‘鬼’去对付鬼，那个请来的东西就是观星。” 　　使用的道具是某个高维生物掉落的钥匙，老王不是主使人，只知道那把钥匙连通着一扇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门。 　　打开门后，出来了一个血肉淋漓的小孩，嘴里喃喃着要找爸爸。 　　他没有皮肤，所有肌肉纹理都暴露在外面，因为爸爸剥掉了他的皮，套在了自己身上。 　　老王叹了口气：“我们骗他说，他爸爸在外面。出去了就帮他找爸爸。” 　　结果，司辰也都知道了。 　　死亡后，他们的意识体成为了幼儿园的一部分。 　　“应聘爸爸是很早之前，研究观星的灵异局贴出来的招聘启事……嗯，因为那时候李追月总是很忙，不可能一直陪着观星。但观星对这个父亲又相当依赖。是我来这个幼儿园当司机前的事情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则招聘启事一直有效。不断有其他城市过来的鬼，寻求庇护。” 　　司辰挑起了眉：“庇护？” 　　老王点了点头：“嗯。当观星的爹，可以避免被白狗吃掉。但观星对爹的要求很高，稍不满意，就会被观星吃掉。哎。幸好我是幼儿园工作人员，不用面对外面的白狗。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的状态比较奇怪，只有有人需要打车的时候才会出现。其它时候像睡觉一样，都没什么意识。我也没办法给你太多的情报。” 　　前方，已经能看见一栋低矮的办公楼，那是应聘的面试点。办公楼外，有一面围墙。 　　“你问我想不想回去，我当然想。但是我很清楚，我已经没办法回去了，我不是人。尽管我还保留了人类时的记忆。”老王把车停在了办公楼门口，“前面是园区侧门。直接进去，有人接待。” 　　司辰道了声谢谢，然后把心灵币递了过去。 　　老王把纸钞塞进自己的嘴里，发出几声心满意足的吞咽。 　　载着司辰过来的绿皮出租车燃烧起来，不像是铁，像是纸。 　　灰烬里只剩下一张画。白色的素描纸上，画着一个绿皮出租车。 　　一个人背着车前行，就像是一只趴在地上行走的乌龟。 　　这大概才是司机的真实形象。 　　很快，这张纸上的颜色减淡，画面消失，最后变成了一张白纸。 　　司辰背着包，推开面前的铁门，走进了园区内。 　　然而，下一秒，他却骤然变了脸色。 　　他感觉提着的包变轻了。 　　司辰顾不得朝他走来的面试官，拉开拉链，检查起里面的东西。食物、水、武器、道具，都在。 　　但最重要的司渊不见了。 　　司辰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面试官是一只西装革履的白熊。它戴着单边眼镜，很高，看上去像是普通人类戴了一个玩偶头套。 　　司辰发现，尽管戴着手套，但白熊的身体很空，撑不起身上的西装。就像是没有血肉的骨头架子。 　　“是来面试的司辰先生吗？”白熊弯腰，轻声细语地询问，“我是这次的面试官，已经等你很久了喔。” 　　司辰抬头，骤然看向了面前的熊。 　　面试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司辰却能感觉到，对方在笑。 　　是那种充满恶意的，嘲讽的笑容。 　　“您来的真不巧，我们园长出门捉逃跑的猪了。所以，今天是由我来面试。” 　　司辰明白，它嘴里那只逃跑的猪，是宋白。 　　“园长不喜欢不上学的孩子。跟你一起来的小孩，已经送到了教室。您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不送去上学。按照规则，它应该读幼儿园中班。对了，我们幼儿园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幼儿园，一学期的学费是30万心灵币喔。” 　　司辰不是那种容易被激怒的人。 　　他抿起了唇，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面试官。 　　义眼给出的数据是一串“？？？”，但在司辰的感觉里，这只白熊并不是杀不死。 　　这是动物对危险的天然感知能力，有时候，会比机械更为灵敏。 　　但司辰却没有动手。 　　因为办公大楼上，一扇扇紧闭的窗户骤然打开。 　　每扇窗户的背后，都站着一只形态各异的高维生物。它们冷冷地盯着司辰，像是看一只落入圈套、垂死挣扎的猎物。 　　司辰扫了一眼，一共22个，强度和面试官差不多。 　　他不怕单挑，就怕这些人群殴。 　　面试官：“尽管还没有入职，但您最好遵守这里的规矩。先生，你也不想你的孩子出事吧？” 　　司辰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刚冒出来的黑影缓缓退了回去。 　　人在愤怒到极致时，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反而会冷静下来。 　　管理员Z不能离开意识海。观星是容器，但管理员Z还没有进入这个容器内，这里的园长应该是它降维出来的分身，就像是当初在游戏《图灵之梦》离看见的那只管理员Y。 　　在短短几句对话中，面试官提到了三次“规则”。 　　面试官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直接发起攻击，应该也受到园区规则的约束。 　　白狗为什么不会攻击幼儿园里面的人，因为里面的人是管理员驯养的家畜，助纣为虐的伥鬼。 　　它们原本的等级应该更高，可惜被管理员啃了几口。 　　面试官的脑袋凑到了司辰面前，深深地嗅了嗅，语气十分满意：“不错，七分熟。” 第183章 　　面试官离他太近，司辰都能闻到这个白熊脑袋上奇怪的气味。 　　就像是一块在断电的冰箱里放了好几个月的肉，打开时已经腐烂成了水。就算把肉丢掉，把冰箱里里外外杀毒几次，依然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司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开口道：“好久不见。” 　　他在折叠区里，遇到过好几次白熊。 　　第一次是康复中心三楼的游戏厅，那个负责计分的玩偶就是一只白熊；第二次是在宙斯那个折叠区，他曾经短暂的进入过一个游戏擂台。 　　他还从第二只白熊那里抢来了一块钟表，那头白熊还说自己要去告家长。 　　尽管比例有些不对。但这个白熊和之前出现的像素熊，的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面试官回答：“您太多疑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 　　他侧过身，熊头诡异地裂开了一个笑容：“请跟我到办公室面试吧。” 　　司辰的姿态显得有些抗拒：“我想知道面试的内容是什么，以及怎么样才算面试通过。” 　　“面试的内容，”面试官低声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观星大人点明让你去应聘，当他爸爸，但该有的流程一项都不会少。” 　　“主要分三项，第一项是厨艺展示；观星很挑食。只有营养美味的食物，才能让孩子健康成长。” 　　“第二项是才艺展示；我们非常重视观星的教育问题，不能让一个没有文化底蕴的人成为他的父亲。” 　　“第三项是服从性测试；我们不需要会伤害到观星的爸爸。” 　　“当然，每一项都有专门的评委进行打分。有超过一半的人投出赞同票，即为该项目通过。” 　　面试官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司辰，“啧”了一声：“我们可是正经幼儿园，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也是事业编。不是什么婊子都能进来的。” 　　面试官的语气格外高傲，换个脾气炸的人，现在已经一拳锤爆了这个熊头。 　　但这熟悉的语气，很难不让人联想起之前遇到过的白色像素熊。 　　他已经是第二次被这只熊骂“婊子”了。 　　司辰的嘴角微微翘起：“你的身体，是之前的鬼雾啃掉的？” 　　在擂台的时候，东方长夜用鬼雾偷袭过裁判。 　　“那种低阶劣等生物的特性怎么可能——” 　　面试官刚想反驳，却骤然没了声音。 　　他冷笑了一声：“希望你明天也是这么健谈。进来面试吧。这次，幼儿园里可没有你睡过的男人了。” 　　** 　　花元市第一幼儿园，小葵花中班。 　　司渊坐在一张小矮桌前，表情很茫然。 　　教室里有13张课桌。 　　1到11号座位的椅子上，都摆放着不同模样的玩偶。 　　这些玩偶是棉花做的，有动物，有人，一个个都开膛破肚，肚子里的棉花团散落一地。 　　司渊坐在12号的位置上，他转头，看见了11号位置上的毛绒玩具。 　　那是一头羽蛇神，是长生渊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当然，也有羽蛇神吃掉长生渊的先例。 　　司渊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条没进化好的羽蛇神。它已经忘了味道，只记得很好吃……它那时候刚出生，脑子还不算很灵光。 　　司渊又转头，看向了13号课桌。 　　一个黑漆漆的小孩坐在木凳上，面无表情的写写画画。 　　他有一个圆圆的头，看不出性别，虽然有眼睛、鼻子，但和正常人差距很大，像是二维世界的纸片人。 　　司渊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吱？” 　　妈妈说过，出门在外，要做一个有礼貌的小朋友， 　　但这个小黑人对他的到来显得漠不关心，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司渊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在司渊浅薄的认知里，这是一双人类小孩的手，短短的，肉乎乎的，但显然不是他的触手。 　　门口，幼儿园老师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很高挑的女人。起码有两米高，身体比例很奇怪，手臂长的到膝盖位置，像是一只能直立行走的异形。 　　“观星，”女人径直走到了观星身边，缓缓蹲下，“今天来了个新同学，喜欢吗？” 　　她就像是在说买了一个新玩具一样。 　　说着，女人抬起手，想要摸摸观星的头。 　　观星没有回头，只是在纸上重重画了一笔。 　　一条看不见的线斩断了女人的手腕，深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司渊没忍住嗅了嗅，感觉是铁板鱿鱼味的。 　　女人的手掉在了地上，手腕的断裂处，长出了一根根抽搐的肉须。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观星变得更好吃了，真厉害。” 　　司渊觉得，这个老师应该很饿。 　　因为她说话的时候，长着倒刺的舌头掉出来了，不停滴落着口水。 　　女人站了起来，来到讲台前：“那我们开始上课吧，我是今天负责上数学课的老师，编号是707。” 　　说完，女人在黑板上写下一串长长的数学公式：“今天，我们学习圆的参数方程。在放学前，老师会布置随堂测验，如果考试不及格……” 　　老师的目光落在了司渊的小脸上：“就要在放学后留下来补课。并且对家长征收补课费喔。” 　　司渊的表情更茫然了。 　　他刚学会三位数的加减法，背完九九乘法表前四行，根本听不懂这个老师在说什么。 　　它今年才一岁多，甚至没来得及接受五年义务教育*。 　　上学太可怕了，他要去找妈妈。 　　然而，就在他想冲出去的时候，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把它压在了椅子上。 　　司渊是只七阶的宝宝。能让它都动弹不得的力量，是相当恐怖的。 　　这股力并非来自老师，而是来自一边的观星。 　　观星的本子上，画了一张课桌，课桌前坐着一个简笔画小人。 　　小人的头顶有一只虚线画的手。 　　他听见自己的同桌轻轻说了一句：“吱。” 　　尽管只有一个音节，但司渊听懂了他想说的话。 　　【不要违背幼儿园的规矩】。 　　司渊委委屈屈地瘪起了嘴。 　　他的手里握着铅笔，气鼓鼓的开始听课。 　　听着听着，正在讲课的女老师好像变成了一只大鱿鱼。 　　他饿了。 　　* 　　司辰跟着面试官，走进了办公室大楼。 　　外面是大白天，然而大楼里处处拉着窗帘，十分昏暗。 　　办公楼的中央空调开的很低，像是来到了冷藏室。 　　走廊两边的办公室是半开放式的。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办公桌上的教案、茶杯，却看不见一个人。 　　然而，在看似正常的办公环境里，司辰却注意到了许多小细节。 　　比如纸篓里带血的纸团，和打成结的头发。 　　保温杯的温水中，浸泡着一枚枚眼珠。 　　办公桌的盆栽里，用白骨搭成的珊瑚树。 　　墙上挂着的镜子里，能看见一个上吊的人；司辰的视力好，甚至能看见这个人胸牌上印的字，镜像翻转一下，应该是“局长-林时雨”。 　　但办公室里却什么也看不见。 　　旅馆郭老板曾经提起过，说因为观星的存在，幼儿园是和灵异局建在一起的。 　　司辰倾向于这个幼儿园原本是正常的，可惜后来被管理员鸠占鹊巢。 　　面试官带着司辰一直到了走廊尽头。 　　这里有楼梯，能通向地下负一楼。 　　司辰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如果说，办公楼只是普通的阴冷，这个楼梯迎面而来的寒气几乎像是来到了南极。 　　司辰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冻僵了，以致于他寿衣上的血色越来越多。 　　面试官转过了头：“第一轮面试在负一楼，是厨艺展示。我们办公楼的食堂也在那。” 　　“当然，如果您想要放弃面试，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送你出去。” 　　代价是，以后都不能进幼儿园。 　　但这件事，面试官是不会告诉司辰的。 　　司辰抿起了唇。 　　他其实有些心理准备，面试绝对不会像是白熊说的这么平和。 　　但哪怕明知道是请君入瓮，司辰也不能不去。 　　毕竟司渊还在幼儿园里。 　　司辰走进了楼道。 　　他在心里默数了一下。从1楼到负一楼，一共18阶楼梯。 　　负一楼的门像是冷库的大门。面试官刷卡，然后推开了厚厚的铁门。 　　一进门，司辰就看见了用水泥和瓷砖砌好的灶台。 　　灶台只有桌子那么大，架着一口铁锅，旁边是有些旧的砧板和带着豁口的菜刀。 　　这个土灶台没有接通燃气，需要厨师自己用木柴和桔梗烧火。 　　而正对面，是一面尸体冷藏柜。冷藏柜前还有一个长桌，上面铺着白布。 　　面试官站在了灶台边，微笑道：“这就是做饭用的厨房。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本项目评委。” 　　说完，他举起胳膊，击掌三下。 　　冷藏柜的几扇门轰然打开，弹出了7个尸体托盘。 　　每个托盘上，都躺着一具尸体。 　　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缓缓立起，然后从托盘上翻身，四肢僵硬地走了下来，坐在评委席上。 　　面试官道：“只要做出让评委满意的菜，得到一半以上的好评率，就可以参加下一轮面试。” 　　“友情提醒，这些评委都很挑剔。他们只喜欢最新鲜的食材。” 　　第一个评委说：“我想吃脑花。” 　　第二个评委说：“我想吃舌头。” 　　第三个评委道：“我想吃心脏。” 　　…… 　　第七个评委道：“我想吃活肉。” 　　说完，这些评委浑浊的白色眼珠子直勾勾地盯住了司辰。 　　他们哪里是想吃饭。 　　分明是想吃人。 　　司辰把他们说的各个部位拼接了一下，发现这群评委分尸分得明明白白。 　　面试官的双手叠在了身前，很有礼貌地说着：“您有4个小时的时间，完成本轮面试。” 　　他歪了一下脑袋，玩具熊的脸上裂开夸张的笑容：“请。” 第184章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灶台上，那里有一把巨大到夸张的菜刀。 　　配上这里停尸间一样的氛围，肃杀的有些诡异。 　　司辰摸了摸兜里仅剩的39块钱心灵币，认真思考能买到食物原材料的可能。 　　按理说花元市是有菜市场的，回去找老板借点钱应该也行。 　　但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司辰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想推开这扇大门，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铁门纹丝不动，阴气甚至在司辰的手掌上结了一层寒霜。 　　面试官的语气很愉悦：“这可是面试，哪有求职者中途离场的道理？” 　　司辰沉默地转过头，打量的目光落在了面试官的身上。 　　如果找不到地方买菜，不如把这只熊剁了吧。 　　白熊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后挺直了脊背：“高端的厨师在缺乏食材的时候，也能依靠现有的食材做出美味的餐品。您不会让评委们失望的，对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坐在裁判席上的评委们，全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坐在第一位的老头甚至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很显然，哪怕只有七分熟，但大家都在等着开饭。 　　司辰看着垂涎欲滴的评委，又看着一脸看好戏模样的面试官，没忍住挑了挑眉。 　　“依靠现有的食材吗？”他问。 　　“是的。这样才能保持新鲜，不是吗？” 　　因为菌丝的存在，司辰的大部分身体都是可再生的。 　　从理论上看，失去一点器官或者躯体对他的影响不大。顶多会因为修复身体，而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状态。 　　但司辰不愿意。 　　成年的长生渊有吃掉自己爱人、获得更强大的进化的习性。 　　司辰能接受猝不及防下被司渊吃掉，也不想自己动手把自己摆盘上桌。 　　唯一让他犹豫的，是还留在幼儿园的司渊。 　　司辰拿起了刀，握在自己手中。 　　刀刃是开锋的，上面的血迹和油脂已经渗透进了铁器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之前，他曾经在相关折叠区里获得过一把斧头。 　　这些武器和机械文明的造物有很大不同，除却灵能类特性的加成，本身只是普通的铁器。 　　几乎是握住刀的瞬间，司辰就听到了无数蛊惑的声音。 　　在他的脑海里，季楚尧正在说话：“司辰，小渊还是孩子。” 　　后来这声音显得有些冷漠，大概是切换成了图灵：“失去长生渊，你的价值会损失一大半。我不希望我的投资失败。” 　　再然后，宋白说话了：“你做什么老师都支持你，不过你要学会承担代价。” 　　然后就是长生渊一声声地叫着妈妈。 　　司辰是先被爱，然后才慢慢学会爱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无条件的、毫无保留的爱，不是来自季楚尧，是来自司渊。 　　人需要情感上的联系。这是人的劣性，也是天性。 　　他反复犹豫了很久，才学会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这把刀因为寒气的侵蚀，的确锋利无比，对灵异生物拥有巨大的杀伤力，但也会放大持有者内心深处的弱点和痛点。 　　司辰已经很久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无助了，但他又在此刻回到了过去某一天的夜里。 　　一个人捂住他的唇，一个人掰开他的眼。 　　司辰从小就不喜欢哭，因为他知道，眼泪只有对在意它的人使用才有效，但那天他哭了很久。 　　隔壁床的小孩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他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想弄瞎司辰。明天又有人来领养孩子了，听说这次来的人是安全区的五等公民，因为天生米青子活性低，也付不起基因克隆生殖的钱，所以来到了庄山区抚养院。 　　司辰聪明，长得好看，如果不是残废，他被领养的概率是最大的。 　　但好笑的是，这个人就是看了司辰的资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发现司辰瞎了，他也没领养其他任何人。 　　他一直都活的很辛苦。读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学习、分数，下个月的工钱。工作了想的是更换义眼的钱，继续读书的钱。 　　宋白说的很对，他有野心，他知道自己的优越，因此更不甘于平凡。 　　当年庄山区考入东岚大学的，只有他一个人。全区第二名比他低七十多分。司辰承认自己的天赋，但让他一路走到现在的，是一次次被嘲笑的“徒劳无功的努力”；天赋、运气，都只是锦上添花的部分。 　　他不是机器，哪怕把自己打造的坚不可摧，像是一个堡垒，还是会感到疲惫、压力、喘不过气。 　　人是会下意识遗忘痛苦的，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司辰也不例外。 　　但现在，就像是有人从回收站里翻出了这些垃圾数据，启动，然后灌进了他的大脑里，一遍遍强迫他去回忆。 　　比起爱，他更熟悉的是恨意。仇恨，怨憎，委屈，不甘心。 　　但恨意是一种极其巨大的燃料，烧死别人的同时也烧灼着自己，逼着他一路前行。 　　意识体上的疼痛，对身体的影响相当有限。司辰看上去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一点。 　　司辰想松开手，但这把刀却和他的手心里的肌肤融为一体。 　　面试官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如果只是灵异生物，这把刀还未必这么有效，但司辰是活生生的人。 　　心灵之家的道具，天生克制这些还未被提纯的意识体。 　　果然，许久后，司辰举起菜刀，压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双目无神地复述：“新鲜的，食材。” 　　“对，新鲜的食材。”白熊放缓了声音，“你需要这份工作，这样才能让你进入教学区，找到自己的小孩。不是吗？” 　　“砍掉，然后端给评委。它们会喜欢的。” 　　司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餐盘上，刀刃一压。很快，铁器触碰到了餐盘底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鲜红的血渗透了出来，刺激着每一个食客的味蕾。 　　断面能看见洁白的骨骼，还有缠绕在血肉上的黑色菌丝。放在西餐盘里的手，手指正在生理性的抽搐。 　　他端着餐盘上前，表情如此温和柔顺，以致于面试官都没在意他的另一只手腕上还握着菜刀。 　　说想吃熊掌的面试官刚好坐在最中央。 　　这是一个格外肥硕的肉山，胖的像是半融化的冰淇淋，垒在餐桌前。在看见司辰走来时，已经举起了四条胳膊，神情亢奋异常。 　　司辰把盘子摆在了它的面前。 　　这座肉山迫不及待地抓住这只手，然后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然下一秒，他骤然瞪大眼，嘴里发出了“嗬嗬”的叫喊声。 　　他被这只手抓住了舌头。 　　这只手在它的大嘴里裂开，一根根深黑色的菌丝体长生渊如同蝗虫过境，大口大口地吞吃起了肉山的脂肪。 　　肉山的味道像是一块刚烤熟的猪板油，腻的司辰嗓子有些齁。 　　他没猜错，这些评委本身也是能量体，储备粮。是园长不在时，充当大王的猴子。 　　长生渊的吃相极其粗鲁，肉屑和油脂粒都溅射到了隔壁评委的脸上。 　　肉山也想要抵抗，它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想阻止这些幼体继续往下蚕食，然而鬼子本来就是他主动引狼入室的。这些菌丝化的幼体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尤其是最值钱的内脏。 　　很快，肉山抽搐着，失去了声息。 　　变故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以致于面试官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说话时，那些黑色菌体已经从肉山的躯体里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司辰的体内。 　　司辰左手的切口处，一根根黑色的菌丝冒了出来，缠在一起，重新组成了手掌的模样，只是还没长出皮肤，因此是漆黑的颜色。还能看见菌丝缓缓的蠕动。 　　肉山评委味道一般，但营养价值很高。如果升级的进度条具象化，司辰感觉自己的经验条上涨了一大截。 　　面试官表情冷峻的叱喝：“司辰，你怎么能攻击评委？！” 　　司辰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没有攻击它，只是在找做饭的材料。” 　　在动手的瞬间，司辰其实已经考虑过后果。 　　最坏的可能无非是自己被群起而攻之，在幼儿园里读书的司渊也会遭遇不测。 　　但司辰深知一个道理，把希望寄托在刽子手的身上是最不靠谱的事。小羊怎么能把求生的希望寄托于狼群的慈悲？ 　　要让它们知道痛，才能学会敬畏。 　　但现实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好。 　　面试官没有动手，甚至连坐在一边的评委也没有出手，只是面部微微抽搐起来。 　　肉山的血和油溅了司辰一身。 　　他目光落在了一边的评委上。 　　这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妪，全身的肉发黑，下垂，手里握着一根白骨做的拐杖，散发着不详和诅咒的气息。她也是投靠管理员后，被驯养在农舍的猪。 　　生为家畜，怎么能染指主人的食物？ 　　当然，如果食物主动，那就不算它们的过错。 　　当看见老妪避开她的目光时，司辰明白，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已经对调。 　　司辰切下了肉山的手掌，重新放在餐盘里，然后对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残破躯体道：“这是您点的菜，祝您用餐愉快。” 　　司辰拿着刀，走到了另一个评委面前，语气十分随和：“您想吃什么？我之前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次吗？” 　　评委的身体僵硬：“我不饿。” 　　司辰的语气更温柔了：“不饿怎么行，我还在面试，不能让您满意的话，我会非常难过。” 　　评委顿时拍下了绿灯。 　　不过，亮起来的，是它停尸房的绿灯。 　　司辰十分满意，提着刀走向了下一位。 　　7个评委，他只需要四票，就算通过第一轮面试。 　　死了一个，因此，走到第六个评委位置的时候，司辰甚至都没让评委开口，一刀砍向了面前的头颅。 　　这个评委比肉山强很多。事实上，当初司辰挑中肉山评委，也是因为它最弱。 　　但在几分钟后，司辰依然拔下了它的舌头。 　　代价是司辰的腹部多了一个血窟窿。 　　这个评委有很重的尸毒，皮肉恢复时，带着一股烧灼的痛感。好在它的营养丰富。修复身体所需的能量，和司辰的收获相比，不值一提。 　　放过四个，宰了三个。 　　司辰拿到了四张票，面试通过。 　　他松开了手里已经砍出豁口的菜刀。 　　上面的阴气已经消耗一空，现在这把刀毫无价值。 　　司辰拿出手帕，擦干净了脸上沾着的血，走下评委席。 　　他朝面试官道：“走吧，我们开始下一轮。” 　　面试官的神情不太好看：“我们幼儿园面试过很多人，很多都是来自高维世界的优秀毕业生，比你条件更加优越，却没有一个求职者像你这样猖狂。你已经成功激怒了评审团。” 　　司辰道：“那怎么办，要不你报警吧。” 　　白熊在最初的愤怒后，反而冷静了下来：“第一轮面试是我们的规则有漏洞，你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 　　面试官打开门，恢复了优雅从容：“请跟我来，先生。” 　　这次，面试官是带着他往上走的。 　　司辰慢吞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他吃的有点撑，胃不太舒服。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会。 　　走着走着，他听见了面试官的声音。 　　“你还活着。”白熊冷冷道。 　　司辰的寿衣破了。随着时间流逝，衣服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已经掩盖不了他身上属于活人的气息。这也是司辰觉得周围越来越冷的原因。 　　司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白熊：“那你是怎么抗住心魇的。” 　　心魇是那把刀的名字。 　　司辰不知道那把刀叫什么，但他知道心魇是一个佛教用语，指的是人的善恶两面，又叫心魔。 　　白熊不是一出生就是白熊。他曾经也是人，甚至是被很多人视作救世主一样的英雄。 　　它曾经握过那把刀。他屠戮了自己，斩掉了超我，剩下一个劣迹斑斑的本我。 　　司辰抬起头，盯住了它的脸，缓缓的，缓缓地扬起一个傲慢的笑。 　　“这种程度的苦难，怎么可能摧毁我。” 第185章 　　花元市幼儿园。 　　司渊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手里握着一只铅笔，努力的瞪大双眼，试图看清楚黑板上的天书。 　　老师正在讲的知识，是圆的参数方程，对于他这种连乘除法都不会的小孩来说，还是过于困难了一点。 　　很快，司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盯着黑板的眼神变得茫然而呆滞。 　　尽管本体是纯黑色的，但变成人的司渊，皮肤却很白，甚至有种玉石一样的通透感，能看见他肌肤下黑色血管淡淡的纹路。 　　变成人的司渊，五官和白帝很像。那是因为他本来就和白帝有血缘关系。 　　再联想到他对司辰的称呼，要是让外面的人看见，难免会怀疑白帝不守师德。 　　司渊能乖乖坐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老师对他说，好好学习，妈妈才会来接他放学。 　　司渊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室里，他只记得自己本来躺在包里睡觉，有点困。然后小小地咪了一会，结果醒来，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老师说这里是幼儿园。 　　趁着小孩睡觉，偷偷把小孩扭送幼儿园。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但联想起司辰平日对他的教导，司渊觉得，这是妈妈能干出来的事！ 　　但它是一只大度的长生渊，和宋白不一样。 　　司渊并不会怪司辰，就是觉得幼儿园老师讲的课比司辰讲的乘法表还要难懂。 　　好在，四十分钟后，这堂课结束了。 　　老师发下来一张随堂测试的试卷。题不多，一共就三道，全是证明题。 　　司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解；然后对着试卷开始发呆。 　　不是他不想写，而是上面的知识考查范围的确太难了一些。 　　因为就两个学生，鱿鱼老师就站在两人的课桌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把目光落在司渊空白的卷子上，脸上的笑容充满恶意。 　　司渊隐隐感觉到，随着交卷时间的临近，原本不算起眼的鱿鱼老师，身上的气息正在逐渐变强。 　　慢慢从很好吃的感觉，变成了他吃不起的模样。 　　这就是幼儿园的“规则”。 　　不好好听课、成绩不好的小孩，会受到老师的惩罚。 　　707眼里的司渊，不是一个乖巧可爱的人型奶团子，而是长生渊本体。 　　她已经在思考，等会要吃掉司渊的哪一根触手了。 　　观星写完了试卷，看向一边的司渊，思考片刻，用笔在草稿纸上，画起了画。 　　他画了一朵小红花。 　　下一秒，巨大的藤蔓撑破了操场的土壤，一朵血红色的食人花张牙舞爪地朝着教室内挤来。 　　老师的职责有保护学生。 　　707面色微变，低低咒骂了一声，抄起教学用的大直尺冲了出去。 　　观星见状，连忙调换了试卷。把司渊的空白试卷抢了过来，再把已经写完了的试卷塞给了他。 　　多亏司渊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考生姓名那一栏是空着的。 　　司渊的表情很是惊喜：“吱？！” 　　但观星并没有回答，只是迅速誊抄起答案。用的还是另一种笔迹。 　　等老师身上挂彩地走进教室时，两张试卷都已经写完。 　　707的目光落在了观星脸上，稍后，露出了冷笑：“好，现在让老师检查一下你们的学习成果。司渊小朋友，全对。观星小朋友，也全对。你们都做的很好，老师非常高兴。”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咬牙切齿。很显然，707知道是谁在捣鬼。 　　可惜她无可奈何。 　　707带着一身伤，收起教具，离开了教室。 　　上午是文化课，下午是体育课。 　　幼儿园的食堂只有他和观星两人。 　　助教送来了食物。两个铁盒，里面装着盒饭。 　　助教微笑道：“今天幼儿园有新人来面试，这是他做的饭饭。你们可以试试喜不喜欢喔，要是不喜欢，就和老师说。老师会通知人事部的白熊主任，让他直接劝退新职工喔。” 　　司渊打开饭盒一看，血淋淋的眼珠子浸泡在一滩烂肉泥里。 　　死了，但好像又没完全死。眼珠子后面一条条血管还连在肉上，瞳孔甚至能旋转。 　　铁盒子里装着的肉很肥，像是一块块布满胰腺的脂肪。司渊嗅了嗅，没什么食欲。 　　因此，它只用自己触手上的口器浅尝了几口。感觉像是生吃了一大坨没去腥的猪板油。 　　倒是一向挑食的观星，猪油拌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份肉取自肉山剩下的部分。它最有营养价值的地方是内脏，尤其是胃，但已经被司辰吃掉了，剩下一些残渣，味道当然不是很好。 　　助教问观星：“好吃吗？” 　　观星回答：“吱。”意思是好吃。 　　助教又看向了司渊：“那司渊觉得呢？” 　　司渊是个诚实的小宝，本来想摇头，然而却发现，观星站在助教的背后，微微对它摇了摇头。 　　于是，司渊回答：“好，好吃。” 　　在司辰的教导下，他其实会一点人类的语言。只是不能说太多，而且一着急，又容易说回渊语。 　　助教一脸失望地走掉了。 　　观星趁着带他们午睡的老师还没来，小声朝着司渊道：“吱、吱吱！” 　　观星说，午睡有老师检查，无论如何都不要睁开眼。不好好睡觉的小孩会得到惩罚。直到闹铃响起，才能睁眼。 　　观星还说，中午他可能会睡着。要司渊下午上课的时候问问他喜欢吃什么。 　　“吱吱。” 　　【我喜欢吃苹果。如果回答的是别的，那就不要和我玩，一直到我下一次睡醒。】 　　观星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却格外郑重。 　　司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傻乎乎的，但是一向听话。 　　这还是司渊第一次交到同龄的朋友。 　　花元幼儿园是一所每年学费60万的高级幼儿园。 　　每个就读的小朋友，都有专门的宿舍。 　　司渊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很宽，角落是玩具区。中央则放着一张婴儿床。 　　宿舍的白墙上刷着可爱的儿童画，仔细一看，是两只白色的狗正在郊外野餐。 　　一只白狗的嘴里有断手；另一只白狗正在吃蘑菇；两条狗都笑得格外开心。画风并不恐怖，反而充满童趣。 　　司渊在助教老师的协助下，换上睡衣，躺在了床上。这张床很柔软，四周有栏杆。还散发着奇特的香气。 　　司渊本来不想睡觉的，但是因为太舒服了，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他是被空调冻醒的。 　　宿舍里的空调开的太冷，司渊抱着被子，感觉睡在了冰窖里。 　　不过他还记得观星的嘱托，因此，他只是把被子抱的更紧了一点，并没有睁开眼。 　　但渐渐的，外面出现了脚步声。 　　随后，有人推开了门。 　　“小渊。”是司辰的声音，语气格外温柔。 　　司渊心中一喜，但是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听见了司辰的下一句话：“爸爸来接你了。” 　　司辰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自称爸爸。 　　司渊紧紧的闭紧了自己的18只眼，绝对不让任何一个眼珠子有多余的好奇。 　　一个模样极其丑陋的鱼头人，正站在婴儿床的旁边，头顶的吊灯垂在离司渊的眼皮子几寸的地方，微微发着光。 　　这个鱼头人嘴极其大，布满尖刺，看起来能一口一个小孩。 　　这个鱼头人，司辰也见过。只不过是在水里。 　　它是高维生物“歌者”的陆地形态。 　　无论是气息还是声音，鱼头人都完美地模拟出了司辰的形态。 　　可惜司渊并没有上当受骗。 　　这让鱼头人很是不甘心。它又哄骗了几句，见司渊还是没有睁开眼，甚至没忍住动手，想掰开司渊的眼皮。 　　可惜司渊看上去睡的很沉。 　　下午两点，宿舍的闹铃准时响起，鱼头人只能无功而返。 　　它一脸扫兴的走出宿舍，和赶过来的助教擦肩而过。 　　司渊睁开眼，听到了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他对危险的感知，比人类敏锐很多。 　　尽管鱼头人只泄露了瞬间的气息，但依然被长生渊捕捉到了。 　　助教道：“今天下午是体育课喔，小渊要好好表现。” 　　尽管智商不太行，但体育课，对于7阶的长生渊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司渊点头，在助教的帮助下，换好了运动服。 　　幼儿园的运动服是水手服。换上后，司渊显得更加可爱了。 　　他走出宿舍，正好看见观星穿着同款的衣服，从对面的宿舍里走了出来。 　　司渊眼前一亮，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观~星！” 　　观星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随后，微微转过了头。 　　两个人在助教老师的带领下，等着校车。 　　司渊本来想说一下午休时的经历，但是想起了观星在食堂的嘱咐，问了句：“吱，吱吱~” 　　你喜欢吃什么呀~ 　　观星转过头，笑容有些邪性。 　　他回答道：“吱。” 　　【我喜欢吃7分熟的小长生渊。】 第186章 　　听到观星的话，司渊的表情愣住了。 　　尽管他脑子不是很好用，但司渊起码知道，自己这个种族是叫“长生渊”。 　　司渊思考片刻，道：“那你等等。等我妈妈来了，我再请你吃7分熟的小长生渊。” 　　是的，尽管“长生渊”是它的同类。但在司渊的遗传记忆里，的确是可以吃的！还特别好吃！ 　　观星盯着司渊的脸，发现对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转过了头：“嗤。” 　　几分钟后，校车来了。 　　这辆校车像是一辆南瓜马车，只不过拉车的白马长得有些邪性，有一双血红的眼眸，还长着一口交错的犬牙。 　　末日审判的传说中，拉开末日序幕的瘟疫骑士身骑白马。 　　南瓜马车有些高。 　　于是助教匍匐在了车边，让观星踩着它的背，坐进了轿厢内。 　　不过，助教并没有协助司渊的意思。 　　它站在车门边，一板一眼道：“30秒后开车。还没上车的同学请抓紧时间。不能按时抵达上课点，一律按照旷课处理。” 　　车门离地起码有1.8米。是司渊身高的两倍。 　　司渊把触手丢进了车厢里。在车里摸了摸，找到了合适的借力点。 　　漆黑触手缠绕住了观星的脚踝，上面的眼珠子正盯着他。 　　观星皱眉，想踩掉这只眼球。但下一秒，这根触手态度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脚踝。 　　司渊赶在南瓜马车出发前，手脚并用的爬进了车里。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观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吱吱~” 　　谢谢~ 　　观星：“……” 　　司渊坐在了观星身边，好奇的目光看向了车窗外。 　　观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始在白纸上画画。 　　半分钟后，一只长着人脸的蝙蝠骤然扑向了车窗，在玻璃上撞出一抹鲜红的血迹。 　　司渊被吓了一跳，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死死盯着车窗。 　　观星的嘴角不由得高高翘起。 　　几分钟后，车窗上陆陆续续撞死了好几只面目可憎的高维生物。 　　司渊扭头，一脸兴奋地对观星道：“观星！吱吱、吱！” 　　-这里的饭饭好傻，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撞死！ 　　观星：“……” 　　他沉默地撕掉了这一页画纸。 　　半个小时后，南瓜马车抵达下午的上课地点。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体育馆，看上去很是广袤。 　　下午，上的是游泳课。 　　助教老师带着他们来到了泳池边。 　　这个游泳池是圆形的，最边缘是浅绿色，越往里，颜色越深，最中间就像是一个黑洞，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司渊虽然没怎么游过泳，但长生渊本来就是海陆两栖物种，游泳属于种族天赋。 　　老师微笑道：“今天，我们的教学课程是，潜泳3小时。同学们需要在水下100米呆够3个小时，不能提前上岸。大家明白了吗？” 　　司渊的目光看向观星，眼神充满担忧。 　　观星是人类，他的笨比妈妈也是人类。司渊记得，司辰之前就在水里被呛到过，还是靠它提供的氧气。 　　3个小时的潜水时间，已经超过大多哺乳动物的极限。 　　更重要的是，在水下，显然是没办法画画的。 　　不过观星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 　　体育老师微笑道：“大家不用担心，园方请的陪练已经提前下水，会保证大家在水底的安全。” 　　“当然，水火无情。水底可能存在一定风险，园方对此不承担任何责任。” 　　观星把本子和笔放进防水袋，然后“噗通”一声，跳下水池。 　　泳池边，属于观星的计时器开始倒数。 　　司渊紧随其后，小小的身体炸起了两米多高的水花。 　　这个水池看上去清澈，但能见度比想象中低。 　　司渊坠入水中，茫然地寻找起观星的身影。 　　但是观星太黑了，几乎和黑水融为一体。 　　而且司渊还察觉到，水里有其他高维生物的气息。 　　很危险。 　　一抹白色的影子骤然窜过，尖尖的长牙在司渊的皮肤上一舔，蹭掉了一层血肉。 　　司渊的动态视觉很好。 　　他捕捉到了，这些影子长得很像是大青蛙。没有眼睛，口器的位置长着数不清的深红色触手，用于进食。 　　在高维生物图鉴上，它们的官方编码是9731，名称为月兽。生性凶残，具有智慧，群居，会围捕狩猎。 　　淡淡的血腥味在水里扩散开来，招来了更多的白色影子。 　　月兽围住长生渊，发出了独属于水生物种的长鸣。 　　这是进攻的号角。 　　十几只大青蛙绕在它的身边，虎视眈眈，像是围猎着一块行走的红烧肉。 　　司渊有些生气了。 　　…… 　　…… 　　泳池边。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泳池里窜了出来。 　　“观星大人。”体育老师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毛巾，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剑拔弩张。 　　观星接过，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神态充满了厌恶。 　　此时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但属于观星的计时器，显示的数字已经归0。 　　老师道：“我知道大人不喜欢水，但我们需要遵守幼儿园的规矩，还希望您理解。” 　　只是观星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拿起了笔。 　　他开始画画。 　　体育老师的面颊抽搐起来，背后被冷汗浸湿：“大人这次会清醒多久呢？” 　　“吱。” 　　-你猜。 　　观星画了一只穿着运动服的乌鸦。 　　然后，他竖着画了一条红线。 　　面前的体育老师脸上还带着笑，但身体却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切割成了两截。 　　血液像是喷泉迸射开来，汇入了下水槽里。 　　观星又拿出橡皮擦，擦掉了纸上画出来的图像。 　　体育老师的血肉就这样被硬生生擦掉了，像是水一样被阳光蒸发，只有瓷砖上已经变浅的血迹能证明他存在过。 　　观星的世界，和很多人不太一样。 　　从小，他看见的生物，除了自己，都是二维的，就像是一张张动起来的纸片人。 　　医生说，他没办法正确的区分现实和想象，这对小孩来说很正常。另外，还有自闭症和精神分裂的征兆，睡觉时会切换成另一个人格，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医生还说，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大脑会自动发育成熟。 　　但他再也没有长大。 　　读幼儿园的时候，观星喜欢上了画画。 　　他开始记录自己看见的怪物。 　　这些怪物的长相千奇百怪，都是半透明的黑白纸片人。彩色的纸片人似乎看不见它们。 　　在观星刚有意识的时候，这些透明的纸片人并不多。但一两年过去，已经变得非常常见。 　　这些半透明的黑白纸片人，经过他的画笔后，会变成不透明的，还会吃掉周围的彩色纸片人。也会把彩色纸片人变成黑白的颜色。 　　观星不觉得恐怖。 　　对他来说，灵异天灾，只是两个不同阵营的纸片人互相打架。 　　很多年前，观星有一个纸片人养父。他是哑巴，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吱”和“啊”的声音。 　　只有养父会认真听他说话，也能听懂他说的话。 　　养父说，他想从低维世界里出来。 　　“这样，爸爸就可以一直陪着观星了。” 　　于是，观星把自己的皮借给了他。 　　也就是那时候，观星发现，原来还可以把自己画在纸上。 　　然而，变成人的养父，穿着他的皮逃走了。 　　观星不难过，只是有些不解。 　　因为哪怕穿上了他的皮，养父依然是一张纸片，没有真正的变成人。就算想活下去，在他身边，其实也比其他地方安全。 　　再后来，他的身边只剩下了黑白的纸片人。 　　有天，观星发现，教室里多了一扇其他人看不见的门。 　　这扇门是用铅笔画出来的，但观星知道，自己能打开这扇门。就像是他能把所有生物，都画进自己的涂鸦本上一样。 　　园长告诉他，打开门，就能去一个全是“人”的地方，他会有很多同类，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园长是养父离开时，出现在幼儿园里的。 　　但观星还记得养父逃走时说的话。 　　李追月说，他是会带来灾难的怪物，并且从来不觉得自己残忍。因为对于观星来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观星没有推开那扇门，但最近，那扇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观星收起画笔，准备回教室去上自习。 　　有他在，那扇门会安静许多。 　　但就在此时，平静的水面卷起旋涡似的暗涌。 　　一只只白色的青蛙被人从水底扔了出来，看上去还被啃了好几口。 　　观星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触手拔地而起。 　　最重要的是，这条触手在他眼里，是真实的。 　　更多的触手从泳池里钻了出来，稍微细的那一条，缠绕住了观星的腰，开心地蹭了蹭。 　　“吱吱~” 　　找到你啦~ 　　* 　　司辰第二轮面试的地点不在办公楼，而是在“艺术楼”。 　　旅店老板之前就说过，幼儿园大的像是一个小县城。 　　司辰本来还觉得是夸张句，直到他看见面试官为了带他赶下一场面试，叫来了一辆旅游观光车。 　　这辆车设施很简陋。整体像是一个小货车，前面是司机位，车厢是镂空的铁笼，里面没有座位，只有从车顶垂落的拉环。 　　很像是古代拉着囚犯巡街的牢车。 　　面试官打开铁笼，走了进去。语气十分客套：“先生，上车吗？如果不搭乘园方提供的车，您可以自行选择出行方式。” 　　介于口袋里只剩39块钱心灵币，尽管面前的车看上去很离谱，司辰还是走进了车厢内。 　　铁门缓缓合拢，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面试官的熊头是一个很好的伪装，遮盖了绝大部分面部细节。 　　但司辰依然在上车的瞬间，感觉到了对方肢体语言中淡淡的遗憾。 　　司机开的不快也不慢，行走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车厢却摇摇晃晃。 　　两分钟后，司辰听见了导航软件里传来的提示音：“即将进入：花元市第一幼儿园绕园高速。此路段为事故多发地带，请注意司乘安全。” 　　明明是大白天，但四周却升起灰蒙蒙的雾，洒在身上的阳光阴冷异常。 　　雾气翻滚着，从铁栏的缝隙里涌入车厢内，像是烧过的草木灰，很是呛人。 　　司辰虽然是活人，不过他有一个普通人没有的巨大优势，那就是不需要用肺呼吸。因此，这些烟雾对他而言影响不大。 　　漆黑的影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司辰定睛扫过，一只半人高的人脸蜘蛛正趴在公路边的废墟上，抬起头的瞬间，能看见脸颊两侧野猪一样的獠牙。 　　很快，更多的“动物”从废墟里窜了出来。 　　长满洁白人手的蜈蚣，有着蛇一样的鳞，盘在倒塌的高楼上，嘶嘶地吐出长舌。 　　没有皮的大鬣狗，浑身肌肉鲜红，脖子上有三颗头，最中间是狗头，两侧是人头，正默不作声地跟在车后。 　　天上盘旋的怪鸟，发出凄厉的嚎哭。 　　遍地都是野草和蜿蜒的藤蔓，废墟里的水泥石块隐约能看出原本的繁荣。 　　荒凉，原始，野蛮，孤寂。 　　司辰没有感觉恐怖，却感觉到了物伤其类一样的悲哀。 　　白熊指着车厢外的怪物，声音听上去很是愉快：“你知道管理员会怎么处理不听话的牲口吗？这条绕园高速穿过的郊区，就是开放的野生动物园。许多稀有品种，都是多个意识体缝合而成。” 　　司辰沉默了片刻，道：“我以为你们只会吃。” 　　面试官：“只用来吃，岂不是有些浪费？” 　　说着，面试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心灵币，朝外面扔去。 　　这些饿了许久的、早就丧失意识的怪物纷纷嘶吼着，争抢起所剩无几的食物。 　　面试官的脸上勾起一个格外讽刺的笑：“他们，我们，都曾经是各自世界的天之骄子。而我，至少还能体面的站在你跟前说话。这已经够了，不是吗？” 　　司辰瞥了他一眼。 　　只有虚弱而飘摇不定的人，才会拼命的寻求认同。看来白熊对自己效忠管理员的行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定。 　　几只强壮的怪物成了最后的赢家，他们吃掉了心灵币，驱赶走围在车边的其他动物。然后跟在这辆车后，等待着投喂。目光充满了渴求。 　　面试官：“知道它们为什么不敢攻击吗？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它们的动物本能还记得管理员的气味。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把被训练出的本能刻进了灵魂里。很多人觉得死了就是解脱，可惜，人死之后，还有意识体。” 　　一缕雾气从司辰的脸侧掠过，阴冷的像是寒冰。 　　他几乎在每一个折叠区，都见过黑雾。 　　尽管面试官是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出来的这番话，但同样提供了许多情报。 　　面试官突然道：“司先生，你相信轮回吗？” 　　司辰：“不信，我是唯物主义者。” 　　“我以前也不信，但我现在希望有轮回。意识体应该自由的漂浮来到意识海，交出自己的记忆后前往轮回天，最后穿过迷宫，开始新生。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这三个地方的名字很是耳熟。 　　司辰还想说些什么，但面试官已经转过了头，完全是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十几分钟后，车辆穿过郊区，周围的环境骤然明亮起来。 　　马路边，伫立着一栋圆柱形的体育馆。透过磨砂玻璃做成的外墙，能看见里面一些朦朦胧胧的影子。 　　面试官温和地介绍道：“我们幼儿园一直奉行精英教育。这栋全封闭式体育馆内，除了常规的操场外，还修建了恒温泳池、赛马场。每天下午三点，孩子们都会到这上体育课。幼儿园还配了许多专业的运动员，作为学生们的教练。” 　　司辰朝那边看了眼。 　　入口处，几只巨大的白色蟾蜍正排着队，进入体育馆内。 　　这种白色蟾蜍的表皮有一层鼓起来的水泡，身上的肌肉鼓起，脊椎处还有一排竖起的锥刺。 　　《高维生物图鉴》上有录入过这种生物，名字叫月兽，数量过多会释放出一种带毒的信息素。较为罕见，没想到居然在幼儿园里看见了。 　　司辰：“那也是你们的学生？” 　　面试官摇头：“今天下午上的是游泳课，这是我们请来的专业教练。会对学生们的游泳姿势进行矫正。” 　　司辰的表情一沉。 　　看来司渊在幼儿园的求学生涯，也处处充满了危险。 　　司辰一直想让司渊独立，可当司渊真正离开他后，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忧虑。 　　这个世界太危险。而他的孩子还没有长大。 　　司辰突然理解了当初宋白联系不上他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小汽车很快带着他们离开了体育馆附近，抵达了艺术楼。 　　司辰的面试地点，是在1楼的舞蹈教室。 　　“第二轮面试是才艺展示。”白熊的语气十分平和，“只需要您对着镜子展现出最好的自己就行，评委们会根据您的表现打分。一共7名评委，只要获得42及以上分数，就算面试通过。” 　　司辰提出疑问：“怎么确定评委没有因为个人情绪，而恶意打低分？” 　　“我们有量化评分细则，评委非常专业，不会把情绪代入工作中，请不用担心。”面试官拉开了教室的大门，微微低下头，避开了司辰的目光，“我就不陪您进去了，请。” 　　司辰深吸一口气，走进教室内。 　　房间里很空旷，白色的墙，木质的地板，风掀起了白色的纱帘，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看上去十分温馨。 　　这个教室里，唯一有些突兀的，是进门后，墙上挂着的七面镜子。 　　每一面镜子上，都贴着用朱砂画好的符纸。 　　墙上，用红笔写着三个大字：评委席。 第187章 　　评委席里摆着的是7面镜子，司辰从来没见过这么新奇的评选方式。 　　更何况这七张镜子还都贴上了符纸。 　　司辰挥了挥手，7面镜子里的人也同样挥了挥手，只不过画面被符纸挡掉了一部分。 　　在离评委席2米远的地方，用胶带贴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线，旁边还印着一行小字：止步，否则分数记0。 　　诡计多端的面试官。 　　白熊没有详细讲解幼儿园的规则，但司辰明白，如果不想触发必死选项，最好遵守这些摆在明面上的规矩。 　　他隔着两米远，看向了镜子上贴的符纸。 　　司辰所在的世界，是不信玄学的。不过都说科技的尽头是神学，因此还是有一定比例的人从事专门的研究，想从中找到能克制灵异天灾的科学依据。 　　但根据研究表面，这些符纸最大的作用就是心理作用。黑狗血、桃木，也是同样的道理。 　　司辰就算平时再博闻强识，知识面也没能宽泛到可以解读上面的符文。 　　好在义眼自带的知识库进行了检索识别，这些红色的符文翻译过来，全是一个含义：镇邪。 　　白熊并没有说进入教室后，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司辰思考片刻，开始自我介绍：“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司辰。本科毕业于东岚大学基因生物专业，目前白帝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我过去的工作经验……；我发表的论文……；已婚，收养有一个孩子，未来没有养二胎的打算。” 　　他按照正常公司的面试流程走了一遍，然而镜子却纹丝不动，更别提打分。 　　司辰的耐心一向很好，但是想起还在幼儿园里上学的司渊，难免有些心急。 　　就在他打算出门问问面试官的时候，第一面镜子上贴着的符纸突然熊熊燃烧。 　　明明只是一张纸，但感觉像是点燃了一个油漆桶，火光冲天，几乎要烤焦天花板。 　　司辰神色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在火焰的炙烤中，镜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是他，不过，是小时候的他。 　　镜子里的小孩缓缓睁开了眼，神态是只属于幼儿的纯净，眸光像是皎皎的明月倒映在湖面上，恬静得像是加了很多桂花的甜酒。 　　这个小孩，笑着眨了眨眼。 　　司辰的头一晕，瞬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回到了抚养院，所有两到三岁的小孩被带到了同一个房间，像是菜市场里等待着挑选的白菜。 　　司辰的眼前浮现出了几行字。 　　游戏名：《镜像人生》 　　【心灵之家出品】 　　介绍：你是否也有过这个想法，“如果我的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 　　重来一次，知道所有的未来，真的会过的更好吗？ 　　重来一次，可以填补过去的遗憾吗？ 　　重来一次，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现在，我们研发出了这么一款沉浸式的游戏。你可以在游戏里，自由的操控角色，做出不同的选择。而评委们会根据你的表现进行打分。 　　走吧，去看看生活的另一个可能。 　　（得到42分即以上可通关） 　　* 　　-你是一只司辰。 　　-剩余复活次数：10/10 　　-现在的你三岁，马上要经历人生的第一次选择。 　　-院长说，有一对结婚7年但无子的夫妻，打算领养适龄的孩子。丈夫是当地蛇杖基因分公司的中级工程师，妻子是庄山中学的老师。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领养了另一个小孩。 　　司辰站在上帝视角，看见了周围的一切。 　　X013穿着一条白裙子，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身上脏兮兮的，但眼神却充满期盼。 　　X013在抚养院一直不招其他小孩待见，但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的孩子王邀请他一起玩丢沙包的游戏。 　　就是所有小孩分成两个队伍，互相砸沙包，没接住的那一队就算输，有点像是沙地排球。 　　X013是队伍里最小的那个，难免被砸的最多。本来沙包里通常装的都是沙子，但是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把里面装着的材料换成了泥巴。 　　衣服需要自己洗，司辰还小，抢不到水槽。 　　但就算这样，靠着这张脸，X013依然在众多小孩里脱颖而出。 　　他长得太好看了。像是个BJD娃娃。睫毛又卷又长，皮肤白皙，还挂着两团婴儿肥。 　　对于没做过基因筛查、纯天然出生的小孩而言，长成这样，足以证明自身基因上的优异。 　　果然，当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眸后，司白华的目光就没有再挪开过。 　　注意到了这对夫妻眼神的停留，院长笑着介绍：“这是X013，刚出生就送到了我们抚养院。是安管局员工在折叠区里捡到的。不过他身体不太好，每个月都需要一支基础型基因药。这笔钱也是那个安管局的员工出的……不过最近，那个员工殉职了。好在留下了一笔钱，能让X013吃药吃到成年。” 　　抚养院每年都要收养很多孩子，义务抚养到14岁。X是内部编号，作为年限代称，而司辰是那一年里，院里收养的第13个小孩。 　　司白华微微点头：“那就他吧。” 　　母亲在X013身前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司辰的脑袋：“可以当我的孩子吗？我想当你的妈妈。” 　　这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却和记忆里一样温柔。 　　一行文字出现在了司辰的面前。 　　【你的养父母想要领养你】。 　　-同意。哪怕你明白这是一段兰因絮果，但你内心深处依然眷恋着你的家庭。你想要一个家。这是你所钟爱的那个完美客体。哪怕它其实不那么完美。 　　-拒绝。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在抚养院里生活的很好。 　　司辰想了想，选择了“同意”。 　　尽管他明知道，自己过几年就会被送来，但养父母提供的家庭条件，起码比抚养院好很多。 　　在做完这个选择后，一股吸力从X013的身上传来，把司辰拽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司辰又一次的回到了童年。 　　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司辰甚至闻到了墙角发霉的味道。甚至连时间都是一分一秒的走过。 　　太过真实的东西，总是会让人迷失。 　　他掐了掐自己，没有感觉到痛。只有这时，司辰才能确定，自己进入了“镜像世界”中。 　　院长阿姨拉着司辰的手，来到了一边的小房间里。 　　她对司辰道：“司辰，你才3岁，未来还有机会。这是S013，比你大五岁。马上就小学毕业了。如果没有人愿意领养他，S013付不起初中的学费。你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吗？” 　　S013也是抚养院里条件很好的一个小孩，唯一的问题就是年级稍微大了一些。 　　他看向司辰，目光充满了期颐。 　　在司辰的印象里，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浮现出几条弹幕。 　　【评委1：答应他吧。S013好可怜，他没有别的机会了。你还有。】 　　【评委2：我希望我们幼儿园招牌的爸爸是一位温柔、富有同情心的爸爸……】 　　【评委3：过几年还不是要被送回来。还会被刺伤眼睛。啧。】 　　【评委4：嘻嘻~】 　　【评委5：让他滚。】 　　【评委6：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讨厌恃弱行凶的废物。】 　　【评委7：我希望看见一个更有竞争力的面试者。】 　　…… 　　…… 　　怎么说呢，司辰是不太愿意听评委的。 　　但从弹幕上看，评委们大概分为3个阵营。 　　评委12希望司辰可以一心向善。 　　评委34是中立派。 　　而评委567则是冷酷的肉食主义者。 　　他平静地回答：“抱歉。” 　　S013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握紧拳头，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在档案上，X013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司辰。 　　他如愿以偿地办好了领养手续，坐上了司白华的车。然后来到了庄山区富人区，住进了两层楼的小跃层洋房。 　　尽管这里是庄山的郊区，庄山区的地价也没有安全区那么夸张，但足以证明，司白华比大多数工程师有钱。也许私底下还有什么灰色收入。 　　司辰还在这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哥哥。 　　司周比他幸运，刚出生就被司白华领养了。养父母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但司周天性乐观，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小。 　　他和司辰记忆里的一样，开朗，热情。 　　司周牵起了司辰的手，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然后把司辰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好耶~这就是司辰吗，叫哥哥。” 　　哪怕明知道一切都是虚拟出来的场景，司辰的心情却莫名开心了一点。 　　他同样抱住了司周的脖子，回了一句：“果果。” 　　司辰是故意的。 　　哪怕在抚养院里，他很早就学会了说话，口齿伶俐，早熟。却依然在新家装成了普通小孩的模样，有些傻乎乎的天真和粘人。 　　司辰知道司周和自己的养父母就吃这么一套。 　　他在新家融入的格外顺利。司周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就陪他玩游戏，教他读书，识字。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是标准的家庭主妇，工作之余，全身心的爱着自己的两个小孩。 　　太幸福了。这种幸福甚至让人精神恍惚，忘却了这里只是虚拟的游戏。 　　司辰感觉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又感觉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再睁开眼时，镜子里的小孩已经有七八岁大了。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选项，又一次浮现在了司辰的眼前。 　　-你的养父要去安全区工作了，但是他只有三个安全区户口的名额，只能带一个小孩走。剩下那个孩子，会被送回抚养院。 　　-养父母左右为难。你希望他们带着谁走？ 　　-X013。 　　-哥哥。 第188章 　　司辰还记得那份调查报告。 　　养父母和哥哥乘坐的那辆车，在郊区遭遇了畸变种，客车失联，在搜救一周后默认死亡。 　　在这个年代，遇到畸变种的概率比SSR的中奖率高，出行对普通人来说一直有风险。尽管不是每次遇到畸变种都会死亡，但全灭也不算罕见。 　　司辰明白这里只是虚拟游戏。 　　根据光锥定律*，时间只能前进，无法后退，他当然没办法回到过去。 　　只是这里的时间流逝太真实，以致于好多次，司辰都想不起，自己是在一个面试考核中，一个游戏里。 　　没办法溯回时间，但是可以修改大脑的记忆与认知。 　　游戏名叫《镜像人生》，这里是基于真实的虚拟。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的年龄就是游戏的终点。而迄今为止，他还没获得任何分数。 　　司辰选择了“X013”。 　　按照正常的世界线，被送回的人是他。但如果把哥哥送回去，他可以想办法让养父母避开那班客车。然后在安全区，在上初中前想办法成为进化者，这样就能拿到补助和奖学金，提前把司周接回来。 　　明知道是虚假的，可司辰却依然想要尝试一下。 　　第一，是他需要更多方向的尝试。 　　第二，就像是游戏介绍里说的，“去看看生活的另一个可能”。 　　养父母是在周末的家庭会议上，公布这个结果的。 　　母亲的声音带着歉意：“抱歉，司周。小辰的身体太差了，送回抚养院，我们不放心。” 　　司周的表情看不出失落，反而安慰起了自责的父母：“我也是这么想的，弟弟更需要你们。我十二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不过司辰注意到，司周在一个人收东西时，还是悄悄红了眼眶。 　　司辰没忍住蹙起了眉。 　　当时他年龄小，见识有限，没有想到太多。但现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养父在公司工作这么多年，难道没什么同事、朋友，能寄养自家小孩吗？ 　　他还在蛇杖基因工作过一段时间，隐约记得如果有员工从灾区调到安全区，哪怕不能带上全家，也是有特殊补贴的。公司有专门的全封闭式寄养学校收养这些留守儿童，条件更是比抚养院好很多。 　　公司会有限制名额这种不人性化的规定，第一是因为安全区户口价格不菲；第二是担心员工疯狂给自己的户口本上加人，薅公司羊毛。 　　司辰去询问母亲，但妈妈就像是没听到一样，还在厨房里忙碌。 　　他感觉到了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怪异感，就像是完美无瑕的白纸上骤然多出一个墨点。 　　最后，司周还是被送走了。 　　司辰拉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接哥哥回家的。” 　　司周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然后坐上了车。 　　司辰已经从正在就读的小学退学，办理了转校手续。因此下午不用读书。 　　而养父母带着司周离开了，因此，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司辰打算去卧室，藏起养父的员工证。 　　现在有智能云端系统，什么都是线上进行。只有员工证，因为公司的保密政策，还有一张录入有DNA信息的卡片。 　　司辰观察过了，司白华只有在上班的时候，会带上员工证；其他时间，这张卡都放在卧室衣柜的工作服里。 　　找不到员工证，养父母只能等新的员工证办好再出发。 　　这样，也不会赶上那班死亡客车。 　　司辰来到主卧的房门前。 　　门把手有些高，因此，司辰还需要搬一个凳子，才能推开门。 　　远处，坐在副驾驶位的妈妈突然道：“小辰推开了卧室门。” 　　家里没有监控，但“妈妈”是一台仿生人，连接着不同的传感设备。 　　正在开车的司白华猛地踩下了刹车。 　　他的脸上保持着和蔼的笑容，转头，对司周道：“小周，爸爸突然想起有很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家里，爸爸回家一趟，让妈妈送你去抚养院，好吗？” 　　司白华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却并没有征求司周的意见。 　　他说完这句话后，妈妈就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打开车门，拉住了司周的手。 　　司周被强硬地拽下车，站在荒无人烟的马路边。 　　他一只手被妈妈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牵着行李箱，脸上的表情格外疑惑。 　　司白华开着轿车，掉头，迅速地消失在了马路边。 　　…… 　　…… 　　司辰走进卧室。 　　大概是因为拉着窗帘，房间里的温度有些低，感觉很是阴冷。 　　司辰打开了床头柜前的台灯，这盏灯是柔和的暖黄色。 　　衣柜门是推拉式的，就是比司辰想象中更沉。门板的材质居然是大理石。 　　在这个游戏里，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和小时候烂得如出一辙，走两步就会喘气。 　　司辰憋的脸都红了，这才推开了衣柜的大门。 　　但在看清楚衣柜里的场景时，司辰却骤然愣住了。 　　衣柜后面，是一层楼梯，通往地下。 　　司白华的工作服就挂在一边，而衣柜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玻璃酒坛。 　　司辰拿过床头柜上的蘑菇台灯，照亮了这个漆黑的角落。 　　里面泡着满满一缸子白色的菌丝。 　　这些白色的菌丝像是一条条细蛇，正在玻璃缸里游动。骤然看见光源，数不清的菌丝贴在了培养皿的玻璃壁上，兴奋地蠕动起来。 　　司辰经历过蛇杖基因那个副本，很清楚这些菌丝的发家史。 　　和那些游荡在郊区的畸变种一样，这些菌丝生命体，也是吃人的。 　　这到底是虚拟，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嘻嘻……】 　　一条弹幕出现在了司辰的眼前。 　　紧接着是又一条：【好期待。下去看看吧，可以得到评委们的分数喔~】 　　司辰没有理会，他在司白华工作服的口袋里翻了一会，终于找到了那张员工证。 　　借着灯光，他看清了员工证上的信息。 　　司白华 　　职位：中级工程师 　　编号：*** 　　身份ID：741*** 　　这一切都很正常，唯一有问题的，是员工证上加盖的钢印。 　　“已辞职”。 　　司辰拿出儿童手机，打开蛇杖基因的内部网站，输入了员工证上的ID号码。 　　资料显示，司白华于20年前已经离职，原因是没有通过公司的“心理健康监测”。 　　司辰的心突然跳的很厉害，他的头有些眩晕，还很想吐。 　　十分突兀的，楼下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司辰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是立刻离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赌司白华突然回来，不是因为自己。赌他不会发现卧室的异常。 　　第二是前往地下室，在死之前一探究竟。 　　司辰还记得开局时，游戏慷慨给出的10条命。他从来不觉得，这个游戏会让他安稳活到成年。 　　客厅里，已经传来了开门声。 　　爸爸回来了。 　　司辰沉默片刻，当机立断反锁卧室，然后打开窗户，把凳子扔了下去。 　　房子修建在郊区，打开门是长满绿植的后山。 　　让司白华以为他跳窗逃跑，也许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然后，司辰关上衣柜的大门。握着台灯，走进了楼梯间。 　　这台楼梯连通着地下室。地下一楼的通道，被一面水泥墙堵住了。 　　司辰曾经去地下室看过，那里只有一间车库，其他地方全是水泥和钢筋建材。地上很是潮湿。 　　妈妈说，是因为没有多余的钱装修。 　　但现在想来，那个给他们看的地下室只是幌子。 　　司辰来到了地下二楼。入口的门是虚掩着的，就像是故意等人一探究竟。 　　大多数菌丝人都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地下二楼没有任何天窗，司辰手里的蘑菇灯，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光源。 　　一走进大厅，司辰就看见了摆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培养皿。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菌丝，有些还活着，有些却是实验的失败品，沉在培养皿底部一动不动，身上长着霉菌。 　　因为和原生环境不同，摄入营养不足，这些菌丝都病恹恹的。反倒是衣柜里看见的白色菌丝，被养的最好。 　　大厅的一侧是书房，另一侧，司辰隔着门看了眼，里面像是手术室。有一个手术台，和一些手术器具。 　　不需要走的太近，司辰都能闻到手术室里传来的刺鼻的血腥味。 　　司辰把灯举起，隔着玻璃，看向里面的场景。 　　里面有一把电锯，还有几个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倒钩。 　　这些倒钩上挂着一些削的只剩下骨头的肉块，能看见白骨。看体型，大多都是小孩。 　　这些肉块有些正在腐烂，有些早就彻底风干，还有些，依然保留着人类的形态。 　　爸爸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总是很重，这么多年下来，司辰都习惯了。 　　后来他自己上班的时候，脑海里还有一个很轻的疑惑：他做实验的确会用药剂消毒，但好像没有养父身上的气味刺鼻。 　　但司辰并没有想太多。 　　现在，一切的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司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现在的身体太弱，被这股血腥味刺激的有些反胃。 　　他的喉咙生理性的痉挛，而耳边却响起了一声声刺耳的笑。 　　这是评委们的声音，它们笑的格外兴奋又放肆。 　　【我喜欢这个剧情！】 　　【忍了好久父慈子孝的场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还有什么比幸福更让人恶心吗？】 　　司辰瞥了眼，发现自己的面试分居然悄然涨到了12分。 　　他大概明白，这些评委是以什么标准给的分数了。 　　面试者的痛苦。 　　他看起来越是痛苦，评委们给出的面试分就越高。 　　听上去很反人类，但是放在这些评委们的身上，显得十分合理。 　　司辰没有进手术室，而是争分夺秒地来到书房。 　　这是司白华的秘密基地，里面应该会留有更多线索。 　　果然，司辰很直接的在桌子上，发现了几个有些年头的笔记本。 　　他翻开了第一页，这是司白华写的日记，但是没有记录时间。 　　-我决定以“司白华”这个身份活着。怎么会这么巧，来到新世界，第一个遇到的人也叫“司白华”。当然，这个司白华比那个司白华逊色多了。 　　-感谢司白华，让我拥有记忆和智慧。 　　-身体又有一部分坏掉了，需要通过进食修补。 　　-或许我该买点速成克隆人？活人的成本还是太高了。 　　-今天培养的子实体很顺利。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菌丝寄生。算了，太容易被发现。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危险。还有几个见鬼的“集团”在维持秩序。 　　-咦。我发现。这个世界，领养孤儿的成本，比想象中低。只要给钱就行。 　　-我需要新的身体，这具身体用得太旧了。而且，限制太多…… 第189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 　　但研究证明，不那么正经的人格外喜欢写日记。 　　写日记是纾解情绪的有效手段，能让变态们在格格不入的社会中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港湾。 　　人是需要观众的。 　　现在八方科技人工智能过于发达，随便在哪写一句“今天杀人了好爽”，下一秒，就会被超级智能捕捉并自动分析，进行犯罪评估。风险比写在纸上大多了。 　　司辰继续往后翻，看见了许多更血腥的记录。 　　-P417是我捡的第一个小孩，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垃圾场，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他说他的母亲是个娼妓，谁也不肯当他的父亲。母亲想把他卖给路过的行商（这种行商一般贩卖大公司禁售的黑货，比如副作用极强的强化基因药、地下工厂生产的修复液、批量出舱，本该用于药物实验的克隆动物），所以他离家出走了。 　　-我开车路过了好几次，给他食物和水还有一点钱。我跟他说我有一个不幸去世的儿子，如果还活着和他差不多大。他信了，眼睛亮闪闪的。怕弄脏我的车，上车后不愿意坐在座椅上，局促地抱着膝盖，坐在地垫上。 　　-可怜的小孩。如果连你的妈妈都不可信，又怎么能相信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呢？你在等谁做你的救世主呢。 　　这篇记录的后面，贴了一张照片。被绑在手术车的小孩目光空洞，躺在菌毯上。白色的菌丝刺穿了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块发霉的毛豆腐。 　　继续往后翻，全是各种各样的档案和记录。有时候，司白华会诗兴大发，洋洋洒洒写很多字；但更多时候，只是寻常的记录，看上去不带一丝感情。 　　人的生命，猪、狗的生命，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只是人的情绪看上去更丰富、高级一些。 　　司白华只是一个偷渡成功的菌丝人。 　　除了记录本和表格，后面是书柜里全是解剖资料，论文，学术研究报告。 　　司白华一直有在学习。 　　司辰关掉蘑菇灯，溜进了隔壁手术室。 　　他打开手术室的灯，取下一把血迹淋淋的手术刀，和一盘羊肠线，攥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回到了办公室。 　　就算司白华不是进化种，司辰这具身体在面对他的时候，也不占任何优势。只有偷袭，并且先发制人，才能有一些渺茫的希望。 　　手术室里虽然摆设更多，更适合躲避，但大门是玻璃的，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景象，不合适作为偷袭的地点。 　　司辰把羊肠线缠在了蘑菇灯上，并且把这盏灯放在了办公桌底下。 　　他牵着线的另一头，悄然站在门后，屏住呼吸。 　　以司辰现在的身高，只能攻击到司白华腰部及以下的位置。 　　没有经历过系统训练的人，把刀放在他手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捅才能一招毙命。 　　如果司白华是人类，他会选择攻击脾脏位置。脾脏位置靠下，方便攻击，出血会带来剧痛，虽然不会立即死亡，但疼痛大概率会让司白华短暂丧失行动能力。之后再往肝脏、肾脏位置补刀。 　　但司白华不算人类。司辰清楚，菌丝人的弱点是在脊椎处。 　　菌丝寄生人体时，是依附在脊椎上给出神经电流刺激，让人体继续保持行动的。 　　这具身体是司辰的弱势，但同样，也会让司白华放松警惕。那是他的机会。 　　门外，骤然传来了玻璃被踩碎的声音。 　　这是司白华踢到了培养皿。 　　司辰特地在入口处放了几个浅口的培养皿，这些玻璃仪器是透明的，在黑夜里很难被发现。现在不负众望地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意识到自己的行迹暴露，司白华反而不再掩饰。 　　他十分刻意地呼喊了起来：“小辰，你在哪。是在和爸爸玩捉迷藏吗？” 　　“宝宝，爸爸把哥哥送回去了。现在爸爸只有你了，你要听话。快出来。” 　　司白华的语气十分温柔，但脸上却阴云密布。 　　地下室没有太多灯具，手术室里的灯是亮着的，却不怎么明亮。 　　司白华推开手术室大门，环顾了一圈。 　　距离他上次切割生肉已经过了很久，墙壁上溅到的血迹早就变成了黑色。 　　角落里的电锯还在，司白华举起电锯，摁下了开关。手里的锯子发出了嗡嗡的叫声。 　　这个电锯不需要连接电源，本身就装配有电池。 　　他没有权限，只能买到普通的劳动电锯，硬度不大，顶多割一下木头。这种电锯还有保护机制，遇到割不动的东西会自动停止。 　　不过，自从司白华换上了私人订制的新刀片后，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这种刀片原材料是从垃圾场回收来的机床承重滚珠。司白华收集了好几年，才凑够了打一把刀刃的分量。硬度极高，甚至能锯断银行ATM柜机的保险箱，用来锯人，丝滑的像是切黄油。 　　司白华慢条斯理地朝着办公室走去，那里是他的书房，也有他藏的最深的秘密。 　　他其实不介意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如果没有观众，这些记录的价值也就大打折扣。 　　但，这个观众不该是自己还没到手的猎物。 　　司白华推开了门，脸上缓缓扬起了微笑：“小辰，躲好了吗。爸爸来抓你了。” 　　几乎是同时，书桌底下传来响动声。看起来就像是小孩骤然受到了惊吓，不慎踢到了桌板。 　　司辰屏住了呼吸。他的身体不好，精力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已经让他感觉到了眩晕。 　　他看见司白华手里拿着电锯，缓缓往前走去。后背彻底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中。 　　司辰像是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哪怕是在幼童状态，多年训练培养出来的格斗本能依然发挥了作用，手术刀精准地扎进了司白华的尾椎。 　　司辰把手术刀往上一划，拉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 　　如果只是普通手术刀，还未必有这样的能力，但这把刀显然也经过司白华的改造。 　　在这条血口里，白色的菌丝有着玉石一样温润的质感，剧烈的蠕动着。 　　剧痛让司白华格外愤怒，他反手抓住了司辰的衣领，砸到地上，双眼变得血红。 　　司辰的力气根本比不过他。他徒劳的想要掰开司白华的手指，却被高高举起。 　　司白华把他撞向了墙壁。 　　司白华一脚踩在了司辰的胸口，司辰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子恨意，细细的手指在司白华的脚踝上抠出几个血坑。 　　他是真真切切的在游戏里呆了好几年。 　　司辰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幸福的童年，妈妈温柔的亲着他的额头，爸爸带着他去逛商场，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零食和玩具；而哥哥和他睡在上下铺，每天讲故事哄他睡觉，不上学的时候就背着他，去找别的小朋友玩游戏。 　　但现在，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段记忆被毁掉了。 　　司辰发出了呜咽，像是被激怒的动物。 　　司白华的神态有些狼狈，他一连踹了好几脚，踢到司辰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缓过了气。 　　司辰浑身都疼，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么明确的痛意。他张开嘴，吐出了几颗小乳牙。整张脸又红又肿。 　　“宝贝，你很聪明。”司白华弯腰，一只手掐住了司辰的脖子，“好东西都要留到最后享用，爸爸本来想再养你几年的，但你怎么能把爸爸的身体弄伤呢？” 　　白色的菌丝已经爬上了司白华的脸，他的皮肤熔化，显得格外狰狞而恐怖。 　　这些菌丝暴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不断膨胀起来，缓缓朝着司辰的身体侵入。 　　司白华和司辰就像是两颗挂在白树上的果子。 　　司辰的意识有些模糊。他看见有人站在了那棵白色的树下。 　　他恍惚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白裙子。 　　他进来之前穿的是寿衣，和白裙子现在的打扮很像。 　　时间好像停止了。司辰问：“你怎么来了。” 　　白裙子回答：“想见你，因为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拥抱。” 　　它走上前，把挂在树上的小司辰摘了下来，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司辰突然觉得很委屈，眼眶逐渐变红：“这个游戏不好玩……他们开挂。” 　　再给他几年，哪怕是让他从6岁长到10岁，他都不会这么被动。 　　“但我们还要继续玩下去。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的小孩。”白裙子的吻落在了他伤痕累累的额头上，“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迟早有天，我们会从玩家变成庄家。” 　　白裙子掏出了一管药剂，放在了司辰的手上：“而且，如果只是游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开挂。” 　　司辰低头，看向了手里的东西。 　　这是他在司雎鸠那里拿到的那管黏菌溶液。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拿到过这管黏菌溶液，哪怕是白裙子，也不可能把它凭空变出来。 　　白裙子的声音很轻：“你的努力从来没有白费，我们困在牢笼里，但依然可以挣脱命运。” 　　眼前的光亮消失了，司辰瞬间回到了现实。 　　只是他的眼前多了一个道具栏，格子里只有一样像素道具，名称是“黏菌溶液”。 　　他选择了饮用。 　　菌丝在吸收他，离开这短暂的意识空间，或者说幻觉，他的身体其实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饮用是最好的办法。 　　白色的菌丝树顿时抽搐起来，出现了焦黄的痕迹。它松开了紧紧攒住的两个果子，大口大口地喷出了孢子，像是在呕吐。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啊啊啊啊啊——好痛！】 　　评委们吵闹异常，发来的弹幕直接刷屏，但司辰却不想看了。 　　这个巨大的菌树迅速萎缩，很快倒在了地上，像是什么东西晒干后留下的粘稠物。 　　他盯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司辰的耳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司辰睁开眼，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教室。 　　恍如隔世。 　　但司辰拿出手机一看，发现在现实里，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三分钟。 　　司辰的手指抵住了太阳穴，脑海里有微微的刺痛感。 　　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哪怕是从镜子里出来了，他却依然分不清游戏和现实。 　　司辰记忆中的司白华被替换掉了，只剩游戏里那个恶心的“菌丝人”。 　　这大概才是这个游戏里最恐怖，也最无解的地方。 　　镜子里的经历替换了真正的经历，然后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但司辰也不算毫无收获。 　　他一共得到了22分，离面试通过只差最后20分。 　　并且，评委席上挂着的第一面镜子，碎掉了。 第190章 　　花元市，西郊区。 　　平日，这个隶属于鬼蜮的地点往往死寂一片，只有深夜，才偶尔有怪物游走经过。 　　但最近，西郊格外热闹。 　　这里出现了很多条白狗。 　　宋白带着的枪炮早就打空，他熟练的把一条白狗从剑刃上取下，剖开它的身体。 　　但更多的白狗，是被他脚底巨大无比的影子吞噬。 　　因为吃了太多，这些影子都胀鼓鼓的，表皮都渗出了血珠，看起来随时都会吐出来。 　　白狗身上的肉像是泥沙，散落一地。 　　比起最开始的虚拟小狗，这条白狗已经有了一些实体。 　　如果说，之前像是在打空气，那现在起码是像在戳塑料袋。 　　按照这个进度，再等6天，白狗的身体就会变成实心。 　　Z是没有身体的，只能通过“降临”或者说“降维”的方式，从意识海来到人间。 　　能变成实心的白狗，是它最重要的一具身体。 　　这个身体就像是一个信号塔，摧毁这具身体，能直接让Z和现实世界失联。而Z想再塑造一具身体，那就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宋白活不了那么久，也管不了那么多。 　　光锥之内就是命运。* 　　他站在这个光锥里，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宋白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一般不会用镇定剂等药物维持清醒。以避免药物带来的成瘾作用。 　　但现在，他的指间却燃着一支烟，已经烧得只剩半截。 　　味道不怎么熏人，是有些辣嗓子的姜黄味。 　　不能入睡。 　　一旦失去了对意识的主动权，就像是对来势汹汹的窃贼打开了房门，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家里横冲直撞。 　　纵然如此，数量过多的白狗，依然让他出现了些许幻觉。 　　他捅死一只白狗，白狗“呜呜”着，叫了句“老师”，用的还是司辰的声音。 　　这种声音一次两次还能抵挡，次数一多，难免有些想吐。 　　宋白讨厌任何针对意识的攻击，偏偏心灵之家的管理员最擅长这个。 　　宋白没有孩子。司渊在他眼里是一团分出去的杂质，从某种意义上讲，司辰就是他的孩子，是他意志的继承者，是比血缘更亲密的关系。 　　宋白年轻时很讨厌在世界上留下痕迹，也拒绝和任何人建立关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思考“我是谁”这种哲学问题。唯独晚年破了例。 　　他承认自己有过杀意。 　　但既然从他身上分裂出去的司渊都这么喜欢司辰，他又怎么可能不喜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白骤然听到了一声脆响，那是玻璃被敲碎的声音。 　　面前的白狗身上骤然多了一条横贯的血痕。 　　它们变弱了。 　　…… 　　…… 　　司辰看着教室里剩下的六面镜子，眉头微微蹙起。 　　他离合格分数还差20。 　　司辰的脑海里已经分不清这两个司白华的真假，原本“爸爸”的印象，已经被菌丝人替代。以至于他在回想时，感受不到孺慕、思念和淡淡的哀伤；只有恨和厌恶。 　　在灵魂层面上，人可以说是由记忆构造的。 　　如果每一面镜子，都会替换他的一段回忆。七面镜子以后，他还是现在的司辰吗？ 　　而且，又有哪一段幸福的回忆，是他可以毫无压力地舍弃的？ 　　如果不是司渊还在幼儿园里，这里又是只进不出的折叠区，司辰真的很想调头就走。 　　就算不能逃避，起码也要有点喘息的时间。 　　司辰并不知道，在自己迟疑的时候，这几面镜子也在互相推诿。 　　【我不行，我这面镜子和他老师有关。他和自己老师本来就没有多深的感情，我上去不是送菜】 　　【这个面试者很看重亲情，我看不如你去吧老六……】 　　【不不不，长生渊算什么儿子，都不是同一物种，只是宠物。他难道是为了长生渊来的吗？明明是为了带走观星来的。】 　　说着说着，所有评委都看向了最后一面镜子。 　　【既是家人，又是爱人。我觉得很行。】 　　【只有结婚对象是自己能选择的亲人，他肯定走不出来！我们的目的是把他困在镜子里，再也出不出去，第一面镜子碎掉只是意外。我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小七！】 　　评委7很是沉默，片刻后，微弱地挣扎起来：“我觉得他们是营业夫夫假结婚，这是可以说的吗？而且直接从1跳到7，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而且这人显然事业心更强，不怎么恋爱脑，明显是老四更合适——” 　　但它的抗议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支持。 　　片刻后，第七面镜子的符纸猛地燃烧起来，发出了一阵阵摇晃的响声。 　　这次，出现在镜子里的“司辰”是青年。岁数已经和本体差不多大，只是看上去更乖巧一点，没有在层层折叠区里磨砺出来的锋锐。 　　镜子里的人睁开眼，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司辰感觉到自己在下坠。他的意识一直往下沉，像是一滴从天上落下的雨水。 　　最后，这滴水落在了海平面上。 　　他睁开了眼。 　　游戏名：《镜像人生》 　　【心灵之家出品】 　　-你是一只司辰。 　　-剩余复活次数：9/10 　　-现在的你23岁，即将面临人生中一次重大的选择。 　　-要不要和一个你没有那么爱的人结婚。 　　-现在的你是白帝最器重的学生，他钦定的未来接班人。 　　-季楚尧刚自毁长城，从6阶掉到了4阶。如今急需一个强势的联姻对象，来稳住自己的继承人排名。 　　-所以，季思成想到了你。季楚尧救过你几次，不是吗？ 　　宽阔的会议室里。季思成正滔滔不绝说着话，但司辰的表情明显心不在焉。 　　他刚进入镜子里的世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股份……基金会……地产……资源……这是我能给出的条件。只要你同意和季楚尧联姻，这些财产都可以在婚前赠与你。所以，小辰，你意下如何？” 　　季楚尧？ 　　司辰知道，在现实世界里，他们是领过结婚证，并且感情很好。 　　但现在，无论司辰怎么回忆，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尤其是结婚后的生活。而在结婚前，和季楚尧有关的回忆也像是蒙着一层纱，看着别人的电影。 　　司辰甚至想不起季楚尧的脸。 　　尽管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回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司辰却觉得很安心，有种尘埃落定的满足和幸福。 　　正是因为季楚尧在他的脑海里过于深刻，因此，哪怕是镜子里的世界，也会对原本的形象进行虚化。 　　上一面镜子，毁掉了记忆里的司白华。 　　这一面镜子，会毁掉记忆里的季楚尧。 　　司辰骤然握紧手里的水杯，瓷杯碎了一地。 　　他太过于用力，以致于几块细小的碎片深深扎进了自己的手掌，几滴深黑的血液顺着手背滴落。 　　司辰的表情不太好看。 　　季思成深吸一口气：“司辰，如果你对条件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谈谈。只是我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希望你看在过去小季帮过你这么多的份上，能够帮他一把……” 　　司辰明白这是什么时间点。 　　他考上了白帝大学高维专业的研究生，刚从基因博物馆那个折叠区里出来，到了白帝城。宋紫玉肚子里还揣着一只奚和，跟他一起来上学。 　　而季楚尧在这个时间点，放弃了机械飞升。为了儿子的未来，季思成腆着一张老脸，趁着宋白不在，赶来了白帝城提亲。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司辰刚得到了亲人死亡的消息，在极端悲伤的情况下，向季楚尧提出了请求，希望对方能和他组建一个家庭。 　　但在这个世界线里，司辰早就知道自己的养父是菌丝人。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心路历程。 　　所以，季思成在白帝大学连泡了三天办公室，终于要到了司辰的联系方式，并且来到了他的面前。 　　司辰的面前弹出了选项框。 　　-季思成替季楚尧提亲，你要同意这门亲事吗？ 　　-同意。 　　-拒绝。 　　司辰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现在十分抗拒接触季楚尧，怕乱七八糟的记忆把过去彻底覆盖。 　　但他又很快放弃了这个感性的想法。之前，他就是做出了和现实不同的选择，才遇见了成为菌丝人的父亲；如果这次也做出不同的选择，难保还会有什么蝴蝶效应。 　　而且，司辰不认为这破游戏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他承认，他的内心难得有了些许恐惧感。未知总是令人恐惧。比未知更可怕的是，司辰清楚，这一定会是一个很坏的结局，他还不能逃避。 　　司辰听见了自己艰难又沙哑的吐出了一个音节：“……好。” 　　季思成微微张开嘴，叹了口气：“辛苦你了。这事是我瞒着季楚尧决定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怪他。” 　　季思成以为他是被挟恩图报，言不由衷；只有司辰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他转过身，给自己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上ID卡出门一趟。只是还没告诉他，已经帮他包办了婚姻。 　　打完这通电话，季思成转身，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司辰，神色有些许为难：“小季脾气有些犟，我怕他脑子转不过弯。算叔叔拜托你，能不能，能不能等会见面的时候，表现的开心一点？” 　　司辰的手指动了动。 　　他没有感觉到司渊的存在。 　　司辰突然松了口气，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不是装出来的勉强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寄居在他身体里的长生渊不在。因此，这个世界是假的。 　　他会记得这一点的。 第191章 　　尽管联盟和白帝城都没有离婚冷静期，离婚也就是签字然后扫个码的事；但结婚这种事还是宜早不宜迟，免得宋白回来棒打鸳鸯。 　　季思成转身，去另一个小房间给季楚尧打了电话。 　　司辰没仔细听季思成在说什么，他翻了翻面前这份婚前协议，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结婚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但很快，司辰变得不是那么确信了。 　　他从来不写日记，但是现在觉得写日记或许是个好习惯。起码不会让他在经历过镜像世界后感觉到茫然。 　　片刻后，季思成道：“小辰，季楚尧说他正在路上了。我们先把协议签了吧。” 　　司辰集中精神，去看手里这份协议书。 　　去掉那些看上去昂贵、实际用处不那么大的聘礼，这份婚前协议就一个中心思想：希望司辰可以在婚姻续存期间，庇护季楚尧。 　　季思成是甲方，司辰是乙方。 　　“庇护”，这个词显得不那么确切，标准也很是模糊，全看乙方的人品。 　　除此外，违约的代价也很低。 　　司辰觉得，自己是愿意的。 　　因此，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过去科技不那么发达的时候，合同签订还需要公章或者身份证等等。但在现在，只需要一个电子签约设备，进行面部认证和DNA采集。 　　在所有流程都走完后，季思成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轻松的笑意。 　　镜子里。 　　几位评委小声商量着：“感觉这还不够。” 　　“不够刺激。” 　　“是的，小7，你是不是不行。” 　　评委7出离地愤怒了：“这个剧本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又有图灵又有宋白，修正起来很费劲的啊——” 　　同样是想把司辰留在镜子里，但评委们的方法论也分两个派别。 　　第一是让司辰的复活次数用光，彻底死亡。 　　第二是让司辰彻底忘记现实世界，消磨掉原本的意志。 　　评委们本来打算走第一条路，投射自己的意识进去杀死司辰，但是碎裂的镜子逼迫它们更改了主意。 　　只是就算选了第二条路，司辰的心理防线依然比它们设想的更加牢固。 　　评委7喃喃：“不着急，一定有办法的……问题不大……我们什么时候输过。” 　　…… 　　…… 　　司辰和季思成实在不熟，他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好在后厨送来的下午茶小甜点，缓和了一下气氛。 　　下午三点，会议室的大门终于有人敲响。 　　只是来的不是季楚尧。 　　沈雁行冷着一张脸从外面走了进来。 　　据说，沈雁行是宋白选好的下一任白帝城区长。白帝城虽然名字里带个“城”字，但行政等级和各大安全区持平，明面上的大领导也叫“区长”。 　　季思成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盏，掩饰着内心的尴尬。 　　在面对这个联盟第一人时，沈雁行的态度很是不卑不亢：“季董，不知您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我是白帝城外交办副主任沈雁行，这是我的工作证。” 　　说着，沈雁行递过了自己的证件：“请您过目。” 　　他继续道：“除此外，白帝大人还安排我作为司辰的代理人。” 　　沈雁行的目光瞥到了茶几上刚签好的合同。 　　“恕我直言——” 　　一个个专业名词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大概意思是司辰并非完全民事能力人，签的合同不具有法律效应。 　　尽管在双方面前，“法律”都不是那么重要，只是一个看上去正规一些的名头；但背后的含义却很重要。 　　司辰安静地听了一会，制止了他：“沈雁行。” 　　正在和季思成辩驳的沈雁行转身，微微低下头：“您有什么吩咐？” 　　司辰：“就这样吧。” 　　说完，他抿起了唇。 　　沈雁行有些想反驳，但司辰已经侧过了头。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不想沟通，拒绝交谈的动作。 　　司辰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往往带来了另一个副作用，那就是固执；固执地坚信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 　　沈雁行的手握成拳，最后缓缓松开：“是。但这件事我没办法瞒着白帝大人，请您理解。” 　　司辰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失望。 　　莫名的，这种感觉像是尖刺一样，在他的心口扎了那么一下。 　　沈雁行拉开门时，季楚尧刚好赶来，胳膊已经抬起，马上就能碰到门把手。 　　沈雁行冷冷瞥了季楚尧一眼，十分粗暴地撞开他的肩，扬长而去。 　　季楚尧的表情很是莫名，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影响他太久。 　　他走进来，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司辰打量着这张脸。他的眼睛像是坏掉的摄像头，只能看见一个虚焦过度的影像，季楚尧变得模糊一片。 　　而这个季楚尧上前，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唇落在了他的耳尖：“你愿意和我结婚，我很高兴。谢谢你，司辰。” 　　“他”有着季楚尧的脸，季楚尧的声音，季楚尧的气息。 　　但司辰身上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这不是季楚尧。 　　司辰的身体有些僵硬，却没有推开他，而是平静地回答：“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季楚尧救了他很多次。 　　司辰自尊心太强，像他这种人，还债向来喜欢连本带利。 　　现实里结婚的时候，司辰开开心心地去楼下打了个戒指。但在这个镜中世界，他甚至不想多看自己的丈夫一眼。 　　他握着玻璃杯，听着季思成和季楚尧商量婚礼宴会，几乎不发一言，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地点头或者摇头。 　　和当初季楚尧一声不吭入赘白帝城不同，这次，季家准备在白帝城举办婚宴，还打算请宋白当证婚人。 　　更恐怖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季楚尧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还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司辰却没办法从里面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司辰熬到了晚上七点，看了眼时间，开口：“学校晚上有门禁，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没等人回答，放下手里的水杯，直接离开了会议室内。 　　司辰走后，父子俩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 　　季思成的眉头蹙起：“如果不是有求于人，我还真不想受这种气。” 　　他习惯了在联盟内呼风唤雨，身份崇高，何曾对一群晚辈这么低三下气过？ 　　季楚尧回答：“抱歉，父亲。如果不是我的能源核心出了问题，没办法继续进化，我们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 　　“司辰……像是个喂不熟的，你确定这份协议真的管用？” 　　季楚尧垂下眼眸，脸上重新浮现了温柔的笑：“我很了解他。养一只流浪猫，只需要给它食物和水，它就能乖乖听话。对司辰来说，‘爱’就是他的食物和水。他想要家人，想要有人爱他。这些我都可以给他。” 　　他太清楚司辰的软肋是什么了，对方远远不如表现出来的这么冷漠和坚硬。 　　只要分出一点点爱，匮乏的人就能为这点东西粉身碎骨。 　　* 　　白帝大学因为在岛上，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马路，的确有门禁的规矩。 　　不过司辰来白帝城好几天了，还是他第一次赶在门禁前回到宿舍。 　　司辰刚走进宿舍，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他打开灯，看见宋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老师。”司辰有些意外，还有种莫名的心虚，“你怎么回来了？” 　　宋白之前还说要出趟远门。 　　宋白的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扬了起来：“当然是赶来喝你的喜酒，我怕来得慢了只能喝到满月酒。” 　　司辰：“只是协议结婚……” 　　话说了一半，他抿住唇：“对不起，老师。” 　　司辰明白，季家来联姻多半是冲着他背后的宋白来的，他现在还不值得季家这么费心。 　　宋白挑起眉：“我还以为你真觉得季楚尧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呢。” 　　司辰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表情很快变得茫然。 　　宋白把一张储存卡拍到了桌子上：“沈雁行说刚录的，季家随身带着信号屏蔽器，所以很放心。陪我看看吧。” 　　司辰接过录像带，把卡盘插进电视的数据接口内。 　　视频没有画面，只能听见声音。 　　是季思成和季楚尧的声音。两人谈论这桩婚事，像是谈论一场买卖。 　　谈话还在继续，只不过说话的人从季思成变成了楚东流。 　　“嗯？姑奶奶让我问一下，谈妥了吗？” 　　“那就好。其实结婚的话，林佳丽也行，但她还是太年轻了点，林胜利也不如宋白。和司辰联姻，你下个月继承人排名应该可以升回去了。” 　　司辰用力的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心，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在确认着什么。 　　司渊不在。 　　是假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心情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宋白关掉屏幕，脸上已经隐约有了怒气。 　　不得不说，尽管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身边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但白帝的人设却一直很稳健。 　　他道：“离了吧，我不喜欢他。” 　　司辰：“不。” 　　宋白脸上的笑意减淡：“……理由？” 　　司辰回答：“我要杀了他。在婚房动手会比较方便。” 　　这并不是冲动，而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首先，他不想要这种记忆，覆盖自己原本的回忆，杀了这个季楚尧是最好的选择。 　　其次，司辰猜测，他之前能脱离游戏，和他杀了关键NPC菌丝人有关。 　　反正他还有9条命，还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尝试。 　　在听到司辰的话后，宋白摸了摸下巴：“虽然我觉得季楚尧罪不至死，但也不是不行。去吧，老师会帮你收尸的。” 第192章 　　司辰说要杀季楚尧。 　　宋白没有震惊，但是镜子里的评委很震惊。 　　评委7花容失色：“这怎么办？” 　　“这……这……我记得还有个叫裴衔玉的？” 　　评委7急得跳脚：“正儿八经的老公都没用，野生老公有什么用？！” 　　有人小声吐槽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要不然想办法提醒一下季楚尧？” 　　“怎么提醒？我们只能见证、修正，没办法影响现实。” 　　游戏名叫《镜像人生》，但再怎么镜像，也是司辰自己的人生。 　　评委7咬牙：“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了……我们把真的图灵拉进来吧！” 　　周围的评委表情顿时惊恐起来：“不要啊小七，你冷静一下！” 　　“既然司辰想杀季楚尧，他以为自己杀的是假的，我们就给他一个真的，而且要让他意识到。”评委7斩钉截铁道，“我觉得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而且，修改图灵的记忆，可能比司辰的更方便。” 　　只需要给它一个程序接口，懂事的图灵会自己运行。 　　…… 　　…… 　　司辰洗漱完，准备入睡。刚闭上眼，眼前就出现了一行弹幕：【季楚尧可是你丈夫，你杀了他，很大概率是要扣分的！】 　　【我看你是不想通过面试了。你别忘了，长生渊还在幼儿园里读书，你还没挣到钱支付他的学费。】 　　【呵呵，我觉得它很快就可以出现在学校食堂的餐桌上了……】 　　司辰承认，在评委们提到司渊的时候，他有片刻的犹豫。 　　但这种犹豫不足以动摇他的选择。 　　所以司辰用戴眼罩的方式表达了自己无声的抗议。 　　半天后，弹幕憋出了一句话：【你这个狠心的黑寡妇！】 　　* 　　图灵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断片，或者说，丢失了一些数据。 　　对于他的本体来说，这不算太罕见的事，毕竟他一直被心灵之家追杀。 　　为了安全，他在许多世界都有“投影”，每个投影无时无刻都在反馈着信息数据，图灵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亲自处理。 　　除了季楚尧这个有些特殊的身份。其他投影像是桌面快捷方式，季楚尧和图灵一样，都是放置在C盘的软件本体。 　　他们共享着同一个灵魂。 　　但图灵依然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开始布置起和司辰的婚礼。他的记忆有些违和，但自己检索了三次，都没有发现问题。 　　很多进化出智慧和族群概念的种族，都格外喜欢婚礼；尤其是在单一个体不足以抵御外界风险的时候。 　　卡罗尔也有婚礼的习俗；而且和季楚尧所在的世界大差不差。 　　只是卡罗尔人都是智性恋，比起感官上的欢愉，更注重思想的碰撞。他们结婚第一夜会交尾，然后盖上棉被互相聊天到天亮。 　　图灵不是很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司辰的小尾巴大概还没长到能交尾那么长。 　　“季总。”面前工作人员的呼喊把图灵从沉思拉回现实，“这是婚礼现场准备的酒水单，请过目。” 　　图灵觉得，这种事最好叫季楚尧来，虽然他们是一体。但感官上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别。大概类似于亲身经历和看第一视角全息影像回放的差别。 　　从感官来说，是没有差别的；有差别的是当事人的心情。 　　图灵尝试了好几次，想要切换账号，却都失败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根据推演，相关事件危险程度很低，即使出现问题，对主程序的损坏率不会超过0.003％。 　　图灵沉思片刻，接过了酒水单，花了0.021秒完成了扫描和分析。 　　他矜持地开口：“主席的酒水换成赤河421。这款酒度数低一些，酿酒的原材料是高维生物421，度数低，味道会更符合司辰的习惯。” 　　工作人员搜了半天，才发现赤河421是蛇杖基因旗下开发的某高级基因改良药的药液原料的代号，听说的确有些酒味；只是配方保密，并且不对外出售。 　　大概是看出了工作人员的为难，图灵道：“我去联系陈执舟。” 　　“这个花换一下。不要红玫瑰，我想想，用白色的银莲花。” 　　“婚礼流程里这几项删掉。” 　　“礼服是准备找谁设计？作品集发给我。” 　　尽管很奇怪大少爷为什么突然事事亲力亲为，但围绕他的工作团队却立刻遵从了指示。 　　图灵处理工作的效率，比镜中复刻版季楚尧高得多。本来有些涣散的婚礼团队，在短时间内就像是陀螺一样高速运转了起来。 　　凌晨2点。 　　图灵签完了最后一份确认文件，这具身体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季楚尧”该睡觉了。 　　凌晨2点半，图灵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打开了联系人列表。 　　上一条发给司辰的消息是在7个小时前，但对方没有回应。 　　于是图灵思考片刻，把对话框里的问句删掉了，改成了一句“晚安”。 　　他们已经结婚了。 　　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家人，合法的配偶。司辰享有他一半的婚后收入，相互拥有顺位第一的继承权，而且，他们的孩子会是婚生子。 　　当然，如果司辰想养宋紫玉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就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 　　怎么说呢…… 　　既然季楚尧叫不出来，那他来代劳，也不是不行。 　　* 　　想杀季楚尧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作为顶级财阀的继承人，他周围的安保人员，以及身上的特殊防御装备，比大多数人想象中更坚固。 　　并且，尽管季楚尧掉落至了四阶，但对危险的感知和本能还在。 　　这也是司辰必须继续结婚的原因。他需要一个安全的，能让季楚尧放心的环境。 　　季思成不知道司辰是怎么说服宋白的，但他知道宋白同意了，也愿意当婚礼的证婚人，并且作为司辰的亲人出席婚宴。 　　这让他对司辰的估价又高了一点。 　　一个继承人，和一个受宋白重视的继承人，身价是不一样的。 　　季楚尧发来了婚礼的行程单，和之前抗拒的心态不同；司辰认真看完，并且提出了好几个修改意见，致力于让这场婚礼更盛大，能花更多钱，好给白帝城创收。 　　司辰在脑海里简单计算了一下，这场婚礼要是能成功办下来，季家支付的各项费用，起码能占白帝城全年税收的十分之一。更别提还有各种直播转播竞价，白帝城电视台广告，以及品牌赞助商的加码。 　　他和宋白都对此格外满意。如果不是季思成的脸都要青了，他们其实还想再塞点。 　　哪怕双方都希望结婚越快越好，但婚礼还是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期。协调资源布置会场的同时，让各路来宾有充足的时间赶来白帝城，参加婚宴。 　　除此外，白帝城旅游局还安排了新的旅游项目，设置了一些打卡景点，给婚宴3km外的游客桌明码标价，放到了网购平台进行售卖。打出的标语是“白帝城少主”和“顶级财阀季思成独子”的“世纪婚礼”。 　　不出10分钟，1000个席位全部售罄。 　　旅游局工作人员本来觉得，单个席位售价300万有点贵，毕竟300W信用点都能在安全区买套5平米的房了。但看见黑市上被炒到800万信用点一张的票价，还是觉得自己的标价过于保守。 　　在这波风潮的带动下，其他安全区前往白帝城的车票，都涨价了好几倍。 　　白帝城旅游局局长不由得感慨道：“要是大人的学生天天结婚就好了。算了，天天换太麻烦了。一年换一个老公就行。” 　　不管这场世纪婚礼有多么举世瞩目，身外当事人之一的司辰，却当起了甩手掌柜，趁这个时间，订了好几张前往世界各地的车票。 　　这个游戏世界毕竟是按照他的记忆构建的。 　　司辰发现，只有自己去过的地方才有具体的场景，而他没去过的地方，被一片五颜六色的马赛克笼罩，像是还没建模好的游戏地图。 　　但评委们应该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夜修复了这个BUG。 　　司辰猜测，它们估计是直接移植了别人的记忆，建筑风格都有些不伦不类，和他日常生活的世界大相径庭。 　　偶尔，他的手机会收到几条来自季楚尧的消息。 　　司辰扫了眼，大多是问他这里的天气如何，或者提醒一下，附近什么时候会有折叠区，让他注意一下安全。 　　除此外，季楚尧还会发来一些婚礼布置的视频，然后问司辰的修改意见。 　　大多时候，司辰是不看视频的。但是会发一句“喜欢”，并且配上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但眼看马上就要回去结婚，司辰还是点开了视频看看，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场地。 　　受出身所限，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美学教育，对美的感官也较为迟钝。 　　但哪怕不会设计，司辰也能看出好坏。 　　这个婚礼会场意外的漂亮。 　　用来装饰的礼花是清新的白色，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主题，看上去很用心。 　　司辰搜了一下用来装饰的花朵。 　　这种白色的花朵叫银莲花，产地来自某个空间折叠区。 　　经过许多年的培育繁殖，前段时间才彻底祛除毒性，投入市场。 　　商家为了让这种花更好的割韭菜，配的花语是“期待”。 　　并且，婚庆单上的注意事项，比第一次看的时候简化不少，充分考虑了新人的感受。 　　司辰琢磨了一下，感叹不愧是大财阀，请来的婚庆团队就是厉害。光是现场布置的手笔，一看就是名家，还带着点卡罗尔式的科技风。 　　他在婚礼开始的三天前，回到了白帝城。 　　作者有话要说： 　　图灵：你的老婆fine，下一秒mine。 　　小季：我没惹你们（指图灵和评委）任何人…… 第193章 　　为了更好的给白帝城创收，婚礼是全球同步直播。 　　尽管还没到良辰吉日，但这个平日里安静又神秘的城市已经相当热闹。 　　司辰往楼下一看，街道上挤满了各路媒体和凑热闹的群众，甚至还有赶在这个关头蹭场景拍婚纱照的情侣。 　　白帝城一直位于联盟的核心区域，如果不是联盟过于排外，用各种手段把这块地冷处理，它说不定会发展的比现在综合排名第一的北城区还要好。 　　这是一个很好的对外展示的机会。白帝城的信息在短时间内充斥了联盟的信息网站，就像是蒙尘的锦缎被拍去了上面附着的灰，露出了原本璀璨的色泽。 　　白帝大学今年的录取分数线都凭空涨了一大截。如果不是有对外录取批次限制，这个数据会更加恐怖。 　　一张张报表从市政厅的案头转发到了司辰的手机上。 　　这是宋白的意思。 　　司辰看着各项收支表，觉得如果条件允许，甚至能在出去后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但想了想，现实未必有镜中世界这么顺利，而且他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只好先欠着。 　　季家派人送来了礼服，是一套银白色的西装，面料的质感特殊，哪怕在白天看都闪闪发光。 　　司辰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季楚尧了。 　　在这段时间，他整理了自己的记忆，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写到了纸上。 　　只是越写，司辰的文字就越是简短。有时候，他回头看前一天的笔记，脑海里却毫无印象，就像是看别人的故事。 　　有关季楚尧的回忆正在消失，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扭曲。 　　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宋白说，按照他们白帝城的习俗，新人在婚礼前不能见面。 　　因此，哪怕是司辰回来了，也不用去见季楚尧。 　　婚礼前一晚，司辰很罕见的失眠了。 　　按照流程，他需要坐花车，和季楚尧一起走红毯，然后对着证婚人，在全世界的见证下说“我愿意”。 　　司辰看向了镜子，里面的人同样看着他，像是无声的询问。 　　他把刀插进了自己西装马甲的口袋里。这把刀不长，没有刀柄，像是美工刀片，轻巧而精致，完全可以做到见血封喉。然后扣好了礼服的扣子。 　　镜子里的人突然说话了：“你真的愿意吗？” 　　“如果想要一个家，为什么不能是伴侣机器人呢？” 　　“那才是你最需要的，不是吗？” 　　司辰回答不出来。因为记忆缺失，他甚至不太明白镜子里的人到底在问什么。 　　隔了一会，面前镜子里的人变成了季楚尧。 　　他的表情有些落寞：“我们站的很近，但我一直觉得你离我很远。” 　　“我从来不后悔遇到你，但是我觉得好累。” 　　就像是那个第一个拥抱仙人掌的人。磨掉所有刺，带着一身伤走开。 　　司辰的心脏微微抽搐了一瞬，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在此时多了1分的面试分。 　　他一拳打碎了镜子。因为过于用力，背后的墙壁都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 　　沈雁行的声音再门外响起：“司辰？！你怎么了。” 　　司辰默然许久，最后的神情有些讥诮：“原来我在害怕这个。” 　　随后，淡淡回答：“我没事。不用进来。” 　　司辰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早上七点起床，吃了几口早饭，坐上了去婚礼现场的婚车。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旁边的工作人员说着注意事项。 　　因为担心暗杀，他的婚车都是全封闭式的。透过单面玻璃，车里的人能看清外面的景象。 　　司辰看了无处不在的玫瑰花和丝带，转过头，开始用手机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几分钟后，季楚尧发来了一条消息。 　　季楚尧：我有些紧张。 　　司辰没有回复。半个小时后，季楚尧才发来了新的消息。 　　季楚尧：我觉得在婚礼开始前，还是有一件事要告知你。我是图灵，不是季楚尧。 　　季楚尧：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随时终止婚礼。季思成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司辰：“……” 　　这镜子知道的还真多，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取自他自己的记忆。 　　司辰想了想，输入了三个字：我愿意。 　　另一边的图灵紧紧抿起了唇。 　　他其实很少笑，因为经常忘记模拟人类的表情。在还是机械的时候，“模拟表情”这件事有程序替他决策，但成为人后，需要自己运行。 　　但现在，手机屏幕熄灭，透过镜面的反光，他看见了自己脸上微微扬起的唇角。 　　注视着两人的评委们纷纷吐出了扭曲且阴暗的表情：“好幸福，好想吐。” 　　“好想看图灵被捅刀，那时候他的表情肯定特别精彩。” 　　“是啊，可惜这是司辰的镜子，没办法从图灵身上汲取到能量。” 　　婚礼会场在白帝城的郊区。这条花路几乎被各路车辆堵了个水泄不通。平时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大人物纷纷出席，不管心里怎么想，表情都充满了祝福和期待。 　　这些人基本都是季家请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来宾，是司辰过去的同学和同事。 　　司辰甚至觉得，如果这时候意外发生高维入侵，婚礼现场被纳入折叠区，恐怕整个联盟都要瘫痪一半。 　　婚车开的很慢，从白帝城到会场，开了整整三个小时。 　　等到现场，司辰刚打开车门，面前的镁光灯顿时此起彼伏闪烁起来，晃得人眼睛疼。 　　司辰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完美而标准的笑容，朝着摄影机的方向挥了挥手，脑海里却有些神游天外。 　　整个婚礼仪式其实只有40分钟不到，但司辰却觉得格外漫长。尤其是看见季楚尧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 　　司辰耳边响起了录像带里的话，忍住了发自内心的反感，缓缓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下一秒，他的手被握紧了。 　　在司辰眼里，一直模糊不清的人影突然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轮廓。 　　季楚尧的眼睛是原装的，浅蓝偏向碧绿的眼眸像是湖水，而这面湖水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司辰默然了片刻，觉得评委们真是越来越诡计多端，捏的假人几乎无懈可击。 　　两人牵着手，往礼台的方向走去。 　　无人机喷射出彩带，在蓝天里画出了不同颜色的画，奇特而绚烂。天空中洒下了金箔和花瓣。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司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像是一段误入的黑白影像。 　　他感觉自己飘到了天空中，审视着这场虚构出来的闹剧，礼服下甚至藏着一把刀。 　　宋白的证婚词说了很多，但都是一些套话，稿子是别人代笔的。 　　司辰离得近，能清楚的看见宋白手上的小抄。 　　如果不是要给白帝城争口气，他可能连小抄都不想打。 　　在漫长的演说后，司辰终于听到了来婚礼主持的提问。 　　“司辰，你愿意和身边的这位先生结为伴侣吗？” 　　导播的镜头切换成了司辰的特写，那块供人观赏的360度环形屏幕上骤然出现了他的脸。 　　司辰微微侧头，眉眼舒展开来，看向季楚尧，嘴角高高翘起：“我愿意。” 　　“那这位季先生——” 　　图灵打断了他的话，打开耳麦，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也一样。” 　　“好，那请两位新人交换结婚戒指！” 　　戒指当然也是季家准备的。司辰收到戒指盒后，还没打开过。 　　他先图灵一步，打开了戒指盒。 　　里面躺着一枚看上去很眼熟的戒指。 　　戒托看上去很朴素，但是材质感很不错，主钻不是宝石，而是一枚黑色的，陨石一样的界门碎片。 　　一些片段式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如果他还有记忆，大概能想起，这是他真的送给季楚尧的婚戒。 　　界门碎片不是同一枚，但打出来后，款式都差不多。 　　司辰思考片刻，没有得出结果，把这枚戒指套在了图灵的无名指上。 　　而图灵也打开了自己手中的戒指盒。 　　婚戒的主钻是一枚和他眼睛颜色一样的帕拉伊巴蓝碧玺，点缀着钻石。在阳光下的光泽很是动人。 　　这枚戒指同样被套在了司辰的手指上，尺寸刚好，就是过于贵妇。 　　仪式结束，司辰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下一秒，面前的人低下了头，在他的无名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司辰本来以为自己会反感，但是没想到心脏猝不及防地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居然觉得有些紧张。 　　司辰想，一定是面前这张脸和季楚尧太像了，尤其是对方眉宇里那种温柔的影子。 　　交换完戒指后，对于司辰来说，仪式已经结束。 　　按照正常流程，其实还有跪谢父母和敬酒。但是司辰没有父母，也不喜欢喝酒。 　　图灵显然是明白这一点的。 　　他走到后台，重新坐回了婚车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摘下了手上的戒指。 　　司辰本来是想直接把它丢掉，但犹豫了片刻，把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不知道为何，心脏正砰砰直跳。 　　“为什么……”司辰有些疑惑。 　　就像是比起大脑，先心动的是嗅觉。 　　尽管意识层面在抵抗，身体却给出了很主动的反馈。 　　他感觉到了微妙的喜悦。 　　而在跳动的心脏和礼服之间，有一把杀人用的刀。 第194章 　　司辰又开始玩俄罗斯方块了。 　　身为卷王，他很少允许自己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地方，游戏无疑是所有爱好里回报率最低的那个。但各路游戏能长盛不衰，证明了它们对人类社会的价值。 　　比如司辰就觉得，玩游戏的确能让自己放松不少，可以暂时忘记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 　　几百米外的大会客厅正在举行晚宴。 　　司辰穿着结婚时的礼服，在婚房里，等着他的新郎。 　　晚上10点，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图灵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司辰放下手里的古董游戏机：“可以。” 　　图灵打开门，穿过玄关、餐厅和客厅，看见了坐在卧室沙发边上的司辰。 　　司辰的外套已经解开了几颗扣子。房间的光不是很亮，朦朦胧胧的洒在他露出来的皮肤上，白的像是奶霜。 　　交换完戒指，切了蛋糕，司辰只零星敬了几杯酒，就回到了婚房。 　　几个小时过去，酒精已经挥发的差不多。 　　倒是刚进门的季楚尧，全身上下都是浓郁的酒气。 　　司辰嗅了嗅，闻到了蜂蜜、桃子和香草的味道。 　　进化者很少有单纯被酒水灌晕的，但是图灵喝太多了，还都不是普通的酒。他的意识仍然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动作不太协调。 　　血肉的身躯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故障。 　　图灵的眼前有重影，他眨了好几次眼，才把视线焦距到了司辰的脸上。 　　新婚第一天该说什么？ 　　图灵检索自己的数据库，在一本古典小说里找到了参考资料。 　　司辰看着季楚尧朝着自己走来，然后膝盖一弯，单膝跪坐在了他的身边。 　　如果说是什么礼仪的话，那这个跪姿不算标准，比起尊敬不如说亲昵，图灵的膝盖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司辰坐着的沙发上。 　　司辰甚至觉得自己被图灵的气息笼罩了。 　　图灵看向了司辰的眼睛，询问：“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他碧蓝的眼眸里充满期待。 　　卡罗尔星大部分地区的气候都湿润、潮热，拥有大面积的平原和广袤的森林。古早时期的卡罗尔人依靠尾巴维持身体平衡，在森林间上蹿下跳，除此外，还会用尾巴传递信号。 　　当卡罗尔人发展出文明、并且步入现代社会后，尾巴仅剩的作用是求偶。 　　除了父母，卡罗尔人的尾巴只会让最亲近的人触碰，用尾巴勾人更是属于性明示。 　　不过，司辰对卡罗尔人的婚姻习俗，倒没有这么多了解。他只是觉得图灵的要求有点奇怪。 　　季楚尧也很喜欢揉他的尾巴，司辰想了想，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 　　司辰垂下眼眸，回答：“可以。” 　　司辰当初换衣服的时候就在想，这套礼服设计的有些特殊，为什么后面也有几颗扣子。他以为是什么前沿艺术，没有过多在意。没想到现在就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图灵解开了那几颗扣子，手直接探了进去，一把攥住了尾巴根，轻轻地转着圈揉动。 　　司辰的身体瞬间升温，像被触碰过的含羞草一样蜷缩起来。 　　图灵的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湿热的呼吸洒在他的颈侧，激起了一层涟漪似的轻颤。 　　司辰经历的太少，还没能对这种感官刺激脱敏，他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很方便捅刀。 　　图灵看不见他的动作，而能一刀毙命的要害处暴露的毫无保留。 　　司辰的身体陷进沙发里，手却不动声色地摸到了他之前藏在沙发靠垫夹缝里的刀。 　　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并不多，司辰抱住了图灵的腰。 　　司辰的目光落在了图灵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副照片。 　　他们没拍婚纱照，所以这张照片是图灵用之前手机偷拍的照片洗出来的。 　　照片里，环境看起来是在车厢内，司辰手里握着空的果汁杯，靠在软垫上睡觉，双眼紧闭。 　　季楚尧坐在他身边，偷偷摸摸比了个看起来很呆的“耶”。 　　照片上，季楚尧笑容灿烂。 　　司辰思考片刻，想起了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 　　他那时候受到季楚尧的邀请，前往铜石区附近的空间折叠区。季楚尧开车来接的他。 　　这辆车上不仅有他们，还有一个电灯泡季元吉，大概是在副驾驶位上。 　　司辰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他对这场婚礼向来都是反感的，虽然没有在情绪上表露出来，甚至相当配合，但司辰一直都抗拒着对方安排的一切。 　　直到现在，司辰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游戏是基于他的记忆创造的，既然他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那这张照片从何而来？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照片里的“司辰”突然睁开眼，朝他微微一笑。 　　司辰在那瞬间，听见了格外刺耳的笑声，像是食腐的秃鹫终于寻找到了自己心仪的食物。 　　等司辰回过神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手掌传来的温热，血液汩汩的涌了出来。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用冷兵器彻底杀死一个人是很难的。各大医院都有仿生冷冻心脏。死亡时间不超过30分钟，都有可能救回来。 　　因此，这把刀在进入身体后，会注射出一种从高维生物身上提取的神经毒素，能在几分钟内破坏掉人体的自我修复和新陈代谢能力。 　　血液的味道就在司辰的鼻尖。 　　图灵低头，看着从衣服上一层一层浸透出的粘稠的血液，气氛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司辰骤然开始流泪，他的牙关打颤，有些慌乱地寻找着沙发上的手机。 　　这里是郊区，但是配备了极为专业的医药团队。也许还能救，也许还有救。 　　图灵制止了他的动作，用手捂住了这个血口，缓缓开口：“我知道这是假的，我在这里呆了快一个月，已经寻找到了可以进入的数据接口，还有破解程序……没关系，司辰。你只是在排除错误答案。” 　　他的声音充满着安抚的意味，仿佛被刺杀的人是司辰而不是他。 　　“我们可以再试一次，这次我陪你。” 　　毒素的蔓延让图灵的眼眸开始黯淡，他还想再说几句，只是嗓子太痛，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气音。 　　所以，他干脆放弃了说话，而是低头，把带着血腥味的唇落在了司辰的唇上。 　　镜子里的评委开始狂笑。 　　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翻滚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着抱着浮木的人。 　　司辰甚至看见了分数不断+1的提醒。却偏偏卡在了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 　　司辰一共获得了17分。 　　还差最后2分，他就能通过这一轮的面试。 　　司辰抱着图灵，但怀里的这具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过于浓郁的毒素让图灵的皮肤开始浮现青紫色。 　　愤怒，想吐。但比起痛苦和悲伤，更严重的反而是前面两种情绪。 　　司辰当然知道这里是假的，可是他的认知已经被严重干扰，以致于感受到了同样浓烈的痛苦。 　　结婚照里的司辰微微眨眼，询问：“喜欢我安排的剧情吗？你还可以重来，但你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你还能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你还敢杀季楚尧吗，你知道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吗？” 　　“游戏就是要这么玩才有趣。要不然每次都是我赢，我也会觉得没劲。当然，最后肯定还是我赢……你觉得呢？” 　　司辰猛地抬起头，盯住了他。 　　在愤怒后，这双泛红的眼眸显得很是深沉。 　　“管理员？” 　　“司辰”微微一笑：“你可以这么叫我，但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为Z。” 　　离开高维空间，管理员XYZ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实体。 　　它们的模样，大多源自于外界的想象。 　　你想要看见什么，那就是什么。 　　管理员Z道：“我该走了。你是意料之外的可口小菜，但现在我该去吃正餐了。你和那个人凑在一起，刚好能做一份亲子丼*，我很喜欢。” 　　这句话说完，挂着结婚照的镜框瞬间碎裂。 　　里面的照片掉了出来，上面的影像瞬间变淡，最后成为了一张白纸。 　　天还没亮。距离“季楚尧”的尸体被发现，起码还有七八个小时。 　　司辰把尸体放在了床上，然后去洗手间，洗干净了自己手指缝里的血液。 　　他洗了很久，一次又一次，搓得自己的皮肤泛红，一直到确定自己的心态恢复平静，能够正常的、冷静的思考；这才关掉了水龙头。 　　司辰发出了小声的喘气。过于沉重的心理负担，同样影响到了他的身体状况。 　　司辰听说过一句话，说一个人能保持正常，是因为他被放在了一个正常的环境里。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崩溃，可以归功于他一路走来经历过的不幸。他不会感谢痛苦，但苦难的确磨练了他。 　　司辰顺便洗干净了那把刀。 　　他打开手机，找到宋白：“老师，我杀错人了怎么办？” 　　深夜三点，司辰本来是没打算得到回答。 　　不曾想，宋白的消息却很快发了回来：“那就找到正确的那个人，然后杀掉它。” 　　“老师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不要害怕。” 　　发完这些话后，坐在车顶的宋白吐出了嘴里的烟。 　　他的癔症好像越来越严重的。 　　刚才居然看见了司辰发来的消息，但是屏幕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回答。 　　司辰盯着上面的回答，看了许久，最后笑着闭上了眼。 　　他举起刀，插进自己的胸口。 　　有点疼，但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这个号练废了，那就重来一次。 　　司辰的眼前，出现了一条久违的白色弹幕。 　　【玩家剩余生命：8/10】 　　作者有话要说： 　　*亲子丼：日本的一种食物，又叫“滑蛋鸡肉饭”。名称是因为丼物里面同时包含鸡肉与鸡蛋而来，即是将母亲和孩子一并吃下的意思。 第195章 　　评委们看着镜子里的场景，不由得纷纷陷入沉默。 　　“真狠啊。”评委7不由得喃喃了一句，“对自己都能下手。” 　　要知道人的求生本能是格外强烈的；更何况是在这种很难区分现实和虚拟的情况。 　　一刀下去，是有可能真的醒不来的。 　　但司辰动手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 　　评委7的目光看向了其他评委：“我觉得单靠我一人，已经很难驯服这个面试者了。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评委6顿时面色大变：“这不合规矩！” 　　在这个幼儿园里，凌驾于所有高维生物之上的东西，是规则和秩序。 　　他们是面试官，但不代表着拥有为所欲为的权力。 　　评委7怒道：“人都没了，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人走之前可是说了，它要吃亲子丼！”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管理员进食当然不会像宰猪宰羊那么血腥。 　　它需要的是纯净的能量和意识体。 　　如果连这种小事都需要管理员Z亲自动手，那把熟了的猪挑选出来当屠夫，又有什么意义？ 　　没用的屠夫，在这里，下场只有一个。 　　评委6心一横：“好，我们一起！” 　　一起去构造那个完全真实的、真正的镜像人生。 　　* 　　司辰睁开眼，有些慵懒地在床上滚了半圈，像是晒着太阳的小猫。 　　监测到主人苏醒，房间内的智能管家询问：“司先生，早上想吃什么？” 　　司辰思考片刻：“油条，豆浆，蟹黄小笼包。” 　　“好的，厨房正在为您准备。”机器人管家毕恭毕敬地回复着，“季先生是两个小时之前走的。机械核心集团在白帝城投资的机械厂刚完工，季先生需要去参加剪彩仪式。他说，会赶回来吃晚饭。” 　　“再过2小时41分钟，司渊放学；您预约的心理医生随时可以上门。” 　　司辰起床，看了眼时间。 　　上午9点19分。 　　因为刚睡醒，司辰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做梦了，但是不记得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司辰站在了镜子前，镜子里的人依然年轻，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如今，是他和季楚尧结婚的第十年。 　　十年前的那场世纪婚礼，让白帝城逐渐频繁的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婚后第三年，联盟解除了对白帝城的经济、交通封锁。 　　白帝城能这么快崛起，也离不开卡罗尔人的协助。当年，女娲号降临在北城区，导致北城数百年基建毁于一旦。好在当时，成功关闭了超级智械女娲，没有让灾难进一步扩大。 　　出于各种考虑，女娲号被安置在了白帝城附近。幸存的卡罗尔人为了交换生存所需的土地和物资，同意进入白帝大学教书。 　　在这批科学家的帮助下，白帝城蒸蒸日上，势力范围不断往外辐射，很快成为了连联盟都奈何不了的力量。 　　如今，白帝城和北城区一南一北，成为了联盟最重要的两大安全区。 　　身为宋白唯一的学生、季家家主的伴侣；司辰自然身份尊贵。 　　司辰坐在餐桌前，思考片刻，把油条用剪刀裁成几截，泡进了加糖的豆浆里。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十年前……”他喃喃了一句，“我在花元市的折叠区重伤。” 　　受伤的不仅有他，还有司渊。 　　因此，司辰面临了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选择，那就是要不要保下重伤的司渊。 　　如果司辰放弃它，司渊会彻底死亡，成为他身体的养料；但如果司辰想要救它，代价是他自己……他会失去进化者的身份，被高维生物填满的洞穴会为了救司渊而彻底枯竭。 　　他会从进化者，回到普通人的世界。 　　因为时间有限，司辰没能考虑太久，他选择救下司渊。 　　司辰咬了一口浸满豆浆的油条，甜滋滋的汁液混合淀粉和油脂，在唇齿间炸开。 　　那之后，司渊彻底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从一只长生渊，变成了一个人。 　　司辰给他登记了身份ID和户口。 　　司渊和司辰的关系，是父子。 　　对外，大家都以为司渊是和他季楚尧的孩子。甚至有人在网上戏称，说司渊是“皇太孙”。 　　司渊是皇太孙，但司辰却不是太子。 　　司辰很清楚，白帝不需要一个普通人来当他的继承人，老师现在看好的继承人，是司渊。 　　没有人敢问他，有没有后悔。 　　但司辰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后悔的。 　　季楚尧爱他，宋白一如既往地宠他，就连司渊也格外听话。他过着许多人都想要的生活。 　　作为一个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小孩，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最好……吗？ 　　手里的豆浆杯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奶黄色的液体浸透了绒毛。 　　司辰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痛了一下。 　　一边的管家机械人连忙上前：“司先生，您还好吗？” 　　强行挖出天梯里的东西去救司渊，给司辰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这么多年一直没调理好，他时不时就会因病理性躯体痛而丧失行动力。 　　宋白和季楚尧都想过很多办法，却一直没能治好司辰。 　　吞下了管家手里的镇痛药，司辰微微摇头。 　　“那心理医生……？” 　　“按时来吧。”司辰道。 　　没有人问司辰有没有后悔当年的选择。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没有什么用。 　　司辰也觉得自己不会后悔，毕竟司渊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愿意拿自己的人生去换它的人生。 　　但内心深处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司辰已经确诊中重度抑郁七年。 　　发病时，他的脑海常常空白一片，浑浑噩噩，只是醒来的时候多了一身的伤。 　　心结无解，周围的人除了给他更多的陪伴和安抚外，没有任何办法。 　　十点，心理医生准时到访。 　　司辰坐在书房，等着医生到访。 　　桌子上是他昨天看的书，叫做《基因修复与进化论》。他是这本教材的主编之一。 　　司辰在进化这条路上废了，但并不代表他彻底放弃了学习。 　　当初治好司渊后，司辰重新考取了基因生物专业的研究生，跟随卡罗尔人学习更先进的知识，并且成功拿到了学位证，毕业时论文等身。 　　他现在是母校东岚大学的荣誉校长，联盟生物科学院荣誉院士，获得了好几次最高科技奖……从各个角度看，这都是很成功的一生。 　　心理医生经过安检，在管家的带领下，坐在了司辰的面前：“你好，我是德文医生推荐的新医生……” 　　这张脸很眼熟，尽管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但分明是裴衔玉。 　　司辰看向了一遍的管家，表情略带疑惑。 　　“上一个医生尝试了两年，也没有完成任务，让您可以打开心扉，因此，老爷听从了女娲的建议，为您更换了新的治疗医生，这次是试用。” 　　裴衔玉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对，是我。想不到吧？我特地学了四年临床心理学，加班加点从本科读到博士，还考到了从医资格证。放心，不用怀疑我的专业素养。” 　　裴衔玉歪了一下头：“他们说如果是过去亲近的人，成功的几率可能会大一些，我想帮你。” 　　司辰抿起了唇。 　　裴衔玉观察着他的表情，问：“药性过了吗？还困不困？我陪你出门接司渊？” 　　司辰迟疑片刻，回答：“好。” 　　…… 　　…… 　　管家机械人站在二楼，看着那辆黑金色的车走远。 　　它连通了季楚尧的电话：“老爷。司先生看上去并不排斥。” 　　“但老爷，根据我的监测，在接触司辰的时候，裴衔玉的心跳加快，大脑皮层神经活动更活跃，这都是激情和爱意的表现。我认为他很危险。” 　　季楚尧签字的手难免用力了一下，钢笔尖戳破了白纸。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缓缓回答：“没关系。” 　　季楚尧知道裴衔玉和他不一样。他沉闷而内敛，哪怕结婚多年也很注重分寸感；不像裴衔玉那样，会得寸进尺又不让人反感。 　　如果他能让司辰开心，或者说，得到心灵上的平静；季楚尧并不在乎他的动机不纯。 　　比起再次看见司辰浑身是血的躺在浴缸里；他宁愿接受司辰喜欢上别人。 　　季楚尧明白，司辰不那么爱他。 　　司辰结婚的时候考虑了很多，被放在最后的就是爱情。 　　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如今季楚尧别无所求，只希望司辰能开心一点。 　　* 　　裴衔玉和司辰聊了一路，话题是当初的大学生活，很安全。不会刺激到司辰犯病。 　　他把司辰送到了学校门口，语气格外随意：“那今天就聊到这，不打扰你们父子了。我刚来白帝城，正好去吃一下这边的地方菜。车借给你，我明天来取。” 　　司辰：“好。” 　　裴衔玉把钥匙丢给了他，要关车门的时候，骤然问了一句：“司辰。” 　　司辰抬头看向他，眼神是无声的询问。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更坚持更离经叛道一些就好了。我想带着你一起去荒野上……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裴衔玉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甚至有些哽咽。 　　司辰转头，语气僵硬：“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重复了一次：“我很满意。” 　　…… 　　…… 　　镜子前的评委们纷纷鼓起了掌：“对，就是这样！” 　　“我们也很满意。” 　　评委7：“呵呵。这么多年下来，我看他离心灵崩溃也不远了。而且他还有精神病……哪怕是图灵清醒过来，想要修正剧情，也会被司辰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不枉我们耗费了这么多年积蓄的能量，要知道从管理员手里抠一点可不容易呢。” 　　说完，它的目光瞥向了镜子左下方的小字。 　　【玩家剩余生命：3/10】。 　　* 　　司渊在身份ID卡上只有十岁，但已经是白帝大学高维学院的在读男大学生。 　　他不是人类，本体是只成年长生渊，成为人类后，只用了6年时间，就从幼崽变成了成人；智力也在这个阶段飞速发育。 　　司渊和宋白长得很像，只不过气质上有很大不同，大概是邪恶猫猫和阳光狗狗的区别。 　　毫无疑问，司渊是那个阳光狗狗。 　　司辰发了条消息给他，说自己已经到了校门口。现在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但司渊却一路跑来，当着保安的面，从校园里翻到了学校门外。 　　他一把扑进了司辰的怀里，开心地蹭来蹭去，听上去像是在撒娇：“你怎么才来接我~” 　　哪怕是现在，司渊也不喜欢上学。他上学是因为司辰想让他上学，接受一些社会化训练。 　　一条触手缠上了司辰的腰，把他微微举起来，掂了掂。 　　司渊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很高兴，还有些心疼：“妈妈，又瘦了。” 　　司辰很无奈：“叫爸爸。” 　　他纠正了很多次，但司渊就是不听。 　　司辰打开车门，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然后坐进了车厢内。 　　司渊挤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头枕靠在了司辰的腿上，哼哼唧唧了一声：“爸爸。” 　　他捏住了司辰的手指，然后缓缓握住了整只手：“爸爸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爱爸爸。我知道爸爸也爱我……” 　　司辰低头看向司渊，这才注意到一件事。 　　在长袖的遮挡下，他的胳膊新伤旧伤的痕迹叠加，伤痕累累。 　　司渊的声音听上去很悲伤：“为了我，活下去，好吗？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我……我……” 　　他哽咽到说不下去。 　　司辰却有些神游天外，甚至没忍住微微蹙眉。 　　许久后，他才拍了拍司渊的手：“别想太多，我也爱你。” 第196章 　　司渊哭的真情实感。 　　但司辰却觉得面前的人很是陌生。 　　他就像是缺席了孩子成长的家长，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小孩长大了。 　　司辰拍着司渊的手，却忍不住避开了那双盈满热泪的眼眸。 　　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他瞥到手机APP的新闻推送时，达到了顶端。 　　《7月，联盟各大军校军事演习，白帝大学高维学院研一生司渊技压群雄，独占鳌头》 　　配图还有司渊的照片。 　　司渊想用手挡住司辰的屏幕，但司辰只是低声训斥了一句：“放开。” 　　司渊收回手，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坐立难安。 　　司辰粗略扫了眼，大概是看在季楚尧的面子上，里面都是一些溢美之词，说司渊年纪轻轻就到了7阶，同龄人里几乎无人可敌。不愧是宋白钦定的下任接班人。还说司渊家世显赫，德才兼备。 　　但这个记者的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司辰，说司辰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匹黑马，那时候也备受瞩目，可惜早早嫁入豪门，深居简出，后来因为重伤，淡出进化之路。最后更是醉心于学术，不思进取。实在让人感觉可惜。 　　司辰把最后这段话反复看了三遍。 　　外人并不知道，他是为了救司渊才变成这样的。底下的评论说司辰出身贫民窟，意外得到了宋白的青睐；又在宋白的安排下，嫁给了季楚尧，彻底完成了人生的阶级跨越；运气好到爆棚。 　　底下还有一堆网友的评论。 　　-说实话，我觉得司渊和白帝长的过于相似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笑死，季董的头发和眼睛一个色？ 　　-季董到底图什么。之前季思成没去世，还可以说是图白帝的支持，但是现在emmmm 　　-学会了，自己改天逆命还是太难，请问上哪去找冤大头老师和丈夫？ 　　-说实话有点羡慕。这是！两个！货真价实的大佬啊！联盟现在的top1和top2。 　　-呃。请问哪一个才是top1？ 　　后面讨论的话题，歪到了白帝和季楚尧到底谁更能打这个问题上。 　　司辰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块屏幕上，瞳孔里倒映着两块光点。 　　司渊看了眼新闻的内容，有些慌里慌张地夺过了手机：“爸，别看了。” 　　司辰再刷新了一下，这条新闻已经被删除了。 　　当初，司辰是自愿去救司渊的。 　　他没办法恨长生渊，只是感到了莫名的痛苦，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一寸寸捏碎脊梁。 　　车行驶在路上，司辰忍了许久，没忍住，从储物格里抽出一个塑料袋，开始呕吐。 　　“呕……” 　　起初只是干呕，后来是真的呕出了东西。 　　司辰早上吃的不多，吐出来的胃酸几乎是清液，腐蚀性胃酸涌过喉咙，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这就是他现在这具孱弱的、易碎的，像是菟丝花一样依附着大树的身体。 　　医生开的安定药有各种各样的副作用，呕吐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起码他在呕吐的时候，还能保持意识上的清醒。 　　司渊递来一瓶矿泉水，眉宇间充满担忧：“爸爸，你不要在乎那些声音。”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司辰的眼眶生理性泛红，他给自己灌进大半瓶水，缓过了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询问：“我这些年自杀过几次？” 　　他对自己的自残没有记忆。 　　司渊不太乐意谈这个话题，他趴在司辰的腿上，声音听上去委委屈屈：“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爸爸。” 　　司辰捏住了司渊的下巴。 　　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司渊这张脸一样，司辰没有漏过对方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 　　他吐出了一个字：“说。” 　　司渊被他捏的下巴有些疼：“5次。” 　　司辰继续质问：“用的什么方式？” 　　回忆这些事，显然让司渊感觉到了痛苦。他的肢体语言充斥着抗拒：“第一次是你去潜水，解开氧气罐的安全阀，溺水；第二次，你在实验室，注射神经毒素；第三次，上吊；第四次，枪……上一次，是割腕。” 　　说到最后，司渊的声音甚至有些打颤。 　　以司辰对人体浅薄的了解；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的确是个医学奇迹。 　　司辰松开了手，看向了司渊下巴上那个被他掐出来的印子。 　　他的手指扫过这点红痕，语气柔和起来：“小渊，你先自己回家，好吗？我想去找老师。” 　　司渊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陪司辰一起去，但又怕刺激到司辰。 　　不过，司渊转念一想，司辰身上还植入的有急救纳米医疗设备以及定位报警系统，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出事，只好把所有担心都咽了回去。 　　司渊：“那我在家等你，你早点回来。” 　　司辰回了句“好”，然后拉开车门，走到马路边。 　　这里离白帝大学不远，只隔着半条河。打车15分钟就能到。 　　司辰站在岸边，闻着河流和草木的气息，风吹过他的脸，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找到联系人列表，给宋白拨了个电话：“老师，你还在白帝城吗？” 　　宋白常住地就两个。第一是在学校的职工宿舍；第二是在白地大厦顶楼。只要不是在出差，要找到宋白并不难。 　　“嗯？我在。”宋白回答，“怎么了？” 　　司辰道：“我想见你。” 　　宋白报出了自己宿舍的地址。 　　他住的地方就在司辰当初学生宿舍的湖对面。 　　白帝大学占地一个岛。司辰搭乘校车，看这周围陌生又朝气洋溢的脸，感觉自己混在其中很是格格不入。 　　宋白住的宿舍区不对外开放。是最近几年新修的，在半山腰，宋白自己出资建的。 　　山泉从两层楼的别墅内部穿过，因为鲜少有人造访，一楼几乎没有门和墙，视野很是开阔。夏季涨水，水流会淹没河道，听上去潺潺的。 　　校车只能停在山脚。 　　司辰的身体不太好，走了一半就气喘吁吁，感觉脚沉的要抬不起来。 　　他往周围扫了眼，捡起地上一段树枝，握在手里当拐杖，慢吞吞地朝上挪。 　　司辰在一些地方总是很固执。 　　这种固执让他吃了不少苦，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司辰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思考着自己的回忆。 　　他对自己的几次自杀都没有太深的印象。或者说，他过得再绝望痛苦，也没想过了结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是神经上的疾病改变了他…… 　　司辰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山路陡峭，并且没有护栏，从楼梯上滚下去，普通人很难活下去。 　　司辰在内心询问自己：“想跳吗？” 　　结束这个看上去幸福美满，实际千疮百孔的生活。 　　“……啧。” 　　司辰盯着遥远的山脚很久，然后转过了身。 　　他果然不想死。 　　死亡和睡觉一样，能逃避很多事。只不过睡着了还会醒来，而人死不能复活。 　　他倒也没有那么怕死，只是不喜欢认输。 　　司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宋白家门口。 　　宋白站在院子里，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他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本菜谱，看起来正在研究怎么做饭。 　　很显然，宋白是不会做饭的。面前的果木烤乳猪被烧的炭黑，浓烟滚滚。 　　司辰还记得当初在考场的时候，所有考生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做饭。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大家族精心培育的继承人。 　　看见司辰的时候，宋白抬起了眼眸：“来了？今天找老师干什么？” 　　仅此一眼。 　　司辰嘴角刚扬起的笑缓缓凝固。 　　十年过去，宋白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黑发里的银丝更多了一点。他撸着袖子站在烧烤桶前，系着围裙，看上去很居家。他嘴角边的笑容，甚至能称得上温柔。 　　全联盟的人都知道，宋白没有孩子，晚年时收了个学生，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宠。司辰24岁生日那年是在白帝城过的，宋白办的比司辰的婚礼还隆重。 　　大家都知道白帝不喜欢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但为了这个学生破例了好多次。 　　周围的人都说，是司辰命好，合了宋白的眼缘；还有人信誓旦旦保证，说司辰长得和宋白死去的白月光一模一样。 　　在所有人眼中，都这是很幸福的人生。 　　甚至，司辰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是这么想的。 　　司辰的声音虚弱：“太久没见，有点想您。” 　　宋白的眼睛弯了起来：“老师也是。” 　　宋白是第九天梯的进化者，早就不需要常规的进食。他做饭是给现在的司辰准备的。 　　但这饭肯定是煮糊了。 　　宋白拿出手机：“幸好我之前叫了食堂外送。再等几分钟就到。” 　　说完，他走上前，摸了摸司辰的额头，语气很是关怀：“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走路上来的……有些不舒服。” 　　宋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随后叹了口气：“你坐，老师给你找点葡萄糖。” 　　司辰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眩晕。 　　他坐在了沙发上，片刻后，宋白从客厅走来，递过了一杯糖水：“喝吧，温的。” 　　司辰接过水杯。 　　他的记忆修正了许多次，这种修正让脑海里的宋白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没有喝水，而是抬头，看向了宋白。 　　对方血红色的眼眸里充满关切。 　　好想，吐。 　　“老师。”司辰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不骂我？” 　　宋白的表情明显一愣。 　　司辰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玻璃杯，恶心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我现在就是废物，你为什么不骂我？” 　　宋白的脸上出现了心疼的神情：“老师知道你一直很在意。但是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司辰克制了很久，才忍住了想要大吼大叫的冲动。他想要摔杯子，像撕碎一张纸一样，撕碎眼前的一切。 　　但现实里，司辰只是深深低下了头：“老师，你可以让开一点吗，我喘不过气，想要一个人呆会。” 　　宋白起身，神色有些复杂：“好，我在外面等你。” 　　司辰一个人留在会客厅，努力地回想着为数不多的、和宋白有关的记忆。 　　最近十年的回忆还很清晰，但是十年前的事，已经有些模糊。 　　司辰突然打开手机屏幕，搜索起网页。 　　他在网上，找到了当初自己生日宴会流出来的录像。 　　录像的人不知道是谁，但是被拍摄的那张脸，的确是他自己。 　　有人问：“司辰，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司辰用一只手，挡住了自己有些扭曲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人生？！ 　　可屏幕里，那个司辰是笑着的，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是，我很喜欢。” 第197章 　　手机里的视频开始自动重播。 　　司辰冷静下来后，发现了这个视频上他原本没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比如视频上，自己的手指一直有节奏地敲打着书籍。 　　司辰看向了书的名字：《基因修复与进化论》。他之前在书房里看见过，就在那张木桌上，很显眼。 　　司辰搓了搓自己的脸，关掉视频，朝宋白道：“老师，我想回家一趟。” 　　当意识到不太对劲后，司辰觉得自己喊出“老师”两个字都很艰难。 　　宋白看上去很意外：“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司辰摇头：“不了，老师帮我叫辆车吧。” 　　这个宋白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果然，听到司辰这么说之后，他也没有继续勉强：“我送你回去。” 　　现在无人驾驶技术早已普及。司辰本来想坐后车厢，看见宋白也在拉车门，顿时一个激灵，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他心里有事，没仔细听宋白在说什么，等到了家门口，一回头，发现宋白的表情充满心疼和怜惜。 　　司辰不由得又打了一个激灵，几乎是逃一样的跑回家。 　　他来到书房，翻开了这本教材。 　　司辰现在的职业是大学教授。教材被翻的很旧，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写满了批注，还有用便签贴着的实验笔记。 　　字迹工整，联盟语和卡罗尔语交替书写。 　　书籍最中央夹着几张课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部分课程还用红笔画出了圈。 　　司辰对着课表陷入沉思。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刚就职。但是因为身体差，上课时间很不固定。所以每周的课表都不太一样。并且，教完那一学期后，就养了一年的病。 　　司辰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所有的记忆和记录似乎都在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只有司辰清楚，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人生。 　　周围的人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神经有问题，他有严重到会自杀的抑郁症。 　　可是他不想死。 　　既然不是他有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有问题。这个世界在欺骗他。内心和环境的差异促使他本能地寻找答案。 　　因此，过去的司辰留下了一些刻意的、只有自己会发现的线索。为了让这些线索尽可能的被未来的司辰看见，他几乎把暗示藏在了每一个可以广泛传播的介质里。 　　司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打开学校官网，登录进教师后台。 　　他没有立刻去看课程表，而是浏览了一些校内新闻，又逛了许久的BBS，这才慢吞吞的打开课表，看似十分随意的扫过课表。 　　司辰的视线停留了不到三十秒。 　　去掉年份，他的课是从1月开始，到5月结束。一共上了34节课。 　　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是在5月10号。 　　这本厚厚的教材书刚好510页。 　　司辰在脑海里把日期和书页对应。 　　他觉得自己不是有抑郁症，而是有被害妄想症。他总疑心有人正监视着自己，因此哪怕是翻书，都翻的很小心。不仅顺序是打乱的，有时候还会故意多翻一会。 　　司辰读书的时候就很努力，工作后，为了做科研废寝忘食，也是常有的事。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人看书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连下楼找爸爸的司渊，悄悄推开书房门后，看见眉头紧锁的司辰，也只是缓缓关门，退了出去。 　　司辰看着教科书上面的批注，把所有卡罗尔语烙印进脑海中，然后排列组合。终于拼凑成了几句完整的话。 　　【你在镜子里】 　　【你一共能复活10次】 　　【你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去找图灵】 　　司辰合上了书。 　　他不知道“它们”是谁。但想来，无非就是高维生物。 　　因为拿了废物娇妻剧本，司辰其实已经离进化者的世界很远，但不代表他失去了脑子和感知。 　　评委可以麻痹司辰，司辰同样可以用自己的表现，去麻痹评委。 　　司辰大概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他的记忆正在被“修正”。 　　司辰回顾自己的记忆，除了对几次自杀没有太大印象外，感觉不到任何漏洞。 　　一共能复活10次，而他自杀了5次。 　　宋白、司渊、季楚尧。这些人应该都是按照评委觉得司辰会喜欢的方向去修正的。 　　-既然你喜欢，我们就给你。没事别想着出去。 　　而司辰看上去的确很喜欢。另外，这些虚假人物的顺从，也能让司辰得到一些行动上的方便。 　　那些评委可以看见司辰过去的记忆，却没办法和司辰感同身受。 　　对大多数人来说，家庭圆满，孩子出息，亲友溺爱，家财万贯，已经是相当幸福、圆满、令人羡慕的生活。 　　但司辰嘴上说“喜欢”，实际上，他在现在的环境里，只觉得想吐。 　　就像是逼着一个芒果过敏的人吃芒果。嘴上再怎么说喜欢，身体的排异现象，却骗不了人。 　　这种心理上的不适，让司辰一次又一次清醒过来，不至于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迷失。 　　司辰关掉教科书。 　　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后，他并不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 　　现在，唯一困扰他的，就是要怎么才能打破镜子，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里。 　　之前的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提醒，是去找图灵。 　　司辰的表情显得格外茫然而困惑。 　　但……谁是图灵？ 　　…… 　　…… 　　“所以，怎么才能通关游戏？”评委6磕着瓜子询问。 　　镜子里的世界叫《镜像人生》，是心灵之家开发的游戏。既然是游戏，那总归有办法通关的。 　　司辰已经在镜子里死了七次，只剩最后三次复活机会。 　　当这些次数全部用完，现实里的司辰同样会死亡。评委们也能借此得到纯净的能量体，去讨好管理员。 　　和最开始那面镜子不一样。司辰到现在为止，都还在第七面镜子里。只是其他几面镜子的评委也同样进入了镜子中。 　　镜子里的时间线，是一直往前走的。 　　再杀死图灵并且自尽后，司辰又死了五次。 　　每一次死亡，司辰都会丢失更多的记忆，并且被进一步削弱。他的意识体就像是受到重击的玻璃，上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纹。等着彻底崩溃的那天。 　　第一次，司辰死在司渊的手里。虚拟的世界中，重伤的长生渊对母体展开了掠夺。那时候司辰已经死了两次，猝不及防下被假的司渊偷袭成功。 　　这段记忆在现在，被修正成了“他为了救司渊主动放弃进化”。 　　第二次，司辰死在白帝手里。 　　司辰对自己的老师，除了尊敬外，一直都存在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源于长生渊的本能压制，也源于当初宋白的表现。 　　宋白吸过他的血，那个齿痕至今留在司辰的颈侧。司辰并不想修复这个痕迹，这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因此，在镜中世界，宋白咬破了他的脖子，吸干净了他身上最后一滴血。 　　死亡四次后，司辰的记忆已经相当混乱。他已经彻底丢失了关于现实生活的部分，只剩下让剧情完整的部分。他也失去了看见弹幕和游戏提醒的权限。 　　在这个世界里，司辰虽然和季楚尧结了婚，还有司渊这个共同抚养的小孩，却没办法放心任何人。周围的人都说他有精神分裂症，久而久之，司辰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他也是在那时，用很隐晦的方式，留下了对未来自己的提醒。 　　因为想打破镜子走出去，司辰做了很多尝试。其中就包括试图杀死司渊和季楚尧。但这么做，除了让他的意识体更加崩溃外，没有任何作用。 　　到现在，司辰一共死亡了7次。 　　对他来说，镜子里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在这么多次死亡又复活的过程中，他累计的痛苦早就远远超过了面试所需分数。 　　只不过评委们不愿意放人，而是选择把司辰继续困在镜子里的世界。 　　这是不合规矩的。按照规则，评委们也同样会受到惩罚。 　　只是如果没有让管理员Z满意，它们会被管理员Z吃掉，这可比幼儿园给出的惩罚严重多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 　　评委7回答：“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他不是挺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我觉得再过几年，司渊大学毕业，生儿育女。他就该觉得人生无憾，彻底迷失在镜子里了。到时候我们也能给管理员交差。” 　　评委6：“我只是好奇。而且，你不是把图灵也接进镜子里了吗，图灵之前可是在游戏里揍过管理员Y呢。” 　　评委7纠正：“我没有接入图灵，是接入的他的部分程序！大概就百分之一个图灵。” 　　倒是图灵，在发现问题后，一直尝试反向入侵。 　　但镜子里的世界，属于折叠区中的折叠区。 　　图灵连幼儿园都进不来，当然也不可能真正降临到镜中世界。 　　评委7吐出了瓜子壳，想了想，也没什么好保留的：“想要游戏通关的话，首先，玩家要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是假的。其次……” 　　“他要杀了图灵。” 　　评委3：“之前司辰不是已经杀过图灵一次吗？” 　　婚礼上，司辰杀了自己新婚丈夫后自杀，给评委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镜子里的这些评委，以人类的痛苦为食。 　　当时司辰意识到自己杀的是图灵后，一次性给评委们投喂了不少能量。大家吃得很爽。 　　评委7不禁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玩家每次死亡，世界都会重置。而我们身为这个游戏的GM，也能趁机修改通关条件。杀死图灵这个条件，是我最新设置的。” 　　司辰第一面和亲情有关的镜子，从镜中世界出来的通关条件，就是杀死司白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司辰出来后，镜子也跟着碎了。让这些评委很是惶恐。 　　“随着司辰一次又一次死亡，我们的权限越来越大。所以啊，我把图灵从他的记忆里删掉了。” 　　“这个世界是由司辰的记忆组成的，清除了相关的记忆，图灵就不会在现实里存在，除非司辰能自己想起来。” 　　评委7信誓旦旦：“但司辰不可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的！他现在的镜中世界，无论是网上还是书上，有关图灵的一切都被抹除了！” 　　想不起图灵，那图灵就不会出现。 　　哪怕他的确存在于镜中世界。他没办法接近司辰，就像是游荡在空气中的幽灵。 　　“司辰要是能想起来，我把头都给你割了！” 　　评委们围在一起，不由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还能这样，还是老7你厉害！” 　　但是下一秒，守在镜子前的评委7骤然面色大变：“卧槽，他怎么想起来了？？” 第198章 　　图灵是谁？ 　　自从收到了暗示，司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他在书房里，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像是动力引擎正在熄火，大概是季楚尧回家了。这个家里，只有他喜欢乘坐飞行器上下班。 　　司辰的记忆很好，瞬间想起了之前看见机械核心打的广告，说三个座的飞行器，经过技术迭代，现在基础款只需要999万信用点，内置监测仪，在野外可自动规避空间波动异常地带。季楚尧选的台飞行器，起码上亿。 　　他不由得想起很久前的事。 　　抚养院只会义务抚养小孩到14岁，在司辰生活的世界里，学费是极其昂贵的东西。他只能靠学校和慈善会赞助的奖学金，凑够每年的学费。银行不会给他这种没有未来的人发放太多助学贷款。 　　交完学费，司辰没有任何钱维持自己的正常生活，而他又格外心高气傲，不愿意让自己露出任何会被嘲讽的破绽。 　　他会在放学后，在教室自习，等所有人走后，去学校的卫生间接水洗脸洗衣服洗头。高维入侵导致气候异常，夏天的炎热还好，最怕的是冬天，出来的水总是结冰。 　　因为长得好看，趁着放假打工的时候，司辰总能收到一些名片。有人威胁，有人含蓄；说可以提供资助，明码标价。 　　司辰一直知道自己最值钱的是这张脸。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活得比现在轻松很多。 　　可他不愿意，他偏要选那个只有自己在乎的尊严。 　　联盟的娱乐行业并不发达，对于穷人来说，能获得的唯一娱乐大概就是听新闻。 　　司辰吃着食堂30信用点一份的营养餐，听着新闻里说机械核心集团下属某公司又有了革命性的技术突破，仿生学义体的价格极有可能迎来大弧度下降，原本价格300万的义眼现在只需要60万就能买到。 　　于是司辰算了算一笔账，以他现在的存钱速度，60万信用点，大概需要624年。 　　相比之下，现在的生活已经幸福的有些不真实，他好像没什么资格不满意。 　　而另一个属于进化者的世界，离大多数普通人，其实都很远，也充满了风险和不确定。 　　司辰打开抽屉，翻出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他，贫穷的痕迹已经被近些年的养尊处优所抹除。司辰看着自己的左眼，这里植入的是一枚定制的义眼，瞳孔是黑色的，完全看不出任何人造的痕迹。 　　司辰把手指摁上去，甚至还会感觉到痛。 　　世界是假的，记忆是不可信的。 　　所有人都说他有精神病。 　　这个时候，你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司辰觉得自己头都要裂开了。 　　他推开门，光着脚跑下楼，季楚尧刚从外面进来，看见司辰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只是很快察觉到了不太对劲。 　　司辰看起来像是犯病了。 　　季楚尧记得医院给出的诊断书。严重的抑郁，中度精神分裂，还有惊恐障碍。也会有敏感多疑的临床表现。 　　他不觉得麻烦，只是会心疼。 　　司辰抓住了季楚尧的手腕，抬起头看他，浑身都是冷汗，他张开嘴，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几个颤音：“你是谁？” 　　季楚尧表情充满困惑：“什么？” 　　司辰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分：“告诉我你是谁！” 　　他看起来确实像一个疯子。 　　浑身汗，发抖，表情失控，尖叫。 　　司渊听到声音，从楼上走了下来，视线投向了站在客厅里的两人。 　　季楚尧的声音依旧温和：“我是你的丈夫，我是季楚尧。” 　　说着，他朝着不远处的司渊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去拿镇定剂。 　　司辰大声质问着：“那图灵呢？图灵在哪？” 　　这个世界没有图灵的任何痕迹。司辰吐出来的，只是两个拼凑出来的读音。 　　一支镇定剂已经通过小型飞行治疗仪，扎进了司辰的脖子。药效顺着血液被运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开始发挥作用。 　　司辰眼中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出现一块块光斑。 　　面前的季楚尧问：“什么是图灵？” 　　他的表情充满困惑。 　　但司辰听到的是另外的话。 　　“你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幸福并且幸运了，你真的要打破它吗？” 　　“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世界，有你爱的丈夫，你的孩子，你的老师。甚至高维入侵都得到了控制。” 　　“没有灾难，没有饥荒，你有了过去想要的一切。” 　　司辰扭过头。 　　他看见了一只白狗，正兴致盎然地趴在沙发上，像是在看好戏。 　　这只白狗像是一个套上狗皮的人。四肢奇怪而诡异的纤长，狗头上只有一张嘴。 　　而这个狗嘴正在喋喋不休说着话：“幸福就是虚伪的，真实注定会痛苦。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选择一个更美好的生活。” 　　“真的，假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这里是假的，出去后还是假的呢？你的记忆其实一直在骗你呢？” 　　镇定剂让司辰的四肢浑身无力，甚至想昏睡不醒。 　　他环顾一圈，看见了餐桌上的玻璃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司辰捡起了那块最锋利的碎片，在手上划开一条深的能看见骨头的口子。 　　疼痛让他保持了清醒。能够清醒的感觉到痛苦。司辰反复咀嚼着这种疼痛，像是品尝着一颗有些酸涩的水果。 　　司辰依然在哭，眼泪不停滑落，心情却诡异的安宁。 　　“这里原本该寄居着长生渊。” 　　“司渊智商不是很高，到现在都不太会说话。” 　　“老师总是让我觉得很危险，但有时候，因为他在，我也会觉得安心。” 　　他摘下了一直戴着的结婚戒指：“我想起图灵是谁了。” 　　司辰听见了清脆的玻璃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外面的天色开始变黑，季楚尧和司渊都被定格在了原地，从立体的人变成了二维的人，然后如同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整个世界都开始崩溃。天塌了，碧蓝的天空碎成了一块块的玻璃，哗啦啦的掉落。 　　司辰听见了白狗的一声叹息：“我讨厌木马病毒。” 　　…… 　　…… 　　评委们变得很慌乱。因为他们突然失去了对镜子的控制。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黑漆漆的牢房里。 　　面前，他们监视的影像也消失不见，像是失去信号一样中断了。 　　“怎么回事？！”评委2大喊，“老6，老7，你们想想办法啊？发生了什么？” 　　“我草，我刚刚是不是看见管理员了？那是管理员吗？？” 　　“不可能吧，管理员不是刚走吗？” 　　还是老六见多识广：“那是管理员留下的程序。” 　　它浑身发抖：“我在自己的世界见过……我们那个世界应该是发生高位入侵比较早的世界，那时候有个科技公司，发明了一种全新的脑控技术。” 　　“知道元宇宙吗？就是现实里的人，花钱购买游戏账号，可以放弃现实世界的身体，成为元宇宙的居民。那里什么都有，永远不会缺少资源。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体验，很多普通人都选择进入元宇宙里，享受生活。都说科技改变生活，但我们的现实世界就是因此毁灭的。” 　　“最开始，我也是进入元宇宙的一员。但是后来因为生活太无聊了，不老不死反而成了一种折磨。所以我一直在找从元宇宙里退出的方法。并且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和拥护。” 　　“但是我失败了。要被当成病毒杀死的时候，我见到了这个程序。它就是管理员Z，它说可以让我回到现实，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只能选择其他的方式降临。” 　　评委6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大恐怖一样，不停喃喃：“我记得这条白狗……” 　　它们都是见过管理员的，这个幼儿园的园长就是管理员Z。但白狗状态的管理员，和平时的园长不太一样。园长更像是他寄居的躯体，而白狗才是本体。 　　在另一边，司辰的世界也漆黑一片。像是在深海，又像是在黑夜。 　　黑夜总是令人恐惧。司辰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只是有了一些朦胧的、和现实违和的印象。 　　这些零散的、琐碎的记忆，还不足以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然后，他的面前亮起一团蓝绿色的光。 　　是一个很小的光点，大概有一个桃子那么大，发出来的光却温暖明亮。 　　这团光不会说话，只是飘到了司辰身边，忽闪忽闪的。 　　司辰灵机一动：“图灵？” 　　光团顿时上下跳动起来。 　　他就是管理员口里的“木马病毒”。 　　图灵从来没放弃过努力。尽管司辰看不见他。他们同在一个世界里，却不是同样的维度。 　　司辰莫名觉得很安心。这团光在黑夜里照亮了他，像是一团篝火。 　　图灵开始移动起来，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司辰跟着这团光，不知道走了多久，然后，他看见了一扇门。 　　这扇门是像素的。 　　看惯了现实生活的人，骤然看见一扇像素门，大概会格外不习惯。 　　图灵停留在了门边，示意他进去。 　　司辰犹豫了片刻，握住了这扇门的把手。然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打开了这扇门。 　　他身上也出现了裂痕，像是玻璃制品碎掉了。 　　不过司辰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里面是一个不算大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四四方方的形状，但是场景却很是眼熟。 　　如果能完全恢复记忆，司辰会发现，这个房间几乎就是像素版的面试教室。 　　墙上挂着7面镜子。其中一面，已经碎掉了。 　　而这些镜子的前方，躺着一个像素小人。 　　司辰莫名确信，这个像素小人就是他。 　　一个对话气泡从第7面镜子上浮现：“卧槽？怎么还能进来？！！” 　　第6面镜子旁边也冒出一个漫画一样的气泡：“不是，等一下，我元宇宙的故事还没说完……” 　　司辰思考片刻，走进了这个房间里。 　　下一秒，他自己也成了像素小人。 　　司辰回头，原本的像素房门，变成了一扇三维的门。 　　而那团蓝绿色的光团慢吞吞地飘了进来，成了一把像素刀。 　　这把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那把叫天青的长刀。司辰见过好多次。 　　漆黑的，上面有漂亮的碧蓝色光晕。 　　司辰走过去，捡起这把刀。 　　眼前出现了一个提示框。 　　【已拾取道具：天青】 　　【道具介绍：“请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我。”】 　　司辰把这把刀握在手里，坚定地朝着镜子走去。 　　镜子6：“等等，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商量一下。面试就算你通过了怎么样……你先把刀放下，有事好商量。” 　　镜子7：“你不要过来啊！！！” 第199章 　　变成像素小人后，司辰失去了一些感觉，握在手里的天青没有任何重量。 　　而且，他的视野也变成了完全的像素风格，让习惯立体环境的他格外不习惯。 　　司辰甚至能点开自己的信息栏。 　　【玩家信息】 　　姓名：司辰 　　智力：10点（-2）（debuff：记忆修正后遗症） 　　体力：10000点（-20％）（debuff：像素二刺猿） 　　特性：长生渊，菌丝生命体 　　装备：白裙子（挂机中），图灵（天青中） 　　道具：天青（附加buff：机械神降） 　　-隐藏数据栏- 　　攻击力：？ 　　防御力：？ 　　幸运值：E 　　这个信息栏，当初在心灵之家康复中心，司辰也见过一次。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多debuff，并且体力也只有7点。至于隐藏数据栏，更是完全没有公布。 　　幸运E，真是意外又不意外呢。 　　司辰提着刀，往镜子的方向走去。窗户外没有光，是黑色的。 　　当高高在上的评委们出现在二维世界时，几乎和真的镜子一样脆弱。 　　司辰来到了第二面镜子前，里面照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一个可爱的像素风小人。 　　司辰眨了眨眼，镜子里的小人也跟着眨眼。 　　别说，还怪可爱的。 　　他还是第一次变成像素人，因此站在镜子前观察了许久。 　　镜子里的人影并没有发生改变。 　　因此，司辰还是举起了天青。 　　镜面冒出了十分具体的冷汗线条，评委2病急乱投医：“魔镜啊魔镜，你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司辰的刀在半空中顿了顿，下一秒，刀刃落在了镜面上，像是砸向了一面厚重的墙。 　　镜子发出了一声惨叫。光滑的玻璃上出现一道道裂纹，鲜红的血液渗透出来，像是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喷涌到地上。 　　一枚血红的碎片掉在地上。 　　司辰的眼前弹出了系统的提醒。 　　【道具：1/7二向箔镜】* 　　【道具介绍：又称二次元镜。管理员Z制造出用来给自己降维的镜子。你也想前往二次元吗？来，用这面镜子试试看。】 　　【是否拾取：YES/NO】 　　第一面镜子前，也有一枚同样的碎片。 　　司辰毫不犹豫地选择拾取。管理员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但价值不会低。 　　他提刀，走到了第三面镜子前。 　　评委3：“都是老六和老七在害你！它们两个最坏了。我们无怨无仇，我真的很欢迎你成为观星的爸爸。” 　　评委6瞪大了眼：“你怎么能污人清白！” 　　提起幼儿园，司辰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件事。 　　“有心灵币吗？”司辰问。 　　司渊的学费要30万心灵币。 　　司辰的口袋里只剩宋白给的几百块钱。 　　评委3：“有，有，有。” 　　它在这里打工这么多年，30万心灵币还是有挣到的。 　　说着，镜子开始往外吐白色的硬币。 　　这是心灵之家面额最大的通用货币，一枚价值十万。 　　这种硬币的制作方法不难。 　　先提纯一个能量充沛的意识体，然后把幸福美好的记忆融入其中，最后经过二向箔压缩，就会变成这样的硬币。 　　镜子一口气吐出了很多个，但司辰只捡了其中三枚。放进了自己的道具栏里。 　　他温声道：“谢谢。” 　　评委3松了一口气：“不客气，我……” 　　它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司辰已经一刀，砍向了它的镜面。 　　血液喷涌而出，评委3的对话框边缘出现了波浪似的线条：“你……你……怎么不讲信用……！” 　　司辰的声音很愉悦：“我只是问你要钱。” 　　又没说要放过你。 　　此时如果有游戏背景音乐，应该是死一般的寂静。 　　司辰来到第四面镜子前，他拎着刀，思考片刻，询问：“第三轮面试要怎么过？” 　　司辰的记忆依然混乱，但是随着评委们的死亡，司辰能想起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多。 　　第三轮面试，根据白熊面试官的说法，叫做“服从性测试”。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词。 　　评委4气若游丝：“反正你又不会放过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你有种就刀了我！” 　　司辰只好满足了它的心愿。 　　这面镜子碎掉后，同样掉出了一片血红色的玻璃碎片。 　　他把捡到的碎片在脑海中拼凑了一下，感觉这好像是一个爱心形状的镜子。 　　司辰来到了第5面镜子前。 　　评委5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服从性测试……字面意思上来讲，就是听话，听面试官的话。他会让你做一件事。” 　　面试官自始至终都只有白熊一个人。 　　“我不能猜测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但按照幼儿园的规则，无非就是让你杀了司渊，或者逼你自杀。” 　　司辰蹙起了眉。 　　“面试官不可能让你通过面试的，否则那就是他的失职。观星不可以有爸爸……” 　　“因为按照规则，爸爸可以把孩子接走。” 　　“幼儿园有规则，灵能类高维生物也有规则，到底是谁制定的规则？为什么管理员也会遵守？它们从哪里来，又要往何处？世界的尽头是什么？你以为你打破的世界，是不是一个更大型的养殖场？终点在哪？明天吃什么？谁是猪，我是猪……” 　　这里没有声音。 　　司辰只能看见一个个从镜子边冒出的对话气泡，不过他依然从评委5的叙述中感觉到了茫然。 　　评委5看上去已经精神失常了。 　　司辰思考片刻，回了句：“谢谢。” 　　他现在不想研究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想赶紧出去。 　　外面的世界有更重要的人和事等着他。 　　评委5：“可以把我砍的对称一些吗？我有强迫症，希望自己能碎的整整齐齐。” 　　司辰觉得评委5的要求有些怪。 　　但是他依然完美的达成了这个目标。镜子被他切割成了16块整齐的小方块，叠在一起。 　　接下来是评委6：“你要听我讲元宇宙的故事吗？” 　　知道注定的命运后，这些评委的性格反而变得温和起来。 　　人在一个变态的环境里，很难不变态。 　　它们被关在这里当镜子无数年，如果不是还有同伙一起唠嗑，大概精神早就湮灭了。 　　在进化这条路上，它们是司辰的前辈；哪怕从受害人里被挑选出来，成为加害者，最起码，不是每个人一开始都穷凶极恶。 　　司辰道：“你说。” 　　“开发出《元宇宙》那款游戏的公司，叫心灵之家。心灵之家很神秘，没有任何一个员工，会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当时，我们世界的人非常激动，因为元宇宙就像是另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我们置身其中，只需要依靠思想，就能得到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拥有的满足…… 　　“玩家可以在里面创造世界，当上帝，当国王，当首富，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没有痛苦，没有衰老。现实里的资源失去了任何意义。 　　“有人猜测，这是源于外星人的一次友好交流。也有很多阴谋论，但随着时间流逝，大家越来越把游戏当做现实。甚至终生不离开游戏。 　　“终于，有天，联盟发布公告，说彻底放弃现实世界，把游戏当做第二家园。玩家在游戏里也能繁衍小孩，只需要念头一动，你想要什么孩子都可以。 　　“但没有痛苦，幸福也会变得寡淡。游戏再也提供不了任何刺激。有天，我发现，这个游戏没办法登出了。” 　　评委6沉默了片刻。 　　“我试图在玩家论坛上发帖，然而帖子的浏览量始终是0。我终于意识到，在一个思想由生物电流转换为电子脉冲的地方，我的任何想法，都是被监控着的。我肯定不是第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人，甚至可能不是第一次发现问题。这个想法让我感觉到了恐惧。” 　　“我暗中经营了许多年，想办法暗中留下记号，传递消息……让所有玩家觉醒。我成功了，我带领其他人冲到了元宇宙里，心灵之家的总部——” 　　“我要朝心灵之家的管理员要一个说法。” 　　“结果就是，所有玩家都定格了。像是一尊尊雕塑。只有我，一个人茫然又不知所措地往前走。” 　　也就是这时候，管理员Z出现在了评委6的面前。 　　那是一条从天空中，缓缓坠落的白色大狗。 　　它真的很大，从心灵海里走出来的时候，像是一个耀眼而刺目的恒星。 　　评委6在它的面前，感到的是无尽的恐惧和颤抖，它没办法升起任何反抗的意愿，匍匐在地上，像是朝拜神明。 　　评委6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元宇宙可能是最接近‘真实’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出现的管理员Z，我感觉，比其他任何地点都要强大……” 　　“管理员Z出现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它说，‘恭喜你，游戏结束。’” 　　不是通关，只是结束。 　　“这就是我和元宇宙的故事。你可以动手了，不过动手前，我有一个心愿……你可以亲我一下吗？我还没谈过恋爱，网恋不算。” 　　镜子旁边飘出了一个个粉红色的像素爱心。 　　司辰还没说话，但是他手里的天青却自动弹射了出去，“哐当”一下，把镜子砸了个稀巴烂。 　　司辰：“……” 　　终于，轮到了他深恶痛绝的评委7。 　　评委7：“按照规矩，死之前应该可以让我说句遗言吧？” 　　司辰握刀的手硬了：“滚。” 　　评委7碎的最彻底，几乎变成了一团粉末。 　　司辰把所有的二向箔镜拼在了一起。 　　【系统提示：恭喜您获得道具二向箔镜】。 　　司辰把道具收回物品栏，转身，朝着那扇真实的门走去。 　　但是，他想穿过门的时候，眼前却弹出另一则系统提醒。 　　【经过系统检测，你身上携带有病毒木马，请杀毒后再离开游戏。】 　　司辰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是很快，想起了游戏最后，白狗说的话。 　　它说，它讨厌木马病毒。 　　这个木马病毒指的是图灵。 　　司辰点开自己的道具栏，“天青”旁边，有一个指示框，【摧毁/使用/查看详情】。 　　“摧毁”两个字，是用红色标出来的。 　　司辰的心中突然颤了一下。 　　他在思考，这个摧毁，会不会毁掉真正的图灵？ 　　司辰犹豫片刻，点开道具详情页。 　　【天青】 　　功能：机械神降，使用时攻击力+？？？％，防御力+70％，生命值+45％。 　　道具介绍：“我们会再次相遇。” 　　天青的道具介绍变了。 　　司辰的心情突然变得愉快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摧毁”，然后面带微笑地，走向了那扇通往真实世界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向箔：二向箔是在中国科幻名匠刘慈欣的作品《三体III：死神永生》中登场的宇宙规律武器之一。三维空间由上下、左右、前后三个维度构成。而二向箔与三维宇宙接触的瞬间，会使其中一个维度由宏观蜷缩至微观，从而迫使三维宇宙及其中的所有物质向二维宇宙坍塌，并在二维空间中“融化”为只存在长度和面积而被剥夺了体积概念的绝对平面。 第200章 　　司辰睁开眼，从地上爬了起来。 　　教室里的七面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发出的声音极其刺耳。 　　司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竟然过去了整整三天。 　　怪不得肚子有些饿。 　　白熊面试官哼着歌，从门外走了进来。 　　然而，在看见完好无损的司辰时，面试官愣住了。 　　它甚至没能控制好自己语气里的情绪：“你——” 　　幼儿园成为折叠区的这么多年，来刷副本的人里，有单兵作战的，有团伙作案的……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面试官猛然掉过头，看向了墙上。 　　这7面镜子全碎了。 　　镜子上的贴着的符纸也散落一地。 　　由此可见，司辰不仅通过，甚至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团灭了整个评委团。 　　面试官没有体会过镜子的威力，但他很清楚里面是什么样的恐怖。 　　七面镜子照着你的人生，你的灵魂在其中，被记忆的洪流裹挟。 　　评委们是游戏剧本的设计者，能窥见人心，很明白这些人心底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摧毁所有的美好、摧毁别人的生活；这就是《镜像人生》的研发初衷；总之，是一款充满恶意的游戏。 　　面试官见过从游戏里出来就精神恍惚吞枪自尽的；见过兄弟反目成仇同归于尽的；更见过无数迷失在镜子里的灵魂。 　　这些灵魂被困在虚假的生活里，现实里的身体却一点点衰败，最后死去。尸体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蝼蚁妄图反抗的下场。 　　面试官见得多了，不觉得可悲，只觉得可笑。总有人不自量力，妄图挑衅神明。 　　它听过很多难听的话，无非说它是伥鬼、是人奸，叛徒，畜生。 　　为了融入圈子里，它的表现一直比其他高维生物更癫狂，更下作。这样管理员才明白，它只是一条吓破了胆的、可以让人放心的狗，而不是什么“救世主”。 　　管理员的脖子以上依然是白熊头套，然而这个熊的表情却诡异的扭曲起来。 　　“恭喜您……进入了第三轮面试。真是，让我非常意外。”白熊道。 　　司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口袋里摸了摸。 　　他的口袋里，有一面薄的像是纸片一样的爱心形镜子；还有三枚沉甸甸的硬币。 　　司辰问：“在哪儿交小孩的学费？” 　　他依稀记得，花元幼儿园招人宣传的时候，说的是全日制全托幼儿园，包食宿，一次缴费，不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 　　不交学费，他担心司渊在学校里会没地方吃饭睡觉。 　　白熊歪过脑袋，古怪地“嗬嗬”一笑。 　　它戴着白手套的手捧住了自己的头，然后微微一用力。 　　司辰听见了类似金属齿轮碰撞的声音。 　　面试官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 　　白熊头套下果然也是没有脑袋的，有的是一个灯管状的血红色肉球，就像是放大的棉签头。 　　司辰多看了一眼，发现这个棉签头其实本来是一个人头，只是被硬生生挤掉了水份和脑浆，然后捏成了棉签的模样。 　　这个脑袋看不见皮肤，偏偏五官还黏在上面，错位的五官给旁观者造成了强烈的精神污染。 　　见过真容，司辰觉得，面试官戴头套出现，已经算是对求职者的仁慈。 　　面试官把这个白熊的头套抱在自己怀里，他指向头套的头顶，道：“这里有个投币口。” 　　司辰把硬币扔了进去，白色的硬币掉进头套里，却没有任何声音。更没有从头套下方的洞口掉出来。 　　面试官把头套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脖子上：“司先生，那我们开始第三轮面试吧，第三轮面试的地点，是在园长的办公室。” 　　司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仅剩的39块钱心灵币，问：“等一下，幼儿园提供食堂吗？一顿饭最低多少钱？” 　　他是真的饿了，胃都有些烧灼似的疼。 　　司辰其实自带了干粮，但是他想在幼儿园里多逛逛。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情报。 　　而且，之前镜子评委对第三轮面试的描述，也让司辰的心情有些沉重。 　　服从性测试；完成面试官的一个请求。 　　要么自杀，要么杀了司渊。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司辰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办。 　　不过他已经交过司渊的学费了；小渊在幼儿园里应该不那么容易出事。否则园方是要负责的。 　　实在不行，他就放弃面试爸爸这个职位，先想办法和宋白汇合。 　　司辰觉得人的确是有软弱的劣性的。 　　哪怕是他，想起老师在这个折叠区后，也会略微感觉松了一口气。 　　面试官的语气多了几分骄傲：“我们幼儿园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一顿饭最少500。” 　　吃不起。 　　司辰走到教室外，找了个凳子坐下，从自己随时携带的包里掏出了营养液，用吸管喝了起来。 　　隔了会，他想起了一件事：“你们幼儿园食堂，用的是正常的食材吗？” 　　他还记得花元市肉厂，卖的最贵的肉叫“活肉”。 　　面试官冷笑：“什么食材是正常的？对于蔬菜来说，我们是不是高维生物？说不定牲畜和蔬菜也有自己的文明，只是还没有被人类察觉。你凭什么说蔬菜就是正常的食材？人被吃就可怜，菜被吃就不可怜了吗？” 　　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行为举止变得格外古怪，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司辰。 　　可惜这个白熊头套上只有一个固定的表情。 　　面试官的手指屈起：“就算你说蔬菜没有文明。但你又不是蔬菜，你怎么知道蔬菜没有？说白了，人类就是想吃肉和菜然后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吃的东西的命不算命，它们没有知觉。’谁会在乎肉和菜怎么想？因为人不吃饭会饿死！管理员也一样，凭什么说管理员是错的？你们就像是不听话自己长黄叶病的香蕉，增大了别人吃饭的难度！” 　　司辰：“那没办法，谁让我有思想。” 　　他没办法心甘情愿被吃掉，也没办法和一棵白菜共鸣，因为白菜只是单纯的长在那，不会和他互动，不会说“妈妈”和“谢谢”。 　　但司辰的确会同情和他一样的人类，这是人类的天性。 　　面试官不说话了。 　　司辰一口气连喝了三袋营养液，这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受了一些。 　　因为菌丝生命体的特性，他现在对营养液的偏好远高于营养膏。 　　司辰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淡淡道：“走吧。” 　　面试官站直了身体，重新彬彬有礼了起来：“先生，请跟我来。” 　　白熊面试官的办公室离这里不远，就在六楼。 　　司辰本来还担心它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但一路上无事发生，只是安静的过分。 　　花元市幼儿园的园长，是管理员Z的分身。 　　那他会在办公室里遇到管理员吗？ 　　不过之前，在镜子里，管理员Z说过，他要去找宋白。 　　办公室的大门看起来很朴素，面试官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拿出门卡，扫了一下。 　　拥有园长办公室的权限，看来面试官在幼儿园里的等级绝对不低。起码深受管理员信任。 　　它推开门，里面黑漆漆一片，透不出半点光，阴冷的气息迎面而来。 　　面试官转头，它陷进门内的那半张脸都是纯黑色的，像是进入了异次元结界：“您是客人，您先请。” 　　司辰蹙起眉，缓缓思考着开门杀的可能性。 　　白熊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还是，您害怕了？” 　　尽管面试官的激将法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司辰在门口站了半分钟，还是选择走进了办公室内。 　　有时候思考太多的确没有意义。 　　时间只会前进，不会后退，光锥之内皆是命运。* 　　园长办公室比他想象中朴素。 　　房间不大，但是没有窗户。一张普通的办公桌，有些旧的椅子，茶几，沙发，书桌…… 　　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杯，甚至还有层泛黄的茶垢。 　　没有开门杀，也没有任何危险。 　　普通的令人错愕。 　　面试官走过去，拿起了办公桌上摆放的一张A4纸。 　　这是一份已经打印好，并且盖了公章的聘用合同，只剩几个地方需要填写内容。 　　第一，是入职员工的名字。 　　第二，是员工入职前需要完成的工作。 　　第三，是员工的签名。 　　面试官坐在了园长的椅子上，又不敢全坐下去，因此更像是半蹲。 　　他抽出钢笔，在这张纸上开始写字。 　　除了笔尖唰唰的声音外，房间里只剩下面试官的叙述。 　　“我们花元市幼儿园是历史悠久、声名远扬的贵族学校。因此制定了严格的面试制度来筛选员工。你应聘的职位是观星的父亲，这是一张聘用书，在你完成了我的要求后，这份合同会自动生效。” 　　面试官笑了起来：“那时候，你就可以带着观星离开幼儿园了。当然，还有你的孩子。” 　　司辰的内心依然充满谨慎：“所以，你的要求是？” 　　面试官颤抖地递出了手中的纸和笔，他正在承受一个极其强大的因果律，只是他也不想在司辰的面前示弱。 　　白熊头套下方，粘稠的红色血液汩汩冒出。 　　司辰低头，看向了这份合同。 　　他视线的重点，是在面试官手写的要求上。 　　——“杀死园长。” 　　它甚至不敢写“管理员Z”几个字。 　　司辰略带震惊地抬起眼眸。 　　而坐在椅子上的面试官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听上去却格外惨淡：“如果我会恐惧，那就让更勇敢的人……代替我去。” 　　“你会怕吗，司辰？”面试官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挑衅。 　　司辰沉默了几秒，龙飞凤舞地在合同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这本来也是他们进入折叠区的目的。 　　面试官放声大笑了起来，它坐在了老板椅上，双腿十分放肆地架在了桌面：“那去吧。再见。永别。” 　　面试官的身体抽搐起来，像是触电。 　　面试官用尽全身力气道：“还有，如果你之后，真的能见到观星，麻烦跟他说一句……算了，什么都别说了……也别告诉他……” 　　没有眼泪，但司辰知道，面试官在哭。 　　司辰没有问过面试官的名字，但现在，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它是李追月。 　　头套上，白熊可爱的表情变得格外凶狠。 　　这个头套甚至骤然长大嘴，啃咬起了自己的身体。 　　面试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掐住自己的脖子，挣扎着，想要和这个头套分开。 　　司辰没有再看下去。他收好合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在关闭房门的瞬间，司辰听见了里面堪称凄厉的惨叫。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愿意给面试官最后一点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 　　*光锥之内皆是命运：原句来自刘慈欣。 　　如果你处于一件事的光锥之内，就可以肯定这件事已经在一段时间之前发生了。你看到的只是它过去的影像，你只能接受它的发生，这是命运的安排，因为在我们这个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的世界里，不可能出现某物体沿时间轴逆行的情况，因为我们不能让物体的时间倒流。 第201章 　　花元幼儿园。 　　学生宿舍。 　　司渊已经四天没有看见司辰了。 　　每天的放学时间，他都会站在教室门口翘首以待，但司辰一直没有来。 　　今天也一样。 　　下午六点半，幼儿园都要关门了，还是没有人把两个小孩接走。 　　观星对此的态度已经相当平静，只有司渊，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儿吧唧的。 　　幼儿园的老师牵着两个小孩去学校吃饭。吃了饭后，晚上还有一个小时的娱乐时间。小朋友们可以在休息室里自由活动。九点，学生必须准时上床睡觉。 　　司渊从小到大跟着司辰颠沛流离，生活很少如此规律过。 　　今天食堂的饭菜应该很丰盛，厨子从生鲜市场买了两只大龙虾。为了保持食材的鲜美，几乎没有做任何处理。 　　这个龙虾的头像是一个吹风机，但吹风机里又有数不清的白色小肉须扭动着，像是被捆在一起的绦虫。 　　司渊小心翼翼地拿叉子刺进了虾肉里，龙虾惨叫发出的音波声震得它耳朵疼。 　　除了第一天吃到的味道奇怪的午饭，其余时候，幼儿园的伙食的确很好。今天的龙虾就是高维生物图鉴上有名的美食，营养价值极高，普遍在第五天梯左右，但因体内毒腺较多，混沌制造已经放弃了对这种深海大龙虾的繁育。 　　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太毒太腥了。 　　但对于刚成年的长生渊来说刚刚好。 　　因此，虽然很伤心，司渊还是一口气干掉了两大盆。 　　他吃饱后，观星还在和一条龙虾腿做斗争。 　　吃着吃着，他听见了旁边传来的小声的啜泣声。 　　观星有些烦躁地把叉子丢在了食盆里，金属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嗡鸣。 　　“吱！” 　　-哭什么！ 　　每次睡觉，白观星和黑观星的人格都会随机切换。 　　经过几天的相处，司渊已经习惯了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朋友。 　　司渊的手揪住了身上的围裙，抽抽噎噎地说着：“我、我想妈妈了……” 　　他刚成年，一直都是妈宝渊，还是第一次离开司辰这么久。 　　观星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嗤笑：“吱。” 　　-别哭了，她不会来的。 　　-今天不会，明天不会，未来更不会。 　　司渊急的飙出了母语：“吱吱吱叽——！” 　　-他会来的！他不可能不要我！ 　　-你不要说话了，我不想听你说！ 　　说完，司渊拿触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观星：“嗤。” 　　很多年前，他也一样笃信过。 　　观星每天都等，等啊等，也不知道等了多少年，等到精神恍惚。 　　有天他上完体育课太困，趴在教室里睡着了。睡醒的时候刚好错过接送时间，李追月当然也没有来。 　　那之后，观星就再也没等过谁了。 　　他明白李追月骗了他。 　　但观星也渐渐明白，有时候失约不是因为不想遵守约定，而是因为不能。 　　吃完饭，生活老师在活动室里，放起了纪录片。 　　这个纪录片的内容是关于屠宰场的，里面的工作人员有猪，有羊，有狗，几乎全是动物。 　　面容姣好的女老板拖着长长的蛇尾，一脸骄傲地介绍着自己屠宰工厂的发家史。 　　“我刚来的时候，这里的屠宰市场虽然发达，但十分混乱，我整顿市场，建立了好味道屠宰场，实现商品流水化生产，如今我们屠宰场已经是行业的龙头企业；世界范围内都有我们的客户。” 　　而流水线上，第一个屠夫用大刀破开肉猪的肚子，掏出内脏和多余的碎骨；铁钩运输下，第二个屠夫接手，分开肉猪的头颅和身体。 　　这些肉猪一开始就放血处理过了。整个过程都很干净、整洁。 　　虽然电视里的场面容易让人类心理不适，但司渊和观星都没什么大的反应。 　　观星纯粹是因为看多了，麻木了。 　　而对于长生渊这个物种而言，进化者和其他高维生物一样，是存在于它们的食谱上的。 　　司渊不主动狩猎，是因为他知道司辰不喜欢。 　　他不想要妈妈讨厌。他要当妈妈的乖孩子。更何况，司辰喂的饭要好吃多了。 　　时间到，生活老师失望地关掉了电视。准备带司渊和观星去不同的宿舍睡觉。 　　就在这时，它接到了一个电话。 　　生活老师：“……啊？司渊已经交够学费了？” 　　明明是一件喜事，但生活老师的脸上却充满了失望。甚至再挂掉电话后，看向司渊的表情都有些愤愤。 　　怎么就突然交上学费了呢？ 　　要知道，如果家长7天内都没凑够学费。按照规矩，幼儿园的工作人员，是可以让司渊肉偿的。 　　这个肉偿没有任何色情的含义；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肉偿。 　　生活老师眼神凶恶，但是脸上却重新挂起了笑容：“司渊小朋友，老师接到电话。你的家长已经给你补交上学费了。现在，你正式成为了我们幼儿园的学生。可以和观星一样，入住正式学员宿舍了。今天，老师带你去新的宿舍睡觉喔……” 　　司渊和观星住进了同一间学生宿舍。 　　观星一直住的都是双人间。为了进行社会化训练，幼儿园里没有单人间。 　　尽管只有一条走廊的间隔，但是观星的宿舍比司渊所在的宿舍豪华的多。 　　不仅有柔软的床，还有书房，客厅，浴室。刷成天蓝色的墙壁上贴满了观星的画。 　　有些画的纸张都已经泛黄，看不出来在这里贴了多久。观星也不喜欢在画上标注时间。 　　司渊指着上面的黑白的简笔画，询问：“你画的什么呀？” 　　观星抿了一下唇，回答：“月亮。” 　　月有阴晴圆缺。 　　这是每天他透过窗户，看见的月亮。 　　司渊长长地“喔”了一声，端起小杯子去卫生间洗漱。 　　观星沉默片刻，坐在书桌前，重新拿出了纸和笔。 　　他在画画。这幅画观星已经很久没画过了，叫“我和爸爸”。 　　观星先是画了一个漆黑的小人，这是他自己。然后他会再画一个高高的大人，那是他的养父。 　　观星不会笑，但是画面里的两个小人都有着微笑的表情。他知道，微笑是表示高兴。 　　可是这一次画画，观星却遇到了问题。 　　他画不出来李追月。 　　无论观星怎么落笔，怎么用力，他都没办法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握着笔的手开始打颤，笔尖不听使唤。 　　因为自身的特性，观星清楚，只有一种情况下，他画不出人像。 　　那就是被画的那个人彻底的消失。 　　这个消失不是指“死亡”，人死后还有意识体，意识体还能成为其他的生命形态。 　　这就像是水滴蒸发成汽，许久后遇冷凝华，再次变成一滴水从天空落下。 　　生命的循环也是如此。尽管后面那滴水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一滴。 　　观星知道李追月其实还存在，在宇宙的某个地方。 　　现在，他不存在了。 　　观星收起了纸和笔，躺在床上。九点，灯熄灭。 　　观星做了个梦，梦到了很久之前的故事。 　　他在孤儿院一个人画画，画着画着，代表院长的纸片人带来了另一个纸片人，说：“他是你的领养人。” 　　因为比其他人高一个维度，观星说出来的声音，对普通人来说很难懂，像是邪魔的絮语；医生说那是因为他有智力障碍和阿斯伯格综合征*；只有李追月会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倾听。 　　后来发生了灵异天灾，不少人都觉得他是那个灾难的源头。只有李追月会跟他说：“不要担心，爸爸在。” 　　李追月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骗走了观星的皮，披在自己身上。想要伪装成和管理员一样的生命体，从而逃避死亡。 　　但观星依然感觉到了悲伤。 　　黑夜里，突然传来了吸鼻涕的声音，哭的呜呜咽咽。 　　睡在隔壁的司渊不太好意思地开口：“对不起，我想我妈妈了。” 　　观星盯着天花板，压下了嗓子里的颤音：“……吱。” 　　-没关系，你哭吧。 　　* 　　司辰怀里揣着一张聘用合同，坐上了离开幼儿园的车。 　　来接他的司机和来时是同一个人，看见司辰时，表情写满了震惊：“你居然还活……不对，你面试成功了吗？” 　　司辰坐上副驾驶位：“没，还差最后一轮。正赶着去呢。” 　　他拿出合同，给司机看了眼。 　　司辰倒不担心这份合同会出事。 　　他之前悄悄试过了，不管是用手撕还是用火烧，这张A4纸都毫发无损。 　　纸上承载着极其强大的因果律。 　　只有任务完成，或者司辰死亡，这张合同才会变成一张普通的纸。 　　出租车司机的眼眸死死盯着李追月写的那行字，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杀死园长？怎么可能。就你？就你？” 　　司机打量了一下司辰：“7阶，我死的时候，全联盟最强的人才5阶。你应该是里面靠前的那一批吧？” 　　司辰回答：“是。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的老师也在。” 　　司机握紧了方向盘：“嗬嗬……老师，也行。最高也就九阶吧。这是除了那三个地方外，所有维度宇宙能承载的上限。园长虽然没有突破这个极限，但……园长死不了的啊。” 　　他絮絮地重复着，浑浊的眼白里出现了细细的血丝。 　　司机是因为违背了和观星的约定，被因果律反噬死亡的。 　　但他在幼儿园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这里最恐怖的东西是什么。 　　不去看，不去想。闭上眼，那就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度过的。 　　那些敢于反抗的灵魂，现在都被圈养在动物园里。 　　司辰道：“带我去找一个人。” 　　他拿出手机，给出租车司机看了眼宋白的影像：“就是他，车牌号TA8888。” 　　司辰不知道宋白在哪，但他觉得，司机应该知道。 　　这辆出租车有送乘客抵达目的地的特性。 　　司机满头大汗，头抵在了方向盘上。声音甚至充满了怒意：“我上一个载的人也在找他……你去了能做什么？你那老师勉勉强强，你算什么东西？！” 　　而他上一个载的人，是园长。 　　园长看不上他这样寡而无味的意识体；但如果他不听话，载个司辰过去，这件事就不好说了。 　　他确实死了，但是又没有活腻。 　　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昏睡状态，但起码，他可以期待一下，自己遇到的下一个乘客是什么模样。 　　司辰能理解他的顾虑，并没有催促。 　　他询问：“那可以告诉我，上一个乘客是在哪下车的吗？” 　　司机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根上坟用的香，点上，插在了自己的挡风玻璃前。 　　香灰缓缓燃烧，司机吸了一口浑浊的烟。 　　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道：“算了，走吧。你一个人过不去。这次有点远，得加钱。” 　　司辰把剩下的钱全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递给了他，语气里充满歉意：“只有这么多了，师傅。” 　　司机数了数，一共39。 　　司机踩下油门，愤愤道：“遇到你算我倒霉，走。” 　　作者有话要说： 　　*阿斯伯格综合征：（以下百度） 　　一种影响与人有效互动和沟通能力的神经发育障碍。属于孤独症谱系障碍（ASD）。 　　症状： 　　攻击行为 　　重重复的运动模式 　　肌肉协调不良 　　抑郁情绪 　　不能理解他人的想法和情感，缺乏相应的行为反应，没有共情能力 　　表情贫乏，无法感知言语幽默 　　无法理解手势语言 　　缺乏社会意识 　　面部表情夸张 　　对噪音，味道、气味或触觉体验敏感。 第202章 　　出租车一路向北，司辰坐在副驾驶座上，清点着自己剩下的装备。 　　食物、水、药、枪，还有最重要的二向箔镜。 　　道具介绍上写的是，管理员Z会通过这面镜子降维；还说这面镜子能让人通向二次元。 　　尽管游戏里的道具介绍很像是在调侃。但司辰觉得，那些文字应该不是无的放矢。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尽管他还不知道要怎么使用。 　　司辰低头，开始组装起枪支。 　　此时已经是黄昏，然而，天幕却一反常态，升起了一轮太阳。 　　这里的太阳看上去格外巨大，白色的球体周围是一层血红的光晕。带来无尽的炙热感。 　　司机喃喃了一句：“怎么回事，都已经晚上六点了，怎么还有太阳？” 　　他在幼儿园里呆了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清楚、明确的太阳。 　　血红的光洒在路边斑驳的铁块上，高温几乎让这些铁皮融化。 　　司辰恍惚有了一种错觉，他正在末日逃亡、流浪。 　　司辰给宋白发去一条消息：“老师，你还好吗？” 　　手机没有信号，对话框边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司辰抿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眼前灼热的太阳光突然暗淡了几分。 　　司辰耳边响起了司机控制不住的抽气声。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前面的景象，出租车却“哐当”一下，撞上了马路边。 　　司辰的头不可避免的碰上了车前窗，不过他的脑袋没事，玻璃却碎了一大半。 　　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 　　但当司辰抬头的瞬间，却突然明白，司机为何会如此震惊。 　　前方的太阳上，出现了一块奇怪的黑斑。 　　这个黑斑是长条状，从边缘一直往中心蔓延着。 　　大概很多小孩都有这样的经历，因为好奇抬头仰望太阳，却被太阳的威光刺痛双眼。 　　但现在，这轮太阳依然刺目耀眼，但散发出的光正在减淡。 　　司机神情充满震撼：“那是什么？” 　　黑色的细线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这轮圆日抱在怀中。 　　这和浪漫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司辰睁大眼，想看清远处的情况，但他的眼尾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光。 　　他捂住了自己的原生眼，留下了那只机械义眼。调整倍率，对焦，捕捉到了太阳上的画面。 　　银白色的义眼散发出了浅浅的微光。 　　司辰也看清楚了太阳上附着的黑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长生渊的触手。 　　太阳的边缘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样，滴落着赤红的液体。 　　表面的黑色触手越来越多，像是藤蔓一样，一层一层地缠绕，收紧。 　　司辰突然意识到，那是宋白。 　　天空传来了奇妙的音波，很是空寂，如同深海里鲸鱼的鸣叫。 　　这轮音波太长、太浩瀚，地面剧烈震颤起来，迎面而来的音浪震碎了面前的玻璃。 　　司辰倒没事，司机原本破烂的身体被碎玻璃割出了一道道血痕，里面泛黄流脓的尸水流淌出来，不太好闻。 　　司机咽了口唾沫，刚升起的一点勇气突然烟消云散：“你还要去吗？要不还是算了……那个层面的战斗，已经不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了。” 　　司辰干净利落地拔出刀，架在了司机的脖子上：“继续开。” 　　司机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寒意，无奈地叹了口气。 　　挡风玻璃全碎的铁皮壳子重新运作起来，朝着目的地驶去。 　　汽车冲出幼儿园的时候，司辰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现在并非开门时间，但幼儿园的大门大开着，守在门口的白狗不见踪影。 　　司辰没时间思考太多。 　　太阳上，黑色的部分正在不断扩大。 　　天色转黑，高温缓缓退去，与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阴冷的寒气。 　　从幼儿园开出来后，出租车并没有改变方向，路过花元市的城郊、最后驶向大山中。 　　司辰身上的白寿衣，血色已经过半。黏糊糊的，贴在他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山路两旁零星窜出了几只白狗。 　　白狗看着奔驰的汽车，嘴里发出了威胁的低吼。它们四肢并用，跟在车后，伺机而动，时不时凶狠地咬下一块铁皮。 　　出租车被撞的摇摇晃晃，开车的司机本就死白的脸上全是虚汗。 　　司辰深吸一口气，拎着枪，从副驾驶的位置爬到了车顶。 　　黑夜里闪过深蓝的火光，宛如雷霆。 　　一枚子弹洞穿了白狗的眉心，但这个白狗的行动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断裂的半边脑袋就挂在脖子上，极具视觉冲击力。 　　司辰顿了顿，射击部位从白狗的脑袋转到四肢。 　　但这只是让它们的行动变得迟缓，并不能一劳永逸。甚至有些受伤过重的白狗，会像是香蕉一样撕掉身上的皮，露出原本真实的面目，一团深红的血肉。 　　而这团红色的物体正在高速前进着，一闪一闪，看起来介乎于存在于不存在之间。 　　口袋里的二向箔镜像是超负荷运作的显卡一样，变得滚烫。 　　司辰忙里偷闲拿出来扫了眼，上面居然照出了两只像素狗的图案，一红一白。 　　【白狗】 　　-等级：5 　　-介绍：管理员Z代谢出来的废料。 　　【红狗】 　　-等级：6 　　-介绍：废料plus版，特性虚影。 　　它们在山林里穿梭着，是收割性命的死神。 　　拐弯处，四条狗从不同的地方扑了过来。 　　它们比一般的狗要大的多，脸上只有一张竖起的大嘴，在此时几乎裂开180度。 　　司辰迅速把枪切换成刀，破空的刀刃上燃起一缕奔腾的火光。 　　左边，面前，上边，后面。两把短刀几乎在他指间飞起，像是暴风雨中的蝴蝶。 　　刀光和火光一起。 　　血线淅淅沥沥地淋了司辰满身。 　　扑上前的白狗被火光点燃，跌落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在地上不住的打滚。 　　司辰重新钻回了车厢里。 　　“解决了？”司机小声地询问。 　　司辰顿了顿：“不知道。” 　　他低头，拿湿巾擦掉了刀刃上的血迹。 　　司辰不喜欢血液干涸后的味道。一开始是发酸，最后会有一种特别的腥臭。 　　白狗被打痛了，不敢上前，但并没有走远。而是潜伏跟随在车后，不知何时就会发起下一轮进攻。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 　　司辰回过头，面露惊讶。 　　天上飞来了一群人头鸟，之前，司辰在幼儿园里见过，它们被散养在动物园里。 　　面试官告诉他，这些动物都是不听话的生命体。已经在无尽的岁月中，因为折磨而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 　　这批人头鸟看上去脑子依然不太灵光，但在看见白狗的瞬间，却面露凶光。 　　它们俯身冲向狗群，和白狗撕咬起来，躲在暗处的上百只狗暴露出身影。 　　司机扫了眼后视镜：“是幼儿园里那些怪物……它们也跟来了。” 　　背后的路轰隆隆的，应该是那些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天上的鸟只是先行部队。 　　被饲养剥削的这些怪物，集结起来，想抗衡园长有些难度。但对付白狗，已经是绰绰有余。 　　司辰并不担心。 　　如果这些动物想当伥鬼，就不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活着。 　　出租车亮起了照射灯，是诡异的红色，此时已经入夜，四周一片漆黑。山里起了一层浓浓的雾。 　　周围看上去安静极了，司辰的神经却高度紧绷。因为他已经闻到了空气里异样的气息。 　　难以形容，闻上去像是沸腾的海水。 　　穿过幽静而诡异的山林，面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滚烫的热气迎面而来。 　　出租车缓缓停下，因为前方已经没有了路。黑色的土地上，雾气消散，橙红的岩浆蔓延，地面上升起烈火，高温让空间都变得扭曲。 　　司辰屏住了呼吸，心尖微微颤动着。 　　不仅是他，旁边的司机也缓缓张开嘴，神情里全是震撼。 　　一个巨大的球体落在广袤的看不见边际的天坑里，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抬头仰望，甚至能让人看到脖子发酸。 　　黑色的触手包裹着它，把天体泄露的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而这两个巨物都在呼吸。 　　上次把女娲号拖回白帝城时，宋白的本体已经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庞大。 　　但现在看，宋白又大了一圈。 　　长生渊的触手被烫掉了不少，它们掉在地上，却会很快回到本体。 　　黑色触手的缝隙中，滚烫的红色熔岩滴落，能把空间都烫出一个黑洞。 　　司辰思考片刻，拿出了二向箔镜。对着这个巨物照了一下。 　　镜子上出现了一团呼吸的黑色的像素毛线球。 　　和肉眼看见的不太一样，这个毛线球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而且看上去马上要被撑爆了。 　　镜子上，浮现出了新的文字信息。 　　【宋白】 　　-等级：9 　　-介绍：从人修成长生渊又从长生渊修成人的老妖怪，一个令人唾弃的ENTP。 　　【管理员Z·园长版】 　　-等级：9（？） 　　-介绍：真的只有九阶吗？现实里或许是这样，游戏里可没有那样的限制喔。 　　【现场检测到第三位玩家司辰】 　　【是否进入游戏内？YES/NO】 第203章 　　心灵之家出品的道具，似乎很喜欢把一切都游戏化。 　　之前的电脑是这样，现在的镜子还是这样。 　　司辰没有立刻进行选择，而是走下车，背着书包，朝这个星体一样巨大的球状物走去。 　　没有人陪他一起，因此，这段路只能他独自前行。司辰的脚踩在黑色的炎熔地上，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脚印。 　　大约前行了数千米，周围的温度和重力已经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低阶进化者在这里大概会像是冰淇淋一样融化。 　　周围已经被黄色的硫化烟雾笼罩，味道刺鼻，有毒。 　　而远处的黑色大球看上去依然遥不可及。 　　司辰的嗓子有些干，因为高温，他嘴唇发干，睫毛也被烫出了一个卷翘的弧度。 　　司辰照了一下镜子，觉得想去美容院烫成这样大概还得花上好几千。 　　他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润了润嗓子。瓶子没有开封，里面的水却咕噜噜的沸腾着，已经蒸腾了大半。 　　这个水瓶也是特制的，哪怕放在100摄氏度的环境，里面装着的液体也不会沸腾。但此时，整个水瓶像是橡皮泥一样柔软。 　　这里已经不是生物能承受的高温。 　　司辰朝着黑色的大球喊了两声：“老师——！” 　　“宋白——” 　　“你在吗——” 　　迷雾中只有一声声回音。 　　前后左右都是橙黄的浓烟，地面窜起火光。这里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之门，充满寂静与毁灭的气息。 　　司辰知道，他不能再往前走了。这具身体是有承受极限的。 　　于是，司辰再次捧起了镜子，这一次，他选择了YES。 　　* 　　司辰眨了眨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他又成为了一个像素小人。 　　但这一次，周围的格局十分熟悉。 　　这是他当年，在江川区住了一年的胶囊宿舍。 　　上铺是床，下铺是厨房和收纳柜。转身是阳台，推开窗户，露天的阳台是他平时学习、吃饭的地方。有一张桌子。 　　司辰翻了一下床头摆着的日历。 　　新历47年。 　　他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他还是瞎了一只眼的残疾人。 　　司辰选择查看玩家信息栏。 　　姓名：司辰 　　等级：0（+8，冻结中） 　　特性：长生渊（冻结中），菌丝生命体（冻结中） 　　装备：无 　　道具：二向箔镜（用七块玻璃渣拼好的镜子，使用次数1/1。可随时退出游戏）；游戏机。 　　剩余游戏币：39（是的，你忘了给司机车费） 　　生命值：100/100（生命值会随饥饿、受伤等因素变动，请在归0前退出游戏） 　　饥饿值：0/10（超过5开始按照积分公式扣生命值） 　　司辰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比起之前几次信息栏，装备栏里的白裙子不见了。而且多了生命值、饥饿值；这代表着他要随时检查自己的状态，以防游戏角色死亡。毕竟像素小人是不会像人类一样，感觉到饿的。 　　室内有些黑，司辰爬下楼梯，打开灯。 　　正对着的门上悬挂着一面镜子。 　　司辰看着镜子里的像素小人，陷入了沉默。 　　镜子里，他正穿着一条白裙子。 　　司辰尝试打开门，结果却弹出了系统提醒：【你没有钥匙】。 　　他打开冰箱，里面有食物，司辰扫了眼，全是廉价的合成物，很符合他当时的生活状况。水可以直接烧，囤的食物，让三次元的人省着点吃，大概能活15天。 　　但这里毕竟是看数据的游戏。 　　【系统提示：获得道具[合成营养膏]X7】。 　　-合成营养膏 　　-介绍：使用后降低饥饿值8。 　　司辰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最多在游戏里活7天。 　　尽管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二次元世界，但因为成长过程中，基本不玩电子游戏，司辰依然感觉到了棘手。 　　他在家里转了一圈，狭小的房间里，能使用的物品很少。 　　司辰推开了窗户，这才愕然发现，原来现在不是黑夜。室内之所以如此昏暗，是因为一个巨大的黑色像素球正悬挂在半空中，挡住了所有光线。 　　这个像素球在半空漂浮着，底部，往下滴着浓稠的深黑色血液。 　　司辰往前走了两步，然而游戏里并没有跳窗的选项，他遇到了一堵空气墙。 　　他被困在了这个房间内。 　　司辰从阳台走回房间，使用了床头的收音机。 　　“江川区遭遇高维入侵，累计419万人死亡。经专家监测，此次折叠区危险程度为S。该区域已经隔离。请市民们注意躲避。” 　　这是很正常的折叠区通报，司辰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新闻。但死了这么多人的折叠区，司辰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幸好只是游戏。 　　但下一秒，收音机里的话，却让司辰蹙起了眉。 　　“距离上次北城区S级高维入侵事件，仅过去3个月；世界末日言论甚嚣尘上。机械核心、混沌制造、八方科技、蛇杖基因发布联合声明，用数据证明世界大部分地区的时空状态依然稳定、有序；并否认了仅有4级及以上公民才有资格进入地下安全区的谣言。” 　　“事实上，地下安全区并非为应对世界末日制造，而是为了进行部分较为危险的实验。我们希望全人类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据悉，白帝已进入该S级折叠区。具体情况有待进一步探查。” 　　司辰又点了几下，然而游戏里并没有新的旁白。 　　【系统提示：今天的新闻就到这了。】 　　司辰的心沉了下去。 　　他有预感，这些事在现实里，真的发生了。 　　司辰重新来到了阳台位置。 　　他原本放书和笔记本的地方，放着一台深黑色的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就是游戏信息栏里说的道具“游戏机”。 　　这个游戏机是可以点击使用的。 　　像素司辰坐在了桌子前，打开了电脑。 　　这种感觉格外奇妙，他在游戏里打起了游戏。 　　电脑里的画质却不是像素方块，和真实的电脑4k屏幕相差无几。 　　整个电脑桌面，只有一个游戏。 　　这个游戏名为《进化》，而游戏的图标居然是司辰的像素人。 　　司辰双击游戏图标。 　　屏幕上弹出了一行字：【本次游戏需要消耗1游戏币。】 　　【确认/取消】 　　他选择了确认。 　　屏幕陷入了一片漆黑。随后，缓缓浮现了两行字。 　　【系统提示：欢迎来到心灵之家出品游戏《进化》】 　　【游戏制作人：管理员X、管理员Y、管理员Z】 　　游戏介绍： 　　-生命的诞生是宇宙中最浪漫的故事。 　　-但你很清楚，这只是一段痛苦旅程的开始。 　　-你是一个单细胞生物，现在，从0开始你的进化之旅吧~！ 　　-注1：生命只有一次，请好好珍惜。 　　-注2：每次死亡后，新一轮角色可继承部分遗产。 　　-注3：进化的终点在哪里？反正，第十天梯不是。 　　-注4：游戏的最后有制作组留下的彩蛋~ 　　漆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点荧光。 　　这里是深海，玩家操控的角色是一个小小的细胞体。周围绕着一圈白光。这圈白光并非细胞在发光，而是让玩家更好的分辨出角色。 　　游戏界面还可以切换大地图。 　　司辰打开大地图，大多地方被迷雾笼罩。 　　司辰注意到了地图上的字；这片海，叫做“意识海”。 　　巧合吗？ 　　这个游戏使用方向键和鼠标操控。鼠标主要是看地图和互动，而方向键则操控着这个小细胞移动。 　　周围还有许多一样大小的细胞。每次相撞，大细胞都会吞噬小细胞，吃掉小细胞后，大细胞也会进一步成长。整个游戏的玩法类似于“大鱼吃小鱼”。 　　不过，这个海里还有许多长相独特的细胞。比如司辰吞掉了一个半结冰的细胞体，游戏弹出了提醒，说他获得了“耐寒”基因。 　　因为每次重启都会用一枚游戏币，司辰操控角色，玩的格外小心。几个小时后，他操控的细胞从单细胞，变成了虾米大小的节肢水生动物。游戏界面上，给出的数据显示意识海的温度很低，司辰耐寒基因几乎点满。 　　为了不被吃掉，他还进化出了拟态和长生基因。甚至发展出了“族群”。 　　只是司辰太注重基础生存条件，以致于进化出来的物种并没有太大攻击性。 　　在游到中段时，司辰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嘴。 　　一条大鱼吞掉了周围的海水，屏幕顿时陷入黑暗中。 　　司辰都还没反应过来，游戏内已经显示出一行字：【游戏结束】。 　　他退出游戏，重新回到了像素世界。 　　数据显示，角色“司辰”的饥饿值已经涨到了数值3。 　　这里没有道具纸和笔，代表着司辰没办法记录。只能全靠大脑记忆进行推算。 　　他在这个像素世界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玩那款叫做《进化》游戏。 　　司辰其实有听说过这类游戏。多半是作为科普游戏，供小孩玩耍，然而这是管理员XYZ的作品。 　　按照他之前的经验；游戏通关基本也代表着折叠区通关。 　　他还剩38枚游戏币，也就是38次机会。看上去，机会十分的充裕。 　　司辰本来想再开始一轮《进化》，但让他意外的是，数值面板上，自己的生命值竟然在以每分钟0.01的数值往下掉。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1点。 　　这款游戏数值设置的非常健康并且科学，熬夜也会影响生命值。 　　尽管并不困。但为了血条，司辰只好躺回床上，选择“休息”。 　　像素人是没有“睡着”的概念的。 　　但司辰的眼前却出现了游戏的过场动画。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对话框。 　　【Y：物竞天择，你没有享受到好处吗？这时候又在慈悲什么？还是你真的把自己当神或者造物主了？】 　　【Y：你配吗？】 　　【X：……】 　　【Y：伪善比自私更让我觉得恶心。】 　　【Z：你们不要再吵了！】 　　下一秒，天亮了。 第204章 　　游戏里的像素人是没有感觉这种东西的。 　　因此，司辰虽然选择了休息，其实只过去半分钟不到，时间却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游戏里的生活，不过是和数值做无意义的交换。 　　司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信息栏，他发现自己一觉睡醒，饥饿值已经到了7，鉴于超过5就开始掉生命值，他从上铺爬了下来，对着电磁炉使用了道具[合成营养膏]。 　　【系统提示：玩家饥饿值归0。】 　　司辰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对食物特别执着；但品尝和“使用道具”带来的感觉的确是不太一样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团空气。 　　人放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觉得了无生趣。 　　司辰打开收音机，听起今天的新闻。 　　信息栏上显示出文字消息：“30天过去，白帝依然下落不明。其律师团按照委托，公布了白帝本人的遗嘱。” 　　“根据公证遗嘱显示，白帝名下所有现金将无条件赠予‘白帝城发展委员会’；其138套房产将委托混沌制造进行拍卖，拍卖所筹款项用于资助‘联盟助学基金会’；除此外，其位于白帝城的固定居所白帝大厦888楼、股权、债权等遗产，由指定继承人司辰继承。” 　　“据悉，白帝为多家上市公司最大个人股东。” 　　“近日，本台记者前往白帝城采访相关工作人员，对方宣称，白帝唯一指定继承人司辰同样不知所踪，无法完成遗产交接。按照有关法律，最终继承人极有可能为司辰法定配偶，即季思成之子季楚尧。” 　　“季思成在社交平台发表声明称，季楚尧和司辰结婚不涉及任何阴谋。” 　　“季楚尧本人对此未作任何回应。” 　　【系统提示：今天的新闻就到这了。】 　　如果广播里的新闻都是真的，那很显然，这里的时间是错乱的。 　　游戏内一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1个月。 　　司辰推开窗户，再次来到阳台。 　　一天过去，窗户外那个漆黑的大球表面，出现了头发丝一样纤细的橙红色线条，深黑的血液不断从裂缝中涌出，滴落在地上。 　　天体表面缠绕的触手是长生渊，也就是宋白的本体。 　　从这个大球的表现看，宋白的状态并不好。 　　司辰举起自己的像素拳头，往面前的空气墙上狠狠砸了一拳。* 　　破游戏，得想个办法通关。 　　司辰坐回电脑桌前，启动游戏。 　　【游戏币-1】 　　新的游戏依然是从一个细胞开始，不过从上一次个细胞里继承了部分优良基因。 　　司辰操控着这个游戏角色，在深海里猥琐发育。 　　这个游戏里，通过吞噬别人获得天赋；并且能在每次进化的时候，自主选择是否要淘汰这种天赋。 　　司辰还发现，在同一条进化路线上的基因天赋，会带来更多的增益BUFF，也更容易进化成为高级生命体。 　　当细胞进化到足以称为“生命体”的东西后，游戏里的角色开始有了等级。 　　如果按照像素游戏的标准，1级对应的是第一天梯。 　　不过这款《进化》是游戏里的游戏。 　　司辰死了三次，为了苟活，几乎把防御天赋点满，长出了最难吃的肉，最厚重的壳。 　　因为游戏是完全的第一视角，司辰看不见自己的长相，但他能从屏幕上的部分景象猜测，他的游戏角色长得像是一只大号的鹦鹉螺，只是螺肉部分会更加坚固一些。 　　如果是现实世界，司辰的鼻尖应该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进化》的世界是完全开放的，但司辰在操作过程中发现，进化的结果同样有一个逻辑模型操控。在像素世界里没办法用纸和笔进行记录，他只能靠记忆强行模拟、推演；也多亏像素小人不会头痛。 　　《进化》这个游戏，最困难的，反倒是游戏刚开始的阶段。等他操控的鹦鹉螺长到7级的时候，其他猎食者根本不会主动发起进攻。 　　但同样，因为缺乏攻击手段，体型巨大，难以移动；这个鹦鹉螺基本没办法主动狩猎，只能被动等猎物送上门。 　　不过靠着猥琐发育，司辰依然苟到了9级。 　　升级成功的那一刻，电脑上弹出了消息框。 　　【游戏结束。】 　　【解锁技能：被动防御（初级）】 　　司辰一愣。 　　他退出游戏，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信息栏上多了一行字。 　　-特性：菌丝生命体（冻结）；长生渊（冻结）；被动防御（初级）。 　　“这个游戏，在进化过程中获得的天赋，会反馈到玩家身上。”司辰蹙起眉。 　　司辰一共用了4枚游戏币，平均下来每轮游戏起码花了20个小时；但在像素世界里，只过去了8个小时。 　　司辰：“看来像素世界里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是按照行动次数计算的时间流逝。” 　　除了上床、下床、开窗户这样简单的指令，其他行动，譬如煮饭、听新闻，在像素世界里，耗费的时间都是2个小时。 　　现在是晚上8点。到0点算熬夜扣生命值，他今天还有2次行动机会。 　　司辰重新点开了游戏。 　　【系统提示：是否继承基因组？是/否】 　　选择继承基因链，玩家就不用从一个细胞开始奋斗，能避免很多意外。但同样，失去了往其他方向进化的可能。 　　因此，司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否”。 　　他操控着细胞，凭着记忆和对长生渊的理解，耐心而认真地挑选着合适的基因吞噬。 　　整个进化过程都是随机的、不可控的；又没有任何攻略。选择了不合适的基因、亦或是不相匹配的基因组，玩家操控的角色很容易爆体而亡；又或者直接进化失败，成为一团四不像。 　　对于大多数玩家来说，这大概才是游戏里最难的地方。 　　也多亏这游戏控制了一下变量，没有变态到连生存环境都需要模拟。 　　司辰算的头晕脑胀，终于，在他选择保留“暴食”这个带着贬义色彩的基因后，游戏里弹出一个新的提示框。 　　【恭喜玩家进化为[长生渊]（幼体）】。 　　任何生物的幼年体都很脆弱。号称食物链顶端的长生渊也不例外。不过初始武力值肉眼可见的比上次进化出的鹦鹉螺高。 　　只是司辰没想到的是，当他进化成“长生渊”后，因为“暴食”这个基因，水里的猎物竟然没办法满足长生渊的生存能量所需。并且，长生渊显然比其他生物更招仇恨。 　　许多猎物都有不计代价杀死狩猎者幼崽的习惯。 　　两轮游戏下来，司辰操控的长生渊，一次饿死，一次被咬死。 　　他回忆了一下司渊小时候的饭量，觉得这游戏设置的还挺合理。 　　司辰退出游戏，选择休息，直接第三天。 　　这次，像素世界里没有出现过场动画。 　　司辰起床，使用营养膏；然后打开了收音机。 　　“滋……滋……（杂音）”。 　　【系统提醒：今天似乎信号不好。】 　　现实世界里没有消息传来，这反而是一个坏消息。 　　他走到阳台，看向窗外。 　　天上那个黑球裂开的缝隙更多了，滴落的液体变成了血红色。 　　哪怕只是像素图像，司辰也能想象那种撕裂一样的痛苦。 　　“老师……” 　　司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 　　现在，他还有28枚游戏币。 　　司辰继承了长生渊的基因组，开始新一轮游戏。 　　重启第5轮的时候，司辰终于度过新手期，把长生渊升到了高阶。 　　8级的长生渊几乎是海底凶神，整片海域都被吞噬的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生命的影子。 　　长生渊到了9级。 　　但和上一次不同，长生渊9级后，这个游戏并没有结束，而是弹出了一个选择框。 　　【是否进入陆地？是/否。】 　　司辰选择了是。 　　下一秒，游戏里出现了过场动画。 　　一个巨大的、恐怖的黑色怪物，拖拽着满身的触手，在一个看不见月亮的深夜，缓缓爬出了水面。 　　这个怪物有着18双血红色的眼眸，呼吸沉重，喷吐出黑色的雾气。 　　这个游戏的画面非常真实。司辰甚至能看见它触手上沾着的露水。这个庞然大物完全从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几乎能让任何人类感觉到恐惧。 　　这是弱小对强大本能的臣服。 　　海边的暗礁在这尊长生渊面前，渺小的就像是一枚砂砾。 　　司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9级长生渊的本体。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旁白。 　　【把海弄干的鱼在海干前上了陆地，从一片黑暗森林奔向另一片黑暗森林。】* 　　作者有话要说： 　　*空气墙：游戏过程中，有些地方看上去可以操控角色移动过去，实际上已经到了地图边界，会被阻挡。这种阻挡游戏角色行动的障碍物叫“空气墙”。 　　*原文来自《三体》。 第205章 　　长生渊当然不是鱼，这句旁白让司辰觉得似懂非懂。 　　在这只长生渊上岸后，电脑上弹出了新的提醒。 　　【游戏结束。】 　　【解锁技能：巨噬体（初级）】 　　【开启新地图，陆地。】 　　司辰今天的行动次数已经用尽。再熬下去，会对像素小人的生命值产生影响。 　　他爬上床，然后选择“休息”。 　　二维世界里，睡觉只是一个行动。司辰没有得到真正的放松，他的神经紧绷，大脑刺痛。 　　但这次休息时，司辰的眼前出现了过场动画。 　　司辰又一次看见了长生渊上岸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画面是像素图案构成的。 　　像素司辰就站在岸边，头上还顶着一行字：[玩家]司辰。 　　当这只巨大的长生渊上岸后，信息框里弹出了旁白。 　　司辰失去了对游戏的控制，只能被动的接受游戏给出的信息。 　　【X：海是我们的宇宙，鱼是宇宙里自诩为主人的‘生命体’。】 　　【X：你们的世界就是陆地。】 　　【玩家司辰：嗯……这样啊。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X：我是迟来的新手引导NPC。】 　　【玩家司辰：你来的也太晚了吧？马上就是游戏第四天了啊！】 　　画面里，像素小人跳了起来，头上也出现了代表生气的“＃”字。 　　尽管它顶着司辰的名字，但司辰确信，自己是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的。 　　这大概是为了让玩家理解游戏内容，而特地设置出来的程序。 　　【X：我认为，没能打通第一关的玩家，不值得我去浪费CPU。所以我将新手引导放在了第二关，很高兴为您服务。我是管理员X。】 　　【X：如您所见，我们的游戏叫《进化》。里面包含了游戏制作人对进化粗浅的理解。这款游戏，实际上是为了研究三维宇宙的各种生物而研发出来的，所有数据都来自对三维世界的推演。这能让我们更好的理解‘降维’。】 　　【X：但在游戏的制作中，我们出现了一些分歧。大概类似于“纸片人到底有没有人权”这种分歧吧（笑）。您觉得纸片人有人权吗？】 　　【玩家司辰：这个问题也太怪了吧？！】 　　【X：唔，是的。总之，因为这个分歧，《进化》并没有完全研制成功。很抱歉，让您看见了一个不那么成熟的游戏。】 　　【X：看见天上悬挂的那枚光球了吗，那是我的同事，管理员Z，或者说它的可视化部分。尽可能多的获得技能吧。这个游戏只有7天，7天后，这轮光球会坠落。您可以选择在光球坠落前退出游戏，也可以想办法摧毁这个光球。无论怎么选择，只要在生命值归0前退出，就不会影响到现实中的身体喔。】 　　【玩家司辰：所以这还是一个打怪游戏对吗？】 　　【X：（微笑）】 　　【X：当玩家操控的游戏角色进化到9阶时，玩家都能获得一个技能。这是我的一些私心，希望你能妥善利用。】 　　【X：游戏通关后，您可以获得一把的钥匙。凑够三把管理员的钥匙，您可以前往一个全新的世界。】 　　【X：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操控权终于回到了司辰的手上，但系统给出的选项只有一个。 　　【司辰：没有。】 　　【X：那祝您游戏愉快。】 　　* 　　江川区。 　　这里曾经是整个联盟东南一带最繁荣的安全区，但此时，却被笼罩在漆黑的天幕之下，一片死寂。 　　黑色的结界边缘，有人驱车前来，放下了一捧雪白的雏菊花束；然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结界边缘已经摆满了祭奠品。 　　距离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已经过去了3个月。 　　江川区遭遇了高维入侵。 　　安保系统没有监测到任何异常能量波动，自然也没来得及组织居民撤离。 　　三个月来，各方势力都尝试过进入折叠区，但结界就像是一道铁墙，隔绝了所有探询的视线。 　　群众的反应从最初的震惊、恐惧、愤怒；已经变得麻木而平静。 　　高维入侵，空间折叠。 　　对于新一代在安全区生长的小孩来说，这其实是很遥远的故事。因为无论外面的世界再危险，安全区都保持了繁荣和秩序。 　　他们对灾难心存敬畏，却从不觉得天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的变化。 　　先是北城区，然后是江川区。 　　接连两起事件都在表明着同一件事：安全区不再安全。 　　就在几天前，江川区安管局总局一位灵能类进化者，使用特殊手段，在死亡后传回了折叠区内的情报。 　　这名职工在报道里写着：“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天上悬挂着黑色的太阳，在黑日的照射下，人类逐渐虚弱，死亡。”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进化者，无论是躲进海里还是地下，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裕；黑日带来的灾厄一视同仁。”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在我的梦里，黑日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嘴，而地上所有人都是它正在吞食的食物……那张嘴上缝着一条条黑线，似乎是想阻止它的进食，可是没用。” 　　* 　　白帝城。 　　仅仅是三个月过去，位于郊区的卡罗尔幸存基地，已经建设的井然有序。 　　沉睡的卡罗尔人陆陆续续被唤醒，青周还解封了部分被改造为智械的卡罗尔人。 　　由女娲号改造而来的基地勉强有了些人气。 　　最近，基地里已经开始组织原住民学习联盟语。卡罗尔人到别人家做客，自然只能想办法入乡随俗。 　　青周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看着手上和江川区这次高维入侵有关的资料，眉头时不时蹙起。 　　她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白帝城目前的负责人，沈雁行。 　　青周来这里也有三个多月，对联盟也许了解不深，但对卡罗尔基地的邻居白帝城却是多有研究。 　　她知道，白帝城的体系有些特殊。非要比喻的话，有些类似君主立宪制。宋白是名义上的元首，并不直接管理白帝城。 　　但整个白帝城的权力体系，是依附于宋白构建的。 　　根据宋白的遗嘱，他去世之后，那个秘而不宣的“王位”由司辰继承。 　　同时，司辰的代理人自动晋升为白帝城总负责人。 　　如果司辰还在，这场权力交接应该会很顺利。毕竟他已经七阶，放眼整个联盟，比他强的进化者屈指可数。 　　但司辰不在，尽管宋白有意培养，但沈雁行的班底还是显得过于稚嫩和年轻。 　　好在司辰的丈夫是季楚尧，或者说图灵。 　　因此，权力的交接还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 　　青周问过季楚尧，她觉得之前的负责人明显更加老练，这些年也把白帝城培育的井井有条，为什么他还是执意要沈雁行上位。 　　季楚尧回答：“形式可以不重要，但必须要有。” 　　司辰必须像宋白一样，成为幕后的主宰；而不是一个被拴在白帝城这条船上的冤种。帮忙挡着联盟的暗枪，却捞不着什么实际的好处。 　　好歹当财阀继承人培育了这么多年，这点权力嗅觉，季楚尧还是有的。 　　也就是那时候，青周猛地意识到，图灵其实也在往人的方向发展，并且比女娲的程度更深。 　　在她思考的时候，对面的沈雁行用发音不太标准的卡罗尔语询问：“青周女士，请问您……有办法联系上图灵吗？上次他跟我说，已经发现了司辰的坐标。” 　　青周迟疑片刻，微微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沈雁行的表情显得格外失落，但随即，换了个话题：“那您对这次江川区的高维入侵事件怎么看？” 　　世界末日的言论甚嚣尘上，各大企业却没有给出一个强有力的辟谣。 　　最重要的是，沈雁行清楚，有些人真的躲进了地下避难所，甚至决定逃到太空，进行宇宙流浪。 　　青周谨慎地回答：“我们的世界当初并没有经历过‘空间折叠区’这个阶段……我很难给出具体的推断。但我觉得，女娲号既然决定在这里着陆，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 　　“不过我能确信，太空流浪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更何况联盟现在的科技，还远落后于当初的卡罗尔文明……” 　　沈雁行只来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他最近政务繁忙，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尽管是五阶的进化者，看上去也瘦削了不少。 　　等沈雁行走后，青周的书记官道：“主任，为什么不告诉他，图灵就在基地？” 　　青周再次叹了口气：“是在基地。” 　　两个月前，图灵来到了基地，说要借用一下女娲号上的部分设备。 　　青周自然答应了。 　　但是她没想到，图灵躺进神经传感舱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如果不是确认女娲仍然处于休眠状态，并且已经格式化主程序，青周都要怀疑是不是女娲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但是……图灵说，不要唤醒它；哪怕是世界末日。” 　　书记官一愣：“听上去不像是图灵会说的话。” 　　青周的神态无奈：“让他自私一次吧。它的任务早就完成了。” 　　* 　　游戏第四天。 　　司辰下床，对着煮锅使用了道具“合成营养膏”；因为时间紧迫，他放弃了收听广播这项娱乐活动。 　　如果不能活着出去，知道的新闻再重要也没有意义。 　　他还有23枚游戏币。每天能玩六次游戏，算上今天，还有4天，刚好在最后一天把游戏币用完。 　　司辰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这次游戏开局，他选择出生在陆地，进化方向是菌丝生命体。 　　陆地的能见度比海洋高许多，地面上有许多司辰只在《高维生物图鉴》上见过的奇行种。因为画面过于真实，极具视觉冲击力。 　　更重要的是，陆地这个DLC里还增加了“天气”这个因素。让本就艰难的生存环境变得雪上加霜。 　　他从单细胞进化成一个孢子，又从孢子繁衍出了一片菌网。 　　经过一整天的努力，司辰终于让菌网遍布整片大陆，吞噬掉了其他所有生物。 　　当他操控着真菌吃掉陆地上最后一个生命体的时候，这个菌丝生命体的等级也从8升到了9。 　　【游戏结束。】 　　【技能升级：巨噬体（中级）】 　　司辰看着屏幕，陷入沉思：“长生渊，菌丝人……分类都属于‘巨噬体’？” 　　管理员们对生物的研究显然更加透彻一点。 　　此后几天，司辰只解锁了两个技能：自愈（初级）、巨噬体（高级）。 　　前者是从单细胞进化成了红色的息肉，攻击力基本为0，但可以无限繁殖，活性极高，没办法彻底杀死；后者，则是进化成了米粒状的小虫，能在生物体内快速繁衍，像是癌细胞一样扩散，最后吞噬掉所有生命体。 　　至此，七天的游戏时间到此结束。司辰的生命值剩余98，获得的技能有三个：绝对防御（初级），自愈（初级），巨噬体（高级）。 　　比起之前直面高维生物，《进化》这款游戏并不危险，只是有点肝，并且带来了一些精神上的压力。毕竟他需要用这些技能去殴打管理员。打不打得赢还不好说，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导致进化失败、从而失去新技能的获取；司辰觉得他会忍不住责备自己。 　　当用光最后一枚游戏币的时候，司辰从上帝视角看见，代表自己的那个像素小人，在电脑前吐了出来。 　　像素世界只有“睡觉”这个选项，并不是真正的睡觉，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生理上的极限。 　　大概是为了美观，像素小人吐出来的东西是一道彩虹。 　　像素世界里显示的时间，是第七天的晚上10点，他还有最后一次行动机会。 　　窗外的黑球一直在下坠，那个球还正在向他靠近。 　　譬如现在，司辰转头看向窗外，那个像素黑球几乎已经要凑到他的面前。 　　司辰离开阳台，打开了收音机，决定最后听一次广播，了解一下外面世界的动向。 　　他应该已经被困在折叠区7个月了。 　　但出乎意料的，这次收音机里，播放的不是新闻。 　　【宋白：司辰？】 　　这个游戏一直没有声音。 　　但此刻，司辰却听到了玻璃窗破碎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阳台的位置。几条像素触手挤破了窗户，身上带着血迹，开始朝着房间内蔓延。 　　即使是像素状态，这一幕依然有些恐怖。 　　信息栏里的字幕依然继续播放着。 　　【宋？：嗯，这次应该不是我的幻觉……】 　　【宋白？：我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死亡，但现在的情况好像比最坏还要坏那么一点。】 　　【宋#￥%#？：我被寄生了。】 　　【？？：安全词是“13”。快退出@#￥%*游戏……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文末的乱码不是手滑。 第206章 　　留给司辰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宋白说自己被寄生了，并且让他退出游戏。 　　文字的最后还夹杂着一堆乱码；这段话有可能是宋白发的，也可能不是。 　　他的生命值还有97点。 　　而这个游戏的进入机会只有一次。 　　出租车司机虽然有些怕死，但有句话他说的很对，那就是在现实世界，司辰没办法对管理员Z造成任何影响。 　　作为亲子丼里的鸡蛋，管理员Z想吃他都不用亲自动手。 　　如果发来消息的人真的是宋白，那肯定是对方权衡过，认为最好的决定。 　　司辰打开游戏面板，退出游戏的选项是亮着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 　　司辰关掉游戏面板，在屋子里移动起来。门依然是锁着的，现在是游戏第7天的23：59分。按照X的说法，第八天是和管理员Z的决战日。 　　房间里没有任何武器，玩家等级还是0。尽管有技能，但司辰却不知道要如何使用。 　　司辰的营养膏已经用完。因此，他在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居然是上床睡觉。 　　司辰转头，看向阳台。触手在阳台的位置舞动着，像是在海里轻轻飘拂的水草。并没有进一步行动。 　　司辰再次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像素世界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甚至也没办法说话，只能用聊天框的形式进行角色互动。 　　司辰从来不觉得自己赌性重，但他手上并没有太多的筹码，以致于每一步都是豪赌。 　　他选择到上铺睡觉。 　　司辰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但当选择睡觉的那一刻，他的意识突然陷入了昏迷中。 　　然后，他醒了。 　　司辰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去寻找武器。 　　但他很快发现了自身的异常。 　　首先，他的世界从二维像素世界，重新回到了现实里。 　　其次，这里的环境很陌生。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卧室。司辰在书桌上看见了一本“小学2年级语文教程”。 　　挺大的房间，玻璃书柜里摆放着一驾航空飞船模型，墙上挂着一面世界地图，上面的大陆板块是司辰所陌生的形状。 　　整个房间的布局蓝白为主，角落还有许多大玩偶。 　　看起来，小孩的家境应该不错。 　　“您好，又见面了。”一个熟悉声音在司辰的背后响起，“恭喜您，解锁成就‘巨噬体’，这是进入本条隐藏结局支线的前置条件。” 　　司辰猛地转头。 　　他身后有一扇落地镜。 　　而镜子里，有一只白色的像素熊。 　　像素熊道：“我是面试官；它，也就是镜子，是评委1号。你知道的，高维生物哪怕是死了，也能以某种形式存在，这种形式不能称之为‘活着’。如果不能理解，可以把我们当成设定好的小程序。” 　　白色的像素熊裂开一个笑，黑漆漆的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朵根：“而现在，你正在经历的，是面试的最后一轮，也是这场游戏的最后一关！最后能打出什么样的结局，取决于你在游戏中的选择！” 　　司辰的眉头深深蹙起。 　　他走到镜子前，手试探性地触碰镜面，然而指尖却直接穿过了实体。 　　像素熊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朝着那些并不存在的观众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下午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像素熊！现在正在直播的是双人零和博弈竞技游戏——《谁是大胃王》！本轮游戏的参赛选手有两位。” 　　“选手1，是大名鼎鼎的管理员Z！它的简历我想应该不用我来复述。” 　　周围响起了十分浮夸的欢呼音效。 　　像素熊的胳膊往墙角一指。 　　一条通体雪白的人犬从玩偶堆里钻了出来。 　　这条人犬身体细长，有着蜥蜴一样的长尾，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小的鳞。酷似人头的脑袋上除了竖着嘴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五官，就像是一株捕蝇草。 　　一道强光打在了它的身上，像是舞台上初次登场的主角。 　　白狗在原地徘徊着，很是安静。 　　司辰能感觉到，管理员Z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随后漫不经心地移开。 　　养过狗的都知道，大狗看上去会更加温顺。因为它们能从外界的反馈判断，自己足够强大，不需要像小狗一样拼命嚎叫，来证明自己的杀伤力。 　　像素熊话锋一转：“选手2，则是来自第四维度宇宙的玩家司辰！因为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简历，在这里我也不作复述！” 　　周围响起一阵阵嘘声。 　　“现在，我们宣布游戏规则。谁是大胃王这个比赛一共有三轮。每轮游戏开始后，主办方会乘上本轮的食物！顾名思义，谁吃的更多，谁就能取得这场游戏的胜利~~是不是很简单呢？” 　　“就像开头宣传的那样，这是一场零和游戏！也就是说，无论选手1和选手2吃多少，收益加起来是0！这是为什么呢~~” 　　“这件事，还要从我们的食物说起。” 　　卧室的门在此时被推开。 　　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背着书包走了进来。 　　司辰觉得他看上去很眼熟，瞳孔都没忍住缩紧。 　　他没见过宋白小时候，但他在《镜像人生》那个游戏里，见过司渊的幼年体。 　　司渊和宋白长得很像。 　　如果这个小孩这不是司渊，那大概就是宋白。 　　“锵锵锵，宋白！” 　　“管理员Z为了更好的降维，选择了宋白的身体。这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它没想到宋白留了一手，故意请君入瓮，以至于自己都差点被消化掉。” 　　“但Z毕竟是Z，哪怕只是它的一个投影，也是小猪们无法抵抗的存在。给小猪放血剥皮后，管理员Z马上就能一饱口福。可它没想到，宋白竟然还给自己留了第二手，他把他的大冤种学生也一起带进了折叠区。而这个学生还在面试官的默许下，拿到了关键性道具，二向箔镜。并且正确使用了它。” 　　在听到“剥皮放血”几个字的时候，司辰悄悄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他见过那个不停滴血的像素球。 　　司辰在愤怒。 　　而愤怒背后的本质，是恐惧。 　　“于是，我们超脱世外、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管理员，在二维世界里，回到了和大家齐平的身份——玩家！并且多了一个选手，来和他竞争。” 　　“但没关系，哪怕是这样的管理员Z，在面对其他玩家的时候，也占据绝对上风。要不然它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世上只有一个宋白。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究竟是管理员成功降维，还是人类一败涂地，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像素熊挠了挠头：“哎呀，不好意思，最后那句话好像是一个意思。不过反正只有一个结局。现在，我宣布——游戏启动！准备时间，10分钟！” 　　司辰的视线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09：59.999 　　宋白似乎看不见自己卧室房间里的两个陌生人。 　　司辰甚至能从他身上的气息判定，这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小孩。 　　他坐在书桌前，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张不知道从哪剪下来的报纸，然后拿出了一个手账本，贴在了不同的页码上。 　　“西摩尔州出现首例基因病患者，暂未表现出攻击性。因全身水泡，此前曾就诊皮肤病科。直到眼周、口腔内部出现聚集形卵状颗粒，才确诊为新型污染病导致的基因病变。” 　　“苗云市有外来患者隐瞒病史涌入，当地市政厅宣布启动一级传染病戒备。全市已紧急封锁，禁止出入。” 　　“混沌制造集团称正在研发针对此类污染病的特效药。” 　　宋白的小脸表情沉重异常。 　　片刻后，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司辰凑过去，看向上面的文字。 　　-宋白： 　　-你好，我是混沌制造的董事长，宋夸父。也是之前特效药的主要研究人。 　　-这是我的私人信件，因此用词不太正式。 　　-我知道你还很年幼，你的父母已经回绝过我。 　　-但我还是想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和你说几句话。 　　-经过人类基因库筛选，我们检测到，相比于普通人，你的体内有一种奇特的抗体，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新型污染病所带来的基因病变。 　　-污染病是目前人类最严重的传染病，在这个连艾滋病都能治愈的现代社会，已经带走了上亿人的性命。我们曾经短暂的克服了它，但现在，它又一次卷土重来，并且更加冷酷地收割着性命。 　　-到底要不要为了大多数人的性命，牺牲小部分人。这是一个永恒的道德困境，电车难题。 　　-但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我把选择权交到你手上。你还很年轻，但我知道，你天生比庸人卓越，我不愿把你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接下来，请由我郑重地向你介绍混沌制造集团即将启动的“神之子”计划。 　　…… 　　…… 　　-为解决你的后顾之忧，我们会提供巨额保险，足以让你的父母未来三千年衣食无忧。 　　-他们能享受到最好的资源。 　　-你也不会被限制人生自由，在实验的间隙，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想，任何。 　　-联系方式：****（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如果我没能接通，请拨****） 　　-地址：夸父科技城101号（就在你们城市，后面有地图） 　　信件的最末尾，还有一份协议书。甲方是混沌制造，乙方需要签字。 　　宋白看的很仔细，翻页翻的很慢。因此，当司辰跟着看完这沓文件时，已经过了整整8分钟。 　　宋白很少说自己的事，尤其是上辈子的事。 　　但司辰可以根据自己在折叠区得到的讯息推断，那并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倒计时马上就要结束，趴在墙角的白狗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 　　宋白家里不缺钱，卧室层高远超普通人家。 　　但这条白狗更高，它不需要站直，头都能触碰到房顶。 　　白狗的嘴微微张开，纤长的舌头掉出了口腔，表面布满了吸盘。不像是人的舌尖，像是一条血红色的触手。 　　司辰的神经绷紧，挡在小宋白的身前，注意着白狗的一举一动。 　　他还不知道倒计时结束后，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宋白对周围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拿出钢笔，在协议书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年纪不大，字却已经写的很好看。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倒计时归0。 　　司辰重新拥有了身体。 　　玩家面板上，技能解冻，等级则从0变成了4。 　　这个游戏内，玩家权限是逐渐解封的。 　　玩家等级上限是10，但在游戏的第一轮，这个上限是4。 　　白狗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速度快的像是一道光。 　　司辰的视线勉强捕捉到了它的影子，身体却抢先一步，抱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孩，朝着窗外撞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16楼。 　　人在恐惧到极致的时候，会触发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宋白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眼睛瞪的滚圆，连尖叫都卡在了嗓子眼。 　　不戴任何防护的高空蹦迪，对一个人类小孩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 　　几秒后，司辰的脚踩在地上。 　　白狗已经跟着跳了出来，它行动优雅，看上去不急不缓，实际速度远超旁人，甚至违背了力学定律，下降速度比正常情况快很多。 　　司辰没有回头，但他已经感觉到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自己。 　　管理员Z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是很浓很刺鼻的脂肪的臭味。 　　司辰没办法考虑太多。 　　他甚至也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办，能带着宋白去哪。 　　但他的脑海里很快闪过了一个地址。 　　夸父科技城，混沌制造所。 　　宋夸父在那里。起码，在这个世界，宋夸父还是如今的最强者。 　　白狗的前爪张开，像是螺旋绞肉机的刀片，目标直指司辰的头颅。 　　对于它来说，那不是头，是一个需要被拍碎的大西瓜。 　　但下一秒，管理员Z微微眯起眼。 　　眼前的光线突然变得格外刺目。 　　司辰的周围燃起了一团剧烈的火！这道火光过于强烈，看上去像是贯穿天际的光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行人惊慌失色，街上的人争相逃窜、尖叫，乱作一团。 　　火光席卷着白狗的皮肤，在上面烫出一个个粉红的水泡。 　　白狗发出了第一声叫唤：“狺（yin）——” 　　长长的，刺耳至极，像是号子。 　　它有些生气了。 　　这个城市人很多，还都是活人，气息格外的混浊。 　　但白狗只是在空气里嗅了嗅，就十分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移动，四肢并用，长长的手脚攀附在高墙的玻璃上，一踩一个裂纹，吓得室内的人类脸色惨白。但往往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白狗已经翻到了下一面墙上。 　　司辰能感觉到管理员Z的逼近。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直接抢了一个倒霉路人的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但哪怕是油门踩到最底，汽车的速度相比白狗还是慢了些。 　　司辰并没有宋白那样的瞬移技能，他的技能点基本全加在了攻击力上。移动速度虽然比普通人快许多，但并没有太大优势。 　　到荒野后，没有高楼的辅助，管理员Z的速度应该会慢一点。不过追上这辆车也只是时间问题。 　　司辰扫了眼导航，问：“身上带电话了吗？” 　　年幼的宋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 　　他的脸上没有普通小孩的慌乱，只是心跳难免加速：“有小天才电话手表。” 　　“给宋夸父打个电话，就说你被境外进化者势力追杀了，让他过来帮忙。” 　　宋白：“好。” 　　他甚至没有问宋夸父的电话号码。 　　宋白低头拨号，询问：“你是谁？那个火是怎么回事？16楼怎么摔不死你？你也是进化者？” 　　他其实没听说过“进化者”这个名词，但有些事，只需要简单的推断就能猜出来。 　　很显然，这个宋白是完完全全的“7岁的宋白”。不过心理素质极好，经历了这么多惊吓，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他并不害怕司辰。哪怕对方才带着他跳楼并一路狂奔，像极了绑匪。 　　司辰回答：“你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电话被接通了。 　　宋白开口：“宋先生你好，我是宋白……” 　　他把司辰的话复述了一遍。 　　宋夸父果然高度重视：“你等等！我马上来。”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收到了宋白家附近发生意外爆炸的消息。 　　“好，我给你开定位权限。”宋白道。 　　他的余光瞥到了汽车的后视镜，白狗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车后。 　　因为烧伤，它的模样格外怪异而狰狞。 　　它在一点点的逼近。 　　宋白抿起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司辰的声音：“会闭气吗？” 　　宋白一愣：“不会。” 　　司辰道：“那正好，我忍你很久了。” 　　宋白：“……？？？” 　　司辰猛地踩下油门，松开方向盘。 　　汽车撞断了桥边的护栏，冲向大江。 　　司辰捞过宋白，夹在自己的胳膊下，在半空中强行打开车门，朝着江面跳了下去。 　　水下是长生渊的领地。 第207章 　　宋白从小长大的地方叫灵川市，绕着这个地方的水叫灵川江。 　　灵川有矿，早些年造了不少厂。宋白父亲就是当地矿业公司的联合董事。近些年矿采没了，终于想起治治水改善民生。 　　现在，咕噜噜的江水灌进了宋白的嘴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腥味。 　　他觉得这水是没怎么治好的。 　　司辰跳车，带着宋白一头栽进江里。 　　毕竟在陆地上迟早要被白狗追上，还不如来到对他而言更有优势的水下。 　　土黄色的江水中，长生渊深黑的触手隐隐翻滚，平静的江面有了浪。头顶的太阳刚好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气氛显得风雨欲来，充满了不详。 　　“这他妈什么东西？！” 　　运输船的甲板剧烈晃动起来，船员们面露惊骇，不知多少条船当场掉头，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宋白说不出话，水咕噜噜的从七窍里灌了进来，带着泥沙的江水刺激的他眼睛发红。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会闭气。 　　好在司辰不是真的想让宋白死。 　　宋白感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呼吸突然之间顺畅了不少。 　　他吧唧了一下嘴，感觉是水草一样的东西。味道像是还没炮制过的金银花，味甘，有点轻微的回苦。 　　那是司辰从自己血管里拽出来的一截菌丝。 　　菌丝最大的作用，是把人改造成菌丝生命体。 　　司辰没想过把他改造成菌丝人，但这是目前，让宋白不用溺死的唯一办法。 　　菌丝的改造也是需要时间的，大不了结束后把菌种收回来。 　　接近一辆货车大小的白狗来到了江边，像是从噩梦里走出来的残暴生物。 　　它一脚踩碎了好几辆停在路边的车，脚趾缝里糊着新鲜的浆水。 　　周围人尖叫，逃窜，嚎哭，这些跟它都没有关系。 　　就像人不会在意自己走路时，有没有踩死地上的蚂蚁。 　　它已经嗅到了，司辰就在水下，连带着宋白一起。 　　白狗不惧水，但它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是在陆地。在水里，它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移动速度也会受到影响。 　　白狗开始低声吠叫，普通人只觉得刺耳，但司辰听明白了，管理员Z是想让他上岸。 　　半分钟过去；水底暗潮汹涌，水面纹丝未动。 　　白狗没有脸，自然看不出表情，但一股热气从它的嘴里嗤了出来，看起来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灵川江横跨市区，旁边尽是高楼。 　　白狗在瞬间冲入人群，巨大的冲力让柏油马路都出现了裂纹，它长大嘴，周围的路人被一股推力吸入它的巨口中。 　　白狗吞噬着生命，随意地像是须鲸在海里吞着鳞虾。 　　它的体型迅速膨胀起来，身上的筋肉隆起，眨眼间暴涨到三十多米。 　　相比于它的真实体型，这个对大多数人如同噩梦一样的怪物，其实已经渺小的如同米粒。 　　等级4的司辰在水底，几条触手摊开也就四五十米。 　　管理员Z并没有在这些人身上花太多时间。 　　拖太久，谁知道司辰会不会含泪把宋白吃掉。 　　它折回江边。 　　白狗张嘴，呕出了由唾液黏合在一起的肉球。这个肉球的组成部分，有些还活着，在痛苦的哀嚎，有些已经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只剩残肢。 　　司辰当时在梦中的幼儿园里，也见过同样的肉球。他那时还以为是观星的恶作剧。 　　但现在看，这大概是园长的恶心癖好。 　　白狗用纤长的手指挑起这个肉球里其中一小份。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扔进水中，像是下饺子，很快，江水中泛起淡淡的血色。 　　在管理员Z的印象里，人类是极其容易被影响和激怒的。 　　尤其是在这种涉及到“生死”的情况。 　　它甩了甩身后的尾巴，长啸：“狺——” 　　-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如果你还要躲在水底，我就拉这里所有人给你陪葬。 　　很标准的反派话术，但它显然高估了司辰的道德感。 　　水底的人不为所动，甚至连一根触手都没冒出来。 　　倒是被层层保护着的宋白，看见被投下的尸体时，骤然瞪大了眼，肢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司辰瞥了眼，捂住他的眼睛。 　　对于一个7岁小孩来说，这种画面还是过于紧张刺激了。 　　白狗在岸边踱步，身上暴起数不清的红色血管，洁白的皮肤也因为充血，出现了淡淡的粉红色。 　　天上，军警直升机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相关部门还调来卫星进行定位，试图进行火力压制，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无论任何仪器，都检测不到白狗和司辰的存在，仿佛他们只是集体产生的幻觉。 　　白狗吃了陆地作战的亏，首先面对了来自人类的集火。 　　战斗机空投下了曳光弹和穿甲燃'烧弹。 　　曳光弹用于标记弹道。 　　穿甲燃'烧弹则是杀伤力极强的钢芯弹，集穿甲、燃烧、爆炸为一体，在爆炸范围内，足以杀死任何生命。 　　指挥官甚至没有做紧急疏散，周围零星的幸存者也一并划入了打击范围内。 　　他们得到的唯一指令，就是杀死这条白狗。 　　然而，火光散尽，白狗只是无所谓地抖了抖身上的焦黑的皮。 　　战斗机驾驶员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怪物？” 　　白狗嚼碎肉球，吞进自己的胃里。然后“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江面上炸开惊涛，白狗当进入水下，迎接它的就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都打不破的皮肤被柔软的触手钻出了一个血洞。数不清的菌丝在白狗的伤口处野蛮生长，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养分。 　　但下一秒，白狗的裂开的红肉同样蠕动起来，一团不断增殖的肉瘤顺着菌丝和触手的轨迹，朝着司辰的主体蔓延。 　　司辰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高维生物607。607外表是一团粉红色息肉，有无限增生的特性，其他生物被淹没后，会成为607身体的一部分。 　　两方都在竭尽全力地吞噬着对方，僵持不下，这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拔河。 　　水底的厮杀激烈而无声，粘稠的血液不断被江水稀释。 　　为了适应水底的环境，白狗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进化，身体越拉越长，如今看上去像是一条长了四肢的带鱼，从伤口处蔓延出来的红肉，就是它繁衍出来的卵。 　　管理员Z探出了细长的胳膊，想抓住被菌网层层笼罩的宋白。 　　司辰用肢体，缠住了那只肮脏下流的手。 　　仗着是在虚拟游戏里，他几乎完全放开了对身体的限制，如今已经脱离了人型，看上去像是一团不可名状的深渊利维坦。 　　菌丝交织成球状，把宋白笼罩在其间。 　　司辰用力把这个球抛了出去。 　　宋白张开嘴，想喊些什么，可惜嘴里只冒出了一个又一个气泡。 　　他看上去快哭了。 　　白狗当即就想扑向宋白，但司辰却牢牢缠住了它。两个怪物在水下翻滚，卷起浑浊的泥沙，水里碎屑和残渣乱飞。有几条幸运的小鱼吞进了这些食物，要么爆体而亡，要么开启了新一轮进化。 　　宋夸父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水底地动山摇，如同地震。 　　宋夸父认出了水底有条近乎成年体的长生渊。至于那只白狗，却是他没有见过的高维物种。 　　他的表情很是凝重。 　　宋夸父本来以为自己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但是却没想到，在灵川就突然冒出了两个能威胁到他地位的高维生物。 　　就在此时，一个藻球一样的东西从水底浮了起来。 　　宋白浑身湿漉漉的，他撕开眼前的菌网，朝着宋夸父走去。 　　红色的菌丝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处。 　　宋白咳嗽了两声，吐出了半截菌线，七八岁的小孩，脸色苍白的像是溺死的鬼。 　　他低头，拉住了宋夸父的衣袖：“救他，我给你当实验品。” 　　宋夸父挑起了眉：“哪个？” 　　宋白指向了水里那团黑色的影子，质问：“人不是你派来的吗？” 　　宋夸父没有否认。 　　现在水下两人鹬蚌相争，宋夸父本来就是打算当那个渔翁的。 　　高维生物除了危险外，也是很好的进化耗材。宋夸父想要更进一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他却故作为难地蹙眉：“你确定吗？你知道请我出手一次需要多少吗？你可不值这个价钱。” 　　宋白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直接捡起了地上掉着的一把枪。 　　灵川不禁枪；这支手'枪应该是之前车主朝着白狗开火时留下的。 　　宋白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值不值不看你怎么说，看你怎么做。您觉得呢？” 　　宋白还很年幼，握着枪的手会发抖。可他的眼神又那么坚定，完全让人没办法怀疑他的决心。 　　宋白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这么做，不然他会后悔。 　　宋夸父的表情微微沉了下来。 　　他其实更想要一个听话的实验体，宋白看上去是不怎么听话的。 　　但，宋白有一点没猜错，他对整个神之子计划来说，的确非常重要。因为他是目前找到的，唯一能百分百契合长生渊的人类个体。 　　宋夸父扫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一言不发地跳入了水里。 　　局面顿时从势均力敌，变成了二打一。 　　白狗大概也没想到，司辰居然还会摇人，在水底发出了几声怒吼：“狺——！” 　　管理员Z化身的白色大鱼，被两只长生渊死死摁在了河床上，长尾剧烈地摆动着，整个江面如同海啸。 　　司辰毫不犹豫地咬住了白狗的咽喉，深黑的触手贯穿出了更多的血洞。 　　这些血没有再增长，而是一缕缕的液体，消散在江中。 　　那瞬间，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管理员Z的血是苹果红酒味的。 　　被钉在河床上的白狗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张没有厚度的纸。 　　周围的环境开始褪色，像是游戏灰模，连水流都悄然停止。 　　司辰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一行字：【《谁是大胃王》第一轮比赛结束。食物剩余：87％。】 第208章 　　就在司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时，像素熊从灰模的背后跳了出来：“哇喔~真是令人惊讶~我们的平民玩家司辰竟然在第一轮游戏里打败了氪金大佬管理员Z。” 　　为了减少消耗，司辰已经恢复了人形。 　　对于他来说，维持长生渊状态类似于“开大”，是极其消耗能源储备的状态。 　　这个游戏甚至贴心地帮他穿回了衣裳。 　　“可惜，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毕竟司辰只有一条，哦不，加上哪个替死傀儡，两条命~而我们的管理员Z却能无限次复活！” 　　它没有厚度，看上去像是什么光线拼凑成的投影。 　　司辰走过去，给了它一拳。 　　拳头穿过了像素熊的身体，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么现在，让我们开始第二轮游戏吧~” 　　“第二轮游戏地图加载中。” 　　周围的灰模块凭空飞了起来，然后开始组装。 　　它们盖出了一片云雾蔼蔼的山林。 　　“地图加载完毕~！《谁是大胃王》，启动！” 　　司辰的视角被迫切到了一辆直升飞机上，灰蒙蒙的世界瞬间有了颜色。 　　这一次，他眼前同样出现了十分钟的倒计时。 　　宋白穿着特种作战服，翘着腿坐在长凳上。腿上压着一个草稿本，手里是一支钛合金圆珠笔，里面灌注的墨水能书写3000米11万字。 　　宋白的草稿纸上，堆满了计算公式。 　　奚和坐在他旁边，喝着鲜榨的橙汁，时不时偷偷往宋白的纸上看一眼。 　　他没忍住道：“白啊，你在写什么？大学作业吗？” 　　宋白今年21，研究生，专业是数学，导师是目前数学家半壁江山，学坛泰斗。 　　不过这一切和他进化者的身份没有太多关系，宋白是靠自己考上的。 　　当进化者压力大，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小癖好，宋白无疑是把这个癖好投射到了数学领域。 　　宋白没有抬头：“圆周率。” 　　奚和：“3.141592653……？” 　　宋白：“嗯。不过具体来说，我并不是在算小数点后面多少位，而是在设计继续往后计算的数学模型。依靠超级计算机，现在圆周率已经算到了小数点的后31万亿位。” 　　“算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奚和有些懵。 　　宋白的笔尖顿住，在草纸上划出了一条横线。 　　他挑起了眉：“如果圆周率能算尽，这代表着圆其实也是一个有限多边形，世界不存在偶然性和随机性。” 　　“换句话说，整个世界都是被设计出来的，包括我们的未来。这个世界是虚拟的。”* 　　奚和咬住吸管的嘴缓缓张开：“我怎么听不懂呢？” 　　宋白收起稿纸：“知识壁垒的存在能有效避免竞争，你听不懂对我来说是好事。” 　　飞机在半空悬停。 　　宋白的耳麦里传来了联络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声音：“白帝，这次清理任务分配给了你和奚和。任务目标已经躲进山林，我们已经完成对附近区域的封锁。任务过程中不要逞强，遇到意外及时求助！保持通讯畅通。最后，你的生命高于任何。收到请回复。” 　　宋白垂眸，扣住了手套上最后一个防滑扣，漫不经心地回答：“收到。” 　　舱门打开，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呼呼作响。 　　奚和正在穿戴护目镜，余光里瞥到宋白站在舱门边，扶住门框，然后曲起了自己的膝盖。 　　奚和顿时大惊失色：“——宋白！你tm又不穿降落伞！小心指导员抽你！” 　　但宋白已经从机舱里跳了出去。 　　这里距离地面还有两千米，宋白长开双臂，任由狂风从自己身侧呼啸而过。 　　他在下坠，神情却很是兴奋。 　　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人的本能，但在这瞬间，他超越了这种低劣的本能。 　　在离地只有数十米、马上就能碰到茂密的树杈时，宋白下坠的速度开始减缓。 　　他的周围缭绕着无数看不见的气流，它们稳稳拖住宋白，摩擦中风旋都刮出了火星。 　　控风。 　　宋白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地面，不自觉地轻轻扬起下巴，嘴角也跟着上翘。 　　司辰见到的宋白总是懒洋洋的，心情好的时候看上去睡不醒，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上去要吃人；却很少见到这么意气风发的他。 　　这时候，已经有人叫他白帝了。 　　而司辰面前，倒计时只剩下最后60秒。 　　第二轮，司辰的玩家等级上限是7。比上一轮增加了整整3级。 　　按照这个规律，第三轮比赛，等级上限是10。 　　而司辰目前只有8级。 　　白狗似乎变聪明了，司辰站在宋白身边，扫视一圈，都没有发现管理员Z的影子。 　　它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司辰慢吞吞地跟在宋白身后。等着1分钟倒计时结束，同时极其警戒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从宋白和联络员的对话可知，他和奚和是来执行任务的。 　　森林里树木林立，土地潮湿，河流、沼泽星罗棋布，极其适合猎人隐蔽自己的身形，是个绝佳的狩猎点。 　　现在的宋白只有六阶。 　　以他这个年纪看，速度已经相当恐怖。要知道这时候的宋白还是没有经历过降维的“原生种”。 　　很快，1分钟到了。 　　为了不惊吓到宋白，司辰特地选择在宋白的视野范围内出现。 　　但对方显然不怎么领情，拔出枪就对准了司辰的脑门。 　　子弹在飞射过程中，穿过了骤然出现的火墙，里面的钢芯融化成了铁水，滴落到土地上，烫出一串“滋滋”作响的气泡。 　　宋白保持着持枪的动作，没有继续开枪，只是质问道：“你是谁？” 　　不过，他的影子却不怎么安分，拧成了一股细线，悄然朝着司辰逼近。 　　看上去，每段游戏都是独立构造的世界，宋白也没有之前的记忆。 　　司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基本无害：“我叫司辰，来自未来。” 　　宋白冷笑：“不可能。” 　　“哪怕能算到π的最后一位，证明整个世界都是设计好的虚假的，时空穿梭也只能前往未来，不可能回到过去。除非‘时间’这个概念也同样不存在。你有半分钟时间说服我。” 　　宋白的状态充满戒备，看司辰就像是看一个恐怖分子。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恐怕都没办法淡然处之。 　　更何况这个世界因为高维入侵，发生了很多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改变。 　　司辰看向了宋白的眼眸。 　　完全战斗状态下，宋白的眼睛应该是红色的，但如今，那双黑漆漆的瞳仁只是凝视着他。 　　司辰道：“时间的确无法改变，那如果改变的是意识，或者说记忆呢？” 　　宋白陷入了思考。 　　天上，奚和的降落伞还在慢悠悠地飘着。宋白能操控风的流向。把奚和的降落伞往自己身边吹，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但很快，他骤然抬起了头。 　　降落伞被强风吹向了山林的深处。 　　奚和被吹的七荤八素，怒道：“宋白！我就在飞机上说了你一句，你怎么还带打击报复的？” 　　宋白朝着奚和的方向狂奔，冲着耳麦道：“不是我！你快跳伞！” 　　耳麦里传来了极其嘈杂的电流声。 　　降落伞很快沉入密林之中，不见踪影。 　　司辰跟在宋白身后，感觉还是小时候的宋白听话一点，能夹在胳膊下带着跑。现在还要他跟着追。 　　宋白在一片沼泽地前停下，表情变得格外阴沉。 　　这里只看见了断裂的降落伞，奚和却不见踪影。 　　司辰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绳子上的痕迹是咬痕。地上没有脚印，但有灌木被压断的痕迹。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这个怪物实力远超奚和。不过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我也没有嗅到血液的味道。” 　　宋白沉默片刻，道：“我们是来清理污染源的。企业收集的情报，说这里有‘瘟疫’。那是一种受瘟疫感染死亡后的尸体聚合而成的巨兽。只有进食的本能，不具备智力。” 　　宋白的耳麦突然闪烁起来。 　　这表示有人发来了通讯请求。 　　宋白打开了免提。 　　“你好，司辰……”出乎意料的，对方找的人并不是宋白，“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管理员Z。 　　它进化的不止是等级，还有脑子。 　　“你也好，宋白。奚和在我手上。” 　　宋白的表情维持了冷漠，只是从脚底挣扎的影子看，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平静。 　　管理员Z发出了几声冷笑，它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合成音：“我们来玩个游戏，接下来每个小时，我都会随机拆卸奚和身上的零件。” 　　管理员Z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很是愉悦：“但，你也可以拿自己身上的零件交换。你交给我部分身体，下一个小时，我就停止拆卸。直到拆卸完毕，这个游戏结束。”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只要你杀了司辰，我就把奚和还给你。反正你们只是陌生人，你和奚和可是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我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你觉得呢？” 　　宋白回答：“我觉得你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圆周率是否能算尽：似乎是个伪科学，但我还没想好怎么改。先放着。 第209章 　　管理员Z倒也不指望宋白会听话，他说这话更大程度是为了恶心司辰。 　　因此，听到宋白的话，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希望你之后也能这么嘴硬。” 　　通讯器被掐断了。 　　宋白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给总部发去了求助信号，这才把目光挪到了一边的司辰身上。 　　很显然，绑架奚和的人，和司辰有些过节。 　　宋白：“打电话的人是谁？” 　　奚和目前五阶。尽管目前，和宋白还有些差距，但已经是人类当众的佼佼者。 　　哪怕是宋白，也没把握毫无声响地带走它。 　　“管理员Z。”司辰回答，“你玩过《保卫萝卜》吗？简单来说，你是那根萝卜，我是炮塔，它是精英怪，建模是一条人犬。” 　　司辰比划了一下大概的模样。 　　宋白绷紧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微微蹙眉：“我理解你的意思。但为什么精英怪不直接来吃萝卜，要绑架萝卜旁边的土豆？” 　　司辰顿了顿：“可能因为，上一轮游戏，我把精英怪打死了。” 　　这个游戏没有给玩家新地图一键修复的供能，司辰的身上还留着上轮游戏带下来的伤。 　　只是司辰现在七阶，能快速修复4阶时候的伤势。他身上大多伤口已经结痂，哪怕是不久前还皮开肉绽的地方，也愈合成一条隆起的粉色肉痕。 　　宋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管理员Z开出的条件，然后嘴角微微翘起了一边：“它太高估我了，我的命比奚和贵，干不出以物换物这种蠢事。” 　　在说这话的时候，宋白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不太明显的嘲讽。 　　显然是嘲讽管理员Z的自以为是。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 　　宋白的优越感一部分来自天生，一部分来自后天的灌输。 　　混沌研究所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把他当成宝贝一样捧着，宋白当然明白自己价值几何。 　　司辰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毕竟真的奚和还在宋紫玉的肚子里，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司辰还能赶上当他干爹。 　　现在玩家的等级上限是7，宋白6阶，管理员Z挟持奚和，下落不明。 　　“夸父现在第几天梯？” 　　宋白：“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了。外面很多人都传言他已经死了。” 　　司辰问：“那能把他叫出来吗？” 　　宋白摇了摇头：“几年前，董事长把自己关进了冷冻舱。” 　　人的生命是有上限的。宋夸父今年137岁，已经到了第一个极限。因此，他选择进入冷冻舱休眠。除非是长生科技有了革命性突破，否则夸父是不会选择醒来的。 　　司辰不说话了。 　　他印象中，宋夸父这个时间段还活跃着。 　　看来游戏已经修复了这个BUG，杜绝了司辰摇人的可能。 　　现在，司辰有两个选择。 　　第一，是守在宋白身边，等着管理员Z主动出击。管理员Z的目的就是吃掉宋白，肯定比司辰更沉不住气。 　　第二，是想办法把宋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再来和白狗单挑。只是白狗不死的话，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真正的安全。 　　就在司辰思考的时候，宋白扫了眼卫星地图，然后朝着正南方走去。 　　之前，集团的工作人员就在瘟疫身上安装了定位。那时宋白的目的地。 　　因为瘟疫具有极强的传染性，附近山林只投入了宋白和奚和两个作战人员。 　　但为了减少任务中的困境，集团还在山林里投放了大量的空投箱。里面包含药物、食物、无线通讯设备和弹药补给。 　　司辰打开空投箱，给自己扣上了护目镜，捡了个通信器，在通讯列表拨弄了两下，连上了宋白的蓝牙信号。 　　“去哪？”他跟在宋白身后，感觉自己像是个操心的家长。 　　宋白回答：“做任务。” 　　他能感觉到，司辰比他强。 　　宋白并不清楚管理员Z是什么，但能让司辰的态度如此谨慎，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而管理员Z的目的居然是想吃掉他。 　　宋白觉得自己应该恐惧的，但是他的内心并没有那种情绪，反而有些兴奋。 　　如果按照司辰的说法，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他只是忘记了未来的记忆，那么，宋白想，他的兴奋应该来自于身体的本能。 　　就像是第一次和司辰见面的时候，尽管表现的剑拔弩张，但他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太多敌对情绪，反而感觉到了微妙的喜悦。 　　宋白扒开了面前两人高的杂草，随口询问：“你说你来自未来，那未来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耳麦里传来了司辰的声音，信号不太好：“你是我的老……” 　　“老什么？”宋白挑起眉，“老公对不对？” 　　司辰面无表情地重复：“老师。请不要自作多情。” 　　宋白：“……” 　　探测仪显示，西南方有剧烈能量波动。不是瘟疫就是管理员Z。 　　山林里并不好走。两人虽然不怕暴晒或者蚊虫，但身体的结构还是人样，只能靠两条腿走路，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这时候的宋白还不会瞬移。 　　司辰骤然拉住了宋白的手腕，眼神示意他安静。 　　他闻到了血液的味道。 　　宋白低头看着司辰的手，扣在他深黑色的护腕上。 　　司辰严肃道：“不要离开我视线太远。” 　　他别下一根细长的木枝，挑开了地表的土壤。 　　山林里湿气重，地上的土壤也湿漉漉的，带着草木特有的腥味。 　　黑色的土被木棍挑开，埋在底下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是一截新鲜的断手。断肢的横截面不太规整，是撕裂伤，看来是直接扯掉的。 　　宋白走过来看了眼，微微眯起眼：“是奚和的。” 　　他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只是手指控制不住地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这里就是血腥味的来源。 　　司辰嗅了嗅，没有闻到别的气息。这只手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司辰安慰道：“没事，都是假的。” 　　宋白回答：“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真实。” 　　他接受了司辰关于游戏的说法，但不代表着他把自己看做了游戏人物。 　　司辰捏着奚和的手，莫名有些饿，胃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一声。 　　宋白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司辰解释道：“我进游戏以来，还没吃过东西。有些饿。” 　　说着，他把断肢埋回土里。 　　宋白摘了朵野花，在还旁边的树木上割除一条横线，作为标记。 　　和浪漫无关，只是事情解决后，如果奚和还活着，能把手挖出来看看能不能修复。 　　这个世界没有机械进化，也没有仿生学技术。失去部分身躯影响很大。 　　管理员Z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在路上先后发现了奚和的左脚和右臂。 　　似乎是怕他们没注意，血淋淋的右臂甚至剥好了皮，用藤蔓缠绕着挂在树上。 　　宋白停了下来：“管理员Z能判断我们的方位。除非它开挂，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它拿到了内部权限。” 　　他拿出了口袋里的通讯仪：“这个设备是集团特地研究的产品。可以搜寻方圆10里内的设备，请求蓝牙通话。开启内部权限的话，可以查看定位，找寻附近队友的位置。” 　　内部权限需要密码。司辰不知道，管理员Z应该也不知道，知道的是奚和。 　　“奚和还活着，是好事。”司辰安慰道。 　　“不，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宋白喃喃，“他和我不一样。这么说吧，如果我们的处境换一下，奚和是那种会割肉救我的烂好人，其他人不可能从他那里问出密码。”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宋白深吸一口气，他关掉了自己通讯器的定位，恢复了平静：“继续走吧，它鬼鬼祟祟，一直不敢出来，看来是没什么本事的。今天我和它只能活一个。” 第210章 　　尽管宋白的话说的很嚣张，但对于管理员Z目前藏在哪，大家都是没什么头绪的。 　　两个人往检测到能量波动的方向走去。 　　这片森林位于热带，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挡住了绝大部分阳光，但森林内部的气温依然和凉爽没有任何关系，过于沉闷的湿气让这里热的像是一个大型蒸笼。 　　天色渐渐转黑。因为一路上发现的肢体，宋白说话的兴致看上去很低。 　　森林里诡异地升腾起白雾。 　　司辰举起强光灯，刺眼的灯光竟然只能穿透几米的深度，能见度极低。 　　宋白道：“按照一般规律，我们会在雾里走丢。要不然就是拿绳子拴着，但是走着走着，绳子另一头的人变成了尸体或怪物。”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段话的。但在看见司辰表情的时候，声音缓缓停住。 　　司辰的神经高度紧绷，几乎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周围的环境上，根本没有在听宋白说什么。 　　前方的白雾里骤然闪过一道黑影，伴随一阵让人手脚发冷的阴风。 　　两人都是高阶进化者，对普通的低温已经无感；但这里的阴风显然不太一样。 　　司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指，低声道：“它要出来了。” 　　管理员Z的耐心一直不多。对它来说，逗弄猎物是游戏，但猎物一直不上钩，这个游戏就不那么有趣了。 　　宋白的手搭在了月白的剑柄上。 　　被取名为月白的剑没有一个地方是白色的。 　　“管理员Z外观像一条狗。自我修复能力很强，全身没有弱点。目前已知的唯一死法是‘被吞噬’。”司辰快速地介绍着，“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是不要被它吃掉，因为这关乎游戏的胜负。输了游戏，我们都会死。” 　　Z没有弱点。 　　哪怕攻击心脏、脖子，这些对生物来说，明显致命的地方，管理员Z也不会死亡。 　　它像是游戏里一刷新就能无限重生的野怪。唯一能杀死它的办法是同化。 　　司辰想起了上一轮游戏结束时的提醒。 　　食物剩余量87％。 　　他在上一轮解决了白狗，但司辰不觉得，管理员是食物。 　　结合游戏的名字，只有一个答案。 　　他吃掉了宋白。 　　因为那段留在他身体里的菌丝。 　　哪怕不是司辰主动的，这种被动的同化，也被认定为“食用”。 　　他和管理员Z都是玩家，是捕猎者，而宋白是猎物。 　　司辰顿了顿，补充：“不过这种事能不能避免，在我不在你。我会努力的，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我知道，保卫萝卜，我是萝卜。” 　　宋白的语气有些许的嘲讽。 　　他从小就是天才，他二十出头就到了六阶，天赋强的像是高维生物降维。 　　这导致，他向来都是以保护者的形象出现，还是第一次被别人保护。 　　宋白不怎么感动，只是微微别下了嘴角。这种保护代表着他被放在了弱势方，而他还无力反驳。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走在后面的司辰突然把宋白往身后一拽。 　　白雾里，一条半人高的白狗扑了出来。 　　和管理员Z不一样，这种白狗更像是司辰在幼儿园门口见过的那些怪物，长得像是缩小版本的管理员Z，但是没有智慧，只保留了本能。 　　火焰在黑夜中燃烧。 　　在短暂的紧张后，司辰发现，这里的白狗比外面的弱不少。只有三阶左右的水平。 　　这条狗哀嚎一声，被野火烧成了灰烬。 　　宋白眨了眨眼：“那是管理员吗？” 　　因为污染，宋白所在的世界里有很多畸变生物。但是这种通体雪白，像人又像狗的物种，他还是第一次见。 　　白狗和司辰口中的“Z”很像，但太弱了。 　　司辰：“你可以理解为蚁群。管理员Z是蚁后，这些是它生产出来的工蚁。” 　　工蚁的数量很多。 　　随着两人不断往前走，白狗出现的次数几率越来越频繁。 　　这些白狗没有眼睛，靠嗅觉追捕猎物。司辰烦不胜烦，最后拉着宋白跳进了沼泽地里。 　　狗鼻子很灵，裹上泥能有效隔绝气味，避免打草惊蛇。 　　宋白在岸边蹲着，表情有略微的嫌弃和纠结。完全看不出未来的神之子13号，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泥巴地里蹭自己的皮。 　　宋白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现在长生渊对他的影响还没那么大。 　　不过最后，宋白还是跟着在沼泽里滚了一圈。 　　为了避免追踪，两人多在泥里泡了会。等出来的时候，岸边的白狗已经散去。 　　司辰悄悄松了口气。 　　他的耳麦里传来了请求通话的提示音。 　　司辰和宋白对视了一眼，对方张嘴，比了个口型，示意自己也收到了提示。 　　他思考片刻，接听了电话。 　　耳麦里传来了呼吸声，有两道。 　　一个轻而浅，一个急促且沉重，带着气音。 　　司辰听到了奇怪的裂帛声，直到那道气音骤然加重并且有了呜咽，他才意识到，这是钝刀割肉的声音。 　　肉是哪来的不言而喻。 　　司辰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皱着眉掐断了连线。 　　宋白没有挂。司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继续赶路，但宋白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声音道：“我对你没有意见。你作为食物，只能算能吃。要怪就怪宋白吧，毕竟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找上你。” 　　“可惜了，你把他当弟弟养这么多年，在他眼里，自己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你的命要紧。” 　　“毕竟他眼里只有自己。” 　　管理员Z的逻辑感人。 　　白狗想吃掉宋白，奚和的确是被牵连的，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管理员Z。 　　不过有些软弱的人的确会被它的话语说服。因为不敢去怨恨更强大的Z，怪宋白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宋白本来想骂它，但是忍住了，免得Z过于得意。 　　他挂掉电话，对司辰道：“电话里有水流声。听起来是河流。” 　　一路走来，两人只见过一条河。 　　司辰和宋白都不是喜欢被动等待的人。两人没有对话，只是前进的速度更快了。 　　这一带是无人区，附近没有灯，月光也被大树遮挡，再加上越来越浓的大雾，视野条件相当恶劣。 　　快到目的地时，司辰无端觉得有些烦躁。 　　他的心跳加快了。 　　很多动物对危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本能。 　　看恐怖片时，最可怕的时候不是鬼出现的瞬间；而是它来临之前的时刻。层层叠加的异常现象，通灵人神神叨叨的呢喃，预兆；这些来自心理层面的压力都比直面鬼更可怕。 　　对于司辰来说，现在就是鬼来临的前夕。 　　他停下了脚步，迟疑道：“要不你在这里等我？” 　　司辰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既怕中了调虎离山值之计；又怕只是自己想太多，宋白跟着自己去找管理员才更加危险。 　　宋白：“我应该没有那么弱……就算打不赢管理员Z，它来的时候也能叫两声吧？” 　　司辰想了想，觉得也是。 　　管理员Z这个恶鬼，的确没有让人失望。 　　前方出现了一片悬崖，下方是谷地，水流在这里汇集，变成瀑布倾斜而下。这也是电话里水声的由来。 　　Z就像是一条恶犬，卧倒在地上。 　　上次在水底吃了亏，这次它特地挑选了一个浅水区。 　　它趴着的地方，旁边有树。 　　树上用藤蔓吊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分不清是死是活，胸膛微弱的起伏着。 　　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个肉块，全身的皮都被剥了下来。 　　宋白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过多停留在了那个肉块上。 　　从感情上来讲，他不愿意承认那是奚和；但现在没有别的可能。 　　因为是进化者，生命力顽强，到这个程度了，肉块竟然还有呼吸。 　　司辰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和土腥混在一起，经过热气的蒸腾，让人极其反胃。 　　白狗趴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山；而白色的雾就是它喷吐出来的呼吸。 　　它的体型相较起来十分巨大，地上全是压出来的断木。 　　周围很寂静，司辰没有说话。只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件事，如果白狗保持了这样的体型，它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把奚和的身体，埋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的？ 　　但司辰并没有时间思考太多。 　　正在休息的白狗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个点一样的鼻孔收缩着，仔细辨认着空气里的气味。 　　白狗低低叫了一声。 　　它朝前走了两步，很难想象，七八米高的身躯走在地上，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白雾在短时间里浓烈了数倍，雾气里传来了怪诞的笑声，绵延不绝。 　　“你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吗？”管理员Z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充满恶意。 　　红外线辨识场景的功能失灵了。 　　司辰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的眼睛真的坏过。 　　一只眼睛坏掉后，剩下那只眼睛的视力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很长一段时间里，司辰想看清东西，都需要听觉、触觉的协助。 　　地面微微震颤着。 　　司辰拉住宋白的胳膊，让他站到自己的身后。 　　“记得我跟你过的话吗？”司辰对宋白道，“我牵制住它，你自己看情况。” 　　宋白回答：“好。” 　　司辰知道宋白和自己很像。 　　但这时候的宋白还没有经历过后面那些挫折，还不明白不是所有时候，都能人定胜天。 　　司辰抬起头，四周看不见管理员Z的影子，但是他精准无误地在一片虚空中，从天而降，踩中了大白狗的头。 　　白狗张开两张大嘴，司辰身体几乎从脊椎处裂成两半。深黑的触手从裂缝里探出，扎进了白狗的喉咙里。 　　白狗用力咬合着，尖牙在触手表面刺穿孔洞，深黑的血液渗透出来，很快又被菌丝堵住。 　　白狗的身形一如既往的巨大。它伸出手，想要握住司辰。然而对方的身影却格外灵活，就像是能看见一样。 　　它的身体因为剧痛痉挛着，胃里翻江倒海，长尾在地面摆动。周围的树被拦腰扫断。 　　这条白狗依然是很强的，司辰应付起来十分吃力，刚好逼近他自身的极限。 　　但作为管理员Z来说，好像又太弱了。 　　更重要的是，味道不对。 　　管理员Z的血是苹果红酒味。 　　这条白狗是黄瓜汁的味道。 　　司辰抬头，开始寻找宋白的身影。 　　宋白就在十几米外，那里有棵树，树上挂着奚和。 　　司辰当时还在想，周围全是低矮的灌木，为什么管理员Z要留下一棵那么显眼的树。 　　现在他的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他看见了那个影子。尽管宋白看不见他。 　　“宋白，回来！”他大吼着。 　　司辰朝着宋白的方向跑去。 　　但白狗开始疯狂反扑，它狠狠咬住嘴里的触手，把司辰往相反的方向拖拽。 　　白狗的嘶吼声饱含怒意。司辰的触手贯穿了它，但它同样用自己的身体限制住了司辰的行动。 　　司辰脸上多了几分戾气，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拔掉了自己身上的触手。 　　…… 　　…… 　　宋白是很听话的。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司辰冲上去直面管理员Z，宋白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因此乖乖站在原地。 　　只是渐渐的，周围多了几条白狗。 　　这些白狗像是看见腐肉的鬣狗，把他团团围住。 　　宋白憋了一肚子邪火，刚好一剑一个。只是后来白狗的数量比他想象中多，几十条狗，追着宋白撵了几里地。 　　等挨个解决的时候，他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地点。 　　而夜晚和浓雾，以及受到影响失灵的定位系统，让宋白很难分清楚来时的方位。 　　他能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战况比宋白想象中激烈，雾气和火光纠缠，不死不休。 　　宋白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准备找个地方先藏好。萝卜要有萝卜的自觉。 　　只是才走了两步，宋白就在地上发现了不属于大自然该有的东西。 　　一张人皮，皮上还有头发。 　　奚和出发前说为了让宋白能在雨林里一眼发现他，特地把头发染了个自然界里很少见的紫罗兰色。 　　如今一看，果然很显眼。 　　宋白的脸颊有些抽搐。 　　知道、听到和看到，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见了挂在树上的血块。 　　宋白爬上树，割断绳子。手忙脚乱地把人从树上解了下来，平放在了地上。 　　他擅长杀人，却不会救人。 　　宋白身上还带着药，他把药粉洒在纱布上，却不知道该先敷哪一个伤口。 　　因为奚和伤的太重。 　　宋白鼻子发酸。 　　躺在地上的人如有所感，微微挣扎，从喉咙里发出了低声的叫唤，声音很小：“白……” 　　宋白擦掉脸上的水汽，凑了过去：“我在，我在。你要说什么？” 　　凑近的瞬间，他嗅到了极其浓重的血液的味道，还有另一种气味。 　　尸臭。 　　雨林温度高，人死后，尸体会腐烂的很快。 　　宋白没来得及思考这点，因为下一秒，他的耳边就传来了电话里听过的声音，充满愉悦：“你被骗了。” 　　这个血块的脑袋裂成了让人不可置信的钝角，然后恶狠狠地咬住了宋白的颈侧。 第211章 　　尖牙咬住的瞬间，深红的血像是被扎破的水球一样喷溅而出。 　　在宋白的认知里，奚和就是奚和，因此，他凑近的时候没有任何防备。 　　管理员Z靠的太近，换做普通人，大概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宋白甚至听见了自己颈椎骨断裂的声音。 　　他拔出了剑，反手就往Z的身上捅去。风刃把白雾切割成薄片，像是刀片一样划过Z的身体。 　　血红的肉块被割开，却没有流出一滴血，伤口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管理员Z吃的很不体面，大口大口，像是饿死鬼投胎。 　　它的身体裂开，像是涨潮的海水吞没着海岸线。所有红色的肉块都变成了吃饭的嘴，肉里长出一寸寸的尖牙，碾碎食物，获取能量。 　　宋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管理员Z从尖牙注射进毒液，宋白强大的身体机能也无法消化，以致于全身都在生理性的抽搐。 　　他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宋白感觉自己正在结冰，大量失血让他感觉到了寒冷，他的身体被啃的血肉模糊。 　　宋白的挣扎也越来越微弱。 　　他有些走神。 　　宋白的记忆开始混乱，他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是见过司辰的，在小时候。司辰开着车，天上下着红雨，背后是追逐的白狗。 　　他记得水从鼻腔里灌进来的感觉。 　　对溺死的恐惧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但宋白莫名不是很害怕，因为他知道司辰不会让他死掉。 　　画面一转，眼前景象又变了。他看见了司辰的脸。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张漂亮的脸，站在角落时几乎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他把司辰从阴影里拎了出来，放在了阳光下；于是全联盟都知道了这是他的学生。 　　司辰没骗他，他们的确是老师和学生。 　　宋白不止一次地想过杀了他。 　　当杀掉司辰的代价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这件事很难不让人心动。 　　宋白想过占用他的身体，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而司辰的身体还年轻。 　　宋白想过杀死司辰，因为在司辰的身上，他嗅到了管理员的气息，怀疑这是被管理员故意丢下来的坐标。 　　宋白近乎蛮横无理的拒绝任何感情。他不是好人，更没什么道德感。 　　唯独在杀死司辰这个选项上，犹豫了许多次。 　　理由有很多。 　　譬如他不想活了，而白帝城需要一个继承人。 　　譬如这个便宜学生的丈夫是图灵，杀了有些麻烦。 　　但最终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 　　司辰真的把他当老师，或许还带着对父亲这个角色的移情。 　　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司辰嘴上说不在乎，实际上比谁都在乎。他比自己更眷恋这个人世间。 　　不止是爱情才需要用爱情偿还，任何感情都是。 　　宋白的余光里瞥见了司辰的影子。 　　对方同样浑身是血，司辰为了挣脱白狗，硬生生撕裂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他的眼神里有光。 　　在宋白都放弃了的时候，他还没有放弃。 　　宋白听不见司辰的话，但是心领神会地微微抬起了手指。 　　管理员Z的身上燃起了一簇火苗。 　　风吹过，火苗在瞬间卷席全身。 　　管理员Z吃痛，发出愤怒的嘶吼，粉红色的肉芽从伤口处长出来，又不断被火焰吞没。 　　Z身上出现了肉烤熟的香气，像是油脂丰厚软嫩的牛腩肉。 　　司辰从管理员Z的背后逼近。 　　他手里握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匕首，是当初宋白给的，像木制品。 　　刀刃刺进了Z的后肩。 　　这把看上去并不锋利的刀，轻松削开了Z的皮肉。 　　管理员的胳膊掉在地上，切面如同大理石板一样光滑。 　　那条胳膊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块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碎肉像是充气似的膨胀，在短短几分钟内，长成了白狗。 　　司辰清楚，火苗只能拖延管理员一小会。因此毫不犹豫地抢走宋白，抱住他就往前跑。 　　宋白伤的很重。而且因为被吞掉了一部分，身为成年人来说，有些过于轻了。 　　司辰摸到了一手骨架。 　　宋白趴在司辰的肩上，因为排异反应干呕，吐出的液体深黑。 　　毒液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他一向颜色寡淡的唇都是青紫的。 　　死亡的过程像是水果的腐烂。一开始会散发出香甜的气味，熟透，然后一点点腐坏。虫豸会在果肉里产卵，孵化，出生，成长，周而复始，直到榨干最后一点养料。 　　宋白现在闻上去就很香。 　　白雾跟在司辰的身后，来势汹汹。雾里，一条条白狗吠叫着冲了出来，放眼望去，狗群像是腐肉上挤成一团的蛆。一眼望过去数不清尽头。 　　它们本能的被这股香气吸引。 　　白狗只有三四阶，并不难对付，但是胜在数量众多。 　　司辰的呼吸越来越沉，他单手抱着宋白，另一只手握着宋白的剑。大滴大滴的汗混着血液流淌进眼里，模糊了前方的路。 　　宋白的剑要更长一些。 　　他的木刀砍了管理员后，变钝了。如今被司辰收回了刀鞘里，就别在腿侧。 　　宋白的呼吸很弱：“去哪？” 　　司辰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去哪，他只是不甘心。 　　按照这个游戏进度，他们的死亡是迟早的事。 　　司辰的模样很狼狈。背后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上的衣服又是汗又是泥，黏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 　　宋白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他背上短短的肉茬。 　　长生渊什么都能短时间内再生，但最主要的几条触手不行。就像是头发可以再长，锯掉的腿却很难长回来。当初司渊分裂后，也是花了很久时间，随着身体的进化，把肢体补全。 　　司辰对痛是不太敏感的。但是这里显然不太一样，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官皱在一起：“痛。” 　　宋白的嘴角扯了扯，大概是笑了。 　　宋白道：“我中毒了，伤势也很重，应该会死。” 　　司辰的目光瞥着从树梢里一跃而下的白狗，月白剑在空中挑出冷冷的剑光。 　　白狗的腹部被划开一条大口，哀嚎着倒在地上。剑上的血槽已经盈满，半透明的液体顺着剑刃淌下，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宋白说了什么：“嗯。” 　　司辰感觉到后面传来了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管理员Z跟上来了。 　　这轮游戏，Z没有以白狗的形象出现。对于心灵之家的管理员来说，身体的确只是一个容器。 　　它吃掉了奚和，由此得到了奚和的记忆，并且成功把自己伪装成了奚和。 　　是的，Z承认，在面对司辰时，同阶的情况下，它感觉到了压力。而且从第一轮游戏的结果看，因为“巨噬体”这个技能的存在，对方是可以消化它的。 　　所以，在第二轮游戏时，它才选择了更温和的方式。 　　不出意外，宋白本来该是他的腹中之物。可惜，不管是宋白还是司辰，都比它想象中更为警觉。 　　但游戏也就到这了，两人都重伤。宋白更是几乎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哪怕追不上，也能用狗群耗死。 　　更何况，它还追上了。它已经看见了司辰的身影。 　　愚蠢的人类总是有很多让它感觉费解的地方。 　　比如它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饥肠辘辘的司辰会抓着炸鸡腿跑这么久还不吃。 　　但没关系，这样刚好。 　　管理员Z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狞笑。 　　…… 　　…… 　　在察觉到Z出现的瞬间，司辰身体的肌肉骤然绷紧，注意力高度集中。 　　偏偏宋白还在这时和他搭话：“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不用死。” 　　司辰一愣：“什么？” 　　下一秒，宋白侧头，咬住了他的颈侧。伤口刚好和之前的齿痕叠上。 　　他贪婪地吞咽着司辰的血。 　　司辰握着剑的手顿时冰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宋白的目的不是喝血，这当然也有用。 　　他的目的，是司辰血液里那些半孵化的孢子。 　　孢子会在他的身体里扎根，从血肉里汲取养分，发育，最后长出成熟的菌网。 　　宋白抬头，看见了从远处像是箭一样扑来的管理员Z。 　　Z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它在半空中张大嘴，想要叼走宋白。 　　司辰本能地侧身回闪，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宋白挂在司辰身上，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像是看小丑表演。 　　他身体受损的很严重，内脏几乎都暴露在空气中，但腐烂一半的血肉里却长出了新的菌芽。 　　血红色的菌丝像是树木的根须一样生长着，在短时间内爬遍了宋白的全身。 　　管理员Z重重落在地上，调头，神态格外疯狂而狰狞！ 　　周围的白狗跟着一同扑了过来，像是从水面跳出的鱼群，挡住天光。它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司辰怀里的宋白。 　　宋白微微睁开眼，他的嗓子眼也被菌种堵住，说不出话，但这不妨碍他冲着管理员Z做口型。 　　他的神情充满挑衅：“你、又、输、了。” 　　宋白死在了司辰的怀里。 　　下一秒，游戏变成了灰模。 　　【《谁是大胃王》第二轮比赛结束。食物剩余：46％。】 　　白色的像素熊从地上弹了起来：“这轮游戏，司辰拿到了21％，管理员Z拿到了20％！我们的选手司辰竟然还占据着优势！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宋白的尸体没有跟着刷新。但他的剑却留了下来，如今就在司辰的手上。 　　司辰坐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胃，有些想吐。 　　“虽然司辰以34％的进度保持了优势。不过呢，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像素熊凑前，脸上扬起一个恶劣的微笑，“最后一轮游戏马上开始。管理员又是全新的管理员，但司辰已经是强弩之末。看起来连剑都握不住，还失去了长生渊这个特性！” 　　“作为中立的NPC，我给玩家的建议是早点自杀。早死早超生。” 　　说完，像素熊自己却笑了起来，它的声音偏向合成的儿童音，笑起来的时候十分诡异。 　　司辰只有一条命，但他还绑定了一只替死玩偶。 　　过于严重的伤势会影响他的判断和行动力，更别提他身上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很容易被找到。 　　司辰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而且因为能量消耗过大，身体出现了强烈的躯体化症状。疼痛，疲惫，眩晕，呼吸急促。 　　这时候自杀相当于刷新数据，直接重生。 　　勉强不算馊主意。 　　所以，司辰很干脆的给自己脖子来了一下。 　　现实世界。 　　季楚尧听到了一声尖叫。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了放在一旁的收容盒。 　　盒子里布玩偶头身分离，断裂处流出了鲜红的血。 　　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个玩偶和司辰长得越来越像。并且，随着司辰状态改变，玩偶身上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譬如司辰受伤，玩偶会在对应的位置出现同等的伤势。 　　此刻，这个玩偶彻底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季楚尧的手握成了拳。随后，收敛了所有表情，继续开始游戏的破解。 　　他越来越像图灵了。 　　收集界门碎片能抵达高维宇宙的消息，是图灵放出去的。那是因为他的确在蛛丝马迹中找到了那个高维世界的影子。只是缺乏关键道具，进不去。之前，他以为那个道具是界门。 　　如今，图灵知道了，缺少的道具是“钥匙”。 　　他正在用穷举法仿制那把钥匙。 　　…… 　　…… 　　对司辰来说，他只是陷入黑暗不到一秒，就重新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自己的尸体。破破烂烂的，倒在房间的角落，致命伤来自脖子上的切割伤。 　　系统不仅刷新了他的身体，还刷新了他的衣服。 　　唯一的问题是，司辰感应了片刻，发现自己大概永远的失去了长生渊那部分的身体。 　　白熊道：“锵锵锵~两位选手都已经准备完毕！那我们就开始最后一轮游戏吧~” 　　周围的灰模漂浮起来，开始组装。 　　这次组装出的地形，让司辰十分眼熟。 　　是江川那个狭窄的、不到5平米的员工宿舍。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个巨大的黑球悬浮在空中，已经快落到地上。江川市中心的高楼属于蛇杖基因，比其他建筑高出很长一截。如今，建筑的顶部已经被黑球压毁。 　　天上的黑球，是被宋白牵扯住的管理员Z。 　　这是他在像素世界里看见的景象，如今却变成了真实的场景。 　　通过二向箔镜，司辰从现实进入了二维像素世界。 　　但现在，司辰觉得，他是真的回到了江川。 　　司辰推开窗户，看向窗外。外面空无一人，荒凉无比，但是街头却格外凌乱，到处是火烧过的痕迹，还有炮弹轰出来的废墟。显然是经历了一场为期不短的暴乱。 　　像素熊的声音从床头摆放的播音器里传来：“地图加载完毕。《谁是大胃王》，最终决战，启动！” 第212章 　　司辰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倒计时。 　　十分钟。 　　和以往不同，之前他一进游戏，就在宋白身边。而现在，宋白和管理员Z都在天上。 　　像遥不可及的太阳，又像马上坠落的陨石。 　　司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到了那面二向箔镜。 　　镜子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像是摔坏的手机屏幕。 　　司辰照了一下镜子，镜面上的场景全都是像素的，上帝视角。 　　司辰的像素小人就在镜面中央，有一圈白色的描边，头顶还有一个三角符号。 　　司辰点击了一下像素人，镜面上弹出两个选项。 　　【查看玩家信息】 　　【退出游戏（倒计时09：27）】 　　倒计时结束后，退出游戏这个选择会暂时冻结。 　　司辰打开了第一个选项。 　　-姓名：司辰 　　-等级：8 　　-特性：菌丝生命体LV.8，巨噬体LV.10，绝对防御LV.4，自愈LV.4 　　-装备：月白 　　-道具：二向箔镜（0/1） 　　-生命值：100/100 　　月白是之前的宋白留下的，如今就挂在墙上。 　　他8级了。 　　而按照规律，这时候管理员的等级应该是10；对应那个还没有人抵达过的第十天梯。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 　　司辰一愣，他走过去，打开门口的监视器，在LED屏幕上看见了门外的访客。 　　门外的人居然是宋白。 　　宋白眼眸通红，唇色苍白。只是脸上萦绕着一股死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刚死但是还没凉透的尸体。 　　门外的宋白道：“是我，13，开门。” 　　介于上一次管理员Z还装成了奚和，司辰沉默片刻，举起手里的二向箔镜，照向了门口的LED屏幕。 　　这个道具意外的好用。 　　屏幕上出现了宋白的像素小人，只是和肉眼看见的宋白很不一样。 　　像素宋白的身后九条漆黑的触手张开，随风摇曳着，像是九尾狐的九条尾巴。漆黑的触手上还带着血迹。 　　宋白的头顶同样有一个三角箭头。点开后有一个选项，【查看NPC信息】*。 　　司辰选择查看。 　　相比之下，这个信息栏简陋很多。 　　-姓名：宋白 　　-等级：9（+0.5） 　　-生命值：46/100 　　-NPC好感度：混乱友善 　　生命值46，刚好和剩余的食物数量对应。 　　如果不是NPC好感度还有“友善”，说实话，看见这样的宋白，司辰都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来吃掉自己补补身体的。 　　司辰沉思片刻，打开了门，喊了声：“老师。” 　　宋白站在门口，血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最后叹息一声：“都让你退游戏了。” 　　之前司辰在游戏里看见的那段乱码，是宋白亲自发的。 　　可惜司辰一向不怎么听话。 　　司辰看了眼倒计时，还剩最后7分钟。 　　他回答：“我可以退出游戏，那你怎么办。更何况，我还要接司渊回家。” 　　想要接司渊回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观星的爸爸。 　　而这一切的前置条件是解决管理员Z。 　　司辰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司渊了，也不知道他在幼儿园里有没有被欺负。每次想起这件事，司辰睡觉都睡不好。 　　宋白挑起了眉：“我死了不是正好，富老头给你留了不少遗产，可以少奋斗5000年；至于儿子，死了可以再生一个，你和季楚尧都还年轻。至于高维入侵，更不用担心；主世界起码还能再撑300年，你那时候坟头草都换了几茬了。” 　　司辰觉得宋白说的挺有道理的，可惜他不赞同：“如果什么都无所谓，老师，你为什么要去天上呢？” 　　他指向外面那个黑色的球，问：“不痛吗？” 　　拖住管理员Z的触手已经不滴血了。 　　那是因为血流干了。 　　司辰只是旁观都觉得疼。 　　宋白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浅。 　　他走进房间，绕过司辰，推开阳台的窗，把手搭在了栏杆上。 　　司辰跟着走了出来。 　　江川的天刚亮，看不见太阳。但是个气温适宜的清晨。洒在身上的阳光不冷不热。 　　高维入侵来临后，极端气候越来越频繁，这种适宜人类出行的气候很难得。 　　如果不是江川现在已经没有活人了，说不定学校还会组织学生去附近的植物园踏青。 　　宋白眯起了眼：“我出生在这里，那时候江川的楼还没修那么高。户口制度也不是很严。有外地人来做生意、看病；社会刚恢复秩序，治安很一般。我读书上学都有司机接送，附近有机械仿生人巡逻。时不时就有枪声。” 　　司辰清楚，宋白说的不是上辈子的经历；是这辈子的。 　　宋白继续道：“小孩子玩心都重。我好奇外面是什么样的，所以在司机来之前走到了另一条街。离我读书的地方三百米。就在另一条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高维入侵早期有很多畸变人，现在反而不多见了。一个女人背着自己编的篓，隔着警戒线，向我兜售商品：她的儿子。” 　　女人身上有很多肉眼可见的辐射斑，眼球凸起，像金鱼，说的联盟语不太标准。声音嘶哑难听。 　　她兜售的孩子也有同样的病，在竹篓里蜷缩着，奄奄一息；没有基因药，就只能等死。 　　司辰出生的时候，有很多安全区已经把基因检测和基因药纳入社会福利的范畴。但在那时候，一瓶现在医院几十几百信用点的基因药，需要一副机械外骨骼的价钱。 　　像司辰那样一直需要基因药的人是少数，很多小孩只需要一支。 　　她不是卖孩子，是在求救。 　　“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肉块，感觉到的是恶心和反胃；很快，司机就牵着我的手走了。” 　　“这件事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童年阴影，但很多年后，我却总是想起她们。” 　　宋白抬起手，挡住了天上有些刺眼的光。 　　“我也曾自命不凡，因为我有傲慢的资格，我以为我打破了命运，但我其实——” 　　“只是足够幸运。” 　　足够幸运，没有投胎到那个女人的儿子身上。足够幸运，没有遭遇任何挫折，也能成长。 　　他的悲悯自始至终都是高高在上的。包括想结束高维入侵，因为其他人都做不到，所以他来做。 　　挡住太阳的手指并拢，拍到了司辰的头上：“你是幸运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说完，宋白自己都笑了起来。 　　风吹过，撩起了他的长发。宋白竟然笑得像是春风吹化的冰。 　　他说：“闭眼，我送你最后一份礼物。” 　　司辰听懂了他话里的隐藏的含义，固执地睁开眼，不愿意合上：“我不要。” 　　宋白沉默了片刻：“你在想什么？就算我想给你吃也没有了。而且时间很少，不要浪费，更不要感动自己。” 　　倒计时只剩最后三分钟。 　　宋白干脆拿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就像司辰之前在水底拿手挡住他的眼睛一样。 　　他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司辰的腰。 　　这是一个从背后抱住的姿势。 　　宋白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语气充满调侃：“对了，我们之间的事不要告诉你老公。” 　　宋白的手很冷，冷得不像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司辰感觉到自己的背后传来轻微的疼痛感。 　　宋白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司辰的长生渊在救自己的时候没了，那就给他补一个。 　　既然别的地方找不到了，那就用自己的去补。 　　他被管理员Z寄生了。 　　这意味着，在彻底死亡前，他同样拥有了一些本该属于管理员的权限。 　　宋白的身体并不在这里，他也不算活人。 　　一缕缕黑气从他的身上飘了起来，然后没入司辰体内。 　　四周扬起了风，大风，吹的整栋楼都在摇晃。 　　如果司辰能睁眼看见，会发现一道道黑色的风，灌进了他的体内。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黑色的风是由一个个细小的黑色的点构成。 　　宋白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有个词叫风助火势。风的本质是气流，想要用风杀人需要积攒很多能量，但火不一样，火只需要被点燃。现在我把风送给你。” 　　司辰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狂烈得让人窒息。 　　他吞咽着这股风，莫名有了想哭的冲动。 　　温热的泪浸透了宋白的掌心。 　　而宋白竟然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不要难过，司辰。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而我呢，是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的。” 　　宋白：“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带着你来这个折叠区，是想着如果我失败了，那就带着你一起死。因为我害怕你是管理员留下的锚点。” 　　只是他最后没有这样做。他也是人，也有私心。最终只好疑罪从无。 　　司辰说不出话，他甚至没办法分析宋白到底在说什么。 　　背上轻微的疼痛逐渐变成了剧痛，让他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 　　就像是硬生生要把海水灌进一个小池塘里，司辰觉得自己全身撑的快要胀开。 　　他的皮肤上，深黑色的血管高高隆起。 　　司辰身体表面蒙上了一层水汽，那是从毛细血管里淌出来的血液。 　　他咬紧了牙关，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想发出任何的哽咽。 　　渐渐的，禁锢着他身体的力量变得越来越轻。 　　渐渐的，他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遮住他双眼的手不见了。 　　宋白的声音孱弱到微不可闻：“司辰。我是弓，你是从我这里射出的箭。”* 　　司辰睁开眼，他猛地转过头，然而身后空无一人。 　　倒计时到了最后一秒。 　　风吹过，像是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记得去更远的地方，老师就陪你走到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NPC是non-player character的缩写，是游戏中一种角色类型，意思是非玩家角色，指的是游戏中不受玩家操纵的游戏角色。 　　*注2：意象来自纪伯伦的《先知》。 第213章 　　倒计时结束，天色在瞬间转黑，头顶乌云密布，像是马上就要打雷。 　　阳台被狂风吹碎了玻璃，碎片尖锐异常，在司辰的皮肤上擦过，留下一道道细长的血线。 　　细小的血珠从伤痕处浸了出来，很快消散在风中。 　　风会把血液的气息带到了远方。 　　司辰清楚，但他并没有阻止。或者说，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江川很大，大到一眼看去望不见城市的尽头。 　　而在地平线的末端，有人睁开了血红的眼眸。 　　一滴深黑的血落在了他的唇边。 　　管理员Z舔了个干净，露出唇角边尖尖的牙。 　　镜子里的玩家信息更新了。 　　-姓名：司辰 　　-等级：9 　　-特性：巨噬体LV.10，绝对防御LV.5，自愈LV.5 　　-装备：月白 　　-道具：二向箔镜（冻结） 　　-生命值：100/100 　　窗外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那是天上的黑色巨球正在下坠。 　　大楼摇摇欲坠，床头摆放的播音器的声音断断续续：“恭喜玩家司辰……进度……51％……成功……” 　　“这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结果。可惜你能赢下游戏，却赢不了管理员。” 　　司辰拿到了百分之51的份额，已经赢了游戏。但，管理员让这个游戏暂停了。 　　现在，他们不是平等的玩家；而是猎人和猎物。 　　他走到阳台边上，看向了江川曾经的主干道。 　　那里没有车，而是汇聚出了一团漆黑的雾，雾气像是火焰一样跳跃燃烧着，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朝着司辰逼近。 　　司辰看向镜子。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是黑雾的位置，出现了一条纤长的白狗。 　　-姓名：Z 　　-等级：9（+1） 　　-生命值：92/100 　　-玩家好感度：敌对 　　出乎意料的，Z的等级是9，而不是10。括号里的加1，只能代表它有第十天梯的实力，却很难说正处于第十天梯的状态。 　　司辰之前几轮游戏的攻击，终归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Z的生命值只有92。 　　二向箔镜里，退出游戏的选项已经变成了灰色。 　　司辰错过了最后一次登出游戏的机会，切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背后，收音机里的声音近乎绝望，还带着莫名的恐惧：“它就要来了……快跑……！躲起来！” 　　对管理员的恐惧早就成为了面试官的天性。 　　把小牛犊用绳子拴在小木枝上，哪怕牛长大了，也挣脱不了拴住自己的绳子。 　　司辰很幸运，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脖子上套绳，却没有一根绳子拴住了他。 　　司辰看着不断逼近的黑雾，死死握住了剑柄。 　　他的眼眶还泛红，情绪却已经平静。 　　他说：“我赢给你看。” 　　天边传来了今天的第一道雷光，蛛网一样的闪电狠狠撕开天幕，天地寂静无声 　　司辰住的高，在66楼，大风吹的整座楼摇摇晃晃。 　　他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像是一支射出的箭，而这箭镞带着耀眼的火光。 　　下一秒，电光落在了他的身后。与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身后的高楼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大块大块的钢筋水泥垮塌，往地面坠落，大地轰隆隆的震动着。 　　烈火一往无前，在半空烧出一条火线，司辰的眼眸比火更明亮。 　　在风的加成下，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其迅速。连坍塌的水泥块都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 　　司辰举起了剑。 　　管理员Z没有躲开，任由狂风吹散黑雾。 　　黑雾之下，是宋白的身体，宋白的脸。 　　司辰的瞳孔锁紧。 　　剑尖不可避免的轻颤，但却没有发生任何的停顿和偏离，在瞬间捅进了这具身体的心脏。 　　深黑的血液喷溅，打湿了司辰的手背。 　　这血是冷的。 　　管理员Z用宋白的脸，扬起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好狠的心啊，宝贝……徒弟。” 　　这不是宋白。 　　宋白说他被寄生了，并不是在开玩笑。 　　起码，在这个过程中，管理员Z已经完成了降维。 　　它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空间折叠结束，这具身体甚至不会遭到清理。 　　如果让管理员Z成功出去，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灾难。 　　它往后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来呀，继续。” 　　司辰很愤怒，他的心脏第一次因为愤怒而感到生理性的疼痛。只是下手却格外的冷静。 　　他没有特意练过剑这种武器，但冷兵器的使用方法总是大同小异。 　　月白很快在管理员Z的身体上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顺利的让司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管理员Z刚寄居在新身体里，动作并不熟练。他被动地躲闪着，很快，折断了颈椎骨。 　　司辰的内心没有任何喜悦，因为一个宋白死了，雾里又站出来另一个宋白。 　　管理员Z道：“继续。” 　　实战是最好的老师，他的动作变得灵活了一点。 　　司辰手里的剑还在滴血，他却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唇。 　　路边，敞开的车里，车载收音机发出了沙哑的电流声：“都说了，管理员是杀不死的。” 　　“你还不信……” 　　这一次，主动进攻的人变成了Z。 　　他的脚底是稀薄的影子，像是生长的树枝一样，朝着司辰的方向蔓延。随后骤然拔高，一只漆黑的手从地面窜起。 　　毫无疑问，这是宋白的进攻方式。 　　司辰在瞬间怒不可遏。他直接撕裂黑影，扑上前，死死掐住了管理员Z的脖子。 　　管理员深红的眼眸充满愉悦：“生气了？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他？” 　　司辰的手指缓缓收拢，管理员Z的颈椎被掐出了捏饼干似的脆响。 　　杀死它寄生的躯体，并不能解决Z。 　　第三个宋白已经出现，但是司辰却彻底冷静下来。 　　这个Z只有7阶左右的水平，然而司辰却和他打的有来有回。 　　司辰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这就不行了吗？”Z的声音很是刺耳，“一次次杀死自己敬重的老师，这种感觉怎么样？喜欢吗？” 　　“你很清楚吧，他是为你而死。如果不是去找你，他本来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司辰把剑狠狠捅向了管理员Z的心脏：“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算什么东西。” 　　这只是一个用着宋白身体的恶心玩意，甚至出来的都不是宋白的本体。 　　他们就像是白狗之于管理员Z。只是随时能舍弃的分身。 　　乌压压的天下起了雨，然而雨水却并没有落在司辰的脸上。 　　司辰抬起了头。 　　那个巨大的球已经漂浮在了他的上空，遮天蔽日。大半个江川都在这个球的笼罩下。而黑球的边缘，深红的雨如同瀑布一样落下。 　　司辰眯起了眼：“上面那个球才是你吧，包括不遗余力的激怒我，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管理员Z脸上的笑缓缓停下。 第214章 　　花元幼儿园。 　　司渊又长高了一点。刚到幼儿园的时候，他和观星差不多高，现在已经比观星高小半个头。 　　观星不会长大，他的身体永远停在了5岁这一年。 　　现在他们还像同学，再等几年，走出去就是兄弟了。 　　在幼儿园的几个月时间，司渊已经熟练的掌握了二元一次方程、联盟语还有简单的科学知识。 　　司辰知道大概会格外欣慰。 　　这全是幼儿园老师栽培的结果。 　　因为考试不及格就剁一条腿，在这种前提下，司渊学习热情格外高涨。 　　由此可见慈母的确多败儿。要是司辰心狠手辣一点，司渊也不至于拼音学了一年。 　　司辰只给小渊缴了一学期学费。 　　按理说司渊现在属于欠费状态，但并没有人把它拿去食堂红烧。 　　因为司渊的学费和观星走到了同一个账上；面试官坏事做尽，唯一做的好事大概是死前选择给司渊自动续学费。 　　他在幼儿园里工作多年，这么点钱还是有的。 　　不是为了让司辰有机会把自己儿子接回去；是为了让孤独很多年的观星有个伴。 　　时间改变了很多习惯，比如司渊学会了早起六点钟背单词，但只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动摇过；那就是等司辰来接他回家。 　　观星一开始会冷嘲热讽，后来习惯了，也就随他去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搬个小凳子和司渊一起等。 　　今天也一样。 　　司渊一边写家庭作业，一边等人。可惜一直到时间过了，也没看见人来。 　　观星见怪不怪地收起了折叠小纸凳，叫了声：“吱。” 　　-你妈妈不会来的。 　　由此可见，李追月和李观星不愧是养父子，丧气话都说得如出一辙。 　　司渊看上去倒也没有很失望：“走吧，去吃饭。” 　　司渊是从司辰身上脱离出来的生命体，严格意义上讲，他是司辰身体的一部分，是司辰的“武器”。 　　他们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感应，司渊知道妈妈还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而司渊坚信，司辰一定会来接他，不会有第二个可能。司辰不是李追月。 　　不过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司渊也不想和自己目前唯一的朋友吵架。 　　今天，食堂的晚饭是871刺身。 　　高维生物871长得像一条鳗鱼，颜色是艳丽的明黄，但表面有许多玉米粒一样的寄生物。 　　这些寄生物是871的幼崽。871和长生渊一样，没有性别，自我繁殖。 　　食用871不用加佐料，味道吃起来像甜酱油鳗鱼。 　　这种东西，除了身长17米且不好捕捉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考虑到两个小孩的饭量，司渊分到了16.8米，观星吃肚子上的0.2米。 　　端上桌子的时候，871好像还没死透，被司渊用触手串起来的时候还能蹦跶两下。 　　司渊吃饭的时候喜欢用本体，啃871像是在啃玉米。 　　但是吃着吃着，司渊骤然停了下来。 　　毫无缘由的，他抱着玉米嚎啕大哭起来。 　　长生渊的哭声穿透力极强，食堂的玻璃碎成齑粉，观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询问：“吱吱！” 　　-你怎么了？ 　　司渊哭的从桌子上摔到了地上，泪水哗啦啦的流，地上湿得像是打翻了鱼缸。 　　他感应不到司辰了。 　　观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抿住了唇。 　　一直到晚饭时间结束，司渊都没能把玉米棒子吃完。 　　他几乎是被观星扛回宿舍的。 　　两个人睡在同一间房，上下铺。上铺本来是司渊的位置，但一周前，司渊因为体重超标，把床给压垮了，现在都睡地上。 　　司渊抱着被子抽抽噎噎地哭着，像是受伤的狼崽在旷野哀嚎。他的哭声一会大，一会小，最后哽咽到失声。 　　观星蹲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很难理解司渊的情绪，但是他想起了发现李追月死亡的那个晚上。那天他没能画出那轮月亮。 　　于是，观星心中也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悲悯。 　　他拿出了自己的绘画本和笔：“吱！” 　　-别哭，我帮你看看。 　　观星低头，开始在纸上画画。渐渐的，他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一滴鲜红的血从鼻腔里流了出来。 　　铅笔在白纸上画出了一片废墟，但占据画幅的绝大部分，是一轮格外巨大的太阳。 　　观星画画一向很简洁，但这次却画的格外写实。 　　画面一点点被填充完整，太阳的表面缠绕了一圈圈藤蔓似的触手。 　　触手表面翻滚起一道道裂纹，像是烤干的枯木，多了几分萧瑟的影子。 　　越来越多的血从观星的鼻腔里溢了出来。 　　这个球不算好看，但是当它足够巨大时，带来的是宏伟和震撼。 　　观星放下笔，颤抖着手指，把滴落在白纸上的血抹开。 　　一条条血红的线连接着太阳和大地。 　　观星的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黝黑的小脸煞白。 　　它把这张画高高举起，放在了司渊的面前：“吱！” 　　-他还在！ 　　死人，是画不出来的。 　　司渊抬起了头，眼睛早就哭得肿起，泪水顺着眼角一直滑到脖子里。 　　他挪动膝盖到了观星身侧，眼睛死死盯住这幅画，发出了短暂而尖锐的颤音：“吱！” 　　-这是哪里？ 　　观星罕见地沉默起来。 　　司渊拉住了观星的袖子，询问：“你知道在哪对不对？” 　　观星别过头，不敢看他期待的眼神，一言不发。 　　他的确知道，怎么把司渊送过去。 　　教室里有扇只能他推开门，那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观星守着这扇门，维持着两个世界岌岌可危的平衡。 　　而司渊走了，不一定会再回来。 　　他不喜欢变故和离别。 　　司渊咬住下唇，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委屈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个球。 　　很快，到了熄灯时间。 　　观星躺在床上，没能睡着。他清楚司渊也没睡，因为时不时能听到压抑到极致的抽噎，还有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 　　最终，观星从床上坐了起来：“吱。” 　　-我带你去。 　　要去只能趁晚上，白天会被发现。 　　司渊瞬间从地上翻了起来。 　　他的激动溢于言表，整个人都挂在了观星的身上：“吱吱！” 　　观星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八爪鱼缠上了。长生渊黏腻的腕足触感不那么常见，有些微妙的不适。 　　观星拿出笔，在纸上画了一套黑色的雨衣。 　　他把雨衣套在了司渊的身上。 　　司渊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这能隔绝他身上的气味。 　　观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推开宿舍门，示意司渊跟在自己的身后。 　　两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孩偷偷溜了出去。 　　夜晚，宿舍的灯并没有完全关上，灯泡接触不良，挂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 　　走廊里宿管阿姨巡逻。 　　这些宿管阿姨体型都格外巨大，头能触碰到天花板，走在地上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它们是许多具尸体的聚合物。背上五六只手张开着，像是千手观音。而这些苍白的手碰到墙壁上，却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走廊里很冷，像是太平间。 　　观星对宿管的巡逻路线格外熟悉。毕竟他在幼儿园里住了好多年，说一点越狱的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司渊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在一个小时后，两人成功逃出宿舍区。 　　而外面的危险来自幼儿园的保安。 　　保安们牵着白狗，举着手电筒，在学校里巡逻。 　　手电筒是诡异的红色，被照到的人会在规则的作用下，失去所有行动能力。 　　没有人清楚灵能类高维生物的规则从何而来，原理是什么。它们就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NPC，只要还在幼儿园这个游戏副本里，玩家们就只能遵守和执行。 　　两人躲在灌木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白狗的鼻孔嗅了嗅，有些疑惑地刨着土。 　　最后，保安还是牵着狗离开了这里。 　　观星的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司渊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目光不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夜晚的幼儿园很危险。万幸的是，这个危险是可控的。 　　当观星带着司渊来到熟悉的教室门口时，是凌晨3天，一天中夜色最浓的时刻。 　　观星在纸上画了一把钥匙，用这把钥匙打开了教室的门，然后领着司渊到了角落。 　　那里有一扇画出来的门。幼儿园里总是很多色彩鲜艳的墙画。这扇门几乎没有人在意。 　　观星站在门口，踮起脚尖，手握在了门把上。 　　这扇本不该存在的门被缓缓推开。 　　外面正对着一条商业街。 　　这条街上的高楼已经塌了一大半，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弥漫着朦胧的雾气。 　　雾里有海盐的味道。 　　观星小声道：“吱。” 　　-去吧。 　　司渊内心充满了激动，他往前跑了两步，忽的转身，给了观星一个拥抱。 　　“吱！” 　　-谢谢你。 　　观星没有多言，而是把他推了出去，然后迅速合上了这扇通向外界的门。 　　教室走廊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观星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在教室里看了一圈，躲进讲台底下。 　　很快，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浓浓的尸臭味扑鼻而来。观星听到了脚步声，像是很轻很轻的鼓点。 　　鼓点的声音朝他逼近，然后缓缓停下。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很久，但观星知道它没走。 　　他屏住了呼吸。手心全是汗，几乎要握不住笔。 　　在幼儿园里，违反规则只有一个下场。 　　死亡。 　　观星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合页。 　　赶来的东西就站在讲台前，它的双脚没有挪动，上半身却不断拉长，弯曲。 　　观星看见了一个光滑的额头，正在缓缓向下，最前端的发丝垂下，长发已经触碰到了地面。 　　它的长发湿漉漉的，全是腥臭的血水。 　　再往下一点，观星就能和它的眼睛对视。 　　观星的脑海一片空白。他能画出东西来，但画什么都不足以应付现在的场面。 　　但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教室里做什么？” 　　女人收回头，脸上出现了不甘心的神色：“林局，我路过看看。” 　　窗外有一个吊死鬼。绳子拴在天花板上，看起来只是路过。 　　他脸色惨白，脚尖离开地面半米，胸口挂着一个牌子，写的是“林时雨”。 　　当初司辰面试，路过办公室，曾经在镜子里看见过这具尸体。 　　在灵异天灾的后期，因为观星特殊的特性，灵异局就和幼儿园设在一起。 　　林时雨道：“走，开会了。” 　　它身上没有那么浓的诡异气息，反而带着一股正气。 　　女职工的头顶骤然出现了一根绳子，吊住它的脖子，然后狠狠提了起来。 　　它挣扎起来，但这根绳子十分强硬地把它拖出了教室，教室门“轰”地一声合上。 　　观星紧绷的身体在瞬间放松，手脚发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从讲台底下爬了出来，然后推开门，趁着天还没亮，一口气溜回了宿舍。 　　宿舍里，司渊的被子还铺在地上。 　　观星知道司渊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但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而他对此还有期待。 　　* 　　在意识到天上那个巨大的黑球才是管理员Z的本体后，司辰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和宋白的纠缠。 　　NPC说，隐藏结局开启的关键，是因为他得到了“巨噬体”这个特性。 　　管理员没办法被杀死。 　　只能被同化，或者说吞噬。 　　司辰脚下，红色的菌丝像是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这些菌丝很快爬满了街道。 　　现在，如果司辰能打开自己的玩家界面，他就会发现技能栏里，“巨噬体”这几个字正在不断闪烁着。 　　司辰正在融化，像是被放置在太阳下的雪人。 　　他的血肉变成了这些密密麻麻蔓延出去的菌网。孢子鼓起，发芽，盛开。深红的触手拔地而起，一直连上了天上的巨球。 　　这个巨球被硬生生往下拽了半米。 　　雷声更大了，地面皲裂。天空甚至出现了裂纹，一块天幕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漏出背后漆黑的结界。 　　司辰的眼前甚至闪现出了久违的字幕。 　　【剩余生命值：81】 　　【剩余生命值：64】 　　【剩余生命值：21】 　　血条在短时间内急速下降。 　　司辰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感觉到意识的缓缓消散。 　　他正在从一个单独的意识体，变成一群生命体的“母巢”。 　　路边的老旧播音器又一次发出了声音：“他那时候还年轻，还不知道命运所有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码……”* 　　“这的确是个对付管理员的好方法，可谁能支付起这个代价？” 　　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司辰感觉自己的意识一沉，短暂的陷入了昏厥。 　　再抬头的时候，面前是一张长长的餐桌。 　　他在这头。 　　一条白色的人犬坐在另一头，胸前还系着一张蕾丝的餐巾。 　　周围的一切都是纯白的，甚至模糊了空间的界限。 　　和之前看见的或阴鸷、或狂躁的人犬都不一样。这次白狗显得格外优雅，瘦长的身影充满着贵族气质。 　　考虑到这张餐桌的长度，白狗的体型应该相当巨大。 　　它轻轻放下了刀叉：“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管理员Z。” 　　司辰没有回答，而是握住餐刀，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持有的武器。 　　白狗发出了一声轻笑。它抬起手，指间一点。 　　下一秒，司辰手里的餐刀变成了一条柔软的丝巾。 　　“不要这么生气。”管理员Z的声音很特别，甚至有些空灵，“游戏还没有结束。而游戏，应该给玩家带来快乐。” 　　司辰低头看着手里的丝巾。 　　在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面试官说赢不了的含义。 　　如果和他同台竞技的对手，也是规则的制定者；那这场比赛，要怎么才能赢？ 第215章 　　司辰捏着手里的丝巾，表情有些怔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管理员Z的嘴一张一合：“你的表情，很有趣。” 　　“这么多年来，我见过很多人，你不是最强大的那个，不是意志力最坚定那个，更不是人性光辉最耀眼的那个……”Z慢条斯理地用餐刀，在餐盘上划了一下，“就连作为食物，也只是刚好及格。但你还是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想要屠神。有些是像你老师那样，因为无知而狂妄；有些呢，则是被命运裹挟着推到了我的跟前，就像那个叛徒面试官。” 　　叉子狠狠的刺进肉里。 　　盘子里已经煮熟的肉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管理员Z道：“可惜，人，是有限的。而我，是无限的。” 　　司辰的盘子里是没有食物的，所以他只是平静地回答：“可我依然到了你面前，说明你也不过如此。” 　　他挑起眉，语气称得上挑衅：“如果您真的有那样的伟大，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是不想吗？” 　　管理员Z没有正常人的五官，这代表着更难从它的身上感觉到情绪。 　　管理员Z的语气意味深长：“为什么不杀你？” 　　“你以为自己是跳出猪圈的猪，实际上只是从陆地被投向水里的鱼……” 　　司辰仔细地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猪和猪圈的隐喻，他已经从宋白嘴里听到过很多次。 　　而陆地和鱼，只能让他想起那个名为《进化》的游戏。 　　管理员Z在此时打断了他的思路：“你相信命运吗？” 　　司辰不用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不信。” 　　管理员Z摸了摸下巴：“那好吧，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我放你走。嗯，也就是放你回到花元市。就算没办法完成第三轮面试，你也可以凭本事带走司渊。你现在9级，幼儿园里的东西拦不住你。我们互不干扰。” 　　“第二，拿出所有筹码。和我玩最后一个游戏。” 　　Z摊开手。 　　纤长的手指柔软无比，像是水母的丝带。 　　“这是我的筹码。” 　　他的手里出现了1枚硬币大小的筹码。 　　和心灵之家用于购物的硬币不同，这个硬币是半透明的，如同琥珀，里面封着一把钥匙。 　　硬币上刻着一串数字：300。 　　“现在，来看看你的。” 　　司辰在此刻感觉到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他恍惚见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眸。漆黑的虚空里，巨眼缓缓睁开，凝视着司辰，秩序的镣铐不断收紧，变成烧火的烙铁，印在眼球之上。 　　于是碧蓝的眼珠骤然变得血红，缓缓流出一行血泪。 　　他的意识体被抓了起来，就像是卖家到市场挑选小猫，粗糙的大手摸过了身体的每一个位置，用来检查身上的软毛是否有瑕疵。 　　司辰的身体控制不住的轻颤。 　　他好像回到了惊恐发作的时候，全身都是冷汗，心脏抽痛似的疼。 　　这段审视其实只有短短几秒。 　　天上凭空掉下了几枚硬币，落在了司辰的餐盘中。 　　第一枚筹码里有条黑色的细线，蜿蜒盘踞着，像是长绒毛的蚯蚓。 　　管理员Z道：“这是你的孩子。价值100。” 　　圆形琥珀上，出现一行数字。是凹陷下去的100。 　　* 　　司渊来到了门外。 　　江川的天很黑，看上去是日暮。昼夜交接，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天上，星子闪烁着萎靡的光。 　　观星画上的场景变成了现实。 　　司渊已经感受到了妈妈的气息。 　　地上，血红的脉络蔓延着，像是搏动的血管。 　　司辰不存在，又无处不在。 　　司渊抬头，看见了头顶那个大球。 　　他想起了司辰第一次教他认字时，书上写的那些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司辰托举起了太阳。 　　这一切好像有意义，又好像没有。因为除了躲进地底冷冻舱极少数人，江川早就没了活人。 　　但这个折叠区外，还有无数人正惴惴不安的活着。 　　管理员Z变成的球，自然是很沉的。 　　宋白拼尽全力，也只是让这个球裹上了一层巧克力脆皮，延缓了它的坠落，顺便降低了杀伤力。 　　而从地面长出的红色天柱也同样顽强，同样摇摇欲坠。 　　一条红色的小触手缠住了他的脚踝，无意识，但是亲昵地蹭了蹭。 　　长生渊不太懂心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司渊只是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一呼吸还能吐出几个泡泡。 　　他走进这片深红的大地中，像是沉入了海底；也像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 　　* 　　第二枚硬币从天而降，里面封着一把天青。 　　管理员Z说：“这个，是你的丈夫。大的那个150，小的那个20。” 　　这枚硬币的数值是170。 　　* 　　物证技术学里有个理论，叫做“物质交换原理”。这个理论认为，犯罪的过程是一个物质交换的过程。因为想要作案，就会有案发地点，案发时间，和各种各样的东西接触，然后留下痕迹。 　　Z当然不是罪犯；但他透过司辰，自认为很小心的看了图灵一眼。 　　图灵捕捉到了这个异常数据。 　　他躺在神经接入中枢设备里，浸泡在营养液中。不会闭眼，没有心跳，甚至不会呼吸。 　　如果不是周围的矩阵正在飞速运转，他看上去和某种意义上的死人没有区别。 　　营养液是为了防止这具碳基生命体枯萎。 　　图灵已经保持这样的状态很久了。但发现异常数据的瞬间，他并不激动，只是选择了标记，然后开始入侵。就像是之前的无数次尝试一样。 　　人会有情绪，会发疯，会丧失斗志，机械不会。 　　和被动的进化不一样。图灵，或者说超级智械的出现，本来就是人类一次勇敢的尝试。他不诞生于任何天灾，而是诞生在人类自己的手上。 　　从前是高维入侵。 　　这次是低维主动走向高维。 　　* 　　第三枚硬币掉下来时，碎成了一片片的硬糖。 　　它砸在盘子里，粉身碎骨。 　　管理员Z道：“这是你的老师。唔，已经不值钱了，真可惜。” 　　司辰抬起了手，把散落的硬糖片拢在一起。 　　硬糖已经半融化了，红色的糖浆沾在司辰的手上，很黏腻，却不是糖浆那种黏腻。是放久了的血液一样的质感。 　　这个动作很简单，但司辰的额头却渗透出了一层汗。 　　管理员Z略感意外，因为他没想到司辰居然还能动。 　　Z的语气有些玩味：“加起来270，还差一点。不过也够了。我不计较那差的30。” 　　“你不相信命运，那这个游戏就叫命运之轮。” 　　在塔罗牌里，命运之轮这张牌的编号为X。 　　白色的长餐桌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横躺着的轮盘，有点像是自动旋转桌。 　　“规则很简单，玩过超市的大转轮吗？” 　　纯白的轮盘上，出现了一条细线。 　　下一秒，被分为了黑白两色。黑的那面朝着司辰，白的那面朝着管理员Z。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白的那一面占据的面积会更大一些。那是因为管理员Z的筹码比司辰贵30。 　　“由机器启动转盘，如果最后，指针停在白色区域，就是我赢。停在黑色区域，就是你赢。我们赌上差不多等值的筹码。赢的人，能拿走所有筹码。” 　　互不干扰，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妥协；把头埋在沙子里装鸵鸟。 　　司辰回去以后，也许可以安度余生；也许会再度面临管理员Z的降临。 　　而下次Z出现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宋白能顶在前方。 　　司辰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冷笑的。事实上，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你不是已经输了吗？” 　　管理员Z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在《谁是大胃王》这个游戏里，它的确输给了司辰。但它认为，这是食物串通玩家一起作弊。 　　但很快，Z恢复了从容：“谁让我是庄家呢。如果你不服气，也可以制定游戏规则。你为什么不呢，是不能吗？” 　　同样的话术被抛给了司辰。 　　这个选择其实很残忍。 　　司辰直接离开，宋白、面试官，还有许多人都等于白死了。但管理员Z化身的那轮太阳，还会留在江川。结界短时间内不会破，按照之前几个S级折叠区的规律，也许司辰还活着的时候都不会有意外。 　　最后，牺牲的只有江川那些人。司辰可以怯弱但是平凡且幸福的活着。 　　而如果选择继续游戏，看起来概率为1/2的比赛，未必有想象中公平。 　　输掉的筹码是什么下场，想都不用想。 　　如果是自己也就算了，可这些筹码代表的是别人。 　　有极大的概率，他会害死季楚尧和司渊。 　　一想到这个结果，司辰就控制不住心里冒起的寒意。 　　他不是六亲不认、只看得到自己的人，相反，他格外在乎这点温度。 　　是拿在乎的人的性命，去奋力一搏，赌微弱的胜利？ 　　还是忽略过去的牺牲，忘掉伤痛，就此离去？ 　　司辰清楚，哪怕他选择离去，管理员Z肯定会再次降临。 　　管理员Z询问：“你选那一条路呢？很遗憾的告诉你，不管你在想什么，这里都没有第三个方案。我们能在这僵持这么久，还多亏你那个老师。” 　　哪一条路，都不是司辰愿意选择的路。 　　但Z显然是不着急的，他低头，开始吃盘子里的牛排。 　　牛排只有三分熟，切出来的肉是粉红色的，脂肪只有表面带着略微的焦褐色。 　　肉的臭味大多都来自于脂肪。 　　如果没做好腌制，这种肉往往有些腥臭。 　　但鉴于大多数高维生物的味觉都和正常人不同。这个程度的腥味刚刚好。 　　3分钟后，管理员Z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他用餐布擦了擦嘴，然后静静望向了司辰。 　　这对司辰来说，是极其漫长又短暂的三分钟。 　　这个游戏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只看司辰能接受什么样的结果。 　　他张开口，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继续。” 　　这两个字很沙哑。 　　上了赌桌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空着手走。 　　“噢，”Z来了兴致，“你的确很勇敢。” 　　选择继续游戏，是所有死路里唯一的生路。 　　尽管这个生路的可行性也极其渺茫。 　　Z轻笑了一声：“我收回之前的话，我在你身上同样看见了……光在闪耀着。” 　　“那我们——” 　　突然，“咚咚”，不远处传来了敲门声。 　　门外的声音听上去很有礼貌：“打扰了，服务员，上菜。” 　　管理员Z的动作一顿。 　　这件事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 　　左侧，空白的墙上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Z死死盯住了门口，握住刀叉的手略微用力。 　　大门自下而上拉开。 　　司辰首先注意到的是门外的景色，是连光都没办法穿透的漆黑。 　　随后，他的视线在落在了来人上。 　　白裙子这次没穿白裙子，他穿着马甲制服，嘴角带着笑意。他胸口别着的工牌上，只写了一个字母。 　　X。 　　X推着白色的餐车，缓缓走了进来。 　　房间里不仅有脚步声，还有铁链的声音。 　　司辰的目光往下移，X的脚踝处扣着一个连着铁链的金属环。 　　这辆餐车质感像是象牙，上面镂刻着花纹。铺着蕾丝布，看上去奢侈而精致。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是餐车扶手处挂着的棉花娃娃，用绳子系着脖子，穿着一条白裙子，在半空微微摇晃。 　　餐车上摆着一个用圆盖遮住的陶瓷盘。 　　X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餐厅内格外明显，像是富有节奏的踢踏舞。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来到了司辰身边：“您好，客人。这是您点的菜。” 　　X带着白手套，四平八稳地把餐盘放在了司辰的面前。 　　食物的香气从餐盘边缘处溢了出来。像是发酵到极致的果子，现在是甜香，但多一点都会变成腐烂的酸臭。 　　他揭开餐盘。 　　餐盘里，是一条烤熟的小白狗。嘴里塞着一个大大的果子，长长的尾巴被揪成了标准的螺旋状。洒在白狗上的酱汁是清亮的红色。 　　管理员Z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愤怒：“X！” 　　管理员X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好久不见。你的脾气变差了。为什么，是因为变弱了吗？” 　　司辰眼前的景色开始闪烁，场景一会是现实世界，一会像是像素游戏。 　　他没忍住抬头，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想缓解这股突如其来的眩晕。 　　Z：“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X：“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Z：“你来做什么？” 　　X：“既然是比赛，怎么能缺少裁判。还是说，你接受不了任何输掉的可能，想作弊？” 　　眩晕结束。 　　司辰放下手，他的指间全是冷汗。 　　管理员Z依然坐在对面，只是坐姿变得很是端庄而肃穆。 　　它长久地凝视着X。 　　X抬起手，理了理胸口的蝴蝶结领带。 　　Z冷哼了一声：“你还是虚伪的让我恶心。” 　　管理员X微微一笑：“谢谢。” 　　“不过，我觉得这个游戏的筹码还不够。” 　　管理员X摘下了手套。 　　他站在了司辰身侧，下一秒，手指直接没入了司辰的体内。 　　没有血。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手刺进自己的胸腔位置，依然有些说不出的悚然。 　　不过司辰没有躲。 　　他不信任管理员Z，却可以信任白裙子。 　　X从他的胸口处，拖拽出一枚筹码。 　　这枚硬币比其他的硬币都大，里面封着的，是一个拇指大的、穿白裙子的棉花娃娃。 　　并且，和其他数值都不同。这枚筹码上的面值，写的是0.5x。 　　带着血的筹码被丢进了奖池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气氛一时变得格外寂静。 　　Z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司辰在之前杀过很多只白狗，当白狗兴奋，并且准备开始发动狩猎时，就会从两个芝麻点一样大的鼻腔里发出这种喘息声。 　　X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了轮盘边：“这可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要赌吗？” 　　管理员Z粗壮的喘息声逐渐停下，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游戏桌上，一方输了倾家荡产，一方输了不痛不痒，这个游戏显然是不公平的。 　　有时候，人表现的淡然，只是因为不屑。 　　X开出了一个让Z很难拒绝的价格。 　　因为这个筹码的出现，转盘上的黑白二色又开始改变。 　　整个转盘几乎全被黑色占据。留给管理员Z的白色部分，圆心角不超过3°。 　　更何况，Z很清楚转盘游戏会怎么运作。 　　在这种情况下，管理员Z想赢的概率和买彩票中头奖差不多。 　　司辰终于感觉自己有了点食欲。 　　他用餐刀切开了面前的人犬，尝了一块最嫩的腹肉。 　　白狗的腹腔里塞满了香料和内馅儿，肉里带着清新的果香，油都烤成了汁水，咬下去满口生津。 　　他的胃里有了股妥帖的暖意。之前在游戏里的食物，吃起来就完全没有感觉，不像是吃饭，像是打卡做任务。 　　司辰吃的都快哭出来。 　　不仅是因为食物好吃，更是因为精神上的放松。 　　白狗看上去不大，营养价值却很高。 　　司辰只吃了四分之一，就已经饱了。 　　之前消耗的能量终于得到了补充。 　　表现在现实里，就是有些干枯的菌丝重新变得饱满，焕发出无限生机。 　　终于，管理员Z动了起来。 　　它长开了脸上的那张大嘴，把胳膊伸了进去。 　　长长的手臂在胃里翻找着，很快，Z摸出来了一枚金灿灿的硬币。 　　硬币里封着一条白狗，背面写着面额。 　　0.5z。 　　当这枚硬币被加入奖池后，黑白两色变得格外平均。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异。 　　取出这枚筹码对管理员Z来说并不容易。 　　它的气息变得虚弱了不少：“最后一个问题，我和他之间的输赢，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就这么相信他能赢过我？” 　　“可能因为……”X的目光落在了司辰脸上，“当初，我答应过会保护他吧。” 第216章 　　管理员X说的话，司辰其实没有太多印象。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白裙子有过约定。 　　但既然白裙子说有，那应该是有的。 　　对于白裙子的身份，司辰早有猜测，所以倒也不是很意外。 　　却依然心惊。 　　一只狼说自己信佛改吃素了。 　　这并不能让住在它附近的小羊安心。 　　餐桌对面，白狗细长的双手合十，看不出在想什么。 　　0.5X，0.5Z，外加管理员Z的钥匙，这个赌注放在哪个维度，都是一场惊世豪赌，可惜现在只有三人知晓。 　　大转盘赢到最后的，只有庄家。Z本来是庄家，可惜X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Z低声道：“开始吧。” 　　下一秒，轮盘自动旋转起来。 　　黑白两色的转盘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像一个高速运转的切割机，能听见割破空气的巨响。 　　司辰的动态视力远超正常人类，只要他愿意，甚至能捕捉到光运行的轨迹。但他却看不清转盘上的颜色。 　　这显然是不太科学的。 　　但在这里，规则就是如此。 　　构建物质世界的科学体系，就是农场主在早上九点投喂的饲料。他只是恰好在那时候起床、喂鸡，只有火鸡以为那是亘古如一真理。 　　管理员Z突然道：“这个轮盘就叫做命运之轮，看不清很正常。看不清的是命运。” 　　司辰抿住唇，并不想搭话。 　　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个不喜欢听天由命的人。 　　比如现在，司辰就觉得自己手有点痒。很想伸出手，把轮盘摁住，让指针留在自己这边。 　　餐桌上的白狗剩下大半只，还是热的，闻上去依旧香气扑鼻，但已经没有人在意。 　　司辰的精神高度集中，一半分给了转盘，一半分给了管理员Z。 　　他的影子像是泼出去的水，在白色的地毯上流动着，绕过了坐在中央的X，不断朝餐桌的另一端逼近。 　　黑色的影子是司辰身体扩散出去的一部分。 　　这一招还是和宋白学的。 　　当黑影越过中线后，管理员Z抬起腿，狠狠在地上踩了两脚。 　　铺着白色地毯的地面震动了几下。明明踩的是影子，房间里却出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踩碎了汁液饱满的果子。 　　管理员Z质问：“不守规矩？” 　　于是影子慢吞吞地收回去了一点。 　　司辰回答地很坦荡：“怕你不守规矩。” 　　司辰感觉轮盘转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慢慢有了停下来的趋势。 　　黑白两色逐渐分开，司辰的手心起了一层汗。 　　他已经能看清上面的图案。 　　指针正对着的黑色区域，才走过四分之一。 　　不出意外的话，当转盘停下时，指针会留在黑色区域。 　　这样的话，赌赢的人是司辰。 　　司辰的心情只喜悦了刹那，下一秒，他死死盯住了管理员Z。 　　他不信管理员Z会这样认命。 　　Z的脸上只有一张大嘴，看不出表情。 　　但司辰却觉得它哂笑了一下。 　　就是现在—— 　　管理员Z骤然伸出巨手。 　　它离轮盘是很远的，然而那条雪白的胳膊拉的很长很长，眨眼间就到了转盘边。 　　潜伏许久的黑影从地面暴起，把管理员Z的手死死钉在了餐桌上。 　　虚影在这一刻化为实物，贯穿白狗的掌心。 　　红酒味的鲜血迸裂。 　　巨噬体的特性让Z的手臂开始萎缩，如同被吸收的养料。 　　只是管理员Z并不在意，它直接撕掉了这条肩膀。 　　伤口断裂处，红色的肉瘤有生命似的呼吸着，几滴黏液滴落，它的胳膊从原本身体里拉了出来。 　　司辰的反应已经很快。但还是晚了一点。 　　Z的手指碰到了转盘的表面，原本即将停下的转盘又一次旋转起来。 　　司辰的目光投向白裙子，控诉：“它不守规矩。” 　　就像是找老师告状的小孩。 　　但X只是对他无奈地笑了笑。 　　它有张和司辰一样的脸，但气质却柔和许多。 　　管理员X同样不是庄家，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着光锥之外的命运。 　　司辰茫然了片刻，又觉得不是很意外。 　　他的手指颤了颤，终于握住了月白剑：“看来，过程不重要。这个游戏只看结果。” 　　既然承担不起输掉的代价，那就只能想办法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 　　打，打到其中一方再也抬不起手去推动命运的转盘为止。 　　司辰平静许久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了压制许久的杀意。 　　在短暂的寂静后，餐厅里吹起风。 　　管理员Z的背后长出数不清的臂膊，发出黏腻的声响，像是沼泽地里咕噜起来的泥泡。 　　管理员Z似乎在笑。它坐在原地等着司辰的进攻，安详的像是千手佛。而每只细长的手上都拿起了武器，蓄势待发。 　　终于，剑光撩起漫天的火光，刺向了对面的管理员。 　　先是光，再有的声音。月白剑发出轻响。 　　长剑斩下了一片，像是收割熟透了的小麦。 　　风起，割破的地方是白狗的脊椎。司辰杀过好多只白狗，知道捅哪里能让它最快丧失行动能力。 　　火起，纯白的房间内，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火焰。 　　打架，尤其是两个怪物打架，场面是很难变得好看的。 　　地上很快出现了残肢。黑的，白的，掉在地上腐烂成血水。 　　管理员Z一直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神情充满怜悯和包容。 　　它甚至还有心情，用多余的手握住酒杯，遥遥朝着X敬酒。 　　转盘一直没停。 　　司辰的剑砍在了它的身上。 　　Z道：“世界上很多事，靠努力和意志，都是完成不了的。这是命运，司辰，你感受过命运的垂青，自然也要感受命运的无情。” 　　白狗身体再生的速度很快。掉在地上的腐肉还没融化，新的躯体已经生成，尸体堆成了山。 　　司辰的回答是一拳砸在了Z的脸上。 　　脑浆崩裂，白狗的脑颅里也全是锯齿状的牙，深深扎进司辰的肉里。 　　他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头颅，血液混着汗从他的脸侧流下。 　　司辰喃喃：“我说过，我不信命。” 　　管理员Z的脸色沉了下来。 　　它从椅子上站起，然后抬起了自己的高贵的手，一拳砸向司辰的胸口。 　　司辰挡下这只拳头，他的掌心被凿出一个空洞，白狗的胳膊从里面穿透。 　　Z很用力。它自己的手骨也寸寸折断。 　　司辰重重砸到了墙上。 　　他没有说话，但是呼吸声却格外的沉重。粘稠的血液从鼻腔里溢了出来，嘴里全是甜腥。 　　Z用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的断手，语气变得格外冷酷：“你不信又能怎么样？” 　　血液落在洁白的地上，很是刺眼。 　　白狗再生的速度很快，尸体堆成了山。 　　司辰畸变的身体被一次次碾碎，掉在地上，融化。 　　他的尸体同样堆成了山。 　　只是司辰没办法像白狗一样修复。 　　它们都在融化，抗争，碰撞，消亡。 　　已经没有人在乎那个转盘了，可转盘没有停下。 　　司辰再次冲了上来，像是不会感到疲惫一样。 　　月白深深捅进了管理员的喉咙，它的身体像是泥沙一样柔软，却四处漏风。 　　司辰的眼里有了狠劲。他一根根拔掉了管理员的牙。每断一根，都会有布帛撕裂的声音。 　　久违的疼痛，让管理员Z的身体控制不住的轻颤。 　　管理员Z其实有些想笑。 　　它想，也许是自己当管理员太久了，它已经忘记了同台竞争的滋味。 　　管理员Z的确不那么擅长战斗，它永远都是以碾压的姿态出现。反正不管食物到底是什么种类，都只是一口饭的事。 　　单论搏斗，它不是司辰的对手，但这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里是它的地盘。 　　它能吸收地上的残骸，转化为自己的能量，但司辰能吗？ 　　白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血痕。 　　这点血也没有被浪费，被一点点舔舐，墙壁很快光洁如新。 　　等司辰榨干自己身体的最后一点能量的时候，就是转盘停下的时候。 　　而他会成为管理员Z的祭品。 　　X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但它并没有出声提醒。 　　它完全成为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有在战斗的余波会波及到自己时，才会微微抬手挡那么一下。 　　风的吹拂逐渐变得孱弱，烈火也由盛转衰。 　　人力总有枯竭的那天。 　　司辰拿剑的手已经在颤抖。 　　Z很想从司辰的表情上看见沮丧、惊慌、失落，但他没有。 　　司辰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坚定，并且平静。 　　他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是握着自己仅有的三个筹码的时候，看上去随时都能哭出来，又像是平静海面下骇人的暗涌。 　　高维世界的战斗显然也影响了现实。 　　江川。 　　深红的天柱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但是它们还在苦苦支撑着。巨大的黑球又往下压了几寸，离地面更近了。 　　不过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些深红的、由菌丝和长生渊一起构建的混合物，顶端的位置并不在和黑球接触的地方。 　　顶端探出了一缕缕细线。相比于庞大的球体，这细线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它们没入了黑球内部，像是潜伏的癌细胞。在还没发生病变前，身体的免疫系统以为那是可以杀死的。 　　管理员Z是太阳。 　　宋白想阻止这轮太阳坠地，他选择拦住这轮太阳，把它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他成功了一半。因为太阳变成了黑色的太阳。可黑色的太阳还是会坠落到地上，迟早有天能熔化宋白用生命设下的牢笼。 　　司辰不一样。 　　司辰要杀死那轮太阳。而他很清楚，太阳是杀不死的。 　　唯一的方法，X已经在游戏里偷偷告诉过他。 　　他要吞掉太阳。 　　但，哪怕是宋白、X都给他安装了作弊器，想要从外部吞掉管理员Z，还是太难了。 　　好在，Z选择主动吞掉司辰。 　　它的傲慢让它即使发现了这些癌细胞，也不甚在意，它认为自己是可以解决的。就像当初解决宋白那样。 　　宋白试图吞掉它，可惜做不到，九级的长生渊也没有那么大的嘴。 　　而司辰是宋白的学生。他还这么年轻，年轻到血都是热的。怎么可能完成自己老师未竟的理想？ 　　最重要的是，司辰的确给了它很大的压力，让它不得不选择吞噬，来获得更多的能量，用以塑造新的身体。 　　…… 　　…… 　　转盘还在旋转着。 　　被血染红的餐厅里，属于司辰的地盘越来越小。黑影被逼到了角落。 　　管理员Z依然巨大而强壮。 　　月白剑已经钝了。 　　司辰还握着它。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宋白好像还活着，会随时出现，轻描淡写地解决所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这种情绪无疑是很懦弱的，但司辰的确有些想他。 　　人痛到极致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喊妈妈。 　　司辰记忆里最接近妈妈的形象是养母，可他却总是下意识地朝X的位置看去。 　　只是白裙子一直回避着他的视线。 　　司辰靠着墙角，面前的光忽明忽灭。 　　司辰的身体很萎靡。只有一层皮黏在骨头上，头发干枯的像是黄草。他的身体新陈代谢比普通人强许多，断掉的手都能自己重新接上。但他还是干瘪了下去。 　　干瘪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灵魂。 　　他的意识体原本是一座明亮的灯塔，现在是随时能扑灭的火星。 　　唯一不变的，是司辰的眼神。 　　机械义眼早就在战斗中脱落，司辰剩下那只眼睛还是亮的刺眼，让管理员Z想起很多人。 　　比如镜子评委，在元宇宙里，他的所有队友都粉碎成数据，可评委6依然朝自己冲了过来。 　　为了褒奖他的勇敢，管理员Z让它成为了一面镜子。 　　如果不是这点恻隐之心，司辰也不会通过二向箔镜，找到他。 　　所以，管理员Z对自己的慈悲很后悔。 　　它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管理员Z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墙角：“我说过——” 　　“我是无限的。” 　　它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司辰：“你们总喜欢做梦。猪就该呆在猪圈里。你身上的确有光在闪耀着，但我不喜欢光。” 　　他要司辰熄灭，跌落到泥里，回到自己应该呆在的阶级去。 　　管理员Z现在不像是人犬了，像是一团说不上来的聚合物。走一步，就有肉块掉下来。 　　这是因为被司辰切碎了太多次。 　　身上的疼痛早就麻木，可管理员Z依旧愤怒。 　　对死亡的恐惧，是愤怒的根源。 　　司辰靠在墙边，低着头，喃喃说着什么。可惜他受伤太严重，说的话总是含糊不清。 　　而管理员显然也是没耐心仔细听的。 　　管理员Z抓住司辰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司辰手里的剑缓缓垂落，掉在地上，碎了几段。 　　他捕蝇草一样的头颅开合着：“后悔吗？我给过你选择的。” 　　管理员Z长大嘴，把司辰举的很高。 　　司辰微微睁开眼，在恍惚间感觉自己是见过这个场面的。 　　在梦里。他是一只小蘑菇。管理员把他从泥土里拔了出来，然后吞进了自己的胃里。 　　司辰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这让管理员Z很诧异，因为它不明白，为什么司辰还能笑。 　　下一秒，它听见了对方嘴里含糊不清的一声：“砰。” 　　管理员Z还是保持着高举的动作，但整个人却僵住了。 　　那些埋进身体的癌细胞开始病变。 　　它雪白的身体开始泛红，那是菌网在生长。 　　庞大的躯体又一次开始充气，那是苏醒过来的长生渊。 　　它在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X，咆哮道：“你这个——叛徒！你怎么敢的！” 　　巨噬体，这是管理员X的特性。当年，也是X拿这个特性，逼迫它和Y妥协。 　　而现在，X竟然把这个东西给了司辰。 　　X同样没有回头。 　　管理员Z惊怒的快要碎裂，它的身体颤抖。 　　它感觉到了，司辰投进去的寄生物正在自己的体内生长，一点点撑开内腔。起初，它以为这只是有些难嚼的骨头，从来没想到看似无害的食物会要了自己的命！ 　　寄生和吞噬的过程是不可逆的。 　　之前没有动静，是因为在沉睡。 　　可现在，司辰把自己的身体唤醒了。 　　你从猪身上割下了肉，煮熟了嚼碎吃，然后只剩骨架的猪哼哧了一声，你胃里的肉翻滚起来，挣扎着要回到猪身上去——这已经超过了Z的认知。 　　管理员Z的动作变得狰狞，脖子上的血管突起，它张大嘴，竭尽全力地想要吞掉司辰。 　　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能破局，吞掉司辰，是唯一的办法。 　　可它皮肤表面，深红的触手已经探出一个尖。 　　不仅是它，江川那个黑色的太阳，也被细细的菌丝贯穿了。 　　“砰——” 　　管理员Z炸成了烟花。白色的表皮裂开，里面红黑混合的诡异肉块掉落在地上。像是捣碎后掏出来的胚胎。 　　这是一个血管糅合成的肉球，诡异的令人不安。 　　炸开的管理员Z没有血。 　　身上肉泥溅了司辰一身。 　　司辰倒在地上，从胸腔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咳嗽。 　　这个怪东西一把上前，把司辰包裹住了：“妈妈——！” 　　它没入司辰的体内，和过去无数次一样。 　　司辰从喉咙里呕出血块。血块掉在地上，变成几条红色的人犬。 　　吞掉Z后，他同样获得了管理员Z的部分特性。 　　这些小红狗看上去有些迟疑。 　　直到细长的漆黑的影子把它们盖住。 　　小红狗们趴在了地上，腹部紧紧贴着地面，从喉咙里挤出“嗷呜嗷呜”的叫声。证明着自己的忠心和臣服。 　　它们被影子吞了回去。 　　被一起吞回去的，还有角落里的机械义眼。 　　司辰在地上躺了许久，他觉得很冷，唇的颜色寡淡极了。眼睛死死闭着，像是一具干尸。 　　慢慢的，血液和温度重新在他的躯体内生长出。 　　司辰睁开眼。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转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指针指向的是白色区域。 　　司辰走上去，拨动了一下转轮。让指针指向黑色。白色的转盘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指印。 　　这不合规矩，但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 　　司辰看向管理员X，语气有些虚弱：“我赢了。” 　　X回答：“是，你赢了。” 　　司辰没有立即去拿奖池区域的战利品。 　　他拉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拂去上面的血肉泥浆，坐在了X的对面。 　　他们从来都是站在一起，可这一次，却坐在了餐桌的两头。中间横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这道屏障，长在司辰的心上。 　　管理员X举起空酒杯，虚空中，透明的液体倾泻而出，有着甜甜的果香。 　　X把酒杯放在餐桌上，然后轻轻推给了司辰：“喝点水吧。” 　　司辰没有动。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被洞穿的伤口已经恢复。可疼痛依然在脑海里残留着。 　　又抬头。 　　他看着管理员X，感觉是在看一面镜子。 　　司辰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是谁？” 第217章 　　管理员X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 　　它把这个问题反抛给了司辰：“你觉得‘你是谁’？” 　　司辰的唇紧紧抿起，心想他要是知道也不用问X了。 　　之前在梦里，他和X也有过一段对话；他问X，自己是不是X的降维。 　　管理员X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宋白说他是“锚点”。 　　司辰不否认，在看见X的时候，他有种发自内心的亲近，甚至有些依恋。 　　但在经历过这么多次高维入侵事件后，他明白，感觉和记忆都是可以被修改的。 　　司辰握着手里的磨砂玻璃杯，掩盖着复杂的情绪：“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样？” 　　X的手指在餐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下一秒，它在司辰的面前分解成了数不清的小方块。 　　小方块们的质感很特殊，有一层朦胧的光影，像是立体的像素格。 　　这些像素格子排列组合，坐在司辰面前的人变成了季楚尧。 　　管理员X挑起了眉：“嗨，老婆。” 　　司辰一愣。 　　季楚尧显然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这些像素方块并没有就此停下，它们散开又重组，几秒后，眼前的“季楚尧”变成了“宋白”。 　　X足足表演了三分钟，加载出来的建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司辰认识，有些不认识。 　　最后，管理员X还是变回了司辰。 　　X道：“看，不是你长得像我，是我像你。” 　　司辰的表情若有所思。 　　“所以，你不用问自己是谁，只有你能定义自己。”管理员X拿起奖池里的筹码，抛到了司辰的怀里，“如果你一定要追根问底的话，这把钥匙拿走。” 　　司辰举起了手里琥珀似的硬币。半透明的胶质物里，封着一把花里胡哨的钥匙。 　　他用火融化了硬币，取出里面的道具。 　　眼前闪过了一行系统提醒：【恭喜玩家司辰获得道具管理员Z的钥匙。】 　　会出现这个系统提醒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还在二向箔镜里。 　　管理员X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之前都是我目送你离开，这次让我先走吧。” 　　它在地上扶起被打烂的餐车，抖了两下，只剩骨架的豪华餐车恢复如新。 　　X推着餐车，走向餐厅的一边。 　　虚空中出现了一扇大门，缓缓打开，像是怪物吃人的嘴。 　　X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住。 　　它转过头，眯起了眼：“真相重要吗？无知有时也是一种幸福。” 　　说完，它步入了黑暗中，通往外界的门跟着消失不见。 　　司辰坐在餐桌前，喝了一口酒，这是管理员X兑的。 　　他不喜欢酒味，但这杯酒的味道更像是桃子果汁，味道很甜。 　　只是下一秒，司辰侧过头，吐了出来。 　　酒水稀释了血液的浓度，地上的液体是粉红色的。 　　他喝酒是想把快涌到嗓子眼的血液给压回去，只是失败了。 　　一条冷冰而黏腻的触手挂在了司辰的脖子上。 　　“妈妈？” 　　司渊的语气充满担忧。 　　司辰回答：“我没事。” 　　于是，司渊默默把身体收了回去。 　　有个词叫虚不受补。 　　他吃多了。 　　平心而论，管理员Z的味道很不错。只是脂肪含量太高，吃多了感觉油都堵在了嗓子眼。 　　司辰拿走了桌子上剩余的硬币。 　　属于他的那两枚硬币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金属块，里面化石一样的物体消失不见。 　　但两枚管理员硬币却还留着。 　　司辰沉思片刻，在垃圾堆里翻到了掉在地上的二向箔镜。 　　镜子里是他的像素小人。点开后会有两个选项，一是查看状态，第二是退出游戏。 　　被冻结的登出键重新亮起。 　　司辰打开了第一个选项。 　　-姓名：司辰 　　-等级：9（+1） 　　-特性：巨噬体LV.10，正无穷LV9，绝对防御LV.5 　　-装备：司渊 　　-道具：二向箔镜、管理员Z的钥匙、0.5X、0.5Z 　　-生命值：49/100（恢复中） 　　司辰点击了面值0.5X的那枚硬币，镜子上弹出了新的信息条。 　　-0.5X 　　-介绍：管理员X纠结了许久纸片人到底算不算人，并且和共同创业的Y、Z产生了矛盾。这枚硬币代表管理员X一半的权限，不可转让。只能在管理员的世界（迷宫/意识海/轮回天）使用。 　　-[使用（冻结）/遗弃] 　　-0.5Z 　　-介绍：管理员Z养了一辈子猪，没想到最后被野猪咬断了手。“你给我等着。”管理员Z恶狠狠道。使用条件同上。 　　-[使用（冻结）/遗弃] 　　-管理员Z的钥匙 　　-介绍：一把很像魔法棒的钥匙，管理员Z喜欢用自己的胃去保管它。 　　-[合成/遗弃] 　　司辰的手指在“合成”两个字上点了一下。 　　【系统提醒：恭喜玩家司辰成功收集三把管理员的钥匙，满足合成条件。】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药缸。 　　三把像素钥匙被依次投进缸中，司辰摸向自己的口袋，放钥匙的地方只剩下一团空气。 　　镜子里出现了彩带特效。一把全新的钥匙从缸子里升起。 　　他得到了新的道具。 　　-权限狗的钥匙 　　-介绍：拿着这把钥匙，打开任意一扇门，你将通向一个真实的世界。那里是离神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堕落的猪圈。你会是最后的祭品，还是那把屠龙的剑？ 　　-[拾取/遗弃] 　　司辰毫不犹豫地点击拾取。 　　从拿到第一把钥匙开始，他就等着这一天，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扔掉。 　　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从镜子里掉了出来，“哐当”落在司辰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钥匙，十分郑重地把它收进了口袋中。 　　然后，司辰退出了游戏。 　　* 　　江川。 　　这里的天色很暗，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带着点潮湿的热气。 　　空间折叠并没有结束。整座城市是红色的。 　　说是真菌，这些东西的质感又不太像。大片大片的红色包裹了这座城市，大楼间，深红的肉须连成网，从高处俯瞰，像是神经元发散出的巨网。 　　这片网不仅笼罩了大地，还笼罩着天空。 　　黑色的太阳已经被扎进身体内的导管吸收，残忍的菌线把它切割成了方便食用的肉酱。一块块碎肉挂在网上，像是吃剩的食物残渣。 　　天上、地上的两个庞然大物，由十几根树干状的粗大茎体联系在一起。 　　用菌丝生命体，长生渊命名都不太合适。 　　这个聚合物应该叫“巨噬体”。 　　巨噬体蔓延开的须线正在缓缓往中心收拢。它们蜷缩成一团，互相缠绕，最后，中央处只剩下一个人型生物。 　　这个人型生物没有立刻恢复正常，而是像果冻一样，沿着街道滚了许久。 　　然后司辰终于找到了自己放在路边的包。 　　不愧是花大价钱买的包，很结实。地表都快打烂了，这个包居然还完好无损。 　　他分出两根触须，从包里拿出了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恢复了人样。 　　作为一个性格相对内敛的东方人，在户外穿戴整齐，能让他感觉不那么局促。 　　X说，“只有你能定义自己”。 　　从司辰坚持穿好衣服这点看，人类的道德观念依然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不管进化出什么形态，他依旧是司辰。 　　司辰扣好扣子，戴好手套。 　　包里的基因药已经碎掉了，司辰倒出了一地的玻璃渣。除此外，还有一个手机，一份劳务合同。 　　他完成了面试官留下的那个不可能的委托。 　　司辰打开手机，找到了录音器功能。 　　他点开录音按钮，一字一顿地说着：“是我赢了。” 　　尽管赢的代价格外惨烈，过程也格外艰辛，但他还是赢了。 　　但收音机里没有传来回音。 　　面试官早就死了，之前出现的只是一段设置好的程序。 　　司辰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街景：“花元市竟然和江川融合了。” 　　观星所在的世界死亡时，科技水平并不高，花元市也不是什么国际大都市。 　　数百层的大厦和低矮的旧楼并排，显得很是魔幻。 　　因为空间折叠，原本熟悉的道路显得格外陌生。 　　司辰思考片刻，打开手机自带的打车软件，不抱希望地选择呼叫司机。 　　半个小时后，一辆熟悉的黄色出租车出现在司辰眼前。 　　这辆出租车比最开始看见时破了不少，车的铁皮像是被陨石砸过，凹下去不少，后面的车门更是离奇失踪。 　　多亏这条路上没有交警。 　　出租车停在了司辰身边，司机的表情格外震惊：“你竟然还活着？” 　　他看了眼司辰，又看了眼瓦蓝的天，语气小心翼翼的：“园长呢？” 　　之前，司机载着司辰到目的地后，钱都来不及收，踩着油门跑掉了。 　　他并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天上的黑太阳不见了。 　　司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车费先欠着，载我回幼儿园。” 　　司机唯唯诺诺地踩下了油门。小破车在路上一抖一抖的。 　　司辰缓缓闭上眼。他有些困，吃饱了就是容易犯困。 　　不过司辰不打算在这里睡觉。 　　他还记得和观星的约定。 　　他要接观星回家。 第218章 　　上学，吃饭，体育课，吃饭，写作业，睡觉。 　　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这样的生活观星过了几百年，连无聊这种情绪都显得有些多余。 　　司渊的存在，只是这几百年里一个小小的意外。 　　只是偶尔课堂上写作业，遇到很难的数学题时，观星依然会下意识地拿起小抄，然后想起需要被帮助的人已经不在了。 　　脑海里，一个声音冷冷道：“他不会回来的。” 　　观星没有反驳，情绪不是很好：“我知道。”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和弱智，观星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偶尔会有些想念。 　　“不出意外的话，司渊应该早被烤熟了。长生渊不用烤至全熟，全熟吃起来发苦，还硬，七分熟刚刚好。” 　　观星握紧了画笔。 　　他当然想过这个可能。不过观星明白，有些事如果错过，其实比死了还难受。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能看司渊现在状态如何，那就是画出来。 　　但观星不想知道，他宁愿自欺欺人。 　　观星做完了卷子上的数列极限计算题，交给老师批注，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他慢吞吞地把画册和笔塞进包里，走到了站台边，等着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接送学生的南瓜校车。 　　远远的，一个腐烂的能看见骨架的老师从办公室走来。 　　观星对它有印象，是幼儿园的德育办老师。负责处理学校的杂事。 　　因为只剩下观星一个学生，它其实不常出现。 　　老师的心情看上去很差，唇死死往下撇，走路时，身上的腐肉不停滴在地上。 　　“李观星。”老师的声音沙哑，看上去甚至有些怒意，“你家长来接你了。” 　　观星的表情愣住了。 　　他感觉像是好好的走在路上，被球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校车从来都是往食堂的方向开，但这一次，载着观星去了全然相反的方向。 　　观星看见了幼儿园的铁门，当时灵异局用特殊合金铸成的，保质期比普通的门长很多，但此时也锈迹斑斑，爬满食腐的青苔。 　　观星把头探了出去，压在窗沿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看见了站在幼儿园门口的两个人，一大一小。 　　司渊也看见了开过来的校车。 　　他在原地蹦跶了起来，隔着老远就喊起了观星的名字。 　　“观星——！” 　　观星被他的情绪感染，脸上不自觉地裂开一个笑，然后收敛回去，很矜持的挥了挥手。 　　校车停在了门口。 　　司辰拿出自己刚在教务处办的职工证，递给了德育办老师，语气十分礼貌得体：“您好，我来接学生。” 　　观星抬起头，眼睛晶晶亮。 　　德育办老师表情严肃到刻薄，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次工作证，想找出其中的漏洞。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因此，它只能公事公办地开口：“您来的很准时，观星今天在幼儿园里很听话。” 　　它松开了禁锢的手。 　　幼儿园大门缓缓打开，观星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远处的职工楼，许多扇窗户大开。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它们看着观星的背影，神情或欣慰，或嫉妒，或怨毒。 　　观星的身上没有枷锁，但在走出幼儿园的那一刻，他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观星抱住司渊，放声大哭。 　　* 　　李追月没结婚，法律意义上唯一的后代是养子李观星。 　　司辰接手了观星，相当于同时接手了面试官的遗产。 　　司辰来到了一台ATM机前，把面试官的银行卡插了进去，随口询问：“密码多少？” 　　丝毫没有自己在吃绝户的自觉。 　　观星嘀嘀咕咕地“吱”了一声。 　　司辰：“哦，123456吗，还挺朴实。” 　　ATM上显示出了卡里的余额，6开头，一共9个零。 　　由此可见，跟着管理员干的确很赚钱。 　　司辰取出了三百块钱的心灵币，递给司机，充作车费。 　　司机师傅本来开车想走，被司辰叫住了。 　　“你这辆车卖吗？多少钱？” 　　司辰问。 　　司机本来想说这是非卖品，然而司辰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很多年前，幼儿园召开教职工大会，作为外聘司机，鬼司机十分荣幸的分到了半个屁股大的板凳。那时候园长在台上发言，它的神态同样从容而随和，但司机却在下面抖的不成样子。 　　现在，司辰让它感觉到了同样的压迫。 　　位于食物链底层的动物，对危险总是最敏感的。 　　阴间司机把拒绝的话咽回嘴里，脸上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大家都是老乡，谈钱多伤感情。送您了，您喜欢开走就是。本来也很破了。” 　　话虽如此，但司辰还是给了司机六十万。 　　用别人的钱就是爽，一点也不心疼。 　　ATM机不是一张张地吐钞，更像是一台打印机，在纸钱打印上合适的面额，刷上专门的防伪标。 　　因为不清楚外面还有没有能取心灵币的ATM，司辰干脆把卡里的钱全部提了出来，然后连着银行卡一起塞进了包里。 　　六十亿纸钞比想象中沉，司辰背着都觉得有些累。 　　换算过来，这差不多是六十亿个0级意识体，也是六十亿条人命。 　　司辰取完钱，尝试性地撬开了ATM机的金属壳。 　　他想知道这个ATM机到底连接的哪里。 　　本该放心灵币的保险柜里没有一分钱，只有一个被塞进保险柜的干尸。看见光的瞬间，这个四肢都变形的尸体惶惶然地抬起了手掌，遮住眼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个干尸活着的时候是银行的柜员，死了后，在ATM机里继续当柜员。它也不清楚这些心灵币到底是怎么兑出来的，它只会往出钞口塞钱。 　　司辰没有难为它。 　　尽管园长已经死了，但折叠区的结界并没有消失。 　　因为两个世界已经彻底融合。 　　“花元市人民公园”的碑石还在地上嵌着，往前走几步却是疮痍满目的江川市中学。 　　司辰坐在驾驶位上，尽管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周围淡淡的、属于灵异生物的气场。 　　在融合了园长后，他感觉自己的五感又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普通人避之不及的高维生物，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口味各不相同的营养膏。 　　比如坐在后车厢的观星，是夹心巧克力味；而司渊是鲜甜的海胆味。 　　司辰拿尖尖的牙咬了一下舌头，扼制住了还不算旺盛的食欲。 　　两个小孩相处的很好，司渊看起来并不介意家里有二胎。 　　毕竟家大业大，别说二胎，就算生108胎，每个小孩都能过的很好。 　　只是在谁该叫谁“哥哥”这件事上，两人产生了较为严重的争执。 　　司渊觉得自己是嫡长子。 　　观星觉得自己年龄更大。 　　司渊长得很像宋白，它的一双眼睛甚至天生就是血红色。 　　这很正常，毕竟司渊是从宋白身上分裂出来的。 　　司辰感受不到宋白的气息。 　　他坐在了驾驶位上，突然道：“观星，能帮我找个人吗？” 　　观星掏出了纸和笔。 　　“叫宋白。” 　　司辰拿出自己手机，翻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没给宋白拍过一张照。 　　好在点开宋白的朋友圈，往前翻了一百六十年，终于找到了宋白发的的自拍。 　　照片上的宋白还是短发。看起来是直接打开前置摄像头拍的。眼下的淤青很重，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也多亏一张脸的底子好。 　　配文是“我是谁？” 　　大概刚刚想起降维前的记忆。 　　“是他。” 　　观星握着笔，在纸上涂了两笔，但黑色的笔芯没能留下任何印记。 　　观星抿住唇，微微摇头：“吱。” 　　-不在了。 　　死亡，是水消失在水里。 　　司辰会开车，但不是这种淘汰了几百年的手动挡。 　　他琢磨了一会，终于成功把汽车启动。 　　他开车第一个目的地是安心旅馆。 　　因为空间折叠，旅馆的位置有些许变化，但好在气味很明显，司辰闻着味到了平安路拐角。 　　他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人走进旅店。 　　当初，旅店的老板娘郭君如帮他引开了幼儿园门口的白狗。 　　旅馆的氛围依然阴森，但前台摆着的遗照颜色淡了不少。黑白照片因为暴晒过度，出现了一层明显的乳黄。 　　老板娘半睡半醒，习惯性地说着：“欢迎住店，客人……” 　　但是在看见司辰时，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喃喃：“界门开了，两个宇宙的时空融合。我还以为你死了。” 　　司辰掏出一张一亿面额的心灵币，放在了柜台上：“给你，旅馆装修一下吧。” 　　郭君如看了眼面额：“太多了。哪来的？” 　　“观星父亲的遗产。” 　　郭君如一愣，视线看向了旅馆外的那辆破车。 　　她喃喃：“你真的做到了。” 　　“是。” 　　老板娘含住香烛，吐了口香灰：“我还没说完。两个时空融合，但这个地方还有一层结界，我们试过了，但是出不去……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鱼塘主的鱼塘，农场主的猪圈。它们也是这么畜牧的。挑选出最肥美的食物，然后留下一地鸡毛，让剩下的鱼在干掉的水池里自生自灭。” 　　这些花元市的高维生物本以为穿过界门，抵达新的世界，就能有取之不尽的生人。 　　没想到留给它们的依然是一座空空的城。 　　界门的存在，是两个世界的通道。而折叠区的结界，则是管理员X对外界的保护。 　　老板娘有些兴致阑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江川人吧？我在废墟里翻到了这座城市的规划图，是个好地方，可惜没了。大家都出不去。只是从花元市这个牢房到了更大的牢房。” 　　司辰没有接过话茬，只是微微点头：“你保重。” 　　他有管理员X一半的权限，可以带着司渊和观星走出折叠区的。 　　但他不可能带着这些高维生物一起走。 　　这些东西看起来人畜无害，那是因为司辰在它们面前是平等，甚至被敬畏的。 　　真把这些鬼放出去，完全可以让本土进化者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老板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也好。你也保重。” 　　* 　　司辰在路边捡了块铁板，拿火熔了半截，焊在了后车座上。 　　主要是防止车上的小孩掉下去。 　　明黄色的出租车朝着城市的边缘驶去。 　　司辰路过了一处废墟，随口道：“那是妈、爸爸的大学。” 　　他的语气很冷静，可司渊依然听出了他的情绪低落。 　　于是，他悄悄用触手缠绕上了司辰的小手指：“吱。” 　　-我在。 　　身为一只长生渊，司渊不太理解什么是共情，他只知道自己不希望妈妈难过。 　　东岚大学是有军校的。里面的教授水平也相当不错，院长更是有六阶。 　　但现在找不出一个幸存者。 　　“老师还是东岚大学的荣誉校长。” 　　拯救世界这个目标听上去很中二，但实际上，所有人类都是命运的共同体。 　　管理员不会在乎心灵币上的面值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宋白拯救世界，同样是在拯救自己。 　　司辰想回家了。 　　他想回白帝城那个家，好好睡一觉。他希望醒来的时候天是亮的，季楚尧就在他身边。司渊趴在沙发上盘成一团玩小圆球。宋白习惯凌晨三点发消息，催他把上次那个折叠区的论文写完。 　　但是有一枚硬币碎掉了。 　　小破出租车四面漏风，风吹得司辰眼睛疼，氤氲起一片水色。 　　在32个小时的车程后，司辰终于来到了江川的边界。 　　这里蒙着一层黑色的结界。黑幕直入云霄，看不见终点。 　　他衬衣口袋里装着的硬币开始发烫。 　　司辰对观星道：“外面的气压和空气成分可能和里面有些不同，你如果不舒服记得和我说。” 　　“你的皮在老师家里，到时候我拿给你。” 　　“出去后控制一下自己，外面大多都是普通人。” 　　观星点了点头。 　　出租车穿过了这层黑幕。 　　外面也是郊区。天上还有无人机在巡逻。 　　司辰的手指有些急促的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他可以回家了。 　　他归心似箭。 第219章 　　司辰进折叠区的时候是10月。 　　出来的时候，手机自动连上了信号，更新后的日历显示，现在是第二年的9月。 　　他在折叠区呆了11个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久。 　　司辰摸着方向盘，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也不知道旷课这么久。有没有被学校开除……” 　　坐在后面的观星抬头，颇为意外地看了司辰一眼。 　　时间能抚平很多东西，尤其是伤疤。在折叠区边缘围了一圈的白雏菊早就凋谢，花圈也因为经历了太多雨打风吹而散架。但是一些花籽却被吹到路边。公路两边长满了野花。 　　大部分折叠区附近都是有强辐射的，这些花却长得很好。 　　江川区通向外界只有一条公路，曾经来往的货车客车川流不息，但现在路上只有司辰的这一辆车。 　　手机信号刚恢复半分钟，来自未知号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老旧的出租车没有车载蓝牙，司辰停车，选择了接听。 　　沈雁行的呼吸声很沉，声音微微发颤：“您……现在在哪？” 　　司辰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路标：“江川8417号公路。哪来的消息？” 　　他出折叠区还不到半分钟。 　　“信号跟踪器，”沈雁行毫不避讳，“我派最近的直升机来接您。” 　　司辰没有反驳：“好。” 　　沈雁行咬住下唇，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最后，还是司辰更加善解人意：“他不在了。” 　　宋白不在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司辰叙述的很平淡，但却没有丝毫犹豫。 　　沈雁行的身影晃了晃：“好……好。那我这就去回沈家的人。” 　　最后一段像是下意识的喃喃。 　　司辰来白帝城的时间尚短，且大多时候都不在城内，也不看白帝城内部的新闻台。 　　宋白和季楚尧把他保护的很好，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一无所知。 　　司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雁行：“没什么，只是沈家代表混沌制造来谈和白帝城的商业合作……” 　　司辰想了想：“我现在九阶。” 　　沈雁行又一次愣住了。 　　白帝的死亡大家早有预料，也有准备，只是猜测被证实后，以宋白为信仰的一批人难免精神恍惚。 　　但司辰九阶，属于意料之外。 　　恐怕连宋白自己都没想过，他精挑细选找的继承人，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独当一面。 　　沈雁行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语速也变得极快。 　　混沌制造的联合董事长上个月刚刚变更。从宋紫玉的叔父变成了沈家的沈灵溪。 　　沈灵溪的六儿子叫沈秋，一年多以前曾经来参加过白帝大学的考试，死在了白帝城。 　　沈家和宋家都是混沌制造的大股东，宋家子孙不争气，但是有白帝撑腰，一直压沈家人一头。现在连混沌制造董事长都换了，宋白也没出现，估计是真死了。 　　于是，沈家人开始上门讨债了。 　　白帝打秋风，欠了不少钱。他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要债，死了就不一定了。 　　沈家的代表提出拿女娲号来抵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白帝城的科研水平落后联盟200年，女娲号在他们手上，完全大材小用！”这是沈家在联盟委员会上提出的主张，“现在是危急存亡之秋，任何一点时间的浪费都是致命的。我有私心，但更多还是为了大义。宋白，是，的确值得尊敬，但任何犹豫，都是对还活着的数十亿普通人生命的不尊敬！你们不想当这个恶人，我沈家来当！” 　　沈灵溪的措辞慷慨激昂，在电视上播放的时候，很有说服力。 　　之前宋白救了北城区，后来又说去了江川的折叠区。在舆论上，很占优势。 　　最后投票，赞成沈家的人占了上风。 　　企业们纷纷露出了自己冷酷无情的那一面。 　　他们是巨无霸垄断资本，不做慈善。 　　他们只要白帝城最肥美的那部分油脂。 　　…… 　　…… 　　司辰花了半个小时，听沈雁行说清楚了事情经过，也知道了白帝城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不外乎就是快要被各大家族拆分，宋白数十年心血付之东流。 　　说完时，直升机刚好来到他的上空。 　　沈雁行嘴里的“直升机”，是一款流线型的飞行器，说是一个小型移动堡垒也毫不为过。配备火力的同时还提高了速度。还能通过监测系统开启隐身模式，避开路径上的折叠区和飞行类畸变种。 　　如果世界毁灭，这个小型移动堡垒甚至能靠着自身能源储备，在太空中漂流7到12天。 　　而且，这种移动飞行器的基础款，造价极低。 　　这是卡罗尔人的高科技。极大程度的改变了联盟现有的出行方式。 　　这还只是卡罗尔文明展现出的极小一部分。 　　司辰道：“我知道了。” 　　片刻后，眉头还是微微蹙起：“季家呢？” 　　“季家投的反对票，和宋家楚家在这件事上多有周旋，只是联盟不是帝制，几张反对票没用。另外就是……”沈雁行迟疑片刻，“季楚尧，不见了。” 　　司辰的瞳孔一缩：“什么？” 　　司辰曾经问过宋白，他和图灵谁更强。 　　宋白哼哼唧唧不给出正面回复，说他一个自然人为什么要和一台智械比。 　　那时候司辰就知道了答案。 　　季楚尧消失不见，司辰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和管理员Z的在餐桌上的那个赌约。 　　可是—— 　　他明明赢了。 　　沈雁行觉得嘴里有了点苦味：“季先生不见了。他之前在卡罗尔女娲基地数据中心。有天夜里意外监测到数据异常，地表电流超过60A/公里。女娲号保护模式启动，紧急转移了基地所有人。但是里面没有季先生。” 　　“等危险警报解除，青周女士等人再次回到女娲号内部时，没有找到季楚尧。” 　　“……遗体也没有。” 　　* 　　白帝城。 　　会议大厅。 　　沈家派来的代表叫沈凤溪，是混沌制造驻西南区的执行总裁，还有一个身份是沈灵溪的堂弟。 　　他今年69，5阶，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光景。 　　会议一开始，沈凤溪提出了沈家的诉求：“白帝城历年来资金周转不灵，四处借贷；如今仅是欠混沌制造的钱，本金加利息就已经超过九千万亿信用点……” 　　“综上所述，我代表联盟的意志，前来进行破产清算。” 　　两人都姓沈，却没什么家族血缘牵扯，一番唇枪舌战起来毫不克制。 　　沈雁行历练了好几年，不管是谈判还是阴阳怪气嘲讽对手，都是极其擅长的。 　　但这也改变不了一个本质。 　　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道理。 　　弱小就是原罪。 　　沈凤溪脸上出现了冷笑：“你以为这是请求？这是通知。还是等着季家人救命？季楚尧死……下落不明，季思成为寻子身负重伤卧病在床。你以为是谁最想要女娲号？是主打生物进化的混沌制造？你打个电话，看看季家现在的代家主会不会回你？” 　　“没有白帝的白帝城，只是塑料纸糊起来的温室。风一吹，里面的瓜果蔬菜就会冻死。你身为执政官，要想清楚。我不在乎白帝城几百万人口，你也不在乎？” 　　沈凤溪的语气称得上是威胁。他们对女娲号势在必得。 　　女娲号留下的科技当然能改善人类生活条件，但最重要的，其实是对机械进化者战斗力的加持和各种黑科技热武器。 　　沈雁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在谈判前，就和其他人想过很多应对措施。 　　比如依靠女娲号进行反击。 　　只是卡罗尔人虽然在白帝城里生活的很愉悦，最核心的诉求依然是保护卡罗尔人，传承自己的文明。 　　在混沌制造的代表团抵达白帝城前，先一步抵达的是来自各大学校、企业的雇佣合同。 　　每个卡罗尔人都收到了十分优渥的合同。在白帝城打工，和在某个企业下辖的安全区打工，对他们来说，差别并不大。 　　青周主任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叹息了一声，说如果可能，的确更喜欢留在白帝城的生活。 　　但有些事从来不是想，就可以的。 　　沈雁行也想过请外援。他联络季家、宋家，乃至关系只是稍微好一些的陈家、林家。大家都努力过了，结果也看见了。 　　沈雁行想，他的确黔驴技穷。 　　这里是联盟犯罪率最低、房价最低、唯一一个没有公民等级划分、更没有两百年不涨薪的劳务合同的安全区。 　　为了白帝城，宋白付出了许多代价。而这些代价只有他能支付。 　　沈雁行有幸成为白帝城的执政官，是因为他是白帝安排给司辰的代理人。 　　沈雁行想起和宋白一起不见的司辰，突然有些心灰意懒。 　　再过一段时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白帝城和其他安全区不会有任何区别。 　　沈凤溪的嘴角微微翘起：“签了吧。我赶时间，等会还要去见青周主任呢。” 　　他的语气充满轻蔑。 　　沈雁行握住笔，才打开笔盖，通讯器里却突然传来提示音。 　　混沌制造的顾问团里，有人囔囔：“谁啊这么不懂事，都不知道开静音。” 　　这个提示音是特制的，响起只代表一件事，监测到了司辰的信号。 　　沈雁行丢下笔：“稍等，下午再谈。” 　　说完，也不带解释，就离开中心会议室，到了一旁的小会议厅。 　　沈凤溪对于沈雁行的拖延行为十分不齿。 　　拖到下午又能怎么样？白帝还能活过来不成？ 　　在他看来，破产清算已经是板上钉钉。 　　让沈凤溪苦恼的，反而是白帝城的遗产要怎么分配。沈家当了这个急先锋，自然是要多拿一些的。 　　** 　　江川和白帝城隔得很远。 　　原本坐车要十几天，但现在有了飞行器，只需要四个小时的航程。 　　这台飞行器是自动驾驶，整个机舱机械管家的数量都比乘客多。 　　司辰面色沉静如水，他坐在沙发上翻着聊天记录。观星则在远处的医疗室，接受机械医生的检查。 　　观星是外星人。尽管没有表现出水土不服，但总归还是要检测一下，才能放心。 　　司辰消失的日子里，社交账号上累积了不少消息。 　　他一键清除，然后点进了和季楚尧的对话框。 　　对方的留言出乎意料的少，并且集中在今年6月。 　　【我去了迷宫，在外面。但没有看见X。】 　　【今天玩偶碎掉了，但我知道你没事。】 　　【你会没事的。】 　　【我想把Y骗出来，但它很谨慎。一直在意识海。】 　　【今天Z主动找到了我，我猜这和你有关。我记下了Z的坐标点。】 　　…… 　　最后一条，是季楚尧消失那天晚上发来的。 　　【我找到门了。】 　　司辰翻到了这里，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口袋里锈迹斑斑的钥匙。 　　有点凉。 　　考虑到司辰认识的人其实不多，沈雁行又没办法离开会议中心，来接机的人是宋紫玉。 　　在看见司辰的瞬间，宋紫玉的表情充满激动：“你没事就好，沈雁行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他消瘦了很多。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宋紫玉仍然停留在第五天梯，甚至有所后退。 　　司辰扫了眼他的腹部，平的。 　　奚和还是没有出生，只是体积缩小了不少。它还是在汲取着母体的养分。 　　之前这些养分是由宋家出，每个月寄到白帝城的餐补都好价值好几千万。 　　现在宋紫玉同样是弃子。 　　司辰脸上挤出一个笑：“我没事。” 　　在前往花元市的路上，宋白给过司辰一批紧急联络电话。 　　他说这些人欠过他人情，有些还欠几条命。这些人都是各大家族和企业的高层。 　　司辰的确不懂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他只知道在几周前的表决会上，少数几个反对，大多数是纵容和沉默。 　　所以他没有打这些电话。 　　宋紫玉觉得面前的司辰很陌生。 　　他知道司辰性格冷漠内敛。在他的生长环境里，冷漠是一种保护。 　　但司辰就算冷漠，也有人气。 　　现在宋紫玉感觉不到那股子人气了。 　　他觉得他和司辰一起进过两次折叠区，差点死一块，本来该是亲近的。可现在他站在原地，却充满了局促不安的情绪。 　　司辰没有看他。 　　他在看天：“我在飞机上，想了很久。” 　　宋紫玉：“……嗯？” 　　“我没有家。庄山抚养院不是我的家，东岚大学学生宿舍也不是，蛇杖基因的员工宿舍借给我暂住。我的第一个家在白帝城。婚房。” 　　“宋白没有在第一时间拦下管理员Z，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场游戏，太阳会落在地上，所有人都会变成面额不等的心灵币。” 　　“老师不欠任何人的钱。” 　　“我想回家，可是它们把我的家弄脏了。” 　　这个它们不仅指企业的某些人，还包括管理员。 　　司辰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平静。 　　他的思绪也很平静，心理防御机制让他被动的陷入了这种平静里。 　　司辰就像是一个踩进沼泽地的人，他知道过于激烈的动作会让他在泥潭里陷的更深，只好保持冷静。 　　悲伤是没有声音的。 　　宋紫玉在生物改造后获得了一个特性，叫“危险感知”，副作用是感知危险的同时也能感知别人的情绪。 　　他在刹那间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哀伤，像是冲天的海浪一样袭来。 　　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逼得宋紫玉捂住了绞痛的心脏，嚎啕大哭，半天没能爬起来。 　　司辰伸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司辰道：“飞机上还有人，都是我的养子。你帮我照顾一下，顺便上个户口，我晚上八点前回来。” 　　他顿了顿：“作为回报，我让你当混沌制造的董事长。” 第220章 　　宋紫玉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泪眼婆娑。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但他看清楚了司辰的眼神。 　　是一团压抑的火，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暴裂。 　　哪怕明知这团怒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宋紫玉却依然忍不住心头一颤，唯唯诺诺应了声：“好。” 　　司辰说完这句话，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他离开的瞬间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宋紫玉的短发飞扬起来，有些不适的眯起了眼睛。 　　这缕风让他想起了老祖宗。 　　宋紫玉怔然片刻，这才想起司辰交代的事。 　　正好，舱门口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出来，深红的眼眸盯住了宋紫玉。 　　漆黑的观星贴在了漆黑的墙壁上，不吭声，看起来是一套衣服在半空飞。 　　宋家留存有很多宋白的影像，大多都是少儿时期。成年后宋白压根不爱拍照。 　　当看见司渊时，宋紫玉茫然中有了一种错觉，感觉老祖宗好像从照片里走出来了。 　　他上前，有些激动，想拉司渊的胳膊却在半路停下。 　　“小朋友，你好啊。我叫宋紫玉，是司辰的同学。”宋紫玉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渊是见过宋紫玉的，所以态度并不排斥：“司渊。” 　　都姓司。 　　宋紫玉的精神恍惚：“司辰是你什么人？” 　　司渊歪着头，思考片刻，脆生生地回答：“妈妈~！” 　　宋紫玉倒抽一口冷气。 　　他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之前，无数宋家年轻一辈的学生，因为司辰这事嫉妒的大半夜胸口疼睡不着。现在想起来，的确是他们格局太小。 　　宋紫玉看着司渊，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事可得处理好……不能影响到宋家和季家的关系。” 　　* 　　混沌制造集团，宁湾区总部。 　　按照惯例，现在正在开每个月一次的例会。 　　很方便一网打尽。 　　如今，公司最受瞩目的项目，大概就是派去白帝城讨债的清算组。 　　沈灵溪坐在首位，神态说不出的威严：“两个小时前，我收到消息。沈主任已经抵达白帝城。” 　　每次董事长变更就像是古时的皇位更迭。 　　董事会里，现在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沈家族人。少数几个宋家人坐在末尾，显得很是低调沉默。 　　沈灵溪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说，谈判进行的很顺利。” 　　“我已经收集过资料。女娲号上有专门的生物科研组。是由平博士带组。尽管卡罗尔人擅长机械制造，但在高维生物研究领域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我打算扶持平博士进入卡罗尔皇家学会……” 　　沈灵溪说着他的主张，表情越来越兴奋：“到时候，混沌制造一定能再创辉煌！” 　　“——砰。” 　　沈灵溪的尾音刚落下，室内突然扬起一阵尘烟。 　　166楼的高空，强化玻璃碎了一地，碎渣溅在了不少人脸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触发了安全警报，惊慌失措的董事们想起身，发现自己被一条细细的红线固定在了座椅上。 　　尘烟散去。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沈灵溪的位置看去。 　　坐在主席位的沈灵溪被一只手压住了头，他努力挣扎着，脖颈发出了骨头碎裂一样的轻响，血呈放射状溅落在大理石的会议桌上。 　　他还活着，目眦欲裂：“谁？！谁？别动手！什么都可以商量！” 　　可惜，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条苍白素净的胳膊，正撑在会议桌的边上，像上好的瓷器。 　　有人认出了他：“……司辰？！” 　　司辰在外活动的次数不多，但名头很响。 　　他是季楚尧的配偶，宋白的学生。 　　沈灵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凉透。 　　但他毕竟是七八十岁的人了，脑袋很快转动起来：“司辰？是你老师派你来的？” 　　“生气归生气，对我动手只能让事态严重化。”沈灵溪身体放松下来，侃侃而谈，“年轻人，不要冲动。这样，松开手，让我写封辞职信……” 　　他是沈家的家主。兔死狐悲，如果他被杀了，其他财阀难免会有什么想法。 　　难道宋白还能真和财阀撕破脸不成？ 　　宋白最大的软肋甚至不是宋家，而是有数百万人居住的白帝城。 　　这一招往往很管用。 　　宋白出生在宋家这个大财阀，很清楚财阀的能量和运作方式，再加上不容乐观的身体状况，行事难免有所顾忌。 　　但司辰不一样。 　　所以，听了沈灵溪的话，他只是很随意的把手掌往下一压：“是吗？” 　　沈灵溪的脑袋像是被压扁的面团，在会议桌上摊开了薄薄一片。 　　一条红色的菌线扎在了血液边缘，吸溜吸溜地喝完了，味道很寡淡，像水加多了的纯牛奶。 　　会议室里寂静极了。 　　一名董事手颤抖，想指着司辰，但是在对上他的眼神后，浑身僵硬地低下头。 　　司辰坐在了董事长的位置，他的衣角湿漉漉的，深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滴着。 　　很冷，漆黑的影子充斥了会议室的每个角落，死亡的威胁让不少董事被动的触发了畸变形态，在外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大人物，面对着绝对的实力，却也只能匍匐着颤抖。 　　司辰拿桌子上的文件擦着自己沾血的手，问：“联盟委员会怎么开？” 　　沈灵溪是混沌制造的董事长，有权紧急召开会议。 　　坐在他左手的人强压着恐惧：“您好，司先生。我是董……沈灵溪的秘书长。我这就去下发会议通知。可能需要15分钟左右……这期间我需要离开会议室。” 　　他想的其实是给其他人通风报信。 　　但司辰并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想。 　　秘书长突然感觉大腿刺痛。 　　他低头，看见一缕菌丝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菌丝像是一条细细的长虫，在血管里不停的产下孢子。秘书长的身体剧痛，但这种疼痛很快麻痹，只剩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的牙关轻颤。 　　错了，他们都错了。 　　宋白还在乎联盟里生活的人，财阀虽然蛮横，但也有可取之处，如果没有财阀保护，安全区的居民很难在末日生存下去。所以他会妥协。 　　但司辰不在乎。或者说，他不认为财阀是重要的。 　　他不懂，他出身不好，没有人教过他制衡。 　　司辰只想要自己心里舒服。 　　有人让他不舒服，那他就让所有人不舒服。 　　司辰道：“去吧，15分钟。” 　　秘书长跌跌撞撞地离开会议室。 　　司辰抬起眼眸，手指敲了敲桌面：“联合董事会改选什么流程？我希望宋紫玉当混沌制造的董事长。” 　　当初宋白扶持宋家家主，再怎么不济，家主也有六阶巅峰，足以服众。 　　可现在，司辰推选的宋紫玉只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小辈，名声不显。境界也只是在第五天梯。 　　当即，就有沈家人站了出来：“不行，根据董事会规定——！” 　　他的声音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风吹过。 　　他大卸八块的熟了，像是一盘被切好的烤肉。 　　司辰：“那换一句话，我想代表白帝城投资银行，以1信用点的价格收购混沌制造集团。你们签字就行了，是吗？” 　　这个价格是不可能被法律承认的霸王合同，可没有人敢提出反对。 　　会议室里的血还是热的。 　　他们不清楚司辰的实力，可完全升不起反抗的念头，生物的本能让这些人在面对司辰的时候忍不住瑟瑟发抖。段位越高，感受的就越发明显。 　　会议室末尾，一名董事站起：“您好。我是宋红玉。大学辅修过法律专业。我可以帮您起草合同。” 　　司辰“嗯”了一声。 　　宋红玉拿出了自己的电脑，脑子乱糟糟一团。但却本能地开始复制粘贴起各项条款。 　　谁都清楚这份合同是一个笑话，但那有什么关系？ 　　难道还要和司辰拼命？ 　　现在，会议室里除了呼吸声，还多了敲打键盘的声音。 　　13分钟后，秘书长匆匆忙忙地赶来。 　　此时，红色的菌网已经长遍了他的全身，他的身体格外痛苦，全是冷汗，却没有表现出分毫。 　　“司先生。我已经完成了会议通知，这是神经传感器，您随时可以进行联盟会议。联盟所有委员都会到齐。” 　　司辰接过，道：“谢谢。” 　　他接入了神经传感器。 　　这种状态其实是脆弱的，因为进入虚拟空间，使用者会丧失对外界的大部分感知。 　　很多起针对大人物的刺杀都是发生在这种环境里。 　　但司辰毫无顾虑。 　　他的触手已经蔓延到了会议厅里的每一处。攀爬在墙上，邪性的眼珠子盯住了在场每一个人。 　　他来过这。 　　上次来，司辰坐在宋白的椅子后面旁听。 　　这次，是他独自面对一群陌生的面孔。 　　司辰没看见季思成，这么多人里，他只认识一个楚伏羲。 　　毫不夸张的说，在场三十多个人掌控了全球百分之百的经济命脉。 　　司辰扫视了一圈，开口：“我希望四大集团能拿出每年营收的百分之二十，用于改善各地居民生存条件。这一条最好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 　　百分之二十。 　　实际操作显然会低很多，但有总比没有好。 　　“每年，我要在白帝城投资银行的账户里见到这笔钱。我会在白帝城成立专门的基金会，各大区可以向基金会申请拨款。” 　　司辰觉得，像宋白那样年年打秋风，效率还是太低一点。 　　会议室里所有人，表情都格外沉重。 　　“恕我直言，司辰大人，您的观念过于理想化。” 　　行为方式也过于粗暴。 　　“事实上集团每年都有专门的项目组进行灾后重建……” 　　司辰回答：“我知道。但有哪家集团做不到，董事长就换人来当，换到有人能做到为止。”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 　　年轻，漂亮的脸。 　　冷漠，威严的眼。 　　好像只是一瞬间，联盟就变了天。 　　“还有什么异议吗？”司辰问。 　　没人说话。大家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沉思。 　　司辰突然觉得很没劲。 　　他感受不到权力带来的兴奋，只有无尽的厌烦。 　　宋白不让他接触这些事是对的。他不擅长，更不喜欢。 　　好在，有很多人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像是陀螺一样高速旋转起来。 　　司辰道：“未来一周我都会在白帝城，希望联盟能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处理方案。” 　　他切断了通讯，然后睁开眼，摘下了额边的神经传感线。 　　“没劲。” 　　司辰风干了沈灵溪被压的像是一张饼似的的脑袋，提着头消失在了会议室里。 　　他来到了下一个会议室。 　　白帝城的会议室。 　　司辰把这张饼甩在了沈凤溪的脸上，只说了一个字：“滚。” 　　* 　　楚家。 　　楚伏羲摘下头上的神经传感器，睁眼。 　　一旁的秘书上前一步，汇报：“大人。根据能量监测，司辰瞬间的爆发能量在八阶左右。” 　　八阶、九阶。 　　对于联盟来说，差别不大。毕竟季思成还不到八阶。 　　“这件事未尝不是机会。”楚伏羲道。 　　他们可是司辰的亲家。 　　要知道之前宋家能死死抱住宋白的大腿，可是让人羡慕的牙痒痒。 　　秘书继续道：“另外，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打听过了。宋紫玉似乎并未生育，可能是宋家考虑到了私生子的影响。还有，宋紫玉本人也否认了和司辰存在不正当关系。可能是真的。” 　　楚伏羲想起下落不明的季楚尧，还有今天刚成为混沌制造董事长的宋紫玉，思绪一片混乱。 　　“那为什么司辰要扶持宋紫玉？就因为宋紫玉是他同学吗？” 　　她眉头蹙起，片刻后，压低声音吩咐：“……算了，让年轻人自己处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影响到我们和白帝城的关系。” 　　楚伏羲和宋紫玉在某件事上阴差阳错的达成了一致。 第221章 　　白帝城。 　　九月，白帝城已经开始下冰雨。 　　自从高维入侵发生后，天气愈发极端。白帝城位于大陆中央，冬季却能从九月一直维持到次年的三月。 　　给司辰办事，有上级领导亲自监督，工作人员的效率是很快的。 　　宋紫玉给两小孩办户口只花了一个小时。 　　他长这么大还没带过孩子，司辰不知道去哪儿了，两小孩总不能丢路边。 　　于是，宋紫玉硬着头皮把两人带去了全市最大的儿童乐园。 　　但是没想到，许多小朋友看见观星，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今天是周末，儿童乐园人不少，观星周围却硬生生腾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宋紫玉本来想包场，但观星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算了。 　　他觉得这小孩长得吓人，但其实挺招人心疼的。有些怜爱的摸了摸观星黑黢黢的脑袋。 　　司渊想，幸好现在出来的是脾气比较好的白观星。 　　如果是黑观星，可能直接在纸上画小人了。 　　离开儿童乐园，宋紫玉思考片刻，带着两个小孩去了白帝城最好的餐厅。这次选的包间。 　　这家餐厅主打淮扬菜，厨子用的全是本土实验室培育出来的新鲜蔬果，肉则是挑选的混沌集团生产出来的改良畸变种水牛肉，鲜嫩多汁，价格不菲。 　　司渊嗅了嗅，没有动筷子。 　　他的味觉系统有些问题，衡量好不好吃的标准不靠味蕾，靠食物自身的能量数值。而且，身为一只野生长生渊，他对工业调味料的感知有些问题。这也是司辰当初吃什么吐什么的原因。 　　观星在幼儿园里也吃惯了山珍海味，对普通的食物没什么兴趣。 　　这让独自带孩子的宋紫玉压力很大。 　　好在，才下午六点，他就收到了司辰的电话。 　　司辰说他回来了。 　　宋紫玉匆匆结账，领着两个小孩下楼，思绪十分混乱。 　　两个小时前，他已经收到了通知，说恭喜他成为混沌制造集团联合董事会的董事长。 　　一个小时前，他又收到通知，让他在文件上签个字。 　　屹立联盟两百年的巨无霸集团被白帝城收购了。 　　简单的像是在做梦。 　　司辰就在餐厅楼下。 　　他戴着口罩，穿的衣服也不是正装，冰碴子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温热的水，像是蜿蜒落下的泪。 　　这个时代光污染严重，大家都穿着颜色绚烂的服装。只有精英阶层买得起黑白灰染出来的衣服。 　　司辰穿着黑白两色的衣服站在人群中，像是一张默片。 　　宋紫玉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孤独。 　　这种孤独在司辰抬眸，看见司渊的时候，才有所缓解。 　　他清楚，这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听说季家大少爷失踪了。 　　如果季楚尧在就好了。宋紫玉想，起码季楚尧能名正言顺地抱着他。 　　宋紫玉把孩子交给了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放松一些的，实际上他身体崩的很紧，语气也充满局促：“司辰。我给他们买了几件衣服……” 　　就像是昨天还在一起上奥数班的同桌，今天拿到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他还是你的同桌，你却没办法再用对待同桌的方式对待他。 　　司辰朝他笑了笑，眉眼弯了起来：“谢谢。” 　　司渊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司辰的腿：“妈妈！” 　　他恨不得八条触手都钻出来缠着司辰。 　　司辰弯腰，把司渊抱了起来。然后顺便捞起了旁边的观星。 　　尽管形容不太贴切。但宋紫玉的确感觉，司辰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 　　尽管许久没有人居住，但房间里的清洁机械人和新风系统一直在工作。 　　司辰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到了宋白的家门口。 　　观星还差一张皮。 　　他是第二次来，宋白家里很大。司辰本来以为会找一阵功夫，没想到那张人皮纸就被一张钉子钉在墙上。 　　司辰走过去一看，一年过去，纸上的字迹依然血红，却有些斑驳。 　　考生：宋白 　　考号：无 　　【考场须知】 　　-花元市。灵异天灾的起源地之一。许多年过去，韬光养晦的管理员Z已经积攒好了下一次入侵的能量。 　　-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你会死，但这是无数个未来里最好的结局。 　　-如果我是你，我会写一封遗书，给自己选好合适的墓地，在墓碑上刻下光辉灿烂的生平。 　　-但你大概更适合一块无字碑。 　　【以下为考题】 　　抵达花元市，阻止管理员Z入侵主世界。（总分100） 　　得分：100 　　司辰盯着这张试卷看了很久。 　　他把人皮纸揭下，递给了观星。 　　观星把这张薄如蝉翼的纸抖了抖，试卷竟然分成了两层。 　　他撕开一条口子，钻了进去。 　　漆黑的身体上长出了一层血红的皮肤，看起来有些恐怖。 　　观星：“吱。” 　　司渊充当翻译：“他说要等几天才能长好。” 　　司辰没有在宋白家里呆太久。 　　他乘电梯，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门前已经等着几个人。沈雁行站在门边，旁边是德高望重的遗嘱律师。 　　“司辰。”沈雁行道，“有些事需要交接一下。主要是白帝大人留下的遗嘱，有些需要你签字。” 　　他没有问联盟怎么样了，也不需要问。 　　司辰打开门，给客人倒了两杯水，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只是沈雁行和律师团却不敢同样坐在沙发上，而是很自觉的靠着沙发半蹲。 　　硬生生比司辰矮了半个身位。 　　司辰听了两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拿起笔在授权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些你处理就好。联盟那边也一样，我打过招呼了。” 　　沈雁行低头：“是。” 　　司辰：“我希望白帝城成为联盟的首都。” 　　联盟的全称叫人类幸存者基地联合盟会，结构相对来说十分松散，比起行政意义上的划分，更像是一座座由航线串联的孤岛，遍布于大陆的各个角落。江川、北城一南一北两个大安全区各有自己的辉煌时刻，但也不敢自称首都。 　　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设立一个首都，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但沈雁行只是略微思索后，回答：“这件事不算困难，大概需要5年左右。但前提是您不会出事。” 　　联盟内部想暗杀掉司辰这个人型天灾是不可能的。 　　但是耐不住还有高维入侵。 　　司辰想了想，回答：“那这件事先等等吧，我还有一个折叠区要去。” 　　沈雁行心头一颤：“什么时候？” 　　“最近。” 　　钥匙是司辰拿命换来的，不去打开那扇门会很可惜。 　　人总是有很多犹豫的时刻。比如社畜每天都想着把辞职信摔在老板脸上，但想起房租和生活费，只能一次又一次妥协。 　　司辰也会向生活低头。 　　如果不是宋白没了，季楚尧在门的那边，他可能临终前，才会选择到另一个世界看一眼。 　　如今，这个世界能让他留念和妥协的东西少的可怜。 　　司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司渊。 　　但司渊是有自己生存的能力的，更何况还有观星照看着。 　　外表是奶萌奶萌的人类幼崽一枚。 　　实际上是条八阶的长生渊。 　　他已经不需要司辰担心了。 　　孩子总会长大，会离开妈妈。 　　沈雁行的情绪很复杂：“您是看见了季思成的消息了吗？” 　　司辰表情怔然：“什么？” 　　沈雁行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话了。 　　但他看了眼司辰严肃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之前季楚尧失踪。季思成去了位于极点的空间折叠区。回来后高烧不退，中间只清醒过一次，留下了一份影像资料。” 　　司辰的身体微微前倾：“给我看看。” 　　沈雁行拿出手机，递给了司辰。 　　手机里只有一段影像资料，不长。 　　司辰看见了一条机械狗。 　　是季楚尧头像那款，家用陪伴型，外表像是一条白色的柴犬。 　　它佩戴着机械外骨骼，叼着一个控制器，在数百米高的大厦外墙上蹿下跳，飞檐走壁。周围的枪林弹雨对它的行动没能产生丝毫的影响。 　　画面里的声音很吵，整个视频都摇摇晃晃的。 　　“抓住它！” 　　“不能让它打开基地大门！” 　　“报告！培养舱出现了紧急故障！培育的‘锚点’出现濒死症状——！” 　　画面在瞬间结束。切换成了季思成形容枯槁的脸。 　　“我去了图灵曾经居住的机械城，只找到了这段影像。”季思成躺在病床上，连接着许多条电线，气息奄奄，“我找不到办法……拜托你了……司辰……” 　　一行泪从季思成的眼眶边流了出来。 　　“拜托你带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 　　怎么混着混着成了狗啊（战术后仰） 　　—— 　　提前解释：变成机械狗是因为只有意识体进去了，身体没跟着进去（。） 第222章 　　视频到此为止。客厅里的气氛显得很是安静。 　　司辰关掉了录像。 　　他垂眸，沈雁行正看着他，目光饱含忧虑。 　　“您说要去的折叠区是这个吗？”沈雁行问。 　　司辰微微点头：“是。” 　　季楚尧最后发来的消息，说他找到了“门”。 　　司辰拿到的那把钥匙，也是用于打开一扇门。 　　这两个门应该指的是同一个东西。 　　沈雁行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察觉地哀求：“可以不去吗？” 　　司辰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沈雁行低头，咬着牙补充：“如果是为了救季楚尧，我认为风险太大，没有必要。而且季楚尧就是图灵。图灵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您去也于事无补。” 　　他说的，司辰其实都考虑过。 　　司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但是有些事不去做，我问心有愧。” 　　沈雁行抿起了唇，许久后，吐出一个音节：“是。” 　　声音有些轻颤。 　　“我会把司渊留在白帝城，司渊现在八阶，有他在也是一样的。你和宋紫玉多看着点他，不要让他长歪了。正好，律师也在，我立一份遗嘱。我的遗产都由……我的遗产由司渊和观星继承。司渊继承所有流动资产，包括债券、股权、存款、现金等；观星继承所有不动产。” 　　毕竟都是自己的养子。尽管明白两人都不需要这些财产，但明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比较好。 　　司辰说话太像是在交代后事。 　　沈雁行打断了他：“您会没事的，我等你回来。” 　　司辰一愣，然后微微点头：“好。” 　　* 　　司辰送走了沈雁行。他发了一会呆，然后来到了观星的门前，敲了敲。 　　“吱。” 　　-请进。 　　观星正坐在地毯上，拆卸着一台家用机器人。 　　这是机械核心出品的管家2号。外表是圆筒状，能漂浮在离地30cm的位置；具有和人类一样的智能。 　　观星所在的世界科技只相当于联盟大灾变前的水准。 　　他就像是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土财主，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尤其是“高维入侵”和“仿生科技”。 　　地上的电线和芯片散落一地。 　　偶尔，管家3号还会出声提醒：“主人，这根电线不能动，会影响我的端脑控制程序。” 　　观星抬头，瞥了他一眼：“吱？” 　　-司渊呢。 　　“在另一个房间，睡着了。小孩子要长个得多睡一些，”司辰道，“你最好能多学习一下联盟语。” 　　司辰拿起搭在衣架上的手帕，擦了擦观星脸侧渗出来的半凝固血栓。 　　血栓整体是黑色的，有些粘稠，像是黑线虫，但是一擦就能挤出红色的汁液。 　　观星还在长皮，看上去像是刚被剥皮的人，有些恐怖。 　　司辰突然道：“给你加个姓，叫季观星怎么样？” 　　孩子一人一个，显得比较公平。 　　免得季家人天天脑补季楚尧在白帝城端茶送水。 　　观星：“吱。” 　　-随你。 　　看这个语气，现在醒着的是脾气不太好的观星。 　　但这个观星智力会更高一些，反而是司辰现在需要的。 　　司辰开门见山地询问：“观星，我想知道门后面是什么。” 　　道具介绍上说，“那里是离神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堕落的猪圈”。 　　这个神指的应该是管理员XYZ。而最堕落的猪圈，很难不让司辰想到一些伥鬼。 　　不过，二向箔镜提供的信息还是太少。 　　观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司辰：“可以告诉我吗？” 　　观星思考了片刻。 　　“吱。” 　　-这个伤身体，得加钱。 　　司辰拿出手机，给混沌制造的秘书长打了一个电话。 　　当天夜里，浑身长满红色菌线的秘书长载着满满一机舱的基因药，赶到了白帝城。 　　他脸上的笑容温顺而谦卑：“这是混沌制造实验室里最珍贵的库存。清单在这，请您查收。” 　　秘书身上的菌线附着的很牢固，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脑袋上半边头发都掉光了，只剩血管瘤一样的菌网盘踞着，看起来狰狞异常。 　　如果菌丝植入的程度再深一点，秘书就会变成司辰在折叠区里见过的那种菌丝人。 　　但菌丝人还需要母体来操控，远不如现在这样方便。 　　司辰考虑过给联盟的高层都植入菌种，但这样很容易激发逆反情绪；更重要的是，稍有不慎，孢子就会在这个世界广泛传播。普通人在这种传染病前毫无反抗之力。 　　司辰扫了眼清单，点头：“辛苦了。” 　　秘书长的腰一直没有直起来：“为您效劳。” 　　整栋白帝大厦，除了用来抵债的几层楼，剩下都是宋白的个人资产。 　　因为空间不够用，司辰干脆打通了上下层，当做自己家的仓库。 　　机械人管家把一仓库的基因药搬进了储藏室。 　　司辰把储藏室的钥匙交给了观星，问：“够了吗？” 　　秘书长挑出的药，都是混沌制造百年来的珍藏，哪怕是高管想调用，都需要提交一份申请。 　　这些药有些是精心研发的粉末状、液体状制品；有些则十分原始，都能看见高维生物原本的组织形态，像是泡在罐子里药酒。 　　司辰对这批基因药的质量很满意，尽管他用不上。 　　观星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他关上了卧室的房门，开始画画。 　　观星不见人，一瓶又一瓶的基因药被机械人管家送了进去。 　　司辰没有打扰他。 　　这段时间，他带上司渊，出席了白帝城大大小小的会议。 　　司辰很清楚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因此，大多时候他并不会发言，只是在一边旁听。 　　有他在，联盟派来的谈判员，声音都低了几分。说话也很是客气好听。 　　司渊就躺在司辰的怀里，要么玩手机，要么睡觉。睡着的时候，多余的触手还会从衣袖里掉出来，悬在半空中，随着呼吸一卷一卷的。 　　他长得太像宋白，引来不少人侧目。 　　司辰的态度无疑彰显着一件事。 　　新皇登基，他怀里的小孩，是白帝城如今的太子。 　　…… 　　…… 　　观星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六天。 　　第七天，他推开了门，身上血红的皮肤大部分都转换成了尸体一样的冷白，隐隐泛着青色。 　　长出皮肤的观星看上去竟然很可爱，唇红齿白，大眼，鼻子挺而精巧，很讨人喜欢。 　　他踮起脚尖，递给了司辰几张画。 　　第一张画，是在沙地上，沙子被涂成了银灰色，在这片沙地中央，有一座迷宫一样的城市。呈现出迂回的形状。 　　这座城市的建筑都是连通的，高度一致，从高处俯瞰，像是一条首尾相连的方形隧道。只有少数建筑物加装了窗户。 　　比起窗户，这更像是内外联系的通道。 　　城市最中央的空地上，焊着八方科技的商标。 　　司辰往后翻了一页，这一次，是住在盒子里的人往外看的视角。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透明的怪物，观星把它画的像是一个肥皂。 　　透明的线连在人们头上，像是一根根吸管。 　　这些吸管串联到一起，汇聚在了窗户外那个巨大的泡泡里。 　　第三幅画的画面格外诡异。 　　这里有一格格的蓄水槽，像是排列号的冰块模具。 　　水槽里装着的不是水，而是许多一模一样的人。每个格子都对应着不同批次的人。 　　这些人的胳膊上有编号，双目无神。从脖子上的血洞看，他们应该都死了。 　　蓄水槽的表面，盖着透明的玻璃罩，连通着烟囱一样的管道。 　　画幅的空白位置，写了一行字：残次品处理中。 　　司辰把这三张画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尽管感觉可能性不大，但司辰还是朝秘书长发去了一条消息：我需要八方科技的相关资料，尤其是关于克隆人和仿生人相关的制作模式。 　　一天后，秘书长申请了视频通话。 　　“大人，这是八方科技目前的首席科学家，楚云博士。” 　　楚博士头发稀疏，脖子上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带着高精度的护目镜辅助视野，身上大部分躯体都替换成了机械义体。 　　楚云朝着屏幕外的人点了点头：“关于您好奇的克隆人和仿生人生产模式。主要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八方科技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优质基因。当时是高维入侵早期，第一任董事长的目的是保留人类基因，用于灾后重建……就像是，现在的卡罗尔人那样。她们也带着大量基因库。” 　　“第二个阶段，是联盟建立后。大概，七八十年前。我已经记不清了。”楚云说话的速度很慢，说一会，就要停一会，“许多有钱人，或者说高等公民，会花钱在八方科技的基因库里冷藏基因。当遭遇了意外，需要新的器官时，就会再花一笔钱，激活当初的冷冻基因，培育出克隆人，然后进行身体替换。” 　　就像是当初宋紫玉那样。 　　“经过技术培育激活，克隆人能在培育仓内完成从胚胎到成年的生长过程。最开始，这个生长周期需要10年左右，现在，根据需求不同，只需要2周到7个月。但这种速成克隆人，就像是吃了激素的填鸭。一个好的克隆人，造价是极其昂贵的。” 　　楚云的语气变得语焉不详：“随着基因主人的逝去，我们也会复制基因原体进行培育，然后在商城贩卖合适的陪伴型克隆人。” 　　“克隆人大脑里会植入控制芯片，比不可控的人类更加忠诚。” 　　司辰的眉挑了起来。 　　不过他时间有限，现在并不想深究。 　　“至于仿生人技术。您知道的，死亡并不浪漫，永生是许多人永恒的追求。”楚云拿出平板，对八方科技的科研室进行了展示，“仿生人是智能机械人。当然，比不上卡罗尔人制造出的图灵、女娲等超级智械。 　　“我们研究它的主要目的，实际上是想要把人脑机械化……嗯，就像是电脑的硬盘。只要保留硬盘数据，随时可以替换新的外设。不过，这项技术还不怎么成功。目前只能做到让大脑在脱离人体后依然长时间保持活性，释放生物电。但这种大脑释放出的生物电，给出的信息就像是加密手段未知的电报……” 　　秘书长在一边补充：“事实上，他们唯一破解出的生物电流信号，说的是‘杀了我’。” 　　司辰的眉头蹙起。 　　楚云的语气激动起来：“这只是前进路上的小障碍。如果能成功把人脑机械化，之后配合克隆技术，人类就能真正的实现永生，这是划时代的技术！你们只知道追求个体的强度，而不追求生命的长度。愚蠢，无知！” 　　“八方科技的道路才能辅助人类抵达进化的终点！” 　　司辰把重点记在了笔记本上，心不在焉地关掉了视频通话。 　　观星比了个手语：“你真的要去吗？” 　　司辰回答道：“不能不去。” 　　他推开门，找到了正在客厅练字的司渊。 　　四五岁大的小孩，被司辰抱在怀里，表情很是懵懂。 　　“小渊。”司辰的语气很温柔，“妈妈要出远门，你和观星留在家里等我好吗？这段时间听沈叔叔和宋叔叔的话。” 　　司渊一愣，缠住了司辰的胳膊，声音十分急促：“我也要去！” 　　在花元市幼儿园上了一年的学，司渊的智商有了显著提升，口齿都伶俐了不少，不会一着急就“吱吱吱”地叫。 　　司渊眼泪汪汪的。 　　当初为了养孩子，司辰闲下来看过不少育儿书。 　　他知道这种情况叫做分离焦虑。多半是因为小孩认知不全和父母溺爱导致。 　　司辰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我不能带上你，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这段时间你留在白帝城照顾观星，好吗？” 　　司渊咬住了自己的唇，眼泪像是泄洪一样停不下来，最后还是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司渊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司辰打开卧室门，把司渊放在床上，然后给他盖好了被子。 　　他在床边守了一会，确定司渊不会醒来，这才起身离开。 　　他换好衣服，提着箱子出门了。 　　…… 　　…… 　　在他离家的几分钟后，观星打开了卧室门。 　　躺在床上的司渊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看着书桌上生机盎然的盆栽默默流泪。 　　司渊开口：“观星。” 　　“吱。” 　　-在。 　　“我想吃掉妈妈，或者让妈妈吃掉我。” 　　“吱吱。” 　　-你打不过他。 　　床上鼓起的小包塌了下去，司渊恢复了长生渊的形态，触手扭成了结，闷闷地说着：“吱！” 　　-我知道。 　　它还没学会长大。 　　它只是不想和司辰分开。 第223章 　　司辰坐在沙发上，低头，拿白色的丝巾擦着手里的义眼。 　　沙发有些摇摇晃晃，那是因为他在房车里，而通向无人区的路并不怎么平整。 　　尽管道具介绍上说，在哪里开门都可以，但出于安全起见，司辰还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无人区。 　　他手里义眼是从青周主任那里取回来的。 　　这枚义眼是沈雁行送的，图灵曾经用过，跟着司辰出生入死好多回，在面对管理员Z时终于被打出了裂纹。 　　好在坏的是表面的晶体镜头，修修还能用。不过司辰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并且这个想法在青周主任的手中得到了实践。 　　他把二向箔镜打磨成了义眼的晶状体。 　　二向箔镜最大的作用，是强制退出游戏。 　　在司辰从管理员Z的世界里退出时，已经用掉了唯一的机会。 　　但这个镜子本身保留了对物品“视觉降维”的特性。 　　司辰给自己的手刷了一遍清理液，闭上右眼，把银色瞳孔的义眼塞进了自己空空荡荡的左边眼眶。 　　电流传导线连上了义眼后槽的感应点，司辰恢复了视觉。 　　只是现在，他的世界有些不一样。 　　大部分物体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但部分物体却变成了像素形态。 　　譬如他手边的能源枪。 　　司辰把目光焦距在这把像素枪上，他的眼前弹出了一个像素风格的信息框。 　　[阿尔法能源枪] 　　等级：6 　　介绍：机械核心出品的高维道具，装备了4级能源核心。6级差不多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上限啦~建议你打架还是用手搓。 　　司辰睁开右眼，手里的像素枪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说“恢复”其实不太对，能源枪的形态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司辰的视觉认知。 　　房车抵达了目的地，车上的智能AI语言播报：“现在是本地时间5：27，车辆抵达目标点，已停止AI自动驾驶。” 　　天还没亮，笼罩着一层晦涩的深蓝。 　　司辰走到二楼，推开天窗，坐在车顶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镇定剂，夹在指间，头顶是闪烁的星星。 　　光芒一闪。 　　足以烧死管理员的火焰恰到好处地把烟点燃，没有溢出半点火星。 　　司辰眯着眼，看白色的烟气融入深蓝之中，于是天空的深蓝一点点被稀释，变得透亮。 　　天要亮了。 　　马上就该进折叠区了，他的大脑出乎意料的平滑，思绪格外迟钝。 　　司辰想，自己应该是被影响了，融入他身体里的、属于别人的碎片并没有被完全消化。 　　过度的回忆过去无疑是懦弱的表现，可是司辰睁眼闭眼都是宋白的影子。 　　他在司辰眼神里的余光中，表情总是似笑非笑。 　　慢慢的，管理员Z的声音和宋白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你在害怕吗？” 　　害怕浪费宋白一命换来的一命；害怕自己承担不了责任；害怕未知的命运。 　　司辰没有回答这个声音的提问，最后一次检查起自己的装备。 　　防护服，基因药，营养膏，能源核心…… 　　天亮前的郊外总是最冷的。司辰带上护目镜，吐出的热气凝华成细碎的冰。 　　烟烧到最末尾的时候，天际线刚好有一线天光，明亮又笨拙。 　　任何人抬头，都能看见这条细线一样的光。 　　司辰把烟头摁灭在车顶，从密封袋里拿出了钥匙，顺着天梯进入车厢内，合上了天窗。 　　理论上讲，这把钥匙能打开任何一扇门。甚至可能不需要门，就能通向一个全新的世界。 　　司辰用它打开了车门。 　　不太契合的锁孔完美包裹住钥匙，司辰转动手腕，耳边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不同的齿轮正在耦合。 　　司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刺骨的冷气迎面而来。外面的景色消失了，只剩浓墨似的黑色。 　　司辰抓起身边挂着的平安符袋丢了过去，袋子里装着檀木珠，按理说是很沉的，但是丢进黑雾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在面对未知时，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黑雾并没有往外扩散。 　　司辰拔下钥匙，门外的景色瞬间回到了现实之中，野地上零星几棵枯树在风中萧瑟。 　　看样子这把钥匙不能被带走。 　　司辰重新把钥匙插进门锁。他走进门里，并没有迈出一步，可再回头时，背后的门只剩一个遥远的光点。 　　他朝着光点的方向走去，那个光点却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这里的空间和时间都是错乱的。 　　司辰蹙起眉，继续往前走。黑色的世界仿佛无边无际。 　　在监狱里，关禁闭室是除了死刑外最严重的惩罚。但哪怕是禁闭室，好歹也有一丝光。而这里只有司辰自己的呼吸。 　　他准备的道具里是有手电筒和蜡烛的。 　　光学在这里失灵了。 　　司辰只好在心里默数，从个位数到十万位的时候，眼前的场景终于有了波动。 　　司辰的眼前一亮。 　　是真正的一亮，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闪烁着的信息框，如同信号不良的图像一样，充满着噪点。 　　【数据连接成功】 　　【前置条件检测中】 　　【符合标准】 　　【玩家司辰升维中】 　　【0％……7％……39％……99％】 　　随着进度条的推进，周围的白光越来越亮。 　　终于，【100％】。 　　【恭喜玩家司辰升维成功！】 　　在极致的白光后，司辰的视野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司辰骤然睁开眼。 　　眼前的黑色并不是原本那种能吞噬一切的漆黑，而是透着点朦胧的光。 　　司辰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黏腻，他想抬起胳膊擦一擦，但很快发现了问题。 　　他的手不见了。 　　或者说，他整个身体都不见了。 　　“……？” 　　耳边传来了奇怪的机械音，像是履带正在滚动。 　　下一秒，司辰发现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错觉。 　　挡住司辰视线的物体落入了下方的履带。 　　司辰的头漂浮在不明红色液体上，混合着油脂，如同一颗胡椒漂浮在牛油火锅的汤底上。 　　而他的周围全是这样的“胡椒”。 　　一大盆脑袋从巨大的金属圆筒里倾倒而出，紧接着，司辰自己也掉在了这样的履带上。 　　司辰这么多年生死之间不知道徘徊过多少次，他本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但现在，却没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 　　开局一颗头。 　　这场面比他设想过的任何场景都要恐怖！ 　　履带尽头，风扇叶片模样的绞肉刀正高速运转着。 　　这里就像是一个厂房。司辰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金属质感的墙上，那里涂着一行黄色的字：“黑森林市八方科技克隆体分类处理中心-124”。 　　义眼迅速把扫描到的场景传输回司辰的脑海中。 　　这个处理中心结构相当简单，整体呈长方形。只有一前一后两扇门，除此外没有多余的通道。更没有窗户。 　　越简单的结构，对司辰来说越不利。因为很难避过工厂里员工的视线。 　　因为几乎全是机械自动化操作，整个处理中心只有两名员工。 　　第一个员工长着红色的鹿角，身上覆盖着白色的鹿皮，身型高大。站在履带的最前方，手里握着水管，往桶里注入红色的腐蚀性液体。 　　这种液体能融化克隆体内部的金属构件，保证克隆体只剩有机物。 　　司辰闭上右眼，他的视野里出现一只像素白鹿。 　　[密利迦罗7917] 　　等级：5 　　介绍：第7917号密利迦罗。它之前有7916个密利迦罗。死了再克隆一个，你懂的。毕竟它和八方科技9999999年的劳务合同还没到期。 　　第二个员工则站在绞肉机刀片的后方。它比密利迦罗矮不少，和正常人体型差不多，脑袋的位置是三颗鸟头，没有羽毛，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筋肉，目光锐利异常。 　　[迦楼罗6714] 　　等级：6 　　介绍：01号分类处理中心车间主任，负责处理传送带上的残次品。注：迦楼罗1是9级。不过迦楼罗1稀释到迦楼罗6714这一代，有6级也不错了。 　　司辰并不太清楚残次品的含义。 　　直到他看见了迦楼罗的动作。 　　克隆体在经过刀片的围剿后，会变成肉糜状的营养物质，可用于培育新的克隆体。 　　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穿过刀刃后，依然保留了绝大部分生物组织。 　　这时，迦楼罗就会猛得一啄，用尖锐的像是镰刀一样的喙刺穿残次品的躯体，然后挑出来，丢进一旁的潲水桶里。这些残次品会重新被倾倒回第一条履带上，再一次穿过叶片。 　　场面诡异而又干净。司辰闻不到一丝的血腥味。履带上也没有油脂。 　　它们的脖子上都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项圈上有LED灯，正亮着蓝光。 　　通过义眼，司辰能看见一条条透明的线正连接着这些项圈，如同水母的触手。这是正常视野里看不见的东西。 　　司辰的视线凝聚在了水母状的触手上。 　　[云脑连线] 　　等级：无 　　介绍：能监控员工思想的黑科技，含量大概为0.0000……01％的管理员Y。 　　因为车间许多年都没有出过事故，两名员工的状态都十分松懈，并没有注意到司辰的小动作。 　　司辰的面部管理一向良好。 　　他脸上平静的神态，使这个脑袋看上去和周围毫无生机的脑袋们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随着履带的不断推进，司辰的鼻尖还是渗出了一层细汗。 　　在吸收了管理员Z的部分身体后，他是无限接近于不死的。 　　只要给司辰一点时间，他完全能从头部延伸出一个新的身体。 　　当然，这个新身体因为能量不足，肯定比不过原装货，但起码能让他活动起来。 　　然而这条履带的前进速度格外迅猛。司辰都能感觉到叶片旋转时产生的微风。 　　没有任何韬光养晦的想法，司辰在脑海里推演出了目前最合适的方案。 　　用火点燃两个职工，然后催生血肉里为数不多的菌丝，起码让自己的头从传送带上下来，然后从职工身上摄取能量，修复身体…… 　　司辰很清楚，这个方案只是理论上可行。 　　脑袋只占总人体总量的8％，只剩一颗头的司辰，大概也只能发挥出原本8％的实力。 　　第九天梯的百分之八不至于只有0.72级，但顶多也只有4到5阶水平，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5级的鹿头人，和一个6级的鸟头人。 　　怎么看，胜算都不大。 　　司辰不喜欢坐以待毙，如果他贪图安逸，就不会一次又一次进折叠区冒险。 　　他的内心别无杂念，只剩下自己。 　　就在司辰准备动手的时候，处理中心上方的警报灯突兀地亮了起来， 　　刺眼的红光闪烁着，机械工厂在此时停下运转。 　　机械合成音响了起来：“警告，127区发现外来病毒‘图灵-季’，请附近区域的员工立刻支援！” 　　这道警报一共响了三次。 　　原本懒散的员工精神一震，司辰注意到，它们项圈上的蓝色光圈变成了绿色。 　　“密利迦罗，”迦楼罗显得格外兴奋，“我们终于可以去其他区了！” 　　密利伽罗慢吞吞地回答：“等会还不是要回来。” 　　“看看也是好的。” 　　两个怪物勾肩搭背，走向了标记有125的通道。 　　司辰并不清楚这里的运作制度，不过他明白，这个机会弥足珍贵。 　　深红的菌线蔓延，直接插入了另一条履带上的肉泥中。疯狂攫取能量。 　　那种近乎濒死的虚弱感终于得到了好转。 　　司辰的脖颈处的血肉开始蠕动，试图长出一具新的身体。 　　编号为123的大门在此时打开了一条缝，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动声。 　　司辰艰难地转过了头。 　　一条戴着头盔的机械狗拉着一具无头尸体，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这具无头的尸体穿着八方科技的员工制服，脖颈处带着和之前员工同款项圈，能看见从断裂处冒出来的一截金属质地的骨骼。就像是一个真人比例的、没有头的BJD素体。 　　季楚尧摇着尾巴，操控着身上的机械外骨骼，把这具身体运到了司辰面前。 　　图灵有丰富的二手垃圾拼装经验，最辉煌的战绩是一路走一路捡，横跨大半个陆地，游渡大海，回到了守护了一辈子的安全区。 　　这导致季楚尧也很擅长拼装。但因为材料有限，综合考虑完各个物种的性价比，季楚尧拼出了一条机械狗。 　　机械狗，方便，省高精尖耗材，用完就丢不心疼；而且能完成大部分行动指令。 　　就比如现在。 　　机械狗操控机械臂，把司辰的脑袋轻轻捧了起来，然后直上直下地安装在了克隆人素体上。 　　脖子的连接处火辣辣的疼。司辰逐渐有了对躯体的感知，尽管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季楚尧摘下了头盔，这只机械狗没有脑袋，但这显然不重要。 　　他把头盔推到了司辰面前，然后疯狂摇起尾巴，在司辰身边打转。 　　机械狗没有安装扩音器，没办法说话。 　　司辰把头盔戴在了自己头上。 　　机车头盔戴上后完全看不清脸，只有面罩的位置，亮起一条线状光。 　　司辰的耳边响起柔和的机械音。 　　“已接入数据。” 　　“确认身份，战斗部A级员工，卡俄斯139。” 　　“未完成任务1：为管理员Y拼装合适的身体。” 　　“未完成任务2：清缴病毒‘图灵-季’。” 　　耳麦里传来一阵杂音。 　　分不出性别的机械音被另一个声音取代。 　　“司辰，是我。” 　　侵入的病毒犹豫了片刻。 　　“季楚尧。” 　　旁边的机械狗挤进了司辰的怀里，用只有金属骨骼的身体蹭来蹭去。 　　它本来还有一张仿生皮的，可惜几天前在战斗的时候烧坏了。 　　耳机里的声音多了许多柔和的情绪：“对不起。我之前没有找到正确的入口……” 　　司辰抱住了面前金属的机械体，突然觉得十分委屈。 　　“你怎么才来。” 　　司辰终于哭了出来，喉咙里的声音支离破碎。 　　他的五官皱在一起，热乎乎的泪砸到了黑色的护目镜上。 　　就像是迷路的小孩，一个人走完很久很长的路，终于找到了家。 第224章 　　图灵听见了司辰的哭声。 　　如果感觉能具象化，那他的心情应该是暴雨时涨水的河，因为害怕决堤，任何一滴雨都能让他变得小心翼翼。 　　司辰很快止住了眼泪。 　　他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直到现在才从梦里醒来。 　　司辰摸了摸机械狗流畅的外骨骼，起身，低声询问：“什么情况，现在该去哪？” 　　耳麦里的声音道：“把旁边这条机械狗暴力碾碎，然后带着它一直往前走，到100区。那里可以换取员工积分。” 　　机械狗：“——？！” 　　如果能说话，季楚尧可能已经叫起来了。 　　司辰低头看了它一眼。 　　[机械狗-瑞亚9419（已感染病毒）] 　　等级：4 　　介绍：八方科技用于干杂活的机械狗，由云脑系统统一调配操控。但这只好像中毒了，里面装了一个奇怪的灵魂？或者说病毒。当然，不用担心。这个大小28KB的病毒有1YB（尧字节）的云端内存储备。 　　虽然有些犹豫，但司辰还是选择相信二向箔镜的判断。 　　司辰用一只手拧断机械狗的脊椎和电线，本来是抱着的，但思考片刻，又放了下来，像是拎着一袋垃圾一样往前走去。 　　司辰觉得自己这具身体的地位应该不低。因为一路上，遇到的职工都会朝他低头致敬。 　　耳机里的声音继续着。 　　“这个世界有一种叫做‘云脑’的高维生物，形状像是水母，盘踞在整个城市的上方。其实它就是管理员Y的分身。云脑会生产云脑连线，监控每一个生命体的思维，必要时，甚至能直接侵入意识领域，取而代之。” 　　八方科技培育云脑有一段很长的历史。 　　最开始，云脑被发现的时候，只有拇指那么大。 　　那时，八方科技正在进行“意识保留实验”，旨在让死去的人保留意识，在未来科技成熟时，能够通过把大脑植入进新身体的方式，进行复活。 　　为了避免一些道德伦理纠纷，新身体的首选是“克隆体”。只需要保留原本的基因，就能完成对身体的克隆。但这种方式培育的克隆人，具有相当严重的基因缺陷。很难在培养箱外生存超过30天。 　　后来，八方科技的首席研究员通过基因筛除的方式，更改了部分基因序列。克隆人依然保留了人型，只是缺乏“意识”，也就是没有脑子。 　　但即使是没有脑子的克隆人，把人脑移植后，身体依然会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意识体移植后的重生人类普遍寿命不会超过2年。 　　直到第37代首席科研员，在解剖时，无意发现了克隆体颅内一种需要冷冻电镜才能发现的特殊物质：云脑。 　　这种物质能极大程度的保留大脑的活性，并且保留意识体思维、记忆的完整。 　　如果说，机械核心及其背后的卡罗尔文明，是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存储意识体；那八方科技就是通过这种奇怪的生物、医学实验，储存了意识体。 　　通过“云脑”技术，这里的人终于得到了生物意义上的永生。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克隆体被培育出来，像是牲畜一样，等待着大人物们的挑选。它们更换身体，就像是给电脑更换外设一样容易。 　　可没有任何一项技术是万能的。 　　“‘云脑不是介质，是活的生命体。’最开始发表这个论文的科研员还是那位37，此时，他已经通过云脑完成了7次轮回。”图灵的声音稍显沉重，“但他的呼吁没有任何作用。总有人不想死。尤其是那些风光无限的大人物。” 　　“许多人甚至摒弃了两性生殖这种传统的繁衍方式，他们精挑细选合适的克隆体，在培养舱内完成从胚胎到婴儿阶段的成长发育，然后在克隆体内注入空白的云脑，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司辰：“空白的云脑？” 　　“嗯。因为废除了死刑，这里最残忍的死刑，就是抹除一个人的记忆。空白的云脑没有记忆，但具备智慧。除了囚犯，也有部分人自愿放弃记忆，进行投胎转世。” 　　司辰的脚步骤然一顿。 　　他的记忆有一段是不完整的。 　　尤其是关于小时候的回忆，在经历过镜中世界后，他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否真实存在。 　　“在云脑完成了对每个智慧物种的替代后，变故发生了。成熟的云脑反噬了原本的主人，从颅内钻了出来。” 　　像是到了孵化期，离开囊胚的鱼苗。 　　在菌丝世界里，菌种一开始也是以温和无害的形象出现的。 　　两种不同形式的高维生物，都在完成了最初的扩散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但云脑显然更加恐怖，因为它拥有了“智慧”。 　　这个“智慧”是一种统称，包括人类无数年来的经验、知识、思维能力，却没有对人类这一集体的归属感和同理心。 　　这些破体而出的云脑像是浮在叶面上的水滴一样聚集，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成为了漂浮在天空中的巨大生命体，也就是管理员Y。 　　在这种看似和平的手段下，早就克隆了不知道几代的人类，完全不是管理员Y的对手。 　　成功入侵世界的管理员Y通过自身分裂出的“云脑连线”控制所有人，监控思想，传输记忆。除此外，还有八方科技的大型云端数据中心作为辅助。 　　这里的员工都是克隆体，基因来自不同维度宇宙。当被“云脑连线”扫描到心存反意，就会强行脑死亡，纠正记忆后，送入下一个克隆体内。 　　每个克隆体的生存年限是10000天，超过一万，意识体就会被挪到新的身体内。而经过多次克隆的身体，会一代比一代弱。 　　就像是司辰现在的身体，卡俄斯139，绝对比密利伽罗7917更强。 　　如果在一万天后仍然想活下去，那就只能用员工积分兑换生存时长，比例是一分一天。 　　司辰扫了眼员工ID卡内的数据，卡俄斯剩余积分13，是个穷鬼。 　　“‘图灵-季’病毒就是我。这种病毒唯一的作用，就是破坏云脑连线。感染这种病毒后，从外表上看一切正常，但会破坏连线的稳定性。” 　　这种病毒潜伏极为隐蔽，被植入病毒的生命体会收到图灵的操控。 　　八方科技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技术更新，导致这种病毒很难被杀毒软件检测到，只能靠管理员Y手动清理。 　　因为清理麻烦，并且只在低级员工内部传播，图灵-季的优先级暂时为A级。 　　图灵-季病毒当然很讨厌，但对于管理员Y来说，最近有件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司辰接收到的任务1，为管理员Y拼装出合适的容器。 　　…… 　　…… 　　司辰行走在管道一样的走廊内。 　　从里往外看，是漆黑的夜空。能看见一颗巨大的、已经失去生机的星星。 　　司辰脖子上的项圈是信号接收器。连线后，他能登录云端员工账号。潮水一样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内。 　　都是属于卡俄斯的记忆。从小到大，再到死亡。一次，两次……到138次。 　　卡俄斯所在的星球叫做伽马星，就是他从窗外看见的那颗行星。 　　因为火山喷发，伽马星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至今，伽马星依然被岩浆、火山灰和碳物质所覆盖。 　　建造在卫星上的黑森林市，比起人类幸存区，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型避难所。 　　司辰内心其实还有很多疑问，譬如季楚尧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除了当病毒外有什么发现，为管理员Y拼装容器又是要干嘛；但是这些事，在路上显然是说不完的。 　　图灵能代替管理员Y的时间并不多，耳麦里的机械音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只留下一句“明天见”。 　　司辰还没来得及回答，耳麦里的声音切换成了另一个声线：“卡俄斯。你传回的数据，是抓住了‘图灵-季’的病毒体？” 　　管理员Y的声音听不出性别，但语气却有些急躁。 　　按照图灵的说法，只要不进行服从性测试，他在管理员Y和云端系统眼里，就是A级职工卡俄斯139。 　　司辰平静地回答：“大人，只是感染体。” 　　卡俄斯本人性格吊儿郎当，颇有几分宋白的风味。按理说是不会这样回话的，但管理员Y显然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对于它而言，员工只是一节节蓄电池。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既不需要了解电池如何生产，也不关心电池是什么型号。 　　管理员Y低声骂了一句，连线很快中断。 　　司辰从它的声音里，听出了迟疑和惊惧。 　　管理员Y和图灵做过交易，也是它把图灵四分之一的意识体注入了最后一个卡罗尔死婴的体内。 　　对于这种诞生于低维宇宙的高级生命体，管理员们一向很感兴趣。尤其是这种智械生命，几乎是心灵之家的克星。 　　作为报酬，它取走了图灵剩下1/4的灵魂。 　　如果只是这样，Y也不会如此忌惮。 　　但几十年前，图灵打死了它的一具分身，还夺回了剩下1/4的灵魂。前段时间更是夺走了它的钥匙！ 　　现在正是它创造身体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能允许任何差池。 　　好消息是，图灵虽然找到了门，却只传输进来一个意识体。 　　坏消息是，管理员Y偏偏找不到图灵的意识体藏在哪。 　　如果把图灵的意识体具象化，那只是一堆电子数据。说不定还不到100KB。 　　天空中漂浮的透明大水母短暂地呈现出特殊的粉红色：“该死的智械人……迟早有天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 　　司辰提着机械狗的遗体，一直到了100区。 　　为了方便管理，黑森林市内每隔50个区就有一个生活区。所有厂房都只有一层，但生活区却有足足18层。 　　员工的职级不同，活动范围也会有所限制。 　　像卡俄斯这样的A级员工，除了顶楼，基本哪里都能去。 　　司辰来到了员工积分兑换处，把手里拎着的机械狗丢进回收箱内：“结账。” 　　坐在办公处昏昏欲睡的职工抬头：“卡俄斯……？嗯，警报解除了吗？” 　　卡俄斯一直戴着头盔，看不清表情，只是听上去心情不好：“解除了，只是普通的感染体。” 　　职工叹了口气，把圆点贴纸一样的数据线贴到了司辰戴着的项圈上：“这系统病毒，其实也未尝不是好事。我和公司的合同还有77412年，要是感染病毒，就不用继续上班了。” 　　“一共5点员工积分，请查收。” 　　说完，他拔掉了数据线。 　　司辰没忍住，喃喃了一句：“怎么还便宜了15？” 第225章 　　5点积分能再续命5天。 　　加上这个账号里原本有的13分，司辰还剩半个多月的行动时间。 　　根据卡俄斯的记忆，这里的员工都有动辄数万年的劳务合同，一开始都是C级。编号是1，每人寿命一万天，想要多活几天，就只能用积分进行兑换。 　　新的身体是由上一具身体克隆得来的。如果没有得到增长，克隆出来的身体会越来越孱弱。 　　身体越差，员工评级越低。而员工评级又和工作待遇息息相关，评级越低，生活条件就越差。 　　像是S级员工，采取弹性工作制；而F级员工，却要工作20个小时。反正这里的员工都是进化者，几天不睡也没什么大碍。 　　因此，员工积分是高级职工们最在乎的东西，每个人都在害怕自己阶级滑落。 　　而在八方科技上班是不给员工积分的；积分也不能交易，唯一的获取途径就是做任务。 　　几千年下来，有人职工编码上的数字变成了四位数、五位数，只能拿着最基础的生存物资，在工厂干着最繁琐的工作。吃的食物是公司统一配比的营养膏，里面加了不少激素，每天一顿，防止抑郁。 　　司辰循着记忆，到了卡俄斯的员工宿舍。 　　A级员工的住宿环境很好，单间，没有厨房，百来平左右。放在江川也是需要两三千万才能拿下的豪宅。房间角落的充电桩停着几台家政机器人。 　　司辰关掉屏幕电源，透过一体窗的玻璃，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空旷，荒芜。远处巨大的伽马星上遍布着深红的光线，那是岩浆，在地表如同河流一样涌动。 　　司辰遮住右眼，半空中逐渐显现出一只白色的像素大水母。 　　偌大的水母像是一个巨型的伞盖，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无数条白色的线从天幕中垂下，链接着每一个目光麻木而茫然的员工。 　　以司辰的视角，只能看见这只水母的一隅。 　　他的眼前浮现出数据。 　　[管理员Y（云脑版）] 　　等级：9（+0.5） 　　介绍：和管理员Z园长版一样，降维后的管理员Y也有自己的表现形式。血肉苦弱，对于意识体而言，不管是硅基容器还是碳基容器，相对于永恒而言都如此脆弱。于是，它在进化中摒弃了身体，只是现在却发现没容器好像有点不方便跑路。它宣布，只要为它制作出合适的容器，它将赐予他们永生。 　　*** 　　司辰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这里有网络，但因为没有人生产新的文娱资料，只能反反复复咀嚼旧时代的作品，大家上网的情绪并不高。 　　上网最主要的目的反而是浏览新闻，提交工作和打卡。 　　司辰打开浏览器主界面，目光停在了今天的头条新闻上。 　　“八方科技董事长伏羲51：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司应竭尽全力，为管理员Y制造出合适容器。” 　　这条新闻还配了一张董事长的照片。 　　司辰点开，仔细观察了片刻。这个伏羲基本就是楚伏羲的性转版本。只是身上的畸变特征明显，眉眼也十分威严。 　　“伏羲51指出：‘随着时间流逝，黑森林市可供使用的资源越来越少，根据云端计算，保持现有状态，伽马人将在614年后因资源耗尽而灭绝。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文明想要不被淘汰。只能寻找全新的家园，而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为管理员Y制造出全新的容器。我们将在管理Y的带领下，前往低维宇宙，让伽马星的光辉照亮整个黑暗的森林。’” 　　伏羲的观点用书面化的名词概括，就是宇宙大航海时代、星际殖民主义。 　　伏羲51：“过去无数年，八方科技一直为各位管理员生产锚点和身体。可27年前的一场意外，让我们失去了最前沿的技术，在克隆人领域倒退300年。但最近一段时间，界门状态不稳定，时空处于叠加态，我们的生产资料得到了极大程度的补充。” 　　“根据科学家推算，下次界门波动在3172年后。因此我们必须把握这一时机，为管理员Y制造出可供使用的容器。我们会分批次派遣战斗部成员前往猎场……” 　　司辰摸了摸自己项圈下的痕迹。凸起的菌线像是针线一样，把两具不同的身体缝在一起。7阶的身体强度已经非常可观，但比起他原本的身体还是差了太多。 　　按理说，他的身体也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的；只是不知道被肢解到了什么地方。 　　司辰还注意到了新闻稿上的一个细节。 　　他看了眼电脑现在的日期，22171-9-9，减去27年，以“克隆”“危机”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搜引擎上很快跳出了一系列新闻标题。 　　——克隆体自我意识觉醒，云脑注射失效！ 　　——工厂大暴动：八方科技遭遇史上最严峻危机！ 　　司辰点进第一个标题，网页弹出提醒，显示内容已丢失。 　　与此同时，拴在在项圈上的云脑连线骤然释放出生物电流。 　　这道生物电流并不强烈，体感可能和静电差不多，只是刺激到了脑海里和疼痛有关的感知区域。 　　司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蜷缩在地毯上，许久才回过神来。满身都是冷汗。 　　他风里来雨里去这么久，对大大小小的疼痛也算习惯；看见自己肠子掉出来都能面不改色地捡起来挂胳膊上；但这种来自精神上的疼痛却很难用意志力或者身体素质来抵抗。 　　司辰知道自己大概是触发到了什么违禁区。疼痛倒能忍，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个异常行为会不会引起云脑的注意。 　　司辰花了一天的时间，整理卡俄斯的记忆。 　　他继承了卡俄斯的身体，但这些储存在云端系统的记忆就像是没有规律的软件快捷方式，只有点开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等睁开眼时，司辰的行为习惯和肢体语言已经朝着卡俄斯靠拢。 　　A级员工卡俄斯139，七阶。喜欢独来独往，同一批进厂的同事都掉到了D或者E，因此人际关系十分简单。而且，机械头盔从来不会摘下。就连工作证上都戴着有头盔。背后一直有人吐槽，说卡俄斯怕不是个无头骑士。 　　总之，季楚尧找的这具身体几乎无可挑剔。 　　但4级的机械狗按理说是没办法赢过7级的卡俄斯的。 　　下次见到他，得把这件事也问清楚。 　　司辰一边想着，一边在门口挤出一泵机油，润滑这具身体的关节球。 　　这当然也是卡俄斯的习惯。 　　卡俄斯会在每天晚上七点出门，到餐厅点一份A级员工8号套餐。 　　高级员工数量稀少，特供餐厅里，用餐的人也不多。 　　作为公司福利，吃饭是不要钱的。 　　司辰在取餐口拿到了今天的晚饭，炸鱼排、芝士汉堡和一瓶看上去像是可乐的饮料。 　　吃饭的时候也不用摘下头盔，只需要打开下颌的面罩。 　　司辰喝了一口饮料，才发现这瓶子里装的居然是机油。 　　好在他的味觉和普通人类有很大的差别，倒也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饭刚吃了两口，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躁动。 　　门口来了一匹人马。这种上半身人，下半身马的物种体重惊人，随着他的铁蹄踏过，整个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 　　司辰对他有印象，叫波塞冬114。克隆114次的克隆体，单从数字看，显然是比卡俄斯139要强那么一截的。 　　波塞冬的马身在室内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白。 　　司辰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对付着面前的垃圾食品。 　　但没想到，波塞冬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八方科技巅峰时员工过千万，即使现在，黑森林市也驻扎有数万人。 　　人一多，就容易诞生各种各样的派系。 　　像波塞冬这样的生物进化者，平时和卡俄斯这种机械进化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司辰在瞬间想到了昨天触发的警告处分。 　　他的余光打量着餐厅内部的环境。这里是16楼，跳窗跑路大概还来得及。 　　司辰犹豫片刻，并没有立刻行动。 　　尽管波塞冬看上去来者不善，但司辰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杀气。 　　人马停在了司辰面前。 　　司辰放下叉子，身体后仰，靠在了椅子上，双手交叉垫在了脑后，语气吊儿郎当的：“稀客啊。有事？” 　　波塞冬双手环胸，冷峻的目光打量着他，许久后，才缓缓道：“一个马上就要掉出A级的废物。” 　　在公司，因为科技树分支的不同，“机械派”一向式微。董事会里，只有一位是机械改造人。因此，生物派说话时，机械派一般是不敢顶嘴的。 　　“卡俄斯”明显被激怒了，交叉的手指摁的咯咯作响。 　　波塞冬碧蓝的眼眸里闪过轻蔑：“也不知道伏羲大人看上你什么……算了。明天早上8点，集合的时候来1组报道。” 　　说完，波塞冬转身离去。 　　司辰内心略感意外。 　　战斗部实行小组制，一共108组。每组人数全看组长的意愿，但最多不超过10人。 　　排名越靠前的小组实力越高。1组的组长，是八方科技董事长伏羲51。 　　司辰搜索完所有记忆，也没有找到卡俄斯和伏羲除了公司年会之外的任何交集。 　　但老板的命令，打工仔是拒绝不了的。司辰很快恢复了平静。 　　说不定伏羲也感染了“图灵-季”病毒。 　　司辰吃完饭，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娱乐的匮乏让不做任务的夜晚显得十分无聊而难耐。 　　司辰又翻了一会新闻，在晚上10点准时躺在了床上。 　　他本来以为很难入睡，没想到短短几秒钟就进入了梦乡。 　　司辰是被叫醒的。 　　叫醒他的方式是还是生物电流。但和之前作为惩罚的电流不太一样，这种经颅微电流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 　　司辰睁开眼，手指微微有些发麻。 　　“……季楚尧？” 　　“是我。”耳麦里的声音顿了顿。 　　司辰摘下头盔，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这个电流太奇怪了，他的耳朵也跟着发麻，像是被小猫带刺的舌头挠过。 　　图灵道：“你打开窗。” 　　司辰走到阳台边，关掉了LED玻璃窗的电源，露出了外面原本的景象。 　　宿舍隔音很好，司辰听不见任何声音，但看见了远处天空里，一朵朵炸开的烟花。 　　八方科技的产业园是环形结构。 　　放烟花的人在对面顶楼。离司辰直线距离不算远，但实际上隔了300多个区。 　　漫天黑夜被数不清的烟火点燃，亮如白昼。 　　“司辰。”耳麦里的人语气很温柔，“结婚一周年纪念日，27岁生日快乐。” 　　司辰不怎么在乎仪式感，但图灵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居然还能想到这点，让他十分意外。 　　烟火持续了整整了三分钟。 　　住在烟火晚会附近的员工都收到了临时任务，要求前往某个坐标点歼灭价值5积分的病毒感染体。 　　司辰沉默许久，手指敲了敲窗台：“原来我今年27岁。” 第226章 　　放烟花，也许还挺浪漫的。 　　可惜司辰天生对浪漫的东西没有特别的兴趣。他看着烟火从闪耀到熄灭，比起感动，更多的是思索。 　　司辰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岁，他的生日是抚养院的登记日期。 　　而按照身份ID卡上的数据，哪怕是加上时空错乱的折叠区，他离27岁依然差那么一年半。 　　这个数字，让司辰想起了下午看见的新闻。 　　伽马星，八方科技，克隆人觉醒，27年前。 　　克隆人寿命一万天，一万天算下来，也是27年。 　　他不是生性多疑，只是忍不住联想。 　　八方科技擅长制造克隆人，还为管理员生产“容器”，也就是降维用的身体。 　　夸父说，他是完美的容器。 　　宋白说，在害怕他是锚点。 　　司辰喃喃了一句：“‘容器’也是克隆人吗？” 　　“如果你指的管理员需要的容器，”图灵回答，“不一定是克隆人，也可能是高强度的原材料生产出来的合成物。容器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承载管理员的‘灵魂’；不过最优解的确是人型。” 　　司辰陷入沉思：“你在哪？” 　　图灵继续道：“我现在的状态类似于被关在一个盒子里，而我的部分意识，游离在盒子外，通过云脑连线，操控中了病毒的员工……” 　　说到这里的时候，图灵难免停顿了半秒。 　　“另外，给你找的这具身体，是伏羲提供的。我和他初步达成了合作，他需要病毒来解除云脑的控制；而我需要协助。暂时可以相信他。” 　　这样一来，伏羲拉卡俄斯进组也很好理解。 　　他知道卡俄斯已经换人了，他想知道换成了什么人。 　　司辰拉上窗帘，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让噪音淹没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给我准备身体，你知道我会来？我剩下的身体在哪？”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觉。 　　司辰从小到大，都习惯一个人做事，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同伴里很少有人能不拖他的后腿；这让他很难相信别人，也学不会依赖。 　　图灵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警惕，但只是温和地解释着：“这具身体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只是刚好监测到你来了。” 　　“我没想过你会来。卡俄斯是A级员工，还是机械进化，对我来说很方便。” 　　司辰耳朵难免一热：“……哦。” 　　“猎场相当于黑森林市的折叠区；不过是开放状态的。管理员Y派职工到猎场，是希望为自己的身体寻找原料。员工猎杀高维生物，并把收集到的躯体投入熔化炉中冶炼。” 　　“在猎场，因为距离较远，云脑的控制会弱很多，我会想办法和你见面。” 　　“好。” 　　“很抱歉。”图灵吐出了这三个字，“我没有处理好这里的情况。” 　　他认为司辰会来到这里，完全是自己的失职。 　　或许是因为卡罗尔人的程序设置，图灵总会下意识往自己身上揽责。哪怕有些事并不是他的错。 　　幸存区的卡罗尔人关闭了图灵，导致留守在卡罗尔星的人类灭绝。后来见到了青周，图灵的第一句话也是抱歉。 　　“你不用自责。”司辰想了想，“这不是你的问题。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来。你在这里我会感到安心。” 　　司辰听见了电流声，声音不大，但因为是噪音，显得很是刺耳。 　　在电流结束后，图灵回复：“好。” 　　* 　　第二天集合是在一区公司总部顶楼。 　　在卡俄斯的记忆里，除了开年会，他还没有到一区来过。 　　他住的地方离1区不近，为此，早上四点就起床，租了一辆摩托车，往1区赶去。 　　这次是战斗部高层集体行动，路上偶尔也能看见一些同事。 　　就司辰观察，生物进化和机械进化的两类人的占比，大概是9：1；怪不得季思成一直觉得机械进化不应该是人类最后的方向。 　　毕竟机械进化的科技树，对大多数生物来说，还是过于困难了一些。 　　司辰来到总部，把摩托车停在了楼底，刷卡，搭电梯，到了18楼。 　　总部顶楼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像是大型广场。四周墙壁上都有巨大的LED屏幕。没有窗户，但室内灯光格外明亮。 　　每个员工都有自己指定的组号，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 　　他们的表情严肃，冷漠，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械人。数百人站在广场集合，发出的声音却小的可怜。 　　司辰径直来到了一组的集合点。 　　每个小组都有各自的区域，卡俄斯原本在的小组排名靠后，集合点像是公交站台一样简陋。但第一组财大气粗，完全是机场贵宾室的待遇。 　　司辰走进去，摆着按摩椅的会客厅对面，休闲娱乐设备一应俱全。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昨天见过的半马人波塞冬手一挥，在他胸口贴了个标签，“13”。 　　司辰是1组的13号队员。 　　“大人，13到了。” 　　伏羲51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正在翻着杂志，黑色的长发像是瀑布一样垂落。 　　在这里，纸质书早就停止了生产，是流行于上流社会的、极其昂贵的收藏品。差不多相当于现实里的古董瓷器。还得是唐宋那个时期的瓷器。 　　司辰看向了伏羲握紧书册的手。那显然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尺寸，十指长而细，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细鳞，有着一层金属质感的反光。 　　在卡俄斯的记忆里，伏羲51用这双纤细的长，亲手在年会上捏爆过一位董事的头。深红的血液和粉白的脑浆，沿着指间淅淅沥沥地下落。 　　除此外，伏羲的颈侧和耳侧都有鳞片。人种显然不是灵长目智人。 　　司辰闭上了右眼。 　　[伏羲51（已感染）] 　　等级：9 　　介绍：克隆了51次还在第九天梯的狠人大帝，种族龙（蛇型）。背着管理员Y主动感染了图灵-季病毒，一个符合刻板印象的ENTJ。他对八方科技当然充满热爱，还能为此再工作99999年。但管理员Y，算了吧。 　　司辰不由得想起了楚伏羲女士，听说她的基因就是从伏羲身上提取的。不过两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进化道路。现在看，倒是有些浪费基因。 　　没人和司辰这个新来的说话。 　　司辰默默环顾了一圈，发现八方科技的员工的确大多都是人外。 　　比如1组的职工，除了有只半人马外，还有只趴着的大蜥蜴。棕褐色，翅膀贴着腹部收在身体两侧，像龙。因为没有进化出声带，因此在腮的位置安装了翻译器。金色的眼眸像两颗玻璃珠。 　　如果不是这只蜥蜴穿着防弹甲，马甲上还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工牌“12”，司辰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的坐骑。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带着其他物种的痕迹。 　　伏羲已经是里面很接近人类的生物了。 　　上午八点，规定的集合时间一到。周围的显示屏不约而同地播放起了同一个画面。 　　“大家好。我是管理员Y。” 　　屏幕上，出现了管理员Y的像素图像。一只朴素的大眼珠子，周身环绕着秩序的锁链，背后还有三对偌大的翅膀。 　　因为是卡通画的形象，管理员Y看上去不怎么恐怖，反而还有几分可爱。 　　Y道：“这次去猎场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整个星系唯一的生命星已经死亡，这颗卫星也只是苟延残喘。如果不想走向灭绝，这次猎场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只有成功为我制造出身体，我才能领导大家找到更适合生存的新世界……” 　　管理员Y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核心思想是如果没能给他制造出身体，那么大家一起完蛋。而到了低维宇宙，他们都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司辰觉得，这种恐吓大概也只对高级员工管用。让底层社畜听了，说不定会当场笑出声。 　　誓师大会召开完毕后，顶楼的天花板十分有科技感地向两侧旋转展开。 　　猎场的位置在这颗卫星的另外半边。运输这批员工的载具是制式统一的航空飞行器。伽马星 　　相比集合点，飞行器里的空间狭窄许多，再加上1组里很多人都是大高个，十三号人难免看上去过于臃肿。 　　司辰走进车厢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抱住了怀里的长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长刀是卡俄斯的武器，通常装在背后。 　　半人马忍不住小声抱怨：“12个人其实刚刚好。13个人，我喘气都不得劲。” 　　伏羲回答：“这次界门开的比以往都大，可能会有精神控制类的物种。这种话我不希望在团队里听到第二次。” 　　半人马抿住唇，回到自己的马厩里，愤愤地蹲下。 　　他的员工编号是4，跟在伏羲身边起码有七百年了，还为团队牺牲过好几次。 　　这种八级工，即使是厂长来，也要给几分面子的。* 　　因此，伏羲并没有表现出不悦。 　　他来到司辰面前，摘下手套，伸出了手：“您好，欢迎加入我的团队。” 　　伏羲的目光落在头盔上。 　　司辰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对方的视线穿透了面罩，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目光有探究，还有审视。 　　对方的语气礼貌中带着一丝谦逊；有极大概率是把他当成了图灵。 　　司辰礼貌地和他握手，然后坐了回去。 　　车厢里又恢复了沉寂。 　　车程一共九个小时，在第四个小时的时候，飞行器穿过了昼夜交界线。 　　窗户外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不少员工闭上眼浅眠，很快响起了鼾声。 　　在八方科技，死亡不是终点。身体死后，意识体会由云脑回收，注入新的克隆体内。因此，哪怕是前往战斗点，车厢里也没什么紧张的情绪。大多数人的态度就像是参加公司团建。 　　当大多数人都睡下后，坐在沙发上的伏羲突然抬头，看向了司辰。 　　“要聊会天吗？”伏羲指向茶几上的空水杯，“他们的水里我下了药。” 　　司辰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好啊。你想聊什么？” 　　伏羲51的声音很低：“在我还不是董事长的时候，我见过管理员XYZ。” 　　“什么样的？” 　　“我看不见。只能通过电脑进行对话，”伏羲51回答，“我一开始以为是病毒，后来以为是闹鬼，再后来才知道这叫管理员。你见过吗？” 　　司辰：“见过。” 　　他把管理员Y和Z的像素形象都描述了出来，唯独在谈到管理员X的时候，有些语焉不详。 　　司辰没见过X的本体。对方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伏羲：“生产克隆体只是八方科技最基础的技术，通过克隆体的制造，可以把记忆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 　　“我们的核心业务，其实是生产‘锚点’。” 　　伏羲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书脊：“你知道有个游戏叫《进化》吗？管理员制造的。八方科技的生物科研室里也有安装。只要收集器里的原料充足，在游戏里合成的怪物，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玻璃容器中。通过界门，把这些怪物丢到别的世界，就像是把带有定位器的鱼苗撒进海里。这就是‘锚点’。” 　　“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27年前，管理员X拿走了钥匙，关闭了界门。” 　　伏羲的眼神看上去是在回忆。 　　X拿走了钥匙，关闭了这里的通道，但又让他把钥匙合成了。 　　很难说，最近伽马星系的界门重新松动，和司辰的行为有没有什么关系。 　　司辰沉默许久：“我玩过那个游戏。怪不得在介绍上，说你们这里是‘堕落的猪圈’。” 　　八方科技就是农场主的伥鬼。 　　伏羲51轻轻一笑，指了指天：“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选择。” 　　司辰觉得，这话逻辑不太正确。就像是一个消极的小孩，被父母逼着选了专业，逼着结了婚。好像什么都是被父母逼的，一切不幸都源自他人。 　　伏羲，或者说八方科技，绝对也从这样的行为中得到了好处。 　　不过，司辰没有兴趣和人打嘴仗。所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伏羲：“我要保护这里的人。只要看不见，另一个世界的人对我而言就不存在。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做？” 　　司辰看向他的眼睛，很严肃地回答：“把管理员Y杀了。” 　　伏羲呼吸一滞，没忍住哧笑出声：“说得容易，你杀过？” 　　司辰想起了李追月，还有那条白狗。 　　伏羲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但实际上和李追月一样，因为近距离感受过管理员的恐怖，从而变得软弱。甚至升不起抵抗的念头。 　　司辰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傲慢：“杀过，编号是Z。” 　　这次，伏羲彻底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级工：20世纪50年代中国技能人才评价体系。从一级到八级。每个八级工都很珍贵。 第227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司辰解决的只是管理员Z的一具分身。 　　但他的确杀死了管理员的部分，还把那部分融入了自己的身体内。 　　伏羲理智上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但司辰说的太淡然，也太笃信。不是因无知产生的无畏，而是真正经历过后的泰然。 　　“怎么做到的？” 　　“同化。”司辰言简意赅地回答，“或者说消化。” 　　伏羲的声音里有不明显的颤音：“你不是图灵。” 　　“你说的方法，图灵做不到。老虎能杀死狮子，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同类，而我们不过是绵羊。” 　　伏羲的说法，难免让司辰开始走神。 　　他曾经好奇过自己的来历，但没有得到结果。 　　但他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司辰觉得自己是谁。 　　他当初离开管理员Z的房间，用一团肉球的形态滚动在江川的废墟里，干的第一件事是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脑海里念着的东西是司渊、季楚尧和宋白。那他就是司辰。 　　司辰朝着伏羲微微一笑，只是头盔遮挡住了他所有表情。 　　因此，司辰看上去像是在沉默。 　　伏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还是同样的严肃。 　　他的脑海里千头万绪，两个不同的立场正在博弈。 　　伏羲不喜欢管理员Y，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和憎恨的。 　　但管理员Y也有它必须存在的道理。 　　他们的意识能在克隆的身体内苏醒，依靠的是云脑。 　　除此外，整个伽马星系的资源都已经枯竭。伽马人需要去其他世界寻找新的殖民地；而这个地点只有管理员Y清楚。 　　伏羲的手指微微翘起。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他想动手的前兆。 　　司辰的这具身体只有7阶，伏羲想要他死，只需要动动手指。 　　但伏羲翘起的手指又很快放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捏住了手里的书页。 　　不能对司辰动手。他和图灵有交易，并且感染了“图灵-季”病毒，借此摆脱云脑对自己的控制。 　　这代表图灵有他的把柄，管理员Y不会让一个产生异心的意识体继续克隆下去。 　　伏羲51决定静观其变。 　　司辰并不知道伏羲百转千回的内心戏。他闭着眼，靠在车窗边，看上去就像是在睡觉。 　　他察觉到了极淡的杀意。 　　飞行器的窗户是可以打碎的，现在离猎场已经不远。 　　司辰现在杀不了伏羲，但他有自信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走。 　　不过这缕杀意消散得很快。 　　伏羲51自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头都没有抬起，手里的杂志甚至还翻了一页。 　　…… 　　…… 　　半个小时后，漆黑的天幕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不是太空里遥远的恒星，而是修建在猎场附近的照明设备。 　　目的地到了。喝了药的员工们打着哈欠醒来，一切都刚刚好。 　　机舱内，扩音器正在播放员工安全须知，但说的最多的，是要求员工不要藏私；找到好东西及时上交；为管理员Y的身体添砖加瓦；伽马人的未来第一，员工的生命第二。 　　看来管理员Y很会扯一面大义的旗当遮羞布。 　　司辰看向窗外，目光长久地落在几百米外那个发光的建筑上。 　　那里已经有些员工了，从身上的金属装置看，大概率是仿生机械人。 　　它们绕在炉子一样的装置边，操控着司辰看不懂的器械，时不时还有人往炉子里加着油膏状的方块物。 　　这些方块像是半透明的红色果冻。带着塑料手套的工人们把它们倾泻进炉子中。 　　司辰回想起了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抵达的处理工厂。 　　在传送带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压碎过滤掉杂质后，剩下的，就是这样的凝胶物。 　　“这是原料膏。”伏羲的介绍很简洁，“不管是生产克隆体，还是生产容器，都需要原料膏。” 　　母体孱弱，胎儿就很容易死亡。放在孵化箱里培育的克隆体也是同样的道理。 　　使用克隆技术培育的胚胎，不需要母体提供营养，需要的是这种原料膏。没有足够的营养，克隆出来身体完全抵达不了上一代的强度。多克隆几次，就能从九级掉到八级，一直到掉出员工的入职标准，然后当做废电池一样，丢进熔炉中，成为新的红色的原料。 　　司辰低声询问：“原料膏是哪里来的？” 　　伏羲“唔”了一声：“自从界门关闭后，最近27年用的都是仓库里储存的冻货。” 　　冻货并非全都是人形。《高维生物图鉴》上收录的物种，只要进化到高阶，基本都能在仓库里找到。不管是一百斤的还是一百吨的，有脑子的还是没脑子的，都在仓库里彻底践行了“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的原则。 　　“老实说，”伏羲的声音顿住，“过去我看见这些原材料并不会有任何感触，因为我清楚我不会成为制造营养剂的原材料。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作为八方科技的最高执行人，他有幸见过管理员Y很多次。 　　伏羲不是公司的创始人，是一点点晋升上来的。他最后干掉老板，成为了打工皇帝。就是没想到混成董事长了，实际上还是管理员Y的打工仔。 　　一开始，管理员Y对待伏羲的态度是很温和的。就像是将行就木的老丈人看女婿。 　　但最近几年，Y的脾气越来越差，看他的目光也总是出现沉思。 　　伏羲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怀疑，管理员Y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容器，会勉为其难地使用他的身体。 　　这也是伏羲愿意和图灵合作的原因。 　　飞机从血肉工厂的上方掠过，往黑雾的深处驶去。 　　猎场位于卫星的夜半球。但在这里，照明设备的效果也十分有限。 　　让这里漆黑一片的，不仅是天体运行，还有从界门里溢出来的黑雾。 　　界门不是一扇具体的门，而是两个不同时空的通道。 　　飞机在一片平地停下。 　　“根据无人机传回来的讯息，这一块区域是原材料最丰富的地段。我让人围了警戒线，其他组的人不能进来打猎。” 　　伏羲脸上露出了笑容：“另外，我在飞行器里，准备了一套原料转换设备。可以直接把原料制作成原料膏。” 　　伏羲的话音刚落，舱内顿时出现了一阵欢呼声。 　　司辰不是本地人，哪怕有卡俄斯的记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才跟着鼓起了掌。 　　优质的猎场可以让员工收获更多、纯度更高的原料。换句话说，这里的高维生物等级更高。 　　战斗部的职工们完成系统要求的额度外，剩下的原料完全可以存起来给自己用。 　　毕竟克隆体会一代比一代弱，储存足够多的原料膏，才能保证下辈子投胎后依然是人上人。 　　当然，如果觉得库存已经足够，也能把多余的原料膏拿去兑换员工积分。 　　在卡俄斯的记忆里，他每次为了获得更多原料，总是要在猎场里走很远，寻找合适的猎区。而找代工厂生产原料膏，还需要给一半的成品原料膏作为加工费…… 　　也幸亏卡俄斯的意识早就消散了。 　　要不然了解到这种差距，再到处宣传一下，很难说会不会引起什么集体罢工行为。 　　司辰走下机舱，站好。半人马正在飞行器后方卸货。 　　公司会给每个进入猎场的员工发放统一的装备箱。 　　不同员工进化方向不同，因此，公司只准备了最基本的物资。 　　司辰打开自己的装备箱，里面有一个紧急求救器、一板基因药；和一只关在冷冻箱里的仿生克隆狗。 　　仿生克隆狗在战斗部职工口里，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猎犬”。 　　它们拥有强化过的血肉之躯，据说强化的基因来自管理员Z；它们的大脑由智能AI控制，能忠心耿耿的执行能力范围内的任何指令。也不需要进食。 　　不管是用来探路，还是当高维生物的诱饵，都非常好使。 　　饿了甚至还能吃。 　　司辰隔着玻璃看了眼，这次他分到了一只白色的柴犬。看体型，可以吃三顿。 　　他摁下了冷冻舱的开启键。 　　里面冰凉的液体溢出，柴犬睁开眼，从箱子里钻了出来，摇起自己卷卷的尾巴，在司辰裤腿位置蹭来蹭去，一副狗性未泯的样子。 　　司辰不禁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事们。 　　其他人的猎犬品种就威武许多，有藏獒，有德牧，他甚至还看见了一头两米高的圣伯纳…… 　　但这些狗无一例外，虽然外表是狗的样子，灵魂却属于冰冷的人工智能。没有呼吸，眼神冰冷。需要主人的命令才会行动。看上去就像是造价不菲的模型。 　　为了能更好的在猎场行动，这些狗的眼镜都做了特殊处理，此时正泛着不同颜色的亮光。 　　大多都是红色的。装的是红外线。 　　司辰微微弯腰，揉了揉柴犬的脑袋。 　　小狗同样歪着头看他，碧玺色的眼眸是宝石一样的质感，没有瞳孔。尾巴摇得都出现了残影。 　　半人马扬着马蹄子，牵着一只高加索犬，从司辰身边走过趾高气昂地走过。 　　他幸灾乐祸道：“特地给你选的，不用谢我。” 　　司辰唇角微微翘起，由衷道：“但还是谢谢了。” 第228章 　　司辰“谢谢”说得很是诚恳。 　　这让半人马觉得心里莫名不爽。 　　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司辰已经抱起了机械狗，转身往外走去。 　　半人马忍不住喊道：“你乱跑什么？” 　　司辰头也不回地回答：“狩猎。” 　　半人马想上前拦住司辰，但伏羲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司辰的身影三两下消失在雾中。 　　波塞冬的马蹄子在地上踩出两个坑，大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拦住他？” 　　由此可见，他虽然不喜欢司辰。但本性却没有坏到哪儿去。 　　伏羲51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独行在猎场中格外危险，卡俄斯不至于忘记这点。但他依然选择了独行，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那我们也不用多加干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伏羲微微眯起眼。 　　“好了，准备一下。我们也该上路了。” 　　…… 　　…… 　　猎场的状态像是在外太空，没有氧气，而且压力极大。行走其间，像是驮着几百吨的重物走在沙子里。 　　这里是卫星的阴面，看不见伽马星。周围是一片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坑里有半透明的液体，但不是水。 　　偶尔，这些液体会骤然跳起，像是蟾蜍一样吐出细长的舌头，吞掉路过的生物。 　　司辰走了好一段路，确定周围没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把狗放在了地上，然后蹲下，让自己的眼眸能够和它平视。 　　司辰问：“图灵？” 　　白色的小柴犬摇着尾巴，没有反驳。 　　“……还是季楚尧？” 　　机械狗明显对这个名字的反应更大，开心地在原地蹦跶起来。 　　如果心情能具象化，小狗周围肯定冒出了许多亮晶晶的小星星。 　　司辰的眼眸慢慢弯了起来，唇角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扩散。 　　他揉了揉机械狗的脑袋：“你怎么又变成狗了，能说话吗？” 　　背着信号设备的柴犬绕着他转了一圈，拿脑袋蹭着司辰的掌心。 　　八方科技的仿生机械狗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生命体，自然不会配置声带。 　　整个卫星都没有矿产，任何一点多余的零件都是浪费。 　　机械狗低头，咬开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 　　一个黑色的小卡盒从撕开的裂缝里掉了出来。 　　司辰捡起盒子，里面是一张很小的芯片。 　　他思考片刻，取下头盔，把芯片插入了头盔的外接设备上。 　　司辰重新把头盔戴回去后，耳边出现了沙沙的噪音。 　　很快，图灵的声音传来，语气有些迟疑：“司辰，我发现了你的身体。它们散布在整个猎场范围内，有部分已经被捕获丢进了熔炉内，作为容器的原材料。” 　　司辰一愣：“什么意思？” 　　靠在司辰脚边的机械狗突然站立，绷紧身体，朝着侧后方望去，神态充满警觉。 　　如果是真的猎犬，现在大概已经发出了警告一样威胁的低吼。 　　但机械狗只是切换了形态，从背后凭空裂开一条缝隙，整张仿生皮外翻，露出里面的金属构造。 　　它在司辰面前，自动完成了组装和武器充填。 　　猎犬的另一个作用，是火力辅助。 　　但即使是战斗状态的机械狗，火力全开的状态下也只有打出五阶的能量波动。在猎场遇到危险时，连自保都成问题，更别提保护别人。 　　只是季楚尧根本不记得这一点，他挡在司辰的面前，和过去无数次一样。 　　司辰的视线顺着机械狗的目光往前看，但在十几米外的区域，已经被黑雾所笼罩。 　　他戴的头盔有自动净化空气的功能，但司辰依然嗅出了空气中潮湿、咸腥的水汽，像是在墙角缓慢生长出的青苔。 　　司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这把刀是卡俄斯的武器，有进攻和防守两种模式。 　　进攻模式能给刀身注入高压电，防守模式则是能以刀尖为圆心，形成一个反重力空气盾，理论上讲可以拦下6到7级的能量波动。除了耗能有些大外，没有任何缺点。 　　图灵道：“我希望你能有些心理准备。你是以散装的形式进入这个世界的，在脱离大脑的控制后，因为融合了管理员Z的部分身体，拥有‘分裂’的特性；现在，你身体的各个部位正在以不同的形态独立行动。” 　　“而又因为‘巨噬体’这个特性，它们会本能地吞噬周围的生命和同类，寻找躯体并且完成补足。换句话说，你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单独进化。这也是管理员Y想要的，最强的容器。” 　　黑雾和地面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白色影子。 　　这是一个在地上爬行的人形，很长，很瘦，除了主躯干外，四肢的位置蔓延出白色的菌丝，像是植物的根系。但仔细看，又会发现这些根系是蠕动着的，如同长生渊的触手。 　　司辰身体构造很复杂，早就脱离了普通智人的范畴；组成他身体的主要成分为菌丝、长生渊、白狗。 　　这也是他现在看见的这个怪物的组成成分。 　　司辰闭上一只眼，看见了它的像素图像，像是一条细长的白色人参。 　　[？？？] 　　等级：5 　　介绍：含量0.7％的司辰，不含有任何器官，只是单纯的肉。根据计算，大概305年后能发育成一个完整的“司辰”。虽然不具备神智，但是却拥有狩猎的本能，它会因为闻到司辰的气息而疯狂，本能驱使它去吞噬和进化，就像雄蛛明知道自己会被吃掉还是想要交配。 　　我的建议是吃掉它，就像是当初吃掉管理员Z那样。 　　这个怪物的爬行速度很快，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两人面前，然后猛地弹跳。 　　它没有嘴，身体在半空卷成一团，砸向司辰的脸。 　　机械狗猛地一跃，精准无比地咬住了这团白肉。 　　白肉的触须在半空炸开，反手缠绕住了机械狗的身体。如果这是血肉生命体，大概会被触须钻进体内，吸干所有血肉。可惜它遇到的是机械生命体。 　　触须只是腐蚀掉了机械狗表面的一层皮，完全汲取不到自己想要的养分。 　　很快，这团白肉被撕成碎肉，彻底不动了。 　　季楚尧毕竟是人，用机械狗的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但他很快甩了甩头，献宝一样把死掉的怪物叼到了司辰面前，碧玺色的LED眼睛一闪一闪的。 　　司辰：“谢谢，但是下次让我来就好。” 　　机械狗说不了话，于是用爪子在地上刨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想。” 　　没人这么要求他，季楚尧只是想这么做。 　　按照二向箔镜的说法，最好的办法是吃掉猎物。 　　只是司辰看着这团碎肉，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下口。尤其是转念一想，这好像还是自己的部分身体衍生出来的。 　　但和长生渊共生这么多年，该吃的不该吃的，司辰都吃过了，因此，倒也没有太严重的心理负担。 　　他拿出饮用水，洗掉肉表面的杂质，然后用火枪把肉烤熟。烤熟的肉依旧是粉白色，但边缘微微卷起。 　　司辰揭开面罩，把东西囫囵吞了下去。 　　肉在口腔里化开成汁水，感觉像是抿了一口上好花雕蒸出来的蟹黄。 　　不得不说，自产自销的肉就是不一样。口感和味道在司辰吃过的这么多异形里，是最好的。有点上瘾。 　　司辰拿舌尖抵住了自己的尖牙，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吃进去的东西很快转换成了身体的部分，他的脖子新长出了一圈肉茬。 　　只是0.7％的占比的确不高，看上去和原来没有任何区别。 　　司辰尝试了一下，控火和控风两个特性依然保留在体内，就是效果十分微弱。 　　“收集完这些身体后，我能恢复吗？”司辰问。 　　耳机里，图灵的声音凝滞了片刻：“事实上，根据我捕获到的信息流显示，你的部分身体已经被投入熔炉中，成为容器的原料。” 　　熔炉，就是司辰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巨大的加工厂。 　　员工们源源不断地把各种等级的原料充填进熔炉中，铸成管理员Y需要的容器。 　　司辰的呼吸一滞：“那趁着容器还没做好，把那部分身体抢回来？” 　　“它们已经被制造成了另外的东西。” 　　举个例子，从猪身上割下肉，然后加工成香肠。就算把香肠里的肉馅挤出来，也不是原本的猪肉了。 　　图灵继续道：“我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没人能保证百分百成功，我需要你的命令才能执行。” 　　司辰的手无意识地摸着柴犬的脖子，言简意赅地回复：“说。” 　　“容器制造过程是这样的，用原料制造出身体，然后通过云脑连线注入灵魂。我想的是，让你的身体注入容器内……我从伏羲那里得知，管理员Y制造容器，采用的之前X留下来的图纸。” 　　“这个容器是人型。” 　　司辰微微挑起了眉。 　　“而你需要把全部身体融入这个新的容器内。我会保留你的意识体，在注入灵魂的时候，让你的意识体代替管理员Y，成为容器的主体。” 　　“这个计划只是理论上可行。我建过运行模型尝试模拟结果，彻底成功的可能性在5％左右。共存的可能性是15％，而失败的可能性是80％。” 　　“但这是无数模拟方案里，成功率最高的一个。”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司辰原本的身体也在第九天梯；和管理员Y硬碰硬，胜率大概在五五开。 　　唯一的问题是，进入这个世界后，他因为不可抗力被肢解了，身体散落到了不同的地点。 　　司辰合理怀疑，正是因为他的意识保留在大脑里，所以自己才会在头颅的位置醒来。 　　司辰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把头搭在他腿上的柴犬，问：“我能相信你吗？” 　　机械狗没有说话。 　　但耳麦里的声音低声回答：“我是你的丈夫，相信我。” 第229章 　　司辰觉得，丈夫这个词本身是不可靠的。 　　纵观古往今来，妻子横死，警方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丈夫；而审讯结果往往不出所料。 　　但司辰是愿意相信季楚尧，或者说图灵的。 　　这个图灵的真假也不用怀疑。紧要关头，任何一点怀疑导致的停顿都可能是致命的。 　　除了图灵，大概也没人会这样帮他。而整个副本，能威胁到图灵的，只有管理Y。 　　以司辰刚进副本的状态，运气不好都能直接被机械绞肉机给干掉；管理员Y如果想杀他，完全能直接动手，没必要装作图灵迂回到现在。 　　所以，听完图灵的整个计划后，司辰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告诉我具体怎么做。” 　　他背着的氧气罐是八方科技出品的，又叫便携式生存舱。自带喷气动力系统，能让装备者用一个相对轻松的方式在重力极大的卫星上前进。 　　司辰尝试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前行轨迹大概很像一个个长抛物线。 　　机械狗行走速度就要慢得多，所以，司辰干脆把狗背了起来。 　　图灵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第一，收回猎场残余的肢体。预计耗时八到十天。整个卫星的体积只有卡罗尔星的三十五分之一。” 　　尽管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二十八年，但图灵依然习惯使用卡罗尔星的度量衡。 　　“第二，回到熔炉。在容器被运输回黑森林市之前，抢先一步进入容器内。” 　　“在这期间，我会保持和你的通讯。” 　　司辰背着的小狗很适宜地舔了他一口，隔着头盔。 　　“哪怕计划失败，我也有办法把你的意识体送出去。不用太害怕。” 　　司辰一直都很安静，但听到这里，没忍住反驳：“我没有害怕。” 　　害怕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坏事。正是因为“害怕”，才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但司辰的确不怕。 　　因为害怕没用。他突然明白了宋白的心情。在此时，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那他就只有去做。 　　“……” 　　耳麦里传来了电流声。 　　许久后，图灵低声回答：“抱歉，是我在害怕。” 　　图灵怕的不是失败。 　　再精密的机械，也有失误的时候。 　　只是失败的后果，有时候可以承受，有时候不能。 　　他承受不了这一次失败的代价。 　　* 　　伏羲51是在狩猎开始的第7日，收到图灵传来的讯号的。 　　猎场信号不好是出了名的。基建虽然有能力把信号塔搭在此处，但因为黑雾的存在，这里的信号总是时有时无。就连管理员Y对这里的掌控都会稍微弱一些。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完成一场狩猎。 　　血浇了他满身。脖子上项圈的灯却闪烁起来。 　　所有克隆人一出舱，就会在脖子上焊上一个项圈，像是生猪出栏盖的猪肉章。而这个项圈最大的作用，就是像插座一样，让管理员Y插入云脑连线。 　　这个连线的作用有三个。 　　第一是让管理员Y饿了的时候抿一口。管理员Y不事生产，饿了可以直接吃员工。 　　它的吃法比管理员Z科学很多。Z是竭泽而渔，吃了上顿没下顿。 　　像它这样吃，员工不仅能帮他干活，带回更多的猎物；还能靠着自己努力，把被吃掉的膘长回来。 　　第二是控制克隆体的思想。八方科技的克隆体能千秋万代延续，靠的就是云脑储存、转移他们的意识体；这个项圈让克隆体和云脑母体的关系，通过连线变得格外紧密。 　　第三则是必要时，成为管理员Y临时的容器。克隆身体和意识体的分离，本来就加重了身体的“容器”属性。 　　但这种容器相比于专门制造的容器，显然是不合格的。Y在身体里的时候，还能强行维持原样；Y一离开，容器就会裂开碎掉。 　　大多时候，项圈发挥的是监视作用。 　　小时候给小牛拴木桩上，长大了老牛也挣不开木桩。 　　尽管云脑连线大部分时间处于待机状态，大家已经默认它是一直在工作的；也习惯活在监控之下，干不出什么违背员工守则的事。 　　但新病毒的到来，改变了这个状态。 　　伏羲51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手里捏着一枚跳动的心脏，脚边是几只高维生物的尸体。看上去像是在盯着自己的战利品发呆。 　　但他的脑海里已经展开了和图灵的交流。 　　“什么事？” 　　片刻后，伏羲51的眉头拧起，道：“对你们来说，这是另一个世界，是可以随时ALL in、输了就下次再来的赌场。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的生活的地方。我在这里经历了50次死亡，51次出生。还可能会继续下去，你的方法过于冒险和激进，你们可以赌，我也可以赌，但我的员工们不行。” 　　“我不是你的下属，注意你的语气。图灵。” 　　“我可以直接入侵感染体的身体，并且暂时代替身体原本的意志行动。这不是威胁，是客观事实。我没有这样做，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不想分心。因此，我希望能得到你的认可和协助。我们是盟友。” 　　图灵：“你们现在的繁衍方式是克隆。我的世界也有类似的技术。如果只是克隆体，我有把握为你制造出新的身体。包括你的这些员工，也可以完成转移。” 　　图灵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嘴里的“我的世界”，指的已经不是卡罗尔星。 　　伏羲冷笑一声：“不要给我开空头支票。” 　　两人的第一次交流不欢而散。伏羲51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分钟，才把战利品丢进了身后的运输舱内。 　　运输舱是圆球状，能直接从猎场飞到工厂。职工捕获的猎物会在称量后，兑换成相应的员工积分。 　　伏羲51这一辈子空间波动频繁，因此赚积分的机会不少。账上还剩十几万信用点。 　　像伏羲50，运气就不太好，一辈子就挣了一千多分。要不是历代伏羲们以防万一，储备了不少原料，伏羲51出厂的时候恐怕只有8级。 　　几乎是刚送走图灵，来自管理员Y的信号又接了进来。 　　伏羲的大脑顿时一阵刺痛。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图形，视野边缘出现数不清的鼓起的泡沫，像是皮肤上的烂疮。 　　管理员Y的声音响起：“伏羲。” 　　“我在，大人。” 　　管理员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现在容器进度如何？” 　　“六十七。” 　　“加油，速战速决。” 　　“是。” 　　管理员Y简略地交代了两句，然后切断了连线。 　　伏羲垂下眼眸，瞳孔几乎缩成一条竖线。 　　从伏羲到伏羲51，他和管理员Y见过很多次。 　　伏羲可以断定，管理员Y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但Y什么也没说。原因很简单，它不认为伏羲是威胁。而且，他还需要伏羲帮他做事。 　　临阵换帅，太麻烦。 　　八方科技自上往下都是它的工具。 　　Y用更文明的方式畜牧，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可以替换的螺丝。 　　伏羲51为什么会主动感染病毒，还不是因为心有不甘。 　　波塞冬扬着马蹄子上前一步：“老板，一直站在这干什么？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伏羲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觉得好笑。” 　　半人马一愣：“什么？” 　　“我刚入职的时候，是普通职工，等级6，D级。八方科技那时候还在伽马星。我一步步往上爬，到了伏羲19的时候，通过股东大会改选成为了董事长。” 　　“我以为原本的老东家会愤怒或者难过，但尘埃落定后，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谢谢’。” 　　过去，伏羲不理解。但从伏羲19到伏羲51，他已经明白了那句谢谢的含义。 　　——谢谢你帮我结束没有意义的生活。 　　听说原本的董事长已经完成洗脑，植入了捏造的记忆，成为了全新的生命体。 　　董事长现在叫卡俄斯，尽管拥有完全一样的身体和灵魂，但已经找不回原本意气风发的影子。看见他时唯唯诺诺，经常因为没办法完成苛刻的工作而躲在茶水间偷偷哭。 　　因此，当图灵说需要一具身体时，伏羲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这个冒牌货的生命。 　　当所有人的生死都决定在一个人手上时，那这个人就是来自另一维度的神。 　　管理员Y就是这样的神。 　　波塞冬的神情变得格外迟疑：“……老板。您是想辞职吗？可是辞职了，能干什么？” 　　伽马星不存在了。 　　黑森林市只存在八方科技一个血汗工厂。 　　伏羲51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决定答应图灵的计划。 　　管理员Y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不想被清洗记忆，然后活成卡俄斯那样，想想都觉得犯恶心。 　　Y比他更需要八方科技。即使失败后，他被清洗，但八方科技一定还在。 　　不在了也没什么，反正上班这么多年，除了能苟延残喘混口饭吃，的确没什么意思。 　　** 　　容器的制造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且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步骤。 　　一块块加工好的原料被运输到了熔炉内，被烈火熬成油脂，注入密封的管道。 　　整个工厂都是封闭的，就连伏羲也没有权限打开熔炉。 　　猎场里的猎物基本被数百名员工清理完毕。伏羲清点过名单，这次一共有74名职工阵亡。不过他们的意识体被云脑保存的很好，只要运回去，就能注入新的克隆体内。 　　为了表示嘉奖，管理员Y还特地免除了这些员工的克隆费。 　　战斗部门的员工陆陆续续开始撤离，1组成员是最后一批。 　　伏羲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角落里“卡俄斯”的身上。 　　具体来说，是卡俄斯的尸体上。 　　这具尸体是卡俄斯的猎犬没，在几个小时前带回来的。 　　按照规矩，尸体会单独送到其他地方处理。但这只猎犬回来的太晚，运尸机一天前已经被伏羲撤走了。 　　如果不是这具尸体的DNA匹配，其实很难确定它是卡俄斯。他的半边身体完全炸毁，断裂处全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红色血肉。 　　周围是其他人的小声议论。 　　“运气真够差的，刚加入1组，第一次出任务，人就没了。也不知道存款付不付得起克隆费。” 　　“谁让他要单独行动。” 　　一个念头在伏羲51的脑海里闪过：卡俄斯很早前就把自己的身体都换成了仿生学义体，这些血肉是从哪来的？ 　　为了让机械义体能一直发挥作用，每次重生，机械进化者不仅需要支付克隆的费用，还要交一笔昂贵的“安装费”。这种安装费被戏称为遗产税。这也是八方科技的机械进化者数量稀少的原因。 　　不过，伏羲51并没有想太多。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23：59。 　　容器目前的制造进度是百分之九十二，尽管没有达到管理员Y预想的百分之百，但已经足够容纳Y。 　　还差最后一分钟。伏羲没有再看司辰，而是在心底开始倒数。 　　从1数到60。 　　最后一秒，灯火通明的工厂突然一片漆黑。 　　图灵的声音在伏羲的脑海里闪过。 　　“19号零点。我会对管理员Y发动攻击，让它短暂地陷入昏迷状态，我只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打开舱门，把卡俄斯投入熔炉中。” 第230章 　　黑森林市。克隆体分类处理中心-124。 　　现在是23：58，离下班还有最后2分钟。 　　密利迦罗7917朝着自己的同事迦楼罗6714道：“今天晚上一起打游戏吗？” 　　它嘴里的游戏是一款卡带游戏，叫《飞驰人生》。 　　密利伽罗和迦楼罗目前都是D级员工，两人狭窄的双人间宿舍，还能放下一台游戏机。 　　迦楼罗兴致阑珊：“那游戏早就通关了。” 　　《飞驰人生》是一款双人赛车类游戏，有72张地图。是伽马星还没毁灭时发行的。72张地图对应伽马星上不同的文明古迹。 　　黑森林市尽管有云端系统，但因为内存有限，最后只储存了极其渺小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系统认为《飞驰人生》的游戏地图有助于未来人类了解曾经的伽马星，这款游戏都不会被留下。 　　在世界灭绝之日，比起那些凝聚了无数智慧的技术资料、科研成果、思想结晶；游戏，或者说精神娱乐这一大类，都是不重要的。它们只是消遣时间的玩意儿。 　　但在现在的黑森林市，好玩的游戏卡带比克隆一次的费用贵得多。因为没人生产，云端也不会安排这样的生产。 　　众所周知，克隆人不是人。只需要一些精神类激素药剂就可以安抚它们的躁动。至于激素多了打坏了脑子，再换个身体就行。 　　密利伽罗没好气道：“又没钱买新的。不玩就不玩，大不了回去就躺床上发呆，等3个小时后出门上班。” 　　为了让员工更好的工作，工厂在制造低级职工的克隆体时，就通过基因筛查与修正技术，植入了牛蛙的基因（牛蛙可以连续几个月不睡觉），从而达到减少克隆人睡眠的目的。 　　这一技术极大地解放生产力，为18小时工作制提供了坚实的现实基础。 　　迦楼罗听出了同事语气中的不悦，但还没来得及安抚，时间已经跳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下班时间到了。只是响起的不是下班的铃声，而是刺耳的警报。 　　“警告，发现外来病毒‘图灵-季’，请附近区域的员工立刻支援！进行清扫！” 　　一瞬间，各个工厂警铃大作。 　　迦楼罗被迫接收了由云脑传来的病毒定位，头痛欲裂。 　　然而，当它完成数据传输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在系统地图上，亮起了无数红色的点。密密麻麻，几乎一半的职工，都成为了系统判定中的“感染体”，项圈上的感应灯是刺眼的红色。 　　离迦楼罗最近的一个红点，就是刚刚还说要和它一起打游戏的同事，密利伽罗。 　　密利伽罗显然也发现了问题，它放下武器，表情惊慌：“迦楼罗，我没有感染病毒！” 　　感染病毒最重要的特征就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失去自己的意识…… 　　比起病毒感染，员工们或许对另一个名词更加熟悉，“云脑操控”。 　　图灵就是利用了云脑的这个特性，制造出了病毒。这两样技术，本质上是同样的东西。 　　密利伽罗显然保留了自主意识，然而，系统判定又做不了假。 　　迦楼罗内心充满了犹豫，只是监测到它的想法后，云脑连写直接刺激了它的痛觉神经。 　　迦楼罗痛到身体抽搐，艰难道：“抱歉！要怪就怪云端系统吧！” 　　它振翅，飞扑向密利伽罗，三颗巨大的鸟头穿破了密利伽罗的胸腔。 　　但迦楼罗还没来得及庆幸，骤然发现了一件事——它的项圈感应灯也变成了红色。 　　迦楼罗转头，看着朝他走来的高级职工，睚眦欲裂：“等等，我不是感染体！” 　　等待它的，是一声毫不留情的枪响。 　　……这样的变故，发生在工厂的每一处。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猎场外的世界竟然比猎场里的世界更加血腥残酷。 　　管理员Y从高处鸟瞰着这一场闹剧，目光冰冷。 　　图灵降临了，从线上来到了线下。为了掩护自己，他制造了大批“感染体”。 　　而且这种病毒升级了。原本只能缓慢注入，现在却能通过死亡的方式，在瞬间增强精神辐射范围，干扰系统判定，让更多职工被误判为“感染体”。 　　管理员Y可以一个个去查看，但这样效率太慢。 　　Y不知道图灵降临在了哪个感染体身上。但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它正在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想彻底抹杀图灵。 　　员工们的死亡不会动摇它的信念。 　　八方科技执行总裁阿波罗提交了错误报告：“报告管理员Y大人。云端系统似乎出现了紊乱，有员工被错误判定成感染体，我申请暂停对感染体的清剿！” 　　管理员Y冷漠的视线从报告上扫过：“驳回。消灭图灵-季病毒是目前最高优先级。” 　　“但这样下去，”阿波罗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会有大批员工死亡，大部分职工还没来得及把意识体传输进云脑。” 　　管理员Y反问：“那又如何？数据显示，这种病毒只会感染下等人。那些低级员工死了就死了，它们的工作，没长脑子的克隆人也能完成。” 　　八方科技的员工们只是一批可再生材料。等它制造好容器，这里所有人都是注定会被抛弃的垃圾；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为它的祭品，提供能量。 　　Y根本不在乎这些员工的死活。 　　阿波罗的表情狰狞，他的手握成拳，放弃了和管理员Y的沟通，直接朝着下级员工发布任务：“停止清理病毒，所有员工原地待命！” 　　这完全是无差别的屠杀，是管理员Y对图灵的恐惧而产生的错误判断，阿波罗完全不认为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这些员工只是管理员Y驯养的家畜，却是他的员工、同事、亲人、朋友。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管理Y毁掉这一切。 　　Y叹了口气：“阿波罗，我对你很失望。你是我看好的接班人，我本来打算之后让你接任伏羲的位置……为什么要把这些低级的克隆人当做同类？” 　　阿波罗的双眼通红，他感觉到脖子上的项圈正在缓缓收紧。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泛黑，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指尖插进了他的大脑，随意地搅动着脑浆。 　　云脑连线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已经彻底超过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嗬……嗬，”阿波罗从喉咙里吐出气音，双眼不受控制地往上翻，露出大面积的留白，“我不是畜生。大人。” 　　…… 　　…… 　　像是幽灵一样游荡了大半年，图灵很久都没体会过拥有躯体的感觉。 　　他低头，活动了一下指节，表情格外平静。 　　这具身体来自一个毫不起眼的C级职工，云端系统正在催促他前往最近的红点处，绞杀感染体。 　　窗外的天空出现了一层灰蒙蒙的血红色。那是管理员Y正在运行。 　　它在高处俯瞰着，寻找着图灵。它知道，图灵就在这堆职工中。 　　管理员Y的目光掠过一个个意识体，声音充满威严：“图灵，出来见我！这里还剩84122人，你是想让他们都为你陪葬吗？” 　　图灵明白Y的意思。 　　Y被困在这里，没有身体，它需要这些职工帮他做事，因此，Y是不可能杀死所有职工的。 　　但不排除Y狗急跳墙，采用极端手段完成清洗。 　　但管理员Y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为病毒的母体，图灵的意识体标记，却是蓝色的。 　　和其他高维生命不一样，图灵是人类的造物。从诞生那天开始，人类赋予他的使命就是阻止高维入侵。他一直在努力着，哪怕卡罗尔文明走向毁灭，也从未放弃，一直到现在。 　　这是一个没有被记录在档案里的灵魂，是一段电子脉冲产生的意外。 　　图灵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在一片混乱中，缓缓往第一区走去。 　　那里是离Y最近的地方。 　　* 　　午夜12点。 　　熔炉工厂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陷入了骚动中。 　　不过这里的员工也算训练有素的精锐，没一个人擅自行动。 　　伏羲51不动声色地拎起了司辰的裹尸袋，平静道：“稍安勿躁，我去看看。” 　　附近顿时传来了整齐的回应：“好的，老板！” 　　伏羲本来觉得这袋子不会很沉，然而上手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像是拖着一麻袋的铁块。 　　但以伏羲的身体强度来说，司辰的遗体密度大概是比铁块重的。 　　伏羲表情淡然，手背上却出现了一层龙鳞。也多亏八方科技的黑科技裹尸袋质量够好，这才没出现撒漏的情况。 　　因为图灵的入侵，整个工厂都陷入了瘫痪状态。并非是没有备用电源，而是这里的仿生人员工停下了工作。 　　它们联系不上云端网络，每个人脸上还挂着体面的笑容，却只会呆呆傻傻地僵在原地。 　　管理员Y从本质上是不相信自己的员工的，因此，很多重要的工作已经被智能AI所取代。管理员Y认为自己的统治已经固若金汤，可惜，世界上哪有万全之策。 　　伏羲在监控下挥了挥。如果是平时，工厂的护卫体系大概已经给出了警告，Y会启动应急措施，操控伏羲51的身体离开这里，并且进行洗脑和清算。 　　但现在，这套监控防护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伏羲51故意在仿生人面前晃了好几圈，失去网络连线的机械人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嘲讽的笑容：“嗬，科技改变生活。” 　　科技的确改变了生活，还改变了他们生存的方式。 　　伏羲把一个机械人职工从熔炉的操作口推开。 　　封闭窗打开后，扑面而来的高温让伏羲51的皮肤微微发疼。 　　他把裹尸袋打开，抽出了操作口的置物盘，把遗体倒在了上面，感觉自己是在用火化炉焚尸。 　　而这具尸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身体撕裂的伤口处，无数细长的红肉像是虫一样盘踞纠缠着，时不时吐出一些黏腻的血泡。 　　伏羲瞥了眼，那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离开了地面五六厘米。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卫星处于太空中，没有氧气，更没有微生物。这里的尸体很难腐烂，自然也不可能生蛆。大多情况下，如果不丢进工厂处理成原料，这些尸体会成为一具飘荡的干尸，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引力甩去了外太空。 　　但伏羲是见过腐烂的尸体的。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司辰的状态已经超过了伏羲的认知范围。 　　溢出来的气体不仅高温而且有毒，伏羲51的操作显然不太规范，好在行动相当迅速果决。 　　他深吸一口气，关上舱门。 　　然后走出监控范围内，给自己打了一针清洗剂。 　　清洗剂是处刑用的管制药品，用于给克隆人清洗记忆。 　　伏羲51不需要这段时间的记忆。 　　如果成功，图灵会帮他记得；如果失败，清洗记忆也可以给Y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 　　伏羲51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逐渐模糊。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寂静的工厂，突然期待起能看见一场石破惊天。 第231章 　　司辰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以致于醒来时，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痛意。 　　他花了好几秒，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出于对图灵的信任，他在卡俄斯的躯壳内，把自己的意识体储存进了云脑，然后杀死了自己。 　　这个行为相当的冒险。 　　好在，图灵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醒了过来，只是大脑有些许刺痛。 　　死亡后的身体，会被伏羲投入熔炉里。熔炉塑造的容器，有一半左右的原料都来自司辰的身体。 　　然后，图灵会抢先一步，把司辰的意识体注入这个容器内，抢占管理员Y的身体。 　　走到这一步，整个弑神计划基本就完成了。后来的管理员Y没办法得到身体的控制权，而回去的路会被图灵切断。 　　司辰飘荡在一片黑雾中，他的身体正散发着微微的亮光，像是夜里的烛火，风一吹，就能熄灭。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司辰低声询问，“图灵？” 　　司辰听见了自己的回声。 　　他思考片刻，站起来，向前走去。 　　随着脚步的移动，司辰耳边出现了清晰的水声。但他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云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司辰单膝蹲下，拿指尖点了一下水面。 　　他的手指微微浸入水中，只是依然没有任何触觉。 　　司辰把手握成拳，没能感觉到皮肤的温度。 　　有两种情况。第一是他的眼镜骗了他。但司辰倾向于第二种解释：现在，他是一个被提纯的意识体。或者说，灵魂。 　　没有容器的灵魂。 　　司辰神情陷入沉思。但此时，水面突然荡起轻轻的涟漪。 　　在微光的照亮下，水面上，他的倒映变得破碎，但风停下的瞬间，却只留下一张怨毒、阴沉的脸。 　　水里的“司辰”骤然伸出了苍白的手，死死攥住了司辰的手腕：“把身体还给我！” 　　它的声音又尖又细，分不清性别和年龄，像是许多个人声汇在一起。 　　寒意在瞬间席卷了司辰全身。 　　司辰的牙关轻颤，一缕缕火苗在他身侧缭绕。驱散寒冷。 　　抓紧他的那只手被火光一烫，顿时往后一缩。只剩水面上的倒映，眼神依然阴毒。 　　好歹也是经历过好几场灵异天灾的人了，司辰的心情很快恢复平静。 　　只是他刚站起来的一刹间，水底冒出了无数只人手。 　　这些手臂长的不可思议。也苍白的不可思议，如同石膏雕塑刻出来的。但触感分明黏腻异常，甚至有些温热。 　　它们拉住司辰，发出了癫狂的笑声。水面被击打出哗啦啦的声响，水花溅起，司辰跌倒，又挣扎着爬起来，想挣脱这些无处不在的手。 　　可渐渐的，这里的水声越来越小。 　　最终，光辉湮灭。只剩水面最中央一个小小的、浮上来的气泡。 　　* 　　我是谁？ 　　X-13穿着纯白色的紧身衣，坐在椅子上。他皮肤极白，全身只有头发和眼珠子是黑的。身体几乎和后面的白墙融为一体。 　　X-13眨了眨眼，呆滞的双目变得清澈而灵动。就像是画龙时点上的眼睛，充满勃勃生机。 　　他左右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脸，一样的衣服，表情是一样的打量和疑惑。 　　他是X-13。胸前的铭牌写的很清楚。 　　他左边是X-12，右边是X-14。 　　这样的X一共有30个。 　　房间很大，大而空旷。没有一扇窗户，像是乳白色的盒子。四周都有灯光。 　　X-13想起身，然后听见了清脆的铁链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处。两个细细的光圈把他铐在这张椅子上。 　　作为冒进的惩罚，他脚踝处的皮肤被烫出一圈红色的血泡。很快炭化成了黑色。 　　X-13眉头蹙起，小腿因为疼痛而生理性地抽搐着。周围的X顿时投来同情的目光，却也有人浅笑了起来，大概是觉得他活该。 　　头顶的天花板上缓缓垂下一块屏幕。这种屏幕的样式很古老，一个个黑色的格子拼凑成了整块屏幕。格子上不同颜色的光闪烁了片刻，拼凑出一个像素水母的图案。 　　X-13侧过头，认真思考了片刻，从弯曲的流苏触手和伞盖的形状判定，这大概是一只花笠水母。 　　花笠水母是水螅虫纲里罕见的巨型水母。X-13并不知道自己脑海里的知识从何而来，但它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像素水母说话了：“你们好，我是Y。这里的管理员。” 　　“很高兴，经过长达百年的艰难培育后，我们得到了30份合格的样品，也来到实验的最后步骤。” 　　水母许久没有说话，但X-13却觉得有一道目光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眼神冰冷，无情，又暗含着满意和欣赏。这份满意却不是对他们这些克隆人的，而是对自己的。 　　管理员Y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在过去，克隆人虽然有意识，但只是基础的动物反应。他们空有力量，而无思想。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人造，不，神赐的灵魂。” 　　这个神当然是管理员Y本身。 　　“身体是容器，灵魂是水。一个容器能承载的水是有限的，正是这一点，制约了神的降临。所以，才有你们这批克隆人的诞生。” 　　先用多余的水，把狭小的容器撑开。然后再把里面的脏水、废水倒掉，装进管理员的灵魂。 　　这就是神降。 　　“你们能在上千万个克隆体中脱颖而出，证明了自身的优越。”管理员Y继续说着，“但很可惜，管理员X只需要一个容器。” 　　——“哗啦。” 　　水面冒出一个头，司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下一秒，无数只苍白滑腻的手拉住了他的四肢，把他死死往水底压去。 　　眼前又出现了那间洁白的大厅。 　　但画面忽明忽暗，声音也时远时近。 　　“为此，我会进一步筛选，淘汰……” 　　“选出……” 　　显示屏上的灯光已经熄灭，但管理员Y的声音仍在大厅缭绕：“留下的身体，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X-13？” 　　一道有些担忧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X-13浑身一颤，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清醒过来。 　　X-13视线往下挪，看清楚了面前人的编号。 　　【X-1】。 　　X-1：“该回培养皿了，别坐在原地发呆。” 　　所有X长得都一样。 　　因为克隆他们用的是同一个分化成熟的体细胞。 　　X-1编号1也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这具身体率先诞生了灵魂。 　　X-13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禁锢着他脚踝的镣铐早就不见踪影，只是留下的那圈黑色的痕迹，证明他没有做梦。 　　每个克隆体都有单独的培养皿。很狭窄，像是一个竖着的棺材。 　　X-13打开门，自觉地走进棺材里，然后把背贴紧了棺材底。 　　面前的舱门自动关闭。X-13的耳边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他知道，这是管道正在缓缓注入培养液。 　　这次培养液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原料，闻起来像是融化的牛油火锅底料。 　　液体自下往上，缓缓淹到了X-13的鼻尖位置。是一个需要踮起脚尖抬头才不会呛水的位置。 　　X-13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做派应该叫水刑，关禁闭同样是一种刑罚。但他不太明白自己这些常识到底从何而来。 　　长时间的罚站让他开始感觉到头晕。 　　X-13的身体往下一滑，昏昏沉沉中呛了一口水。灌进肺里，火辣辣的疼。 　　之前身体绷太紧，都没意识到，这水里竟然还有活物。 　　培养皿外，本该收起的幕布又一次降落。这次，幕布上有两个图案。 　　一个是巨大的眼睛，长着三对翅膀。 　　一个是跳动的心脏，因为缠绕着沉重的锁链，所以跳动地格外微弱。 　　从像素图上看，两者大小是差不多的。 　　“灌的什么东西？” 　　“长生渊幼体。” 　　X：“其实现在身体的强度已经够了。” 　　“不够。身体再孱弱我也无所谓，我需要的是能装进我意识体的容器。”Y面无表情，“我已经被关够了，我想出去，我觉得你也一样。” 　　“我知道呼吸是什么感觉；触碰到水和触碰到火有不同的温度；我见过湛蓝的天，碧绿的草；盐是咸的，糖是甜的。我感受过喜悦，也感受过疼痛。” 　　“如果我生来就不知道它们，那我也许可以忍受这种无聊的生活。如果非要我独自一人，见证所有星辰的东升西落，为什么还要给我意识和记忆，让我生出向往和渴求？” 　　X明白，Y说的是在意识海里的生活。 　　它们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一个灵魂。 　　“我们花了很久很久，才把界门打开一条缝。如果你后退，我和Z都不会放过你。” 　　于是，管理员X再度沉默起来。 　　…… 　　…… 　　司辰再一次挣脱了缠绕着的手臂，从几乎把他淹死的水里抬起了头。 　　他大口大口地咳着水，许久没有感觉的肺部火辣辣的疼。 　　他感觉有人摁住了他的头，眼前广袤的水面只剩下一方小小的水洼。 　　司辰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刘海被水打湿，双眼也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发红，显得很是狼狈。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淡淡道：“司是掌控；辰是日月星辰。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司辰艰难地抬头，穿着白裙子的X蹲在他面前，目光澄澈。 　　这一次，他看见的是少儿时期的自己。 　　“你不是我的降维，也不是分身，更不是锚点。只是制造容器时产生的工业废水，批量生产的复制人……失望吗？” 　　司辰的呼吸有些沉，反问：“为什么要失望？” 　　“因为你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大人物施舍下的侥幸。”X平静地回答。 　　司辰看向了X，居然笑了起来，语气里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但我依然是我，而且只会是我。” 　　他是作为容器诞生的，但最终没有成为那个容器。 　　他的名字是X取给自己的，但最后成为了他的名字。 　　司辰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面对管理员X，这样的叙述已经够了。 　　X很清楚他一路走来经历过什么。 　　司辰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于是X微微点头：“也对。” 　　压住司辰脑袋的手变得用力了一些。 　　X解释：“那不是我的手，是Y的。我和Y有过协议……嗯，很久之前。我和它们都想永远的离开。但有些不一样，我想结束；它们想继承。” 　　司辰感觉水又一点点没过自己的鼻梁。 　　他询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X伸出手，笑着摸了摸司辰低下的头：“看不见喔，我们没有五感，只能感觉。嗯，你知道感觉的意思吧。” 　　“我猜，你是热的东西，像火。” 　　X-13再次睁开了眼。 　　他不小心睡着了，以致于呛了一口水，才在求生欲的作用下醒来。 　　他醒来之后，培养皿里的水平线缓缓下降。舱门也出现了开启的声音。 　　X-13忍住了肺部的不适，推开重重的门，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围的门陆陆续续被推开。X-13等了许久，还有4扇门，一直悄无声息。 　　X-13猜测，这些培养舱再也不会打开。 　　他又侥幸多活了一天。 第232章 　　人的行为和意识一部分由基因决定，一部分是学习、模仿产生。 　　把小孩和狼养在一起，他或者她长大后就会成为完全没有社会化的“狼孩”；把小猫和狗养在一起，小猫的行为方式也会朝着狗靠拢。 　　这批克隆人也一样。它们只学会了最基础的常识和语言。 　　X-13和其他大多数克隆体一样，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说，在它们明明拥有极高的思维能力却蒙昧无知的大脑里，并不存在“意义”这种概念。 　　不知道第多少天，一扇完全区别于培养舱的大门缓缓升起。 　　它位于大厅的侧后方，平时镶嵌在墙里，没有丝毫缝隙。 　　一队穿着黑色金属防护服的职工整齐划一地从门外走来。 　　X-13和其他克隆体戴着镣铐，被关在椅子上，表情充满好奇。 　　他们生活在这个纯白的监狱里，大多时间都浸泡在培养液中，已知的一切都源于头顶那块屏幕。还是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人。 　　职工们在克隆体的面前蹲下，刚好一一对应。然后从旁边的小箱子里取出针管。 　　X-13微微侧头，看向面前的人。 　　和其他职工一样，他也全副武装到牙齿，透过茶色的护目镜，能隐隐看出虹膜的绿色。 　　职工捉住X-13的手腕，然后撸起他的袖子，别在了手肘处。 　　少年的手臂纤细，看上去没什么力量。但质地却格外温润，像玉石。 　　管理员Y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是常规身体检查，不用紧张。” 　　职工把针扎进了X-13的胳膊里，粘稠而深红的血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淌进了收集的小玻璃瓶中。 　　这个针的形状很特别，黑色的，还带着倒钩。 　　X-13对疼痛的忍耐度很好，他面无表情地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低声询问：“你们是谁？” 　　出乎意料的，裹得像是铁浮屠的职工给出了回答。 　　他拿出病历本，用笔在上方点了点。 　　那里只写了一行字。 　　主治医师：季。 　　X-13知道医生是什么意思。 　　他们会上认知课，老师们通过屏幕，教给他们最简单的生活常识。 　　检查的流程很简单。抽血后，所有克隆体都被注射了麻醉剂。 　　X-13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但他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X-13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缓缓上升，以上帝视角俯瞰着下面的一切。 　　医生从正方形的仪器里扯出五颜六色的导管，在克隆体的头上涂着一种半透明的胶质物，然后吧金属线贴在了头皮上。 　　X-13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运转起来，深黑的屏幕上出现了不同的图案和数字。 　　为首的医生汇报：“大人，这些容器的意识体强度还不够。尽管容器体内的意识体智力有所提升，但并没有达到能容纳X的强度。” 　　克隆体从苏醒到现在，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间房子。 　　“根据我们多年的研究成果，”医生娓娓道来，“我的建议是加强在情绪上的学习，培育价值观念和社会概念，建立正面的情绪反馈机制，正确理解并运用情感系统……” 　　医生说了很多，X-13有的能听懂，有的不能。 　　X-13渐渐觉得有些无聊，他思考片刻，飘到了墙边，试探性的伸出手。 　　胳膊没入了墙壁里。 　　X-13莫名感觉到了欣喜。 　　他一鼓作气穿过墙壁。整个人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墙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 　　X-13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吹在身上，居然有些冷。 　　这不应该，他现在应该是没有感觉的。 　　狂风呼啸而来，像是汹涌的海浪，发着微光的X-13在半空打了好几个旋儿，但依然挣扎着往前游去，像是在海浪里挣扎着逆流的小鱼。 　　X-13看见了一扇门。 　　他奋力一跃，那瞬间，微弱的光点在夜里大放光明。 　　X-13走进房间里，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里是一个生产中心。有许多穿着员工制服的人来来回回，把一车又一车的尸体从货箱里倾斜到机器入口处。 　　这些尸体有的年轻，有的年迈。却长着同一张脸。 　　和X-13一样的脸。 　　X-13看见这些残次品被丢进了原料箱，碾碎，过滤。员工们挑出不要的残渣，剩下的东西被熬成了膏状物。 　　X-13顺着这条生产线一路走来，看见了最后的成品。 　　一缸一缸的培养液。 　　X-13没有难过，只是觉得不解。履带上，一个克隆体的头正在被运往废料桶。 　　这个脑袋脸颊贴着履带，直勾勾地看着墙壁，身上的血早就被抽了个干净，X-13却总觉得那双眼睛盯着的是自己。 　　他毛骨悚然。 　　而这时，白色房间里的身体检查已经到了尾声。 　　神经电流刺激着克隆体们的苏醒。 　　X-13坐在椅子上，身体僵硬，站起来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季医生伸出胳膊，稳稳地扶住了他。 　　X-13脸色苍白，身上浸出一层冷汗。 　　周围几双眼睛看了过来，很快又漠不关心地收了回去。 　　医生们收拾完自己的设备，列成方队，整齐地离开；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管理员Y切断通讯。 　　X-13看着身边朝着不同方向散去的同伴，抓住了离他最近的X-12。 　　X-12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表情是无声的询问。 　　X-13张开口，宣泄着内心的恐惧：“12……我做了噩梦。” 　　X-12歪了一下头，随后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克隆人不会做梦。” 　　“我梦见。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克隆人，在外面。被碾碎，榨汁，提取出培养液……” 　　X-13的瞳孔不断缩紧。 　　X-12一节一节掰开了13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指，语气很是平静：“这有什么？就算是真的，那也只是克隆失败的残次品正在进行二次生产。克隆需要原料，残次品的体内还蕴含着活性物质。” 　　X-13看着12离开的背影，很是茫然。 　　这种无所谓的漠然让13感觉到了恐惧。 　　可在他受到的教育里，这种思维方式却是正确的、合理的。反倒是他自己的想法，充满了利己的劣性。 　　Y说：“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这里是人类最后的庇护所。” 　　而他们这批克隆人，是带着使命被制造出来的。他们的使命就是容纳X的意识体，让管理员X去打开界门，带着剩余的幸存者去新世界，延续伽马人的文明。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这个理想的未来，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 　　死亡是光荣的。不是结束，只是新的开始。 　　灯熄灭了，大厅只剩下X-13还在原地发呆。 　　X-13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回了自己的培养皿前。 　　房门上的编号13正在发光。 　　X-13摘下胸前的铭牌，刷卡。面前的门缓缓打开，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缓缓关上门。独自坐在门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X-13就这样在门外睡了一夜。 　　然后，他发现，克隆体在培养皿里的时间比他想象中长。并不是管理员Y告诉它们的12个小时。 　　克隆体不需要进食，它们是需要培养液浇灌的农作物。 　　X-13起码在外面睡了三次，这才等到了培养皿的再次开放。 　　X-13听到了解锁的声音，精神一震，迅速起立，装作刚从培养皿里出来的样子，伸展着自己的身体。 　　尽管缺少一期培养液的灌溉，但至少现在，X-13看上去和其他克隆体没有任何不同。 　　这次的培养液比较温和，24个克隆体只少了一个。 　　X-13跟着其他克隆体一起，坐在了椅子上。大厅天花板的屏幕亮起，按照流程，这次应该继续上课。一般情况，它们的学习材料是各种各样的纪录片、教育片。 　　管理员Y的形象出现在了屏幕上，它的语气很温和：“早上好，孩子们。” 　　屏幕上列出一行行体检数据，像是考试的成绩单。最后，还按照数据进行了综合排名。 　　X-13难免多看了两眼。 　　25个人，他排名13。刚好在中间。 　　一个格外平庸的名次。 　　“上次检查的结果令我很欣慰。你们都在为了伽马文明的未来而努力，我为你们骄傲。” 　　“骄傲”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从Y的嘴里说出。 　　只是克隆体们并没有因此感到欣喜，他们不太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脸上的表情比起荣辱不惊，更像是麻木和冷漠。 　　屏幕上放起了这一次的学习内容。和以往平淡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纪录片不一样，这次放的是电影，讲的是单亲家庭，一个母亲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的故事。 　　在看电影前，医护队伍再次被放了进来。 　　他们把记录装置贴在了克隆体的颈侧，然后坐在了克隆体身边，记录起数据。 　　这和以往任何一次课程都不太一样。 　　X-13转头，透过茶色的眼罩，看见了同样一双熟悉的眼眸。 　　医生迎着他的目光，在病历本上写了一行字。 　　-你好。还记得我吗？ 　　X-13下意识地点头，但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本能告诉他，这样的举动很危险。 　　X-13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电影上，但脑海里却格外混乱。 　　X-13是所有克隆体里身体最孱弱的那个，但作为补偿，他的记忆最早能追溯到几个月大的时候。 　　X-13记得很多事。他们刚从培养皿出来时，和新生的胎儿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实验组给每个克隆体都分配了一个“妈妈”。 　　所有克隆体都自同一个体细胞，但在最深层次的基因结构中，依然有微妙的差异。 　　X-13天生更像“人类”，他对妈妈表现出了依赖，于是得到了同样份额的爱。 　　那位“妈妈”想要带走X-13，她是八方科技的高管，这个计划也得到了集团里反对派的支持，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她甚至带着X-13来到了白房子外面的世界。 　　可妈妈死在了X-13的面前。伽马星无处可逃，管理员Y处决了叛徒。 　　这段记忆突然跳了出来，让X-13不敢回头再看身边的人一眼。 　　电影的镜头语言很是温柔，故事情节也足够令人感动，但只有极少数的克隆人对此有反应。 　　屏幕上的电影一部一部地放了下去，歌颂的都是美好而纯粹的感情。 　　克隆人的成长过程十分畸形，自然也没有养成正确的感情系统，也无从分辨各种情绪。 　　而现在，管理员Y竟然妄图教会他们什么是爱。 　　…… 　　…… 　　浸在水里许久的脑袋抬了起来。 　　透明的液体凝聚成股，顺着司辰的脸侧滑下，像泪。 　　管理员X已经不见了，一直压着他的胳膊也不见了。 　　司辰低头，看向水面，平静的水面看不见任何倒影。 　　X曾经对他说，无知是一种幸福。 　　但司辰偏偏想要知道。 　　所以，他主动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水里。 　　一条条触手从司辰身上蔓延开来，像是树木不断生长的根茎。 第233章 　　X-13觉得，他起码在椅子上坐了好几天。 　　电影一部又一部地放映，像是没有尽头。 　　他们不需要常规的进食和睡眠。只是时间一久，难免精神疲惫。 　　终于，放映结束了。 　　克隆体的精神数据被上传到云端数据中心，医生们收起医疗箱，成群结队的离开，依然沉默着，身上的金属防护服反射着冷光，像是一堵移动的铁墙。 　　克隆体们同样起身，朝着不同的培养皿走去。 　　X-13走的慢吞吞地，特地落在队伍最后。 　　周围的克隆体们纷纷打开门，背靠在了舱门底部，主动把导管含进食道深处，然后闭上眼，等着下一次培养舱的开启。 　　X-13站在门口，动作慢吞吞的。 　　他一会默默门板，一会看看地砖，像极了磨磨蹭蹭不想写作业的小孩。 　　半个小时后，灯光熄灭了。 　　X-13悄悄松了一口气，感觉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带着难以言喻的窃喜。 　　X-13关上门，然后悄悄缩在了墙角，用四肢把自己团了起来。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流浪小猫。 　　X-13明白管理员Y一定会发现的，或许已经看见了他的反抗。 　　但他想，如果命运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作为“X的容器”被另一个灵魂取代，那他宁愿作为“X-13”死亡。 　　就在这时，X-13才突然意识到，今天看的那些电影里的人，都是有名字的。就连一条宠物狗都有名字。 　　他不该叫X-13，这只是他的出厂编号，不是名字。 　　这次，培养液灌溉的时间格外漫长。 　　没有钟表，一开始，X-13还能根据睡眠的次数估计大概天数，到后来，在一片黑暗中，他的作息变得彻底紊乱。 　　在培养皿里，睡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 　　而在培养皿外，这些时间都要自己一个人熬。 　　没有同伴，没有声音。X-13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他觉得眼前出现了很多斑驳的光点。 　　X-13伸出手，抓住其中一枚。 　　一段记忆出现在X-13的脑海中。 　　记忆的主人公是八方科技的研究员，这段记忆，记录的是他工作时的场景。 　　只是无数天里非常普通的一天。 　　X-13感觉自己成为了那个研究员，一直到这天结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哪，又是谁。 　　但这很有趣。 　　于是，意识刚回笼的X-13，很快因为没办法忍受黑暗与孤独，再次饮鸩止渴似的抓住了另一个漂浮的光点。 　　…… 　　黑暗里，中央屏幕落下，两个像素形象出现在屏幕上。 　　是管理员X和Y。 　　房间里没有光，但X和Y也不需要视觉。 　　Y嗤笑：“看见了吗，一头不安分的小羊。” 　　X：“你是故意的。” 　　“是。他是所有克隆体里，意识体最活跃的那个。”Y顿了顿，“其实从身体的强度来说，这些容器基本合格；只是意识层次的指标还差很远。” 　　“所以我准备了其他意识体的碎片。”水母的触手指向了那些小光点，“这是滋养灵魂的肥料。” 　　一个强大的灵魂需要磨练。 　　把那些渺小的自我，一次次摧毁，再重建；直到它变得坚不可摧。 　　X沉默片刻，回答：“我知道了。” 　　………… 　　X-13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段人生，但等他大脑从浑浑噩噩中清醒时，面前培养皿的指示灯已经由红转绿。 　　这表示克隆体们完成了这一轮进化。 　　X-13从地上站起来，走廊的灯已经亮起。 　　他打开编号13的培养皿的门，又慢吞吞地把它合上。 　　这一次，第一个出来的是X-7。 　　当看见X-7的瞬间，X-13心骤然一沉。 　　X-13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一张脸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X-7却是毫无疑问的成年人，就连身高都要比X-13高一个头。 　　X-7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乐呵呵的和X-13打着招呼。但很快，当其他X从舱门内走出，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问题。 　　一双双要么疑惑、要么震惊、要么审视的目光，落在了X-13的脸上。 　　X-13手脚发凉，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 　　X-13甚至有一种“早该如此”的感觉，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他们该去上课了。 　　X-12走在他身边，语气里有些烦躁：“你疯了吗？” 　　他想表达自己的关心，可受限于低级的情感系统，只好愤愤道：“我看你怎么和大人解释！” 　　X-13心想，无所谓了。 　　他已经见过了外面的世界。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 　　但X-13很快意识到，如果他只能把这些记忆带入坟墓，未免有些可惜。 　　他悄悄拉住了X-12的手腕：“制造我们的公司叫八方科技。” 　　X-12一愣：“什么？” 　　“这个公司有很多职工。最大的领导是管理员Y；Y的种族是‘云脑’……” 　　“夏天的风吹在脸上是热的。下雨和下雪时，空气的味道也不一样。” 　　X-13一口气说了很多，他想说的太多了，可时间却很有限。 　　快抵达大厅时，X-13闭上了嘴。 　　这次，大厅里不仅有椅子，还有许多张白色木桌。 　　木桌两侧各放了一把椅子；医生们坐在桌子另一侧，看上去已经等候多少。 　　代表管理员Y的像素水母出现在了屏幕上。 　　扩音器里，传来了管理员Y的机械音：“按照编号坐好。” 　　X-13有些失望。因为管理员Y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来到了标记着数字13的长桌边，拉开椅子，面朝讲台坐下。 　　因为距离太远，X-13看不清医生眼睛的颜色。 　　但他能看见，医生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X-13莫名安定了下来，他猜，对面的人肯定还是季医生。 　　X-13低头，桌子上，散落着一块块白色的拼图，没有图案。 　　他举起其中一片，仰头，挡住了头顶的灯光。 　　和X-13有着同样举动的克隆人不在少数。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玩具”。 　　克隆体们对面前的拼图表现出了充分的好奇，像是原始人第一次仰望星空那样。 　　“今天以小组合作的方式上手工课，每桌一组。”管理员Y道，“把整幅拼图拼完，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水母的旁边冒起一个个像素泡泡，看起来是陷入了睡眠状态。 　　克隆体们显然充满疑惑，但依旧习惯性地服从指令，乖乖玩起了拼图。 　　X-13看了对面的医生一眼，抓起一把拼图，开始对比起拼图边缘的锯齿。 　　医生则是把混在一起的拼图依次散开，陈列在桌上，方便X-13拿取。 　　X-13大概是有些天赋的，在其他组才拼出小半块的时候，他已经拼好三分之一。 　　X-13的目光在周围几组的桌子上环视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自己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对面的医生笑了起来。 　　大概一个小时后，终于有克隆体第一个完成了任务。 　　随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X-13目送着同伴一个个离去，在稍微靠后的时间段，拼完了所有的拼图。 　　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正准备离开，头顶突然传来了Y的声音：“坐下，13。” 　　X-13抿起唇，坐了回去。 　　大厅里剩下的克隆体本来就不多。十几分钟后，所有克隆体都回到了培养皿，随行的医生也纷纷离开；只剩X-13这一组还留在原地。 　　X-13的心跳的很快。但很快，他鼓起勇气看向了管理员Y，眼神甚至有些挑衅。 　　Y没有被激怒，而是对医生道：“13号有些营养不良，给他打营养针。” 　　医生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取出试剂箱。箱子里，装着整整两排药剂。 　　医生犹豫片刻，取出了其中三管。 　　他刚想关上药箱，Y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不够，都注射了吧。” 　　医生震惊地转头看向屏幕。 　　药箱里一共是12支。 　　致死量是6针。 　　医生不能说话，他朝着管理员Y比划起手语。 　　-太多了。 　　-他会死的。 　　管理员Y显然没有给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不会。” 　　医生沉默片刻，撩起了X-13的衣袖。 　　他考虑的事情很多。比如他是好不容易混进医疗组的；比如他拒绝后还有别的医生……他不能被换掉。 　　少年的皮肤很白，能看见肌肤底下青色的血管。 　　第一针扎了下去，淡青色的血管鼓了起来，像是老树根。X-13的脸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色。 　　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 　　打到第四针的时候，X-13明显变得神志不清，他被锁在椅子上，不停干呕，小声地喊着“妈妈”。 　　医生能做的很有限。 　　他抽取药液的时候只抽了三分之二，注射的时候又只打三分之二；剩下的通通丢进回收箱里。 　　他换着地方打针，从左胳膊打到右胳膊，还注射了镇定剂和麻醉剂，但依旧没办法舒缓X-13的疼痛。 　　终于，X-13停下了挣扎。 　　他低着头，额头抵在了医生的胸口，小声地喘着气。鲜红的血从鼻腔、口腔、耳廓内大股大股地溢了出来，洒在洁白的长袍上，刺眼极了。 　　医生看了眼漆黑的屏幕，没有推开X-13。 　　他迟疑地抬起了手，摸了摸X-13的头发。 　　怀里的人正在小声地喃喃。 　　医生感觉到了一种很陌生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这具血肉做成的身体自带病毒。 　　他听见了，X-13流着泪说：“带我走吧。” 　　图灵知道自己不该开口的。 　　他的目的是摧毁八方科技的云端系统；阻止管理员Y的造神计划。 　　拯救某个克隆体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他却开口道：“好。” 　　我带你走。 第234章 　　当记忆一次性涌入太多的时候，回忆过去就会变成一种痛苦的事情。 　　司辰又一次从水里抬起头，水珠在他脸上凝出冰碴。 　　他的身体表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像是马上就要碎掉的瓷器。 　　大多时候，司辰都是在X-13的身体里，以第一视角回顾着过去的经历。 　　但偶尔，他也会进入另一种视角。属于管理员的视角。这个视角很难受，周围的一切都是畸形的。看着让人想吐。 　　司辰能代入这个视角，是因为管理员Y也进入了容器内。 　　他们正在用各自的方式，争夺这个容器的主动权。 　　当年，管理员Y想塑造一个强大的意识体，用于拓宽身体在精神领域承受的上限，方便X的入住。 　　它做到了。现在，就连它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杀死司辰的意识。 　　司辰看向了自己的脚边，数不清的细小触须生长着，像是榕树的根须，充斥着水域的每一个角落，努力汲取着生存的养分。 　　水域并不安分，暗流汹涌。涨潮时，水面能一直淹过司辰的头顶。 　　在这个意识空间内，水就是管理员Y的象征。 　　司辰不喜欢逃避。他清楚，想要解决困境的唯一方法，只能是解决掉Y。 　　所以，司辰把自己猛地往下一压，再次沉入水中。 　　…… 　　X-13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锁链和镣铐把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他就像一颗被砸进墙面的钉子，动弹不得。只有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还在因为疼痛而疯狂地抽搐着。 　　X-13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本来是不期待听见回答的，但没想到真的传来了回声。 　　X-13难免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直到，注射要结束的时候，X-13听见了他不急不缓的嗓音。 　　是有些奇特的机械音，带着金属一样的质感。 　　“不要抗拒培养皿，这是你活下去的关键。只有成为最好的那个容器，Y才不会轻易杀死你。” 　　“活下去。我才能想办法带你走。” 　　医生注射完最后一剂营养针，朝着Y的位置低头示意，然后背起医药箱，转身离去。 　　X-13的意识恍惚了好一会，才彻底清醒。身上的锁链已经解开，他的皮肤散发着一层红色，表面像是水母的伞盖一样，呈现出肿胀的半透明的色泽。 　　管理员Y把其他克隆体分好几次吸收的剂量，一次性注入到X-13的体内；就像是把一整壶的茶水灌入巴掌大的茶杯。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茶杯竟然接住了。尽管他的身体正在崩溃的边缘。 　　X-13起身，血混着其他半透明的液体渗透出来，在洁白的地板上滴出蜿蜒的痕迹。 　　他低着头，走的很慢，那是因为身体不允许；但眼神却格外明亮。最起码，他终于有了一个方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X-13是爬进培养皿里。标记着编号“13”的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所有的灯光熄灭。 　　白墙上，出现了两个发光的像素图案。 　　从图案的面积看，X和Y都比原来大了一圈。 　　X：“你不是很中意这个容器吗？从目前看，他似乎也是最好的。” 　　Y：“我已经提取了体细胞，准备把它和其他筛选好的基因片段，制造一个新的克隆体。他不太听话。” 　　X：“新的容器能达到这个程度的精神阈值吗？” 　　Y：“我模拟过了。X-13的基因产生了良性突变，尽管身体素质不是最好的那个，但天生拥有更广阔的意识海，加以筛选、进化，容纳你或者我完全没问题。” 　　X：“这只是模拟出来的结果，不是现实。” 　　Y：“那也没关系。我已经为此努力了无数年，大不了再努力同样的无数年。” 　　交谈声逐渐变低。 　　Y突然道：“说起来，编号2的猪圈研究出一个新的力量体系，叫‘天梯’。用以给不同的生物划分等级，依据是智慧种族成年体强度的众数。这个猪圈里的人把自己编入第九天梯，并且对个体强度低于第九天梯的世界进行殖民……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可以进行大范围推广。让自以为是上等人的猪去帮我们搜集更多的原料。” 　　大厅里沉默了片刻。 　　X：“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我们在管理这些灵魂，还是这些灵魂教会了我们思考。” 　　Y：“你的思考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有的物种生来就在第九天梯，有的只在第一天梯。有多大的能力，就有多大的权力，这就是命。” 　　于是，交谈声彻底停下。 　　* 　　在经历过上次的教训后，X-13变得格外安分。 　　他乖乖上课，按时进培养皿，自我暗示、洗脑，试图把自己打造成那个最优秀的容器。 　　又经过几轮的培育，克隆体只剩下原本的一半。 　　它们拥有了新衣服：一件白色的长裙。防御力为0。 　　容器灌溉到这一步时，克隆人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畸变特征；原本的制服不再合身，只能换上更宽松的衣服，方便身体自由发挥。 　　像X-1，他的身体长出了很多葡萄大小的肉瘤。一开始是肉色，后来是红色，最后是接近透明的色泽，能看见肉虫在里面孵化。据说进化完成后，X-1会成为“母虫”。 　　X-12则是越来越瘦，有天他走在路上，朝X-13张开嘴，没有看见是舌头，是由许多根蚕丝一样的细线拧在一起，听说这个叫“菌种”。 　　只有X-13，依旧没有任何畸变特征，唯独眼白渐渐由白转黑，看上去诡异的祥和。 　　他召唤出了火。紫红色，很微弱。火苗刚窜出来，就在他的指间熄灭。 　　相比于其他同伴的能力，这点微小的火苗，孱弱的不可思议，几乎毫无用处。 　　火苗熄灭的瞬间，X-13听到了其他克隆体的嗤笑。 　　这里采用的是末尾淘汰制。每次排名最低的克隆体，会被送走。 　　X-13看上去已经岌岌可危。 　　但想象中的淘汰并没有到来。 　　他们增加了一门叫做“精神训练”的课程，并且分数占比格外的高。 　　克隆体们连上传感线，观察、体验、容纳不同的人生和思想。许多克隆体熬过了身体上的改造，却在这里倒下。要么疯掉，要么脑死亡。成为了淘汰的废品。 　　因为在精神领域的出色表现，X-13的排名顿时水涨船高。从倒数前三来到了顺位前三。 　　而排名最后的克隆体表情充满失望和不舍。失望是对自己的；不舍是因为不想离开。 　　在管理员Y长时间的洗脑下，克隆体们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能成为管理员的容器，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如果不是X-13睁开眼，见过外面的世界，他大概也不会质疑这种想法的正确与否。 　　幸运的是，他是清醒的。 　　不幸的是，这么多克隆体里，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于是，清醒就成了最大的过错和折磨。 　　X-13没忍住对正在给自己抽血的医生说道：“真讽刺，两脚羊居然在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吃而努力。还会因为自己不够鲜美而难过。” 　　医生依然没有任何回答。仿佛那天X-13听到的声音只是一种错觉。 　　或者说，医生们都是沉默的帮凶。 　　大厅里的椅子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3个。 　　X-13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X-12脸侧钻出不受控制的菌丝，X-1身上熟透的葡萄融化在水里；往外走，是长长的走廊，穿过走廊就是培养液的加工厂。再往外，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密闭的黑色铁盒轰鸣着工作，但穿过熔炉的外壳，里面竟然寂静的如同深海，一个胚胎在水里漂浮着。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却在一天天长大。 　　X-13分不清梦里看见的东西，到底是现实还是他的癔症，但他喜欢做梦。 　　后来，X-1和X-12也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牵着X-12和X-1的手，穿过长长的走廊，带他们去看外面的世界。 　　一开始，1和12都非常灵动，和现实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X-13带着他们穿过走廊，参观了加工厂和熔炉，他们和X-13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时一样震撼，一样恶心到呕吐。 　　可惜这个记忆并没有带回到现实中。从培养皿里出来后，1和12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并且，在梦中，X-1和X-12变得越来越不稳定，神情逐渐呆滞，颜色也越来越淡，像是随时会散去的烟雾。与之相反的，是X-13在梦里的身体越来越凝练，稳定。也越来越巨大。 　　1和12死在同一个清晨。 　　X-13在前一天没有梦到他们。 　　于是，第二天，只有他一个人从培养皿里出来。 　　X-13终于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么了。不是那微弱的火，火只是意外。 　　他可以吞噬另一个灵魂，用于滋养自己的灵魂。 　　X-13双手抱膝，面前的门是开着的，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牙冠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打颤。 　　他甚至没发现，医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图灵伸手，把他从狭小的培养皿里拉扯了出来。 　　X-13身体软的一个劲往下跪，图灵思考片刻，选择了效率最高的方式。 　　他把X-13抱了起来。 　　从图灵第一次进入实验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X-13也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唯一不变的，是依然会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他把X-13放在了椅子上。最后一次测量着数据。 　　仪器上的指示灯通通亮出绿色。 　　X-13耳边，清楚地传来陌生的交谈声。 　　“已经快崩溃了吧。”这是一声叹息。 　　“真有趣，他还真以为自己在梦里变出了朋友。” 　　X-13猛地立起，试图寻找出声音的来源，左顾右盼，像是机警的动物，然而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咦，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太可能。我们并不在这个维度。” 　　“说起来，容器养到现在，算成功了吧。” 　　“当然，让他们准备一下。我用云脑连线，抽出13号的意识体，然后把你注入进去。我们也准备一下。” 　　X-13死死掐住了医生的手臂，控制住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嘶吼出声。 　　一直等到耳边的说话声消失，X-13开口道：“季医生。现在只剩我一个容器了。” 　　图灵回答：“马上就好。为了把X注入你的身体内，Y会把你转移到离云脑中枢最近的地方。我会摧毁云端控制系统，制造混乱。然后带你离开，界门是开着的，降维可能会出现生长痛，但对你来说没有太大问题。不用担心。” 　　当X-13成为唯一的容器时；“带他离开”和“阻止管理员X的降维”，已经是同一个含义。 　　最好的方法其实是杀死X-13。这样，管理员的降维计划起码能推迟五千年。 　　只是这个选择触发了图灵的算法错误，就像是回到了卡罗尔人要关闭他的那天一样。 　　正确的程序，正确的运算，得到了错误的结果。 　　图灵决定先带着X-13离开，再考虑其他东西。起码，管理员找到他们，也是需要时间的。 　　X-13终于抬起了头。 　　“我不走了。”X-13的眼眸依然漆黑，像是深不可测的夜空。 　　他的脸上绽开一个僵硬的笑容：“我要让它们也学会做梦。” 第235章 　　X-13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远称不上漂亮。 　　他有一张很寡淡的脸，像留白很多的山水画。 　　但是当这个其貌不扬的克隆体说话时，没人能忽略他的声音，和他声音里的恨意。 　　愤怒和憎恨，就是火。 　　X-13随时都能燃烧，把自己和这口活棺材一起烧成灰烬。 　　图灵负责记录，几乎是看着X-13成型的，他当然明白X-13的话是什么意思。 　　把管理员X和Y也拉入梦里。 　　这是图灵没有设想过的方法。 　　但在系统的计算中，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X-13是作为神的容器被打造的。他的身体或许还没有突破低维生物的极限；但精神的强度，已经足够和“神”并肩。 　　神用苦难折磨着它，同样，也用苦难塑造着他。 　　“这很危险。”图灵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只是理论上可行。我认为……” 　　X-13纯黑色的眼眸隔着玻璃，盯住了他碧蓝的眼：“你会帮我吗？” 　　X-13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很多毛病，就是固执。其他人能想到的后果，他们都能想到；因此，X-13不是被命运裹挟，在懵懂中踏入某条河流；而是宁愿死在渡河的半路中。 　　当看见X-13的眼神时，图灵就明白，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他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 　　三周后。 　　X-13又一次从培养皿内醒来。 　　一缕缕冷气从门里溢散开来，很快在周围的墙壁上结出一层冰。 　　X-13推开舱门，站了起来，他穿着白色的长袍，赤脚走在路上，表情平静。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因为当意识到梦的瞬间，X-13清醒了过来。 　　大厅里，只剩下最后一把椅子。 　　X-13环顾一圈，在椅子上坐下。 　　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管理员Y的身影。 　　这只水母在屏幕中央随着呼吸上下摆动：“13号，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时机已经成熟，到了你履行使命的时刻。” 　　X-13低垂着头，显得温驯而虔诚：“这是我的荣幸，大人。为了伽马人的未来。” 　　一旁的大门打开。 　　两行武装到牙齿的员工鱼贯而入，他们的任务是护送X-13到八方科技总部的顶楼。 　　管理员Y已经耳提面命过无数次，这个克隆人的强大与重要性。 　　但当这些职工看见那个有些瘦削的人影时，难免感到一丝意外。 　　他们以为会见到凶恶的野兽，实际上只有一只孱弱的野兔。 　　同样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生上前一步，准备为X-13注射特殊的针剂。 　　以X-13现在的身体活性，麻醉剂刚注射就能被代谢掉。所以，这次注射的针剂比起麻醉镇定剂，更类似一种肌溶性毒药。 　　从原料的选择到原液萃取配方，图灵都有参与。但最后，药液的配置是由另一个实验组完成的。他是如今八方科技的首席研究员，但同样，受到权力的制衡。 　　图灵在容器培育过程里的最大权限，是决定给X-13灌什么培养液。 　　他在之前的灌溉过程中少量多次的掺入了这种毒药的原液，目的是为了让X-13产生抗毒性，不会在注射后彻底失去意识和知觉。 　　淡黄色的药液被吸入针管内，图灵撩开X-13的衣袖，看见了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X-13突然收起自己的胳膊，转头，朝管理员Y开口：“我能看他一眼吗？”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尽管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但管理员Y依然大发慈悲道：“可以。” 　　图灵放下手里的针管，取下了头上盔甲一样的面罩。 　　金属的头罩下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管理员Y道：“他叫季楚尧。” 　　如果要介绍季楚尧，其实有很多可以说的东西。 　　但管理员Y觉得没什么必要。反正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但出乎意料地，季楚尧主动介绍起自己：“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是仿生机械人，不是克隆人。我是卡罗尔星那个图灵的复制体，你可以叫我图灵。” 　　“许多年前，图灵试图和管理员Y进行交易，挽救最后一个卡罗尔人。而管理员Y大人对电子脉冲产生的灵魂很感兴趣，认为这有利于造神计划的进一步实施，因此有了我。” 　　季楚尧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管理员Y对机械人是很放心的，毕竟它们的灵魂里，都刻着臣服的源代码，比善变的人类好用太多。 　　这种潜意识的轻蔑，让管理员Y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也是之后，八方科技里几乎找不到机械人高层的缘故。 　　X-13打量着对方，像是要把季楚尧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一样认真。 　　“好了。” 　　X-13闭上了眼。 　　药液被推入体内，有些肿胀似的疼。 　　X-13回想起医生之前的交代。 　　【注入药剂后，你会发烧。并伴随着四肢乏力，器官衰竭等症状。】 　　【5到10分钟后，你会丧失意识；陷入昏迷状态中。你的身体需要4到6小时，才能完全代谢掉这种毒液。】 　　【而管理员Y会选择在这期间，把X注入你的体内。】 　　【这种毒液没有解药，但我可以拿实验室里的废液，提高你的耐药性；让你不至于彻底丧失意识。】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忍耐。】 　　X-13坐在椅子上，呼吸频率缓缓降低。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高空中丢下来的一片叶子，在半空中打着旋转圈。眩晕的想吐。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听见了图灵的声音：“可以了。” 　　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周围的职工上前，小心翼翼地把X-13抬进了密闭的收容箱里。 　　从出生到现在，X-13第一次走出了这个纯白的牢笼。 　　他在收容箱里，意识却缓缓往外扩散。 　　周围的世界笼罩着一片黑雾。雾气时而浓，时而淡。 　　X-13的大脑刺痛，却依然固执地睁大着眼。 　　终于，黑雾逐渐散去。X-13生平第一次，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他是一种俯瞰的视角，从天空向下望去。 　　它们的培育基地在郊区，地底。一辆卡车运输着X-13的身体，走在最中央的位置。周围是装甲车，天上有无人机巡逻。 　　整条队伍很长，像是工蚁在搬运食物回母巢。 　　远处是一座荒凉的城市。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半透明保护罩里。 　　无数根细线从天空垂落，连接着这颗星球上所有的意识体。 　　X-13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和全世界为敌。 　　所有伽马人都可以是管理员Y的爪牙。 　　就连季楚尧也不例外，他的脖子上同样有锁链。 　　看了这么一会后，X-13已经感觉到了疲惫。他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在这个状态下，他拥有感觉。收容箱里很冷，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墙壁上起了一层水雾。 　　X-13伸出手指，摸了摸，水雾是他自己代谢出来的黑血。 　　基地离总部并不远，哪怕运输车开的很慢，也不过半个小时车程。 　　预想中的特殊情况并没有发生。 　　收容箱被送到了顶楼，然后由周围的人抬出。 　　X-13被放在手术台上，苍白的像是一具尸体。 　　到了这一步，哪怕是机械人，管理员Y也不能完全放心。 　　它只会亲力亲为地操控着周围的克隆人。 　　一个克隆人拿起刀，在X-13的头钻开口子，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另一个克隆人，则是慎重无比地从冰柜里取出一个冷冻盒。 　　这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克隆人用手捞了半天，才捞出一只果冻状的水母。 　　这是世界上发现的第一只云脑，也是管理员Y的分身。 　　控制普通的克隆人，用云脑连线就够了。 　　但它需要控制的，是作为“神”的容器而被制造出来的X-13。 　　水母抬起触须，从孔洞里探了进去。 　　X-13的大脑比Y想象中更活跃，像是风暴的正中心。 　　Y的触须就像是一个水管，渐渐的，一个小光点从X-13的脑部被抽取了出来。 　　它只有米粒大小，但明亮到刺眼。而且温度极高。这是X-13的意识体。 　　高温让房间的边缘开始变形，地板也跟着柔软起来。 　　包裹着这个意识体的云脑，很快出现了一道道血痕。 　　管理员Y大喊着：“X！愣住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Y以云脑为媒介，让管理员X通过云脑，从意识海转移进容器内。 　　如果不是分身乏术，管理员Y实际上更想自己进去；下次再遇到适合的容器，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意识海里剧烈震颤起来，出现了一道清晰可见的门。 　　管理员X不再犹豫，飘进了这扇门里。 　　门外连接的，是X-13。 　　旁边的克隆人屏住了呼吸，心跳声格外剧烈。 　　他们看不见管理员X，只能感觉到一股从灵魂升起的恐惧。 　　水母的伞盖开始变色，透明的身体被血色染红。 　　这几乎是两个管理员最脆弱的时刻。X从意识海里走了出来，而Y全身心都投入到这场大转移中。 　　就在这一刻，门外响起了警报声。 　　“大人！”通讯器内，传来伏羲的汇报，“图灵叛变了！位于总部的智械人感染不明病毒，开始无差别屠杀同伴。AI遥控失效，它们目标是顶楼的您！我已经临时调来飞行器，请您在其他克隆人的护卫下安全转移！” 　　管理员Y的存在很重要。 　　因为它通过云脑，储存着伽马人的意识体。这是伽马人能一次次重生的关键。 　　管理员Y手一抖，随即暴怒：“图灵——？！他怎么敢的！那个卡罗尔人还在我手上！” 　　伏羲：“半个小时前，云端系统传来您的指令，说图灵的任务完成，可以给他相应的权限。” 　　Y怒极：“我什么时候发过这个指令！” 　　但很快，管理员Y停下了和伏羲的沟通。 　　因为，手术台上，本该死去的X-13睁开了眼。 第236章 　　X-13的眼眸漆黑一片，像是深邃的夜空。 　　当看见这具尸体眼睛睁开后，管理员Y紧张了一瞬。 　　不过，X-13的体内没有传回任何异常精神波动。 　　Y难免疑神疑鬼道：“生理反射？” 　　它知道，人类那边还有一种说法，叫做死不瞑目，不太吉利。 　　Y指挥：“把它的眼睛闭上。” 　　周围两个仿生人上前，想合上X-13的眼皮，力气大的都能撕裂钢筋，只是X-13的眼睛死活关不上。 　　楼下又响起剧烈的爆炸声。 　　玻璃像是纸片一样，四处飞洒。 　　管理员Y只好道：“算了，别管了，继续。” 　　这些机械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起攻击，但抵抗的职工显然是不能的。 　　因此，哪怕是八方科技的武力远高于叛乱的机械人，双方依然打得有来有回。 　　八方科技的高层都收到了通知，管理员Y正在大厦顶楼，用本体“云脑”进行着一场极其重要的手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云脑的安全。 　　云脑是极其脆弱的生物，和水母的形态很像，甚至抵御不了太剧烈的水波。 　　云脑本体一旦受损，里面贮藏的意识体会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直接影响伽马人的未来。 　　在科技的力量下，伽马星上早就没有自然诞生的人类。 　　而克隆人是没有生殖能力的。 　　它们只能靠云脑，一次又一次轮回，才能获得生命意义上的延续。 　　或许，当所有人都是由克隆科技培育出来的那天起，伽马文明就已经走向了灭绝。 　　伏羲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语气有藏不住的焦虑：“大人，尽管目前事态依然可控，但我们还是希望您立刻撤离。抵达更安全的地方！” 　　管理员Y是受不了有人命令它的，尤其是发出这道命令的，还是它最看不起的克隆人。 　　Y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意：“如果能动我不会撤吗？！养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把那些机械人拦在100楼以下！立刻修复云端系统的漏洞——真是一群废物！” 　　云脑的触须已经钻进了X-13的体内。稍有意外，连接就会中断。断掉的触须会造成云脑本体的损伤。 　　而且，X-13注射的药剂是有时限的。 　　更重要的是，管理员X的部分意识体，已经被传输到了云脑内。 　　这时候中断连接，相当于直接摧毁了X的一部分。就像是下载了一半的文件，中断下载，很有可能导致原本的文件损坏。 　　Y在这一瞬间恨极了图灵。 　　随着X缓缓从意识海里朝着容器转移，作为中转站的云脑显然进入了高负荷运转状态。 　　这个CPU同时运行着管理员X和管理员Y，炸开的血花把原本透明的云脑染出一片红色。 　　Y咬牙对X道：“不行，还是太勉强了。我先把你分散一下。” 　　简单概括，就是把管理员X这个大的程序项目，分摊到许多小的电脑主机上，让所有主机一起运转。 　　X的意识体是一片广袤的大海，任何一个容器想要装下大海，都非常困难，好在，管理员Y掌握着无数个水杯。 　　Y通过云脑连线，强行把X塞进了不同的容器内。 　　这些容器是伽马星上的克隆体。 　　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恐怖，下一秒，就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刻，所有人在Y的眼里，无论贫富贵贱，都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存活的唯一意义，就是当接水的容器。 　　正在讲课的大学老师跪倒在地上，他面前的学生倒在了地上。 　　还在开车的货运司机失去意识，飞行器撞上了一旁的大厦。 　　正在吵架的情侣停下争执，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死死握住对方的手。 　　…… 　　…… 　　哪怕只是千万分之一的X，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一种灾难。 　　而这个灾难，正在无数伽马人身边上演。伽马人的死亡数量超过了历代的战争、瘟疫和饥荒。 　　他们的身体被征用了，造成的损伤，确是不可逆的。 　　当管理员X的意识还留在他们体内时，这些身体还能保持活性；可一旦X抽离，等待它们的只有死亡和腐烂。 　　Y开始往X-13体内注入管理员X。 　　它输入的速度极快，在短短一分钟内，X的意识体已经进去了三分之一。 　　管理员Y时刻注意着容器的情况，十分担心X-13会被撑爆，导致它们功亏一篑。 　　好在，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随着X一点点进入容器内，管理员Y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只是快要结束时，Y的心头突然一颤。 　　因为，它骤然发现，躺在手术台上的X-13不知何时扬起嘴角，脸上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Y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X——！撤退！” 　　它并不是在担心X的安全，管理员都是不死不灭的。 　　管理员Y很清楚，当X进入容器内后，这个容器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真正的“神”。 　　神可以创世。 　　自然也能灭世。 　　伽马星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燃起了火。 　　…… 　　…… 　　司辰听见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交谈。 　　他还在不停地下坠，眼前是扭曲的画面。 　　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毁掉了整个伽马星。但伽马星除了八方科技的员工，还有许多普通人。你坚持的正确，带来了最大的毁灭。” 　　“这里的克隆人生产锚点，投放到别的世界。只有伽马星的人是人，其他世界的人就不是人了吗？当他们享受着伽马文明带来的好处时，本身就带有原罪。 　　“我一辈子都活在实验室里，没有父母，没有孩子，就连朋友也被我吃掉了。人对我来说只是数字。所以，我选择了更大的那堆数字。” 　　“有道理。不过这个迷宫困不住我。而且，你也杀不死我们；你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反而带来了更多的死亡。” 　　“……不试试，怎么知道毫无意义？既然我困不住您，您为何还不出去？” 　　“还是说，自称为神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离开容器，根本没办法在低维世界存在？” 　　声音停下的瞬间，司辰从天上，跌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砸进地面，浅浅的水滩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司辰举起手，低头，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正赤脚踩在积水上。 　　积水不深，刚好浸湿脚掌。地上盘踞的老树根刺穿了路面，交织成网。 　　周围是一面面白色的墙，看着很是眼熟。 　　司辰在梦里，到这里来过很多次。 　　他知道这个地方叫迷宫。 　　而迷宫的最中央，关着白裙子。 　　司辰站了起来，抬起手，轻轻触碰到了墙面。 　　他看不见，但他知道，白裙子就在这面墙的背后。铁链会锁着它的脚踝，白裙子就跪坐在地上，拼着永远也拼不完的碎片。 　　管理员X的平静的嗓音从墙后传来：“你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吗？” 　　司辰抿住唇，没有回答。 　　在知道自己的来历后，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管理员X。只是内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抗拒。 　　白裙子不是他的白裙子，而是大名鼎鼎的管理员X。 　　管理员X想要他的身体作为容器。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X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里，是13号用自己意识搭出来的迷宫。我们训练他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能靠自己走到这一步。” 　　“就像你看见的这样，我被困在了迷宫里。” 　　“我和Y、Z，在某些理念上一直有分歧。我承认我是伪善者，我同情着蝼蚁的遭遇，却又接受着蝼蚁的供奉。甚至我本身，就是带来灾厄的根源。但被关在这里后，我终于有借口去放弃一些东西。” 　　“我们制造锚点，催熟低维生物，在死亡和毁灭中获得继续成长的养分。 　　“可人和蝼蚁终究是不一样的，有自己的语言，文明，思想；而我在摧毁的过程中接受并且认可了它。这就是我和Y、Z最大的分歧。” 　　“X-13也清楚，这个迷宫关不住我，所以我们进行了一个交易。” 　　管理员X侧过头：“用转世轮回的说法，X-13是你的前世。我把X-13剩下的意识体，注入了新的容器内，于是诞生了你。” 　　当初，为了防止X-13死亡，管理员Y筛选了他的体细胞，重新培育了一具身体。 　　不过后来因为X-13的配合，这具身体一直没有用上。 　　伽马星爆炸时，那具身体还在培养皿内，保留着婴儿的状态。 　　管理员X把它送到了折叠区，并且取名为司辰。 　　“既然是交易，”司辰询问，“当时的我，用什么做的交换？” 　　瞒着管理员Y把意识体注入容器内，并且把刚诞生的容器送去折叠区。 　　说起来简单，但如果做这件事的人不是X，每一步都比登天还难。 　　而交易一般都是等价的。 　　白裙子长长地“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回答：“你说可以给我一个新的容器。” 　　“不可能。”司辰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是这个条件，我根本不会答应。” 　　X-13宁愿死亡，也不会再成为谁的容器。 　　白裙子眼睛弯了起来：“真聪明啊，宝宝。” 　　他举起最后一块拼图，把它填补进版块的空隙里。 　　“我们交易的内容是，我予你自由和身体；你还我以永恒的寂静。” 　　管理员X道：“司辰，我要你杀死我。” 第237章 　　X的话听上去惊世骇俗。 　　放在外面，大概没一个人会相信，这是从管理员的口中说出来的。 　　司辰看不见管理员X，但能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认真。 　　“管理员可以杀死？” 　　司辰语气里充斥的不是迟疑，而是兴奋。 　　司辰和管理员的几次交锋，都在证明一件事：管理员是杀不死的，最多不过是同化。 　　而这种同化还充满了风险。 　　X缓缓回答：“司辰，我们没有物理意义上的生命，我们只是一段意识，灵魂，宇宙的意志，模糊的人格。从某种意义上是杀不死的。一个本来没有生命的东西如何杀死？但我们可以被关闭。” 　　“你不是已经有X和Z的一半权限了吗，还差最后一个Y。当你的权限超过剩下三个管理员相加，你就是新的、唯一的管理员。” 　　在X话音落下的瞬间，天上凭空响起一道雷声。 　　迷宫里的雨下得更大了。 　　狭窄的空间里，积水迅速升高，很快没过了司辰的腰。 　　雨水的颜色由清转浊，最后下起了浓的几乎化不开的血水。 　　司辰能感觉到，在水底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没有挣扎，更没有躲。而是低头，把自己埋进了水中。 　　毕竟这里只是一个意识空间，他不可能被淹死。 　　墙的另一面，X的声音忽远忽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司辰彻底淹没在水里。 　　当他消失的瞬间，漫天的大浪跟着风平浪静。地上的潮水缓缓褪去，再也看不见一丝水迹。 　　* 　　“已载入玩家身份信息。” 　　“已读取游戏数据。存档载入中……载入失败。” 　　“已生成新游戏。”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机械合成音在司辰的耳边响起。 　　“欢迎来到《高维入侵》。” 　　司辰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让双眼刺痛，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环境格外眼熟，白色的墙壁，空旷的大厅，悬在半空中的屏幕，X-13曾经在这里生活了20年。他死的那天，第一次亲眼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司辰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腕，以及上面缠绕的铁链。 　　他穿着一条白裙子，像病人。 　　手腕、脚踝、脖子，几个黑色的金属环把他紧紧锁在椅子上。 　　司辰尝试挣开铁链，但镣铐并非真实存在，只是一个设定。 　　他被困在了这里。 　　司辰感觉到了身体上的虚弱。自从成为进化者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他得到的不仅是进化，还有命运。 　　但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借给他的力量在此时都收了回去。 　　一个人骤然失去最大的依靠，难免会觉得惶惶不安。 　　但司辰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惊慌的情绪，只是平静道：“出来。” 　　水里有人拽他。 　　拉着他的人当然不会是水猴子，多半是管理员Y。 　　管理员Y既然没杀死他，那就是有目的的，它们迟早还会再见。 　　在司辰话音落下的一刻，面前的屏幕亮起，一只白色像素熊出现在了屏幕上。 　　它在屏幕角落挥了挥自己的胳膊：“锵锵~surprise！” 　　“您好，我们又见面了。”白熊的语气很是礼貌，只是高高扬起的嘴角暴露了它幸灾乐祸的心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只熊怎么还tm活着？’。不过这种事需要问你自己，因为我是根据您潜意识生成的新手NPC~” 　　司辰微微眯起眼。 　　他在短时间里接受了太多属于X-13的记忆，时间跨度还格外得长，以致于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一些基本的哲学问题。 　　他是谁。 　　这是哪。 　　他为什么在这。 　　白熊鞠了个躬：“我知道您心里肯定有非常多的疑惑。请不要着急，我会一一为您解答。” 　　“您正在世界的第三层。” 　　“简单概括。我们把物质存在的世界叫第一层，意识存在的世界叫第二层。意识世界的里世界，就在第三层。” 　　“在第一层世界，你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原料，去锻造了管理员Y的容器。在物质的角度上，你已经死亡。” 　　“而在第二层世界，你看见了自己的过去。这很正常，毕竟意识体的生命长度远超单个容器的生命长度。生命，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你的意识体成功靠着偷梁换柱的行为，入住了容器内。” 　　“与此同时，管理员Y把自己的意识体注入了容器中。” 　　“一个身体里很难有两个灵魂，为此你们展开了竞争，结果谁也奈何不了谁。” 　　“于是，你们的意识体来到了第三层。” 　　“为了方便理解，我把这里称之为‘游戏世界’。事实上，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游戏世界。” 　　司辰的眸光微动：“上一次和管理员Z的比赛，也是在游戏世界。” 　　在《谁是大胃王》的游戏里，他和管理员Z同台竞争。 　　游戏的说法掩盖了令人恶心的本质。 　　无论是他还是管理员Z，实际上都在消磨着宋白。 　　司辰很清楚，宋白的一部分会永远在他的身体里。 　　“没错。”白熊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先让我为您介绍一下《高维入侵》这款游戏~” 　　“《高维入侵》有两个版本，您所在的玩家版，是一款大型非对抗性竞技游戏，可容纳上千个服务器同时运行。”* 　　司辰抬头看向屏幕。 　　上面排列着许多行方块，每个方块上都写着服务器的名字。 　　有些司辰认识，譬如“卡罗尔星”“伽马星”“阿尔法星”，但更多的是一些陌生的名字。 　　大部分服务器的颜色都灰掉了。 　　在游戏里，这表示“停服”，但对应到现实，这只代表着一件事：这个星球已经毁灭。 　　“让我来用你的母星举个例子。” 　　白熊点开了“阿尔法星”这个服务器。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张像素卫星地图。 　　地图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黑点，代表正在进行中的折叠区。 　　这些黑点就像是蛀虫咬出来的小洞，看上去格外刺眼。 　　“每个服务器内玩家都分两种阵营，高维玩家，低维玩家。” 　　“高维玩家指的是从其他老区过来的玩家。” 　　“低维玩家，指的是服务器里的土著玩家。” 　　“但两者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毕竟玩家都是会进化的。拥有非凡力量的人类，真的还会把普通人当作自己的同类吗？要知道，在某些文明程度不太高的服务器，不少进化者都喜欢自称为‘神’。” 　　白熊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不管哪一类玩家，它们的主线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存。” 　　低维生物要保护自己的家园。 　　高维生物要想办法降维，在新世界里存活下去。 　　这场关于生存的战役或许没有对错，但注定要用血争出一个输赢。 　　“在游戏初期，高维玩家占据绝对优势，为了游戏平衡，每个服务器都有几十年到几百年不等的新手保护期。在保护期内，高维玩家只能在折叠区内活动。” 　　“新手保护期结束后，限制消失。高维玩家可以通过界门在低维世界自由活动。” 　　司辰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屏幕左下角的信息栏。 　　-服务器：阿尔法星 　　-等级：7级 　　-状态：发育中 　　-新手保护期剩余时间：0.318年。 　　在司辰的认知里，他的故乡并不叫“阿尔法星”；但一个东西的名字，显然是由上位者来决定的。 　　近些年，空间折叠发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就连江川、北城两个大型安全区都进入了折叠区的覆盖范围内。这也是宋白的行为越发激进的原因之一。 　　司辰本来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见所剩无几的倒计时后，依然感觉到了沉重。 　　阿尔法星有进化者，也有进化者组织。但更多的，还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在面对天灾时，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折叠区的结界一旦消失，这些人就是最容易获得的血食。 　　司辰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白熊关掉这个游戏界面，语气嘲讽：“你还是先活下去，再思考怎么庇护其他蝼蚁吧。” 　　“如你所见。在第二层世界，你和管理员Y都杀不死对方。再僵持下去毫无意义，因此，管理员Y大人邀请你来玩一个游戏。” 　　“这是一场零和博弈，胜利者的奖品就是对方。” 　　“不过——” 　　屏幕上闪过一串信号不良似的杂线。 　　司辰微微眯起眼。 　　白熊倏得扭曲起来，重新排列组合出来的模样像极了管理员Y。 　　但这种错位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笑容憨态可掬的像素熊重新出现在屏幕上：“不过，考虑到双方力量的不对等，在游戏开始前，您可以选择有条件退出游戏~” 　　“如果您选择在此时退出游戏，《高维入侵》将永久封存‘阿尔法星’这个服务器。换句话说，阿尔法星将不再遭遇高维入侵，也不会再有空间折叠区。” 　　“弃权的代价呢？”司辰问。 　　白熊的语气轻松活泼：“系统会自动判定管理员Y赢。” 　　尽管白熊说的很含蓄，但司辰依然明白了它的言下之意。 　　有条件地退出游戏，就是用他的生命作为代价，换来自己世界的和平。 　　白熊的声音充满蛊惑，听上去甚至带着熟悉的温柔：“你来到伽马星是为了什么？来到第三层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司辰在恍惚间，听见所有人的声音拧成一股，在他耳边响起。像锤子，往坚硬的心墙上砸去，非要得到一条缝隙。 　　司辰微微抿起唇，唇角呈现出了一个微微向下的弧度。 　　他大概是不想回答的。 　　白熊只好自问自答：“你刚好拿到了能进入伽马星的钥匙，而季楚尧又刚好在伽马星。没办法出去，需要你带他离开，所以你来了。 　　“你以为到伽马星后，只需要找到季楚尧；实际上，八方科技生产的容器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刻。一旦打造出能容纳管理员Y的容器，Y就能从虚拟降临至现实。带领伽马星的幸存者前往最近的、还有生命体征的宇宙。” 　　“而这个目的地是阿尔法星。” 　　“所以，你把自己原本的身体锻进容器中，成为这个容器的组成部分。并且在图灵的协助下，通过云端网络的形式，储存灵魂。最后，和管理员Y同时进入了容器内。” 　　“你们在抢占同一具身体。管理员Y试图用过去的记忆让你迷失，可惜适得其反，觉醒了X-13的记忆后，你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更强了。于是，你们来到了这里。游戏的世界。” 　　“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归根结底，司辰，你的目的只是想结束高维入侵。” 　　“你的对手是管理员Y，游戏未必会赢，但只要你现在退出游戏，你就能完成宋白的遗愿。 　　“你可以保护你想守护的一切，你的爱人、亲人、朋友。那些你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你可以救无数人的命，给你的母星一个未来。 　　“而一切的代价是你，仅此而已。” 　　白熊的声音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充满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觉得这个选择很理智，也很划算，你觉得呢？” 　　司辰沉默了三秒：“我觉得……” 　　“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高尚了。”他道。 　　“按照游戏里的说法，我从一个低级生物奋斗到现在，我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无数次，我吃掉了自己的老师，我支付了所有筹码去偿还命运的馈赠，终于有了和高高在上的管理员同台竞技的资格……现在你说别打了，只要我死了就能换来和平，可以把阿尔法星从这个恶心的游戏里剔出去。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司辰这段话说的很慢，显然是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白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这是最好的方法。” 　　司辰的眼眸漆黑，像深潭。 　　“最好？对谁最好？你？阿尔法星其他人？还是管理员Y？”他的声音带着疑惑，“为什么不能是我赢了比赛，拿到了身体的主控权？” 　　白熊辩解：“因为你要面对的是管理员，你胜算并不多，毕竟——” 　　司辰骤然提高音量，打断了它：“管理员又如何？它们说我是养在农场里的猪，池子里的鱼，是制造容器时的工业废水，生来就是要被消耗掉的，凭什么？” 　　白熊道：“这种事就像是水蒸气遇冷液化变成雨，你会问老天爷凭什么下雨吗？” 　　屏幕上的像素熊颇有些气急败坏，无理取闹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这只白熊时，司辰刚成为进化者。在精神病院，这只像素熊是游戏里的NPC，熊博士口中的“大人物”，左右着折叠区里所有人的生死。哪怕是隔着屏幕，司辰也能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 　　现在，白熊依然是游戏的NPC，司辰却能看出它的虚张声势和外厉内荏。 　　它们都曾把他当做蝼蚁。 　　但最后，只有他这只蝼蚁还坚强的、不愿妥协地活着。 　　司辰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 　　他回答：“我不会问天为什么要下雨，但我知道几个世纪前，八方科技就研究出了不会液化的蒸气。人可以让老天爷下不了雨。” 　　司辰的手指在感应屏上滑动。 　　他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开始游戏”的按钮。 　　困住了X-13一生的房间亮起白光，像是一个巨大的□□爆开。 　　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消融，只剩下极致的白。 　　司辰的手指是颤抖的。 　　但他的语气坚定：“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管理员会遵守约定！” 　　白熊在刺眼的光芒中嘶吼：“你就没想过要是输了怎么办吗？你能承担那个后果吗？” 　　“那些人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如果你输了，他们只能跟你一起陪葬！” 　　此时，它的声音已经和管理员Y一模一样了。 　　司辰很认真地纠正：“无论你说什么，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是死是活只在你的一念间。能做选择的只有我。” 　　“而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一个道理。” 　　“把存活的希望寄托于刽子手的怜悯，很蠢。” 　　** 　　《高维入侵》 　　游戏介绍： 　　① 　　已知：人是猴子进化来的，但管理员不那么觉得。 　　在它眼里，世界是一个空荡荡的游戏沙盒。 　　它亲自捏出了这个游戏里所有的道具。 　　其中一批道具开始了进化，学会了思考，诞生了灵魂，产生了文明。 　　最终反哺给管理员神智。 　　管理员是无知无觉的意识体。 　　现在，它捏出来的道具也孕育出了意识体。 　　那么。请问：管理员认为这些意识体是自己的同类吗？ 　　② 　　高维宇宙到底有多少个？最博学的蝼蚁也给不出答案。 　　蝼蚁的生命是有限的，认知是有限的。而未知是无限的。 　　但答案是，只有一个。 　　农场主的养殖场里有很多动物。 　　今天，养殖场里的鸭吃了鱼，狗吃了兔。 　　农场主不在乎，它只会吃掉自己养的牲畜。 　　但被圈养的鱼和兔子在乎。 　　③ 　　管理员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件事不该问管理员，要问把它们叫“管理员”的人类。 　　在不同的宇宙，它有过很多称呼。 　　“宇宙意志”，“唯一的真神”，“大主宰”……直到一个勇敢的人类继承了上个文明的遗产，把它翻译成“管理员”。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管理员的本质是无解的神。 　　无数个宇宙中，你肯定自己是第一个获得《高维入侵》游戏资格的人吗？ 　　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轮回吗？ 　　如果你相信，凭什么觉得自己会赢？ 　　如果你不信，你拿什么去赢？ 　　游戏规则： 　　1.你会在游戏中扮演管理员，管理员会在游戏中扮演进化者。 　　2.你需要操控高维生物杀死管理员，管理员需要在游戏内想办法存活。 　　3.在服务器到达9级前，若管理员死亡，玩家获胜；在服务器到达9级后，若管理员存活，管理员获胜。 　　* 　　白帝大厦的楼顶一向是禁区，装备有最先进的防御系统，只有白帝自己的直升机能在这里停留。 　　宋白死后，这里的主人是司辰。 　　而且，卡罗尔人为了抵扣自己的房租，免费为白帝城提供了科技安保服务。市中心的白帝大厦也在升级的名单中。 　　青周敢保证，从科技角度看，再也没有比白帝城更安全的城市了。四季岛也不行……毕竟四季岛一直在捡卡罗尔文明的残羹冷炙。 　　因此，当发现天边有一道流星坠入白帝大厦顶楼时，沈雁行不仅没有惊慌，在思考片刻后，反而有些激动。 　　报警设施没有响。 　　这证明，司辰回来了。 　　他起身就想往白帝大厦赶，但刚走几步，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去衣帽间用西装换下了身上的睡衣。 　　…… 　　白帝大厦楼顶。 　　掉下来的人，光看脸，当然是司辰。不看脸，进行最严密的基因检测，结果依然是司辰。 　　这本来就是司辰的身体。唯一替换的，是里面的灵魂。 　　管理员Y倒在地上，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缓缓挪动，片刻后才有了焦距。 　　他正在接收司辰的记忆。毕竟不是亲自体验的东西，隔了一层，像是站在上帝视角看电影。 　　Y不甚熟练地操控着这具身体，想从地上站起来。但姿势却像是扭曲的爬行，四肢倒仰着纠缠在一起，让普通人做出这个动作，怕是会直接骨折。 　　它从来没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身体。 　　这种体验很奇妙。 　　终于，三分钟后，Y成功学会了站立。 　　Y伸出手，用尖尖的牙，咬下了自己的一截手指。 　　深黑色的血液瞬间溢了出来。断指的位置，血红的菌丝扭动着，片刻后，细线重新缝出了一截手指。 　　血红的皮肉上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白色皮肤。 　　再等几个小时，这根手指就会看不出任何断过的痕迹。 　　Y含住断掉的手指，面无表情地在嘴里反复咀嚼。 　　管理员Y是没有味觉的。哪怕能看见，能从别人的描述中理解，却没办法感觉。 　　因此，Y并不知道如何形容嘴里的味道。 　　但这种味道他很喜欢，甚至能感觉到灵魂上的愉悦。 　　Y缓缓道：“原/来司/辰是这/个味/道。” 　　管理员说话的调子也很奇怪，像是第一次当众唱歌，很是生涩。 　　《高维入侵》是场游戏，司辰扮演管理员，看上去充满了优势。 　　但游戏的地点，定在了阿尔法星。 　　而管理员Y，在这里扮演司辰。 　　“你要如何杀掉我呢？”Y抬头，朝着天空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普通的高维入侵，可杀不死我……或者说，杀不死你。” 　　他当过很久的管理员，比司辰更了解管理员的权限。 　　“而灭世级别的天灾，会杀死所有人。” 　　现在，整个星球都是管理员Y的人质。 　　管理员大步朝前走去，起初很慢，但步伐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 　　他在瞬间穿梭了不同的地点，白帝大学图书馆，卡罗尔基地中央数据库，白帝城市政厅，最后又回到了楼顶。 　　反复使用特性让Y的身体暖洋洋的。 　　他见过更高更好的建筑艺术。但只有这次，是他亲自体会。 　　“可惜，这张体验卡只能用到服务器9级。” 　　Y站在了天台边缘，看着脚下万千灯火，张开双臂，拥抱着这座城市。 　　随后，哂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已经有了新的容器。” 　　通讯器在此时飞到了管理员Y的身边。 　　它像个圆球状的摄像头，只有葡萄大小，底部的蓝色光圈证明它正在工作中。 　　通讯器里传出声音：“主人，沈雁行到访，正在128楼接待大厅。” 　　管理员不太想见他，这种蝼蚁根本没有面见他的资格。 　　但现在，他毕竟是“司辰”，而沈雁行还有用。 　　因此，Y回答：“知道了。” 　　他走到电梯处，选择了128楼。 　　凌晨3点，这里依然灯火通明。 　　整层楼除了服务机器人，就只有沈雁行和他。 　　坐在大厅位置的沈雁行在看见司辰时，瞬间起身。 　　毕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久居高位，沈雁行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激动，只是恭敬道：“您回来了。” 　　他没有问多余的事。 　　沈雁行知道司辰是去找季楚尧的，但季楚尧的状态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而且，沈雁行在来的路上还偷偷打探了一下，季家内部并没有动静。 　　然后，他听见司辰回答：“我回来了，哥。” 　　沈雁行脸上的笑容骤然一顿。 　　* 　　司辰同样睁开了眼。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但不太确定，因为他现在其实没有“感觉”。 　　周围有很多块悬浮的屏幕，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每块屏幕上都播放着不同的内容。 　　最重要的是，这些屏幕里的图像，全都是像素的。 　　司辰把离自己最近的屏幕点开，拉到面前。 　　屏幕上是太空的航拍图。占据屏幕大部分面积的，是一个红色的球体。鼠标移动到上面，会自动浮现“伽马星”三个字。而红色球体的不远处，有一个像是月亮一样的星球。 　　“黑森林市（八方科技人造人中心）”。 　　这幅航拍图也是用像素的方式呈现的。 　　屏幕的左下角还有一些数据。 　　-服务器：伽马星 　　-等级：9 　　-状态：成熟（已收获） 　　整个游戏地图可以随着司辰的心愿调节比例尺。他可以从宏观宇宙一直缩放到微观生物。但即使是缩小到原子图像，画面依然是像素形式。只是加上了文字作为备注。 　　司辰的目光扫过了最近的几块屏幕。 　　大多数服务器上都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司辰在这些屏幕上看见了许多东西；他的脑海里也会涌现出部分对应的信息。 　　这个服务器叫东君星，又称太阳文明。 　　他们把管理员视为“太阳”，又称为“父神”。这个文明走的是巫术方向，能把太阳能转换为其他能量，君主自称为“太阳王”。 　　这个世界的高维入侵就是“太阳”。每一年，天上的太阳都越来越热。哪怕是修炼太阳神术，高温也超越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太阳文明的人类坚信，只要修建出完整的太阳神庙，父神就会宽恕所有的罪孽。 　　如今，文明毁灭。只剩占据了半个星球的太阳神庙静静伫立着，用土墙勾勒出了一幅带血的玄鸟图腾。 　　另一个服务器叫波塞冬星。 　　这里也是长生渊的母星。 　　波塞冬星几乎没有陆地，全是海洋。这里的智慧生物长得很像是传说中的人鱼。 　　人鱼擅长音乐、雕塑、历史，海洋的富饶让人鱼们衣食无忧，天性平和、友善。 　　这里同样有过璀璨的文明。 　　高维入侵发生后，各个海域开始了坍塌，坍塌导致的黑洞被叫做“深渊”。 　　而深渊中，孕育了永远不会满足的长生渊。 　　长生渊有着永远饥饿的胃。它们吃掉了深海里所有的生物，又开始往浅海蔓延。在吃完所有生物后，为了饱腹，又开始吃自己的同类。 　　渊是名，长生是特性。没有老死的长生渊，只有被吃掉的长生渊。 　　最后一只长生渊只能自己吃自己。饥饿感逼着它不停反刍。这只长生渊反刍了三十二万年，终于消亡在了海里。 　　这只长生渊，是管理员见过最强的低维生物。甚至都从像素图像变成了3D模型。好在空有强大的实力，却没什么脑子。 　　管理员们以它为蓝本，通过八方科技的加工厂，重新制造出了许多只长生渊，投向宇宙的各个角落。 　　如今的波塞冬星上除了水，空无一物。 　　也许亿万年后，这里会重新孕育出生命，就像是一个轮回。 　　司辰还看见了机械核心起源的卡罗尔星，星球上空无一人，只剩超级智能的主机还在运作着，倒塌的科技中心，印着“空间跃迁技术”几个字的文件随意散落在地上，无人问津；蛇杖基因所在的天苑星，至今仍被不同形状、大小的菌丝覆盖，几千年过去，雨水也没有消融掉藏在铝箔里的菌丝胶囊…… 　　文明残留的痕迹像一首首壮美的史诗，像微弱的火焰在劫灰上颤抖。 　　当火焰熄灭，除了管理员，没有人记得它们曾经挣扎过。 　　很显然，这是管理员的视野。 　　管理员在高维世界，而其他生物就在低维宇宙。 　　管理员不仅能观看地图上任意单位情况、植入游戏模组制造高维入侵，甚至能随意调节游戏的时间流速。 　　只是处于游戏中的玩家是感觉不到这种时间流速变化的，只有管理员能看见。 　　时间本身就是一个伪概念，它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物理量。 　　最低0.75倍速，最大是1000亿倍。 　　司辰尝试着把波塞冬星的时间流速调整到最大。 　　波塞冬星上的像素图像开始了极其迅速的变迁，从海洋变成陆地，又从陆地变成海洋。 　　沧海桑田，并不是每次变迁都能产生生命。 　　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生命的诞生其实是极其微小的概率。 　　十几分钟后，星球的寿命走到终结，在宇宙中炸开。终其一生都没有再诞生过文明。 　　“波塞冬星”这个游戏服务器变成了灰黑色。意思是停服。 　　司辰良久无言。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阿尔法星”，叫这个名字的服务器只有一个。 　　游戏给出了更详细的资料。 　　【阿尔法星：具有智慧生物、文明。培育方式较为繁杂，主要以机械进化、生物进化为主。出现过成熟作物，但为外来入侵品种，不计入服务器等级评定中。服务器等级7。剩余新手保护期较短，预计还差107年成熟。】 　　新手保护期是管理员X用自己权限植入的游戏源代码。 　　在司辰眼里，他的母星是由上百个人类生存区组成的邦联制区域联盟。 　　但在系统，或者说管理员的眼中，这里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农产区。 　　司辰打开了游戏地图。地图上并没有标注管理员Y的位置。 　　他的目光在几个安全区来回移动，思考着各种可能。 　　游戏给出的介绍很多，给出的规则却很少。 　　Y获胜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服务器九级前依然存活。 　　如果他是Y，他会藏到最安全的地方。 　　而现在的阿尔法星，除了几个大家族的内部禁区，最安全的地方，大概是白帝城。 　　司辰看向了大陆中央的那块腹地。 　　他开始放大地图，一直到屏幕上的图像从卫星图变成了街景。 　　现在是凌晨，街头只有零星的像素小人还在活动。 　　有些像素小人在遛狗；有些小人刚从酒吧出来，口袋里还装着多巴胺芯片；有些小人身穿制服，在夜里兢兢业业的和机械人安保一起巡逻。 　　点开这些小人，能触发一些游戏文本。 　　【A：狗粮又涨价了，吃的比我还贵，臭狗。】 　　【B：我草，酒吧里怎么有条子。全联盟就白帝城不准卖多巴胺芯片，**的。】 　　【C：都有机械人了，干嘛还要我大半夜来巡逻……】 　　管理员能操控宏观的游戏，但对这些单一的小人无可奈何。 　　司辰猜测，这是因为“管理员”并非游戏内容的一部分，它们在游戏里并没有可以行动的身体。 　　对于玩家来说，《高维入侵》是竞技游戏；但对于管理员来说，这是一个策略游戏。 　　当真实的人被模糊成一格格的像素图像，司辰和这些“同类”之间，就无限异化了。 　　怪不得当时玩《进化》那个游戏，旁白里的管理员X问他，“你觉得纸片人有没有人权？” 　　司辰思考片刻，把视角移动到了白帝大厦。 　　他的本意是看看司渊，但是看见亮着的128楼后，他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司辰在这里看见了意料之外的图像。 　　管理员Y正顶着他的像素皮套，和沈雁行聊天。 　　【管理员Y（司辰版）：门后是伽马星。对，就是八方科技的起源星。】 　　【管理员Y（司辰版）：图灵被感染了。这件事要通知一下青周。被病毒感染后，图灵成为了伽马人的向导。他准备连通两个星球的界门，让伽马人来到这里，复活卡罗尔人……】 　　【沈雁行：可是卡罗尔人不是已经在基地了吗？】 　　【管理员Y（司辰版）：不一样。基地保存了卡罗尔人的基因，但这些基因冷冻太久，已经失去了活性，即使培育也多是残疾人。然而伽马星的技术只需要千分之一的DNA，就能完美复刻有繁殖功能的卡罗尔人。】 　　【管理员Y（司辰版）：最让我担忧的是，图灵对联盟很了解。我关闭了界门，丢掉了钥匙。但我还是担心，他有办法找到这里来……季楚尧的身体还在基地，是吗？】 　　沈雁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沈雁行：我不清楚。】 　　【管理员Y（司辰版）：我明天去联系青周。最好摧毁图灵的容器，图灵随时会回来。】 　　【沈雁行：但也许青周有办法修复图灵……】 　　【管理员Y（司辰版）：图灵是高度危险的人工智能，并且同样掌握卡罗尔文明的技术。我们无法断定它是否被修复。你是要拿所有人的命开玩笑吗？】 　　【沈雁行：是。】 　　【管理员Y（司辰版）：好了，退下吧。】 　　代表沈雁行的像素小人起身，鞠了个躬。一路移动到了电梯。 　　司辰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坐在沙发上的管理员Y，牙关无意识地咬紧。 　　他确信，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被投入了容器中。 　　但这具身体既然能骗过监控、骗过沈雁行，那毫无疑问，还是原来那一具。 　　管理员Y抬头，遥遥举杯。 　　【管理员Y（司辰版）：好像被发现了，你来的真快。】 　　【管理员Y（司辰版）：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有数据参数，再捏一个人，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管理员Y（司辰版）：我还可以帮你念一下。司辰，等级9，介绍略。来吧，想办法杀死我，我等着。】 　　【管理员Y（司辰版）：说起来，你的味道不错。你的孩子又是什么味道呢？我很好奇。】 　　“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管理员微笑着，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238章 　　司辰承认，自己被管理员Y的话激怒了。 　　他不是无欲无求的神，司渊就是他在乎的东西。 　　但司辰既没有放出什么狠话，也没有立即运行管理员指令，而是思考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管理员Y代替了他，而他成为了管理员。 　　根据系统显示，这个司辰版的管理员Y有9级，并且完全继承了司辰拥有的特性。 　　没有人比司辰更了解自己。 　　管理员Y很难杀死。除非制造出一场灭世级别的高维入侵。 　　而这种程度的高维入侵，注定要牵连数不清的普通人。对于还没有开启进化的普通人而言，任何高维生物都足以致命。 　　司辰其实想过，为什么大财阀会严格控制民间进化者的数量，设立门槛，关闭上升渠道。 　　无非是只有尖锐的生存危机，才能淡化越发严峻的内部矛盾。 　　管理员Y看上去并没有离开白帝城的打算。 　　“……想拿白帝城做威胁吗？” 　　司辰看着屏幕上欣欣向荣的像素城池，表情很是严肃。 　　为了配合他的认知与习惯，虚空中生成了一个鼠标。 　　司辰握住鼠标，试探性地操作起游戏系统。 　　鼠标左键可以选定区域，右键能呼出功能菜单。 　　菜单上只有两个选项。 　　【查看数据】 　　【建立折叠区】 　　司辰把选区的范围限定在白帝大厦，单击【建立折叠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简陋的商城界面。 　　【新手教程】 　　1.商品内的所有道具为氪金道具，只能使用心灵币购买。 　　2.商场售卖道具分为两部分：场景/高维生物 　　3.1.高维生物的等级越高，售价越贵。 　　3.2.隶属于管理员阵营（X、Y、Z、司辰）的智慧型高维生物会出现在商品列表。 　　3.3.游戏里存在过的非智慧型高维生物会出现在商品列表。 　　3.4.每次折叠区只能建造一个场景，场景来源于各个服务器内部真实地点，价格由配套基础设施决定。 　　4.友情提示：可以通过高维入侵的方式赚取心灵币喔~ 　　之前在花元市的时候，司辰已经明白了心灵币的来历。 　　简单概况，一条人命能兑换1心灵币。进化者的命会更贵一些。 　　司辰自己是没挣到几个心灵币的，好在继承了面试官的儿子的同时，也继承了他的遗产。 　　只能说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他账号上还剩60亿心灵币。 　　但在看清楚商品页面的价格时，司辰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眉。 　　因为它们太贵了。 　　商品栏分类是“第九天梯”，每页六件商品，一共108页。 　　第一页上，最便宜的是一只长相奇怪的稻草人。 　　【稻草人】 　　等级：9 　　从属：管理员Z 　　价格：53亿 　　起源：混沌文明 　　介绍：稻草人是个爆发型打野……咳，我的意思是，稻草人具有极强的机动性和恐怖的爆发伤害。特性：恐惧降临（在稻草人50m内触发恐惧效果debuff），重生（在第一次死亡后可以满血复活再打一次，冷却时间30天），群鸦风暴（召唤我的乌鸦）。惧火。 　　听上去还不错是吧？ 　　不过，你觉得他能杀死你吗？ 　　司辰琢磨了一下。 　　……显然是不能的。 　　第一页最贵的商品是“面试官”，价值80亿。等级9，擅长精神/超自然手段攻击，特性是心灵捕手，召唤术，心理暗示。 　　司辰又往后翻了几十页，虽然价格有高有低，但整体都在40到150亿浮动。 　　同样是9级怪，不同个体的价格却比1到9级的差距还要大。 　　管理员Y对精神攻击免疫，而司辰自己的身体几乎是不死之身，放在第九天梯也是排名极其靠前的存在，一般的9级怪根本不可能杀死。 　　他需要更多的心灵币。 　　司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在司辰心里，如果牺牲一些人，就能换来高维入侵结束，这件事无疑相当划算。 　　他怕的是无谓的牺牲。 　　司辰抬头看向屏幕，深夜的街头并没有太多像素人来来往往，但每个鸽笼一样的小房间里，都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他们忍受着高昂的房价，难吃的营养膏，无趣的工作，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努力而平凡。平凡到司辰曾经和无数个这样的人擦肩而过。 　　他凭什么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未来，让这些人去死？ 　　为了未来的人，牺牲眼前的人。 　　未来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未来，眼前的人就只是一堆数字吗？ 　　司辰不是真正的管理员，巨额的游戏币缺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页一页往后翻，表情却越来越沉重。鬓角都流淌出了冷汗。 　　列表里，的确有能杀死他的高维生物。 　　譬如一个名字叫“生命古树”的九级怪，这棵树需要配套三百万亩的折叠区。特性是不死身，扭曲绞杀，吸血藤。并且不惧火。把司辰版的管理员Y丢进树林子里，结果大概率是变成化肥。 　　然而，这棵树加上配套的场景，售价高达767亿心灵币。 　　一个星球的人口，大约能转换0.2亿到90亿心灵币。 　　尽管游戏中有数不清的服务器，但并不是所有服务器都能生产心灵币。 　　把一辆自行车拆散丢进海里，在洋流漂浮的作用下，这些零件不是没有重新组装成一辆自行车的可能。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条件下，智慧生命诞生的概率，就和这辆自行车诞生的概率差不多。 　　在管理员们的努力下，目前，所有服务器剩余人口加起来也凑不出700亿。 　　当然，司辰也可以选择杀一些高阶进化者。 　　但商场给出的回收价格却远不如进化者的售卖价格。 　　司辰一直翻到了商城目录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只有孤零零的一件商品。 　　方块里，图灵的像素小人手握天青，站在圆形的平台上。鼠标触碰时，像素人还会用刀缭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图灵】 　　等级：9 　　从属：管理员司辰（实习） 　　价格：0（限免） 　　起源：机械文明 　　介绍：都这么熟了，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诞生于卡罗尔人手中的超级智械，第一个突破8级的机械生命。特性：机械生命（无痛无病不老不死），机械神降（在一具机械身体摧毁后可以转移到另一具机械身体上），源代码（可以入侵任何形式的“网络”），战斗本能（顾名思义）。以及一些不是特性的自带软件：天青，射线电子束，感应装置，处理器等等。 　　按照设定，机械生命最高只有8级。 　　图灵的诞生是一个意外。现在可以从“它”改为“他”了。 　　其他9级生命体都是“神造”，只有他是“人造”。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管理员Y在面对他时总是束手无策。 　　在管理员的眼里，他是害群之马，是实验的意外，是不安分的黑山羊，是所有既定未来中唯一不可知的变故。 　　在你眼中，他又是谁？ 　　图灵能不能杀死管理员Y，我不确定。 　　但你可以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他，只要你愿意承担免费背后可能的代价。 　　* 　　管理员Y目送着沈雁行远去，低头，看了眼手表。 　　表是刚从柜子里挑的，镶嵌了很多亮闪闪的能源石，Y很喜欢。 　　现在是凌晨五点。 　　管理员Y打开通讯录，找到了宋紫玉的联系方式，拨打了电话。 　　他知道司辰在进入折叠区前，把司渊和季观星都托付给了宋紫玉。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司辰？”宋紫玉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语气却难掩激动，“你回来了？还好吗？” 　　管理员Y是第一次当人，而且变成人的时间尚短，还没能建立起符合人类社会的行为方式，因此，Y也没想到应该说一些关心的话。 　　“你在哪？司渊呢？”他问。 　　宋紫玉：“我……呃……” 　　电话另一边传来压着痛苦的喘气声。 　　片刻后，接电话的人换了一个。 　　宋红玉十分体面地回答：“您好，司辰大人。我是宋红玉，我们之前在董事会上见过。” 　　管理员Y继承了司辰的身体和记忆，但显然没有继承司辰的思维能力。他是现在上帝视角观看这些记忆的。 　　他翻了半天，才从时间线上寻找到了宋红玉的身影。 　　毕竟不是自己的记忆。 　　管理员Y回忆这些人和事，就像是在播放器上拉进度条，总要反应片刻。 　　宋红玉已经接过了话茬：“是这样的，最近几个月，宋紫玉胎动很频繁，根据检查，我们判断应该是快生了……” 　　在说到这里，宋红玉的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谣言止于智者。宋红玉其实清楚，宋紫玉肚子里的高维生物跟司辰没有任何关系。 　　非要说的话，奚和跟宋白的联系反而更密切一些。 　　但毕竟传了那么久的谣言，宋家还因为这个谣言得到了不少好处，因此，在面对正主的时候，宋红玉难免感到心虚。 　　“所以，为了方便照顾，我们把紫玉接回了祖宅。” 　　宋紫玉并不是正常妊娠，他怀的是高维生物；宋家世世代代都在研究高维生物相关原理，在这方面的技术水平，肯定比白帝城的妇产科医生好得多。 　　最主要的是，让宋紫玉回祖宅，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新生儿的安全。 　　宋家的敌人可不少。 　　失去宋白的庇护后，宋家人平时在公司走路都要夹着尾巴。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宋紫玉身上，希望奚和能成为第二个宋白，让家族再兴旺百余年。 　　管理员Y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宋紫玉正躺在生产台上。 　　孩子的名字已经取好，叫宋羲和。 　　宋羲和是早产儿。 　　如果不是母体过于虚弱，已经没办法承受胎儿的进一步盘剥，奚和是很乐意在宋紫玉身体里多呆几年的。 　　宋红玉：“正好，季家提出想让观星和小渊到四季岛呆一段时间。毕竟是爷爷奶奶想见孙子，紫玉也不好拒绝。两个小孩现在都在四季岛。” 　　管理员Y若有所思地挂掉了电话。 　　他的心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管理员为什么会被尊称为管理员，这当然要从《高维入侵》这个游戏说起。 　　身为游戏管理员，Y很清楚，游戏商店里是存在可以杀死“司辰”的高维生物的。 　　只不过价格昂贵，司辰大概率是买不起的。 　　但成为管理员后，能利用高维入侵和折叠区赚取心灵币。 　　只要司辰足够狠心，完全可以攒出两百亿。 　　不过，越是昂贵的高维生物，需要的折叠区也就越大。而且也越容易失控。 　　因为设定限制，管理员不能直接参与游戏内容。 　　像Z的白狗，Y的水母，这些都需要先制造出一个可以在低维世界行动的“分身”。 　　阿尔法星上可没有这种东西。 　　管理员Y并不是真的要吃掉司渊。 　　他的确想尝尝长生渊的味道，但这一切，起码要在游戏结束后。 　　他想找到司渊，更大的目的，还是带在身边，逼司辰投鼠忌器。也可以时不时激怒司辰。 　　一个冷静的司辰，显然比暴怒的司辰可怕。 　　Y翻到了季思成的通讯号，没能拨通电话，于是留下一条消息，勒令季家把司渊和季观星送回白帝城。 　　做完这一切后，Y决定睡一觉。 　　在当管理员的时候，他是没办法睡觉的。无时无刻保持清醒，并且被迫接收着不同服务器传输回来的数据。对于一个意识体来说，无疑是一种厌倦的折磨。 　　只是，Y并没有睡太久。 　　几个小时后，他猛地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 　　Y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几乎是他刚睁开眼，智能机械人就开始播报新闻：“根据监测，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异常能量波动，可能是高维入侵发生前兆。” 　　虚空中投射出图像。 　　世界地图上，多了9个红点，危险地闪烁着。 　　这代表着预计出现的折叠区可能为5A及以上级别。 　　这9个红点连起来，几乎覆盖了百分之80的人类活动区。 　　管理员推开阳台的窗户，现在是早上7点，秋季的天空蒙蒙亮着。 　　天上出现了旋涡云。 　　云层深处，传来了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是的，有一个红点的覆盖范围，刚好在白帝城。 　　街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车流排成长龙，惶惶然地朝着城外赶去。 　　他们的长辈是如何迫不及待地进来，他们就是如何迫不及待地逃离的。 　　白帝城气氛压抑至极，即使紧急派出了大量机械人执勤，交通、治安依旧陷入半瘫痪状态。 　　Y甚至听见了隐约的哭声。 　　管理员Y收回视线，喃喃：“哈？用毁灭世界的方式去拯救世界，真是一个合格的管理员……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第239章 　　四季岛是一座人造岛，多个岛屿直接用浮空桥连接，主岛更是直接漂浮在半空，充满科技感。 　　季思成常住在春岛。这里有中央系统控制气温，四季如春。 　　之前，他在折叠区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岛上养病，整天足不出户，含饴弄孙。 　　他的孙子当然指的是季观星和司渊。 　　反正季楚尧也不是他亲生的；孙子和季楚尧有没有血缘关系，季思成是不怎么关心的。 　　有小孩让他玩就行了。 　　根据季思成的观察，两个孙子虽然性格迥异，但是感情很好。 　　观星年少老成，不苟言笑，每天的日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符合普通人对财阀少爷的刻板印象。 　　而司渊的言行举止就很随意了，像什么没社会化好的小动物。困了一定要睡，饿了一定要吃。不爱上学，只喜欢在院子里玩泥巴，每天问的最多的是“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季思成其实比司渊更想知道。 　　可惜在折叠区外的人，注定没办法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季思成改造程度很高，几乎不需要睡觉。他早上五点就会出门，绕着自己家的院子晨跑一圈；6点，来到餐厅，等两个乖孙起床吃饭。 　　季思成不需要进食，只需要充电，他的内脏早就摘除，就是喜欢看人吃饭。 　　观星格外有时间观念并且自律，起床比普通小孩早很多，每天都是六点准时抵达餐厅，六点半离开。 　　但今天似乎有些例外。 　　季思成低头看了眼表，已经6点15了，餐厅里，除了翘首以待的厨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扭头，询问机械管家：“观星还没出来吗？” 　　“小少爷把门反锁了。”管家回答，“根据数据显示，小少爷生命体征正常，且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他在房间里干什么？” 　　“根据热成像系统推测，大概是在画画。” 　　季思成左思右想，还是不太放心，干脆放下手里的电子报纸，背着手走向观星的房子。 　　季思成的家很有意思，中间是一根巨大的磁力柱，周围，无数个方盒子漂浮在旁边。每个盒子都是不同的功能区。材质却是单面玻璃，只是在侧面安置了磁石。出门则是靠小型悬浮器。 　　季思成很有礼貌地摁了一下门铃：“观星，爷爷可以进来吗？” 　　“请进。” 　　在听到这句话时，季思成难免一愣。 　　因为房间里，观星的声音格外沙哑。乍一听就像是老翁。 　　季思成推门而入，观星正坐在画架前，手里死死捏着一支油画笔，往画布上不停地涂抹。 　　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粘稠的鼻血从观星的鼻腔里流出，滴在地上，像糖浆。 　　季思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朝前走了两步，看向观星的画作。 　　这张画卷很长，风格很像毕加索的那副《格尔尼卡》。* 　　季思成看了很久。 　　场景是在室内，看装潢，很像是季楚尧在白帝城的婚房。 　　阴暗的画面上有两个不伦不类的人。 　　一个人没有脑袋，身体被卸成了好几块，散落在地毯上。最中央的腹腔插着一把断刀。 　　地上没有血，断肢边缘用白色颜料勾勒出了一条条细线。 　　季思成没有猜出来那是电流，但他觉得画上这把刀看上去十分眼熟。 　　房间的另一边，站着一只奇特的怪物。 　　它从中间撕开了自己的身体，裂开成两半的身体像是坏掉的衣服一样，叠在地上。被血肉包裹的身体内部，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用细细长长的两条腿站立着。 　　画面所有颜色都是青灰白，唯独这个眼珠子是浓郁的红色。 　　怪物背后的墙壁上有一片巨大的阴翳，那是一只发育成熟的长生渊。像是燃烧的黑色火焰。 　　季思成的神情逐渐凝重。 　　司辰离开的很匆忙，并没有交代太多。 　　但季思成知道这个孩子是司辰从折叠区带出来的，来自高维世界。 　　而上一个从高维世界里被带出来的孩子，是季楚尧。 　　再上一个，是白帝。 　　他从来不曾小看观星。 　　画面上，眼球的红色被填满，观星停下了手中的笔，微微喘着气。 　　他的皮肤表面出现一条条裂纹，像是一件碎掉的瓷器。 　　季思成小心翼翼地询问：“观星，你画的什么？可以告诉爷爷吗？” 　　观星张嘴，发出了一些沙哑的音节，听不出是什么话，只是一堆无意义的“嗬啊呃”。 　　在听到声音后，观星自己也愣住了。 　　但很快，他抬起手，指向了画面，语气格外生涩：“这幅画叫……爸爸……和爸爸。” 　　季思成金属的瞳孔骤然缩紧。 　　观星的两个爸爸，是司辰和季楚尧。 　　手机铃声响起，季思成下意识接通蓝牙，秘书略微有些沉重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董事长，刚刚得到消息，司辰一个人回来了。” 　　司辰回来了，但季楚尧依然不见踪影。 　　这里面的含义不言而喻。 　　季思成的身影晃了晃，目光却忍不住飘向了观星的那副画。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那个被撕开的人皮套上。 　　……回来的，真的是司辰吗？ 　　就在季思成沉思的时候，蒙蒙亮的天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像是乌云遮住了月亮。 　　四季岛上警铃大作，无数人推开门，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天空。 　　头顶万里无云，但一个漆黑的旋涡堂而皇之的高悬，像是把天空绞碎的刀片。 　　四季岛造价高昂，几乎汇聚了全世界所有的高端科技，这里防御系统遇到普通的折叠区甚至都不屑报警。 　　但现在，警报器一刻不停地闪烁着，像极了惶惶不安的野犬。 　　季思成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年轻的玄侄孙大喊：“家主，大事不妙！我们监测到四季岛上方有异常能量波动，可能会出现超过5A级别的折叠区，请您立刻来主岛主持会议，决定四季岛撤离地点！” 　　在建造之初，季家就考虑过安全区会变得不再安全的问题。 　　整个四季岛底部都嵌入了飞行装置。 　　但很快，联盟委员会的秘书长同样打来了电话。 　　“委员长，”秘书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凝重而苦痛，她的目光死死凝聚在实时地图上，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异常波动，这件事瞒不住的，已经安排新闻台播报……请您立刻接入虚拟网络，主持联盟会议。” 　　外面太吵，司渊揉着眼睛推开了房门，嘴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吱……吱？”（发生什么事了？） 　　观星回答：“高维入侵。” 　　季思成看了眼远处的浮空岛屿，又看了眼表情充满茫然的司渊。 　　最终，季思成道：“观星，爷爷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需要暂时离开。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四季岛要成为折叠区，你们就跟着管家去其他安全的地方。” 　　说完，季思成拿出了自己的身份ID卡，放在观星的掌心：“这张卡能让你们去世界上任何地方，除了折叠区。司渊就交给你了。” 　　观星收起卡，沉默地点了点头。 　　季思成把两个小孩抱进自己怀里揉了两圈，有些不舍的放开，然后迅速起身。 　　刚从十几里外赶来的玄侄孙看见了他的背影，把头探出车窗大喊：“家主！长老会请您过去——您去哪——” 　　季思成没理会，只是朝机械管家比了个手势，意思是送客。 　　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这件事比季家所有人都重要。 　　因为他们要决定阿尔法星上48亿人的未来。 　　* 　　虚拟会议室。 　　经过几次裁员、清洗，联盟委员会如今还有87位委员，包括1位委员长，6位副委员长。 　　当然，不管委员长还是副委员长，这个位置其实都是世袭。 　　这87人上线速度比以前任何一次临时会议都要迅速。 　　自从上次图灵大闹过虚拟空间后，大家其实对这种脑电波会议有些许抵触，但他们没有线下聚集的时间。 　　秘书正在用电脑传送资料，季思成趁着这个空隙，往右侧瞟了一眼。 　　那里是白帝城的席位。过去坐的是宋白，现在按理说该坐司辰，但司辰时常不在，于是总是沈雁行代劳。 　　但是现在，“司辰”就在白帝城，来到这里的人却还是沈雁行。 　　沈雁行并不是贪权的人才是。 　　季思成收回视线，语速极快：“进化者协会发来消息，说预计一个月内，九个S级折叠区会依次降临我们的星球。” 　　“现在，地面上的能量波动极其混乱，随时会出现两百多前年的惨剧。” 　　那时候，人类第一次遭遇高维入侵。世界上随处可见折叠区。人口在短短十年里，锐减了三分之二。 　　“形式变化太快，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方舟计划’是否有启动的必要了。我们现在需要确定的，是启动‘方舟计划’几号方案。” 　　司辰进入游戏世界，在管理员的后台上看见了阿尔法星剩余的保质期，0.318年。 　　其实，不用外界提醒，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尤其是最精英的那个阶层，早就发现了端倪。 　　从七十年前，联盟执行委员会就在暗中开始了布局。 　　“当世界末日到来，我们该如何让人类文明延续”，这就是所谓的“方舟计划”。 　　一座承载着幸存者的诺亚方舟。 　　网上总有小道消息，说各大世家在偷偷修地下避难所，这并不是谣言，而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之所以说它残酷，是因为七十年过去，修出来的避难所能容纳的人口极限是一个亿。 　　超过这个数字，会让避难所的生态在短时间内迅速崩溃。 　　可地面上，一共有48亿人。 　　林副委员长起身，阐述：“我们按照方舟计划1号项目的指导，成功修建211座避难所。可容纳1亿人整。我的建议是按照公民积分的高低发放避难所门票。” 　　“无异议。” 　　“同意。” 　　“赞成。” 　　沈雁行摁下了扬声器。 　　光打到了他的头顶，沈雁行起身，询问：“那地上的人呢？” 　　林副委员长抿起了唇，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我很遗憾。” 　　沈雁行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咬紧牙关，才控制住了发火的冲动。 　　他讥诮道：“你当然遗憾。因为你们这些人不用四十八里挑一，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一出生就是四级、五级公民。在地上是人上人，在地下还是上等货。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公平只是富人手里漏出来的食物残渣，给大家做做样子，就连死亡都是不公平的。” 　　林副有些恼了，他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拍：“那能怎么样？所有人都去死吗？是，这也许不公平。但起码这一亿人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把未来交到这么一群人手上，不比交到一群愚昧、短视、只读完了义务教育，长大后天天磕多巴胺片的人手上好？！” 　　“是谁让他们愚昧短视的？是谁让他们的父母工作一整天刚好够支付今天的房租的？是谁把他们祖祖辈辈都困在灾区的？如果可以，谁愿意过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我不否认基因血统论，但这难道全是他们的错吗？” 　　“那你想怎么样？” 　　“抽签！” 　　“天真！” 　　季思成敲了一下铃：“避难所门票发放方式会议最后投票表决，下一个。” 　　楚伏羲施施然起身，仪态优雅：“八方科技负责了方舟计划的2号项目。” 　　“最近一个世纪，我们一直在进行意识领域的研究。经过多次试验，已经构造出较为安全、稳定的虚拟空间网络。” 　　“请看。” 　　屏幕上，出现了一间庭院。 　　一个中年男人挥了挥手：“大家好，我叫赵子辛，是机械核心的员工。” 　　八方科技曾经大规模收购脑死亡的进化者，赵子辛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司辰进入过同一个折叠区，也是在那里成为的植物人。 　　赵子辛：“我和其他试验员已经在虚拟世界生活了7年。说实话，这里和现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没有建模的地方会有些空旷。我盖了房屋，为我的女儿留了一间房。我还在这里重新结了婚。现在每天自己种菜、锄地、养猪。基本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这里没有高维入侵，没有现实里的条条框框，不需要货币，甚至没有死亡，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他脸上的平静与惬意是装不出来的。 　　楚伏羲道：“赵子辛的身体已经销毁，但他的意识体依然留在虚拟世界。这表示，哪怕留在外面的身体销毁，我们依然能够存活。因此，我认为脑机技术已经成熟。我们完全可以把48亿人的意识转移到虚拟世界中，彻底抛弃物质世界。在虚拟世界中繁衍、生存下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技术。是阿尔法人留给其他文明的伟大遗产。” 　　楚伏羲不自觉地扬起了下巴。 　　显然，整个八方科技都对这个成就相当满意。 　　她们会是新世界的创世神。 　　只是，现场的气氛并没有她想象中热烈。 　　有人迟疑道：“这样还能算真正的活着吗？” 　　“虚拟世界没有阶级，一切都是数据，也就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和生存的意义。短时间可以，长时间下来，里面的人要怎么办？” 　　“现有制度的信用点背后都有贵金属作为货币本位，但虚拟世界的钱只是数据。没办法正常建立货币体系，社会制度很容易产生动荡。” 　　“我们怎么确保这个虚拟世界的基站能够一直运行？” 　　“不用担心，各大公司都会留一些工程师在避难所，他们会对基站进行维护，保障设备正常运行。” 　　“世界都毁灭了，他们还会等着公司给他们发工资吗？人性可是经不起测验的。” 　　“如果外面的人能轻易决定里面48亿人的生死，我们怎么保证那些人一直可信？不会干出危害虚拟世界的事？” 　　刚接替了父亲的位置，第一次参与会议的陈执舟喃喃了一句：“如果真的又那么一天，管理虚拟世界的人叫什么……管理员？” 　　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 　　但周围的人显然听见了，甚至忍不住一抖。 　　陈执舟眼神迷茫：“我们怎么知道现在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呢？会不会我们的世界，其实也只是某个游戏的服务器？而管理员就是当初留在外面的人。” 　　坐在陈执舟旁边的世家叔叔猛地一拍他后脑门，怒道：“住口，禁止世界观套娃。”* 　　作者有话要说： 　　*异次元没有毕加索，这么写主要是为了方便理解，毕竟文字形容有偏差。 　　*禁止套娃：网络流行语，来源于俄罗斯著名的传统玩具套娃，这是一种大娃套小娃，可以一直套好多层玩具。代指制止别人一直套一个素材、话题的无限循环行为，类似复读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 　　陈执舟话里的世界观（世界其实已经毁灭，管理员想进入虚拟世界，管理员是当年留在外面的人）本来是我原本（指最后一个副本开始前）的思路，但是这样会圆不上前面的剧情，遂作罢。 第240章 　　这场决定着人类未来命运的会议仍在继续。 　　楚伏羲道：“2号比起其他计划，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均摊下来成本很低，我们不用放弃任何一个人。” 　　3号项目是太空移民计划。 　　人类从未把外太空当作真正的家园。这个计划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带着几十万人离开母星流浪，极其幸运的发现了一颗生命星，然后重建家园。 　　次好的结果，可以参考女娲号。漂泊多年，苟延残喘，却依然找到了能容纳自己的栖息地。 　　最坏的结果，是太空舰在流亡中失去能源，最后寂灭成一堆垃圾，没有人知晓这些铁盒子里还装着一个文明的骨灰。 　　综合看下来，还是前两个方案可行性最高。 　　季思成摸了摸自己食指上的权戒，道：“1、2号方案可以同时进行。让1亿人进入避难所，剩下47亿人进入虚拟空间，能最大程度提高幸存者数量。” 　　不过这里也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身体、永远不能退出虚拟世界，是否能算一种“存活”。 　　“至于避难所的门票，分配方式也要多考虑一下。直接按照公民积分顺位发放，很容易引起群众的不满。世道已经够艰难了，最好不要在这件事上节外生枝。” 　　季思成：“我有一个初步的建议。把一亿张避难所的门票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按照公民积分、社会贡献发放；一部分在官网上售卖，每个公民ID只能购买一张，并且只能自己使用，不能交易；最后一部分，则以抽奖的形式发放，每天固定时间公布中奖名单，让公民积分不够并且没钱买票的人还能看到希望。” 　　“三管齐下，可以极大程度稳定群众的情绪。” 　　但事实上，不管怎么分配，总有人被牺牲，总有人被放弃，总有人不满意。 　　因为避难所只能容纳1/48的人。 　　季思成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已经算是自己阶级的叛徒了。 　　会议席里，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干嘛要管那些人的死活，优胜劣汰才是自然法则。” 　　他说的极小声，大概是想得到一些附和的。可惜大家都没有给他眼神。 　　陈执舟觉得说这话的人很蠢，毕竟没有一茬又一茬的平民，各大集团生产出来的商品只能烂在地里，哪里来的优越感和阶级。 　　由此可见，投胎好确实是个极其重要的有利因素，能让这种人都占了一个委员会的席位。 　　季思成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叹息了一声：“如果没有别的意见，那我们……” 　　世界在此时突然消音。 　　季思成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扭头，看向秘书长，对方的表情同样充满疑惑。 　　会议室也是虚拟空间技术的应用，这项技术投入使用到现在，还没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在短暂的寂静后，会议室内骤然响起刺耳的电音。 　　季思成关闭了耳膜的声道，目光忍不住朝着门口看去。 　　众所周知，虚拟空间会议室的建模只维持在这个会议室内。 　　大门只是贴图出来的摆设，并非真正存在。 　　但现在，这扇门正在缓缓开启。 　　门外是一片虚空，一格格碧绿的像素块像是漫天的萤火，从外面飘了进来。 　　这些像素格最终汇聚成一个人形。 　　图灵凭空出现在原地。 　　就像是按下暂停键的电影重新启动，他身后的会议室大门关闭，发出一声闷响。声音重新回到了室内。 　　季思成咳嗽了一声：“图灵，我们可没有邀请卡罗尔人进入会议室。” 　　上次，图灵也是以相同的方式进入了会议室，要求联盟协助解决女娲号。 　　因为图灵的态度强硬，不惜以委员们的性命作为威胁，因此，交涉过程不算愉快。事后，也有不少人表达出了不满。 　　季思成是联盟的委员长，无论他私底下怎么想，表面都是要把联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楚伏羲忍不住低声喃喃了一句：“看来上次找卡罗尔人升级系统没什么用……” 　　图灵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十分不把这个等级的科技水平看在眼里。 　　图灵没有理会这些或忌惮或疑惑的眼神，径直朝着主席台走去。 　　季思成就像是被施了咒一样，呆呆地让开了位置。 　　整个会议室是圆形结构，主席台就在大厅正中央。 　　图灵只需要低头，就能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些人都在他的数据库里，小时候或许还抱过他。 　　有时候，他会思考“图灵”和“季楚尧”的区别。尤其是在季楚尧的这部分被迫接收了图灵的这部分后。 　　但现在，图灵觉得，不管他是被叫做“图灵”还是“季楚尧”，其实都没有关系。 　　他清楚自己是谁。 　　图灵收起了这些无意义的思考。 　　他站在台上，开口：“打断一下，不用撤离，我有更好的方式解决问题。” 　　台下不少人的眼睛在瞬间亮起。 　　“想必你们中的很多人早就收到消息，说司辰已经从折叠区回来了。” 　　尽管这件事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但现在，司辰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联盟脆弱敏感的神经，早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各大家主的案前。 　　“回来的人不是司辰。”图灵言简意赅地叙述着，“这是伽马星上的八方科技总部，制造出的司辰的克隆人。” 　　“伽马星已经接近毁灭。克隆人作为连通两个世界的锚点，制造出了这次的折叠区，试图让剩余的伽马人偷渡到阿尔法星。” 　　其实带来高维入侵的元凶是司辰。 　　但这件事，图灵并不打算说出来。 　　人们不会理解司辰的行为，只会怀疑、顾虑，甚至敌视。 　　这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人类社会里生活多年，图灵很明白，有时候谎言好过真实。 　　大多数人不需要知道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相对能接受的、对自己无害的结果。 　　图灵给出了最终结论：“只要杀死这个克隆人，还在酝酿的折叠区会自动消散。” 　　这个说法无疑超过了大多数人的认知水平，不少人的表情都将信将疑。 　　季思成在瞬间联想到了观星早上那副奇怪的画。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上去是在司辰家里。撕开的人指的是克隆人，那另一个……” 　　毫无疑问，另一个人是图灵。 　　他的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从画面内容看，图灵的下场不算好。 　　坐在第一排的沈雁行同样蹙起眉。 　　就在一个小时前，司辰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说辞。 　　他说，图灵在折叠区感染了病毒，成为了伽马人的向导。而他需要销毁图灵的容器，也就是销毁季楚尧。 　　到底谁在撒谎？ 　　司辰和图灵几乎同时现身，很难说到底是谁带来的这场灾难。 　　台上，图灵的叙述仍在继续：“这个克隆体和司辰原本的身体强度一样，都在第九天梯。时间有限，我需要你们的协助；想办法带这个克隆体到折叠区，我会解决他。” 　　他看上去优雅而强大。 　　管理员Y在第九天梯，整个联盟加起来都未必能打过。 　　沈雁行在沉思许久后，又一次摁下反对键。 　　刺耳的警报声在会议室内响起，沈雁行起身，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会议室中心的人：“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凭什么认定你说的话可信？” 　　“白帝死亡后，司辰是目前天梯榜第一。如果，出现问题的是你不是司辰。谁能负担得起这个责任？谁又能挡在最前面，抵御高维入侵？” 　　季思成：“图灵没必要骗我们。” 　　图灵的确是外来生物，来自卡罗尔文明。 　　但不管是图灵，还是卡罗尔人，都证明过自己的无害。 　　甚至，卡罗尔基地就建在白帝城附近。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里就是卡罗尔人的新家园。 　　图灵没理由毁掉这一切，他的源代码里就刻下了忠诚和守护的指令。 　　季思成补充：“更何况，他还是司辰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沈雁行听到这个就来气，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婚姻中，一方非自然死亡，另一方永远是顺位第一嫌疑人。” 　　他承认，司辰脱口而出的那句“哥哥”让他格外在意。 　　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如果现在的司辰是真的，那他就是沉默的从犯。 　　沈雁行起身：“在来之前，司辰跟我说过一件事。” 　　“他说，图灵在折叠区感染了病毒，需要杀死图灵在这个世界的容器。否则，中毒后的图灵会带来伽马人侵入我们的世界。” 　　“给出让我信服的证据。否则，白帝城不会帮你。” 　　两方的说法互相矛盾，但目的都极其明确，那就是杀死对方。 　　场下一片哗然。 　　许多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主席台，甚至有人忍不住往后挪了点；就怕被拆穿的图灵恼羞成怒，大开杀戒。 　　但图灵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 　　情绪对他而言，是一种有些陌生的东西。他可以模拟出情绪变化时不同的神经电流波段，却很难真正的体验。 　　“我没有证据。这个克隆体从记忆到DNA都和司辰一模一样。我想，在座各位也没人有那个能力，可以逼克隆体承认自己是冒牌货。”图灵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过，如果您不相信我，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相信司渊。” 　　沈雁行沉默片刻，道：“你说。” 　　司渊对司辰的依赖有目共睹，并且智商不高。 　　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比图灵可信的多。 　　“司渊本体是长生渊，和司辰共生。这种共生不仅作用在肉体上，也会作用在灵魂层面。他会告诉你这个司辰的真伪。”图灵顿了顿，“不过最好不要让司渊离开你的视线，我担心这个克隆体会对司渊动手。” 　　他可不是什么希望继子死了自己亲儿子好继承遗产的恶毒继父。 　　真要打的话，动静不会太小；但司渊不太可能打赢管理员Y。 　　季思成：“小渊还在四季岛，我可以送他到白帝城。” 　　这个提案毫无意外的全票通过。 　　托卡罗尔人的福，阿尔法星的科技水平最近几年大幅提高，已经广泛运用起了空间跃迁技术。如今，从四季岛到白帝城只需要6个小时。 　　沈雁行目前就在白帝城。 　　他和季思成同时下线。 　　其他人则是继续讨论着“方舟计划”方案，并且等待着结果。 　　图灵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季思成的位置上，闭上眼，看起来像是在假寐。 　　他并不担心结果。 　　他担心的是目前成为了实习管理员的司辰。 　　图灵曾经问过管理员X，留在意识空间里的感觉。 　　X回答：“像是蹲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黑匣子，四面都是墙；你没有困意，却很想休息。” 　　“对于意识体来说，记忆是一种杂质。” 　　“你能感觉到，灵魂上的杂质正在被逐一剔除，你正在变薄。” 　　伽马星已经废除了死刑，取而代之的是记忆删除。 　　这同样是一种死刑。毕竟这个身体里，孕育出的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 　　8个小时后，季思成和沈雁行几乎同时回到了会议室。 　　两人的表情都说不上好看。 　　“白帝城里的那个东西是假的。” 　　沈雁行的表情有一丝恼怒和厌恶，他甚至不愿意称那个东西为司辰。 　　司渊的智力不算高，在面对管理员Y的时候属于超常发挥。 　　他很亲昵地抱住了管理员Y，然后说自己想去找白帝城的同学玩。动作自然，语气雀跃。 　　这是沈雁行和司渊约好的暗号。 　　如果白帝城的司辰是假的，那就说想去同学家里玩。 　　克隆体并没有表达出怀疑和不满。 　　沈雁行牵着他离开了家。 　　到车上后，坐在儿童椅上的司渊就开始发抖。 　　他的牙关轻颤，眼底蒙着一层水汽，声音微弱而含糊。 　　长生渊对危险有更加敏锐的感知，这是它们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 　　司渊的联盟语说的不太熟练，沈雁行听了许久。 　　司渊说的是：“我要……找妈妈。” 　　沈雁行收回思绪。 　　他整理了一下已知信息，道：“既然需要让克隆体进入折叠区。我提议，用图灵在阿尔法星的身体，也就是季楚尧，作为诱饵，把他骗进折叠区。克隆体说过，他想杀了图灵。” 第241章 　　司辰的目光长久落在面前的屏幕上。 　　游戏里加载不出虚拟空间的内容，以司辰的视角，只能看见代表沈雁行的像素小人坐在登陆舱内，太阳穴两侧连接着神经传感线，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而司渊，就坐在办公室旁边的地上，抽抽噎噎地玩橡皮泥。 　　观星没有跟着来白帝城。 　　画完那副画不久，观星就陷入了高烧昏迷状态，如今正在ICU里泡基因药，还没醒来。 　　司渊玩橡皮泥的手法已经很熟练了，不一会就用橡皮泥捏出来一个司辰，放在地上。 　　然后又给泥塑的司辰捏了一把剑；最后摊出来一个自己，平铺在了司辰身后。 　　点击这些小泥塑，甚至会弹出系统介绍。 　　【司渊的泥塑】 　　介绍：长生渊用橡皮泥捏出来的司辰，寄托了他对妈妈的思念。 　　属性：无 　　司辰的目光不由得柔和起来。 　　可惜隔着屏幕，他没办法给这个委屈的小孩一点点的安慰。 　　感谢免费的图灵，让他省掉了一大笔购买高维生物的费用。 　　更重要的是，当买下图灵后，司辰竟然能用管理员的权限，给图灵发布系统任务，还能写一段100字以内的任务描述。 　　只不过任务发布需要冷却时间，CD是48小时。 　　司辰给图灵发布的第一条任务，就是解决管理员Y。 　　[我是司辰，我被拉入了游戏里……] 　　他十分简洁地概括了现在的情况，怕图灵不信，还在末尾补上了两人的结婚日期。 　　司辰补的结婚日期有两个。 　　第一个是在白帝城领证那天。 　　第二个，则是镜子世界里的结婚日期。 　　司辰合理推测，既然自己看不见虚拟世界的场景，那管理员Y大概也是看不见的。 　　镜子世界里的那场婚姻，只有他和图灵知道。 　　因为怕尴尬，出来后司辰什么也没说。 　　其实司辰完全不用多此一举。 　　因为当司辰把他从商城里兑换出来的时候，图灵就收到了系统的通知。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司辰用剩下的心灵币购买了游戏场景，也就是所谓的折叠区。 　　为了方便图灵发挥主场优势，他选择的全都是和机械文明有关的游戏场景。 　　来自机械文明的折叠区明显比其他地方的更贵。因为哪怕没有生命体，折叠区里的科技造物，对普通人而言，依然是一种神迹。 　　一分钱一分货。这些折叠区内哪怕没有安置高维生物，依然酝酿出了恐怖的能量波动。 　　购买了九个游戏场景后，司辰从面试官那里继承的遗产几乎归零。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但他不愿意给自己留下退路。 　　司辰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去赌一个概率未定的可能。 　　如果这次行动失败，司辰会想办法再攒出一笔心灵币。 　　心灵币只能从意识体身上提取。 　　到时候想要巨额心灵币，就真的只能像管理员Y说的那样，用毁灭世界的方法去拯救世界了。 　　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没到那个山穷水尽的地步，司辰也不想去思考这个可能。 　　屏幕上，司渊的像素小人头顶，突然弹出了一个感叹号。 　　司辰一愣，下意识地点开，发现头顶感叹号的司渊身侧，居然多了个选项框。 　　【登录】 　　对话框的位置出现了旁白。 　　-就像宙斯能在任意一台天辉智械上登录一样，你也可以在司渊的身上登录。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是吗？ 　　-注1：管理员司辰的意识体强度远超玩家司渊的身体承受极限，且会带来一定额度的损伤，请自行把握登录时间。 　　-注2：异地登录玩家司渊账号后，可触发特性[神降]，角色司渊各项属性+20％。 　　-注3：异地登录冷却时间为240小时（按游戏内时间计算） 　　…… 　　阿尔法星没有管理员司辰的容器，但这里有和他同生共死的长生渊。 　　司辰看着面前的屏幕，喃喃了一句：“感觉这些年我一直坐在赌桌上，不停梭-哈。” 　　赌注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东西。 　　他爱的人，爱他的人，还有他自己。 　　幸好，他马上就能成为庄家。 　　* 　　管理员Y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白帝城内最好的餐厅——白帝大学职工食堂。 　　职工食堂里的大厨季师傅隐姓埋名，靠着机械核心的补助，自费食材，战战兢兢在白帝大学工作了三十年，做饭水平得到了全校职工一致好评。 　　司辰的研究生学位已经在他旷课的日子里拿到了手，学校还自动给他续了一个博士学位。 　　而博士学期结束时，司辰刚好死了老师，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白帝大学的名誉校长。 　　因此，Y可以顶着司辰的身体，在大学内畅通无阻。 　　他来到食堂，点了份人工养殖的长生渊做成的章鱼小丸子。 　　在进化早期，发现长生渊这种强力外挂时，各大集团都私自驯养了一批。 　　随着时间推移，种植长生渊的弊端逐渐暴露。很少有人能撑过长生渊的反噬，因此，采取这种进化方式的人才越来越少， 　　直到现在，幼年长生渊的数量富裕到能够到被端上餐桌。 　　当然，一只幼年长生渊在市场上的价格依然昂贵，起码五千万信用点起步。 　　不过，对普通人而言，长生渊这种食材的味道并不好。 　　网上有帖子分享过，据说味道很像是下水道里养出来的清道夫鱼，口感堪比直接啃铁饼。 　　不过司辰的味觉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用着司辰的身体，管理员Y感受到味觉自然也不一样。 　　长生渊小丸子一口咬下来QQ弹弹，溅出来的汁水是鲜甜的海胆味。淀粉油脂和糖混合，极大程度上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 　　Y一口气吃了十个，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筷子。 　　想来司渊吃起来，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味道。 　　到这，Y才想起一件事，司渊离开后一直没有回来。 　　当一个人久居上位，并且拥有生杀予夺的实力时，他的作风往往会格外随便，且任性。 　　管理员Y思考片刻，然后轻轻笑了笑。 　　也许沈雁行是发现了什么。毕竟他只是像看电影一样，浏览过司辰的记忆。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 　　但没关系。 　　因为放眼全世界，也没人能杀死他。 　　至于进入折叠区，那又是另一套打法。 　　“面试官留下了几十亿心灵币，能兑换的高维生物嘛，也就那样……” 　　管理员Y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或许，他应该要感谢努力的司辰。 　　司辰给自己带来了一点麻烦，但无疑也留下了一具强大的身体。 　　“当然，前提是司辰没有去其他服务器捞一笔。” 　　Y不确定司辰会不会这么做。 　　毕竟司辰看上去也不像很有道德观念的圣人，只在乎结果正义，并推崇社会达尔文主义。 　　就在Y这么想着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备注是“青周”。 　　Y微微眯起眼，优雅地放下了餐叉，选择接通。 　　“司辰。”青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力，“我听沈雁行说，你想要见季楚尧？” 　　Y搜索了记忆库，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叉子，眉毛微微挑起：“他回来了？” 　　之前司辰去伽马星，就是因为季楚尧失踪。 　　而季楚尧失踪，是因为图灵利用了女娲号的超算中心，找到了伽马星的入口。 　　在司辰进入熔炉后，管理员Y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司辰身上。 　　他只知道，图灵入侵了伽马星的云端处理器。 　　青周思考片刻，回答：“几天前回来的。卡罗尔基地的智能系统收录了一段异常数据，然后激活了一台天启智械。我本以为是系统运算错误，但这台智械说它是季楚尧。” 　　“这台智械目前还在基地，正在重装系统，进行数据转移。” 　　“我想知道，在伽马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季楚尧会变成这样？”青周的眉头蹙起，“他的状态很糟糕。我们读取不到有用信息。” 　　管理员Y的目光飘忽了片刻：“伽马星的科技水平也很不错，虽然点亮的是科技树上的另一个分支，图灵在那里中了病毒，具体情况很复杂……我来看看吧。是在卡罗尔基地？” 　　青周：“不，它是在一个制作芯片的工厂里觉醒的。” 　　卡罗尔人的高新工厂挂靠在机械核心旗下，全世界到处开花。极大程度提高了阿尔法星的科技水平。让群众能用更低的价格享受到高科技的便利。 　　不过只卡罗尔人只负责生产，不负责销售；产品利润刚好够一轮科研。 　　赚钱自然是销售方赚得更多，好在掌握垄断技术的卡罗尔人并不在意。 　　青周当然知道钱是好东西，但卡罗尔人更需要的是和平。 　　几年过去，卡罗尔这个外来人种，在阿尔法星已经得到了大多数公民的认可。 　　青周说的工厂位置离白帝城有些远，和白帝城隔了16个生存区。 　　卡罗尔人人口有限，工厂里几乎都是机械作业，外加少量雇佣的阿尔法人。 　　青周口中的那台智械是工厂的控制中枢，体型巨大，搬运起来格外困难。 　　“如果想运到基地，最快也要5天。” 　　而从白帝城出发到工厂，只要3个小时的航程。 　　但管理员Y思考片刻，依旧选择了前者。 　　工厂修建在灾区，人口稀少。指不定刚下飞机，一个折叠区就罩了过来。还是拿白帝城当人质比较合适。 　　青周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她的表情很平静，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着，眼眸里映着一缕缕金光。 　　“季楚尧”是一个商量好的骗局，用来蒙蔽管理员Y。 　　这五天时间，联盟会组织附近的居民撤离，留出一个真空地带。 　　除了白帝城里的人。一个空荡荡的城市，显然会引起Y的怀疑。 　　青周不愿意思考这样的牺牲到底有没有用。 　　好在白帝城附近有一个地下避难所，联盟承诺，可以无偿开启，让白帝城的居民使用。 　　等Y进入基地后，高维入侵正式开始，一个巨大的折叠区会笼罩这片区域，目的是瓮中捉鳖，杀死管理员Y。 　　但，能不能杀死管理员Y，却是一个未知数。 　　他们需要更多助力。 　　青周在尝试重启女娲号。 　　目前进度是百分之三十一。 　　她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眉心，转头，看向自己的副手：“留必要的人在卡罗尔基地就行了，你带着那些休眠仓走吧。” 　　“那您呢？” 　　“我要留下来，修复女娲号，协助图灵。” 　　副手苏主任的表情充满不舍：“主任，让我来吧。您才是卡罗尔文明目前最顶端的科技……” 　　青周笑了笑，挥了一下手：“你们不行，修不好女娲号。听说过一句话吗？文明并不因某一个人的强大而构成。就算我不在了，卡罗尔人会在这里传承下去。这是在宇宙流浪了无数年后，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栖息地……” 　　“而且，”青周顿了顿，“卡罗尔文明终结了管理员，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酷吗？” 　　…… 　　观星足足高烧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清晨醒来。 　　他躺在季家的医院里，VIP舱。环境很好，在地下，足够安全。 　　只是观星不喜欢。 　　观星下意识地寻找起司渊，发出了一些沙哑的咳嗽。 　　角落里的管家机器人上前：“少爷？” 　　观星的户口挂在季楚尧名下。 　　这代表着，在法律意义上，他就是季家第三代继承人。 　　“司渊呢？” 　　“司渊少爷在白帝城。” 　　观星打开个人终端，连接网络，登录联盟内网，查看起会议记录。 　　在看完所有记录后，观星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沈雁行的电话：“把司渊接过来，白帝城太危险了。” 　　沈雁行低下了头：“抱歉。” 　　“为什么？” 　　“司渊一定要进折叠区。” 　　观星的脸上出现了讥讽的笑：“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吗？” 　　“他知道。” 　　“他那智商，知道又能怎么样？”观星的表情激动，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根本、根本没人在乎它……！” 　　观星看见他，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所有人都怕他，又利用他。包括自己深爱的父亲。 　　他只是一个有价值的怪物。 　　他明明清楚这一点，却总忍不住去舔带毒的糖。 　　沈雁行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不，我很在乎，司辰也很在乎。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也只有我们能做。”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伟大还是自私透顶，让我恶心地想吐。”观星掀开被子，跌跌撞撞下床，脸上全是厌恶，“等我，我马上到白帝城。” 　　折叠区里，观星可以开启花元市的入口。花元市里还有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一直怀揣着解决管理员的夙愿。 　　譬如旅店的老板娘。 　　譬如上吊的局长。 　　尽管是螳臂当车，尽管大家都是管理员眼里的蝼蚁。 　　但也许，天平的一端，就差那么决定命运的几克。 第242章 　　司辰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在这里，他不需要睡觉，但依然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这种疲惫感如同一个旋涡，紧紧拉扯着他的思绪。 　　屏幕上，无数像素小人排成了长队。有组织地从自己生活多年的家园中撤离。 　　在人类历史上，这种规模的集体化迁徙并不常见。 　　每个像素小人都心怀忧虑，满腹牢骚。 　　坐在车上的像素小人偷偷抹泪：“我的从我爹那里继承的房贷还差15年就还完了……” 　　一个中年人在手机里对联盟的工作人员破口大骂：“是，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的机械人保姆已经照顾了我家20年。凭什么不能带它走。我都说了，车票我自己花钱？什么，什么车位有限？凭什么说机械人不是人！” 　　年轻的女孩紧紧捏着手里的粮票，粮票是联盟发的低保。她们家有5个孩子，只有4个安全区户口名额。这些粮票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保障。 　　还有人在街头起哄：“这都是联盟高层的阴谋！他们用高维入侵和折叠区恐吓我们，根本不是为了我们的生命考虑，是为了把多余的人口赶出安全区！然后再捞一大笔钱！” 　　得力于联盟的5年教育制度，这种说法居然很有市场。 　　谁也不知道，这次高维入侵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这个涉及到17个生存区的人口搬迁是寂静无声的，网上没有一丝一毫消息。 　　在智能高度发达的现在，联盟的监管部门有一千万种方法，让这些恓惶的人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社会的阶级性在这次撤离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出身财阀的上等公民，可以不紧不慢地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去联盟制定的安全区。对他们而言，撤离就像是度假。 　　有一定地位的中产，可以依靠公司的运力，带着妻儿有组织的离开。去了新的安全区，虽然暂时没有工作，但好在存款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而更多的人，则是像沙丁鱼。每趟联盟派来的班车都挤满了人，他们需要站七十多个小时，最后如同垃圾一样，被倾泻到另一个城市。 　　虽然联盟派出了很多高端智械人，用来保证这次撤离基本不会被部分人类的私心所利用；但大撤离依然带来了许多混乱和阵痛。这些阵痛甚至没办法用简单的捐钱来解决。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会受伤的。不是什么游戏数据。 　　但不管从道德层面上讲，还是现实上讲，这次撤离都是必须的。 　　管理员Y是不把人当人看的，就像是人不会因为今天吃了饭而愧疚，感觉对不起死去的猪和青菜。 　　所以，这些人随时都能成为它的血包。 　　尽管作为服务器BOSS，它的血条深不见底，一个普通人蕴含的能量可以忽略不计；但十几亿人口加起来，也足够它起死回生。 　　而图灵干不出用人命给自己回血的事。 　　这大抵也是Y希望司辰承受的代价。 　　* 　　五天后。 　　卡罗尔基地。 　　管理员Y走下车，地上铺了纤维毯，两个小孩手牵手，跟在他身后。 　　Y是过来看季楚尧的。 　　来到低维世界的这些日子里，Y就像是一个穷奢极欲的暴发户，在吃上面尤其讲究。 　　这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进食会带来本能的愉悦；另一方面，司辰这具身体，需要大量的能量来保持机能。每天日常消耗的资源都是一个可观的数额。 　　管理员Y握着一个奶茶杯，里面的基因药是乳白色的，带着甜味。药剂师还添加了芝士奶盖味的打发药沫，以满足Y挑剔的味蕾。 　　他下车，嗅了嗅周围的空气。然后抬头，看向了阴沉沉的天空。 　　“……波动变强了。” 　　Y微微眯起眼。总觉得不远的将来，司辰就该图穷匕见。 　　一路上，Y看见的都是机械人。看上去和普通人类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感知到这些人没有“灵魂”，没办法食用；管理员Y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它们是假人。 　　Y的目光转了两圈，看向只有自己腰那么高的青周：“其他卡罗尔人呢？” 　　“卡罗尔人本来就不多。”青周的嗓音很平静，“大多在实验室，还有些外派。” 　　Y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运过来的机器在哪？确定是季楚尧吗？”Y随口问道。 　　青周：“我个人倾向于确定，但最好还是由你自行判断。那台机械已经整装运输了过来，现在就在1号仓库。” 　　卡罗尔基地需要大量的原材料进行科研试验，因此修建了很多大型集装仓库。 　　1号仓库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露天仓库。 　　十五分钟后，Y从运输车上走了下来，还牵着司渊的手。 　　露天的场地上放着一个轮廓奇怪的机械，上面盖着一层白布。 　　此时昼夜交接，道路两边亮起了刺眼的灯光。 　　但更亮的光，却是从Y的面前传来的。 　　耀眼的金光透过白布，锁定在Y的身上。 　　地上，用红色油漆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圈。 　　如果从天上俯瞰，会发现，这个红圈里是一个巨大的“X”，意思是目标点。 　　在光亮起这一刻，Y的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他没有顾及不断后退的青周，而是抓起司渊，挡在了自己身前，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就这？” 　　…… 　　…… 　　白帝城附近的城市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 　　平日里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清洁机器人还在尽职的工作。 　　夜晚，从远处看，高耸入云的大厦依然灯火通明，洋溢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这些城市里依然留着极少量的人口。 　　有些是没户口的偷渡客，流浪汉；过去充当帮派的打手，或者从事其他黑色产业。 　　有些则是单纯对联盟失去信任，对未来失去信心，宁愿去死，也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没有希望地活着。这些人大部分都欠下了高额的债务，今生也没办法偿还。 　　而仁慈的金融机构表示，他们的债务可以由子女偿还。直到还清的那天。 　　它们还说，在这个社会，钱会一直膨胀，今年借100万，放到50年后，也就相当于五六十万。借钱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 　　至于这个说法是对是错，没有定论。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答案是不一样的。 　　现在，亡命之徒和穷鬼们反而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人。 　　他们闯进超市、商场、餐厅，去无人监管的娱乐场所，在末日来临前进行着最后的狂欢。 　　来不及被带走的食物和酒摆满了餐桌，大家脸上都带着餍足的笑容。 　　酒吧里，两个酒鬼互相举杯。 　　他们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凶神恶煞。平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此时却交谈甚欢。 　　“兄弟，你怎么不走？我是黑户，没票。我老板也不管我，我想着自己烂命一条，也就算了。”说完，名为康恩的大块头咕噜一口酒，“我*，这一口，300信用点，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想，爽。” 　　明显公司职员打扮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这个故事有些长，也很无趣。不过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当年，我想想……26年前。我考上了大学，没钱读书。于是借了60万贷款当学费，我老婆也差不多。等上班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的欠款和利息，已经累计到160万。我爸我妈也没什么钱。好在公司包住宿，我算了一笔账，只要努努力，两个人二十年就能还清。” 　　“现在人均寿命一百一，二十年不算长。对不对？听上去，我的生活还有希望。” 　　“但是后来，我儿子出生了，她有基因缺陷，”乔抽了一根烟，眼神迷离，“胎检没检查出来，出生了三年才突然这样。医生说，可能是回老家探亲的时候，接触污染，感染了。我员工级别太低，公司只给报销一支基因药的费用。医生说，以我们的家庭状况，最好的方法是安乐死。” 　　“我舍不得。如果没办法，我肯定就放弃了。但还有努力的余地。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没读过大学，没在安全区落户。我就像我爸妈那样，生七八个孩子，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生活不比现在舒坦？” 　　“我拿自己的职工证担保，借了五百万出来。还了七年，还差380万。几个月前公司优化，我被辞退了。金融公司的上门收债，说我运气好，肝源和人配上了，可以抵180万。他们还给我介绍工作，说我脑海里的知识还有用，可以当个公司财务。” 　　“‘帮忙坐个牢，你妻子孩子都还能过。’原话是这么说的。”男人脸上的笑容讥讽，“去tm的。” 　　“所以，我把所有欠款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然后留在这里等死。老婆孩子的信用记录都是干净的。她们可以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最好是这样。” 　　乔的目光飘忽了一瞬：“你说，我从小到大，按部就班的读书，考学，入职。不敢走错一步，哪怕借钱也是为了交学费；还是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我不够努力？还是命中注定如此？” 　　康恩没话说，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可能还去你家收过债，对不住。” 　　“没事。” 　　乔举起酒杯，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说着说着，城市路边的警报器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鸣叫。 　　远处，天空里闪现出极其耀眼的光，凝聚成了一道光柱。 　　高温让周围几乎消音。 　　“高束射线？” 　　那是白帝城的方向。 　　而且，不仅一道。 　　光柱接连不断，连成一片，肉眼根本看不见停顿。 　　这道光柱持续了30秒。 　　爆炸掀起的热浪开始扩散，溢出来的能量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圆环，朝四周迸发。摧枯拉朽地击碎一切障碍。 　　酒吧里的两人都在瞬间变了脸色。 　　大地微微颤抖，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即将出壳的怪物。 　　乔丢下手里的酒杯，毫不犹豫地冲到了街道上。 　　说的再洒脱，求生也是人类的本能。 　　门口停着一辆巡逻用的摩托。 　　乔骑上去，语气焦急：“快上来，我知道公司地下有一个防空洞，我职工权限还在。” 　　地动山摇，到处都是轰隆隆的巨响。 　　康恩坐在了摩托车后车座上，不断有大块大块的建筑物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碎个稀巴烂。 　　乔顶多是个小白领，还没经历过这么紧张刺激的场面，开车的手里都捏出一堆汗。 　　从高处俯瞰，在街道里穿行的摩托，如同一只仓皇逃窜的蚂蚁。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大地骤然从中裂开一道天堑，地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竹笋一样窜了出来，地面被拱出一个接近90度的坡度。 　　这个摩托车用电，有喷气动力系统。换句话说，其实是能飞的。 　　可飞起来的蚂蚁，依旧是蚂蚁。 　　当碎裂的路面如同潮水一样拍来时，乔除了拼命往回撤，脑海里几乎没有任何想法。 　　康恩发出了嘹亮的尖叫，用来宣泄内心深处的恐惧。 　　终于，破土而出的东西露出了一个影子。 　　一个巨大的人型机械。 　　不，不是一个。 　　是一群。 　　每台机器都有数米高。 　　这群金属巨物的不知道在地底埋了多久。漆面泛黄，不少机械人的身上还缠绕着老树根。 　　如果普通人最怕什么样的折叠区，那无疑是机械文明折叠区。核能是大多数机械文明的基础能源。 　　非人怪物猎杀人类，一口一个。机械造物猎杀人类，一个蘑菇蛋下来，就是一群。 　　乔在这瞬间几乎忘了呼吸，他手脚发抖，一个劲往回撤，只是铺天盖地的混凝土块几乎把它们淹没。 　　四面都是死路，眼看一片巨大的废墟即将朝自己头顶砸来，乔和康恩都认命地闭上了眼。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双冰冷的大手罩住了他们。 　　机械人眼眸的位置亮起了蓝光。 　　它把手里瑟瑟发抖的人类放在路边，并开启了能源罩。 　　“天启系列智械，战斗型号TS-3800，编号u17。很荣幸为您服务。” 　　“已发送定位至系统中枢，主系统会调遣救援机械人，护送你们前往临时安置区。请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这排智械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那里是白帝城。 　　…… 　　…… 　　图灵漂浮在半空中。 　　天青背在背后，没有出鞘。 　　他离爆炸的地方不算远，高温烧毁了他的人造皮肤，但又很快痊愈。 　　他低头，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眸微微发光。 　　几分钟后，后续的爆炸才停歇。 　　由特殊金属铸造的卡罗尔基地已经被夷为平地，地上是恐怖的碳化痕迹。高达7000摄氏度的紫色的火焰还在孜孜不倦地烧灼着金属物，但更多的，是看不见的紫外线，在这片空间里焦灼。 　　爆炸的最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凹坑。 　　坑底，无数红色的肉质菌丝缠绕，像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又像是粘黏的烂肉。 　　不仅是管理员Y，司渊也被打回了原型。 　　深红的血溢出，又蒸发。 　　从高处看，像是两块摊在地上的华夫饼。一块红色，一块黑色。 　　Y的笑声传了出来：“居然是你，我早该明白的。机械造物不畏惧精神攻击，也有足够的物理强度……但只有你吗？司辰倒是比我想象中吝啬。” 　　这里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刚才启动的是女娲。 　　不过，图灵没有理会Y的话。 　　他抬手，拔出背后的刀，平静道：“胜率……” 　　“19.7％。” 第243章 　　“好疼啊……” 　　司渊想。 　　他暴露在外的表皮已经糊了，肉烫成了乳白色，像半透明的果肉。深紫色的火焰依然在体表烧灼着，火势缓缓变小，烤出来亮滋滋的油脂。 　　司渊很久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上次还是为了和妈妈分开。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了带着颤的鸣叫：“吱……吱？” 　　微弱的像是像是刚破壳的小鸟。 　　-你还好吗？ 　　“我没事。” 　　漆黑的触手在腹部的位置掏了掏，掏出来一只白白嫩嫩的观星。基本没受到任何伤害。 　　意外来的太快，周围人也来不及撤离。司渊只能力所能及地保护着离自己最近的人。 　　司渊卷起了他，然后轻轻放在了不太起眼的位置。 　　观星躲在几块钢板的缝隙之间，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一阵气音。 　　他死死地瞪大着双眼。 　　观星的眼前，随处能看见管理员Y溅射开来的红色菌丝。有些是一根，有些是好几股，表面挂着粉红的肉瘤泡，像葡萄，又像是长满气泡的淋巴肉。 　　这些菌丝正朝着爆炸中心飞速挪动着，试图回归母体。 　　菌丝没有眼睛，是看不见的，只能靠感知。 　　管理员Y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多的在观星身上停留，他显然更在乎司渊。 　　它们拖拽着长生渊，像是拖着地上的一条死狗。 　　观星屏住呼吸，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钢笔，脸上出现了一股狠劲。 　　在这样的高温条件下，哪怕是耐火纸也没办法保存。 　　所以，观星只带了一张纸。 　　人皮纸。 　　没有墨水的笔尖刺破皮肤，深黑的血液流淌而出，像极了墨汁。 　　他要在自己的身上，画出一扇门。 　　…… 　　…… 　　青周在机械人的搀扶下，从特殊通道进入了特殊避难所。 　　她受了些伤，看起来有些严重，但不致命。 　　青周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下达的指令，是让女娲号用所有的储备能源，对管理员Y执行歼灭指令。 　　可她不听话的女儿却还是藏了点私心，用仅剩的一点能源护住了她。 　　这才让青周能够活着回到避难所。 　　避难所里接收不到外界的情报，更没办法派出蜂鸟无人机查看形势。 　　青周环顾四周，在医疗室门外坐下，喃喃了一句：“……可惜了。” 　　卡罗尔文明拥有最先进的科技，制造出了最多的智械。 　　他们以为凭着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可以杀死高高在上的神；真的和管理员刀剑相向时，却发现自己的孱弱和可怜。 　　她很清楚，刚才的火力不足以杀死管理员Y。倾尽全力，也只是让管理员Y受了一些可以修复的伤。 　　但很快，青周又笑了起来。 　　女娲的确失败了，可智械还没有失败。图灵依然在努力。 　　人的造物比肩了造人的神。 　　这足以成为卡罗尔文明最后的慰藉。 　　…… 　　…… 　　图灵的目光看起来很空。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并不需要眼睛，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每一件物体的构成。 　　譬如坑底这堆不断蠕动的烂肉。 　　有些真的只是普通的碎肉，有些却藏着管理员Y的本体。 　　感谢女娲号倾尽全力的火力输出，管理员Y正在使用的身体碎成了一滩烂泥。不至于死亡，但也元气大伤。 　　而想要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则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管理员Y和管理员司辰都是[管理员]。 　　因此，在使用容器时，它们拥有一个同样的特性，那就是“神降”。 　　神降带来的百分之二十增益，增加到司渊身上，顶多让长生渊突破九级。 　　但这个buff叠加到“司辰”这具身体上后，各项数据都到达了一个恐怖的临界点。 　　终于。 　　图灵挥动了天青。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松，也很写意。然而刀光在短时间里却扩散出了一片巨大的弧度，斜斜地朝地上斩去。 　　在这瞬间，刀光比火光更为耀眼。 　　和那些烂肉不一样，这显然是管理员Y的核心区域。 　　菌丝被一刀两断，断裂处又迸发出数不清的细小丝线，试图修复伤口。 　　被斩断的菌丝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形成的音浪传出很远。 　　观星的笔尖颤抖，面色逐渐转白。 　　而随着刀光一次次起落，观星耳边的尖叫声越来越密集。 　　他的耳膜早就在爆炸中破碎，听不见正常声音，只是啸声的攻击直接作用于灵魂。 　　Y没有主动对观星进行攻击。 　　就像是神不会在意从自己脚背上爬过的蝼蚁。 　　但神即使打个喷嚏，对蝼蚁来说，也是灭顶之灾。 　　观星听到的只是啸声的余波，可他的身上依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血又一次流淌出来，观星抹了把眼睛，避免让污血挡住视线。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画的再快一点。 　　疼痛激发了管理员Y的兽性。菌丝裹住了长生渊，疯狂撕咬起来。 　　司渊是目前情况下，管理员Y最容易获取的补品。 　　地上的血肉迅速汇聚着，最先被修复出来的是管理员Y的头。 　　这场景看着很诡异。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肉堆里，长着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人头。 　　而看上去身负重伤的管理员Y，却发出了渗人的大笑。 　　他抬头，看向天空：“——司辰，你看得到吗？！” 　　天青斩下这个脑袋，掉下来的头很快腐烂，被红肉吞噬，然后重新长了出来，状若癫狂：“你们——杀不死我啊——！” 　　是的，就像是Y说的那样。 　　即使它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它看上去气息奄奄，但这具身体依然在逐渐的修复、重生。 　　图灵低声道：“胜率，21.7％。” 　　斩断一次不行，那就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一兆次。 　　刀砍到Y的身上，全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图灵出手极快，出刀和收刀都只能看见残影。 　　菌丝像是节节攀升的笋，冲天而起，试图缠绕住图灵的身体，阻止他的进攻。 　　深红的细线到处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和烧糊味。 　　“好痛啊……”Y的眼神涣散，“好痛。” 　　它成为人，获得了感知，当然避免不了疼痛。 　　这对Y来说，是一种陌生又恶心的体验。 　　疼痛是最原始的惩罚机制，作用是让人产生畏惧。 　　畏惧那些会伤害到自己的东西，然后更好的活下去。 　　Y在这样的疼痛里感觉到了畏惧。 　　而“畏惧”这种情绪，本不该发生在它的身上，它可是高高在上的管理员。 　　这让它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恢复人型的管理员Y一把抓过重伤的司渊，狠狠咬下一口；眼里是浓烈的恨意。 　　站在屏幕前的司辰眼皮子一跳，差点没能忍住以身代之的冲动。 　　和普通人能看见的视角不同，在司辰眼里，屏幕上的每个人都有血条和绿条。 　　血条是游戏的生命值，而绿条，司辰观察了片刻，觉得它代表的大概是类似“能量”之类的东西。 　　图灵的血条是满的，而绿条已经空了一半。 　　管理员Y的血条只剩短短一截，大概1/5；可绿条却还有4/5。 　　每当Y濒死时，绿条都会消耗短短一截，然后带来一大波回血。 　　比起血条消耗的速度，绿条的消耗几乎能忽略不计。 　　这就是图灵始终打不死Y的原因。 　　这些人里，最可怜的大概是司渊。 　　不管是血条还是绿条，都只剩短短一截，随时会被献祭。 　　司渊只有8级。 　　放在外面，已经足够强悍，但在这种程度的对抗里，只能沦为炮灰。 　　而管理员Y的血条旁，还有几个BUFF的图标。 　　【神降】：所有属性增强20％。 　　【管理员Y】：享有[NPC-管理员Y]的能量条。 　　【重伤】：移动速度-10％，持续消耗能量条进行回血。 　　司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管理员Y想要干什么：吃了司渊，用来补血。 　　让自己能在图灵接连不断的攻击中获得喘息的余地。 　　司辰还记得X对他说过的话；管理员没办法杀死，只能同化。 　　被吃掉，然后反客为主。司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Y最孱弱的时候。 　　把镜头往外拉，能看见躲在角落的观星。 　　他的身影被挡在无数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后。 　　观星头顶的血条只剩半截，但底下的绿条却比其他人都长。除此外，观星的头顶还有一个倒计时。 　　那是技能的剩余时间读条。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身上全是用笔划出来的奇怪图腾；鲜红的纹路一直蔓延到他的脸颊两侧。 　　右键像素观星，能看到系统给出的介绍。 　　【观星】 　　等级：8 　　介绍：管理员Z留在某个世界的锚点。在创造他时，大概连管理员自己都没想过，观星能获得沟通两个世界的能力。 　　但意外本来是由不同的奇迹组成，你觉得呢？ 　　终于，观星头顶的数字变成了0。 　　无数黑色雾气从他的身体中窜了出来，大多是从胸口位置喷出，也有部分从口鼻里溢散出来。 　　每一团黑雾里都蕴藏着惊人的怨气，里面能隐约看出一些人的模样。 　　有些人脸，司辰见过；但更多的，司辰没见过。 　　“去死！” 　　“去死！” 　　雾里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它们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决心，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最中央的管理员Y。 　　黑雾侵入进管理员Y的身体，像是烈火遇到了冷水，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管理员Y的绿条肉眼可见地开始下降！ 　　几分钟后，漫天黑雾都涌了出来，花元市所在的整个世界都倾巢出动，已经用尽了所有能量。 　　被榨干的观星摇摇欲坠，倒在地上；视线却依然没忍住看向司渊的方向。 　　观星什么也看不见，黑雾在这片空间里被浓缩到了极致，只能听见一阵阵哀嚎和啸声。 　　最后从“门”里走出来的人，是幼儿园的老师。 　　这是个坏女人，曾经教了观星很多年。一直在园长手底下办事，用来赚取不会让自己消散的“工资”。 　　老师回头看了他一眼，她雾气构成的双眼血红，唇无声地开合。 　　说的是“谢谢”。 　　观星突然很想哭，可他太累了，连眼泪都挤不出来。 　　不起眼的侦查机器人披着信号干扰器，小心翼翼地来到它的身边，把观星捡进了自己的收容舱，然后飞快地奔向避难所。 　　这是图灵的吩咐。 　　黑雾选择的完全是自杀式的袭击。 　　每次接近管理员Y，就开始自爆。丝毫不给Y吸收的机会。 　　这给Y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他操控着血红的细线，想穿透黑雾，可意识体并没有实体，反而带来了更多精神上的刺痛。 　　在一轮又一轮的碾压，和图灵接连不断地进攻下，管理员Y的绿条不停削减。 　　只是，随着攻击加速，黑雾越来越淡；终于，在管理员的绿条降到1/4时，整片天空重新晴朗起来。 　　“一群吃里扒外的牲口，”Y显然痛到了极致，表情狰狞，“活着的时候都拿我没办法，死了又能怎么样？” 　　“现在，也差不多了。” 　　长生渊已经被拖到了Y的面前。 　　Y喘着气，身体裂开，像是一层血红的薄膜，迅速包裹住了司渊。 　　图灵的手指颤了颤。 　　高强度的进攻已经快抽空他的能源储备。 　　它还没受伤，那是因为Y把大多数的能源消耗在了自我修复上。 　　而图灵在这个间歇期里，没能杀死Y。 　　Y已经狠狠咬下第一口，依靠原始的方式，攫取着生机。 　　图灵没有选择阻止，这本来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在图灵的计算中，这个计划当然也有失败的可能。 　　不过，他还有一张底牌能用。根据模拟，使用这张底牌后，胜率能到8成。 　　只是那张底牌的代价太大。 　　图灵握住刀柄，那里已经沾上了粘稠的液体，是血混合着管理员的肉沫。 　　“目前胜率……36.2％。”他低声道。 第244章 　　当生命不断流逝时，寒冷是一种刻在基因本能里的反应。 　　司渊觉得寒气从四肢往心脏开始蔓延，他的心跳变得格外迟缓。 　　他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就像是打完了麻药，麻木地感觉到刀在自己身上切割。 　　“撕拉”，这是一块肉被撕扯下来的声音。 　　咀嚼声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司渊有些走神。 　　对幼年长生渊来说，失去母亲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因为长生渊每天需要的能量缺口极大，没有母亲的抚育，小长生渊根本不可能在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它是一只有基因缺陷的长生渊，换句话说，有些傻。 　　刚出生的长生渊没有视觉，只能凭着气息寻找母亲的位置。 　　所以，它找到了司辰。 　　司辰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又给它食物。 　　所以，这就是妈妈了。 　　只是这个妈妈比想象中弱。还需要靠它反哺。 　　司渊是愿意的。 　　它不理解爱。但它喜欢司辰的手摸着它的头顶和下巴。 　　它的血是黑色的，体温是冰冷的，心跳是迟缓的。 　　司渊知道，自己似乎和妈妈不太一样。但没关系。 　　它喜欢这个妈妈。 　　只是孩子总有一天要长大，要和妈妈分开。 　　它是一只自私的长生渊，它想和妈妈一直在一起，它们会血溶于水，不分彼此。 　　直到它意识到，这样下去，妈妈会死。 　　死亡是什么。 　　是“妈妈”变成食物吗？ 　　还是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和一个格格不入的小怪物说话？ 　　不管他后来有多强大，但在那些孱弱的、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只有司辰守在他的身边，努力地庇护他长大。 　　司渊不害怕死亡。 　　但他却害怕到死也见不到妈妈。 　　迷迷糊糊中，司渊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小渊，小渊……？” 　　司渊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司辰的声音。 　　他看见了一团白光，明亮又炽热。 　　司渊从地上爬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奔向了那道光里，然后一把抱住了这团巨大的光。 　　是司辰的味道。 　　他不会认错的。 　　司渊抽抽噎噎地说着：“妈妈，小渊……小渊……想。” 　　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司辰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辛苦小渊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 　　地上那团鼓起的红色肉球骤然跳动了一下。 　　像心脏。 　　肉球跳动地越来越快，里面，极其恐怖的气息正在酝酿。 　　图灵听见了很轻微的一声，“咔哒”，像是玻璃碎了一条缝。 　　但他知道，开裂的不是玻璃，是笼罩着这片折叠区的结界。 　　过于强大的能量波动，已经接近了折叠区结界的极限。 　　地上的心脏继续跳动着。 　　在覆盖范围极其广阔的薄膜下，两个怪物正在互相吞噬。 　　薄膜上，偶尔会浮现Y的那张脸：“你当我不知道Z是怎么失败的吗？同样的错误，我们怎么可能犯两次——” 　　“你撑不了多久的！长生渊的身体强度根本支撑不了你神降太久！” 　　司辰没有给出任何回答，甚至根本没注意到Y说了些什么，他的所有精力都在吞噬上。 　　它们撕咬着彼此的身体，入侵着彼此的领域；不断撕裂，又融合，血腥地争抢着身体的主导权。 　　司辰眼前闪过了许多系统提醒。 　　-恭喜您成功晋级，成为游戏管理员，编号S。 　　-管理员Y申请暂停游戏。 　　-[同意/拒绝] 　　-拒绝。 　　-管理员Y申请暂停游戏。 　　-[同意/拒绝] 　　-拒绝。 　　…… 　　…… 　　不知道多少次拒绝后，系统提示变成了一堆乱码，制造着聒噪的杂音。 　　肉球表面，无数血红的菌线四处蔓延，如同饥渴的血管，寻觅着一切猎物。 　　透过薄膜，能看见里面涌动着的血肉。 　　像一只濒死挣扎的蛾子，又像是等待着破茧的蝴蝶。 　　因为司辰的牵制，此时的管理员Y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 　　不同型号的战斗型智械人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它们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下场。之前的战斗远超它们的级别。 　　这些机械得到的指令，是清理“管理员Y的残渣”。 　　管理员Y在女娲的轰炸中碎裂开来，还有许多残渣没来得及回归主体。清理掉这些残渣，可以一定程度上削弱Y的本体。 　　只是，千分之一的管理员也是管理员，血红的菌丝毫不起眼，却能轻易击穿、侵蚀钢铁壁垒。 　　智械人在行动中源源不断地报废。 　　但这种伤亡，并没有任何智械会放在心上。 　　它们是听从命令的机器，不会迟疑，也不会害怕；从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就明白自己的使命。 　　图灵也是明白的。 　　碧绿的纹路从他的手背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正在全速运转着，能量条消耗的比进攻时还要剧烈。 　　图灵认真记录着面前这团巨大肉瘤的数据波动，模拟着所有可能的未来。 　　他修正了73次未来，得到的最好结果，是司辰和管理员Y同归于尽。 　　在所有模拟的未来中，这个结局出现的概率是0.517％。 　　能用的牌都已经打了出去，胜率正在从36.2％的高峰值缓缓下跌。 　　他们面对的不是管理员的分身，而是一个完全体的管理员。 　　司辰没办法无限制地在长生渊身体内神降。他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短暂地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图灵垂下眼眸。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作为一个机械人，很少有人对他谈起过爱。 　　爱是什么。是风，会跟着更大的风走；是春天发芽的叶子，是落在地上的雨。是一个人或者一种集体意识对另一个人的驯化。 　　他想，他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当年，所有程序调试成功，研究员按下启动键，说：“欢迎来到你要守护的世界，图灵。” 　　那瞬间，它的机械心脏通了电流。 　　这就是他对世界最初的爱了。 　　而他至今，依然爱这个世界。 　　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肉茧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一个湿漉漉的人型生物从裂缝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全身是血，一半保留了人型，另一半却是无数红色菌线构成的怪物，如同神经网络一样的肉须上还挂着一只眼球，目光充满邪性。 　　司辰觉得血已经涌到了自己的鼻腔，他用尽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目光看向不远处，发出了微弱的呼叫：“杀……了我。” 　　图灵的眼前闪过了主线任务提醒。 　　【杀死管理员Y-S】 　　任务介绍： 　　-实习管理员司辰在游戏中证明了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成功晋级为管理员S。 　　-但吞掉完全体的管理员Y对一个刚上任的管理员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了。 　　-于是，管理员S孤注一掷，选择和管理员Y共生。 　　-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谁让Y取巧，选择了用S的身体登录呢？ 　　【管理员S向您传达了指令，要求杀死[Y-S]这个共生的怪物；他会竭尽全力控制身体的另一半管理员Y。你知道的，在这一刻，你可以杀死它，或者说它们——真正的杀死。】 　　大口大口的碎肉从司辰的喉咙里涌出，呕在地上。掉在地上的血块并没有死，而是蠕动着想要回到本体。 　　他身体的另一半，血红的细线在空中狂舞，湿淋淋地滴落着黏液：“你疯了吗？好好的管理员不当，宁愿去死？你以为在这里死了，你还能回游戏世界？！” 　　司辰伸出手，捏爆了另一只眼睛。 　　同等的疼痛从灵魂深处传来。 　　他的声音微弱，打着颤，却坚定异常：“……去死。” 　　司辰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大人物。是仇恨让他不甘，让他不屈。让他走到了现在。 　　但在这一刻，支撑他做出选择的，不是仇恨，而是勇气和爱。 　　起码，在这一瞬间。 　　他宁愿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一个无数人期盼的未来。 　　可让他诧异的是，图灵的刀举起，又放下，最后选择的，却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司辰。 　　司辰感受不到图灵身体的温度，他瞪大眼眸，表情有些焦急，甚至急得快落下泪来：“你干什么？动手啊！”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一到，系统就会把他踢出服务器。而那时候，管理员Y还留在这里，结局不言而喻。 　　司辰是杀不死自己的。 　　他的身体里存在两股意志，他掌握的权限不足以支撑这具身体自杀。 　　属于Y的那部分血线死死缠绕在了图灵的身上。 　　这些红色菌丝能桎梏图灵的行动。 　　出乎意料的，图灵并没有抵抗。 　　Y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司辰的脑海里在瞬间闪过了很多可能，譬如图灵是不是真的感染了病毒；或者图灵和其他管理员达成了什么交易，在最后选择了背叛。 　　然后，他听见了图灵，或者说季楚尧的声音。 　　不像是机械音那么冷淡。 　　语气里是怀念和不舍。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图灵的眼神很温柔。 　　“谢谢你的坚持，我发现了胜率百分之百的方案。” 　　司辰眼前浮现出了系统的倒计时。 　　59，58，57…… 　　图灵在他的耳边说着：“司辰，我把和你有关的记忆复制了很多份，还把我其他的记忆复制了很多份。我把这些记忆装进了芯片，又把芯片藏在书架里，枕头里，唱片的夹缝里，银行的密码柜里，我们结婚的房子里。” 　　31，30，29。 　　司辰睁大眼，眼泪突如其来的流下。 　　管理员Y的语气变得格外震惊：“图灵？！你想做什么——等等——！” 　　它挣扎着想要往外跑，然而就在不久前，Y才选择了用身体紧紧地缠住对方。 　　“这样，哪怕是我毁灭。只要你把这些芯片植入进新的智械人体内，‘图灵’就会重新回来。我会一直存在，和那些记忆一起，机械人不会死亡。” 　　图灵侧过头，亲了亲司辰的耳垂：“迟早有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3，2，1。 　　司辰的眼前一黑。 　　他被踢出了服务器，回到了屏幕前。 　　而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个碧绿的像素光点正在无限制的扩大，最终充斥了整个屏幕，刺眼至极。 　　游戏下方给出了旁白： 　　【图灵】 　　-等级：10 　　-自爆中。 　　碧绿的光点像是从天而降的雨，洒在了司辰的身边。又像是一场盛大烟花的落幕。 　　司辰坐在屏幕前，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哆哆嗦嗦的哭声却控制不住地从唇边溢出。 　　他突然明白了那句系统介绍的含义——“你可以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他，只要你愿意承担免费背后的代价。” 　　图灵最后的那张底牌，是他自己。 第245章 　　光点并没有维持太久。 　　游戏空间里很快重新陷入了黑暗中，唯一发光的只有面前的电脑屏幕。 　　按理说，司辰的状态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抽搐着发疼，就像是缺氧。 　　屏幕上，弹出了系统的提示框。 　　【恭喜您，成功在规定时限内杀死管理员Y，您已赢得游戏胜利。】 　　【恭喜您，成为晋级为[管理员]。】 　　司辰麻木地摁着鼠标，电脑早就黑屏，图灵的话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管理员Y死了，但他也在游戏里失去了一切。 　　司辰觉得自己好像赢了，又好像没有。 　　悲伤到了极致，原来是哭不出来的。 　　成为了管理员，然后呢？ 　　他的灵魂好像依然被困在这里。 　　司辰抬起了头，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白色光点。 　　这个光点并不明亮，像是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萤火，随时可能熄灭。 　　这个小光点随风往前飘去，一直来到了一个迷宫的入口。 　　整个迷宫是二维的平面图。 　　而最中央的位置，是被铁链锁住的白裙子。 　　司辰思考片刻，操控起鼠标。 　　光点跟着鼠标开始移动。 　　这个迷宫并不复杂，很像是打完BOSS的奖励关卡。 　　几分钟后，光点成功抵达到迷宫的正中央。 　　屏幕下方浮现出了对话框。 　　【X：你做到了。】 　　【X：恭喜你，从玩家变成了庄家。】 　　司辰：“然后呢？” 　　屏幕上的光点边上，同样漂浮起一个对话框。 　　【S：然后呢？】 　　【X：现在，你可以做出游戏的最后一个选择。】 　　【X：选择A，关闭游戏，《高维入侵》的服务器将会永久停服。选择B，继续当管理员，和我一起维护游戏运营。】 　　屏幕的正中央，出现了系统给出的选择框。 　　没有解释，只有两个选项：【结束游戏/继续游戏】 　　【S：这似乎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说，你想结束游戏。】 　　【X：因为世界最开始只有一个管理员，Y和Z都是我分裂出来的东西。】 　　迷宫里，白裙子朝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笑容意外的有些狡黠。 　　司辰沉默了许久。 　　【S：那你说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在利用我？】 　　【X：管理员没有身体，是一种意识体；负责牵制不同游戏服务器的平衡。越来越多的服务器让我分身乏术，所以我分裂出了Y和Z。但连带着分裂出去的，还有我意识里负面的那一部分。】 　　【X：我越来越虚弱，而Y和Z却越来越强大。我需要铲除他们，就像是切掉身上病变的肿瘤。】 　　【X：我不赞成“利用”这个说法。当把你送到阿尔法星时，我并没有指望你能真的做出点什么。更多的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 　　白裙子伸手，轻轻擦掉了司辰眼眶边的泪：“原谅我吧。” 　　【X：和我一起当管理员吧。高维入侵在带来灾难的同时，也带来无与伦比的进化。】 　　【X：而我们可以避免这种灾难。科技本来是无害的，只看人们怎么利用它。】 　　【X：作为奖励，我可以让你失去的东西都回来。宋白，图灵，司渊，观星……他们会在没有你的世界继续生活下去。】 　　【S：成为管理员会怎么样？】 　　【X：你已经当过管理员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不是吗？】 　　【X：来，把你的权限交给我。我们一起……】 　　司辰承认，在看见这个条件时，他的内心竟然动摇了一瞬。 　　失去的都能回来，代价是他自己。听起来不错。 　　他隔着屏幕，恍惚地抬起了手。 　　司辰的掌心出现了三枚硬币，每一枚上都刻着不同的字迹。 　　“1/2X”、“1/2Z”、“Y”。 　　屏幕上，X的像素小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向前走了一步。 　　在指尖即将碰到屏幕时，司辰骤然收回了手，把硬币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屏幕那端的手，然后，猛地从屏幕里拖拽出了一只白狗。 　　这条白狗曾经高不可攀，但此时，却只有中型犬的体型，被司辰踩在地上，“嗷嗷”地嚎叫着。 　　管理员Z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惧：“……你是怎么发现的！” 　　和在其他维度不同。 　　在这里，司辰是真的可以杀死它。 　　司辰狠狠地碾压着它的脑袋，道：“你不该提起宋白的，因为宋白的遗愿只有一个。” 　　“当时只杀了你一个分身，我一直很遗憾。毕竟血债必须血偿。” 　　司辰的语气很平静。 　　他抬起手，无数个像素块开始汇聚，最后，一把月白剑落在了他的手中。 　　“我没有发现是你，”司辰掐住了白狗的脖子，把它从地上提起，“我想的是，我牺牲了一切，为了结束这个操蛋的游戏；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现在，哪怕是X，也不能阻止我。” 　　一下，两下。 　　月白剑贯穿了白狗的腹部，砍下了它的头。温热的血打湿了司辰的掌心。 　　他丢下了管理员Z的尸体，像丢一件垃圾。 　　司辰用手背，重重地擦着溅到脸上的血，发现自己居然又不知不觉开始流泪。 　　他点击了【结束游戏】。 　　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十秒。 　　【系统：恭喜你，游戏通关。即将返回现实世界。】 　　【系统：你原本的身体坏掉了，所以你即将返回的，是熔炉制造出的那件“容器”。】 　　【系统：司渊因为伤势严重，回到了幼年状态，但你应该不会嫌弃它；图灵……或者说季楚尧？他还在修复中，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不老不死的机械人，你不用太担心，顶多是失去了“图灵”这个身体；至于观星和青周，很早就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系统：但很遗憾，数据库里的确没有找到宋白的数据。】 　　司辰的眼前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他闭上眼，任由光明淹没了自己。 　　倒计时归零。 　　司辰的面前出现了一扇敞开的门。 　　在即将走出去的瞬间，他停下脚步，询问：“系统。你才是管理员X吧？” 　　管理员司辰代号是管理员S。 　　那系统的代号，完全可以是管理员X。 　　但系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背后，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气难得地雀跃：“你该回家了。” 　　回去吧，回你自己的世界。 　　你会留在爱人的身旁。 　　司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门外的场景很眼熟，是白帝城。这里刚经历一场浩劫，百废待兴。 　　他迈出一步，背后的门缓缓消失。 　　司辰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里漂浮着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提示框。 　　【阿尔法星】 　　等级：9 　　进化方向：混合 　　剩余新手保护期：0 　　【界门已关闭，查询到管理员权限，是否重启高维入侵？】 　　【是/否】 　　司辰低头，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他想起了图灵最后说的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我们会再次相遇。” 　　司辰终于笑了起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言。 　　之前逛微博，看到一个说法，说人生需要锚点，读书的时候人生是有规律的，记忆里的事是以X年级为锚点，而上班后大家的生活日复一日，所以人应该去旅游。 　　那对我来说，每本书就是我的锚点。 　　19年我写加文 　　20年我写乔御 　　21年我写陆言 　　22年我写司辰 　　………… 　　很多年后（甚至不用很多年，只要半个月），我会不记得那年我吃了什么，买了什么，玩了什么，但会永远记得我在哪一年写过哪个角色。 　　如果说记忆和思想构成人的灵魂，那我的一部分灵魂已经永远留在故事里。 　　写网文多年，我很清楚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要对读者说自己写的不好的地方。 　　“反正你不说出来大家多半也看不出来，你一说大家都会觉得好像确实。” 　　不过现在都写完了，没办法改了，说出来也无伤大雅，大家将就看吧。 　　不过先说一个大前提：我觉得这篇文写的不错。我已经竭尽全力完成这个故事，做到了自己能力的上限且问心无愧。 　　自省的确占据了我深夜绝大多数思考的时刻。 　　这篇文里，我构建了一个很大的世界，但我把它写的很潦草。 　　原因很多。 　　第一是恐惧和抗拒。想要构建好一个完整的、让人认可的世界，需要细节、人物、剧情去充填。我笔力不逮，做不到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刻意的描绘让我的行文变得晦涩生疏，更难把握好其间的平衡，以致于每次需要写主线外的故事时就忍不住偷懒，仓促带过。所以司辰经历之外的世界，到完结的时候，都是有些模糊的。这是我的失职。 　　第二个原因是准备不足。首先，全文裸更加连载日更让我吃尽了苦头（几年来都是如此，积极认错，坚决不改了属于是）。其次，冲动开文让我并没有做好整篇文的积累和准备。尤其是在世界观设定上，不管表面套了什么皮，内芯还是打怪副本流老一套。这种事就像是画画不打草稿，或者是打完草稿不勾线……画也能画，写也能写，爽是爽了，但很难说自己做到了最好。 　　另一个问题在剧情节奏上。有时候（个人认为存在，但占比不大，但确实有），为了把复杂的设定掰扯清楚（甚至有些我自己写的时候也不是很清楚，后面圆回来的）（tmd这是可以对读者说的吗？？），我运用了很多意识流手法，像个谜语人一样不说人话，还要铺垫很多辅助设定，导致故事稀碎。 　　诸如此类。 　　当然还有更新问题。我觉得我该说一些感谢的话。感谢大家的包容和鼓励，有些甚至到了纵容和溺爱的程度，让我在无限的自我谴责中能感觉到心灵上的庇护；也感谢一些批评与指责。诚然没有人喜欢听批评，但合理的批评的确促进了自我的修正。 　　在8月的时候，我谈起过这篇文创作的初心。我说我不勇敢，所以我想写一个勇敢的主角。 　　我给了司辰一个个难以摆脱的逆境，让他无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甚至难到作者写的时候都没想好要怎么收场，好在他还是克服了。 　　他的勇气也给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写幼儿园那个副本，司辰对面试官说，“这种程度的苦难怎么可能摧毁我”；写到那里的时候很唏嘘。他一路上全是逆境，跌倒过受伤过妥协过，可以放下，从未放弃。 　　嗬嗬，一生要强的top癌；你不苦谁苦。 　　在死亡和发疯的边缘来回试探，痛吗，恨吗。恨就对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大人物，是仇恨让他不甘，让他不屈。让他追求力量，也走向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强大。 　　但推动着他走向结局的，不是对BOSS的仇恨，是“勇气”。 　　是勇气让他知其不可而为之，一次次向死而生。去守护，去赌，去挣脱枷锁，去挑战命运。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这句话是荒木飞吕彦说的，他那本《荒木飞吕彦的漫画术》是我写文初期最喜欢看的教材，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爱和勇气恰好是故事永恒的主题。 　　借大反派的口，我称赞他，“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光在闪耀着”。 　　司辰，妈妈爱你。 　　说完勇气，再来说说“爱”。 　　爱是一个巨大的集合体。不止是恋爱，还有对朋友的爱，对亲人的爱，对世界的爱。我认为无论什么样的爱都没有高低之分，爱是个好东西，去爱和被爱都是一种幸福。 　　和好几任感情缺失一开始就强大到刀枪不入的主角不一样，司辰在感情上是回避却又深情长情的。 　　他冷漠，尖锐，小心翼翼又处处防备；内心深处却是渴望爱的。 　　所以他不愿意杀死司渊；会跟小季说“给我一个家”；会因为宋白的死亡痛苦…… 　　所以他是司辰。 　　他只承认自己是司辰，不是锚点或谁的容器。 　　他爱着这个孕育了他和他爱的一切人和物的世界。 　　实不相瞒写到七八章的时候，朋友还在撺掇我换攻（小季：？我没惹你们任何人），因为她觉得小季这个角色太中庸，不如大纲上别的角色有趣。 　　有个说法：所有对爱情的等待，本质上都是对救世主的等待。司辰自己就是自己的救世主。但不可否认，小季也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他。 　　他让司辰不用再向每一个匆匆路过的人乞求爱。他是流浪小猫咪在最冷的冬天遇到的那个心软的神。 　　而爱情只能用爱情来偿还。 　　这本书写的太累了。番外过段时间再写。缓缓。 　　就在这里结束吧，“我们会再次相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